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有言在先ABO(上) by 生薑太郎

  文案

  警校第一名和警校第二名今天打架了嗎?
  大佬警司x暴躁警花

  ABO/校園/破鏡重圓/三個字的是攻

  關於「白艾澤和尚楚的關系究竟怎麼樣」這個話題,新陽市公安總局的警員們表示:
  ——警花一天能對白sir翻十八個白眼,關系怎麼可能好?
  ——警花明明不爽白sir,還買個房子搬到他對門,就是為了故意氣他,這關系你說有多差!
  ——警花的土狗叫小白,白sir的柯基叫楚楚,給自己的狗起對方的名字,關系比我侄子考10分的物理還差!
  ——警花脖子胳膊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白sir身上也常有抓痕齒痕,說是切磋格鬥技巧,其實誰不知道就是這兩人打架打的,這關系差到說是什麼血海深仇也有人信吧!

  【高亮】非刑偵非懸疑/本質校園文/涉及警校及警務相關均僅為劇情服務

  系列文:強人所難 by 生薑太郎



第1章 手臟

  十月上旬,新陽總算慢騰騰地入了秋,夏末的最後一絲暑氣徹底被寒風擊潰,空氣清爽,雲層厚重。

  梧桐落葉積了一夜,厚度堪堪能蓋住腳背,系著紅領巾的小男孩一腳跳上去,能聽見葉脈破碎時咯吱咯吱的響聲。

  清晨七點三十三分,市區剛剛從寂靜夜裡醒來,賣早點的小販早早就出了攤,電動三輪車在巷子裡一字排開,煤氣爐架在車腰邊上,車頭用發黑的白色鞋帶綁了個大喇叭,吆喝著「窩窩頭一塊錢四個」、「菜包肉包韭菜包,豆漿饅頭熱油條」......

  趕早高峰的白領們匆匆路過,胳肢窩底下夾著公事包,踮著腳躲開泥地上的水坑,扔下一張零票帶走一袋包子,藍牙耳機裡放著亂七八糟的搖滾樂,當紅的Alpha歌星嘶吼著「人生啊真是操蛋,愛人啊去了遠方」.....

  -

  「勞駕讓讓——讓讓——」

  尚楚開著他那輛白色電瓶車,晃晃悠悠地穿過人流。他穿了一件淺藍色襯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針織馬甲,鼻樑上架著一副銀框眼鏡,頭發精心打理過,每一根發絲都擺放的恰到好處,就差把「春風得意」四個大字刻在臉上——他把自己打扮的像個知識分子,活像象牙塔里儒雅睿智的高級學者。

  但他偏又長了雙黑白分明、眼尾微翹的桃花眼;仔細看還會發現銀框眼鏡確實只剩個框,壓根就沒有鏡片;車頭貼了張卡通貼畫,是只憨態可掬的小熊;車把上掛了一個白色塑膠袋,裝著兩個燒賣一根油條一杯豆漿——這些都和他這身裝扮格格不入,反倒是給他平添了幾分斯文敗類的獨特氣質。

  尚楚好不容易從巷子裡擠出去,到了市局門口,剛在路邊鎖好車,起身就看見白艾澤從地下車庫的方向出來。

  這家夥穿了一件某奢侈品牌早秋款風衣,黑色休閒褲把一雙長腿修飾的恰到好處,褲腳俐落地紮進短靴,路邊經過的Omega都要紅著臉多看他幾眼。

  尚楚撇了撇嘴,對他視而不見,擡腳就走。

  「你頭盔呢?」白艾澤邁步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行。

  尚楚往嘴裡扔了個燒麥,又嘬了一口豆漿,沒打算理他。

  「如果你騎車再不戴頭盔,」白艾澤雙手插兜,面無表情,「以後就不要自己上班了。」

  「姓白的你大爺的......咳咳......」尚楚一口燒麥還沒咽下去,差點兒沒被嗆個半死,他邊翻白眼邊說,「我就不愛戴,你能把我怎麼著?你要閒著沒事兒幹,那麼多犯罪分子等著白sir去管教,管我幹嘛?」

  白艾澤瞇著眼,點頭說:「可以,你這車五千三買的,找我借了五千,把錢連本加息還清了,我可以不管你。」

  「我日......」尚楚一句臟話還沒說出來,想了想自己幹癟的錢包,心中默念三遍大丈夫能屈能伸,多屈伸幾次就當練仰臥起坐了,於是他吞了一口豆漿,心虛地壓低聲音,「我平時不都戴的嘛!今天是因為搞了個發型才不戴的,不然我這頭發不白打理了!」

  說罷,他風騷地甩了甩頭,一股茉莉頭油的味道撲鼻而來,白艾澤往他頭頂瞄了一眼,油光鋥亮的大背頭,拿去食堂炒菜都夠用了,不知道往頭上折騰了了多少油。

  平時不賴床到最後一秒就絕不起床的人,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敢情就是為了弄頭發。

  他眼神再往下移了點兒,看見尚楚一身文質彬彬的裝扮,他長相本來就惹眼,襯衣馬甲這麼一上身,斯斯文文清清爽爽的,看著就像警局新請來的客座教授,青年才俊風度翩翩,招人的不得了。

  白艾澤看不得他這副招蜂引蝶的騷氣樣子,瞥了一眼他嘴角沾著的白色豆漿沫,說:「尚警官這件針織外套好像尺寸大了一些,看起來有點眼熟。」

  尚楚一哽,沒想到這都能被發現。

  他哪兒有這麼板正的衣服,今天這不是為了接受領導表彰,特意起了個大早,在家連燈都沒開,摸黑從衣櫃裡翻出一件白艾澤大學時候的衣服穿。

  「白sir記錯了吧,」尚楚企圖打個哈哈混過去,「這我前幾天剛買的,大是大了點兒,勉強能穿......」

  「哦?」白艾澤看破不說破,「尚警官哪兒來的錢買衣服?每月工資不都按時上繳了嗎?」

  「白艾澤你別太過分!」尚楚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還沒問你,我這個月零花錢怎麼比上月少三百?」

  「月初我出差那周,你找宋堯借了一百,買了一箱速食麵、兩箱啤酒和兩箱冰棒。」白艾澤不冷不熱地掃了他一眼,輕飄飄地說,「我替你還的錢,當然從你這個月零花錢裡扣。」

  「你怎麼知道我找宋堯借錢的事?」尚楚大驚,轉念又覺著哪裡不對勁,「那還有兩百呢?」

  「我請宋堯吃了一頓飯,他喝多了告訴我你又背著我喝酒吃垃圾食品,」白艾澤腳步一頓,頷首道,「飯錢,兩百。」

  「......你和宋堯都不是好鳥!」

  尚楚低罵了一句,想著一會兒等他拿完表彰領完獎,獎金一到手,他愛吃多少泡面就吃多少泡面,愛怎麼吃就怎麼吃,白艾澤算什麼,統統滾一邊去!

  -

  兩人嘴上有來有往,肩並肩進了市局,門衛老張正在澆花,他養的那只黑貓懶洋洋地在窗框上走來走去,眼神傲慢地逡巡領地。

  老張看他們倆走在一起,不僅沒有吵架,氣氛竟然還挺和平,一時間覺得有點兒稀奇:「白警官好,尚警官好,你們今兒和好了?不鬧矛盾了?」

  「切,」尚楚哂了一聲,「誰稀罕和他鬧矛盾!」

  白艾澤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對老張無奈地搖了搖頭。

  「早啊,」尚楚彎腰逗貓,「喵喵,吃了沒,昨天一天沒見著我,想我沒?」

  老張養的是只野貓,在外頭不知道流浪了多久,有次城郊公園起火,被隔壁消防隊從火災現場救回來的,送老張這兒養著。說來也奇怪,這母貓沒做絕育,脾氣躁的不行,誰摸它就咬誰,偏偏就對著尚楚乖的不行。

  尚楚在它下巴上撓了撓,它舒服地瞇起眼,仰面躺下,露出粉白的肚皮。

  尚楚拍拍它柔軟的小肚子,笑著說:「等會兒再來陪你,你乖,哥哥早上有大事要辦。」

  他從塑膠袋裡拿出一個燒麥,故意在貓咪眼前晃了晃,小貓還以為是喂給它吃的,張嘴就要咬,尚楚眼疾手快地把燒麥塞進自己嘴裡,貓咪長長地「喵嗚」了一聲,懨巴巴地趴回窗框。

  尚楚惡作劇得逞,暢快地笑了出聲。

  -

  「白sir早,尚警官早,我沒遲到吧?」接待員小桃拎著挎包匆匆小跑進來,便喘著氣邊看表,心有餘悸地回憶,「今天公交上不知道誰帶了瓶Omega資訊素,味道沖的不行,司機剛好在易感期,差點兒引起交通事故。」

  「沒遲到,別急,」尚楚給小桃遞了張紙巾,彎著眼睛說,「遲到了也沒事兒,這個月全勤我給你補上。」

  小桃接過紙巾擦了擦汗,擡眼見著尚楚衣冠楚楚地站在她跟前,一雙水濛濛的桃花眼看誰都盛著款款深情,雖然明知道尚楚平時就是不著調愛扯淡,她還是被哄得臉頰一燙:「真、真的啊?」

  「真的啊,」尚楚聳聳肩,從塑膠袋裡摸出一根油條,笑瞇瞇地問,「吃早飯了沒?」

  白艾澤最煩他這副招貓逗狗的模樣,見著誰都要瞎撩撥幾下,於是冷冷地打斷這兩人的互動:「他剛摸了貓,沒洗手。」

  尚楚:「......」

  小桃:「......沒關系的。」

  尚楚掀起眼皮掃了白艾澤一眼:「白sir,你是說貓臟?」

  「我沒這個意思。」

  「哦,」尚楚恍然大悟,「那你指的是我手臟?」

  白艾澤微笑:「我似乎也沒有這麼說。」

  小桃覺得自己很無辜,訕笑著試圖插話:「那個......兩位,我不介意的哈......」

  「難道白sir是覺得油條臟?也對,像白sir這種一件風衣抵我們兩月工資的貴族,看不上我們路邊攤也是正常的。」

  白艾澤插著兜,冷靜客觀地分析:「我以為和小動物接觸後,先洗幹凈手再進食,是小學生都知道的常識。」

  尚楚冷哼:「白sir的意思是我連小學生都不如?」

  「尚警官也不必過分心證。」

  小桃砸了咂嘴,左邊站著冷笑的警花,右邊站著皮笑肉不笑的白sir,兩位刑偵隊長劍拔弩張,她怕被殺氣誤傷,趕緊踮著腳溜了。

  「白sir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只是建議尚警官飯前要洗手。」

  「白艾澤我滾你大爺個蛋!」

  小桃前腳剛邁進門,就聽見身後傳來尚楚的怒罵聲,她一個哆嗦,生怕兩位大佬在院子裡打起來,趕緊加快步子往辦公室裡跑,因此沒有聽見尚楚壓低聲音說的下半句。

  「你昨晚含著老子手指頭一根根咬的時候怎麼不嫌老子手臟?!」

  作者有話說:有些人表面看起來光鮮亮麗,實際上欠了一屁股債(即日起收藏並投喂本文,即可前排觀賞白sir與警花鬥毆全程,vip坐席有限,先到先得,麼麼啾





第2章 豆漿吸管

  小桃一屁股在座位上坐下,驚魂未定地端起水杯,仰頭喝了一大口隔夜冷水壓驚。

  「桃桃你一大清早火氣夠大的啊,」刑偵二隊的齊奇抱著一摞A4紙經過,打趣道,「急成這樣。」

  「吵、吵起來了......」小桃拍拍胸脯,脫下外套,邊往身上套警服邊實時播報,「就在外頭院裡。」

  一石激起千層浪,飲水機邊排隊打水的一溜人本來一大早晨還昏昏欲睡,聽著這話,一個激靈全清醒了,湊過來興奮地嘀咕:

  「臥槽?又吵了?」

  「怎麼樣怎麼樣?吵得厲不厲害?」

  「沒動手吧?打起來沒?警花打不過白sir吧?畢竟是個Omega......」

  小桃哭笑不得地擺擺手:「沒打沒打,你們也太誇張了,白sir和尚警官怎麼可能打架,就是拌拌嘴,我倒是覺得還挺可愛的......」

  「嘖嘖嘖,」齊奇砸吧砸吧嘴,搖了兩下頭,「桃桃,你剛來一個多月,還是太年輕了。」

  小桃倒吸一口氣,大驚失色道:「他倆真打過架?」

  「打過啊!大家都知道!」一隊警員小陸振振有詞,「有次我們兩隊一起去海邊搞團建,前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大家下海遊泳,發現白sir背上一道道全是抓痕,警花脖子上都是淤青,你說打沒打?」

  「對對對,還有目擊者呢,親眼看見白sir半夜摸進我家隊長房間。」齊奇兩手一拍,下了結論,「人證物證俱全,私下鬥毆,準沒跑。」

  一群人跟著點頭,表示這個推斷簡直天衣無縫。

  小桃撓撓腦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齊奇見小桃一頭霧水,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啪」地扔下手裡的一摞資料,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拋了個媚眼:「你齊哥給你科普科普咱白sir和警花的愛恨情仇。」

  -

  刑偵一隊隊長白艾澤和刑偵二隊隊長尚楚不對付,這在市局是公開的秘密。

  兩人在警校念書時就是同窗,都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被並稱為他們那屆的刑偵雙子塔。

  一號高塔白艾澤是首都警校建校以來最優秀的畢業生,體能、專業、文化課無一不出類拔萃,穩居各項大考小考大測小測榜首。再往下數一位,第二名位置牢牢被二號高塔尚楚占據,兩人在榜單前兩位安了家似的,其他人難以望其項背。

  不過,這兩座高塔在讀書時就互相看不上,都是矯矯不群的大男孩,難免彼此較勁。

  據說,當時有位教授在一次講座上公開評價兩位學生,說白艾澤是難得的天才,天賦卓絕,判斷力、感知力和洞察力都是標桿水準;尚楚則不同,他雖然也優秀,但作為Omega,他的這種「優秀」是有天花板的,一旦達到上限,就很難再有突破。

  十八九歲的少年心氣本來就高,哪兒聽得了這種話。那次之後,尚楚更是卯足了勁兒要和白艾澤爭第一,但除了一回,其餘次次都輸。

  兩人較勁這一較就較了六七年,甚至還較出了些難舍難分的意思來。

  作為當年首警的優秀畢業生之一,尚楚不知道為什麼放棄了首都的大好機會,主動請纓到新陽這個小城市來,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他來了沒幾個月,白艾澤竟然也跟著來了;白艾澤前腳在市中心花園小區買了套房,尚楚後腳就把家安在了他對門;白艾澤養了條大屁股柯基,起名叫楚楚,尚楚在馬路邊撿了條小土狗,名字叫小白......

  更要命的是,白艾澤帶刑偵一隊,尚楚帶刑偵二隊,這些年兩隊合作破了不少案子,但幾起要案的頭功都掛在一隊身上,二隊心裡難免不平,尚楚為了這事兒沒少和上面理論,最後卻總是不了了之,兩位隊長間的關系也越發微妙起來。

  -

  「原來是這樣......」小桃捧著陶瓷杯,拇指在杯壁上摩挲著,若有所思地說,「那可是首警,第二名已經很了不起了。況且尚警官還是個Omega,他已經比那麼多Alpha都強了!」

  「就因為咱們警花是Omega,所以才更要爭第一!」齊奇回憶道,「當年他剛來咱們這兒,也就二十出頭,一個Omega,長得比選秀明星還漂亮,說他是個員警誰信吶?隊裡十幾號Alpha就沒一個服他的,我們都猜他是上頭哪個大佬的小情人......」

  「後來呢?」小桃被勾起了好奇心。

  「後來?全被收拾服氣了唄,功夫好不好射擊場上一練就知道!」齊奇揚眉,比了個大拇指,驕傲地說,「我們隊長能打架、能破案、能追兇、能緝犯,長得還美艷,走出去倍兒有面子!」

  能不能打架她是還沒見識過,不過美艷倒是真美艷......

  小桃眼前浮現出尚楚那雙深情款款的桃花眼,耳根子一燙,趕緊低下頭,恨不能把臉埋進水杯裡。

  「哎哎,當時還有段奇聞軼事,」齊奇打了個響指,壓低聲音,比了個手勢示意大家都湊近點兒,神秘兮兮地說,「說警花最初考進首警時,裝成是個Alpha......」

  「啊?」

  「真的假的?!」

  局裡大多人沒聽過這一段,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震驚的叫喊。

  「喊什麼!」齊奇趕緊比了個「噓」的手勢,「操你們大爺!就不能小點兒聲!」

  「怎麼回事啊到底?」小陸追問。

  「我怎麼知道啊!」齊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咱這兒那屆首警出來的就三人,白sir、警花和宋科長,你想知道自己問去!」

  小陸瞪他:「你他媽不知道你說個屁!」

  「嘖!我怎麼不知道啊!」齊奇急了,「以前是不允許Omega報考警校的,後來這條規矩改了,你以為是因為什麼?」

  -

  「大清早嘀嘀咕咕什麼呢?菜場挑西瓜是吧?」

  尚楚先白艾澤一步進了大廳,嘴裡還嘬著豆漿吸管,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堆湊在一起攢動的人頭。

  八卦小分隊們互相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喊了聲「沒」,趕緊拍拍屁股一溜煙散了。

  「就說昨兒搗毀的那傳銷組織呢,」齊奇上去搭著尚楚的肩,沖他擠眉弄眼,「隊長,領導讓你來了去趟他辦公室。」

  尚楚挑挑眉,說:「知道了。」

  齊奇賊兮兮地往四下瞄了一眼,湊近尚楚耳邊,語氣裡是掩不住的得意:「這回頭功總該是咱們二隊的了吧?」

  尚楚往他肚子上捅了一手肘:「別瞎猜,八字沒一撇的事兒,能不能低調點兒?」

  「當然當然,」齊奇嘿嘿笑了兩聲,「必須必須。」

  -

  「勞駕,讓一讓。」

  二隊隊長尚警官正在和自己隊員親親熱熱地咬耳朵,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齊奇背後一涼,扭頭一看,白sir站在門外,身形高挑,雙手插著褲兜,穿著一件看起來就買不起的風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和警花。

  「白sir早,」齊奇幹笑了兩聲,勾著尚楚脖子往邊上挪了兩步給他讓路,「早上好。」

  白艾澤點點頭,腳下卻不動,說:「擋路了。」

  「哈?」

  齊奇不明所以,他這不是已經把路讓出來了嗎?

  「咱們白sir說擋路就是擋路了,」尚楚瞇了瞇眼,懶洋洋地說,「還懂不懂事兒?」

  齊奇扯了扯嘴角,突然感到牙疼胃疼頭疼腳疼,全身哪哪都不對勁。

  ——果然,只要這兩位大佬同時出現的場合,最好躲得越遠越好,否則必然被戰火殃及。

  白艾澤沒動,視線緩緩右移,落在了齊奇搭著尚楚肩膀的那只手上。

  齊奇一個激靈,他怎麼覺著白sir眼神裡夾著刀片,涼颼颼地往他手背上刮。

  他還沒弄明白這一大早的他是怎麼得罪白sir了,下意識地收回手,往邊上邁了一步,離尚楚遠了點兒,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白艾澤收回目光,放著大路不走,擡腳硬生生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

  「毛病!」

  尚楚走在他後邊,邊嘬吸管邊嗤他。

  白艾澤回頭看了他一眼,豆漿已經喝空了,尚楚咬著一根淡藍色吸管嘬來嘬去——他咬吸管的毛病多少年了也改不了。

  最開始白艾澤也沒管他,直到大三下半學期,他們實習的時候跟著前輩們出了趟外勤,查抄一家無資質的黑塑膠廠。市面上大多地攤和小吃店的透明彩條吸管就是從這兒取的貨,被查出砷元素嚴重超標。那次之後,白艾澤就不許他再咬吸管,但尚楚打小就養成了這個習慣,怎麼糾也糾不過來,要是白艾澤不在身邊盯著,他能把一根吸管頭全給咬癟了。

  尚楚被白艾澤看得莫名其妙,努嘴說:「看什麼看?」

  白艾澤默不作聲,伸手從他手裡奪走空豆漿瓶,「啪」一下扔進了垃圾筒。

  尚楚一臉忍無可忍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氣:「......挑釁是吧?」

  假裝打水實際上偷偷關注兩位大佬的其他人:「......」

  齊奇打了個寒顫,和小陸對視一眼,兩個拳頭一碰,朝他做了個嘴型:「要打架了!」

  小陸額角冷汗蹭蹭往外冒,也做了個口型:「怎麼辦?」

  齊奇聳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啊!

  兩人趕緊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機,分別往一隊和二隊的微信群裡發出求救消息——

  「隊長和警花可能要打了,咱們隊長撩的架,大廳門口,速來!」

  「兄弟們快來啊,這波要是咱隊長把白sir幹趴下了,咱們二隊翻身的時候就到了,就在接待處,急急急!」

  -

  氣氛有點緊張,空氣裡火星四濺。

  齊奇貼著墻根,既緊張又興奮,他攥緊拳頭,心裡暗自給自家隊長加油。

  然後,他看見白sir英挺的眉毛微微蹙起,用一種混雜著無奈和縱容的口氣低聲說:「你什麼時候能自覺一點?」

  緊接著,他那從來不肯在嘴上吃虧的警花隊長不僅沒嗆回去,反而還努了努嘴,看著有點兒心虛的樣子,胡亂擺了兩下手:「知道了知道了,囉嗦!」

  白艾澤:「就不能長點記性。」

  尚楚:「這不有你整天在耳朵邊上叨叨叨嗎?我還費這勁兒幹嘛......」

  兩人肩並肩進了內廳,齊奇看了眼垃圾筒裡那個插著吸管的豆漿瓶子,又看了看飲水機邊站著的小陸。

  小陸也正楞著,做口型問:「什麼情況?」

  齊奇搖頭:「和平說來就來,令人困惑。」

  兩人對視三秒,同時低頭掏出手機——

  「沒打成,別來了,警花慫了!隊長屬實戰術高手!」

  「無事發生,咱隊長兵不血刃,白sir輸了!隊長牛逼就完事兒了」

  作者有話說:齊奇,一個母胎單身Alpha,看見誰脖子上有個草莓印子就懷疑人家是黑社會打架鬥毆,屬實無語





第3章 接受表彰

  尚楚連警服都沒來得及換,水都顧不上喝一口,直奔局長辦公室去。

  市局一把手謝軍正在泡茶,被這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嚇得手腕一抖,一潑熱水灑在桌面。

  「你小子,」他急急忙忙把桌邊一遝文件挪開,抽了兩張紙巾隨意往桌上一抹,沒好氣地說,「敲個門能把你麻煩死是不是?」

  尚楚吹了聲口哨,挑眉說:「要不我退出去重敲?」

  「一天天沒個正形,」謝軍抿了一口茶,擡眸看了尚楚一眼,「喲,稀奇啊!今兒怎麼打扮的人模人樣?」

  尚楚含蓄地笑笑,推了推鼻樑上架著的鏡框:「接受表彰嘛,可不得收拾的利索點兒。」

  謝軍聞言一楞,放下陶杯,面露難色,猶猶豫豫地說:「這事兒吧......」

  尚楚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頓時心下一沈,斂了臉上吊兒郎當的笑:「什麼意思?」

  謝軍嘆了一口氣,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檔:「昨晚上頭才批下來的,你自己看看。」

  尚楚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接過文件。

  -

  「憑什麼?!」

  隔著一扇虛掩的門,局長辦公室裡傳來一聲質問。

  眾人皆是一驚,敢沖著謝局拍桌子的人,局裡除了尚楚就沒別人。

  二隊的人全都惴惴不安起來,他們累死累活半個多月,上周總算搗毀了一個傳銷組織。謝局那兒前些天暗示他們,這回頭功絕對記二隊頭上,全隊歡天喜地盼了好些天,這會兒別是......出了什麼岔子?

  「誰簽的字?誰蓋的章?」尚楚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響起,「我自己去找他們,不勞煩謝局長,可以吧?」

  謝軍大怒:「你這什麼態度?」

  尚楚聲音輕卻堅決:「這就是我的態度。」

  謝軍:「尚楚!」

  白艾澤接完熱水回來,手裡捧著一黑一白兩個保溫杯,一進門就聽見謝軍拍桌子的聲音,他快速環視了一圈辦公區,尚楚不在。

  一向板正冷靜的白sir眉頭緊蹙,把保溫杯隨手往邊上的桌子一放,熱水灑在襯衣下擺也顧不上擦,邁開大步進了局長辦公室。

  -

  市局物證科,白熾燈亮了一夜。

  宋堯連熬了兩個大夜,總算做完一起犯罪現場指紋提取工作,他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關上鐳射檢測儀,摘掉橡膠手套,撐著桌面站起身,眼前三顆金色五芒星飄來轉去。

  他一楞神,一下子隻覺得兩眼一黑,差點沒一腦袋栽過去。

  「宋哥,喝點兒熱水......宋哥你怎麼了!」新分派來的小徒弟翁施打了壺熱水回來,一推門就瞧見自己師傅喝大了似的,搖搖欲墜地靠著桌沿,嘴唇沒有丁點血色。

  他嚇了一跳,趕緊跑上去攙著宋堯,緊張地問:「師傅你沒事兒吧?怎麼樣啊感覺?」

  「大驚小怪,就是累了點兒,沒大礙。」

  宋堯擺擺手,拎起水壺往陶瓷杯裡倒了杯水,熱水揣在懷裡才覺得自己活過來點兒。他長舒了一口氣,轉眼發現自己這剛入職一星期的小徒弟一臉驚恐,眉心恨不能蹙出一個蝴蝶結,兩手擺在空中,隨時準備上來扶他,活像他熬了個夜就要英年早逝駕鶴歸去似的。

  宋堯一邊忍俊不禁,一邊擔心這工作強度把新來的小孩兒嚇壞,於是端起師傅架子,拍了拍他的胳膊,老神在在地安慰說:「沒嚇著吧?其實咱們這兒也不是經常熬夜,畢竟是個小城市,沒那麼多大案要案。也數你來的巧,一來就遇著一起滅門慘案需要善後,這段時間是忙了些,辛苦你了。」

  翁施往宋堯的保溫杯裡撒了把枸杞,又扔了幾顆紅棗,搖了搖頭,目光灼灼地正色道:「不辛苦,為人民服務,應該的!宋哥你放心休息,有什麼需要我做的盡管說!」

  宋堯笑了一聲,突然覺著做師傅的感覺也不賴。他老幹部似的抿了口熱水,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一遝材料,吩咐說:「指紋和腳印鑒定結果都出來了,鑒定報告也整好了,你幫我給謝局送去。」

  剛才還殷殷勤勤熱血上頭的小徒弟瞬間蔫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看著師傅煞白的臉頰又說不出口,只好硬著頭皮抱起牛皮文件袋,往門邊走了兩步又挪回來,猶猶豫豫地說:「吵著呢......」

  「什麼炒著?食堂開飯了?炒菜了?」宋堯頭疼欲裂,捏著眉心問。

  「不是,」翁施囁嚅了半響,才壓低聲音說,「局長和尚警官吵起來了......」

  「什麼?!」宋堯高呼,「你再說一遍?」

  翁施剛畢業沒幾個月,初出茅廬的新人對於前輩都有種天然恐懼感,這都一個星期了他還沒適應過來,只要宋堯說話一大聲,他就禁不住渾身哆嗦。

  這會兒他哭喪著一張臉,苦兮兮地認錯:「師傅對不起,送報告這點小事我都做不好......我知道這不是一名優秀警員應有的素質,你罵我吧......」

  「不是不是,」宋堯放下水杯,也顧不上撫慰心靈脆弱的新人了,雙手搭著他的肩膀,「吵起來了?老白在不在?」

  翁施怯怯地擡眼,這才發現自己師傅表情似乎不太對勁兒,怎麼好像......既興奮又期待?

  「白警官也、也在的,」他小聲說,「我剛剛打水路過刑偵隊聽到大家在議論,好像因為這次搗毀傳銷組織的案子,本來是給二隊記頭等,不知道怎麼又記一隊頭上了,尚警官就是因為這個事兒和謝局吵......理論著。」

  宋堯雙眼冒光,一下子頭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甚至笑得有點猥瑣。

  他一把勾住翁施的脖子:「走走走!」

  翁施被他拉得一個趔趄,不明所以:「去、去哪兒啊?」

  「看熱鬧啊!」宋堯嘿嘿笑了兩聲,「徒弟,今兒師傅就帶你見見世面!」

  翁施滿腦袋都是問號,一頭霧水地被師傅往刑偵大隊那兒拉走了,走前沒忘了捎上那份鑒定報告。

  作者有話說:

  【再次高亮一下】架空背景,一切警務相關均屬虛構,與現實無關。另外,文案標了是校園文,再過兩章會倒敘進校園部分





第4章 頭等功

  「盯梢盯了半個月的,是我的人;」尚楚雙手撐著桌面,神色是寸步不退的堅決,「潛伏進犯罪分子內部,帶出關鍵證據的,也是我的人。這個表彰決定什麼意思?」

  白艾澤站在他身後,一身挺括的風衣還沒來得及換,白色襯衣下擺沾了一點水漬。

  「我已經盡力爭取了,」謝軍眉頭緊皺,「這是上面的最終批示......」

  「行,」尚楚擡手打斷他,不耐煩地說,「什麼頭功愛給誰給誰,無非是公開表揚名字先後順序的事兒,我不在乎這個,但我需要給我的隊員們一個交代,憑、什、麼?」

  他下頜微收,態度倨傲又無禮,謝軍顯然真動怒了,拉下臉正要說些什麼,白艾澤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把尚楚半擋在身後,有條不紊地分析:「二隊齊奇,潛伏期間被識破警員身份,抓捕行動被迫提前展開。及時佈防接應,我的人;救出二隊齊奇,我的人;抓捕犯罪分子,我的人。」

  尚楚覺得這個說法挺新鮮,冷笑一聲說:「白sir,您是這麼算的是吧?吃苦受累挨打的活兒活該我們幹,您就負責指揮全域,設置幾個路障,等著抓抓人就行,是這意思吧?」

  謝軍一口氣喝了半杯茶,總算壓下了幾分肝火,從防風夾克裡掏出一根煙點燃:「不錯,畢竟決定任務成敗的關鍵性決策是艾澤下的。按原定計劃,我們也該把你送進窩點內部潛伏,但恰好齊奇意外暴露身份,連帶著你也有危險,艾澤知道消息後第一時間決定提前開展逮捕,親自去到現場......」

  「行了,」尚楚後退半步,總是帶笑的臉上難得出現冷肅的表情,「我接受,一切以組織的意思為準,絕對服從命令。」

  白艾澤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背在身後的右手輕輕捏了捏尚楚的手腕。

  尚楚半垂著頭,看起來有些沮喪。

  謝軍看著這兩個自己一路帶上來的後輩,心情很是覆雜,無奈地搖了搖頭。

  沈默片刻後,尚楚緩緩擡起頭,用一種略帶譏諷且顯得非常冷漠的口氣說:「老謝,你也算我半個師傅,你今天和我說句實話,是不是就因為我是Omega,是的話你就直說,我無所謂啊,就是別耽誤了二隊那群兄弟,把我撤......」

  「尚警官!」白艾澤沈著臉,高聲喝止道,「宋科長有事找你,讓你立即過去一趟。」

  謝軍吐出一口煙圈,在煙霧裊裊中疲倦地擺擺手:「行了,都出去吧。」

  尚楚定定地看著身前白艾澤寬闊堅實的肩膀,幾秒後轉身離開。

  -

  辦公室門外,十幾個腦袋烏泱泱趴門縫邊上擠著,木門從裡邊猝不及防被打開,一幹人等嚇了一跳,趕緊欲蓋彌彰地看天看地看風景。

  尚楚面無表情地環視一圈,眼神從眾人身上掃過。

  「啊哈哈......好巧啊哈哈,阿楚你也找局長啊?」被推到第一排擋墻的宋堯訕笑幾聲,撓了撓腦袋,把翁施推到前面,「介紹下,這我徒弟,新來的,叫翁施,來給謝局送文件。」

  翁施一直把尚楚當作偶像,他被推的一個趔趄,一擡頭猝不及防地就見著活的偶像站在他面前。

  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一張臉脹了個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尚、尚警官好,我叫翁施,男,beta,我叫翁施是因為爸爸姓翁媽媽姓施,尚警官我一直很崇拜你,你是有史以來第一位Omega警官,也是因為你警校才改變招生政策,同意接收Omega,其、其實我畢業後來新陽警局也是為了......」

  「謝謝。」

  尚楚冷冷地一點頭,徑直掠過他走了。

  「......你。」

  翁施話還沒說完,張著嘴楞了半響,直到偶像身上Omega資訊素的味道飄遠了,他才苦兮兮地問宋堯:「師傅,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師傅?師......傅?」

  他喊了幾聲師傅沒得到回應,扭頭一看,看見剛才還嬉皮笑臉說要來看熱鬧的宋堯斂起了笑意,定定地看著尚楚的背影,眉頭輕擰。

  他還沒來得及分辨宋堯眼底這欲說還休的關切是怎麼回事,白艾澤從辦公室走出來,宋堯徑直攔下他,問:「表彰沒按原計劃給?」

  「嗯。」白艾澤擡手按了按眉心。

  宋堯一猜就知道事情原委,皺眉問:「你事先知不知情?」

  白艾澤搖頭說:「不知道。」

  「那怎麼辦,」宋堯低聲說,「這回估計是真難受了。」

  翁施沒太聽懂兩人這段對話是什麼意思,他順著白艾澤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定在尚楚身上。

  年輕的Omega警官摘下鼻子上那副拗造型用的框架眼鏡,又粗暴地脫下針織馬甲外套。少了這兩樣東西,他像是擺脫了什麼束縛似的,原本被框住的恣意和痞氣呼之欲出。

  襯衣解開兩顆扣子,他整個人重重陷進沙發椅裡,仰頭靠著椅背上,深呼了一口氣。

  尚楚雙眼緊閉,看上去有些疲倦,精心打理過的頭發也被蹭亂了,幾根發絲軟趴趴地搭在前額,有種脆弱的纖細感。

  二隊幾個隊員圍上去,垂頭喪氣地問:「隊長,是不是......」

  尚楚眼睫動了動,再睜眼時那絲疲倦已經消失殆盡,他痞裡痞氣地勾唇一笑,拿起手邊一本書,往幾個隊員頭上挨個敲了一下,吼道:「哭喪著臉幹嘛?今晚橋頭擼串去,我請客!」

  -

  白艾澤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然後拍拍宋堯的肩:「我回去哄哄就好了。」

  翁施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哄哄」到底是什麼意思,就發現他師傅表情一僵,接著又迅速地咧開嘴角,笑得很用力:「也對哈哈哈,我瞎操什麼心,你哄哄就好了!」

  白艾澤離開後,翁施小聲地問宋堯:「師傅,‘哄哄’是什麼意思?你們為什麼要說哄哄?哄哄誰啊?怎麼哄哄啊?」

  「哄哄哄的,你十萬個為什麼吶?平時幹活的時候沒見你這麼好學!」宋堯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哎對了,你剛對著尚楚那一通表白是怎麼回事?來相親的?」

  翁施羞澀地笑笑:「我第一次見著活的偶像,這不是激動嘛。」

  「出息,」宋堯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進去送文件吧!」

  「啊啊啊——」

  翁施被他一巴掌拍進了局長辦公室,宋堯輕嘆一口氣,用力揉了揉臉,然後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地喊:「尚隊,請客帶我一個唄!」

  作者有話說:

  1、關於兩位大佬現在到底是什麼關系,大家不要著急,看下去就啥都知道啦;

  2、現實部分還有一章,第6章 開始回溯校園部分,本文大概一半劇情在校園;

  3、再次高亮【破鏡重圓】,給只想看甜寵的同學避雷





第5章 毛毛雨

  畢竟是周中工作日,明天還得早起上班,尚楚到底沒太放肆,一群人十點不到就散了。

  酒足飯飽從燒烤攤出來,天公不作美,恰好碰上天上飄起了小雨。

  「隊長,那我們就走了啊!」

  齊奇幾個人勾肩搭背地朝他揮手。

  「行,走吧,」尚楚嘴裡叼著根煙,眼睛裡含著點醉意,說話含含糊糊,「到家微信說聲。」

  「你還操心我們吶!」齊奇嘿嘿一笑,戲謔道,「我們可都是一群Alpha老爺們,身強力壯的,誰敢把我們怎麼著?倒是你,一朵Omega嬌花,走夜路可得小心點嘍!」

  一群混小子喝點酒就上頭,嘻嘻哈哈笑倒在一起。

  「滾你們媽的!」尚楚吐了嘴裡咬著的那根煙屁股,兇神惡煞地比了個中指,「老子一個人草翻你們!」

  「求草!」

  「隊長我等這天好久了!我自己脫褲子!」

  「我屁股都撅好了!」

  尚楚笑著罵道:「全給我滾蛋!」

  二隊隊員們嘶吼著亂七八糟的搖滾樂,晃悠著走遠了。

  尚楚看著他們的背影,半響才輕輕哼笑了一聲:「小兔崽子。」

  -

  宋堯在一邊笑著看這幫人鬧,等他們離開了,才慢悠悠地走上前,站到尚楚身邊,雙手插著褲帶,仰起頭看著陰沈沈的天。

  尚楚重新掏出一根煙,攏在掌心裡點燃了,垂頸深深吸了一口,旋即吐出裊裊煙霧。

  「哎,」他瞇著眼喊了宋堯一聲,「阿堯。」

  宋堯轉頭看他,隔了一層雨霧和煙氣,尚楚漂亮的像是水墨勾出來的畫裡人,一筆落成,精緻卻絲毫不顯羸弱。

  「嗯?」宋堯有片刻的失神,「怎麼?」

  尚楚望著青黑色的天空,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奇思妙想,突然說:「你說這雨像不像有仙女躲在雲彩後頭,正朝咱們扔繡花針。」

  他說著掏出手機,對著外頭的雨簾「哢嚓」拍了一張照。

  「你拍這個幹嘛?」宋堯不解。

  「哦,沒什麼,」尚楚吸了吸鼻子,把手機塞回褲兜,聳了聳肩道,「給傻逼白艾澤看看,他一土生土長的北方人,指不定沒見過這種雨。」

  ——我也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吶。

  宋堯一楞,兀自按下心裡那點兒酸澀的念頭,轉念又覺著自己跟這兒瞎矯情什麼,和個傻逼沒兩樣,於是揚聲語調輕快地打趣道:「快閉嘴吧,我就服你們這種窮浪漫,見著點兒什麼就恨不得給對方顯擺,沒見過世面!」

  「你懂屁!」尚楚笑著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

  -

  宋堯等尚楚抽完第二根煙,看這雨不像是要停的架勢,於是問他:「你怎麼回?」

  「喏。」尚楚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鑰匙扣上掛了個狗熊墜子,晃的叮當響。

  他指了指停在路邊的那台白色電瓶車:「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唄。」

  「帶雨衣沒?」宋堯接著問。

  「沒,」尚楚滿不在乎地拋了拋車鑰匙,「這點兒雨,要什麼雨衣。」

  雨確實不大,地面都還沒濕透,就是細細密密的雨點罩在身上,又黏又濕,難受得很。

  車座被打濕了,水珠骨碌碌地結在一起,尚楚從後備箱裡掏出那件針織外套,往上頭胡亂一抹,戴上頭盔跨上車:「走了,你大晚上開車自己小心點。」

  他身上就套了件單薄襯衫,十月的秋雨一場比一場下得冷。

  宋堯知道他這幾年身體不行了,不放心地擰眉說:「我車就停橋下,我送......」

  話說出去一半,他就像意識到了什麼,立即戛然而止,緊接著又拐了個彎——

  「要不打個電話,讓老白開車過來接你唄。」

  「接什麼接,」尚楚吹了聲口哨,大大咧咧地說,「走了啊,你注意安全!」

  宋堯站在燒烤攤架起的雨棚下,背後是熱熱鬧鬧的碰杯劃拳聲,前頭是尚楚在雨霧裡漸漸消失的背影。

  他擡手揉了揉鼻子,一邊想著秋雨果然冷啊,一邊深吸了一口氣,一頭往雨裡紮了進去。

  「哎!帥哥!」老闆見他沒帶傘,攥著一把羊肉串,喊了一句,「要不借您把傘唄!」

  「不用,」宋堯頭也不回地搖搖手,「不冷!」

  -

  尚楚騎著小電瓶回到花園小區,停好車一看手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十點半。

  花園小區是新陽市中心的高檔住宅區,前頭正對著商圈、背後靠著人工花園,距離地鐵站腳程五分鐘。

  當然,小區地段好,價格也貴得令人咋舌,一平方要價擱別地兒能買個廁所。

  尚楚坐電梯上了十二樓,站在電梯口往兩頭看了看。

  1201是白艾澤家,1202是他家,他也不確定白艾澤這會到底在哪兒。

  剛才在樓底下他就觀察過了,1201亮著燈,1202倒是黑燈瞎火的。他心念一動,踮著腳貓著腰,做賊似的把耳朵貼在1202屋的門上,聽著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於是松了一口氣,放心地準備開鎖進門。

  「哢噠——」

  清脆的門鎖聲響起。

  「尚警官,歡迎回家。」

  身後傳來白艾澤低沈的聲音,尚楚正要按密碼鎖的手指一僵,緩慢地扭頭。

  1201的房門開了,白艾澤穿著乳白色套頭家居服,麻料黑色長褲蓋住半個腳掌,斜倚著門框,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咳咳,」尚楚立刻站直身子,提著嘴角打了個招呼,「嗨,哈嘍,我回家啦,哈哈,你也在啊,哈哈。」

  白艾澤沒什麼表情,曲起兩指敲了敲門:「過來。」

  「要不我先進去洗個澡?」尚楚提議。

  白艾澤拿出手機,亮出短信介面搖了搖,語氣十分溫和:「尚警官今天用我的卡消費了一千三百八十六元,我認為我們應該就債務問題進行商討。」

  「......記賬!全記賬上!」尚楚揉了揉鼻子,往1201那邊走,低聲說,「反正我欠你八百多萬,也不差這一千兩千的......」





第6章 淋雨

  家裡兩只狗崽子聽見「啪」的關門聲,瞪著小短腿跑到門邊,瘋了似的往尚楚身上撲。

  尚楚大笑著蹲下身,在楚楚和小白頭上各自呼嚕了幾下:「哎哎哎,我這渾身是水,等會再和你們玩兒!」

  楚楚嘴裡叼著個毛線球,尚楚從狗嘴裡把球搶過來,擡高胳膊,往客廳裡一拋,兩只狗子爭著搶球去了。

  白艾澤從廚房給他端來一杯溫水,尚楚接過杯子仰頭喝了。

  他滿身的煙酒氣,臉上身上都掛著雨水,倒顯出幾分落拓不羈的氣質。

  一滴水珠欲掉不掉地掛在他下巴尖上,白艾澤擡手接住,然後拿毛巾一點點擦幹他的臉。

  尚楚微仰著臉,他這一天抽煙喝酒還冒雨開車,剛才回家一路上都想著肯定又得被白艾澤教育,沒想到這家夥不僅沒數落他,反而還對他格外溫柔,他實在不是個能憋住話的性子,幹脆自己開口問了,「你怎麼不說我?」

  「說你什麼?欠著債還那麼囂張,明目張膽地在外面花債主的錢?」

  白艾澤一隻手托著尚楚下巴,另一隻手拿毛巾擦拭他的後頸。

  「......」尚楚額角跳了跳,「我會還你的!」

  「那還有什麼?」白艾澤偏偏明知故問。

  「就那什麼唄......」尚楚自覺心虛,底氣不足。

  「就這麼喜歡找罵是吧?」白艾澤手背往他下巴上輕輕一拍,「水放好了,洗澡去吧。」

  兩只狗子玩瘋了,繞著茶幾追來趕去,嗷嗷直叫喚。

  「白sir,給下碗面唄。」

  尚楚本來就腸胃不好,晚上光顧上喝酒了,主食一點兒沒碰,這會兒覺得胃裡燒的慌。

  「嗯。」白艾澤應了一聲。

  尚楚咧嘴一笑,得寸進尺道:「再加個荷包蛋行不行,要溏心的。」

  「不行,」白艾澤斬釘截鐵地拒絕,「不消化。」

  「破事兒真多,」尚楚撇嘴抱怨了一句,光著腳進了浴室,磨砂玻璃門關上又打開,他從門後冒出一個腦袋,朝廚房的方向喊,「白sir,外頭都下雨了,你怎麼不想著去接我回來!」

  等了半響,尚楚才在嗷嗷的狗叫聲中聽見白艾澤沈靜的聲音:「我答應過你。」

  尚楚一楞,然後輕輕關上門,躺進放滿水的浴缸中,水溫正好。

  他接了一捧水潑在自己臉上,在氤氳的水汽中想起有年冬天,首都下了一場暴雨,他跟著師傅去山裡出外勤,別人都說天氣惡劣山路難走,隊伍裡帶著個Omega怕是要拖後腿。

  尚楚穿著軍用雨衣,一個字不多說,背著最重的行軍包,走在隊伍第一位。

  犯罪現場被雨水沖刷得泥濘不堪,一個腳印都沒留下,尚楚敏銳地在一塊山石後找到了犯罪嫌疑人遺落的一枚尾戒,成為了關鍵性證據。

  下山後他就病了,高燒不退,窩在白艾澤懷裡迷迷糊糊地嘟囔說:「我不怕淋雨,我不是......不是沒有用的Omega,我真的不怕......」

  白艾澤貼著他的額頭,和他鼻尖相抵,輕聲說:「可以,阿楚,你可以淋雨。」

  ......

  尚楚雙臂沈入溫暖的水中,仰頭靠在浴缸壁上,無聲地笑了。

  -

  白艾澤沒有煮面,砂鍋裡煲了一晚上的幹貝排骨粥,這會兒正咕嘟咕嘟冒著泡。

  楚楚和小白順著香味跑來,扒拉著他的腳踝討食,白艾澤居高臨下,說:「不許鬧。」

  兩只狗崽子嗷嗚個不停,一副不給吃的就搗蛋的架勢,白艾澤搖搖頭:「怎麼和裡頭那個小混蛋一樣,這麼難纏。」

  說著,他從櫥櫃裡拿出一根棒骨磨牙棒,讓兩個小家夥叼著搶去了。

  尚楚洗完澡,穿了一件老頭背心汗衫從浴室出來。

  他這人一貫不講究,白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平時在家穿衣打扮就和胡同裡的遛鳥大爺差不多。

  「有粥啊!」尚楚甩了甩濕頭發,一屁股坐在餐桌邊,「好好好,喝粥好!」

  「吹頭。」白艾澤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皺眉說。

  尚楚捧著碗,一心只想著他的粥,耍賴說:「你幫我吹吹唄!」

  一條幹毛巾兜頭罩住尚楚,白艾澤說:「自己來。」

  「白sir,小白,」尚楚像掀蓋頭似的掀起毛巾一角,從底下露出半張臉,眨著眼睛賣乖說,「艾澤,艾澤哥哥,你幫我擦擦好不好?」

  白艾澤心裡明白的很,這混賬東西就是故意的,但他被這雙眼睛一盯,什麼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於是嘆了口氣,任命地幫尚楚擦起頭發來。

  尚楚翹著二郎腿喝粥,時不時還指揮白艾澤下手重了,甚至還能撥出點兒功夫逗狗。

  排骨粥喝下去半碗,尚楚突然問:「幾點下的雨?」

  白艾澤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九點五十三分。」

  尚楚放下碗,轉頭定定地盯著白艾澤,看了半響才說:「白sir,我就知道你在等我。」

  白艾澤動作一頓,也不否認,只是擡了擡下巴:「吃完,別半夜嚷嚷肚子餓,我可不管你。」

  尚楚笑得眼睛彎彎,雙臂環住白艾澤的腰:「雨一下起來你就在等我了是不是?熱水和粥也是早準備著了對不對?」

  他笑得像只狐貍,性子也像狐貍,滑不溜秋的,叫人抓不住,又撓的你心裡癢。

  白艾澤一把揉亂他的頭發:「多嘴。」

  「白sir,」尚楚晃著腳丫子,放肆又得意地說,「你怎麼這麼喜歡我啊?」

  白艾澤在他後腦勺上敲了一下,悶笑了一聲,沒說話。

  尚楚心情愉悅地喝完了一碗粥,白艾澤用毛巾輕輕擦掉他耳朵裡殘留的水分。

  「白sir,如果我一直沒回來,你會不會去接我啊?」

  「會,」白艾澤說,「抓回來按床上揍一頓。」

  「不是你自己說我可以淋雨的嗎?」尚楚輕輕踹了他一腳,「怎麼著?反悔了?」

  「阿楚,你可以淋雨,」白艾澤像逗貓似的,撓了撓他的下巴,「但你要讓我看到你。」





第7章 楚楚和小白

  一碗熱粥進了肚,尚楚總算覺得胃裡舒服了點兒,渾身經絡都舒展了。

  他滿足地揉了幾下肚子,翹著腳靠在沙發上。

  小白和楚楚為了搶一根大棒骨頭,在地上翻來滾去咬作一團,尚楚笑得樂不可支。

  楚楚是白艾澤花重金買來的一隻柯基,兩個月大時接回來的,小家夥不僅屁股大,脾氣也大,誰要是不理它就生氣,氣極了還喜歡拿頭拱你。白艾澤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楚楚」,尚楚表示抗議,但在白艾澤的高壓政策——實際是債務威脅下,反抗無效。楚楚這狗東西越長大越皮,帶去寵物店裡洗澡,店員都說沒見過這麼活潑的狗子。

  楚楚八個月大的時候,尚楚在地下車庫撿到了小白——一隻可憐巴巴的小土狗,看模樣是博美和田園犬的串。當時小狗崽縮在他的電瓶車前輪邊,尚楚起初沒注意,險些從它身上碾過去。小家夥臟兮兮的,一條腿帶著傷,有個指甲蓋那麼大的潰爛。尚楚抱著它去寵物醫院看病,醫生說從骨齡看它還不到三個月。所幸小土狗生命力頑強,治好了病後活蹦亂跳,還很能看人眼色——它知道誰才是這個家裡真正當家的,見了白艾澤就搖尾巴撒嬌,不要臉的很。

  尚楚把小土狗抱回了家,報覆性地起了個名字叫「小白」,白艾澤對此倒沒什麼異議,只是每次看見小白和楚楚翻滾在一起,眼神都很微妙。

  -

  小白不愧是流浪過的土狗,打架鬥毆的水準比貴族犬楚楚高多了,沒多久就制服了楚楚,把楚楚壓的嗷嗷直叫喚。

  尚楚捧腹,喊道:「白sir,你的狗被我的狗壓了!」

  白艾澤非常鎮定,不慌不忙地回答:「很好,小白壓楚楚,符合實際情況。」

  尚楚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家夥指的是什麼,他臉頰有點發燙,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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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艾澤正在收拾廚房,尚楚這個位置恰好能看見白sir修長挺拔的背影。

  廚房暖黃的燈光罩在他身上,白色針織衫邊緣泛起一層細細的絨邊,他脖頸微垂,在光下顯出一種玉石般的質地,彎出一截俐落的線條,隱進寬松的衣領中。

  尚楚眨眨眼,在閃爍的光暈中有些剎那的恍惚,竟然開始懷疑這個場景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白艾澤是按照Alpha裡最標準的樣子長的,他家世顯赫、能力超群、英俊挺拔,在學校時是風雲人物,在警局是警界精英,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康莊大道、錦繡前程。

  他理應在榮耀加身、光環籠罩,在擁戴和讚譽中平穩地邁向青雲之上。

  尚楚垂下眼睫,扯了一個抱枕蓋住自己的臉。

  其實在分開的那段時間裡,尚楚經常夢見這樣的場景。

  就像今天這樣,他和白艾澤有自己的家,有暖色調的燈和柔軟的布藝沙發,白艾澤叫他阿楚,和他說我愛你愛得要命。他在白艾澤的低語中驚醒,睜開眼只有墻皮脫落的黑灰色墻壁和滿地的空酒瓶。

  這樣沈夢和驟醒的過程重覆了無數次,尚楚一度過得非常混亂,晝夜晨昏在他看來沒有差別,他不知道那個靠著安眠藥才能入睡、過得亂七八糟的自己是真的,亦或是那個擁有暖色燈光、布藝沙發和Alpha愛人的他才是真的。

  廚房裡傳來嘩嘩的水聲,尚楚掀開抱枕,靜靜看著天花板,耳邊突然響起很多嘈雜的聲音:

  「尚楚?比較突出,但不推薦,畢竟他是Omega。我們還有更好的人選......」

  「白艾澤又是第一?太變態了吧?哎你說那個尚楚他氣不氣,成天和白艾澤較勁,還不是處處被壓一頭?」

  「你聽說沒?就尚楚他爸,殺過人吶,就這種雜碎的兒子還考警校?想想都好笑。」

  「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嗎?水溝邊的臭蟲見過沒?看你一眼是覺得你可憐,可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巴巴地黏上來,臭不可聞啊尚楚。」

  ......

  尚楚的瞳孔越來越緊,他翻了個身,側臥在沙發上,燈光把他的側臉勾勒出一道森涼的弧度,雙肩緊繃,蝴蝶骨凸出。

  他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去想。

  那段混亂不堪的過去和惡毒刻薄的言語,通通都不要再想。

  -

  「回房間睡。」

  白艾澤以為他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俯身捏了捏他的耳垂。

  尚楚安靜地躺著,眼睫微微顫動。

  「阿楚,」白艾澤捏著他的後頸,輕聲說,「聽話。」

  尚楚皺了皺鼻子,含含糊糊地說:「你抱我進去,再親一下......」

  白艾澤聽他這裝乖的聲音就知道這混賬東西是裝的。

  尚楚起床氣大得很,要是他真睡著了,被這麼一吵早開罵了,哪兒能這麼黏糊糊的要抱要親。

  他揚了揚眉,朝臥在電視櫃邊的小白招招手,白色小土狗甩甩尾巴屁顛屁顛地跑來,白艾澤抱起小白,把狗子毛茸茸的屁股對準尚楚的臉,準準地放下去。

  「乖,陪你爹睡會兒。」

  小白扭了扭屁股,嗷嗷叫了兩聲。

  「......滾滾滾,」尚楚黑著臉趕走小白,「呸呸」兩聲吐出嘴裡的幾根狗毛,豎著拇指說,「白艾澤你牛!」

  「不裝了?」

  尚楚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珠一轉,忽然伸手攬著白艾澤肩膀,把臉往他脖子上、下巴上亂蹭。

  「尚楚你這是襲警!」

  白艾澤想躲,尚楚不依不撓地追著他,把臉往他身上胡蹭。

  最後白艾澤被鬧的實在沒辦法,攔腰把尚楚一把扛在肩上,一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壓著嗓子問他

  :「還鬧不鬧了?」

  尚楚趴在他肩上哈哈大笑:「蹭你一身狗屁股味,哈哈哈哈哈......」

  白艾澤額角狠跳兩下,把尚楚扔到沙發上,快步往房間裡走。

  「白sir,去哪兒啊?」尚楚明知故問。

  「洗澡!」白艾澤說。

  「臭毛病!」尚楚笑得直不起身,抱起小白嗅了嗅,「白啊,你臭嗎?不臭啊!」

  小白在他懷裡扭了扭身子,表示讚同。

  一邊被冷落的楚楚扭著屁股跑過來爭寵,想要跳上沙發,無奈柯基先天不足,兩條小短腿扒拉了半天也沒扒拉上去,倒是自己把自己整生氣了,吭哧吭哧地拿頭頂尚楚的小腿。

  「你和你那主人一個樣,」尚楚彎腰抱起楚楚,在它額頭上點了點,「脾氣真大!」





第8章 發燒

  白艾澤從浴室出來,在書房看到了尚楚。

  他站在玻璃櫥櫃前,專注地看著裡面擺放的東西。

  櫥櫃很大,他們兩人共用,一人占一半位置。

  尚楚的那半邊櫃子裡亂七八糟的堆著各種雜書,漫畫小說雜志什麼都用,甚至還插了幾本《故事會》,中間兩層整齊地擺放著獎章和獎杯,上面大多寫著白艾澤的名字;白艾澤的那半邊櫃子整齊多了,刑偵類、心理類專業書籍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正中間那層空空蕩蕩,什麼獎章也沒有,只有一張尚楚的照片。

  白艾澤站在門邊,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尚楚的背影。

  他知道尚楚今天不好受,為了搗毀那個叫「陽光綠葉」的傳銷組織,他一個多月沒有睡過好覺。

  陽光綠葉在新**深蒂固,核心管理層就有八十多人。上個月兩名大學生暴屍河岸邊,屍檢顯示兩名Omega死前曾遭遇性侵,是被毆打虐待致死,警方調查發現兩位,學生事發一周前曾向同學推薦過「陽光綠葉」化妝品。上頭聞訊震怒,下了死命令,必須把陽光綠葉從根上給鏟除了。

  這個任務落到了二隊手裡,尚楚親自盯了一個星期的梢,安排了齊奇潛進組織內部,全隊人耗心耗力,最後一舉端滅陽光綠葉老巢。

  雖然最後有些計劃外的意外出現,但好在有驚無險。

  然而他和他的二隊盼了那麼久的表彰,被一紙文件無情地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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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楚從玻璃櫥窗中看見了白艾澤,他轉身對白艾澤笑笑:「洗完澡了?」

  「嗯。」白艾澤點頭。

  「我說你這種精英家庭的大少爺就是事兒多,」尚楚兩手插著褲兜,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晃悠著朝外走,「你說你一天要洗多少次澡啊?費不費水......你幹嘛?」

  就在他經過白艾澤身邊,即將和他擦身而過時,白艾澤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白艾澤定定地看著他,沈默半響,才輕聲說:「別難過。」

  尚楚「撲哧」笑了一聲,虛靠著門框,說:「你還不瞭解我啊,要是這點事兒都受不了,我早崩潰八千多次了。」

  白艾澤盯著他淺棕色的瞳孔,裡頭像是罩著一層水霧似的,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在尚楚頭頂上揉了一把,張開雙臂問:「要不要抱你回去?」

  「好啊,」尚楚眨眨眼,手腳並用,掛在白艾澤身上,「白sir,再啵一個行不行?」

  白艾澤托著他的屁股,穩穩當當地往房間走,側頭在他尚楚鎖骨的位置親親吻了吻。

  「當然可以,尚警官。」

  -

  晚上淋了雨吹了風,下半夜尚楚有些發熱。

  他早年間用了太多藥,對身體損耗太大,這幾年惡果愈發明顯起來。

  白艾澤給他沖了退燒藥,尚楚喝完了,臉色潮紅地躺在床上,笑瞇瞇地看著關窗的白艾澤。

  「別瞎看,」白艾澤俯身探了探他的額頭,「閉眼睡覺。」

  「睡不著。」尚楚眨眨眼,嗓音有些幹澀。。

  「睡不著也得睡。」白艾澤斬釘截鐵地回答,「閉眼。」

  尚楚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看白艾澤,他的Alpha身形高大,背光站立,周身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光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了燒,他頭昏腦脹,那種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混沌感又來了。

  「艾澤,」尚楚把臉頰貼在白艾澤手掌,聲音很低,仿佛生怕驚擾了這個脆弱的夢境,「你是不是真的啊?你會不會走啊?」

  白艾澤心頭一緊,在床沿坐下,嘆息著說:「阿楚,是我。」

  「我覺得很累,」尚楚定定看著他,片刻後輕輕說,「我不想爭第一名了。」

  「嗯,」白艾澤單腿撐著床,從上方俯身吻他,「如果你不想淋雨,就回到我身邊。」

  尚楚被困在白艾澤雙臂和身體構成的狹小空間中,這個姿勢讓他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他覺得很安全。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白艾澤的嘴唇,說:「你沒有錯,謝局也沒錯。這次行動險些失敗,是一隊力挽狂瀾,其實我都知道的......」

  「不說這個。」白艾澤含著他的下唇打斷。

  窗外雨還沒停,淅淅瀝瀝的砸在窗簷。

  物理課本上說水可以導電,尚楚覺得有細小的電流從指尖爬起,逐漸蔓延至全身。

  「聽說發燒的人身體裡會更熱,」尚楚曲起膝蓋,在白艾澤腰間摩擦著,「你要不要進來試一試?」

  白艾澤親吻他的動作一頓,瞳孔幽黑,仿佛融進了如墨的深夜裡。

  「不鬧,你在生病。」

  他按住尚楚搗亂的一條腿,用哄孩子的語氣說。

  尚楚歪著頭,他確實像只狐貍,無論是耳邊挾著的一抹潮紅,還是眼尾上挑的弧度都像。

  「不試啊?」他遺憾道,「可我都聞見Alpha信息素的味道了。」

  白艾澤凝視著他,不發一言。

  「口是心非啊,白sir。」

  尚楚笑著說,然後靈活地順著床往下滑,鼻尖掠過白艾澤的脖頸、胸膛和小腹。

  舌頭是軟的、熱的、滑的,吮吸的時候有細弱水聲。

  白艾澤微仰起頭,喉頭重重上下滾動著,喉間壓著熱度驚人的粗喘。

  艾草特殊的馨香氣味開始在封閉房間中肆無忌憚地蔓延。

  尚楚資訊素的味道很弱,他曾經打過太多損耗根本的針,現在幾乎聞不出味道。

  但他是尚楚,哪怕只有一絲氣味,對白艾澤來說,已經足夠致命。

  在尚楚一個吞咽的動作後,白艾澤腰眼發麻,他實在忍無可忍,撈起尚楚,把他困在身下,喘著氣說:「胡鬧!」

  尚楚嘴唇上沾著亮晶晶的水漬,他絲毫不覺得自己在亂來,反而挑釁地伸出舌尖,把嘴唇邊的一點粘液卷進自己嘴裡:「你的東西。」

  白艾澤咬著牙,眼睛裡有極具侵略性的光閃爍著。

  「白sir,只在獎項上壓我怎麼夠,在床上也得壓我才行啊。」尚楚絲毫不覺得危險,自發自覺地拿雙腿蹭掉自己的褲子,「做吧,白sir。」

  白艾澤脹的就快要爆炸,扣著他的腰,狠狠地撞了進去。

  -

  結束已經是兩小時後的事,尚楚還發著燒,白艾澤沒有做的太過火,最後草草放過了他。

  胡鬧了一場,淋漓盡致地出了汗,尚楚的燒反而退了。他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任憑白艾澤抱著他到浴室裡清理,又把他抱回床上。

  雨停了,但白艾澤怕涼氣進來,依舊沒有開窗。

  房間裡是一種特殊的體液氣味,味道很重,尚楚半瞇著眼,不耐煩地說:「臭啊......」

  白艾澤在他光裸的背上拍了拍:「睡覺。」

  「你總/射/那麼多,味道好大......」尚楚不滿地抱怨,又嘟囔了幾句別的什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傻。」白艾澤親了親他的額頭,抱著他的Omega,在清晨的鬧鈴響起之前,抓緊時間睡最後兩個小時。

  尚楚靠著他的胸,呼吸平穩,胸膛有規律地起伏著。

  他沈進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裡。

  青訓篇





第9章 第一名

  七年前,首都。

  十二月中旬,正值隆冬,前半夜下了小雪,後半夜積雪化了,地面濕漉漉。

  清晨六點半,街道上路燈準時關閉,但天色依舊黑沈沈的。

  手機鬧鈴響了三次,第四次的時候尚楚被震醒了,他翻了個身,掙紮著睜開眼睛,從棉被裡伸出一隻手,在床頭櫃上摸索了半天,拿起手機關閉飛行模式,大屏上顯示昨晚有十多個未接電話。

  來電的都是同一個號碼,158開頭,2534結尾,最後一通電話打來的時間是淩晨四點二十八分。

  尚楚沒去理會這個號碼,手指習慣性地劃開短信介面,收件箱裡除了各種亂七八糟的驗證碼和推銷六合彩的垃圾信息,還有一封被手動置頂的短信。

  -

  【尚楚同學(考生號:201220611415),恭喜你已成功錄取進入2012-2013年度首都員警學校青訓營,你的錄取位次為:1位。本次青訓持續三個月,請於12月16日(週六)上午9:00-12:00前往首都東郊警務基地報到,未準時報到則視為退出本次青訓。報道材料:本人有效期內身份證件、準考證、一寸照片三張。如需諮詢,請撥打0583-02182】

  -

  尚楚對著這封已經看了八百多遍的短信傻不楞登笑了會兒,一分鐘後,顯示光暗了下去,他從漆黑的螢幕裡看見自己的臉,頭發壓得七零八落,眼皮有些腫,一邊嘴角掛著幹涸發白的口浮水印。

  嘿,小夥子還挺帥。

  他不知道怎麼得出了這個結論,眉梢一挑,掀開被子坐起身,邊伸了個懶腰,邊扭頭往窗外望了一眼。

  後門那顆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棗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杈,對面住戶陽臺上晾著的平角內褲結了霜,天上堆積的雲則顯出一種濃鬱的鉛灰色——讓尚楚想起昨晚吃的過期麵包,用指頭一擰恨不能滴出腐水來。

  這時候,一陣風裹挾著寒氣從窗子「呼啦」湧進來,尚楚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不少。他手臂一揮,撈起床尾堆著的毛衣長褲,整個人縮進被窩裡穿了起來。

  -

  按常識來說,秦嶺淮河線以北的地方都該安暖氣,尚楚家也不是沒有,只是暖氣片早八百年就壞了。他十來歲那會兒,有次在屋裡生生凍發燒了,頭暈腦脹流鼻涕的,裹著被子躲到床底下也不頂用。後來是樓上的張奶奶實在看不下去了,給他弄了包過期三九感冒沖劑,也虧得是尚楚命硬,沒燒死也沒燒傻,喝了這過期藥水之後還真好了個七七八八。

  病好之後,尚楚揣著他的小零錢袋,到巷口找了個修小家電的,人家上門檢查了,說你這設備都老壞了,從管道到散熱全得換新的,零零總總算起來五百塊搞定。

  十來歲的尚楚已經頗有經濟頭腦,他在草稿紙上認真演算了兩遍,最後覺著還是算了。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也不是天天都用得著暖氣,真正冷的日子也就那三五十天,為這花大幾百,不值當。

  後來他長大了,漸漸習慣了冰涼的床鋪,也漸漸不那麼畏寒,窗戶關的嚴實點兒,捱一捱那三五十天也就捱過去了。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他十四歲,那年他分化了,第二性別是Omega。之後他再也不關窗,比起裹著冰渣子的凜冽寒風,他更討厭劣質Alpha信息素藥劑的味道。

  -

  穿好衣服下了床,尚楚做的第一件事兒是抽煙,一是為了驅寒,一是為了過癮。

  他上網探聽了消息,都說進了首警青訓營就相當於蹲大牢,蹲的還是生存條件最差的那種,在裡頭抽煙是不可能抽煙了,被教官抽巴掌還差不多。

  某個深水論壇上有位前輩,當年青訓營選拔出來的,首警畢業生,在匿名區寫了首打油詩,生動形象地描述了在青訓的艱苦生活:

  吃飯多剩兩粒米,飯後罰跑五公里;要是說句操你媽,生不如死爆菊花。

  尚楚當時正抱著手機在蹲坑,看見這句話立即後門一緊,手機差點嚇得掉坑裡去,心有餘悸的同時心裡油然而生一股對這位前輩的欽佩之情——他們想考警校的大多語文學的不怎麼樣,這位前輩三言兩語就描繪了一副生不如死的場景,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實屬人才。

  再過沒幾個小時他也要進去體會生不如死的艱苦生活了,可不得趁這會兒時間多抽幾根煙。

  -

  刷牙的時候手機又震了,來電顯示還是那個158開頭的號碼,尚楚把牙刷塞進嘴裡,面無表情地按了掛斷。

  半分鐘後,158再次來電。

  尚楚本來還不錯的心情瞬間煩躁了起來,一股無名火「噌」地竄到了頭頂,滿嘴薄荷味牙膏沫兒也沒能讓他舒服一些。

  來電人不依不撓,擺明瞭要是他不接這個電話就不會罷休。

  「操!」

  尚楚罵了一句,吐出嘴裡的白沫,深吸一口氣,然後接起電話,語氣硬梆梆的:「幹嘛?」

  「你......你先給我打兩百......」那頭傳來一個醉意濃重的聲音,隱約還能聽到劃拳聲,「兩、兩百!行不行?」

  「沒錢。」尚楚斬釘截鐵。

  「不、不是,你聽我說哈,我十五號就去上班了,錢,我借的,上、上了班我就還、還你......嗝!」

  他說著打了個蕩氣回腸的酒嗝,尚楚幾乎覺得那股混雜著酸鹹和腥臭的氣息穿破手機聽筒撲面而來,他幾欲作嘔,冷著臉一字一字地說:「我、沒、錢。」

  「你、你沒錢?」電話那頭的人問,「那怎麼辦吧......」

  「怎麼辦?」尚楚冷笑一聲,陰著臉說,「你可以去死啊。」

  「你叫我去死?我操你媽了個......」

  後來他再罵些什麼尚楚也不知道,他直接按了關機,螢幕徹底暗了下去,也阻斷了那頭的煙酒氣和劃拳聲。

  他擡起頭,看見鏡子裡自己那張臉,長得是不錯,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在學校裡也是個常收Omega情書的英俊少年。

  就是眼睛生的不好,眼神裡裝滿了絕望且陰鬱的憤怒。

  尚楚接了一捧水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從毛孔往裡鉆,絲絲縷縷滲透進身體裡每一個細胞。

  他深呼一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燃,在氤氳飄散的煙霧中使勁扯了扯嘴角,微微瞇起眼,露出一個勉強能算得上陽光明媚的笑。

  「尚楚同學,考生號201220611415,恭喜你已成功錄取進入2012-2013年度首都員警學校青訓營,錄取位次為:1位。」

  他對著鏡子流利地背出這段話,屈起兩指扣了扣鏡面。

  「聽見沒,尚楚,你是第一名。」

  作者有話說:

  今早修了一下文~改動了一下章節序號~除了一些增補,主要內容沒有變





第10章 冤大頭

  盡管圍了條厚圍巾,尚楚走出樓道的時候還是被凍了一激靈,他縮著肩膀哈了一口氣,白霧從眼前飄散起。

  「真冷啊......」他輕聲感慨一聲,拉緊雙肩包背帶,快步穿梭在巷子裡。

  尚楚住的地方是城中村,在大首都挺中心的位置,如果從繁華商圈背後的小巷往深處走,就會發現精緻奢侈品店面和耀眼霓虹燈環繞下,還有一片污水遍佈、垃圾堆積的陰影。

  住在這裡的人都是一個表情,眉毛和嘴角向下耷拉,眼底聚著不散的淤青,說話必須帶臟字......他們永遠都是死氣沈沈的樣子,像是上了發條的人偶,毫無生氣。

  每個人都盼著拆遷,盼著發一筆橫財,然後風光搬到整潔明亮的居民小區,但政府說要拆遷已經說了十多年了,巷子矮墻上紅墨水寫的巨大「拆」字已經褪了色,至今還沒有任何動作。

  城中村的住戶們等著等著就清醒了,漸漸也不再做什麼發財夢,畢竟這地方連清潔工都不願意來,寫字樓裡上班的白領提到這裡都要捏著鼻子,仿佛臭不可聞。

  就這種醃臢的城市蛀蟲,不被趕出首都就不錯了,哪能指望別的呢。

  -

  尚楚繞過地上一個結著碎冰的水窪,在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咬一口包子吸一口煙。

  這地方路不好走,狹窄的小巷毫無章法地交織在一起,說是城市迷宮也不過分,要是一不小心進錯了巷口,七拐八拐出去後可能就離目的地十萬八千里了。

  尚楚熟練地在第三個巷口右拐,前頭拐角隱隱傳來說話聲:

  「帥哥,走這條路要給過路費的,這是規矩。」

  「看你這氣質、這打扮,也不像是這兒的人。這樣吧,我們也不欺負你一個新人,給打個半折,過路費就收你300,夠意思吧?」

  尚楚聽笑了,這兩人的聲音他可太熟悉了——樓上王奶奶家的雙胞胎孫子,阿龍阿虎兩兄弟。他們爹媽前些年去南邊一個煤場打工,後來發生了塌方,夫妻倆人不明不白地客死他鄉。這倆兄弟還沒滿十八歲,早把少管所混的和自己家似的,是城中村挺臭名遠揚的痞混子,偷雞摸狗攔路打劫都算小事兒了,據說早幾年還捅過人。

  尚楚剛搬來的時候也被他倆劫過道,但他們撞上了硬茬子,被尚楚一頓暴揍後打怕了,見了尚楚就繞道走。

  今兒也不知道哪個倒黴蛋,一大清早非往巷子裡鉆,撞上了這倆流氓。

  尚楚叼著煙、提溜著包子往前走,在轉角一拐,一眼就見著那「倒黴蛋」正被倆人一左一右圍著按在墻上。

  阿虎說的沒錯,這倒黴蛋一看就不是這裡的人。

  他身量很高,比阿龍阿虎高出一個頭不止,側臉線條淩厲流暢,眉骨比一般人高一些,鼻樑高挺,穿著一件黑色羽絨外套,雙腿修長筆直,球鞋是尚楚知道的一個牌子,限量版,價格五位數。

  這個人有種冷漠精緻的英挺,光是垂眸站在那兒,就和這個骯臟的地方格格不入。

  「多少?」

  倒黴蛋擡起眼皮,冷冷冰冰地問了一句。

  尚楚在拐角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倒黴蛋人高腿長的,雙腿肌肉線條也勻稱結實,打起來不一定會輸。

  「三百!媽的!」阿龍按著他的肩膀,惡狠狠地說。

  倒黴蛋的眼神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情緒,憤怒或是害怕都沒有。

  就在尚楚以為他們要大打出手的時候,倒黴蛋冷靜地點了點頭,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皮夾,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裡面取出三張粉色票子。

  「......」

  好嘛,感情是個慫包!

  -

  阿虎喜不自勝地接過錢,胡亂折了兩折,剛要塞進褲兜,就聽見巷尾傳來一聲吊兒郎當的:「喲!這不是龍哥虎哥嗎?一大早就開業吶?」

  尚楚掐了煙,咬了一口熱包子,單手插兜正朝這邊走。

  「小尚哥?」阿龍一楞。

  「要個五塊十塊的就差不多了,」尚楚吸了吸鼻子,眼神從阿虎手裡那幾張紅鈔票上掃過,「這就過分了吧?」

  「哥,」阿虎湊到他耳邊,一臉悲痛,低聲說,「我奶病了,再沒錢看病就死了!」

  「你奶遲早被你氣死!」尚楚冷冷道,這孩子撒謊不打草稿,他昨天還見著王奶奶在樓底下撿空瓶,身體硬朗的不得了。

  「那......」阿虎又往倒黴蛋手裡塞回去兩百塊,痛心疾首地說,「這樣行了吧?」

  「小尚哥,」阿龍略顯陰冷的雙眼盯住他,「你還不瞭解這兒嗎?規矩就這樣,要是想安安全全的,就別往這兒走。咱們可以和外頭那些上等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進了這裡算他們倒黴,破點財消災也是應該的。」

  尚楚吹了聲口哨:「可以啊阿龍,這口才不輸外頭那些上等人啊?」

  他語氣戲謔,但仔細聽就能聽出其中夾雜的譏諷和冷漠。

  其實阿龍說的沒錯,城中村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也許和約定俗成的道德、墨守成規的法律相悖,但在這個狹窄擁擠的地方,幾百號人就是靠著這套法則生存下來的。

  尚楚非常明白,只要這些地痞流氓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大多時間是不理會這種事的。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他進入首警青訓營的第一天,「將來我也許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員」的心理暗示無形中往他身上添了一分責任感和使命感。

  尚楚歪了歪頭,笑著說:「你這是和我說什麼雞巴歪理呢?」

  阿虎膽子小點,趕緊站在中間打圓場:「小尚哥!這人這麼有錢,也不差這一百兩百的!本來我們沒想弄他,是他一直在這附近轉來轉去,誰知道安沒安好心!」

  尚楚這才把目光移到了墻邊那個倒黴蛋身上,看上去年紀應該和自己差不多,長相非常英俊——就是英俊。這個年齡的少年多數還沒長出分明的骨骼輪廓,臉上總混雜著一種圓潤的稚氣,但他下頜線條十分俐落,鼻骨和眉骨都生得非常挺拔,因此眉眼比一般人看上去更加深邃一些,隱約能夠看出屬於成年男性才有的英挺氣質。

  「哎,要不要幫忙?」尚楚問。

  倒黴蛋的視線從尚楚手裡的半個肉包,慢慢遊移到他沾著油的嘴角,不動聲色地皺起了眉,彬彬有禮地說:「謝謝,不用。」

  尚楚挑眉,估計這慫包是要面子,不好意思求助。

  他還沒說話,就看見慫包把手裡的兩百塊重新遞給阿虎。

  阿虎傻了:「啊?」

  「治病。」倒黴蛋言簡意賅地說。

  尚楚聞言有些驚詫,擡眼看了他一眼,他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尚哥,」阿虎拿不定主意,扭過脖子喪著臉問,「我能不能收啊?」

  「關我屁事。」

  尚楚把剩下小半個包子塞進嘴裡,生出一種「原來我才是傻逼」的感覺,這男的就是個冤大頭兼聖父瑪麗亞,他倒成了多管閒事的那個。

  他拍了拍手,吹著口哨晃出了巷子。

  身後,聖父瑪麗亞的聲音傳來:「請問東郊怎麼走?」

  阿龍兇惡地回答:「問路啊?一百!」

  尚楚「切」了一聲,一腳踢飛了路邊的空瓶。





第11章 公廁

  東郊是一塊警務基地,各警校拿來給學生做訓練基地用的,每年首警的青訓都辦在這裡。

  青訓——聽起來有點兒冬令營的意思,但實際可以說是提前批,在全國高三生裡先把好苗子挑出來,選拔一批人,從十二月到次年三月進行集中培訓,青訓結業時有次考核,通過結業大考,就相當於提前拿到首警的錄取通知書,只要六月高考能過本科線,就能進首警。

  東郊位置偏僻,521路公交坐到終點站,尚楚下了車,舉目四顧盡是一片大荒地,時不時有開著拖拉機的農民伯伯從路邊經過,帶著綠色棉帽朝他樂呵呵地笑,再留下一屁股滾滾黑煙。

  「......」

  饒是他方向感再好,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也確實有點兒找不著北。

  就在他在公交站原地打轉時,下一輛521路公交緩緩駛來,車上跳下來一個少年,高高帥帥的,左耳戴著一枚亮晶晶的耳釘,脖子上掛著頭戴式耳機,穿著一件深藍色沖鋒外套,背著個巨大的登山包,滿臉寫著興奮和期待。

  他先是跺了跺腳讓身體暖和點兒,然後重覆了和尚楚剛才一模一樣的過程——扭著脖子張望一圈,臉上期待的神情漸漸被懵逼取代,接著被拖拉機尾氣嗆得直咳嗽。

  尚楚靠著站牌,心裡覺著有點兒好笑。

  少年撓了撓頭,轉頭才看見這兒還有一人,他雙眼「噌」地亮了,重新點燃了希望的小火苗,走上前來問:「同學,東郊警務基地怎麼走啊?」

  「同學,」尚楚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攏在掌心裡點燃了,垂頭吸了一口,「好巧,我也在找這地兒。」

  少年眼裡的小火苗剛點燃就熄火了,他問:「你也是來參加首警青訓的啊?」

  尚楚點點頭,又看了看隨身帶著的電子表:「九點二十了,距離我們被開除,只剩不到四小時。」

  「撲哧——」少年被他一本正經開玩笑的樣子逗得樂不可支,自來熟地搭上尚楚肩膀,「你叫什麼名字啊?認識認識唄!」

  屬於Alpha信息素的味道撲鼻而來,尚楚不太習慣這樣近的劇離,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尚楚,風尚的尚,朝秦暮楚的楚。」

  「我操!你就是尚楚?!」少年顯然是個神經大條的,不僅沒意識到尚楚避讓的動作,反而摟著他的肩膀往自己這邊帶了帶,語氣親昵,「你就是那個第一名?!牛逼啊!」

  「謝謝,還行。」

  「我是宋堯,」少年樂呵呵地自我介紹,「就那個......堯舜禹的堯。」

  「哦,你好。」尚楚點點頭。

  宋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尚楚被他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想了想人家都這麼熱情了,相比之下他好像顯得有些冷淡,是有點兒沒禮貌了,於是又硬生生憋出一句:「nice to meet you?」

  宋堯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nice to meet you too,how are you?」

  「......」尚楚接話,「I'm fine and you?」

  「I......I......」宋堯唉了半天也沒唉出半個單詞,「下句怎麼接來著?」

  尚楚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我也只背到這裡。」

  這段中英夾雜、十分國際化的對話來得莫名其妙,倆人都是滿臉問號地盯著對方,邊上一個拖拉機轟隆隆地開過,他們被烏黑尾氣噴了一臉,臉對臉咳了半天,擡眼見著對方的狼狽樣子,同時笑出了聲來。

  「哎,」宋堯撞了撞他的肩膀,「你真沒聽過我啊?宋堯!我就是那個第三名啊!總分差你十三分那個!」

  尚楚一楞,摸了摸鼻子,他還真是不記得了。

  他一向只關心第一名,榜首以外的名次,不在他的關注範圍之內。

  宋堯一看他這反應就知道答案了,大咧咧地擺擺手:「算了算了,咱們現在重中之重是找路!」

  尚楚點點頭,朝前方伸出一隻手:「請找。」

  前頭是片玉米地,宋堯踮著腳張望了兩眼,感慨道:「赫魯曉夫都沒見過這麼多玉米......」

  尚楚心裡剛想著這小子還挺有文化,估計文化課學的不錯,那邊就看見宋堯對著玉米地拍了個微信小視頻,然後給那頭的人發語音說:「老爹,讓赫魯曉夫看看,好多玉米!」

  「......」尚楚忍不住問,「誰是赫魯曉夫?」

  「我家養的博美狗,特愛吃玉米。」

  尚楚語塞,片刻後問:「一隻狗為什麼要叫赫魯曉夫?」

  「我家老頭起的唄,」宋堯一臉理所當然,「你也覺著這名兒拗口是不是?要我說啊,還不如叫旺財!」

  尚楚真誠地建議:「還是赫魯曉夫好些。」

  -

  這鬼地方實在不好找路,倆人結伴往一條比較平整的路走,中途遇見一個從城裡趕集回來的好心大爺,開著拖拉機載了他們一程,把他們準時送到了警務基地大門口。

  兩個人謝過大爺,往大門邊的報到處走。

  這次全國錄取進青訓的一共只有四十來人,報到處就擺著一張桌子,後頭坐著一男一女,有四個學生正在填表。

  「叫什麼名字?」

  「宋堯!」

  「尚楚。」

  女人對著一張名單找到了他們的名字,在後頭打了個勾。

  尚楚特地留意了一眼,名單上已經有一半人的名字打上了勾,看來他們來得還不算晚。

  「證件和照片,」女人敲了敲桌面,「拿筆填個表,等會兒去領衣服和被子。」

  旁邊坐著的男人分別給兩人遞上一張信息表和一把筆,尚楚和宋堯交了身份證和證件照,拿著紙筆到邊上的桌子填表去了。

  -

  「這個不能帶!」

  「老師,這我帶著切水果的!」

  「不行,沒收了!」

  「你看這刀根本就不鋒利,不危險!」

  「鋒不鋒利都不行,沒收!」

  ......

  尚楚剛在「性別」那一欄裡寫下「男性Alpha」,就聽見旁邊傳來說話聲,他擡頭一看,剛才填好表的幾個學生正在依次接受翻包檢查。

  他筆尖一頓,怎麼還要翻包?

  「寫好沒?」宋堯湊過來問。

  尚楚表面上一派鎮定,放下筆,背起包:「外頭有個公廁,我去一下。」

  「你去吧,」宋堯轉了轉筆,「我幫你看著包......哎?」

  他話還沒說完,尚楚就背著他的雙肩包快步朝公廁走去,宋堯不解地嘀咕:「背著包也不怕尿不幹凈......」

  -

  尚楚到了公廁,看了看四下無人,翻出包裡藏著的十多根針管和藥劑。

  他想了一想,往兩邊褲管裡各塞了一些,然後把褲腳嚴嚴實實紮進鞋子裡。

  好在是冬天,穿的本來就厚實,乍一看也看不出什麼蹊蹺。

  剩下的針管和藥劑只好藏在上衣裡,但尚楚的棉襖沒有內袋,裝不了東西。

  他腦子裡靈光一閃,咬咬牙脫下外套、毛衣和秋衣,裸著上半身,打算用自己的秋衣做個貼身腰包,裹著針管和藥綁在肚子上。

  這破公廁四面透風,他哆嗦著弓著腰,剛把東西在秋衣裡包好,公廁那扇破木板「吱呀——」一聲響。

  他驚愕地擡頭,對上了另一雙驚愕的眼睛。

  尚楚手一抖,差點把東西全灑地上。

  他現在實在是進退兩難,一旦他直起身,手裡還沒包嚴實的東西鐵定要被發現,他只好繼續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把內衣捂在自己襠部的位置。

  尚楚簡直欲哭無淚,更操蛋的是——這個人就是上午那個被打劫的冤大頭!

  -

  「打擾了。」

  荒郊野嶺的公共廁所,一個少年光著上身,以詭異的姿勢彎著腰,手似乎放在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

  白艾澤怔楞片刻,但他家教很好,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解釋說:「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我......」尚楚支吾了半天,「我胃疼!」

  胃疼?胃疼你光著膀子幹嘛?

  「嗯,」白艾澤也跟著睜眼說瞎話,「我先出去,你繼續。」

  「......謝謝。」

  白艾澤走出公廁,尚楚一口氣還沒松下來,那個千刀萬剮的冤大頭又回來了!

  倆人在此以一個站著、一個弓著腰的姿勢面面相覷。

  「有事?」尚楚額角都在抽搐。

  「抱歉,」白艾澤也有些尷尬,「忘關門了。」

  他貼心地把門帶上,剛走出去兩步,就聽著廁所裡傳來一聲暴躁的「操」。

  白艾澤:「......」





第12章 空降

  「你怎麼去這麼久啊!」宋堯遠遠地朝尚楚招手,催促道,「快快快,人都來了好幾撥了!」

  尚楚褲管沈甸甸的,腰上還裹著東西,連邁大步都不能,只得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前走。

  宋堯看他這大佬似的走姿一下就樂了,三兩步跑上來,扯著尚楚的胳膊說:「你說你也是,跑那麼遠去上廁所幹嘛,一會兒報到完進去裡頭上不得了......哎你怎麼了?」

  尚楚剛在廁所裡往自己胳膊上補了一針,強效Alpha藥劑打入血管後總有一陣不適感,他這會兒正是頭昏眼花的時候,一沒留神被宋堯拉扯了一個踉蹌。

  宋堯回頭一看,見到尚楚臉色煞白,於是嚇了一跳,一驚一乍地問:「沒事兒吧?是不是拉肚子了?」

  「沒——嗯有點兒,」尚楚擺擺手剛想說沒事兒,腦子裡靈光一閃,嘴邊的話轉了個彎,有氣無力地說,「估計是昨天晚上吃壞肚子了。」

  「你怎麼不早說!」宋堯皺著眉,「我幫你背包。」

  「謝謝,」尚楚從善如流地脫下雙肩包,真誠地眨了眨眼,「宋堯同學,你真樂於助人。」

  宋堯被這麼冷不防一誇還有點兒害臊,接過尚楚的包說:「應該的,應該的。」

  他剛拎過包就覺得哪裡不對勁,怎麼突然輕了這麼多?

  這不該啊,之前填表的時候他提過尚楚的包,沈得要命,活像塞了兩塊板磚,這麼這會兒就變得輕飄飄了?

  他是個腦子裡藏不住事兒的,想到什麼不直接問出來心裡就難受:「包為什麼這樣輕?」

  尚楚臉色有一剎的不自然,接著反應極快地接話:「就像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宋堯撲哧一聲笑了,「你他媽幽默大師啊?和我這兒說相聲呢?」

  尚楚翻了個白眼:「你他媽不想想自己問了個什麼傻逼問題。」

  宋堯接著又掂了掂尚楚的包,被這麼一攪和,忍不住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輕了?沒輕?這包到底輕沒輕?

  -

  「快點快點!」報到處的女老師朝他們吼了一嗓子,「磨蹭什麼磨蹭!」

  這驚雷般的嗓門把宋堯嚇了一跳,也顧不上思考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包兒為什麼這樣輕了,趕緊小跑過去,把兩個背包交上去檢查。

  尚楚一隻手捂著肚子,咬著下唇,臉色非常難看。

  「耳朵上那東西摘了,」女老師指揮宋堯,「趕緊的!」

  「能不能不摘啊?」宋堯討價還價,「這耳釘我前幾天才打的,現在摘了耳洞不就閉了嗎?」

  女老師非常不留情面:「你以為你過來選秀的呢?!趕緊摘了!」

  宋堯不情不願地卸下耳釘,另一位男老師給他做貼身檢查,讓他把外套脫了。

  尚楚微微躬著身體,虛弱地說:「老師,我不行了,肚子好疼,拉稀......」

  女老師一楞,上來扶著他的手臂:「能堅持嗎?」

  尚楚擡起頭,眼角微紅,額頭上沁滿冷汗,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其實我堅持不了但我偏要逞能說我沒事」,努力地點了點頭。

  「這檢查還沒做完,再堅持會兒啊!」女老師拍拍他的背,嘮叨說,「你們現在這群小孩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個個身體這麼差......」

  那邊,給宋堯做檢查的男老師已經在他腰上腿上摸了一圈,摸出來一個掌上遊戲機,這會兒正對他訓話,尚楚心說不好,硬著頭皮朝自己舌尖狠狠咬了一口,劇痛襲來,生理性眼淚瞬間就湧上了眼眶。

  「老、老師......」他說話聲音都在抖,「不、不行了......」

  「對啊老師!」宋堯在邊上附和,「他剛就去外頭公廁拉了!是真拉稀!」

  女老師見他這樣也不像裝出來的,學生才來第一天,要真出什麼事兒她擔不起這個責任,於是趕緊指了指後頭一棟樓:「一層有廁所,快去吧!」

  「我扶你!」

  宋堯拎著兩個包,把尚楚一隻手搭上自己的肩,攙著他進了基地。

  -

  白艾澤繞了一個大圈,最後又繞回了那個四面透風的破公廁。

  他看著自己前頭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擡手按了按眉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警務基地畢竟是個涉密場所,手機導航根本不顯示位置。

  他前頭是公廁,後頭是一大片玉米地,這天蒼蒼野茫茫的,想找個問路的都沒有。

  白艾澤轉身,剛想往反方向轉轉碰碰運氣,腳尖踢到了一塊石子。

  他腳步一頓,眼角餘光敏銳地捕捉到石子邊上的東西。

  ——一個空針管、一個玻璃瓶、一個小掛件。

  什麼東西?

  玻璃瓶裡還殘留著一些淺褐色液體,白艾澤蹲下身,撿起來一看,瓶身上貼了張標簽「Alpha資訊素生成劑——楓香型」。

  白艾澤沒太在意,為了滿足各種獵奇心理,這類資訊素偽造類產品在地下市場很常見。前不久首都還出過新聞,有beta通過生成劑偽裝成Alpha,誘騙Omega從事賣淫活動。

  針管裡也留著薄薄一層淺褐色液體,塑膠管身上印著一行黑字——20121209。

  這是生產日期。

  這批針管幾天前才在黑市被生產出來,今天就出現在這個公廁裡,顯然注射藥劑的人對購買管道非常熟悉,才有可能如此及時地購置到新產針管。

  從落灰情況來看,這些東西顯然被遺棄的時間不久。

  白艾澤眉頭一皺,迅速聯想起剛剛在公廁裡撞見的那位光膀子Alpha。

  是他?

  他一邊推測一邊撿起掛件,那是一個小熊形狀的小布偶。玩偶已經很舊了,縫線的地方甚至有些破損,露出裡面一看就很廉價的棉絮。

  「啊......」

  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短促的驚呼,白艾澤起身,看見一個少年神色驚慌地站在他身後。

  他不動聲色地把針管和藥瓶放進自己褲子口袋裡。

  「那、那個......」少年眼神飄忽,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剛剛落了點東西......」

  他身上散發著濃烈的楓香味信息素味道,右手欲蓋彌彰地搭著左手臂彎——那裡是注射常用的位置。

  白艾澤臉上沒有顯露任何表情,朝少年攤開左手,掌心裡躺著一個小熊布偶。

  「找這個?」

  「啊?」少年先是一楞,然後像受驚的兔子似的,飛快地從他手上拿過布偶,細聲細語地說,「對、對啊,就是這個......」

  白艾澤點頭,沒再和他說話,擡腳往外走。

  「哎!」少年小跑著追上去,「你是不是去首警青訓的啊?我也是去那裡的,我們一起走吧。」

  -

  「你能不能走啊?」宋堯一臉擔憂。

  然後,他目瞪口呆地見證了尚楚像是生物書上進化的猿人,從弓著腰到一點一點直起身子,腳步穩健有力,哪能看出半點虛弱的樣子。

  「我操?」宋堯大驚,「你不是病了嗎?」

  「好了啊,」尚楚接過自己的背包,聳聳肩說,「剛才還疼,現在突然好了,很奇怪嗎?」

  「不奇怪嗎?」宋堯勾著他的肩膀,「這病為什麼這樣奇怪?」

  尚楚:「就像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宋堯:「幽默大師?說相聲?」

  尚楚:「......」

  倆人大眼對小眼,同時笑出了聲。

  公告牌上貼著這次的宿舍安排,一共五個八人間外加一個雙人間,雙人間住的是這次考進來的唯二兩個女Alpha,一個排18名,一個排36名。

  宋堯踮著腳看名單,然後咧嘴一笑:「咱倆一間宿舍!在203,不錯不錯。」

  尚楚點頭:「行,領被褥去。」

  「哎不急,」宋堯拉著他不讓走,「看看舍友都有誰......」

  尚楚對這些不感興趣,靠在一邊的柱子上等他。

  宋堯挨個兒報出其他舍友的名字和考核位次:「江雪城,他總分排第七,邏輯測試似乎考了第一......秦思年?他也和咱們一間?他可是這次吊車尾啊,踩著線進來的,身體素質考核都不合格......」

  「你記這麼清楚?」

  尚楚有些詫異,他先前一直覺著宋堯是個缺根筋的二貨,沒想到他的記憶能力這麼強,不僅能把這些人的名次和姓名對上號,連單門測試的分數都記得清清楚楚,這倒讓他刮目相看。

  「這有什麼難的,」宋堯不在意地搖搖手,「我看一遍就全記下來了......」

  尚楚挑了挑眉,宋堯比他想像中的強,而且強很多。

  「白艾澤?」宋堯念到了宿舍第八個人,困惑地說,「這人沒參加選拔啊?」

  「會不會是你記漏了。」尚楚說。

  「不可能,」宋堯歪頭,閉上眼仔細回想,當初看過的選拔名單立即浮現在他眼前,片刻後他睜開眼,「確實沒有。」

  -

  「人家是空降來的,」一個留著板寸的男生背著軍綠色棉被走過來,腳步停在公告欄前,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城西白家聽沒聽過?市委一把手家的二公子,讀書讀累了想來青訓營玩玩兒,這不就是他老子一句話的事兒,用得著參加考核嗎?」

  他這話雖然不好聽,道理卻沒錯。

  這些通過選拔進入青訓的高三生哪個不是百裡挑一,都是同齡人中的翹楚,心氣本來就高,遇見這麼個空降下來的,心裡難免不爽快。

  尚楚往名單上瞟了一眼——白、艾、澤。

  看著倒是個挺有文化的名字。

  板寸男接著嘲諷:「不知道是個什麼小白臉,仗著家裡有點勢力就牛的不行,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想來這裡混門路,也真是天真。」

  宋堯皺起眉:「你說這麼難聽幹嘛?來都來了,現在說這些有用嗎?」

  「你不生氣?」板寸男反問,「能通過青訓的名額每年不到五個,要是被這家夥占了一個,就有一個人要成為他的犧牲品,懂?」

  「沒有實力的自然會被淘汰,」尚楚淡淡道,轉頭對宋堯招了招手,「走了,領東西去。」

  作者有話說:

  狗血第三者和炮灰受/攻是不會有的、不存在的,這點兄弟們可以放心





第13章 A4紙

  領完統一分發的被褥、衣服、挎包和水壺,尚楚和宋堯順著門牌號到了203寢。

  上下鋪八人間,公共區域只有一張掉了漆的褐色方木桌,地板都是最粗糙的水泥地,沒有暖氣,條件非常簡陋。

  宋堯一看到寢室那扇搖搖欲墜的破木門就不好了,一臉驚恐地說:「我操?二十一世紀還有這種鬼地方?」

  尚楚剛才上二樓的時候特意留意了走廊拐角的廁所,裡頭是有隔間的。

  「還好這會兒是冬天,」宋堯喋喋不休地抱怨,「要這是三伏天,你說睡到半夜床底下會不會‘嗖’地竄出一條蛇啊?!靠!我最怕蛇了!這種S形的動物都賊惡心!」

  「會,」尚楚上下打量他一眼,認真地點頭分析道,「S形的動物喜歡你這種S形的人類。」

  「S形?」宋堯想了想,嬌羞地說,「你在誇我身材好?」

  「不,我的意思是,」尚楚面無表情,「你是SB。」

  「噗——」宋堯笑得前仰後合,「你他媽幽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尚楚不知道「S形」這個話題怎麼就戳到宋堯莫名其妙的笑點了,他兩手抱著被褥,平靜地越過宋堯,用手肘推開了203的門。

  宋堯擡手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哎你怎麼不笑?難道不好笑嗎?」

  他跟在尚楚後頭進了門,只見寢室裡已經來了三個人,正蹲在各自的床前收拾床單,聽到推門聲齊齊起身轉頭朝門邊看。

  「嗨!你們來得真早,我是宋堯,首都二中的。」宋堯大咧咧地擺了擺手,非常自來熟地和幾人打了招呼,背著一床棉被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在靠門一側的下鋪找到了貼著自己姓名條的床位,他把行李往床上一扔,「我睡這兒。」

  其餘三人朝他們友善地微笑,看起來都是好相處的。其中一個個子不高、膚色偏黑的男生主動走上前來和他們握手:「你好,於帆。」

  尚楚握住他的手,點頭說:「尚楚,風尚的尚,朝秦暮楚的楚。」

  宋堯從他肩膀後面冒出一個腦袋,嘿嘿笑著說:「那我也再介紹一遍唄!我宋堯,大宋江山的宋,堯舜禹的堯。」

  於帆一楞,摸了摸腦袋,接著說:「你們首都人現在時興這麼自我介紹啊?那......我是於是的於,帆船的帆。」

  「我知道,」宋堯跪坐在自己床上,下巴枕著尚楚肩膀,「總排名13,耐力測試第二名,牛!」

  於帆沒想到自己能被記住,有些受寵若驚:「沒有沒有,我在家幹農活幹多了,別的不行,腦子不靈光,就體力還行。」

  「沒事兒哥們!」宋堯伸出一隻手,越過尚楚拍了拍於帆的肩,「知道這位是誰嗎?全國選拔第一名!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問他就成!」

  尚楚偏頭瞥了宋堯一眼:「......」

  宋堯心虛地湊近他耳邊低聲說:「哥,就讓我狐假虎威一回唄,求你了......」

  這個劇離有些過分近了,Alpha資訊素猛然撲進鼻尖,尚楚後背一僵,擡腳邁出兩步,裝作尋找自己的鋪位。

  「我操!」宋堯一下失去了支撐,差點面朝水泥地直楞楞摔下去,好在於帆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摸了摸鼻尖,訕訕地解釋,「第一名都這樣,脾氣有點兒大,懂吧?」

  於帆看了看尚楚,樸實的小眼睛裡閃爍著崇敬的光,點頭道:「懂的懂的,第一名嘛,懂的懂的。」

  -

  剩下兩位舍友也分別做了自我介紹,都是十幾歲的大男孩,也沒什麼寒暄客套的尷尬場面,嘻嘻哈哈兩句就鬧開了。

  尚楚剛才轉了一圈,有三個人還沒有出現。

  江雪城,選拔位次第七名,是於帆的下鋪;秦思年,選拔位次倒數第一名,是宋堯的上鋪。

  他的床位靠著窗,睡上鋪,下鋪則是那位空降青訓營的白家二公子——白艾澤。

  他對這個床位挺滿意,剛才進門時他就在觀察,站在門口時,視野盲區就是靠窗上鋪這個位置。更好的是,床頭抵著窗簾,藏東西非常方便。

  他脫鞋爬上了床,趁著大家都在埋頭鋪床單,迅速把褲管、腰上藏著的針管和藥瓶倒出來,用棉被蓋著。

  他表情很淡定,手伸進被窩裡,摸到了一根用過的針管和一個空藥瓶——他先前在公廁裡補了一針,本想把空瓶和空管丟了,但又怕突生什麼意外,決定一會兒掰碎了弄去廁所沖進下水道。

  「哎!」宋堯突然從下面冒出來一個腦袋,「一會兒我和我上鋪商量商量換個位置,這樣咱倆不就頭對著頭睡覺了嗎?」

  尚楚對這個「頭對頭」的提議沒有絲毫興趣,但他被宋堯嚇了一跳,手中的空瓶「砰」一聲撞上了其它藥瓶。

  「什麼聲音?」宋堯挑著眉,賊兮兮地竊笑,「喂喂喂,你是不是偷藏了什麼好東西帶進來啊?拿出來分享分享唄!」

  「沒什麼。」尚楚聳聳肩。

  「肯定有!」宋堯腳踩著下鋪白艾澤的床板,上半身伏在尚楚床上,作勢要掀開尚楚的棉被,「是不是藏手機了?行啊第一名......」

  「真沒有!」尚楚死死護住棉被。

  宋堯越鬧越來勁,尚楚一手壓著被角,一手突然在被窩裡摸到了一個質地冰涼的金屬物體。

  「好好好我拿出來!」他無奈地說。

  「嗯哼!」

  尚楚伸出手,攤開掌心,裡頭赫然躺著一串鑰匙,他晃了晃這串鑰匙,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碰撞聲。

  「切,」宋堯吹了吹劉海,「沒勁兒。」

  尚楚松了一口氣,剛要收回鑰匙,眼角瞥見鑰匙圈上掛著的紅色線圈時,動作突然一滯。

  「怎麼了?」

  尚楚盯著那個紅色線圈怔楞片刻:「我這上頭掛著的熊呢......」

  「啊?」宋堯接過鑰匙一看,「掉了?」

  「估計是,」尚楚抿了抿唇,「我媽給我的。」

  「叫阿姨再買一個不得了,」宋堯沒當回事,「這還不簡單。」

  尚楚沒說話,接過鑰匙放在枕邊:「一會兒我去找找。」

  宋堯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些不對,說:「那我陪你。」

  -

  「這位同學,不好意思,你踩到我的床了。」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宋堯急急忙忙跳下地:「對不住對不住,我一會兒幫你擦擦。」

  尚楚此時腦子裡的活動不亞於一場十級地震,他動作極其緩慢僵硬地擡起頭,使出渾身力氣眨了三次眼,終於確認此刻下面站著的,正是今天已經遇見兩次的那位。

  那位在巷子裡被兩個小流氓按在墻上打劫、在公廁裡撞見他光著膀子出糗的、空降首都警校青訓營的、城西白家的二公子,白艾澤。

  白艾澤也擡頭看見了他,眼神裡有一閃而過的驚訝,隨即神色如常地點頭道:「你好。」

  宋堯以為是對他說的,回話道:「你好,我宋堯,雖然我已經說累了,但還是再說一遍,大宋江山的宋,堯舜禹的堯。」

  尚楚安靜地看著白艾澤。

  和「白艾澤」這個名字掛在一起的是一連串頭銜,這些頭銜沒有一個是尚楚喜歡的——尤其是「空降」,尚楚不僅不喜歡,而且非常討厭。

  他隨意地對白艾澤點了點頭,神情中不無傲慢。

  白艾澤卻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意思,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床頭。他身材高挑,本來就不大的空間被他襯出了幾分逼仄。

  於帆在內的其餘三人顯然也對這個空降兵沒有好感,沒有一個人上來和他打招呼,反而都拿挑釁、不屑的眼光打量他。

  Alpha少年間不動聲色的戰役正式打響,空氣裡資訊素濃度陡然攀升,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頗有些暗潮湧動的味道。

  白艾澤卻仿佛不受任何影響,從包裡取出一疊不知道印了什麼的A4紙放在床邊。

  「咳咳......」

  尚楚被熏得忍無可忍,一把推開床頭的窗戶,風「嘩」地湧進來,把下鋪剛取出的A4紙張吹散,白紙飛的滿地都是。

  尚楚捂著額頭,欲哭無淚:「......」





第14章 他是Alpha

  嘩——

  白紙雪花般散了一地,窗外寒風凜冽,尚楚想要重新關上窗,但生了銹的插銷半天都插不進鎖孔。

  場面一度非常混亂,更要命的是,於帆幾人不僅不幫忙撿紙,反而還對尚楚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尚楚百口莫辯,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他想下床幫著收拾,剛探出頭,瞳孔突然一縮——從他這個居高臨下的角度,非常清楚的看見白艾澤手指動了動,手背上青色筋絡根根突起、清晰可見。

  ——看來這慫包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那麼慫,還是有點兒脾氣的嘛。

  但眨眼的功夫,白艾澤又恢覆了他良好的教養,一言不發地一張張撿起地上的白紙。

  有張紙被風吹到了於帆腳邊,白艾澤剛彎下腰,紙面一角就被一雙黑色帆布鞋踩住了。

  他身形一頓,維持著那個微微躬身的姿勢,擡起頭說:「勞駕,挪一挪。」

  於帆踩著紙,置若罔聞。

  -

  「那個......」宋堯是個尷尬癥重度患者,最見不得這種場面,主動過去幫忙撿起那張紙,「我幫你。」

  「謝謝。」白艾澤直起身。

  「你這印的是什麼......」宋堯對著一張紙看了看,興奮地喊,「我去!刑偵學教材啊!你哪兒搞來的?」

  「嗯,個人興趣。」白艾澤沒有多說。

  「白二公子要弄本教材還不容易嗎?」寢室裡一個叫張覺曉的突然開口,雙手環著胸,陰陽怪氣地嘲諷道,「畢竟連青訓營都能說進就進。」

  「那什麼,」宋堯趕緊緩和氣氛,「有空借我看看唄,我也挺感興趣的!」

  白艾澤撿起地上散落的最後一張紙,站起身說:「當然可以。」

  他甚至沒有看張覺曉一眼,仿佛這些人在他眼中只是空氣。

  這種完全漠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張覺曉,他身上某種煙草味的信息素噴湧而出,雙手緊緊攥成拳。

  尚楚眉頭一皺——這就是他為什麼討厭Alpha,總是試圖憑借信息素去壓制對方,全然不考慮這種行為會給別人帶來多大影響。

  他剛想說些什麼,一股濃烈的楓香資訊素氣味突然橫插進來,一道聲音氣喘籲籲地響起:「不、不好意思,我、我來晚了......」

  來人是個有些瘦弱的少年,相貌清秀,眼睛又圓又大。

  他踮腳張望了一眼,拍了拍靠近門口床位的上鋪:「啊,我睡這裡!」

  來人是秦思年,青訓營選拔位次最後一名。

  -

  「你怎麼走這麼快啊,」秦思年似乎和白艾澤認識,挪著小步走到他身邊,仰頭說,「我就被老師叫去幫忙點了點材料,出來你就不見了,我以為你會等我呢!」

  白艾澤自顧自地整理被套:「不會。」

  他的語氣無波無瀾,沒有摻雜任何感情成分,只是陳述一個事實,尚楚完全能理解他的意思——老師叫的是你不是我,我為什麼要等你?

  但白艾澤現在身份特殊,幾乎是全青訓營公敵,他這話在別人耳朵裡難免要被往惡意的方向揣測。

  於帆幾人對視一眼,心說這空降的就是不一樣,果然拽上天了。

  秦思年似乎有些尷尬,他舔了舔嘴唇,很快又笑呵呵地說:「也對哦,沒什麼好等的哈哈哈哈哈,大家都是Alpha嘛!」

  尚楚挑眉,這位秦思年為什麼要特別強調「Alpha」?

  這感覺就像......就像深櫃基佬對直男說「大家都是直的嘛」一樣怪異。

  操!什麼比喻!

  尚楚甩了甩頭,覺著自己是被滿屋子資訊素熏得昏了頭。

  -

  「喲,都來了?」另一個低沈的男聲響起。

  尚楚往門邊一看,正是剛才他和宋堯在公告牌邊遇見的板寸男。

  他就是江雪城,選拔位次第七,邏輯能力測試第一名。

  他面相剛硬,說話也是句句帶刺:「怎麼回事?白二公子來了,也沒人幫著整理床鋪啊?」

  白艾澤額角一跳,眼神裡流露出一絲不耐和狠戾,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說:「你好,我叫白艾澤。」

  「知道啊,」江雪城邪氣地挑眉,一腳踩上白艾澤剛鋪好的被單,「城西白家,有誰不知道的嗎?」

  白艾澤看了看江雪城那只腳,突然勾唇一笑。

  空氣幹燥的仿佛一觸即燃。

  於帆三人站在一邊等著看這空降小白臉被揍;秦思年一臉驚慌,卻不敢有什麼動作。

  宋堯硬著頭皮插話:「那個......兩位同學......」

  「宋同學,」白艾澤禮貌地對他說,「請你暫時讓一讓。」

  尚楚本來不想摻和這些破事,他們要打架要鬥毆都隨便。

  但就在這時,一陣微苦、微焦的氣味從床下飄來,在眾多信息素中殺出一條血路,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尚楚的太陽穴!

  「砰——」

  尚楚仿佛被什麼擊中一般,腦中有片刻的空白。

  ——白艾澤開始釋放信息素了!

  ——這是什麼味道?

  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指尖微麻,竟然罕見的對Alpha信息素起了反應!

  連尚楚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對Alpha資訊素的敏感度天生就比一般Omega來得低,加上他打偽資訊素多年,早就對Alpha的味道免疫了。

  像這樣強烈、明顯、直觀的生理反應,在他分化至今的五年來還是第一次。

  他皺眉打量了白艾澤一眼,終於發現這個身高腿長的人除了是他以為的慫包、冤大頭、空降兵之外,還有一個身份。

  ——他是一個Alpha,一個擁有極強侵略性信息素的Alpha。

  不知道為什麼,尚楚內心隱隱有些不安,他雙手伸進被窩,迅速打開一瓶藥劑倒在掌心,雙手快速地揉搓著,然後把臉埋進手掌中,深深吸了一口氣。

  -

  底下,劍拔弩張的倆人面對面站著,江雪城一腳踩著白艾澤的床,一手搭在膝頭,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先自我介紹,我叫江雪城,全國選拔第七名,堂堂正正考進來的,不知道白二公子是第幾名?」

  白艾澤神情淡然,微笑著說:「我很少和第七名說話。」

  江雪城沒想到他這種時候還能這麼目中無人,低聲罵了一聲「操」,肆無忌憚地散發出麝香信息素的味道。

  白艾澤嘴角是揚著的,但眼神卻冷如堅冰,微苦的Alpha信息素也越發張揚起來。

  秦思年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臉色煞白,捂著鼻子沖到了門外。

  尚楚使勁閉了閉眼,但那種甘苦中又挾著淡淡清甜的味道卻仿佛認準了他,硬是要往他指尖裡鉆。

  饒是他自控力再強、對Alpha再不敏感,也清楚地察覺到了來自身體裡的一些微妙變化。

  ——那是Omega天生就該臣服於Alpha的證明。

  但尚楚極其厭惡這樣不受控制的生理反應,因而他也極其厭惡來自白艾澤的信息素。

  -

  「那第一名呢?有資格和白二公子說話嗎?」

  尚楚撐著床桿跳下地,穩穩地落在白艾澤面前,朝他伸出一隻手,歪頭笑著說:「你好,我是全國選拔第一名,尚楚。」

  白艾澤定定地看了尚楚片刻,接著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你好,我是即將成為第一名的——」

  說到這裡,他話音一頓,環視一圈屋中站著的其餘人,一字一頓地說:「白、艾、澤。」





第15章 欠錢不還

  尚楚挑了挑眉毛,收回了手,定定看著白艾澤。

  早上撞見白艾澤被倆小流氓按在墻上勒索,還以為他是個任人揉圓搓扁的軟蛋,沒想到面對接二連三的挑釁,他倒是有幾分脾氣。

  不過他說到底還是個空降進來的,青訓營四十來個人,哪個不是過關斬將一路闖進來的,論能力、論心氣都是頂尖的,江雪城這幫人對他有敵意也是正常的。尚楚雖然也看不上他,但也不至於到要和他站在對立面的程度,因為他不在乎。

  他無所謂這個空降兵最後會搶走誰的名額,總之不會是他的——他尚楚,必須也必然是第一名。

  -

  白艾澤也收回手,抽了一張紙巾,仔仔細細、動作優雅地擦拭每一根手指,仿佛剛才握的不是尚楚的手,而是什麼臟東西。

  張覺曉當即臉色一變,嘴裡罵了一聲什麼,忍無可忍地跨步上前,雙手緊握成拳。

  「哎,」尚楚擡手止住他,似笑非笑地說,「同學間要和睦友愛。」

  第一名都出來鎮場子了,其他人自然沒再說什麼,只在一邊等著看好戲。

  於帆心說尚楚保準要把這個空降的胖揍一頓,好歹要給點兒下馬威,讓他拎拎清,把態度放好點兒,沒想到尚楚饒有興致地打量了白艾澤幾眼,反而扭頭對江雪城說:「同學,把你腳收收,味道怪大的。」

  宋堯都已經擼起袖子做好拉架的準備了,聞言一臉震驚。

  江雪城陰著臉:「你他媽......」

  「嘖,」尚楚捂著鼻子,「你說你幾天沒洗腳了,雖然這會兒大冬天的,但三五天洗個澡還是有必要的。」

  江雪城語塞,但尚楚被臭味熏著的表情過度逼真,他冷哼一聲後收回腳,心裡不禁開始嘀咕難道自己腳上真有味兒?不該呀,他上星期才沖的澡啊!

  尚楚一隻手捏著鼻子,眉頭緊皺,但宋堯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眼睛裡藏著的調笑,於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白艾澤顯然也沒料到尚楚會為他解圍,偏頭淡淡掃了尚楚一眼。

  尚楚對他吊兒郎當地笑笑,用嘴型說:「不用謝。」

  白艾澤面無表情,甩手把紙巾扔進了垃圾桶。

  尚楚聳聳肩,轉身問宋堯:「哎,你帶沒帶酒精?」

  「沒。」

  「那八四消毒液呢?」尚楚問。

  宋堯莫名其妙:「我帶那東西幹嘛?」

  尚楚接著問:「洗手液也沒有?」

  宋堯笑了:「不是,你到底要幹嘛!」

  「沒幹嘛,」尚楚瞥了眼垃圾筒裡被白艾澤扔進去的那張擦手紙,有意拔高音量,「我洗手啊!」

  書桌前,白艾澤整理背包的背影一僵,尚楚吹了聲口哨,雙手插著兜,一步三晃地出門往廁所去了。

  「幼稚。」

  白艾澤輕哂。

  -

  寢室門外,秦思年惴惴不安地站著,見到尚楚開門出來嚇了一跳,和受驚的兔子似的蹦了一蹦。

  「進去吧,」尚楚擡了擡下巴,「沒打起來,裡頭很安全。」

  秦思年忐忑地點點頭,小聲嘀咕了一聲「那就好」,挪著小步進了房間。

  尚楚看他這傻不楞登的樣子差點兒沒笑出聲,就這小身板、小聲音、小膽量,是怎麼踩線進的青訓營?

  他搖了搖頭,這個秦思年看著弱氣,身上的信息素味道還挺沖,怪嗆鼻的。

  「哎哎哎,」宋堯從寢室裡跑出來,一隻手勾著他的肩膀,湊過來問,「你剛幹嘛要幫那個白艾澤?」

  「那你幹嘛幫他?」尚楚反問。

  宋堯摸了摸鼻尖:「以後要一起住三個月,我那不是怕尷尬嗎?你呢?」

  「我?」

  尚楚額角一跳,剛才那陣被猛地擊中的感覺還沒有徹底散去,他現在回想起來指尖還是麻的。

  要是白艾澤和江雪城真打起來,他絕對要被白艾澤的味道逼瘋。

  更要命的是,白艾澤偏偏和他分到了一個寢室,兩人又是上下鋪,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找到對白艾澤資訊素免疫的方法。

  -

  「為什麼啊?」宋堯不依不撓地追問。

  尚楚嘆了一口氣,語氣深沈地說:「我是要幫扶弱小。」

  「真的假的?」宋堯不信,「這麼有正義感?」

  尚楚正色道:「真的,鋤強扶弱是我的職責,世界和平是我的心願。」

  宋堯:「......你說屁話的樣子真像赫魯曉夫。」

  -

  二十來分鐘後,樓管挨個寢室走了一遍,發還他們的手機,給他們每人十五分鐘時間和家人報個平安。

  秦思年捧著手機到了墻角打電話,一邊點頭一邊說:「嗯,都好,放心吧......」

  「喂!喂喂!老爹!」宋堯開著微信視頻,舉著手機大聲嚷嚷,「赫魯曉夫在哪兒呢?!我和它再個見!」

  尚楚拿著手機,一時間不知道能打給誰。

  他翻開通話記錄,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尚楚有個習慣,從來不保存聯系人,不管誰在他的手機裡都是一串11位數的數字。

  學校裡幾個哥們都知道他來青訓了,得失聯幾個月,這會兒也沒什麼好知會的。

  他坐在椅子上楞了會兒,腦子裡蹦出那個158打頭的號碼。

  他低頭看了看滿是劃痕的手機螢幕,無聲地嘆了口氣,點開了支付軟件轉賬介面。

  -

  白艾澤站在窗邊,給家裡打了一個短暫的電話,掛斷後他轉過身,發現自己進出不得,路被堵死了。

  寢室本來就小,尚楚坐在書桌和床鋪間,木椅把狹窄的過道占了個滿滿當當,關鍵是這位第一名壓根沒發現他就站在旁邊,正低頭認真地在手機鍵盤上敲字,露出衣領下一截白皙流暢的後頸。

  白艾澤眼神定了定,這才發現尚楚左後肩的位置有一個紋身,在寬松的毛衣遮掩下只能隱隱約約窺見一角,似乎是個什麼動物的耳朵,呈現出流暢的一道弧。

  是熊?

  白艾澤突然想起在公廁門口撿到的那個布偶熊玩偶,他皺了皺眉,不禁聯想到那個空瓶和針管......

  但尚楚身上的味道很淡,幾乎聞不出什麼,白艾澤微微躬身,想離得近一些,看能不能靠嗅覺判斷出什麼端倪。

  他剛彎下腰,信息素朝尚楚劈頭罩了下來,尚楚對他的味道非常敏感,突然渾身一僵,猛地擡起頭,頭頂準確無誤地撞上了白艾澤的下巴。

  倆人皆是一楞,尚楚手一抖,拇指滑過了發送鍵。

  「你幹嘛?」尚楚警惕地站起身,眉頭緊皺。

  白艾澤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冷靜地說:「借個道。」

  尚楚擡腳,把木椅踢到一邊,擡了擡下巴,示意白艾澤過吧。

  這個時候,白艾澤手機突然「叮」的一聲響,他點開一看,收到了一條來自陌生人的轉賬資訊。

  有人給他轉了兩百塊人民幣,外加一條言簡意賅的留言——「青訓三個月,別找我。」

  白艾澤:「......」

  尚楚無意中往他亮著的手機頁面一瞥,接著不可置信地舉起手機,心裡罵了一聲「操」。

  「158,」他背出一串數字,吃驚地瞪著白艾澤,「18991020,你手機號?」

  「1021。」白艾澤說,「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

  「......」尚楚一拍額頭,「剛打錯一個數字,發錯人了。」

  兩個號碼就差最後一位數,怎麼就這麼巧?!

  更他媽巧的是,這個人怎麼偏偏就是白艾澤?!

  「哎哎哎!」門口突然傳來氣貫長虹的一聲吼,樓管抱著個透明塑膠箱,「收手機了!都掛了掛了!」

  白艾澤剛擡腳,尚楚伸出一條手臂攔住他:「哎,錢還我。」

  「幹什麼呢!」樓管看他倆在角落磨磨蹭蹭的,指著他們說,「快點交手機了!一會兒去開開營大會!」

  「快還錢!」尚楚惡狠狠地低聲說,「欠錢的是弟弟!」

  「我同意。」白艾澤勾唇笑了笑。

  「還不交是吧!」樓管氣勢洶洶地沖上來,一把奪過白艾澤的手機扔進塑膠箱裡,尚楚手機一震——一條轉賬信息。

  【15818991021向您轉賬200.1元】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就被樓管上繳了。

  「哎......」

  尚楚剛想追,眼前突然橫出一隻手臂,白艾澤眉梢一挑:「什麼時候還錢,弟弟?」

  「切,」尚楚哂笑,「幼稚。」

  作者有話說:白哥電話純屬虛構,各位白哥玩家千萬千萬不要打電話!!!





第16章 紀錄片

  203寢室裡,六個人都到齊了,收拾好行李都有點兒疲累,半小時後還得去開會,於是趁著這點時間各自在床上休息。

  沒過幾分鐘,寢室裡鼾聲此起彼伏,以宋堯為首,高高低低和交響樂演奏似的。

  尚楚翹著腳仰面躺著,心情非常不爽。

  莫名其妙就擔了一毛錢的債務,債務人還是那個空降青訓營的草包,尚楚越想越煩,手下意識地伸到口袋裡摸煙,在兜裡掏了一圈才想起煙早他媽扔了,他在床上重重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啪」一聲響。

  正在下鋪看書的白艾澤手一抖,擡起眼皮向上輕飄飄瞥了一眼,挑了挑眉,什麼話也沒說。

  秦思年把家裡帶來的枕巾小心地鋪在枕頭上。他有點認床,於是帶了一條常睡的枕巾,草綠色的,上面繡著漂亮精緻的貓咪圖案,還有清新的薰衣草洗衣皂香氣。

  做完這些,他盤腿在床上呆呆坐著,手裡攥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小熊玩偶,悄悄從床邊探出一個頭,看向隔壁床位下鋪的那個Alpha。

  白艾澤背靠著墻,雙腿交疊,看書的樣子很專注,從秦思年這個角度看,窗外的日光在他眉眼間投下一片深邃的陰影,有一種逼人的英俊。

  他翻動一張書頁,秦思年胸膛中突然「砰」地一跳,想起上午他朝自己伸出手,掌心躺著一個小熊布偶,指甲修剪的幹幹凈凈,指尖幹燥。

  秦思年有點惴惴不安,白艾澤會不會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上午他在那個公廁打完藥,隨手把針管和藥瓶扔在一邊,走出去沒多遠又覺得不安,公廁離基地那麼近,萬一被人撿走調查了怎麼辦?他急忙返回公廁,沒有撿到自己落下的Alpha資訊素偽造劑,卻在那裡看到了一個英俊高大的Alpha。

  其實這個破爛玩偶熊不是他的,不知道是誰扔了的垃圾,但當時情勢緊急,秦思年慌亂之下接下了這個熊。

  他趴在床沿,楞楞地看著白艾澤,Alpha可能有點累,擡手捏了捏眉心,秦思年也學著他的樣子,按了按眉心的位置,莫名感覺耳根發燙。

  白艾澤合上書,坐直上半身,但上下鋪間空間太狹小,他的頭頂「砰」地撞上了上鋪的床板。

  秦思年擔憂地抿了抿唇,十指扒著金屬床框,囁嚅著輕聲說:「白、白同學......」

  -

  「哎,」尚楚突然從上鋪冒出一個頭,皺眉對白艾澤說,「樓下的,你能不能安靜點兒,吵著我了。」

  「哦?」白艾澤笑笑,「樓上的這位尚同學,你剛才由於翻身一共踢了七下床,吵著我了。」

  尚楚冷哼一聲,大度地擺擺手:「行吧,那這次就算扯平了。」

  白艾澤半瞇著眼,似笑非笑地回答:「數學公式上七減一等於六,我還可以吵你六次,才算扯平。」

  「數學天才,牛!」尚楚一隻手臂伸到下鋪,對著白艾澤比了個中指,幾秒後,他短促地「啊」了一聲,慢慢悠悠地收起中指,重新伸出大拇指,滿臉不真誠的歉意,「哎呀!不好意思出錯手指了!」

  「沒關系,」白艾澤好脾氣地表示諒解,「我也看到過一些大小腦發育不協調的朋友,也常把中指當拇指。」

  尚楚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是嗎?白二公子真是見多識廣。」

  白艾澤頷首:「世界這麼大,什麼奇形怪狀的人都有可能遇到的。」

  「不知道白二公子都是在哪裡看到這些朋友的?」尚楚問。

  「一部紀錄片拍攝過。」白艾澤對答如流。

  「哦?什麼紀錄片?」尚楚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晃了晃腳丫子,「我也想看看。」

  白艾澤單手撐著額頭,食指在額角上敲了敲,回想道:「名字叫《走進低智群體,感受弱智生活》。」

  「我次奧——」尚楚一句經典國罵掛在嘴邊呼之欲出,硬生生又從牙縫裡憋了回去,咬牙切齒地誇讚,「——奧妙無窮啊,好片子,實在是好片子。」

  白艾澤點頭讚同,轉頭看著尚楚倒懸著的腦袋,認真地說:「非常具有現實意義,高度映射生活實際。」

  尚楚邊磨牙邊陰測測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禮尚往來,我也推薦白二公子一部紀錄片。」

  「什麼?」

  「叫《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腳蝦》,」尚楚眨眨眼,「非常具有現實意義,高度反應生活實際。」

  「嗯,我看過。」白艾澤笑笑,「講的是主人公放下大話說自己從不欠債,結果卻身負巨債的故事。」

  「......」白艾澤哪壺不開偏偏就要提哪壺,尚楚惱羞成怒,扒著床沿低聲說:「那是你故意整我!」

  白艾澤攤攤手,表示自己很無辜。

  尚楚冷冷地哼了一聲,收回腦袋躺回自己上鋪去,腳後跟在床板蹬了一下。

  「第八次。」

  下鋪傳來白艾澤毫無起伏的聲音。

  尚楚緊接著又連蹬兩下:「湊個整十。」

  白艾澤輕哂一下,沒說什麼話,閉上眼假寐去了。

  -

  秦思年舔了舔嘴唇,白艾澤只顧著和第一名吵架,根本就沒有看見他。

  他心裡有些發悶,慢慢挪回自己的被子裡,他掂了掂手裡的小熊玩偶,又破又舊,內裡的棉花都外翻了,他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

  秦思年隨手正要把玩偶放到枕頭底下,又覺得這個臟東西和自己漂亮精緻的枕巾實在格格不入,他皺眉看了看這個玩偶,把它塞進床板和墻壁間的縫隙裡。

  他仰頭躺在自己的枕巾上,看著泛黃掉皮的天花板,一邊想著大家為什麼都不喜歡白艾澤,尤其是第一名,總是不給他好臉色,一邊又羨慕第一名可以這麼放鬆地和白艾澤說話。

  秦思年深深嘆了口氣,覺得做Alpha好難。

  -

  二十分鐘後,廣播響起,通知大家十分鐘內穿好訓練服,到大操場集合開會。

  宋堯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爬起來,打著哈欠問尚楚:「好困吶,你睡飽沒?」

  「沒,」尚楚坐在床上,擼了把頭發,沒好氣地說,「我氣飽了。」

  宋堯自詡是203的和平使者,要建立起空降兵和選拔生之間友好溝通的橋梁,於是轉頭問白艾澤:「白同學呢?睡得好嗎?」

  白艾澤坐在床邊系鞋帶,回答說:「睡前看了個紀錄片,還不錯。」

  「什麼?」宋堯大驚,湊過去低聲問,「你哪兒來的紀錄片?是不是藏手機了?」

  尚楚:「......你屁話怎麼這麼多!別打擾人白同學系鞋帶!滾滾滾滾滾!」

  宋堯撓頭:「什麼毛病?」

  江雪城和於帆去上廁所,走前給了白艾澤一個十分不友善的眼神,白艾澤沒理會他們,宋堯卻很敏感,趕緊另起了個話頭:「我剛被鬼壓床了,怎麼也醒不過來,嚇死我了!」

  尚楚剛在白艾澤那兒吃了癟,正好能在宋堯這兒找補回來,於是邊穿上衣邊煞有其事地嚇唬他:「那是因為你身上陰氣太重,這種基地都不幹凈,以前都是亂葬崗,你這種體質招陰的,嘖嘖嘖......」

  宋堯渾身一激靈,徹底嚇醒了,哆嗦著問:「那怎、怎麼辦啊?」

  尚楚搖搖頭:「珍惜每一天吧。」

  宋堯苦著臉:「不該啊!要說我們這屋子裡,你他媽才是長得最陰柔的啊!和個Omega似的,鬼要找也是找你啊!」

  尚楚不知道為什麼反應很大,瞬間就和炸了毛的兔子似的,瞪眼嚷道:「你說誰Omega呢!」

  「你唄!」宋堯嬉皮笑臉的開玩笑,「你照鏡子看看你那臉,就是一Omega的臉!」

  「嘶——」尚楚倒吸一口氣,故意粗著嗓子說,「老子這滿滿的雄性氣息,你說老子是Omega?」

  「老白你說,」宋堯對白艾澤的稱呼轉眼就從「白同學」變成「老白」了,「咱們寢是不是有個像Omega的?」

  他這話純屬是開尚楚的玩笑,但話音一落,秦思年突然渾身一抖,慌裡慌張地看向白艾澤。

  白艾澤系好鞋帶,站起來踩了兩步,修身迷彩褲把他的身形修飾的更顯高大修長,袖口扣著搭扣,露出分明的腕骨。

  秦思年倉皇看了他一眼,心虛地深深垂下頭。

  白艾澤壓根沒有注意秦思年的小心思,他甚至沒往那邊看一眼。

  尚楚單手撐著欄桿,靈活地從上鋪跳下地,抽出皮帶,往腰上一拉一扣。

  「啪嗒」一聲,金屬扣子落下。

  他的腰很細、皮膚很白,整個人套在暗綠色軍服裡,像是一把挺立的青蔥,纖長的仿佛一隻手就能握起來。但他站在那兒又有種和身形格格不入卻又奇妙融合的堅韌感,垂頸、屈肘、擡腿的每個弧度都俐落且漂亮。

  宋堯吹了聲口哨,打趣道:「老白,咱們寢混進來一個Omega嘍!」

  白艾澤的眼神在尚楚的腰線上停留了半秒,突然冒出一個惡趣味的念頭,覺得讓尚楚窘迫是件挺好玩的事兒,於是接著宋堯的話,挑眉道:「是像。」

  「老子操你們大爺!」

  尚楚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把宋堯按在床上一頓胖揍。

  -

  另一頭,秦思年心臟猛地一跳,心裡嘀咕著難道白艾澤真的發現了?

  如果白艾澤真的發現了他是Omega,卻沒有拆穿......

  秦思年摳著手指,心裡有一株小芽鉆呀鉆的,冒出來一絲隱秘的欣喜。

  作者有話說:青訓基地舉辦騷話大賽,尚楚信心十足地報了名,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白艾澤,截胡第一名





第17章 生理期

  宋堯說要去廁所蹲個坑,還非得要尚楚等他,不然就跳坑自殺。

  「太好了。」

  尚楚無動於衷,甚至鼓起了掌,擡腳就要下樓。

  「我跳完坑就躺你床上打滾!」宋堯威脅。

  尚楚額角一跳,一腳把他踹進了廁所:「三分鐘內滾出來!」

  「等我哈!」宋堯邊脫褲子邊嚷嚷。

  尚楚半倚在樓梯扶手上,重心放在左腳,右腳腳尖虛點著地。

  白艾澤走出寢室,穿過走廊,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樓梯拐角,俊秀的Alpha少年靠著老舊的金屬欄桿,兩條腿筆直修長,踝骨形狀分明,帶著這個年紀獨有的力量感,纖細卻不羸弱。

  白艾澤忍不住想起剛才尚楚從上鋪伸出一個腦袋的樣子,他的眼睛尤其漂亮,眼睫濃密,眼形比一般人更長一些,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時候總帶著幾分狡黠和戲謔,眼睛裡像盛滿了水似的,清清淩淩的。

  白艾澤心想:「宋堯說的沒錯,長成尚楚這樣的,確實像個Omega。」

  「看什麼看?」

  尚楚發現了姓白的空降兵走過來,好像還在不懷好意地打量自己,他瞇了瞇眼,痞裡痞氣地喊了一句。

  白艾澤眉梢一挑,在心裡補了一句:「當且僅當不說話的時候才像。」

  -

  拐角路窄,白艾澤和尚楚擦身而過時,往他身後瞟了一眼。

  尚楚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眼神,白艾澤看的是他的屁股!

  他一躍坐上樓梯扶手,擡起一隻腳蹬著對面的墻,攔下了白艾澤。

  白艾澤穩穩停下腳步,雙手插兜,偏頭問他:「尚同學,有事?」

  尚楚一隻手搭著膝蓋,另一手撐著身側,樣子和攔路劫道的小流氓差不離。

  他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惡聲惡氣地問:「白二公子,你剛看哪兒呢?」

  白艾澤絲毫沒有窺視被發現的慌張,語調平穩地回答:「看臟東西。」

  操!這空降的草包還敢拐彎抹角地罵他!

  尚楚冷哼一聲,微瞇著眼譏諷道:「白二公子是在說我臟?」

  「哦?」白艾澤遊刃有餘地反問,「難道尚同學覺得剛才我一直在看你?」

  「你他媽......」尚楚用力閉了閉眼,壓下呼之欲出的臟話,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不敢不敢,我怎麼敢奢求白二公子看我這種平頭老百姓呢?不知道白二公子看到了什麼臟東西,讓我也跟著看一看。」

  似乎是覺得尚楚明明氣得要爆炸,卻還要做出笑瞇瞇的表情有點兒好玩,白艾澤眼底迅速掠過一絲笑意,他從褲兜裡伸出一隻手,指尖往尚楚的方向伸去。

  「你幹嘛!」尚楚警惕地擡手擋下他的手。

  白艾澤氣定神閒地用食指在樓梯扶手上輕輕一揩,指尖瞬間多了一片深紅的鐵銹。

  「這個,」他晃了晃手指,「臟東西。」

  尚楚一楞,隨即緊緊皺起了眉,這樓梯怎麼他媽的這麼臟!

  「尚同學,我現在可以下樓了嗎?」白艾澤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擦了擦手指,彬彬有禮地問。

  尚楚皺了皺鼻頭,自覺有些尷尬,以為白艾澤在偷瞄自己就算了,還痞子似的攔下人家不讓走。

  他收回腳,末了還欲蓋彌彰拍了拍鞋面,此地無銀地解釋道:「上頭沾了灰塵,我剛想擦擦鞋你就來了,誤會誤會。」

  話一說完,他身形一頓,終於反應過來什麼,擡手一看,整個掌心都被褪色的紅漆和鐵銹弄臟。尚楚低罵了一聲,跳下地,扯著褲子扭頭往後看——軍綠色迷彩褲背後全臟了!屁股坐著的地方一片紅,還有股濃烈的鐵銹腥味兒。

  白艾澤不緊不慢地邁著長腿下了樓,到了下一個樓道拐角,他突然轉身,仰頭問上面暴跳如雷的第一名:「尚同學,生理期不宜戶外運動,需要我幫你請假嗎?」

  「......」尚楚上身前傾,透過樓梯間的縫隙看到白艾澤謔意滿滿的雙眼,咬牙切齒地說,「白艾澤,老子操你......」

  「開個玩笑,」白艾澤勾起唇角,「誤會誤會。」

  尚楚「操」了一聲,擡腳往該死的樓梯扶手上用力踢了一腳,金屬護欄發出「砰」的一聲響,震動感順延傳到了樓下。

  緊接著,白艾澤聽到上頭傳來尚楚倒吸一口冷氣的嘶聲,似乎是因為鞋底太薄,這一踹把腳趾頭踹疼了。

  他忍不住想笑,又覺得自己這樣挺傻的,於是用拳虛掩著唇,低咳了兩聲,擡腳下了一樓。





第18章 罰跑

  外面風大又幹燥,秦思年塗了面霜,又仔細地擦了護手霜,匆匆忙忙穿好鞋子,小跑出走廊時沒看見白艾澤,只看到樓梯拐角沈著臉的第一名。

  他看了看廁所,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樓道,囁嚅著問尚楚:「尚、尚同學,你看見白艾澤同學了嗎?」

  「走了。」尚楚一擡下巴。

  「哦哦好的。」

  秦思年看他心情似乎不好,也不敢多問,邁開步子跑下了樓梯。

  他在去操場的路上追上了白艾澤,秦思年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想上去和他說話又不敢。

  等氣息稍微平穩了些,他抿了抿唇,踩著地上白艾澤修長的影子,隨便找了個話頭搭話:「白同學,那個......謝謝你撿到了我的熊。」

  「不客氣。」白艾澤雙手插著口袋,言簡意賅地回答。

  「好巧啊,咱們竟然分在一個寢室,」秦思年再接再厲,語氣雀躍,「我特別開心,你是我在這裡第一個認識的人,我應該也是你第一個認識的人吧!」

  白艾澤腳步忽然一頓,接著說:「不算。」

  「啊......」秦思年有點失落,繼續沒話找話,「哦對了,我剛剛看到尚同學了,好像有點生氣,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就是脾氣大。」白艾澤說。

  秦思年察覺到說這三個字時,白艾澤的語氣不像剛才那樣冷淡了,於是壯著膽子側頭去看他,詫異地發現白艾澤臉上竟然帶著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他舔了舔嘴唇,輕聲問:「你和尚同學關系很好?」

  白艾澤沒有說話,只是挑了挑眉。

  -

  宋堯從廁所出來,看見尚楚一屁股腥紅,恨不能把眼睛瞪成銅鈴,誇張地驚呼:「我操?你來大姨媽了?」

  尚楚陰測測地盯著他:「好笑?」

  宋堯嘴角控制不住地**,搖頭說:「不好笑。」

  「很好。」尚楚說。

  宋堯看看他紅通通的褲子,又看看雪白的天花板,終於憋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

  尚楚在心裡把宋堯歸為罪魁禍首,要不是這傻逼非要上廁所,他也不用在外頭等,也不會被扶手弄臟褲子,更不會在白艾澤那草包面前丟人。

  他黑著臉下了樓,宋堯笑得前仰後合,追在他後面說:「你怎麼弄的啊哈哈哈哈哈哈,要不要給你買個衛生巾哈哈哈哈哈哈哈.....」

  尚楚忍無可忍,轉頭一手肘敲在宋堯肚子上,宋堯笑得眼冒淚花,勾著尚楚肩膀,問他:「咱們每個人就發了一條褲子,你搞成這樣也沒個換洗的,打算怎麼辦?」

  尚楚面無表情地瞅了他一眼。

  宋堯打了個響指:「我有辦法。」

  「什麼?」尚楚半信半疑。

  「建議你墊個尿片吧,真的。」宋堯非常認真,表情真摯,「我有經驗,赫魯曉夫小時候第一次來姨媽,都是我手把手給它換的狗尿布——噗哈哈哈哈哈哈......」

  尚楚:「我也有一個建議。」

  宋堯邊擦眼淚邊問:「什麼建議?」

  「建議你下次上廁所,」尚楚雙手揣著褲兜,硬梆梆地說,「跳坑自殺。」

  宋堯笑得前仰後合。

  -

  小操場就在宿舍樓背後,一個標準的四百米塑膠跑道,東邊是個三米來高的主席臺,檯子上掛了條橫幅,審美非常落俗,紅底金字——熱烈歡迎各位同學進入首都警校青訓營。

  尚楚和宋堯來得最晚,其餘人三三兩兩地聚在操場上。尚楚掃了一眼,有兩個女生並肩坐在石凳上,一個紮著俐落的高馬尾,另一個留著齊耳短發,在一群糙老爺們裡格外顯眼。

  她們是今年唯二兩個通過選拔的女Alpha,一個叫蘇青茗,一個叫戚昭。

  即使同為Alpha,但女性的身體力量仍然要弱於男性。雖然並未明文規定女性Alpha不能報考警校,但歷年來能通過考核真正進入警務系統的女性寥寥無幾。

  蘇青茗和戚昭能通過選拔,已經是異於常人的優秀。

  尚楚多看了她們一眼,紮著高馬尾的女孩恰好轉頭往這邊看,對上尚楚的視線,兩指並攏靠在額邊輕輕一點,俐落又帥氣地打了個招呼。

  尚楚也對她笑了笑。

  -

  江雪城和於帆、張覺曉三個人圍做一圈,於帆先看見了尚楚和宋堯,熱絡地朝他們揮了揮手。江雪城倒是沒什麼表情,淡淡瞥了尚楚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哎,」宋堯撞了撞尚楚的肩膀,低聲說,「那個江雪城,他不服你。」

  「看出來了,」尚楚沒什麼所謂,「馬上就服了。」

  「好歹人家也是第七名,」宋堯失笑,「你就不能重視他點兒!」

  「第七?」尚楚輕輕一笑,「還不夠我重視。」

  「那第三名呢?」宋堯勾著尚楚脖子,笑嘻嘻地問,「夠不夠你重視的?」

  「夠了,」尚楚掰開他的手,「你他媽快把我重死了。」

  「操!」宋堯罵了一聲。

  -

  沒過幾分鐘,三個教官開著警用摩托到了操場,大冬天的只穿了條短袖,個個胳膊肌肉遒勁,手臂有尚楚大腿那麼粗。

  說是開營大會,其實就是給這四十來個小毛孩挫一挫傲氣,磨一磨脾氣,順便立個威。

  其中一個面相最兇的就是他們的主教官,叫侯劍。

  侯劍出場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他們挨個訓了一通,他說戚昭紮個馬尾辮是不是想格鬥的時候用頭發把對面拍死,說秦思年身上那麼香是不是來參加明星選秀的,說江雪城這個板寸理的坑坑窪窪還不如剃光算了,說宋堯個大老爺們還紮耳洞怎麼不幹脆把翡翠耳環帶來算了......

  宋堯敬了個軍禮:「報告教官!我帶耳釘了,被沒收了!」

  侯劍哼笑:「要不要打個報告,把你的耳釘還你?」

  宋堯嬉皮笑臉:「可以嗎?」

  侯劍剛毅黝黑的臉貼近宋堯,幾乎要和他鼻尖相抵,接著突然一聲大吼:「出列!俯臥撐八十個!」

  「八十?!」宋堯企圖討價還價,「少點兒行不行?」

  「一百個!」侯劍雙手背在身後,面容冷肅,「不想做現在就可以回家睡大覺!在這裡,你們要學的第一件事,就是絕對服從!」

  「行,」宋堯哼了一聲,「一百個是吧?我做!」

  宋堯在一邊做俯臥撐,侯劍隨手點了個人幫他記著數,接著站到了尚楚面前。

  尚楚站的很直,兩手垂在身側,中指緊貼褲縫,是非常標準的軍姿。

  侯劍看到他身後的一片紅,皺眉問:「屁股怎麼回事。」

  「不小心臟了。」尚楚一板一眼地回答。

  「叫什麼?」侯劍問。

  「尚楚。」

  侯劍點點頭:「第一名?」

  尚楚頷首,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銳氣:「是。」

  侯劍又問:「覺得第一名了不起嗎?」

  尚楚回答:「是。」

  「錯!第一名沒什麼了不起,」侯劍定定地盯著尚楚的眼睛,眼神犀利,「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超越你。」

  尚楚一直看著空氣中某個定點,聽到這句話,他的眼神移到了侯劍臉上,和他四目相對,語氣篤定:「報告教官,不可能。」

  「再說一遍。」

  「報告教官,不可能。」

  侯劍音量陡然拔高:「再說一遍!」

  「報告教官!」尚楚也加大了音量,「不可能!」

  「尚楚出列!」

  尚楚跨上前一步。

  「繞場跑十圈!」

  尚楚一個字沒多說,繞著操場就開始跑起來。

  侯劍看了看尚楚跑動的背影,臉上沒有絲毫波動,接著走到了白艾澤身前。

  白艾澤的衣服穿得非常齊整,一絲多餘的褶皺都沒有,站立的姿勢標準的如同教科書裡摳下來的。

  侯劍同樣凝視他片刻,開口問:「名字。」

  「白艾澤。」

  侯劍顯然知道他的背景,直截了當地問:「覺得老子牛逼了不起嗎?」

  他這麼一說,原本不知道白艾澤是空降的人也都覺出了不對,紛紛往這邊側目。

  「看什麼看!」侯劍吼道,「站直了!」

  白艾澤絲毫沒有被冒犯的跡象,冷靜地回答:「不是。」

  「很好,」侯劍說,「在這裡,不管你是第幾名,不管你老子是什麼人,所有人都一樣,明白了嗎!」

  「不是,」白艾澤淡淡道,「第一名確實了不起。」

  「再說一遍!」

  「報告教官,」白艾澤站得筆直,從領口到鞋帶都一絲不茍,卻憑空生出了一股桀驁的氣質,「第一名,的確了不起。」

  「你指的是他?」侯劍擡手一指操場上奔跑的尚楚。

  「不是,」白艾澤說,「我指的是第一名,往後的第一名,是我。」

  侯劍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緊緊盯著白艾澤,白艾澤毫不畏縮,不卑不亢地目視前方。

  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其餘人連大聲呼吸都不敢,秦思年咬著唇,既擔心白艾澤要受罰,又不敢出聲為他說話。

  只有宋堯,邊做俯臥撐邊吹了個口哨,揚聲道:「老白,牛逼啊!」

  「加五十個!」侯劍瞪了他一眼,轉回頭說,「白艾澤,出列!」

  白艾澤向前一步。

  「跑操場十圈!」

  -

  尚楚恰好跑完第一圈,見白艾澤也上了跑道,眉梢一挑,邊跑邊問:「空降的也會被罰?這教官不懂事兒啊!」

  白艾澤瞥了他一眼,點頭讚同:「是不懂事,連生理期的也罰。」

  「操你大爺!」尚楚氣笑了,「你他媽才生理期!」

  白艾澤無聲地勾起唇角,邁開大步往前跑。

  他人高腿長,步伐很大,尚楚要追上他就必須加快步頻。

  「哎,內道是我先來的,你去外圈!」尚楚跑到白艾澤身邊,氣息有些紊亂,手肘碰了碰他的手。

  「我認為我們沒有必要搶奪內道的使用權,」白艾澤呼吸平穩,「我的腿長目測高出你十公分,奔跑速度在你之上,我們跑動起來並不平行。」

  他說完就加大步伐,把尚楚甩在了身後。

  「我們確實不平行,」尚楚加快頻率追上來,對他挑釁地揚了揚下巴,「我才是第一。」

  倆人並肩跑了幾百米,尚楚突然回頭一看,揚聲道:「宋堯?你也被罰跑圈了?」

  白艾澤下意識跟著回過頭,跑道後方空空如也,宋堯還在原地做著他的俯臥撐。

  尚楚趁著他慢下來的這個空隙,拐到了跑道內側,對著白艾澤囂張地挑了挑眉毛。

  「幼稚。」白艾澤輕哂。

  -

  主席臺後,一名中年男人肩上掛著二級警督標志,靜靜看著操場上的年輕人們。

  他身邊,一名警員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地說:「王局,這些孩子太狂了,要不要我去......」

  「不用,」王局擡手打斷,一向嚴肅的臉上竟然難得露出了幾分笑意,語氣隱隱帶著讚賞,「現在的年輕人,大有可為啊。」

  「可是......」

  「人民警察是什麼?」王局看著跑道上並肩奔跑的少年,微笑著說,「是人民的利劍,沒有銳氣,怎麼鍛出鋒利的劍刃。」

  作者有話說:下麵發布來自尚楚先生的澄清一則:尚楚先生腿並不短,只是白先生的腿太長





第19章 味道

  四百米大操場一口氣跑完十圈,尚楚多少都有點兒喘。

  他率先回到了隊伍裡,白艾澤還剩最後一圈,過了幾分鐘也回來了,站到了尚楚邊上。

  尚楚拿眼角餘光瞥他,白艾澤除了額頭和側臉泛出了些細密的汗珠,臉也不紅氣也不喘,步伐穩健,很是遊刃有餘的樣子。

  尚楚有幾分詫異,原以為像白艾澤這種精英家庭出來的公子哥,跑不了八百米就要喘粗氣,沒想到他的體力和耐力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錯。

  白艾澤察覺到了尚楚在打量他,偏頭看了過來。

  尚楚皺了皺鼻子,立刻挪開視線,挺胸收腹目視前方,在心裡嘀咕——草包還是草包,頂多是個擅長跑步的草包。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白艾澤甩了甩頭,發梢上掛著的汗珠掉在了尚楚肩上。

  「靠!」

  運動過後,Alpha身上散發出濃烈的信息素氣味,尚楚對白艾澤的味道非常敏感,立即往邊上跳了一步,神情戒備:「你他媽什麼毛病?!」

  白艾澤無辜地挑了挑眉。

  「幹什麼!」侯劍犀利的目光落在尚楚身上,厲聲道,「還沒跑夠是不是!」

  尚楚:「報告教官,他臭!」

  侯劍板著臉:「我問你跑沒跑夠!」

  尚楚:「夠了,但是他......」

  「跑夠了就閉上嘴!」侯劍打斷,「立刻歸隊!」

  尚楚不情不願地站進隊列。

  白艾澤努了努嘴,尚楚朝他豎起了一根中指。

  -

  侯劍又沖他們吼了一通,強調了紀律和服從,兩條粗壯的手臂晃來晃去,尚楚看著都替他冷。

  接著,主席臺上來了個人,說是他們的生活導員,一臉慈愛,溫聲安慰道:「同學們,候教官雖然嚴厲,但也是出於對你們的負責和關愛,他對你們抱著非常高的期望,你們都是經過千挑萬選上來的,是首都警校優秀的預備役......」

  尚楚明白這套路了,侯劍先給他們來個下馬威,再換這個導員實施懷柔政策,鞭子與糖果齊飛,巴掌共甜棗一色。

  導員給他們講了接下來三個月的紀律要求,每週日下午休息半天,可以領回手機;每個月十五號放假,可以離開基地,但晚上八點前必須返回;青訓期間不許私自外出、不許點外賣、不許私下鬥毆......

  導員在主席臺上對著話筒一通嘚吧嘚,尚楚根本沒心思聽他說這個不許那個不許,白艾澤的味道像野生的藤蔓,生命力頑強,雖然就那麼淡淡的一絲,卻楞是不依不撓地往他鼻腔裡鉆。

  尚楚渾身都不對勁,只好放緩氣息、降低呼吸頻率,再這麼下去就快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

  站了半響,終於等到導員下了台,尚楚剛松了一口氣,臺上又來了個什麼王局,肩上掛著三顆星,好像是市里挺牛逼的一號人物。

  王局身上帶著上位者的氣勢和威亞,環視一圈後清了清嗓子,對他們念了一篇足足有七八頁長的稿子。

  尚楚耳朵裡嗡嗡地響,全憑毅力咬著牙站完了全程。

  開營大會終於結束,導員說下午和晚上沒有什麼別的安排,讓他們自己在基地裡逛逛,熟悉熟悉環境,每個人的熱水壺、臉盆和洗漱用具已經統一發放到寢室,囑咐他們回去記得貼上姓名條。

  「解散」兩個字還沒說完,尚楚就迫不及待地繞開白艾澤,跑到一邊的空地上,扯了扯衣領,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白艾澤打量了他一眼,眼神微微閃動:「反應這麼大?」

  Alpha之間確實會出現信息素互斥的情況,但他並沒有刻意釋放自己的腺體氣味,因為出汗而誘出的氣味淡到可以忽略不計,為什麼尚楚卻仿佛被壓得喘不過氣?

  尚楚擡頭,唇色有些白,皺眉問:「你什麼味兒?怎麼這麼沖?」

  宋堯聽見他倆的對話,蹦躂著跑過來,埋頭在白艾澤身上嗅了嗅:「沒味兒啊?」

  尚楚翻了個白眼:「老子潔癖行不行!」

  「潔癖?」白艾澤饒有興味地反問。

  「是啊,」尚楚揚著下巴瞟白艾澤,煞有其事地說,「我這個人吧,一點汗味、臭味、臟味都不能聞,不然就渾身不得勁。」

  白艾澤八風不動地站在原地,慢條斯理地拍掉了袖口上沾著的灰塵,勾著唇角說:「這樣啊?我還以為尚同學很耐臟臭,上午看到尚同學在公廁裡,光著身......」

  「咳咳......」尚楚被自己的口水嗆了個正著,趕緊打斷白艾澤,「誤會誤會,白同學,我不是說你臭啊,我是說宋堯!」

  莫名其妙中了一槍的宋堯:「啊?」

  「你剛是不是一直放屁?」尚楚掐著他的脖子興師問罪,「太他媽臭了!臭了老子兩小時!」

  「......」宋堯高聲喊冤,「天地良心!我就放了一個悶屁!」

  「一個更比十個強!」尚楚捂著他的嘴,皮笑肉不笑地評價,「鉆石恒久遠,悶屁永流傳!」

  「唔——唔唔......」宋堯被尚楚勾著脖子拖走了。

  白艾澤雙手插兜,看著他們勾肩搭背地出了操場,接著歪過頭,在衣領的位置聞了聞。

  裡衣帶著洗衣液的香味,清清爽爽的,一點異味都沒有。

  白艾澤得出結論,尚楚就是在故意針對他。

  他搖了搖頭:「幼稚。」





第20章 口罩

  宋堯嚷嚷著去食堂吃個飯,趕晚了說不定連肉菜都被打光了,尚楚拍拍他的背,讓他自己先去。

  「你不一起啊?」宋堯問。

  「我等會兒,」尚楚說,「我找個東西先。」

  「什麼......」宋堯想起來了,「哦哦哦你那個熊是吧?我和你一起找唄!」

  「不用,」尚楚聳了聳肩,語氣淡然,「不是什麼貴重的玩意兒,我自己溜達一圈,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

  宋堯看他一臉沒什麼所謂的樣子,也就沒太當回事,但還是勾著他的肩膀,說要和他一起溜達。

  尚楚踹了他一腳,把自己的卡扔到他懷裡,笑著趕人:「你去食堂幫我打包一份,要不我真吃不上飯了!」

  「那成,」宋堯想了想也是,接過尚楚的營員卡晃了晃,「那一會兒你直接回寢,我給你帶回去。」

  「行,」尚楚雙手插兜,「謝了啊。」

  -

  尚楚沿著來時的路,從基地大門往裡原路走了一遍,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在沙坑邊上還跌了一跤,弄得滿褲子土,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他的熊。

  那只布偶熊是他媽給他的五歲生日禮物,那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還住在新陽,一個南方二線小城市。

  他媽媽不會說話,買了個一按就能唱歌的小熊,在十多年前算是個挺稀奇的物件。那會兒他媽在化油器工廠打工,一個月工資也就三百出頭,花了十多塊給他買了這個小東西,把它掛在尚楚的鑰匙上,五歲的小尚楚高興的不得了,在床上跟著歌聲轉圈圈。

  他媽媽就坐在床沿,一下一下地拍掌,看著他笑,喉嚨裡發出「嗚哩嗚哩」的聲音,她開心的時候就會發出這種聲音,像是某種不成調的樂器,也像一段潺潺流過的溪水。

  ......

  後來他媽死了,尚楚就再也沒用小熊玩偶聽過歌。

  說明書上頭說只要不浸水,玩偶一共能唱兩百次歌,尚楚不敢聽,怕聽一次就少一次。但他的熊還是壞了,隨著時間推移漸漸老壞,成了和他媽一樣的啞巴。

  這只熊和他待了十二年,比他媽陪她的時間都長,現在也和他媽一樣,說沒就沒了。

  尚楚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基地大門邊,保衛室的保安瞇著眼打量他,拿警棍敲了敲窗沿,警告說:「同學,進來就不能出去啦!」

  「知道,」尚楚踢飛腳邊的一塊石子,隔著鐵門望了眼外頭的玉米地,又轉身往回走,像是自言自語,低著頭嘟囔說,「沒打算出去。」

  他這一天忙著趕公交、找路、辦手續,玩偶熊掉在什麼地方都有可能,他心裡知道,找不回來的。

  -

  其實尚楚沒覺得特別傷心失落,他對這種事情向來沒什麼執念。

  睹物思人這事兒吧,他媽剛去世頭兩年他還有點兒相信,久了就知道這都是那些寫小說的瞎編出來賺讀者眼淚的。

  睹物根本思不了人,他天天月月都帶著那只熊,但還是在一天天、一月月的循環中忘記了他媽長什麼樣子。

  她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尚楚現在回想,只能模糊地勾出一個輪廓——她原本有一頭長到大腿那麼長的頭發,後來剪了拿去賣錢,只剩一頭齊耳短發;她很瘦,左邊額頭有個被酒瓶劃破的傷疤,坐在床沿拍手,朝他笑,喉嚨裡發出「嗚哩嗚哩」的聲音。

  她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做好早飯後騎著自行車去廠裡上班,十一點下班,回家做午飯,等尚楚下課回來吃完飯,她洗好碗,才有時間在床上躺二十分鐘,起來後又往廠裡趕,一直到晚上五點半,回家後繼續熱飯洗碗擦地洗衣服。

  尚楚把她每天單調的活動行程寫在紙上、貼在墻上,每天都要看好多遍,但「遺忘」這件事似乎是不可逆的,九歲生日那天他從夢中驚醒,抱著他的熊大哭了一場。

  夢裡,他媽媽來給他過生日,坐在一樣的位置,拍手「嗚哩嗚哩」地對他笑。這本來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尚楚卻發現她的臉已經模糊了——他已經開始忘記了。

  也是那天晚上,他爸喝醉了酒,把他貼在墻上的那張紙撕的稀碎,尚楚沖上去和他打了一架,被他按在門上狠狠扇了兩個巴掌,扇的嘴裡都是血氣,站都站不起來。

  那是他九歲的第一天,像條死狗似的趴在門邊,水泥地涼的刺骨,眼淚很鹹。

  他趴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從地上爬起來,他爸躺在床上睡覺,鼾聲如雷,渾身酒臭,褲子拉鏈開了一半,鞋都沒脫。

  坦白說,尚楚有那麼幾秒鐘想要拿菜刀殺了他,恰好他這時候翻了個身,粗壯的大腿「砰」一下砸在木板床上,尚楚一個瑟縮,還是怕了。

  他抱著他媽的骨灰盒跑到溪邊,把一捧白灰灑到河裡,喃喃說你別再來夢裡看我了,你放心地走吧,你走了就解脫了,下輩子別再看走眼了——不對,下輩子別再做Omega了,你說你當年進城打工,被拐賣Omega的人販子盯上,被搞啞巴了不說,還賣給了個畜牲,你投胎一定要小心啊,記得找個有錢人家。

  那天他本來把那只熊也一起隨著骨灰扔進河裡,帶了最後還是不捨得,跳下河把它撈了起來,和它說就辛苦你多和我過幾年苦日子吧,沒了你我真的什麼都沒了。

  一語成讖,他果然什麼都沒了。

  -

  尚楚也說不上來現在是個什麼感覺,悲痛欲絕倒也說不上,就是覺著心裡有點兒不著地——他心裡一直飄著一個風箏,雖然飛得越來越遠,但始終有根線拴著,現在那根線也斷了,他的風箏徹底沒了。

  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圈,尚楚最後又走回了操場邊。

  他趴在金屬圍欄上,仰頭看著灰沈沈的天,神情專注,像是要從積壓的雲霧中找出什麼——但最近霧霾嚴重,他怎麼看都看不到風箏飛哪兒去了。

  -

  咻——

  頭頂飛過去一架飛機,尚楚楞楞地看著它飛遠,直到尾氣也徹底散去。

  「沒了也好,跟著我也是過苦日子,」他揉了揉鼻頭,輕聲說,「不過你又破又醜,又不能唱歌,沒人會撿走你的,早知道當初把你扔河裡......算了算了,以後等我發財了,我就買個大房子,把商店裡你的兄弟姐妹全都買下來,每天聽他們唱歌,看他們跳舞......」

  「咳咳......」

  尚楚一段獨白還沒講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低咳,他嚇了一跳,牙齒從舌尖上擦過,淡淡的血腥味瞬間在口腔裡彌漫開來。

  尚楚回頭一看,白艾澤站在幾步之外的台階上,雙手插兜,神色有些不自然。

  「沒打擾吧?」白艾澤眉梢一挑。

  「打擾了。」尚楚捂著嘴,惡狠狠地盯著他,「聽到多少?」

  「剛來,大概從發財開始,」白艾澤還真老老實實地回想,「還有什麼唱歌跳舞之類的?」

  「行了行了!」尚楚從齒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一句話,「警告你啊,你最好當自己沒聽見!」

  白艾澤點點頭:「嗯,沒聽見。」

  尚楚:「......」

  不知道為什麼更生氣了。

  兩人一個站在台階上,一個倚在欄桿邊,隔著幾米的劇離對視。

  尚楚捂著嘴,他的舌尖破了皮,尖銳的痛感從口腔傳來,但他是第一名,絕不能在草包白艾澤面前流露出一星半點的痛苦神情,於是只能僵著臉,等著白艾澤識相點兒先離開。

  但白艾澤就是不走,悠悠閒閒地站在台階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尚楚。

  他的眼睛形狀狹長,眼尾上挑,生得非常勾人,此刻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一絲警告的氣息,像是什麼兇狠的野獸;但偏偏他又忍著痛,眼眶裡夾了一點兒生理性淚水,惡狠狠的眼神反而沒了威懾力。

  有點像大哥家養的緬因貓,一爪子抓下來兇得很,撓到身上才發現是軟和和的肉墊。

  白艾澤在白家、在私校接觸到的都是一樣的人,規整的仿佛從統一的精英範本裡澆鑄出來的,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神,很特別,很鮮活。

  「操!」尚楚見他八風不動的樣子,忍不住罵了一聲,「你待著吧,我走了。」

  「尚同學,」白艾澤出聲攔下他,「能請教一個問題嗎?」

  「什麼?」尚楚轉頭,皺眉盯著他。

  「你剛說的唱歌跳舞,」白艾澤認真地問,「指的是包養小明星嗎?」

  「......」尚楚額角重重一跳。

  白艾澤笑笑:「誤會誤會,開個玩笑。」

  -

  「走走走,去打籃球!」

  「剛那個香菇燉雞吃了沒?感覺可以啊!」

  「呸!老子吃出一根毛,卷卷的,嘔——」

  ......

  後邊一棟樓就是食堂,喧鬧聲傳來,其他學員吃完飯,正朝這邊走來。

  尚楚一頓,現在他嘴裡都是血,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這個狼狽樣子,於是退了兩步,站到一根柱子背後。

  「尚同學。」

  白艾澤叫了他一聲。

  「拒絕回答!」尚楚悶聲悶氣地說。

  白艾澤一哂:「接著。」

  他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個防霾口罩,擡手朝尚楚扔了過去。





第21章 白色毛巾

  尚楚回了寢室,除了白艾澤,其餘四個人都在。

  宋堯正坐在床邊解鞋帶,見到尚楚戴著個黑口罩,問他:「你怎麼戴個這玩意兒,還挺酷。」

  「霧霾大,」尚楚摘了口罩塞到口袋裡,「防霾。」

  「嘿,還挺健康,」宋堯指了指書桌,「飯給你打了啊,一個香菇燉雞一個幹鍋包菜,味道可以,就是油大。」

  尚楚說:「謝了。」

  宋堯擺擺手,把鞋往床底下一塞,臟了吧唧的外衣外褲也不脫,就這麼大剌剌地躺倒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對了,剛樓管來發物資了,洗臉盆毛巾什麼的都放架子上了,我幫你和老白把姓名條兒都貼上了已經。」

  窗邊擺了一個金屬置物架,從上到下正好六格,放著統一分發給每個人的洗漱用品。

  尚楚瞄了一眼,貼著「宋堯」名字的深綠色塑膠盆放在第四格,他的在第五格,白艾澤的臉盆卻翻倒在地,不銹鋼牙杯倒扣著,白色毛巾上有幾個淩亂的臟腳印。

  他眉梢一挑,瞥了眼房間裡的其餘幾個人,秦思年趴在他的上鋪床上,拿著根筆不知道在寫什麼;宋堯這二逼估計是吃撐了,瞇縫著眼揉著肚子;張覺曉和於帆倆人在掰手腕比腕力;江雪城在自己的床上做仰臥起坐。

  這些人裡,除了宋堯和秦思年,其餘幾個都對白艾澤有明顯的敵意。

  宋堯是性格原因,他對誰都熱情,恨不能把「友善大使」四個字兒掛在身上;秦思年......尚楚不確定是為什麼,他猜測倆人在進青訓營之前就有過交集,加上秦思年這個吊車尾總是弱聲弱氣的,估計不是會和人起沖突的個性。

  尚楚不想摻和這種無聊的小團體鬥爭,他來這兒的目的很明確——為了搶先拿到警校預錄取名額。除了拿到「第一名」,其它事兒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

  他脫了外套,坐到桌邊,掀開塑膠打包盒,飯菜香味撲鼻而來。尚楚夾了一筷子包菜放進嘴裡,頓時被燙得倒吸一口氣,舌尖的創口狠狠刺痛了一下。

  「怎麼了?」宋堯坐起身問。

  「沒事兒,」尚楚手掌放在嘴邊扇了扇風,「燙著了。」

  「哎喲我操,」宋堯笑話他,「我家赫魯曉夫吃飯都從來不會燙著!」

  「滾滾滾!」尚楚沖他比了個中指。

  另一邊,江雪城做完幾組仰臥起坐,滿頭是汗地穿鞋下床,打算去沖個澡。

  金屬架靠在窗邊,他要去拿自己的盆就必須繞過桌邊坐著的尚楚。

  尚楚見他要過來,把椅子往裡挪了挪,讓出背後的一條道。

  江雪城側身走了過去,拿腳尖點了點地:「東西掉了。」

  尚楚低頭一看,黑色口罩從褲兜裡掉在了地上。

  「謝謝啊。」他對江雪城道謝。

  江雪城沒說話,從金屬架上拉出他的臉盆,同時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白艾澤的東西,不屑地勾起唇角,發出了一聲嗤笑。

  尚楚沒錯過這個表情,他彎腰去撿口罩,順便瞥了眼江雪城腳上的拖鞋。

  鞋底是橫條形紋路,和白毛巾上的腳印一模一樣。

  尚楚輕哂,覺得這種行為荒唐又無趣,也不知道江雪城搞這些小動作是為了什麼。

  他撿起口罩拍了拍,沒有說什麼,繼續專心地吃他的飯。

  -

  這頓飯尚楚總共吃出了十二條菜蟲,他往桌上鋪了一張紙巾,淡定地把這些高蛋白屍體擺在紙上。

  收拾完垃圾,尚楚拿自己的毛巾臉盆去洗了把臉,回來時發現那條白毛巾上頭又多出兩個新腳印。

  他視而不見,轉身爬上自己的床,爬到一半,眼角餘光瞥見了桌上那個黑口罩。

  尚楚一楞,一躍跳下了地,抄起口罩扔到床上,重新順著欄桿往上鋪爬,爬到一半動作停了,楞在欄桿上想了想,又跳了下去。

  「你他媽蹦極呢?」宋堯伸出一個腦袋,「什麼毛病?」

  尚楚神色自若,淡定地回答:「又不想上去了,想看看風景。」

  「什麼好看的?」宋堯有點兒感興趣,坐起身子問,「讓我也看看!」

  「沒什麼,」尚楚雙手插著兜,悠悠哉哉地到窗邊站定,「看看外頭的玉米地。」

  「哦,」宋堯重新軟趴趴地躺了回去,嘀咕道,「玉米有什麼好看的,就外頭那些,赫魯曉夫三天就能吃光......」

  尚楚看了會兒灰濛濛的霧霾,又偏頭瞄了眼寢室裡其他人,見大家都在幹自己的事兒,沒人注意這邊,於是做賊似的彎下腰,撿起白艾澤的臉盆,迅速把牙杯和肥皂盒放進去,然後把臉盆塞進第六個格子裡。

  地上還有一塊毛巾,被踩得快要看不出原來的白色,尚楚皺眉盯著它看了會兒,把第五格臉盆中自己的毛巾扔進白艾澤的盆裡,再把地上那塊臟毛巾丟進垃圾桶。

  「你扔毛巾幹嘛?」宋堯的聲音突然響起,「扔了你用什麼?」

  「我操?!」尚楚嚇得差點跳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兒心虛,支支吾吾地問,「你、你就看見我扔毛巾了?」

  「對啊,」宋堯莫名其妙,片刻後瞇著眼賊兮兮地問,「你還幹了別的什麼壞事?」

  「沒!」尚楚松了一口氣,踹了一腳垃圾桶,「這毛巾忒臟,扔了扔了。」

  -

  大約半小時後,白艾澤回來了。

  他身上冒著熱氣,發梢掛著晶瑩的汗珠,應該是去運動了。

  尚楚躺在床上背單詞,聽見動靜往下瞟了眼,見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運動上衣,背後濕了一片。

  他撇了撇嘴,心說這空降的二公子還知道自己是個草包,倒是挺懂得笨鳥先飛的道理。

  一直安安靜靜的秦思年突然坐起身子,扒在上鋪的護欄上問:「白同學,你去鍛煉啦?」

  白艾澤頭也沒擡,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都是這個時間去鍛煉的嗎?」秦思年探出半個身子,「下次我們可以一起去。」

  「不一定。」白艾澤說。

  「哦......」秦思年訥訥地應了一句,然後又說,「那你下次去叫上我吧!」

  白艾澤由上至下依次看了金屬架上放著的六個塑膠盆,在最下面一個盆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帖,他抽出塑膠盆,接著動作一頓。

  ——他的毛巾為什麼是濕的?

  白艾澤微微皺起眉,一團濕毛巾亂七八糟地躺在塑膠盆裡,在他回來之前,不知道有誰對他的東西做了些什麼手腳。

  他兩根手指夾起毛巾一角,毫不猶豫地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從上鋪冒出腦袋想要還口罩的尚楚:「......」

  察覺到了來自頭頂的一道熱切視線,白艾澤擡起頭,恰好對上了尚楚的眼睛。

  「尚同學,有事?」

  尚楚微微一笑,僵著嘴角說:「沒事,我看看風景。」

  「看風景?」白艾澤疑惑地往霧濛濛的窗外看了一眼。

  「他看玉米地,」宋堯插話,「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看的。」

  白艾澤揶揄道:「玉米地?」

  過了中午,霧霾愈發嚴重,別說玉米地了,這時候操場上停架飛機也看不見。

  尚楚絲毫沒覺著尷尬,理直氣壯地說:「怎麼,不可以啊?」

  「唔,」白艾澤笑了笑,轉頭朝外面望了眼,接著摩梭著下巴,讚同道,「確實好看,風景秀美。」

  「......」尚楚不易察覺地往垃圾桶裡掃了一眼,「你幹什麼......」

  白艾澤靜靜盯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白同學,」秦思年下了床,把一塊全新的淺綠色薄毛巾遞給白艾澤,「我剛剛看到你把毛巾扔掉了,我來的時候帶了新的,給你用吧。」

  「——沒什麼!」尚楚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視線在那片淺綠色上掃過,滾回了被子裡。

  白艾澤眉梢微挑,側頭往垃圾桶裡看了一眼,被遺棄的白色毛巾縮在黑色垃圾袋裡,竟然讓他看出了點兒委屈的感覺。

  剛才沒有注意,白艾澤現在才發現,濕毛巾底下還壓著另一條臟兮兮的毛巾。

  而第五格尚楚的臉盆裡,同樣沒有白色毛巾。

  -

  秦思年以為他嫌棄,急忙解釋道:「是新的,我還沒來得及用呢......」

  「謝謝,」白艾澤回頭對他說,「不用了。」

  「給尚楚唄!」宋堯晃了晃腳丫子,「我剛看見他也扔毛巾了。」

  秦思年一楞:「啊?」

  「你們這都什麼毛病,見東西就扔,」宋堯咂嘴,「真不節儉!」

  白艾澤露出了點似有似無的笑容:「給尚同學吧。」

  「那、那尚同學,」秦思年癟著嘴,「這條新毛巾給你用吧。」

  尚楚重新探出一個腦袋,一點不和秦思年客氣,笑瞇瞇地收下了:「好啊,謝謝了!」

  「不客氣。」秦思年抿了抿嘴唇,又對白艾澤說,「我還有一條小一些的,要不要......」

  「不用了,」白艾澤說,「我和尚同學用一條就行。」

  「啊?」秦思年楞住了。

  「用我的也成,」宋堯沒心沒肺地插嘴,「都是大老爺們,用一條布擦屁股也沒什麼!」

  尚楚反問:「我答應和你用一條了嗎?」

  「把我的毛巾扔了,不應該對我負責嗎?」白艾澤仰頭注視著尚楚,眉梢一挑,「嗯?第一名?」





第22章 惡貓與惡人

  尚楚仰躺在床上,有點兒不爽。

  什麼叫「扔了他的毛巾就得對他負責」?要真算起來,白艾澤不也扔了他的毛巾?

  誰知道他剛才被什麼鬼迷了心竅,早知道他也上去給白艾澤的毛巾上頭補兩腳。

  尚楚翻了個身,又看到那個黑色防霾口罩,他皺了皺眉,把口罩塞到枕頭底下。

  他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毛巾就當還了白艾澤這條口罩。

  底下傳來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估計是白艾澤正在換衣服。

  他剛跑完步回來,一身汗涔涔的,外套一脫,那股微焦中帶著清苦的信息素味道猛地竄上來,尚楚只覺得後頸有根麻筋被人掐在了手裡,過電的感覺從指尖迅速湧起。

  他立刻摸出枕頭下壓著的口罩重新戴上,扒著床沿,悶聲悶氣地說:「樓下的,你就不能先去洗個澡嗎?」

  白艾澤的上衣正脫到一半,下擺撩到了胸口的位置,下腹精悍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尚楚打量著白艾澤的腹肌,詫異地想道這位二公子身材可以啊,一看就知道是健身房練出來的,估計找私教就花了不少錢。

  ——就是禁看不禁打。

  尚楚砸了咂嘴,這種肌肉梆硬,拿來練拳應該不錯。

  白艾澤察覺到了尚楚的視線,反而慢騰騰地放下上衣,擡起一隻手搭在上鋪的床沿,好整以暇地問:「尚同學,你對我的資訊素意見很大?」

  尚楚伸手打開床頭的窗戶,冷風「呼」地灌了進來,沖淡了Alpha極具壓制性的氣味,尚楚這才覺著好受了點兒。

  「其實也沒有,」尚楚把頭伸到窗外,喘了一口氣,又把頭收回來,認真地給出評價,「客觀的說,就是......不怎麼好聞。」

  白艾澤點點頭,問道:「那好看嗎?」

  尚楚又伸頭出去吸了一口冷氣,問道:「什麼好看不好看?」

  白艾澤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似笑非笑地問:「這個,好看嗎?」

  尚楚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旋即輕蔑地瞇起眼,淡淡道:「隨便看了兩眼,還行吧。」

  白艾澤點點頭,微笑著說:「應該比不上尚同學。」

  尚楚給了他一個「你知道就好」的眼神,接著又伸頭到窗外呼吸去了。

  淋浴間一層只有一間,一共有八個隔間,沒有門,洗澡就是光著身子站在淋浴噴頭下邊,哪怕長了顆痔瘡都能被邊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白艾澤不習慣這種簡單粗暴的大澡堂,打算晚些再去沖涼。

  他翻開一本書,一頁還沒看完,頭上又傳來了尚楚悶在口罩下的聲音:「哎,我說你真不打算先去洗個澡?」

  「我和尚同學不同,」白艾澤頭也不擡,「對隨便看兩眼其他同學的身體沒有興趣。」

  砰——

  上鋪傳來了蹬床聲。

  白艾澤八方不動,悠悠閒閒地翻了一頁書。

  -

  白艾澤最後還是沒用那條淺綠色小棉巾,尚楚反倒樂得自在。

  秦思年看著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帶來的毛巾也是好東西,質地軟和,擦著一點不硌臉。

  倒是宋堯這個臭不要臉的,光明正大的來蹭他的小棉巾,把自己那條白毛巾掛在床頭擦腳。

  訓練一旦上了正軌,時間就過得飛快。

  尚楚絲毫不敢懈怠,他一貫是個心無旁騖的人,一旦確定了目標,就要竭盡所能做到最好。他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晨跑,宋堯一開始覺著挺新鮮,也早期和尚楚一起跑,跑了沒兩天就宣告放棄,還是選擇在暖和的被窩裡多躺一小時。

  出乎意料的是,白艾澤竟然也有這個習慣,但他和尚楚作息不同,他每晚十點出去夜跑,在十一點半熄燈前準時回到寢室,沒有一天間斷。

  第二天開始,秦思年也跟著一起出去一起回來,儼然成了白艾澤的小跟班。

  江雪城他們本來就看白艾澤不爽,這麼一來連帶著秦思年也針對上了,話裡話外對他們兩人冷嘲熱諷,說秦思年覺著白艾澤家裡有錢有背景,成天巴巴地討好這個空降兵,把整個青訓營的臉都丟光了!

  但他們也就是嘴上諷刺幾句,沒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兒,秦思年自己都沒當回事,更加輪不到尚楚來多管閒事。

  反正一個是吊車尾,一個是空降兵,兩人要抱團也是情有可原。

  -

  在基地裡,沒有網絡、沒有手機,每一天都是一樣的。

  最開始那幾天,尚楚多少有些不適應,陡然增大的運動量、從早上六點半一直排到晚上十點的日程表、亟待吸收的新知識、全然陌生的領域,每個人都像旋轉的陀螺,盲目地在長鞭的操縱下轉來轉去。

  第三天開始,陸續有人自願退出青訓,一直到第一周過去,已經有四個人離開。

  週六下午體能訓練結束,宋堯和尚楚坐在操場邊的石階上喝水,遠遠看見有個男生背著雙肩包,從宿舍樓的方向出來,繞過操場,往大門的方向走。

  宋堯一口氣灌進去一整瓶涼白開,拿手背抹了抹嘴,說:「剛走的那個,第二名考進來的。就這麼走了,怪可惜的。」

  尚楚合上瓶蓋,沒覺得有什麼可惜不可惜的,青訓營只是他們人生中一個毫不起眼的選項A,放棄了這個選項,他們大可以轉而選擇其它的BCDE。

  誰都不像尚楚,他有且只有一個選項,除了這條路外,已經別無他選。

  「你看小秦,」宋堯拿手肘捅了捅尚楚,「怎麼還沒跑完。」

  操場上,秦思年拖著雙腿、步伐沈重,每跑幾步就要停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按主教侯劍的話來說,凡是和體能或者力量相關的課程,秦思年統統差到令人發指。

  別說在他們這群選拔營員裡,秦思年這樣的,連個普通beta都比不上。

  宋堯摸了摸下巴,有點兒好奇地嘀咕:「你說他怎麼考上來的?我記得他成績都不差啊......」

  尚楚操起水瓶敲了敲宋堯的頭,站起身說:「走了,吃飯去。」

  宋堯伸了個懶腰,沒骨頭似的靠在台階上:「周日沒課,晚上鬥地主,來不來?」

  「來個屁,」尚楚雙手插著兜,「老子背書!老李說了,下週二刑偵要測名詞解釋。」

  「操!」宋堯不在意地擺擺手,「有什麼可背的,那玩意兒,看一遍不就行了。」

  尚楚擡頭看了看天,扭了扭酸澀的脖頸:「你以為誰都和你似的,過目不忘。」

  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強,譬如記憶力超群的宋堯,譬如耐力驚人的於帆,又譬如邏輯能力堪稱完美的蘇青茗。

  尚楚一秒都不敢放鬆,他咬著牙往身體裡一針接一針地打藥,靠著偽造的資訊素,不斷暗示自己不比任何一個Alpha差。

  -

  宋堯伸出食指,左右搖了搖:「那是不可能的,你宋哥我是天才。」

  「行了天才,」尚楚踹了他一腳,「吃不吃飯啊?今兒有烤兔子,去晚了可就只剩骨頭了。」

  「阿楚,第二名走了,我就是順位第二,」宋堯挑了挑眉,「那我不就是你最大的競爭對手了嗎?我操!那我很有第一名的潛力啊!要是我成了第一名,那壓力老大......」

  「這位順位第二名的親親,請不要做這種不切實際的夢哦,」尚楚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語氣親切,「建議您吹吹風清醒清醒哦。」

  「滾你大爺!」宋堯笑罵了一句,朝尚楚伸出一隻手,「拉我一把,吃兔子去!」

  尚楚抓住他的手,把人從石階上拉起來,並肩上了台階。

  -

  晚上,宋堯去了隔壁寢室打牌,尚楚背了二十個詞條,突然覺得有點頭昏。

  他從背包裡拿出一根針管和一個藥瓶,塞進上衣,淡定地出了寢室。

  尚楚揣著藥去廁所溜達了一圈,裡頭有人在大號,聽那痛苦的呻吟估計一時半會還出不來;他又去了趟天臺,蘇青茗和戚昭兩個女生正坐在欄桿上賞景,並盛情邀請他一起加入數星星的行列。

  尚楚擡頭看了看天,灰濛濛的一片,哪兒來的星星。

  蘇青茗和戚昭說他丁點兒浪漫細胞都沒有,尚楚表示女孩的世界實在令人困惑。

  -

  兩個常去打藥的地方都被人占了,尚楚想了想,去了操場邊的小樹林。

  淡色液體慢慢注射進青色筋絡,尚楚背靠著樹幹,等著那陣眩暈感過去,才收拾了空瓶和針管,晃悠著出了樹林。

  尚楚沒走出去幾步,恰好碰上了夜跑回來的白艾澤,後頭跟著亦步亦趨的秦思年,氣喘籲籲地追著白艾澤。

  兩人看到對方皆是一楞,白艾澤渾身蒸騰著汗氣,尚楚下意識屏住呼吸,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白艾澤察覺到尚楚的小動作,撩起衣擺擦了一把臉,問道:「尚同學怎麼在這?」

  尚楚看看天又看看地:「數星星。」

  天寒地凍,夜黑風高,霧霾濃重,出門數星星?

  這理由怎麼聽怎麼蹩腳。

  「星星?」白艾澤也擡頭看了眼黑沈沈的天幕。

  「如果你看不到,」尚楚認真地說,「說明你沒有浪漫細胞。」

  白艾澤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麼,後頭的秦思年跑了上來,見到尚楚非常詫異:「尚、尚同學?你怎麼......」

  「雖然很不靠譜,但我真的是出來看星星的,如果你看不見,說明你沒有浪漫細胞。」尚楚搶先一步回答。

  「哦......」秦思年訥訥地點了點頭,站到了白艾澤身邊,笑著說,「我今天也跑了六圈。」

  「嗯。」

  他身上散發著濃烈的Alpha楓香信息素氣味,白艾澤眉心微蹙,不動聲色地往邊上站了一步。

  尚楚看他倆關系很好的樣子,擺了擺手說:「你們聊,我先回。」

  白艾澤跨大步跟上他:「好巧,我們同一條路。」

  「呵呵,是挺巧的,」尚楚捏著鼻子,「白同學,我有一個建議。」

  「回去先洗澡?」

  「你已經學會搶答了,牛逼,」尚楚比了一個中指,接著又收回中指,伸出拇指,「不好意思,出錯手指了。」

  「嗯,」白艾澤表示理解,「我看過一部紀錄片,裡頭的朋友也常把中指當拇指。」

  「別再說你那個弱智紀錄片了!」尚楚咬牙切齒。

  秦思年看著他們在前面並肩走著的背影,雙手揪著衣角,抿唇追了上去。

  -

  「喵——」

  三人到了宿舍樓下,在花壇邊發現了一隻流浪貓。

  那是一隻很常見的橘貓,瘦的脊骨高高突起,只剩下了一隻耳朵,尖瘦的臉上有幾道血痕。

  流浪貓見了人也不怕,反倒彎起背脊,做出攻擊的姿勢,眼神兇狠,尖銳的爪子從肉墊裡伸出來,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

  「啊——」秦思年低呼一聲,嚇得倒退兩步,「我們還是快回去吧,萬一被抓了怎麼辦?它這麼臟,身上有很多細菌的......」

  白艾澤對付這種小野貓很有經驗,大哥家裡領養了不下十隻流浪貓,他常受託去照看貓咪。

  小貓見這幾個兩腳獸圍著自己,警惕地盯著他們,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撕吼,背上的毛根根豎起。

  白艾澤剛想彎身安撫它,就聽到一聲囂張的「兇什麼兇!」

  尚楚雙臂環繞,伸出一條長腿,語氣兇狠,但動作卻很放的很輕。

  他用腳尖蹭了蹭小貓的下巴:「你和誰兇呢?再吼一個試試?渾身上下沒二兩肉,裝什麼小流氓?」

  貓咪流浪經驗豐富,是個欺軟怕硬的,知道自己撞上了個硬茬子,低低地「喵嗚」一聲,溫順地伏低身體。

  白艾澤失笑,他大哥曾經特意請教了國外一位專家,學習怎樣安撫炸毛貓咪,糾正訓練做了不下幾十次,但每次都收效甚微。

  他得和大哥說一聲,安撫炸毛貓咪的方法其實很簡單——惡貓還需惡人磨。

  來個尚楚這樣的,家貓野貓大貓小貓,什麼貓都不是問題。

  -

  秦思年的眼神在白艾澤身上轉了轉,他看著這只貓咪,眼底有很淡的笑意。

  白艾澤喜歡貓?

  他在心裡得出了這個結論,壯著膽子走到花壇邊,僵硬地伸手想摸摸它。

  「嘶——」

  貓咪抖了抖身子,發出一聲低沈的撕吼。

  秦思年瑟縮著收回手。

  「嗯?」

  尚楚腳尖用了點力,貓咪又乖順地趴在了他鞋面上。

  「尚、尚同學,」秦思年用眼角餘光瞥了白艾澤一眼,舔了舔嘴唇,對尚楚說,「這只貓也挺可憐的,你、你不要踹它了......」





第23章 筆記本

  周日上午,所有人被拉到禮堂開講座——實際上是每週一次的思想政治課。

  這群十七八歲的皮孩子最煩這種理論課,但又不得不上,個個都蔫了吧唧無精打采的,後排位置被搶奪的非常火熱,先到先得。

  導員準備了五十幾頁的PPT,每一頁全是滿滿小五號字體,多看一眼頭都要大三圈。

  宋堯出門前又去廁所蹲坑,威脅尚楚要是不等他就跳坑自殺,等他拉完一泡屎到了小禮堂,果然只剩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

  導員用遙控器打開幻燈片,笑瞇瞇地對他們招手:「進來進來,最好的兩個位置留給你們了。」

  尚楚:「......」

  宋堯:「......」

  尚楚站在門邊環視一圈,白艾澤和秦思年坐在最後一排,兩人中間還有一個空位。

  尚楚指著後排那個空座位,說:「老師,我坐那兒吧。」

  宋堯用手肘懟了他一下,低聲說:「你他媽背叛兄弟啊?」

  「坐前面吧,」導員招呼他們,「坐前面聽得清楚,今天內容很多。」

  宋堯立刻勾著他的肩膀,拽著他往第一排走:「對對對,坐前面唄,這麼精彩的內容,咱們得認真聽啊!」

  「哎!艾澤!」尚楚眼角瞥見最後一排閉著眼的白艾澤,急中生智,踮起腳喊了一聲,「你筆記本落寢室了!我給你帶來了!」

  白艾澤坐在禮堂最後,正雙手抱臂,背靠著椅背假寐,聞言掀起眼皮。

  尚楚朝他擠眉弄眼地暗示:「我把本子拿下去給你啊!」

  白艾澤桌面上光明正大地放著黑色皮質筆記本,他波瀾不驚地把本子塞進抽屜,擡手說:「這裡。」

  「老師,他本子在我這兒,」尚楚轉頭,為難地對導員說,「還幫我占了個位置......」

  「隨你們吧。」導員擺擺手。

  「操!」宋堯咬牙切齒。

  尚楚拍拍他的肩,在他耳邊小聲說:「兄弟加油,這麼精彩的內容,你又坐在第一排,千萬別打瞌睡,堅持!」

  說完,他甩開步子,一溜煙朝著禮堂後頭跑了過去。

  -

  尚楚在空位上坐下,左手邊是白艾澤,右手邊是秦思年。

  「謝謝啊,」尚楚把包塞進抽屜,「還好你反應快,不然就露餡了。」

  「本子呢?」白艾澤曲指在桌上敲了兩下。

  「什麼本子?」尚楚隨口問道。

  「我落在寢室的筆記本。」白艾澤勾手,「帶了嗎?」

  「你什麼毛病?」尚楚氣不打一處來,瞪著他說,「我怎麼知道你真沒帶?」

  「哦?」白艾澤半瞇著眼,淡色唇角微微擡起,「原來尚同學剛才是在騙老師啊?」

  話落,他慢悠悠地擡起手,尚楚心下一驚,擔心他舉手要打小報告,於是趕緊抓著他的手腕一把按在桌上:「帶了帶了!不就是筆記本嗎?操!」

  他從包裡摸出自己的本子,甩到白艾澤面前:「你用我的!」

  白艾澤微仰著頭,舒服地靠著椅背,兩條長腿自然地前伸,姿勢優雅的仿佛正坐在高檔沙發上。他點了點頭,絲毫不和尚楚客氣,接過他的筆記本翻開,扉頁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狀元筆記」,底下還有一行小字:尚楚著,版權所有,偷看必究。

  -

  尚楚懶得搭理他,把身體轉向另一側,卻發現秦思年正直勾勾地盯著他,也不知道在背後看了多久。

  「這位置沒人吧?」尚楚問。

  「沒、沒有,」秦思年垂下頭,低聲問,「尚同學怎麼不和宋堯坐在一起,我看你們平時都形影不離的。」

  「坐第一排還怎麼開小差?」尚楚挑眉。

  「也是。」秦思年擡起頭,對尚楚笑了笑,「我位置這邊靠門,空間比較大,你要不要和我換......」

  -

  「這裡,」尚楚還沒聽清秦思年說了什麼,白艾澤低沈的聲音從左手邊傳來,「錯了。」

  「啊?」尚楚轉過身,「什麼錯了?」

  白艾澤指尖抵著尚楚筆記本上的一行狗爬字,緩緩道:「甲骨文不是最早的文字,只能說是目前已知的最早漢字。還有這裡——」

  他的指尖往下移了幾行,接著說:「文人畫的特點是寫意,而不是‘畫得好看’。」

  「......操操操!」尚楚一把奪過自己的筆記本,耳根子有點發燙,低聲道,「你他媽偷看我的狀元筆記!」

  自從高二分班進了理科,尚楚對政史地三門課的態度就是能水則水,把會考應付過去就得了。會考會考,意思就是人人都會考,混個及格分就行,於是課堂筆記理所當然地記得錯漏百出,沒想到竟然能被白艾澤揪出來。

  白艾澤禮貌地欠身:「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他欲言又止。

  尚楚瞇著眼睛:「只是什麼?」

  白艾澤悠悠道:「只是錯的太明顯了。」

  「我是故意寫錯的,」尚楚硬著頭皮狡辯,「這是我出的改錯題,就是為了考考看筆記的人,能不能發現這些錯誤。」

  「原來如此,」白艾澤唏噓道,「我就說這麼低級的錯誤,尚同學應該不會犯。」

  「......」尚楚黑著臉,把筆記本翻到空白頁,「啪」地拍在白艾澤面前,「你寫在這兒。」

  白艾澤氣定神閒地從抽屜裡拿出他自己的皮質筆記本:「我剛剛忘記了,我帶本子了。」

  尚楚咬著牙:「你就是故意的。」

  白艾澤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無奈神情:「確實不是。」

  尚楚冷哼一聲,掃了眼自己那亂七八糟的歷史筆記,把本子塞回了背包裡。

  -

  講座最後,侯劍到了禮堂,說月末要進行一場格鬥測試,從現在開始,兩人一組進行訓練。

  「下面我念一下分組安排,」侯劍翻開手中的檔夾,掃視了一眼下面坐著的學生,強硬地說,「分組是教練組根據各位的選拔成績共同決定的,不接受異議。組內兩人成績掛鉤,取平均分做為最終分數。希望各位借這個機會,培養團隊意識、幫扶意識。」

  聽到這裡,尚楚算是明白了,什麼團隊意識幫扶意識,說白了就是讓強的帶弱的、成績好的帶成績差的,和初中班裡那種一對一結伴學習差不多。

  「宋堯,」侯劍先點了順位第二名,「你和秦思年一組。」

  尚楚有些詫異,他原以為秦思年會分給他,沒想到分給了宋堯。

  「行,」宋堯一貫的大大咧咧,轉身揮了揮手,「小秦,以後咱倆就一起練了啊!」

  秦思年垂著頭,看不見正臉,也不知道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江雪城,搭檔李果。」

  「憑什麼?」江雪城拍桌而起,「那個弱雞,我不......」

  「我說了,」侯劍打斷他,「不接受異議,不同意就收拾包袱滾蛋!」

  江雪城攥著拳頭捶了一下桌子,忿忿地坐回位子上。

  「於帆,搭檔戚昭;蘇青茗,搭檔張覺曉......」

  尚楚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等著自己的名字。

  選拔位次前面的搭檔後面的,那他搭誰?吊車尾被分給宋堯了,倒數第二名也有人了......

  「尚楚,」侯劍合上文件夾,雙手背在身後,擲地有聲,「搭檔白艾澤。」

  尚楚眼睛一睜。

  操!竟然給他空降的?!

  「我不......」

  他眉頭緊皺,剛想起身反對,肩膀被人往下一按,他重新跌回座椅裡。

  白艾澤眉梢一挑,微笑著說:「多多指教,第一名。」





第24章 私生子

  「有什麼問題。」

  侯劍橫著眉毛,犀利的視線穿透禮堂,直直射向最後一排。

  「報告教官,」白艾澤按著尚楚的手腕,緩緩道,「沒有。」

  「你呢?」侯劍對尚楚擡頜。

  尚楚發出了一聲嗤笑,後仰靠著椅背,眼皮微垂,姿態如同一隻慵懶的大貓,略顯輕蔑的目光放肆地盯著白艾澤。

  禮堂裡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場第一名和空降兵之間的對峙,空氣凝滯了片刻後,尚楚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堪稱和平友善的容:「我?我當然沒問題啊!能和白二公子一組,我求之不得呢。」

  他最後幾個字放得很輕,尾音上揚,同時輕佻地對白艾澤眨了眨眼。

  白艾澤松開尚楚的手,微微笑了笑,從容答道:「能和尚同學一起訓練,是我的榮幸。」

  「確實是,好好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哦。」

  尚楚絲毫不謙虛,拍拍白艾澤的肩,語重心長地叮囑。

  白艾澤擡手,用兩指撣了撣肩頭,說:「一定。」

  尚楚接著笑瞇瞇地說:「格鬥訓練嘛,難免有些肢體摩擦,二公子身驕肉貴的,到時候萬一傷了您哪裡,多多理解。」

  白艾澤好像沒聽出他話裡的刺兒似的,悠悠然然地回答:「當然。」

  -

  禮堂裡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說白艾澤一個靠關系硬塞進來的憑什麼這麼囂張,引起了眾人附和。

  侯劍把檔夾重重甩在桌上,吼道:「吵什麼吵!我說了,所有人,只要進了青訓營的門,全都是一樣的!」

  「我們光明正大地考進來的是一樣的,他走後門的憑什麼和我們一樣!」

  「對啊,沒道理啊教官......」

  侯劍的話反倒激起了學生們的抵抗情緒,質疑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他在講臺上再怎麼吼也不起作用。

  一眾人中,江雪城率先發難,偏頭往地上啐了一口,站起身狠戾地說:「就是個走後門的......」

  話沒說完,一個紙團「咻」的飛來,正正砸在江雪城鼻頭。

  他陰著臉接住紙團,擡頭一看,宋堯正雙手合十,對他漫不經心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扔個垃圾,不小心的。」

  戚昭和蘇青茗兩個女孩相視一笑,戚昭擡手一撥她的高馬尾,眉梢一挑,問宋堯:「扔個垃圾,這話有歧義啊?」

  蘇青茗瞥了江雪城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垃圾到底是什麼,得說清楚啊!」

  宋堯對兩位女孩拋了個媚眼,調侃道:「你倆要是再多嘴,也成垃圾嘍!」

  他這話意思很明顯——誰剛剛多嘴,誰就是垃圾。

  江雪城緊緊捏著那個紙團,緊咬牙關,臉色非常難看。

  在青訓營這種完全封閉的環境中,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默認一點——實力才是說話的本錢。選拔位次越靠前,在群體中就越有發言權,宋堯排在第三位,又和尚楚混在一起,江雪城不想和他們叫板,於是冷哼一聲,忿忿地坐了回去。

  在一室嘈雜和躁動中,白艾澤和尚楚沈默地對視。

  尚楚雙手抱臂、下頜微揚——是一個挑釁意味極其明顯的身勢;反觀白艾澤,則是一貫的姿態放鬆——他像是天生就套著一層透明的罩子,刀槍不入,再鋒利的譏諷和奚弄也無法穿透。

  針對他的嘲諷和質疑聲不絕於耳,白艾澤卻巋然不動,甚至面帶微笑,看起來絲毫不受影響。

  「家裡有錢就吊嗎?」

  「城西白家啊!那可不止有錢,他爸你沒聽過?市委一把手啊......」

  「切,早幾年他爸媽離婚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麼?新聞都不敢播!我聽我爸說,是因為白書記在外麵包養了一個......」

  前座有兩個人不懷好意地咬耳朵,音量不算大也不算小,恰好能讓最後排的白艾澤聽見。

  他目光漸漸沈了下去,眼底凝起碎冰。

  尚楚看得分明,那層透明罩子有了一個裂縫。

  秦思年也聽見了,他兩手握拳,氣得肩背微微顫抖,上半身離開座椅,想要沖上去和他們理論,但那些人都是Alpha,個個都人高馬大的......憤怒和猶豫兩種自相矛盾的情緒在他胸膛裡撞來撞去,秦思年無助之下,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白艾澤一眼,發現他出奇的鎮靜,還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秦思年松了一口氣,慢慢松開了拳頭,坐回座椅裡,自我安慰般地想道:「沒事的沒事的,白同學根本就沒受到任何影響,我要是這麼莽撞地沖過去,說不定會讓他更難堪......」

  「那他爸不就是有點變態嗎?」前座那兩人還在繼續,其中一人發出恰到好處的驚呼,「我操!平時在電視裡根本看不出來啊?」

  另一人「誰說不是呢,他還有個哥哥,好像是個開寵物醫院的,據說是他爸在外頭的私生子......」

  嗒——

  白艾澤的食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

  Alpha焦苦的信息素味道開始活躍,尚楚皺著鼻頭,身體後仰。

  -

  「私生子?!操!這麼勁爆!」

  那兩人還在喋喋不休:「這在圈子裡都不是什麼秘密了......」

  突然,後排傳來巨大的「砰」一聲。

  沸水一般的禮堂頓時安靜了。

  秦思年嚇了一跳,整個人猛地一抖,跌坐在地。

  其餘人齊齊扭頭往後邊看過來,尚楚收回踹在木桌上的一隻腳,順便拉起秦思年,笑盈盈地說:「抱歉抱歉,腳滑了。」

  他從抽屜裡拎出背包,揚聲問侯劍:「教官,可以解散了吧?」

  侯劍眉心凝著一個「川」字,片刻後重重點了一下頭。

  尚楚背上包,站在全禮堂最高的位置,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前座那兩人身上。

  他掏了掏耳朵,又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地說:「下次在公共場合講話小點兒聲,吵著我了。」

  白艾澤指尖一頓,緊繃的手指鬆弛下來。

  所有人看著他們的第一名,雙手插兜,一步三晃地從後門離開。

  侯劍看著他走出禮堂,又看了看底下面面相覷、鴉雀無聲的皮孩子,在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

  現在的猴孩子,一個比一個難帶,班裡這個第一名說話比他還管用。

  「解散!」侯劍喊了一聲,拿起文件夾,走到門邊又折回來,對江雪城厲聲道,「隨地吐口水,留下來清掃!」

  江雪城梗著脖子,面紅耳赤。

  -

  時間還差十多分鐘,食堂還沒放飯,趁著他們在排隊,導員發還了每個人的手機,叮囑了晚上熄燈前去寢室收繳。

  根據訓練安排,每週日下午休息半天,領回手機、自由活動,但不能離開基地;每月十五號放一天假,允許外出。

  幾十號人歡呼著拿回了手機,開機時響起的系統音樂此起彼伏。

  宋堯捧著他的iPhone「吧唧」親了一大口,霎時和重獲新生似的,迫不及待地按下開機鍵,眼角濕潤,顫抖著說:「阿楚,我好激動,好激動......久違了,我的愛機......」

  尚楚斜眼瞟他,很是嫌棄:「你演戲的時候能別把口水塗在眼角嗎?」

  宋堯:「......你這人真一點兒生活情趣都沒。」

  尚楚看也不看他的那部老式國產機,徑直把手機塞回褲兜,目視前方,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不關注,只認真等飯。

  對十七八歲的少年來說,智慧機簡直就是他們的第二條命。隊列裡的人都高高興興地捧著手機東按按西按按,忙著給家人回微信報平安,忙著登錄遊戲看看有沒有版本更新,忙著喧囂熱鬧。只有隊頭的尚楚和隊尾的白艾澤,安安靜靜地站在隊伍裡,沈默的有些格格不入。

  -

  「來來來——開飯了——!」大爺推著不銹鋼大飯桶從廚房出來,用米粒的香味和蒸騰的熱氣辟出了一條路,「排隊排隊,全部排好隊,一個一個來,不要擠!」

  尚楚終於得以從無所適從的喧鬧中脫離,他拿起托盤,走到第一個素菜視窗,對阿姨說:「空心菜,再要個鴨腿,謝謝。」

  「老爹!」身後的宋堯撥通了視頻電話,開心地喊了一聲,「我爸呢?在家沒?看我是不是黑了點兒,更有男人味了是不是?」

  「他不在,今天他們高三教研組開高考動員大會,去學校了。」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溫和的聲音:「手機擡高點我看看......不錯,結實了,我兒子成男子漢了!」

  宋堯開心地大笑:「赫魯曉夫蹲哪兒玩呢?抱來我看看......操!你倆給它吃什麼了,怎麼這麼胖了!」

  「汪汪!」赫魯曉夫叫了兩聲,以示抗議。

  尚楚早就猜到,宋堯有個很幸福、很完滿的家庭,要不然他不會像朵向日葵似的,活得恣意又張揚。

  「同學,要什麼?」

  窗口的阿姨見尚楚似乎在發呆,拿鐵勺敲了敲他的托盤,催促了一聲。

  「這個吧,」尚楚回神,伸手隨意點了一個筍幹炒肉,「謝謝姨。」

  「阿楚,幫我打一份唄!」宋堯在身後說,「和你一樣的就行。」

  「好。」

  尚楚又拿起一個托盤遞給打菜的阿姨:「再要個一樣的。」

  「介紹下啊,這是尚楚,」宋堯勾著他的脖子,把手機舉到他臉前,「我在這兒最好的哥們兒,全國第一名,牛逼不牛逼!」

  透過小小的手機螢幕,尚楚看見一個清俊的男人,眉目和宋堯有些相像,懷裡抱著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坐在深灰色的布藝沙發上,墻上掛著一幅橙黃色油畫。

  「阿楚,這我老爹,官方介紹是室內設計師,其實就是個畫圖紙的,」宋堯熱情地為尚楚介紹,「我爸是個高中老師,今兒不在家,改天再讓你認識認識。」

  「尚楚?寓意很好的名字。你好,我是宋堯的爸爸,」男人對他笑笑,接著擡起小狗的一隻爪子揮了揮,「這是宋·赫魯曉夫,宋堯的弟弟。」

  尚楚一楞,一手端著一個餐盤,忽然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他乏善可陳的社交經驗僅限於城中村的痞子和窮人,對這種溫馨的家庭氛圍非常陌生,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如此親善的長輩。即便隔著一層手機螢幕,他也覺得自己和對面那個世界的格不相入。

  「傻了?」宋堯沒有察覺尚楚的窘態,調侃道,「被我家的赫魯曉夫帥呆了吧!」

  尚楚若無其事地咳了聲,對著螢幕點了點頭:「叔叔好,我是尚楚,宋堯的朋友。」

  「老爹,阿楚是不是長得賊好看,我們都笑話他漂亮得和個Omega似的,」宋堯話匣子打開,喋喋不休地說,「對了,我的樂高寄到家沒?你倆別拆了啊!我的包裹等我回去自己拆!你說什麼?太吵了聽不著......」

  「我去那邊找個位置。」尚楚打完兩份飯,對宋堯說。

  宋堯比了個OK的手勢,舉著手機往外走:「等會兒,我去個安靜的地兒。」

  尚楚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





第25章 拍頭還是撓下巴

  吃完飯回了寢室,宋堯時時刻刻捧著手機,眼睛恨不能長在上面。

  秦思年窩在床上打電話,時不時點頭說「嗯」、「都挺好的」、「沒事兒,放心」......相比之下,同樣在講電話的於帆畫風就粗獷多了,操心地問冬小麥長得怎麼樣了啊、大棚溫度要注意不能太高啊、白菜賣得好不好啊、弟弟沒再逃課去山裡撒野吧......儼然已經是家裡的當家人。

  江雪城和張覺曉也在和各自的家人聊天,尚楚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閉眼聽著他們的父母親人對他們噓寒問暖、嘮嘮叨叨,突然覺得有點兒悶,於是翻身下了床,打算出去隨便走一走。

  白艾澤靠著床頭看書,時不時還用筆在上頭勾勾畫畫做點兒筆記,這點尚楚是真挺佩服他,在這種嘈雜的環境裡也能看得進去。

  他穿好鞋,不聲不響地出了寢室樓。

  十二月的首都是真冷,尚楚哈了口氣,裹緊了身上的厚外套,坐在階梯上,伸手到口袋裡想摸煙,撈了半天才想起沒帶進來。

  煙癮這玩意兒,平時不去想就沒事兒,一旦上來了就壓不住。尚楚砸吧砸吧嘴,總覺得嘴裡癢,不叼點兒什麼東西就不舒服。

  他四下張望了幾眼,手邊有個花壇,裡邊種著一叢叢礬根,葉子五彩斑斕,在首都灰濛濛的冬天裡,這原本醜了吧唧的草葉子也變得別致起來。

  尚楚連著根莖摘下一段叼在嘴裡,雙手交疊枕在腦後,仰頭望著霧霾籠罩的天空。

  他想起年幼時生活的新陽,南方的天不這樣,藍天上永遠飄著白雲,仿佛編織雲彩的仙女有用不完的精力。

  突然,花壇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尚楚漫無邊際的思緒被打亂,他偏頭一看,顏色鮮艷的草葉叢中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是那只小野貓。

  「喲,小流氓,」尚楚吐掉草葉子,腳尖點了點,「鉆裡頭過冬呢?」

  小野貓見了尚楚,也不怕不躲,一瘸一拐地走到尚楚身邊,在他的厚外套邊臥倒,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喵嗚——」。

  「你這麼臟,離我遠點!」

  尚楚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語氣卻毫無威懾力。

  小野貓像是聽出來這個兩腳獸只是虛張聲勢,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尚楚笑著拍了拍它的腦袋,說:「你還挺能選地方,知道那叫什麼嗎?叫珊瑚鈴,特別耐寒,你躲裡頭過冬算找對了;當然了,我也耐寒,你找我也找對了。」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

  尚楚回過頭,見白艾澤雙手環胸,靠著柱子,嘴角帶著還沒收起的笑意。

  「你不是看書嗎?」尚楚問。

  「看不進去。」

  尚楚「哦」了一聲:「我看你專心致志的,還以為你真兩耳不聞窗外事。」

  「裝的。」白艾澤走到尚楚身邊坐下,兩條長腿閒適地伸長在台階上。

  尚楚哼笑了一下。

  小野貓像是知道哪兒最暖和,走到他們倆中間的位置臥下,瞇著眼睛給自己舔毛。

  尚楚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貓咪腦袋,又摘了根草葉子銜在嘴裡。

  白艾澤突然說:「逗貓得撓下巴。」

  他這麼說著,手指輕輕撓了撓貓咪下巴,小野貓舒服地發出了呼嚕聲。

  尚楚看他手法熟練,於是問:「你家裡養貓?」

  白艾澤想了想,點頭說:「算是。」

  「唔,怎麼撓?我試試。」

  尚楚學著白艾澤的樣子,在貓咪下頜位置抓了兩下,小野貓「嗷嗚」一聲,躲開了尚楚的手。

  「手法不對,」白艾澤說,「它不舒服了。」

  尚楚嚼了兩下草莖,吸了吸鼻子:「一個破貓還這麼事兒,不撓了!」

  白艾澤失笑。

  入營一周多,兩人還是第一次這麼和平地相處。

  第一名和空降兵,並肩走在台階上逗一隻臟了吧唧的小野貓,這場景怎麼想怎麼有些怪異。

  但此刻的尚楚覺得自己和青訓營裡的其他學生格格不入,反倒是白艾澤更讓他覺得自在。

  直到嘴裡的那根草葉子溢出了苦味,尚楚才站起來,拍拍褲子說:「走了。」

  「嗯。」白艾澤頭也不擡,繼續逗弄身邊的貓咪。

  尚楚伸了個懶腰,沒說別的話,進了寢室樓。

  -

  下午三點半,淋浴間開放,尚楚決定趁著這時候沒人,先去洗澡。

  他畢竟不是真的Alpha,和別人一起洗澡總擔心會被看出來,於是這段時間都選在沒人的時段去,要麼很早,要麼很晚。

  到了浴室,他去了最裡面的一個隔間,用了幾分鐘時間沖了個澡,又給自己打了一針藥。

  尚楚關了淋浴噴頭,正用幹毛巾擦頭發,身後突然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

  他動作一頓,空藥瓶和針管還在肥皂架上沒來得及收,聲音離他越來越近,尚楚用毛巾蓋住肥皂架,但藥瓶的形狀仍舊非常明顯。

  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在隔間外停下,腳步倏然一頓,似乎也沒料到此刻浴室裡會有人。

  「滴答——」

  一滴深褐色藥液從傾斜的瓶口掉出,砸落在尚楚的腳背。

  「......!」

  沒辦法了。

  尚楚反手一撞,手肘擊中了來人的胸膛。這人毫無防備,加上淋浴間地滑,他退後一步,尚楚趁著這個空檔轉身,電光火石間把對方頂在了對面一排隔間的隔板上,這個位置恰好是視覺盲區,巧妙地避開了肥皂架的位置。

  白艾澤上身赤裸,只在腰間圍了一條松垮的浴巾,猝不及防地被尚楚按在了墻上。

  他和尚楚離得很近,尚楚此刻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兩人身體上的熱度「轟」地燒了起來,毫不保留地傳遞給對方。

  「是你?」尚楚有些詫異。

  浴室中水汽和熱氣蒸騰,空氣稀薄,白艾澤鼻尖堪堪貼著尚楚的耳廓。

  一絲馨香氣味飄進了白艾澤的鼻腔。

  它藏在濃烈的Alpha茶葉信息素味道下,氣味淡卻出奇的勾人。

  白艾澤還來不及捕捉,它就在消散了。

  Alpha鬼使神差地低下頭,貼近尚楚的側頸,想要確認剛才聞到的味道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





第26章 浴室事故

  白艾澤的鼻端碰觸到側頸肌膚的一剎那,若有似無的鼻息近在咫尺,微小的電流從相觸的地方泛起,沿著皮膚下埋藏的血管,迅速蔓延到頭皮,激起一路火星。

  尚楚的小臂抵著白艾澤赤裸的胸膛,他睜眼就能看到白艾澤上身精悍流暢的肌肉,Alpha張揚的資訊素氣味開始肆無忌憚地揮發起來,混雜著潮濕的水汽,熱度更盛。

  心臟開始抑制不住地加快了跳動頻率,勁動脈也跟著「突突突」地躍動著,尚楚臉色微微一變,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什麼,是Omega臣服的前兆——在絕對具有侵略性的Alpha面前,Omega幾乎是毫無抵抗之力。

  他一邊厭惡著如此荒謬的生理機制,身體卻仿佛脫離了中樞神經的控制,蒸騰的熱液在血管中小幅度地翻滾起來,他口幹舌燥。

  白艾澤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喉結滾動時發出「咕咚」一聲。

  這並不明顯的聲音如同一道驚雷當頭劈下,尚楚渾身一個激靈,向後猛退了一步,用力甩了甩頭。

  沾水的發絲拍打在臉上,在冰涼水珠的刺激下,理智漸漸回籠。

  「你怎麼......」尚楚皺眉,旋即又偏頭避開白艾澤的目光,「算了,來這肯定是洗澡的。我好了,你用吧。」

  白艾澤背靠著隔板,他似乎也因為蒸騰的熱氣而出現了暈眩,眼中有短暫的失神。

  ——我在幹什麼?我有病嗎?

  但他的失態仿佛只是火星迸濺一般,只是極其短暫的一瞬,很快就被壓在從容淡然的外表之下。

  他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身,把腰間纏著的浴巾往上提了些,下頜微揚:「尚同學是提前開始對我進行格鬥訓練了嗎?」

  尚楚的眼睛落在雪白的瓷磚壁上,就是不看白艾澤。他此時仍覺得呼吸有些不暢,含含糊糊地顧左右而言他:「對不起,我不是......地太滑了,我也有點沒站穩。」

  白艾澤沒忽略他繃緊的手臂線條,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這個無意識的動作全然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和防備。

  ——他在怕我。

  一陣強烈的探究感從白艾澤心底生出——這人平時牙尖嘴利的和只野貓似的,挑釁他、諷刺他,和他針鋒相對,面對他的回擊雖然時不時惱羞成怒,但也算遊刃有餘。

  那麼現在他在怕什麼?自己什麼都沒做,他緊張什麼?

  白艾澤的思維陷入了片刻的空白,禁不住想起那絲若有若無的旖旎香氣......

  尚楚走回對面的隔間,迅速用毛巾裹起空藥瓶和針管,又把地上殘留的淺褐色藥液和著水踢進下水道,接著彎腰拎起地上放著的浴液瓶。

  白艾澤注視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拾掇自己的東西。

  平時套著毛衣棉襖看不出來,白艾澤現在才發現原來尚楚很瘦,比同齡Alpha的身形要來得更加清瘦一些,手臂動作的時候牽動後背的兩塊肩胛骨,像是蝴蝶破繭時掙紮的雙翼,就要刺穿單薄的上衣;他也很白,不是那種幾近病態、毫無血色的蒼白,而是更接近象牙質地的、溫潤光滑的白皙;他彎腰的時候上衣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纖細勁瘦後腰,像是一段韌性極好的絲綢緞帶,可以被肆意彎折出各種弧度......

  白艾澤被自己腦中冒出的這個荒唐想像嚇了一跳,他又提了提腰間纏著的浴巾,身體往墻那一側偏的更多一些。

  尚楚揣著一團毛巾,提著一瓶浴液,努嘴說:「你用吧,我走了。」

  他這麼乍一轉身,上挑的眼尾、被水汽熏得緋紅的鼻頭、線條流暢的脖頸和形狀分明的鎖骨就毫無預警地撞進了白艾澤眼睛裡。

  沾著水的頭發顯得更黑,服帖地趴在他的額頭和側臉,發梢上掛著的水珠掉落在肩窩,在那個小小的凹陷處形成一個可愛的水窪。

  「剛才不是故意的,」尚楚頓了頓,快速說,「等會你洗完澡可以找我打回來。」

  他扔下這句話就走了,步伐很大、走得很急,白艾澤表情冷靜,連眉梢都沒挑一下,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尚楚手中的沐浴液瓶子。

  薰衣草味道的。

  剛才聞見香味的應該就是浴液香。

  天花板上,白熾燈發出嗡嗡的鳴響,聲音低沈;尚楚的腳步聲漸漸變弱,直到完全消失。

  白艾澤這才站正身子,有些無奈地低頭掃了一眼。小腹略略向下的位置,白色浴巾被撐起了一個明顯的形狀,好在借著水汽和布料的掩護,他才不至於太失禮。

  家教即為嚴格、一向教養極好的Alpha仰頭靠著隔板,擡手撫著額頭,極其罕見地罵了一句臟話。

  「操!」

  -

  尚楚從淋浴間出來,先是去了趟廁所,把針管掰成幾個小段,再把藥瓶踩碎,一起沖進了下水道。

  他風風火火地跑回寢室,白艾澤還沒回來,他的床上疊放著一套幹凈的灰色睡衣,尚楚條件反射般地想起他結實的胸膛和緊繃的小腹,擡手往自己腦袋上敲了一下,警告自己趕緊把那些有的沒的忘幹凈。

  「你怎麼了?洗個澡怎麼就開始自虐了?」宋堯在一邊看樂子,邊擼袖子邊調侃道,「過來過來,想找虐我幫你啊,不用你親自動手!」

  「——滾你媽的!」尚楚扭臉罵了一句。

  宋堯沒皮沒臉地聳聳肩,表示無所謂:「我沒媽啊,我家倆都是老頭,一個老爹一個老爸。」

  尚楚懶得和他扯皮,三兩下爬到自己的上鋪,鉆進被窩裡,從床頭掏出一瓶信息素偽造劑,躲在棉被底下,不要錢似的撲灑在床板四周的縫隙裡,希望在找到適應白艾澤資訊素的方法之前,先盡可能地遮罩自己的嗅覺。

  Alpha和Omega間的資訊素反應在國際上早已經是一個重要的研究學科,但這事兒研究來研究去,最後還是只能歸於操蛋的玄學。

  再精密的科學儀器也無法預判,某種特定氣味的Alpha資訊素和哪種Omega信息素能夠達到最優相性。不計其數的科學家反覆試驗、再三比對,最終卻也只能得出一個玄而又玄、虛而有虛的「命中註定」說。

  尚楚這個人一向對玄學嗤之以鼻,也不是百分百相信科學,他只相信他自己。

  他一直覺得只要他不樂意,就不會對任何Alpha的資訊素有所反應。加上他分化以來一直在打藥,多少對腺體有損害,這麼經年累月下來,他本身的Omega資訊素淡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對Alpha氣味的感知也比一般Omega弱得多。

  凡事也總有例外,高一那年運動會,男籃決賽的對手是高二的一個理科實驗班,他在運球過人時不慎撞倒了對方一名隊員。當時場邊有名觀眾打碎了玻璃杯,場地沒有清掃徹底,那位學長的膝蓋被碎片劃破,剎時間血流如注。

  尚楚扶著他去醫務室處理傷口,走在路上忽然覺得不對勁,他身邊是一名強壯的Alpha,還是一個正在流血的Alpha!

  這威力相當於把信息素液化成水,劈頭蓋臉地潑在尚楚身上。

  尚楚記得那種感覺,頭昏目眩、雙腿發軟,但他咬牙撐著,硬是把學長送到了醫務室,等著他包紮完,又把他攙回班上。

  後來尚楚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舌頭都被咬破了皮。

  那是他第一次被屬於Alpha的資訊素影響,但他安然無恙地扛過去了。那時候他覺得激動、欣喜、驕傲......種種正面情緒交雜在一起,他恨不能爬到山巔,架起喇叭對全世界高喊:「去你們媽的信息素!看吧,你們說的那些對老子就是不起作用!」

  雖然,入營第一天尚楚就察覺到他對白艾澤的信息素有反應,但他同樣以為只要咬咬牙就能扛過去了,頂多是咬破點皮。然而,就在剛剛,就在那個潮濕封閉的浴室裡,他第一次知道身體脫離理智的控制是一種什麼感覺。

  血液不再是血液,是湧動著要噴發的巖漿;筋絡也不再是筋絡,是點起燎原烈火的引線。

  他的身體像一尾擱淺的魚,渴求近在咫尺的水源;大腦卻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恐懼、驚惶。

  他不是怕被哪個Alpha佔有,他怕被野獸般的欲望驅使,他怕那個可能臣服於他人之下的自己。

  那麼他將不再是他。

  尚楚將不再是尚楚。

  -

  尚楚給自己選的Alpha資訊素是最常見的茶香型,氣味清淡,且不具進攻性。但即便如此,他一次性撲灑出了太多藥劑,味道還是引起了寢室裡其餘人的注意。

  宋堯吸了吸鼻子,從斜下鋪探出頭來問:「阿楚,你怎麼了?味兒這麼大?」

  尚楚從被窩裡伸出半個腦袋,說:「大嗎?」

  「大啊!」宋堯誇張地擤了擤鼻子,賊兮兮地笑道,「操!你不會是發情了吧?是不是遇見那個小omega,勾引你啦?嘿嘿嘿......」

  「滾滾滾!」尚楚重新縮進棉被。

  白艾澤推門進了寢室,身上還帶著潮氣,他一進門就被茶香味撲了個滿鼻,擡頭一看,尚楚裹在棉被裡,像一隻蠕蟲在床上動著,不知道在幹嘛。

  宋堯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故弄玄虛地說:「他不知道被哪個小妖精勾了,你懂得。」

  白艾澤知道宋堯純粹是開玩笑,但這玩笑話他卻聽得雙耳發燙,臉頰泛起不易察覺的薄紅。

  他躺到自己的床上,雙手交疊,自然地搭在小腹上,眼皮闔起,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片刻後,上鋪傳來了翻身的動靜,白艾澤也隨之睜開眼,從枕下摸出手機,打開搜尋引擎,深吸一口氣,神情嚴肅,在搜索欄中鄭重其事地輸入:

  「男Alpha對男Alpha產生生理反應是什麼病?」





第27章 香腸和牛奶

  「一般來說,男Alpha是不會對同性產生反應的,有這個異常情況出現,一定要引起重視,及早治療。如果是心理原因,請前往專業機構諮詢心理醫生,這裡只做生理情況分析。一種可能是腦神經出現了問題,我們的腺體是由神經中樞進行控制的,如果Alpha對同性有所反應,那麼說明我們資訊素的控制器——大腦神經正在告急,長期下去可能會導致偏癱,建議做開顱手術;另一種可能是男科方面的疾病,有可能是睪丸激素分泌失調,才會造成如此反常的情況,結果很有可能是睪丸癌。」

  ——率先映入白艾澤眼簾的第一條回答,告訴他已經得了不治之癥。

  底下還有幾個熱心網友進行跟貼:

  「題主加油,千萬不要諱疾忌醫,好好治療,發現了就去看。」

  「相信現在的醫療技術,題主你一定可以的!」

  「Hello帥哥,我們旅行社專注深度泰國遊,目前業務已涵蓋泰國醫療服務,那邊的變性技術已經十分成熟,感覺很適合您的需求呢!有需要的話關注V信公眾號:泰美了,24小時為你服務哦~!」

  「你好,你這個情況歸根結底是因為缺少和諧性生活,我是一名男性Omega,可以幫助你矯正這個問題的。本人身體健康、技術可靠、經驗豐富,可提供定期體檢證明,價錢公道,同城送貨上門,異地需要你包來回路費。有意者加我VX:mimi888,朋友圈有照片~」

  ......

  眼見著帖子越來越歪,縱然白艾澤家教再好,也忍不住黑著臉關掉了頁面。

  他閉眼按了按額角,聞見上鋪傳來的茶香味,在濃烈的氣味包裹下,他竟然毫無反應。

  白艾澤再度睜開眼,覺得自己實在是荒唐至極。

  基因決定Alpha與生俱來就是好鬥的,Alpha間資訊素相斥。他是一個男性Alpha,怎麼可能對另一個男性Alpha有感覺?

  白艾澤按捺住心中的波濤洶湧,告訴自己剛才浴室中的那一場交鋒,不過是一次意外中的意外。

  水霧繚繞、熱氣蒸騰,加上一個長得比Omega還要更漂亮的Alpha,他有片刻的錯亂也是正常的。

  -

  由於上個週末浴室中的那一場意外,白艾澤和尚楚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整整一周都沒怎麼說上話。

  格鬥訓練如期而至,兩人雖是搭檔,但初期的訓練重點在於肌肉力量提升,大多借助器材進行,加上尚楚有意避著白艾澤,兩人也沒什麼能夠單獨接觸的機會。

  直到又一個週末來臨,導員照舊在食堂發還了手機。

  開放給青訓專用的食堂不大,擺了四排大長桌,一條桌子坐十來個人。

  宋堯去找地方打電話,尚楚端著兩個托盤,又刷卡要了根火腿腸和一瓶牛奶,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從兜裡拿出手機,長按電源鍵,開機了。

  過去的一周有四個未接來電,號碼是158打頭。收件箱裡躺著兩封短信,發信時間都是前天,同樣來自158。

  「你在哪裡訓練?要不要交錢?看到回電。」

  「我在承天酒店當門衛,這次肯定好好上班,不再喝酒,真的改了。」

  尚利軍今年已經說了不下三十次類似的話,每次都信誓旦旦地保證要改,十多年了也沒改好。

  尚楚一哂,拇指在撥號鍵上停留片刻,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去。

  「這裡有人嗎?」

  頭頂傳來白艾澤低沈的聲音,尚楚指尖一頓,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機,擡頭對白艾澤聳了聳肩,示意他隨意。

  白艾澤放下餐盤,尚楚表面波瀾不驚,實際卻提著一口氣。

  白艾澤剛要坐下,襯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接起電話往外走,尚楚聽見他喊那頭的人「大哥」。

  白艾澤的哥哥?書記在外頭的私生子?怎麼感覺兄弟兩人關系還不錯的樣子?

  尚楚咬著筷頭,想到青訓營裡關於他的傳言。

  和電視劇裡演的一樣,這種名門望族光鮮亮麗的帷幕背後總有那麼點兒拿不出手的秘辛。

  尚楚自發腦補了一出愛恨情仇的精彩大戲,劇情發展到白艾澤和他大哥搶奪百萬家產,白艾澤雙膝跪地,撕吼著你只是個私生子,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囂張!淚水如同洪流般從他眼中滾滾而下......尚楚一陣惡寒,趕緊拉回思緒,埋頭狠狠扒了一口飯,又夾起一根筍幹放進嘴裡。

  呸!好老!

  -

  江雪城帶著張覺曉也朝這邊走了過來,停在了尚楚斜對面,在白艾澤旁邊的空位上坐下。

  尚楚擡起眼皮掃了他們一眼,沒說話,專心吃他的飯。

  秦思年也兩手端著餐盤來了,站在桌邊左右看了看,問尚楚:「這有人坐嗎?」

  「有,」尚楚頭也不擡,「宋堯的。」

  「哦......好吧。」秦思年只有又往邊上挪了個位置,坐到了張覺曉對面。

  江雪城剛才排隊的時候看到了白艾澤,知道這是他的座位,把筷子伸到白艾澤的飯菜裡攪和一通,對張覺曉說:「我以為有錢人家的公子爺都吃的什麼好東西,和我們普通老百姓也一樣嘛。」

  張覺曉附和:「吃的是人飯,就是做的不是人事兒。」

  白艾澤點了一道白菜豆腐,被這麼一攪,雪白的豆腐塊變得稀碎,渣滓滿盤都是,看起來極其倒胃口。

  「你、你們不能......」秦思年抖著聲音說。

  「你什麼你?」張覺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以為這裡沒人知道你怎麼想的,反正是倒數第一,橫豎拿不到最後的錄取名額,倒不如和那個關系戶搞好關系,抱抱大腿,牛逼啊!」

  秦思年氣得雙唇顫抖,但江雪城狠戾的眼神一掃過來,他嚇得立刻垂下頭。

  沒事的沒事的,秦思年在心裡想,他們是Alpha,不能和他們正面起沖突,等會兒再去給白同學買一份飯,不坐這邊的位置,避開他們就好了。

  -

  江雪城變本加厲,打算把自己掉在地上的一塊排骨扔進白艾澤碗裡,他剛伸出手,「啪」的一聲,一雙筷子從斜對面伸出,夾住了他的筷子。

  臟兮兮的排骨再次掉落,在桌上骨碌碌轉了幾圈,停在了尚楚的托盤邊。

  「你就這麼愛管閒事?」江雪城陰著臉。

  尚楚松開筷子,漫不經心地說:「浪費糧食,可恥啊。」

  江雪城目光緊緊鎖在尚楚臉上,明目張膽地嘲諷道:「他可是個走後門的,你這麼關照他,也想抱他大腿?」

  「你看不起走後門的,可以,」尚楚沈靜地說,「搏擊場上把他揍個半死我也沒意見。」

  秦思年眼皮一擡,發現白艾澤回到了食堂,就站在不遠的地方。

  他趕緊拿起自己的營員卡,去幫白艾澤重新打飯。

  尚楚顯然沒有注意到,他看著江雪城兇狠的雙眼,筷子在不銹鋼餐盤上輕輕敲了兩下,緩緩勾起嘴角:「三番兩次搞這些小動作,低不低能?」

  「你——」江雪城雙眼一瞪。

  「好了好了,別生氣嘛,」尚楚夾起桌上那塊排骨,放到江雪城碗裡,努嘴說,「吃塊肉,多好的一塊排骨,肥瘦相間,不吃可惜了。」

  江雪城咬著牙,片刻後「操」了一聲,重重扔下筷子,揚長而去。

  -

  白艾澤回到了位置上,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份已經沒法看的飯菜,又擡頭看著尚楚。

  「看我幹嘛?」尚楚不看他的眼睛,幹巴巴地說,「和我沒關系啊,不是我幹的。」

  白艾澤眉梢一挑,饒有興味道:「我離開前把我的飯菜交給了尚同學,我認為尚同學應該保護好它。」

  「......神經。」尚楚咬著一根筍絲,懶得理他。

  白艾澤笑而不語,只是悠悠閒閒地看著尚楚啃鴨腿。

  尚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把手邊宋堯的餐盤推到他面前:「吃吃吃,你吃這個,幹凈的!」

  白艾澤瞥了一眼餐盤裡的菜,皺眉道:「我不吃蒜、不吃蔥,不吃羊肉。」

  「事兒真多。」尚楚翻了個白眼,「勞煩您再去打一份行嗎?」

  「這個看起來還不錯。」

  尚楚擡眼,見白艾澤指著他剛才買的火腿腸和牛奶,像護食的貓咪似的,趕緊把東西揣進口袋裡,義正言辭地拒絕:「對不起,這不行。」

  「別緊張,」白艾澤後仰,舒適地靠著椅背,解釋道,「不拿你的,我自己買。」

  「你買你買,」尚楚急吼吼地扒完最後一口飯,端起空盤起身離開,「和宋堯說聲,我先回了。」

  白艾澤目光微閃,左手拇指摩梭著另一手的手背。

  尚楚在躲他。

  他這幾天一直在觀察,尚楚確實有意避開他。

  雖然不能完全確定是為什麼,但白艾澤隱約覺得,和那天浴室裡發生的事有關。

  尚楚對他的資訊素一直非常排斥,難道是那天自己釋放的資訊素濃度過高,嚇到他了?

  還真和貓似的,平時牙尖爪利的,這麼點事兒就被嚇跑了。

  白艾澤眉梢一挑,有趣,大哥家的那只緬因貓,也及不上這位第一名有趣。

  -

  宋堯和赫魯曉夫聊完天回了食堂,進門先看見了白艾澤,他手裡拎著一個白色塑膠袋,裡頭裝著一袋肉腸和幾瓶牛奶。

  「你就吃這個?」宋堯問。

  「沒,不是人吃的。」白艾澤擡手指了指窗邊的位置,「你位置在那兒。」

  宋堯踮腳張望了一眼,問:「阿楚呢?」

  「先回去了。」

  「操!也不等等我!」宋堯抱怨,「謝了啊老白!」

  白艾澤對他晃了晃塑膠袋子。

  -

  秦思年照著白艾澤剛剛的菜色重新打了一份,發現桌上只剩一個宋堯。

  「他們呢?」他著急地問。

  「走了啊,」宋堯說,「老白和阿楚都回去了,你找誰?」

  「哦。」

  秦思年呆呆地看著手裡的餐盤,片刻後轉身走了。

  「你不吃啦?」宋堯問。

  「不想吃了。」秦思年悶聲悶氣地說。

  「一個個都什麼毛病......」宋堯嘟囔。





第28章 Alpha和Alpha

  白艾澤拎著一袋子火腿,在寢室樓底下撞見了尚楚。

  這位第一名正坐在樓梯上喂貓,一根香腸掰成了指甲大小的小塊兒,不知道從哪兒撿來一片葉子,倒了些牛奶在裡頭。

  小野貓舔了舔火腿,似乎是有點兒嫌棄這劣質香精的味道,又轉頭嘬了一口奶,胡須上沾了幾滴奶珠子。

  「你還嫌?」尚楚曲指在它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這兒就這個,愛吃不吃。我自己都沒捨得吃。你一個小流浪崽還嫌七嫌八的,你配嗎?」

  小貓咪還挺有靈性,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似的,不滿地「喵」了一聲。

  「嗯?」尚楚又拎了拎貓咪耳朵,「配不配?」

  小貓甩頭:「喵嗚——」

  「你還‘喵’?還和我委屈上了是吧?」尚楚「喲」了一聲,擼起袖子,兩手撐著膝蓋,和一隻小貓咪杠上了,「就這些,我花了多少錢知不知道?四塊八!我平時吃個早飯都用不了四塊八!你有什麼好委屈的,我還委屈呢!」

  小貓:「喵!」

  尚楚:「喵——!」

  他這一個「喵」,喵得百轉千回、氣韻悠長、抑揚頓挫。

  小貓咪被能發出喵喵聲的兩腳獸嚇壞了,瞳孔一縮,繞著尚楚的左腿轉了兩圈,仰頭打量著他,又叫了一聲:「喵嗚——」

  尚楚哼了一聲,一連串「喵」了十多聲,小野貓甘拜下風,乖乖地趴在尚楚腳邊,舔了舔他的腳背。

  「怕了沒?」尚楚眉梢一挑,也不知道在得意個什麼勁兒,指了指香腸小塊兒,「吃!」

  貓咪看了眼粉色肉腸,顯然並不怎麼感興趣。

  白艾澤圍觀了一人一貓這場莫名其妙的貓語大戰,這位學貓叫的人類竟然還贏了。

  他雙手抱胸,看著尚楚坐在第三層台階上,迷彩褲管非常寬松,褲腳卻收得很緊,紮進黑色短靴裡,顯出了一種俐落幹凈的少年氣;陽光並不強烈,在他微垂的臉上鍍上一層溫柔的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陰影。

  小野貓是毛茸茸的,浮塵縈繞下的尚楚也是毛茸茸的。

  「貓不能吃這些。」白艾澤一手插兜,一手拎著塑膠袋,走到台階前停下。

  尚楚擡起頭,見到他先是極其短暫地楞了半秒,然後往邊上坐了一些,說:「知道。」

  白艾澤順勢在他身邊坐下,撓了撓小貓的下巴,貓咪舒服地發出了呼嚕嚕的聲音。

  「火腿腸鹽分高,不適合貓吃;牛奶不容易吸收,貓腸胃不好,最好不要喝。」尚楚單手托著下巴,「書裡就這麼寫的,對不對?」

  白艾澤有些驚詫,尚楚「嗤」了一聲,沒好氣地問:「你什麼表情?沒想到我知識這麼淵博?」

  「不是,」白艾澤身體後仰,一隻手搭著上一級台階,另一手撫摸貓咪下巴,兩條長腿閒適地伸著,「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還喂它吃這些?」尚楚眉梢一挑,「那不然吃什麼?這比它在外頭流浪扒拉垃圾桶強多了,這種流浪貓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和你們精英家庭養的寵物貓不一樣,放心。」

  他話裡夾著不易察覺的嘲諷,白艾澤假裝沒發現,說:「上次看見你逗貓的方法不對,我還以為——」

  「理論知識還是有點的,」尚楚轉頭看著他,「沒實踐過。」

  「為什麼?」白艾澤問。

  尚楚的目光微微閃爍,似乎有稍縱即逝的、類似於感傷之類的情緒,但白艾澤還來不及捕捉,它就消失在低垂的眼睫下。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尚楚漫不經心地說,「本來想養,看了點兒養貓知識科普,覺得太麻煩,所以最後沒養成唄!」

  他一番話說得輕描淡寫,白艾澤也不問別的什麼,只是讚成道:「是麻煩,不過——」

  「不過什麼?」

  白艾澤看著尚楚,眉梢一挑,饒有興味地說:「挺有意思。」

  「切,有什麼意思,」尚楚撇嘴,低頭對小貓說,「你說說,你有什麼意思?」

  小野貓舒服得呼嚕嚕個不停,尚楚的腳尖合著節奏一下一下地點著地,白艾澤耳邊聽著「嗒——嗒——嗒——」的聲音,眼皮漸漸變沈。

  「你怎麼想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尚楚突然說,「好好一個公子哥,來這裡受罪幹嘛?」

  白艾澤眼皮微垂,就在尚楚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突然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嗯,不知道。」白艾澤睜開雙眼,轉頭問了尚楚同樣的問題,「你呢?來這裡幹嘛?」

  尚楚出乎意料地回答:「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尚楚兩只手掌托著臉,手肘撐著膝蓋,左右晃了晃。

  這個動作非常幼稚,白艾澤只在五歲的侄女身上見到過。但這個姿勢同樣非常愜意,他第一次在白艾澤面前露出如此不設防的姿態,卸下了渾身鋒利的尖刺,露出了柔軟、秀氣並且有些天真的內裡。

  「你們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也和我們這種普通人一樣迷茫,」尚楚彎著眼睛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挺開心的。」

  他這個笑也和平時截然不同,不是他慣常的痞氣十足,唇角眉梢都完全舒展開來,眼尾上揚的弧度像一把沾著糖漿的小鉤子,有種誘人的天真。

  白艾澤一怔,像是毛茸茸的貓爪子拍在了他的心頭。

  「它怎麼叫得和一輛摩托車似的?」尚楚指著小野貓問。

  白艾澤遲鈍了幾秒,腦子裡那架機器才重新恢覆運作:「說明它舒服。」

  「我撓它它怎麼不開摩托?」尚楚兩指扣著小野貓下巴,「我試試。」

  白艾澤從善如流地做了個「請」的手勢,尚楚在貓咪脖子上摳了摳,小貓沖他喵喵叫個不停,尚楚惱羞成怒,咬牙切齒地說:「給點面子,摩托開起來!」

  白艾澤唇邊泛起微笑的弧度,說:「位置不對。」

  說完,他自然地伸出手,把尚楚的手指放到貓咪下巴尖,掌心托著尚楚的手背,手把手地糾正他:「這個地方,撓兩下,輕點。」

  尚楚按照白艾澤說的,輕輕動了動指尖,小貓咪果然瞇起了雙眼。

  「開了開了,摩托開了!」

  他指尖動作的時候,指節曲起,自然地摩擦著白艾澤的手心。

  白艾澤定定望著他淡色的唇角,腦中突然出現一個想法——我在教你撓貓,你為什麼撓我?

  尚楚也像意識到了什麼,他背脊一僵,迅速抽出自己的手。

  「學會了,謝謝啊。」尚楚皺了皺鼻尖,若無其事地說。

  「嗯,不客氣。」

  尚楚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轉身上了台階:「走了。」

  「等等。」白艾澤說。

  「嗯?」尚楚轉頭。

  白艾澤從塑膠袋裡拿出一根香腸和一瓶牛奶,拋給了尚楚。

  尚楚擡手接住,問:「給我的?」

  「嗯,四塊八。」白艾澤揶揄地說。

  「......操!」尚楚扶額,「你都聽到了?」

  「嗯......下次在公共場合說話——尤其是和貓說話,最好小聲點。」

  「——滾滾滾!」尚楚笑出了聲,掂了掂牛奶瓶,「謝了。」

  白艾澤頷首。

  「對了,」尚楚走了幾步又扭頭,對白艾澤說,「下周格鬥課開始實訓,你自己小心,我不會放水。」

  「我也是。」白艾澤挑眉。

  -

  不遠處,秦思年抿著嘴唇,拿出手機,發出了一條微信:

  【媽,給我買袋貓糧寄到青訓基地,我有用。】

  -

  「我有一個問題。」白艾澤對著手機說。

  白御剛給一隻英短藍白做完一台開腹手術,貓主人是個剛工作的小姑娘,見他從手術室出來,焦急地上去詢問情況。

  白御對她安撫地點點頭,助理帶著小姑娘進去看貓咪,他脫了醫用手套扔進垃圾桶,對著藍牙耳機說:「稀奇啊,從小到大你還是第一次問我問題,說吧,什麼事兒。」

  「我有一個朋友......」

  「我有一個問題,」白御率先打斷,「你說的這位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白艾澤失笑:「很重要嗎?」

  「不重要,」白御松了松肩膀,「你接著說。」

  「我這位朋友......算了,換個問法,」白艾澤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擅長迂回,直截了當地問,「Alpha間會有相互吸引的情況嗎?」

  「哦?」白御挑眉,頗感興趣地追問,「臭小子,你別和我說你在那什麼青訓營看上了一個Alpha?」

  他本意是在揶揄自己的弟弟,但白艾澤卻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鄭重地給出回答:「不算,只是覺得挺有意思,可以交個朋友。」

  「挺有意思?」白御問,「那人家覺不覺得你有意思?」

  「他似乎很抗拒我的資訊素,最近總是躲著我。」

  「躲著你?」白御咂咂嘴,分析道,「那不該,Alpha間確實存在資訊素相斥的情況,但往往會激發雙方的戰鬥欲,如果他真是討厭你,你應該會只想和他打架,不會產生要和他進一步交往的想法。」

  「那是為什麼......」

  「不是討厭,就是喜歡唄。你們這個年紀不都這樣,我高中那會兒暗戀我們班班花,我成天就愛欺負她,但不許別人欺負她,後來我發現我喜歡她了,就開始躲著她......」

  「他是Alpha。」白艾澤否認了這個可能性。

  白御進了辦公室,開了免提,癱倒在沙發裡,理所當然地說:「也有這種特例,喜歡Alpha的Alpha,不少見。」

  白艾澤心跳加重了一拍,皺眉道:「不會,Alpha間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白御笑,「母貓一旦發情,會用氣味吸引周圍的公貓,進行交配,這個是動物世界中的不可抗力。人類世界中,性別和資訊素雖然刻在了基因裡,但不能決定一切。如果僅僅在氣味的牽引下才能發生交配行為,那麼‘人’就不再是人。」





第29章 小摩托

  自從掌握了如何讓貓咪開小摩托的方法後,尚楚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上課下課腳步輕快的和踩在雲上似的,仿佛掌握了什麼了不起的技能,當時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青訓營都沒讓他這麼開心過。

  有天晚訓下了課,他被宋堯拉著去食堂小賣鋪買吃的,戚昭和蘇青茗要了一份超大關東煮,倆人分著吃。尚楚刷了根火腿腸,又買了一瓶純牛奶,宋堯笑話他怎麼和個小學生似的,還吃這種火腿腸。

  尚楚「切」了一聲,說你們懂個屁,老子是要去開摩托!

  宋堯的兩只眼睛和燈泡似的,「噌」一下就亮了,勾著尚楚的脖子問:「摩托?什麼摩托?操!阿楚你不仗義啊!有好東西也不和哥幾個分享分享?」

  戚昭和蘇青茗也雙眼灼灼地盯著他,對摩托很感興趣。

  尚楚終於有了展示摩托技術的機會,掂了掂手裡的奶瓶,眉梢一挑,大手一揮:「哥帶你們見見世面!」

  他這段時間暗示了好幾次,每天都在宋堯面前晃悠,問一些「你知道怎麼讓一隻貓開心嗎」、「你知道撓貓的下巴會發生什麼嗎」這類問題,無奈宋堯這個缺根筋的就是不接他的話茬,每次都回答他:「貓有什麼好的,要不我給你講講怎麼讓一隻狗開心唄,我家赫魯曉夫......」

  接下來話題就順理成章地掰到了赫魯曉夫身上,幾次之後,尚楚連赫魯曉夫的蛋蛋有多大、每天拉屎幾次、最喜歡小區裡的那只母阿拉斯加都知道了。

  比起選拔成績全國第一、格鬥能力一騎絕塵,會逗貓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尚楚就是和個小學生一樣幼稚,像是擁有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按捺不住自己想炫耀的心情。

  就像是完成一個曾經沒來得及完成的心願。

  -

  尚楚那天告訴白艾澤,他曾經想過養貓,後來又不想養了。

  這個說法實際上半真半假。

  曾經他們一家還住在新陽時,尚楚媽媽在垃圾桶邊撿了一隻流浪的小貓。

  那真是一隻很小的貓咪,團在手裡就一個手掌心那麼大,喵喵叫著,眼睛睜不開,聲音細細弱弱的,快要被凍死了,奄奄一息的,連呼吸都費勁。

  貓媽媽也許在找食的時候被車碾死了,也可能被淘氣的小孩踢死了——死一隻流浪貓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沒人會關心它是不是還留下了一隻可憐的幼崽。

  尚楚放學回來見到鞋盒裡蜷著的小貓咪,他蹲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久,想伸手摸摸又不敢。

  這麼脆弱的小東西,摸壞了怎麼辦?

  他問媽媽能不能把貓咪抱出來,他想帶去給同學們看一看。

  媽媽啞然失笑,比劃著說小貓太小了,身體也不好,你現在不能和它玩,等它長大一點、變得健康了,就可以和你一起玩。

  尚楚問要多久呢,媽媽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然後又伸手比了一個「七」,意思是可能要七天吧。

  七天。

  小尚楚深信不疑,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告訴班級裡的朋友們,他家裡有一隻貓,不過要等七天才能和它玩兒,因為它現在太小啦,身體也不好,還不會走路呢。

  放了學,尚楚繞道去了圖書館,在三層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本書,叫《貓咪知識大百科》。但那本書好厚,好多字他都不認識,只好邊看邊對照著新華字典一個字一個字地查。

  他四點半放學,到了書店是四點五十分,最晚到六點就要回家,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他只能看兩頁多。

  書裡說了,貓咪不能吃含有咖啡因的食物,比如巧克力;不能吃洋蔥、不能吃含鹽量高的東西、不能吃刺激性強的......他很認真地把知識點抄到自己的本子裡,掰著手指頭數第七天什麼時候來。

  小尚楚掰到無名指的那天是第四天,消失了半個月的尚利軍突然回家了。

  他是淩晨兩點多敲的門,木門被他捶得砰砰響,他邊砸門邊罵,尚楚縮在床角,驚恐地張著眼睛。

  尚楚媽媽披上外套下了床,尚楚拉著她的衣角不讓她走。

  媽媽摸了摸他的頭發,幫他掖好被角,出了房間,同時反鎖帶上了房門。

  緊接著,房門外傳來熟悉的辱罵和摔打聲,尚楚用枕頭悶著耳朵,覺得聽不見就好了。

  但奇怪的是,他媽媽明明是個不會叫的啞巴,尚楚卻好像聽見了她淒厲的呼救,一聲又一聲,像是刀子割在他的耳膜上。

  「你他媽了個逼!你敢鎖門!你是不是想老子死在外面!啊?老子死了你就開心了是吧?你他媽就是一個逼啞巴!」

  尚利軍喝醉酒後往往話都說不清楚,唯獨罵老婆的時候很利索。

  尚楚在發抖,渾身都是冰的,他聽到了巴掌摔在臉上時清脆的響聲,他想沖出去和他打一架,但他手腳都是軟的,他真的不敢。

  他那時候多大?才六七歲吧,他真的害怕。

  這種恐懼是永無止境的,他總是想著等他長大了,長大了尚利軍就不敢再欺負他們,他也可以一腳把尚利軍踹進醫院,可以有沙包那麼大的拳頭。

  小貓長大只需要七天,那麼他長大需要多久呢?

  -

  「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人狠狠踹了一腳。

  「開門!」尚利軍在門外吼,「開不開門!你也想老子死是吧!」

  尚楚蜷縮的更緊。

  「叫你兒子給老子開門!」

  有什麼東西被甩到了門上,尚楚知道那是他媽媽。

  接著,尚利軍抓著啞巴的頭發,把她的頭一下一下地往門上撞。

  「咚——咚——咚——」

  「你他媽不開門是吧?真是老子的好兒子!啊?你再不開門,老子把這啞巴扔出去給狗操!」

  尚利軍雙眼猩紅,一拳砸在啞巴額頭上,雙手叉腰,怒氣洶洶。他在房中走了一圈,見到什麼就砸什麼。小小的客廳一片狼藉,尚利軍似乎打砸累了,叫罵的聲音漸漸小了。

  尚楚躲在被窩裡,下嘴唇被咬出了血,想著終於過去了。

  接著,他渾身一抖,瞳孔猛地一縮——

  「貓?老子在外面連包煙都買不起,你們他媽還有錢養貓是吧?!」

  這句話像某種暗號,終於打開了孩子心裡壓抑已久的那個開關。

  尚楚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他一躍而起,跌跌撞撞地下床開了門,他媽媽像一塊破布癱倒在門外,臉上都是血,額角凹陷下去一塊。

  看見尚楚開了門,她急忙抱著尚楚的腰,沖著他拼命搖頭,捂著他的嘴不讓他叫喊。

  其實她多慮了,尚楚根本不會叫,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喉嚨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他眼睜睜看著尚利軍掐著小貓咪的脖子,把那麼小、那麼小的一隻貓往墻上摔,又用腳踹它的肚子,拎著它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摔打。

  「都要老子死是吧?你也要老子死是吧?」尚利軍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眼珠突出眼眶,嘴角咧到了耳根,目露兇光,「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

  ......

  那是小貓咪來到家裡的第四天,尚楚的《貓咪知識百科》才看了十來頁,還沒看到應該怎麼逗貓。

  他把小貓的遺體埋在了小河邊,像是完成某種重要的儀式。

  同桌小胖問什麼時候能去你家看貓啊,小尚楚說現在不行,要等我長大了才可以。

  小胖又問你什麼時候長大啊,小尚楚攥著拳頭,說很快了。

  -

  不會逗貓的小尚楚終於長大了,帶著朋友來看他的貓,兩根手指在貓咪尖尖的下巴撓了撓,小貓咪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尚楚下頜一擡:「聽聽,開摩托了,牛不牛?」

  宋堯、戚昭、蘇青茗:「......」

  尚楚:「......?」

  宋堯打了個哈欠:「走了走了!」

  戚昭也不嫌冷,大冬天的叼著根冰棒,搖了搖頭:「睡了睡了。」

  「不是,」尚楚攔下他們,「你們就不覺得賊牛逼、賊有意思?」

  蘇青茗扒拉了一下頭發,拍了拍尚楚的肩膀:「阿楚,貓舒服了就會呼嚕,這是什麼稀奇事嗎?」

  「你這幾天早出晚歸的,就在玩兒這貓?」宋堯蹲下拍了拍貓背,「貓有什麼可玩的,赫魯曉夫才好玩兒,阿楚,改天去我家,我讓赫魯曉夫給你表演叼拖鞋......」

  「——都給我滾蛋!」尚楚在宋堯屁股上踹了一腳,「別打擾我開摩托!」

  宋堯揶揄道:「行行行,你開你開,無證駕駛,我告老師!」

  「滾你媽的!」尚楚笑著罵了一句。

  宋堯他們進了寢室樓,戚昭說她那兒有本搞笑漫畫,問宋堯看不看,宋堯忙不疊點頭,說現在就去她寢室拿......

  尚楚坐在台階上,聽著他們的交談聲漸漸變遠了。

  他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回到六歲那年,假裝還能夠重來一遍。

  那是小貓來到家裡的第七天,同學們如約到他家來看貓,他們快快樂樂地玩了很久,在晚飯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再次睜開眼,小野貓乖順地臥在他腳邊,頭枕在他鞋面上。

  尚楚手肘撐著膝蓋,低頭對貓咪小聲又驕傲地說:「反正我就覺得你牛逼,小摩托開得嗖嗖的,厲害。」

  「哎!阿楚!」

  頭頂上傳來宋堯的喊聲,尚楚擡頭一看,宋堯在二層走廊探出一個腦袋,朝他揮手。

  「幹嘛?」尚楚說。

  「下週四不休息嘛,去我家玩兒唄,赫魯曉夫可有意思了!」宋堯盛情邀請。

  尚楚搖了搖手,笑著回答:「再說吧。」

  -

  他把火腿腸掰成小塊,連根帶葉摘了花壇裡一片礬根,自己叼著莖,把火腿塊放在葉子裡,小野貓伸出舌頭舔了舔。

  尚楚雙手交疊,下巴枕著手臂,看著貓咪慵慵懶懶、悠悠閒閒的樣子,忽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他樂此不疲地逗貓、帶著宋堯他們來看貓,無非就是為了補上六歲那年缺漏的一塊拼圖。

  他想要彌補的事情太多,他對不起那只小團子一樣的小流浪貓,它還不會走路;他對不起小胖,明明約定好的七天,他卻毀約了;最對不起他的啞巴媽媽,因為他年幼、軟弱、無能,只會在被窩裡瑟瑟發抖,才讓她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的侮辱和打罵。

  但他童年時代缺漏的拼圖又何止這一塊,尚楚知道,他補不完的。

  他對小胖說七天後來我家看貓,但小貓死了;他又告訴小胖等他長大了再邀請你來我家,半年後小胖跟著家人出國讀書了,尚楚和他再也沒有見過面。

  當年那只小貓咪永遠埋在了新陽市的一條小河邊,而尚楚獨自長大了。





第30章 拼圖

  白艾澤夜跑回來,脖子上掛著一條白毛巾,走到寢室樓前時,停下了腳步。

  秦思年氣喘籲籲地小跑追上來,雙手撐著大腿,費勁地喘著氣,對白艾澤說:「你不用特地停下來等我......」

  他擡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放下手臂時呼吸一頓——尚楚坐在樓前的台階上,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秦思年下意識地看向白艾澤,果不其然,他正定定看著尚楚的臉。

  在路燈映照下,白艾澤的側臉不似平時的冷峻,反倒有種出人意料的溫柔。

  「尚同學怎麼又喂小貓吃那些東西,」秦思年站直身子,心跳的很快,猶豫著對白艾澤小聲說,「貓咪不能吃......」

  「比起翻垃圾桶,」白艾澤出聲打斷他,「沒有什麼不能吃的。」

  「我已經讓家人買了貓糧寄過來,」秦思年急忙解釋,「過兩天......」

  -

  「跑完了?」台階上的尚楚聽見聲音,睜開了雙眼,對他們揚了揚下巴,漫不經心地打了聲招呼。

  「嗯。」

  白艾澤點頭,走上前去,很自然地在尚楚身邊坐下,小貓長長地「喵」了一聲,蹭了蹭白艾澤的褲管。

  「坐遠點兒!」尚楚聞見他運動後散發的信息素味道,嫌棄地皺眉,拿手扇了扇風,「臭!」

  白艾澤自顧自地逗貓,頭也不擡地說:「尚同學可以把鼻子捂上。」

  「不行,」尚楚冷哼,「用嘴呼吸我也覺得臭!」

  「可以把嘴也一起合上。」白艾澤彬彬有禮地建議。

  「口鼻都捂上我怎麼呼吸?」尚楚問。

  白艾澤擡頭看著尚楚,表情是恰到好處的詫異,滿臉寫著「關我什麼事你問我有什麼用」。

  尚楚黑著臉,默默往邊上挪了挪。

  秦思年局促地站在一邊,尚楚擡手招呼他:「小秦,一起坐會兒唄!」

  「還、還是不了,」秦思年說,「我先回去了,還要背書。」

  說完,他匆匆看了白艾澤一眼,快步進了寢室樓。

  「小秦怎麼回事兒,都來了半個多月了,還這麼靦腆,」尚楚隨口說了句,「不過我看你倆關系倒不錯。」

  「沒有。」白艾澤反應很快,幾乎是脫口而出。

  「啊?」尚楚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沒有不錯。」白艾澤想了想,解釋道。

  尚楚瞄他一眼:「那你倆還成天一起跑步?」

  白艾澤抿著唇,撫摸著貓咪背上的毛,動作卻有點僵硬。

  他問我這個幹什麼?看見別人經常跟著我,他不開心了?大哥說的是對的?

  尚楚見他不說話,於是也沒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咬他嘴裡的草莖。

  「我明天起也晨跑。」

  半響,白艾澤突然開口。

  「......」尚楚吐掉嘴裡的草葉,瞪眼問,「為什麼?!」

  「早晨空氣好。」白艾澤說。

  尚楚心裡叫苦不疊,這空降的要是和他一起晨跑,他出不了三天就得被熏死!

  「那我夜跑。」尚楚說。

  白艾澤偏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為什麼?」

  ——因為受不了你的味兒啊!

  尚楚訕笑了兩聲,擡頭看了看天:「我覺得晚上空氣好。」

  「嗯,」白艾澤讚同,「晚上確實好些。」

  「......?」

  尚楚咬牙切齒,心說白艾澤就是在挑釁他,明知道自己討厭他的味道,還非要和他一起跑步,這不就是故意要和他作對的意思?

  他一個空降的草包,哪兒來的底氣?

  尚楚哼了一聲,雙手抱臂,直截了當地說:「你早上跑,我就晚上跑;你晚上跑,我就早上跑。」

  白艾澤目光微閃,心想他果然在躲我。

  按照大哥的理論,喜歡一個人就要欺負他,但不允許別人欺負這個人,在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後,就會開始躲著他。

  白艾澤依次對號入座,在心裡種起了蘿蔔,一個坑一個坑的往裡填。

  尚楚確實愛針對他,經常和他擡杠,嘴上絕不認輸;但尚楚也常為他解圍,替他化解了好幾次江雪城的挑釁;近段時間,尚楚也開始躲著他,避免和他有過多接觸。

  所有關鍵點都對上了。

  白艾澤臉上不動聲色,心跳卻驟然加快了兩拍。

  兩個Alpha?怎麼可能?

  -

  各懷鬼胎的第一名和空降兵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白艾澤身上的味道淡了,尚楚才呼出了一口氣。

  貓咪呼嚕嚕地開著小摩托,尚楚歪著腦袋聽了會兒,突然問:「哎,問個問題。」

  白艾澤:「什麼。」

  尚楚:「一隻貓長大要多久。」

  白艾澤:「具體指長到多大。」

  「唔......」尚楚想了想,用雙手比劃了一下,「就像這麼小,長到可以跑可以跳,要多久?」

  「二十天左右就會走路了,健康的話,滿月後就能夠自由跑跳。」白艾澤抱起貓咪,放到自己大腿上。

  「原來要二十天......」尚楚喃喃道。

  「怎麼?」白艾澤偏頭問。

  「沒什麼,」尚楚聳了聳肩,語氣輕快,指著白艾澤懷裡的那只貓,「它會開小摩托,是不是賊牛逼?」

  貓咪在白艾澤腿上舒服地仰躺著,白艾澤輕輕揉它的肚皮,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是,」白艾澤點頭,「會開摩托,很厲害。」

  尚楚大笑出聲,挪了挪屁股,坐的離白艾澤近了點兒,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不是早知道貓舒服了就會發出這種聲音嗎?」

  白艾澤眉梢微挑:「這和我覺得它很厲害矛盾嗎?」

  尚楚摸了摸下巴:「嗯......有點幼稚。」

  白艾澤一哂:「我認為能說出‘開小摩托’這種比喻的,比較幼稚。」

  「切!」尚楚擺了擺手,懶洋洋地站起身,雙手插兜,突然說,「謝謝啊。」

  「謝什麼?」

  「謝謝你誇它。」尚楚說。

  ——六歲那年不完整的那塊拼圖,謝謝你補上了。

  他在心裡補充道。

  「不用,」白艾澤笑了笑,仰起頭說,「什麼時候把欠我的一角錢還了就行。」

  「......沒錢,滾蛋!」





第31章 格鬥第一課

  週二上午,所有人都被帶到了室內訓練場,進行第一次格鬥實訓。

  比起大部分人的躍躍欲試,秦思年顯得過分焦慮,一路上都低頭含胸,畏畏縮縮的樣子好像是要去上刑似的。

  青訓營還算有幾分周到,給每人都發派了一套護具。

  畢竟還是一群猴孩子,充其量只能算個預備役,沒真打算就這麼讓他們上一線徒手抓兇,要真打出個什麼好歹,家長那邊也沒法交代。

  更衣間裡,宋堯檢查了一遍鞋帶,正往手臂上套護肘,尚楚突然撞了他一下,下巴擡了擡,說:「哎,你搭檔,不去關心關心?」

  「什麼什麼?」

  宋堯順著尚楚下巴揚起的方向看過去,秦思年可哥憐憐地蹲在墻角,對著眼前的護膝護肘護腕護踝,表情無助中又有一絲畏縮。

  「切,」宋堯嗤了一聲,「你還說我,你看你自己搭檔——」

  白艾澤背對著他們,站在另一頭的櫃子前上護腕。他穿著一件運動單衣,修身設計把他的身形勾勒的淋漓盡致——寬闊的肩膀、緊窄的腰身,肩背的每一寸弧度、牽動的每一塊骨骼都無比流暢,昭彰著強勁卻並不張揚的力量。

  宋堯不自覺吞了吞口水,羨慕地說:「以前怎麼沒發現,老白這身材可以啊!」

  尚楚生怕被人發現似的,鬼鬼祟祟地瞟了白艾澤一眼,評價道:「繡花枕頭。」

  宋堯看看秦思年,再看看白艾澤,湊到尚楚耳邊狐疑地問:「他倆到底誰是走後門進來的,不會搞錯了吧?」

  尚楚聳聳肩,表示自己不關心。

  -

  「都好了沒!」侯劍穿著他的迷彩短袖,來到門邊吹了聲口哨,中氣十足地喊道,「一個兩個磨磨蹭蹭!兩分鐘內場地集合!」

  「教官,我——」

  角落裡傳來一個細弱的聲音,侯劍循聲望去,發現秦思年蹲在墻角,連衣服都沒換。

  他霎時火冒三丈,厲聲喝道:「你幹什麼!這裡不是漫展,你靠死小白兔呢?!」

  宋堯嬉皮笑臉地插嘴:「報告教官——!那詞兒念cos,不念靠死!」t

  尚楚搭著他的肩,拋了拋手裡的護肘,吊兒郎當地附和:「報告教官!我同意!」

  「......有你倆什麼事兒!」侯劍瞪了他們一眼,轉頭呵斥秦思年,「不想訓練現在就叫你媽接你回家!還想不想訓練!」

  秦思年放下手,縮著肩膀,訥訥地回答:「想。」

  「兩分鐘!」侯劍扔下一句,甩手就走。

  「小秦啊,沒事兒,」宋堯過去拉起秦思年,「你放開了打我,我不記仇。打架會吧?打過沒?」

  秦思年搖了搖頭。

  他這樣兒都不用化妝,往頭上套個耳朵就真能cospy小兔子乖乖。宋堯不明白這麼個三好少年是怎麼混進青訓營的,只好耐著性子勸慰道:「......前幾周不是對著沙包和木樁訓練嗎?你就把我當沙包、當木樁,就這麼簡單。」

  秦思年還是一副畏懼倉皇的樣子,和受了什麼天大的欺負似的,小心翼翼地往白艾澤那邊看了一眼,見他轉過身,趕緊手足無措地低下頭。

  其他人陸陸續續都去場地集合了,戚昭和蘇青茗見秦思年小媳婦似的,唯唯諾諾地站在宋堯面前,沖他揶揄地擠眉弄眼。

  戚昭眉梢一挑,兩手大拇指做了個打啵的手勢,和蘇青茗對視一眼,大笑著走遠了。

  宋堯氣不打一處來,不怕搭檔菜,就怕搭檔像秦思年這樣——自己還沒做什麼呢,他就委委屈屈的,等會兒拳腳練起來,他不得淚灑警務基地?

  白艾澤還在調整護踝,尚楚雙臂環胸,事不關己地靠在墻邊,懶洋洋地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秦思年。

  「我說你......」宋堯有些急了,扯了秦思年手臂一下。

  秦思年以為宋堯要打他,趕忙閉上眼,擡手擋住自己的臉。

  「宋堯!」尚楚大跨步上前,把宋堯拉到自己身後,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他閉嘴,轉頭拍了拍秦思年的肩膀,對他說,「沒事兒,宋堯下手有輕重,他要是傷著你了,我替你打回來。」

  「我、我不是那意思,」秦思年擡起頭,緊張地解釋,「我就是不會......」

  「有什麼不會的?」尚楚抓起秦思年的手腕,往自己肚子上拍了一下,「就這麼打,會了沒?」

  秦思年楞楞地看著尚楚。

  「握拳。」尚楚說。

  秦思年把手掌握成拳。

  「地鼠打過沒?你就想像對方的身體是個地鼠機,你的拳頭就是敲地鼠的錘子,瞎雞巴砸就行了,」尚楚的教學十分深入淺出,「就那種苦情劇裡頭,女人發瘋見沒見過?你把自己當成個女瘋子......」

  秦思年覺著這個形容有點好笑,他看了看自己沙袋大小的小拳頭,又苦哈哈地耷著嘴角。

  「哎對了!」尚楚按按他的肩膀,表揚道:「就這個狀態,又哭又笑的,接近瘋逼了,等會兒你就這麼揍宋堯。」

  宋堯:「......你他媽說的是人話嗎?」

  尚楚還抓著秦思年的手腕,轉頭瞥了宋堯一眼:「你閉嘴!」

  -

  另一頭的長凳上,白艾澤彎身系鞋帶的背影僵了僵。

  他早就知道秦思年是Omega,尚楚又是一個Alpha,和Omega靠那麼近做什麼?

  萬一......萬一......

  白艾澤也說不上到底在萬一個什麼勁,但身體已經先於大腦一步做出了動作,他拎起地上那一袋護具,站到秦思年面前,自然地隔開了尚楚:「戴上。」

  「啊?」秦思年擡頭,怔怔地看著白艾澤。

  白艾澤剛才注意到尚楚也沒上護肘,他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肘具,放到秦思年手裡,臉頰稍稍往側後方偏了偏,強調道:「戴上這個,不容易受傷。」

  秦思年這才反應過來,如獲至寶地從白艾澤手裡接過袋子,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嗯!」

  尚楚撇嘴,嘀咕了一聲:「怎麼你說話就這麼管用......」

  一句話還沒說完,尚楚就和咬了舌頭似的戛然而止,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操!怎麼聽起來酸溜溜的?

  他在心裡唾棄了自己一番,眼珠子轉了一圈,就是不去看白艾澤,勾著宋堯的脖子往外拉:「集合去。」

  宋堯一個趔趄:「操操操!你慢點兒!老子被你勒死了!」

  白艾澤雙手插著口袋,見他們倆走出更衣間,突然問秦思年:「你覺得他怎麼樣?」

  「誰?」秦思年仰頭。

  白艾澤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秦思年有些失神地看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

  「尚楚,」白艾澤說,「你覺得怎麼樣。」

  秦思年的心突然揪緊,他摸不準白艾澤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能察覺出白艾澤對尚楚的過度關注,而且......他們倆好像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只要他們碰在一起,空氣中仿佛自動豎起了一個屏障,旁人根本插不進去。

  兩個男性Alpha間幾乎不可能讓人產生曖昧旖旎的聯想,但秦思年近乎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他們說的話不對勁、他們的眼神不對勁、他們之間的空氣都不對勁......

  秦思年惴惴不安地瞄了白艾澤一眼,企圖從他的表情中發現一絲端倪,但白艾澤神色如常,他只好給出一個絕不會出錯的答案:「尚同學人很好,雖然是第一名,但從來不驕傲,剛剛還主動幫助我。」

  白艾澤垂下眼睫,目光微閃。

  ——很好?原來這個Omega覺得他很好?

  「白同學覺得呢?」秦思年小心翼翼地問。

  「不是很好,」白艾澤脫口而出,「很難相處,表面上看起來隨和,實際極端自負,看不起任何人。」

  「哈?」

  秦思年傻眼了,沒想到白艾澤對尚楚的評價這麼低?

  白艾澤看著秦思年,認真地說:「我覺得宋堯挺好的。」

  「啊?」秦思年提著一袋子護具楞在原地。

  「性格開朗,能力優秀,」白艾澤評價道,「從各方面考量,都會是很好的......搭檔。」

  秦思年撓頭,附和道:「......我也這麼覺得。」

  「嗯,」白艾澤點頭,淡淡道,「加油。」

  秦思年以為白艾澤是為他一會兒訓練鼓勁,於是套上護腕,幹勁十足地說:「我會加油的!」

  白艾澤頷首,雙手插著口袋,淡定地出了門,耳根有些微紅。

  不遠處,宋堯和尚楚兩個人勾肩搭背的,他怎麼看怎麼覺得不順眼。

  他眉心微微蹙起,以前還不覺得,現在他就是看不慣尚楚撩貓逗狗的樣子。

  裡頭一個秦思年,身邊又有一個宋堯,礙眼得很。

  他在心裡擅自為「秦思年」和「宋堯」兩個名字連起了一條紅線。

  一勞永逸,完美。

  -

  「阿嚏——」宋堯鼻子一癢,朝四下張望了幾眼,「誰?誰在罵我?阿楚,是不是你在心裡說我壞話了!」

  「傻逼,」尚楚嗤他,「誰他媽閒著在心裡說你壞話?」

  「我就知道你不會......」

  「我都是明著罵你,」尚楚咧嘴一笑,「傻逼!」

  「你他媽......」宋堯跳到尚楚背上,掐著他的脖子前後搖了搖,「你才傻逼!」

  「滾下來!」尚楚被他掐的直翻白眼,「老子他媽喘不上氣兒了!」

  宋堯從他背上跳下來,擠了擠眼睛,又問:「不過老實說,你剛為什麼要幫小秦?」

  尚楚挑眉:「不然呢?你真要揍他?」

  「靠!」宋堯一腳踢飛腳邊的石子,「我什麼時候想揍他了?冤啊!我就是......就是有點急了!」

  「以後,」尚楚說,「你對誰急,也不能對他急。」

  宋堯問:「為什麼?」

  尚楚扶額唏噓:「他這個水準,考得進來嗎?」

  宋堯說:「實話實說,不行。」

  「那不就得了。」尚楚聳肩。

  宋堯楞了幾秒才琢磨出來怎麼回事,低呼道:「我操咧!他也是走後門的?!」

  「合理推測,」尚楚很鎮定,「來頭不小。」

  「......」宋堯一把抱住尚楚,碩大的腦袋埋到他懷裡扭動著,「阿楚!我造了什麼孽啊!和他分到一組!要是我哪天突然消失了,你就和我老爹老爸說,他們上次沒收我的車模雜志,我還藏了兩本尺度最大的,就在赫魯曉夫狗窩第三層墊子底下!」

  尚楚冷著臉,用一根手指抵著宋堯的頭頂,把這個大型生物從自己身上剝離:「我會和叔叔說,你因為在青訓營偷看床上動作片被發現,羞憤地跳入廁所蹲坑之中,含屎而亡。」

  「......絕情啊尚楚同學。」

  尚楚懶得搭理他,翻了個白眼走了。

  宋堯一路幹嚎,到了訓練場門前,尚楚轉過身,對宋堯說:「不用讓著,該怎麼就怎麼,手裡留點勁兒。」

  宋堯瞬間收起了哭嚎的表情,嬉皮笑臉地揚眉道:「放心。」

  -

  實訓第一天,不計成績,各組搭檔間對招。

  格鬥是警務指揮以及實訓的一種重要考察手段,考察的不僅僅是身體素質、實戰技巧,更考驗一名警員在危機面前能否保持機智果斷、沈著冷靜和堅韌剛毅。

  青訓營的少年們被按在課桌上聽了幾周理論講授,早就按捺不住,個個眼裡都閃著興奮的光,攥著拳頭躍躍欲試。

  「想不想上?」侯劍吹了聲哨子,問道。

  「想。」大家齊聲回答。

  「想不想?!」侯劍加大音量。

  「想!」

  「全體都有——」侯劍發出指令,「立正!站軍姿,半小時!」

  「切——」

  「教官,什麼嘛!別搞我們了!」

  「就是啊教官,都一個月沒打架,憋不住了哇!」

  ......

  尚楚提著的一口氣瞬間泄了個幹凈,他松了松手腕,正打算解開手肘上纏著的護肘——這玩意兒不舒服,他手臂內側有針眼,被這麼一勒,怪疼的。

  一邊護肘還沒拆完,侯劍氣貫長虹地吼道:「都不聽命令了是吧!」

  「聽聽聽,」宋堯扭了扭脖子,「立正是吧?立正了立正了。」

  其餘人都稀稀拉拉地站好。

  侯劍哼了一聲,手掌沒好氣地一揮:「分組列隊,開始實訓!」

  -

  尚楚和白艾澤走到場地最裡側,相對而立。

  「第一名,」白艾澤眉梢微挑,「多多指教。」

  尚楚懶洋洋地重新纏好護肘,一臉不以為意,嘲諷道:「你放心,我下手肯定比阿龍阿虎那流氓兄弟倆有分寸。」

  他說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那回,他被兩個劫道的混混圍堵在城中村的巷子裡。

  白艾澤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意思,仍舊保持著很好的風度,微笑說:「可惜我現在身上沒有現金,否則一定多給尚同學幾張,你比那倆兄弟加起來都值錢。」

  尚楚漫不經心的眼神滿滿變得犀利,如同鷹隼般盯著白艾澤的雙眼,勾唇一笑:「白同學,這種場合和混混打劫可不一樣。」

  白艾澤松了松手腕,淡淡道:「當然不一樣,除非尚同學認為自己也是混混。」

  訓練場的每個角落都開著攝像機器,勢必要把他們每個人的每個細微動作都記錄下來。

  「啊——我輸了!投降投降!」

  另一頭傳來誰的高呼,尚楚已經無暇顧及了,他像是蟄伏已久的猛獸,一旦開啟了戰鬥這個開關,眼裡就只有他的獵物。

  高大俊朗的獵物朝他挑釁地勾了勾手,尚楚出拳的速度很快,指骨劃破空氣——

  一直站在高處觀察的侯劍瞳孔霎時緊縮,眉心微蹙,專注地看著這邊的情況。

  白艾澤的速度更快,他猛地一偏頭,拳風貼著側臉劃過,掀動他鬢角的頭發。

  尚楚也有幾分詫異,但他反應極其迅速,一拳未能擊中,當即曲起手肘,小臂打橫,反身壓著白艾澤的脖頸。

  他整個人貼在白艾澤身上,憑借自己的體重和慣性將白艾澤逼退幾步,把他按在墻上。白艾澤旋即扣著尚楚手腕,屈膝往他小腹一頂,尚楚本能地躬身,另一手要去格擋。

  白艾澤遊刃有餘地輕笑一聲,尚楚覺得有些不對,白艾澤根本就沒有擡腿!

  就在他猶豫的這個瞬間,白艾澤抓住了他的破綻,另一手鉗住尚楚的大臂,手腕一扭,反身將尚楚反制,轟然按在了墻面上!

  「你......」

  尚楚擡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他被白艾澤壓制在身體和墻面圍成的狹小空間中,幾乎動彈不得。

  白艾澤的力量、技巧和抓機會的能力怎麼會這麼強?!

  「第一名,」白艾澤低聲說,「我記得我說過,之後你的位置,我來坐。」

  尚楚喘了兩口氣,接著緩緩地勾起唇角,眼神漸漸變得認真起來。

  「哦?白同學這麼自信?」尚楚一哂,「還沒有結束呢。」

  說罷,他一腳屈膝,白艾澤立刻反應過來,手肘向下抵著尚楚的膝蓋,輕笑道:「我用過的招數,尚同學要學,可不好用了啊。」

  「是嗎?」

  尚楚粲然一笑,小腿往側邊一踢,狠狠踹在了白艾澤膝彎。

  白艾澤從小學習空手道,跟的都是大師,招數俐落坦蕩,哪裡見過這種招式?

  他一個不防,尚楚趁勢一拳擊在他的腹部,按著他的肩膀。

  「砰——」

  尚楚將白艾澤壓倒在地,半跪在他身側,發梢掛著汗珠,烏黑的瞳仁亮晶晶的。

  侯劍眉心一緊,剛想吹哨叫停,只見白艾澤不僅沒有痛苦的神情,反倒有幾分愉悅。

  他動作一頓,還是選擇放下口哨。

  「這招怎麼樣?」尚楚笑得有幾分邪氣。

  「不怎麼樣,」白艾澤嘶地吸了口氣,「還沒有結束呢。」





第32章 放水

  「怎麼樣?」尚楚半跪在白艾澤身側,一邊膝蓋抵著他的腰,放肆地勾唇一笑,冷冷道,「我早說過,繡花枕頭,你、不、行。」

  白艾澤絲毫不慌,意味深長地淡笑一聲,說:「男人怎麼能不行?」

  語畢,他擡手勾著尚楚的脖頸,用力往下一壓——

  尚楚半跪在地,重心全在下半身,他上身整個傾倒在白艾澤身上,兩人的鼻尖僅僅相距咫尺。

  兩人目光相對,維持著一個互相僵持的姿勢。尚楚牙關緊咬,白艾澤的手臂猶有千斤重,從身後緊緊箍著他的後頸——那是來自Alpha的、絕對的力量壓制。

  不過短短幾秒,尚楚的肩背不易察覺地顫抖起來,他卻不肯示弱,抵著白艾澤腰側的膝蓋絲毫沒有收力。

  「尚同學,」白艾澤的聲音也有些輕喘,他眉梢一挑,「我行不行,你不試怎麼知道?」

  他說話時溫熱的唇息摻雜著信息素氣味撲面而來,尚楚不可避免地覺得有些眩暈,好在他出發前注射了兩針高濃度藥劑,加上此時精神力高度集中,尚且還能夠控制。

  他口腔裡泛出了一絲苦味,鬢角沁出了汗珠,膝頭再度用力往下一壓——

  身下的白艾澤悶哼一聲。

  尚楚邪氣地勾唇一笑,尾音不穩:「白同學,你行不行,我這不就在試著嗎?」

  他汗濕的發梢和輕顫的嘴唇清晰地倒映在白艾澤瞳孔深處,從他身上傳來濃烈的茶葉香氣。

  白艾澤必須承認,尚楚很強,強到確實有囂張自負的資本。就算是他,也要竭盡全力才能不被尚楚壓制。

  他第一次見到尚楚如此認真的模樣,原本一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眼中明晃晃地刻著勝負欲,這樣的反差像是長著倒刺的貓咪舌頭,準確地舔舐著白艾澤的神經。

  白艾澤直勾勾地注視著尚楚漆黑的眼瞳,腦中有一塊區域興奮不已,活躍地躁動起來。

  這種感覺就如同面對一隻爪牙鋒利的獵貓,他迫不及待地要在這只獵貓倔強的眼睛裡看見臣服和膜拜。

  只要馴服了獵貓,它的眼神就將一直追隨自己。

  -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間,訓練場中熱火朝天,沒有人注意到在寬闊場地的一角,他們的第一名正在和空降兵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侯劍站在高處,目光犀利如鷹隼,將一切細節盡收眼底。

  他手中捧著一份名冊,尚楚的名字後面標了一個「1」,「白艾澤」三個字後面則是跟了一個問號。他按下圓珠筆帽,在那個問號上塗了兩筆,繼而標上了一個「1」。

  入營第二十八天,這張花名冊上,已經有了兩個「1」號位。

  -

  就在這時,一滴晶瑩的汗珠順著尚楚挺拔的鼻樑滑落,這一幕快到連全方位多角度遍佈的攝影機都無法拍攝,但卻在白艾澤的眼睛裡被一幀一幀地無限拉長——那滴汗懸掛在尚楚鼻尖,搖搖欲墜片刻,然後「啪」一下,準確無誤地砸中了白艾澤的唇珠。

  那一滴汗珠像是碎裂的花瓣,乍然綻放後透露出一絲微弱、隱秘又誘人的芳香。

  白艾澤後背倏然一僵,尚楚汗濕的眼睫顯得格外漆黑,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是沾著毒液的蠍尾,倔強的嘴唇卻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膝蓋抵著他腰間的**,鎖骨沒入上衣領口,裡面應當是緊繃的身體肌肉......

  Alpha額角狠狠一跳,喉結突然上下滾動了一下,閉了閉眼,倉促地偏開了頭。

  尚楚趁著這個空隙,迅速反身鉗住了白艾澤的手腕,掙脫了他的桎梏,同時一手將白艾澤右手按在頭頂,另一手緊攥成拳,拳風呼嘯著迎面撞來——

  白艾澤眉頭輕蹙,不避不讓,眼也不眨地看著尚楚指骨停頓在劇離自己鼻尖只差毫釐的地方。

  「噓——」侯劍吹響了口哨,「停——!」

  空氣仿佛陷入了停滯,尚楚的胸膛劇烈起伏,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沈默片刻後,白艾澤呼出一口氣,淡淡道:「你贏了。」

  尚楚眼底一片冰冷,他什麼也沒說,兀自站起身,轉身離開。

  -

  侯劍心裡很是詫異,但臉上卻絲毫不顯。

  他垂頭沈思了幾秒,接著在尚楚名字後那個的「1」上一彎,原本筆直的「1」顯現出了天鵝般的弧度,變成了一個「2」。

  剛才他看得很清楚,在尚楚出拳的那一剎那,由於求勝心切,重心瞬間失衡,上身左傾,是白艾澤及時擡手扶住了他的側腰。

  一向不茍言笑的總教官審視著名單上一頭一尾兩個名字,竟然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有趣,這屆小孩真有趣。

  -

  「我他媽簡直無語了,」解散後,宋堯在尚楚耳邊喋喋不休地吐槽,「你知道小秦在幹嘛嗎?我還沒出拳他就抱頭蹲下了,還哭唧唧的,我還沒地兒哭呢!」

  尚楚面無表情,拆下手上的護具扔進自己的櫃子。

  「阿楚,以後你幫我拆拆招,這個搭檔我是指望不上了......」宋堯在一邊唉聲嘆氣,「你說怎麼辦吧?打不能打罵不能罵的,我他媽......你怎麼了?」

  尚楚「啪」一聲合上金屬櫃門,對宋堯說:「你先回去,我有事。」

  他鮮少有這樣的時候,尚楚一貫都是張揚隨意的,自負和傲氣都寫在臉上,走到哪裡都是吊兒郎當的,從不把誰放在眼裡。

  但此刻,他就像是一座休眠的火山,沸騰的熔漿壓抑在平靜外表下,亟待噴發。

  宋堯凝眉,嚴肅地問:「怎麼回事?」

  「沒,」尚楚顯然不打算解釋,「你先走。」

  「行,」宋堯沒多問,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就叫我。」

  尚楚點頭。

  白艾澤正在對面一排櫃子前卸護具,他像是知道尚楚要單獨找他,動作極其緩慢。

  其餘人陸續離開了更衣室,唯獨秦思年坐在長凳上,估計在等白艾澤。

  「哎,」尚楚上去拍了拍秦思年的肩膀,「你先回去,我有話和他說。」

  「啊?」秦思年舔了舔嘴唇,「可是我......」

  尚楚耐心告罄,不打算和他多說,抓起秦思年的一隻手臂,徑直把人拎到了門外。

  「自己吃飯去。」

  他扔下這麼一句,然後用力甩上了更衣室的門。

  「你要幹什麼?」秦思年在外面敲門,「把門開開!不然我去叫老師了!」

  ......

  尚楚充耳不聞。

  白艾澤拆下最後一個護腕,剛一轉身,一道身影倏然沖至眼前——

  尚楚抓著他的衣領,將他狠狠摜到了櫃子上!

  金屬衣櫃發出「哐」一聲巨響。

  門外的秦思年聽見動靜,愈發焦急:「開門啊!你們幹嘛!」

  宋堯還沒走遠,聽見動靜返回更衣室,勾著秦思年的肩膀,強硬地把他拉走,笑瞇瞇地說:「小秦,吃飯去啊,培養培養搭檔感情唄!」

  -

  更衣室中,尚楚一隻手臂抵著白艾澤的胸膛,眼神兇狠,咬牙切齒道:「你放水了?你他媽把我當什麼?」





第33章 誤會

  「抱歉,」白艾澤面容冷峻,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試圖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找一個得體的藉口,「我......」

  「你他媽藏得夠好的啊?」尚楚的腳尖逼近半步,「被打劫?被欺淩?我他媽還以為我是鋤強扶弱的武俠男主角,感情你才是那個不露鋒芒的天之驕子,我就是個傻逼對吧?」

  他比白艾澤矮大半個頭,從白艾澤的角度低頭看去,正好將他烏黑的眼睫和微紅的鼻頭納入眼簾。

  白艾澤眉頭輕皺,說:「我沒有。」

  「你沒有?」尚楚冷冷一笑。

  白艾澤靜靜看著尚楚,在少年獵貓般兇狠的視線中平靜地重覆了一遍:「我沒有,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尚楚瘦削的背脊像是一張緊繃的弓,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在城中村的巷子裡,那兩個流氓劫住你,你為什麼不抵抗?」

  白艾澤說:「懶得動手。」

  「江雪城為首的幾個人處處針對你,你卻不還擊,也是懶得動手?」

  白艾澤頷首,淡淡道:「對,沒有必要。」

  更衣室裡沒有開燈,大門緊閉,室內光線昏暗,滿是浮塵。微弱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進屋,尚楚背光站著,一張漂亮得過分的臉沈浸在半明半暗之中。

  汗水打濕的發梢搭著額頭,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膛大幅度起伏著:「你最後讓我那一招,也是因為懶?因為沒必要?」

  「不是,」白艾澤平淡的語氣突然有了一絲波動,「是因為......」

  「因為什麼?」尚楚定定地盯住他的雙眼,「你說啊。」

  白艾澤閉了閉眼,額角突突地跳著,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竟然找不出哪怕一個合適的措辭來將這件事敷衍過去。

  「說!」尚楚冷硬地迸出一個字。

  白艾澤雙唇緊抿,默然不語。

  ——怎麼說?說我在搏鬥中突然昏了頭,因為看你而分神,所以來不及躲過你最後的那一拳?

  這個理由過於蹩腳,連白艾澤自己都覺得荒謬至極。

  空氣裡帶著濃重的灰黴味道,塵埃幾乎要將整個鼻腔都堵塞。

  尚楚眼神犀利,直勾勾盯著白艾澤,心臟劇烈搏動著。

  沈默的對峙之後,尚楚松開了白艾澤,後退一步,冷笑著說,「行,白二公子是吧,牛逼,你牛逼。」

  緊閉的鐵門被粗暴地打開,「砰」一下重重甩在了墻面上,北風呼嘯著擁進來,「嘩」地卷起一地灰塵。

  白艾澤背靠著金屬衣櫃,隔著灰濛濛的塵土看著尚楚大步走遠的背影,擡手按了按額角,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

  尚楚挾著一身的戾氣和無處發泄的挫敗感在風中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途中踢飛了五顆石子、踩扁了三個易開罐,踹了十多腳樹墩子,心頭那股發悶發澀的堵塞感好容易才疏通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阿嚏!」

  他一個瑟縮,鼻涕都濺出來了,這才想起外套還落在更衣室裡。

  「......操!」

  尚楚返身朝更衣室的方向走,走出去十幾米,又板著臉調頭回來。

  萬一白艾澤還在裡頭怎麼辦?他要回去那多丟人?

  早知道這麼冷,剛剛就穿上外套再打他了!

  操他大爺的白艾澤!

  尚楚雙手抱臂,蹲在一地樹墩子中間,企圖禦禦寒——然而這些樹墩子是用來給他們練平衡的,就小腿肚子那麼高,壓根擋不住風。

  操他大爺的樹墩子!

  寒風和刀片似的從耳邊刮過,尚楚邊哆嗦邊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阿——嚏!」

  他擡手抹了抹鼻涕,這會兒不是很想回寢室,他沒心思搭理任何人,他得靜一靜、想一想。

  尚楚的心裡紮進了一根刺,他知道自己不對,也知道是他太偏激、太自負,但他要思考思考,總不能讓這根刺一直紮著他。

  他把頭埋在手臂裡,幾秒後站起身,往基地大門的方向跑去。

  -

  「幹什麼幹什麼!不讓出去啊!」大爺坐在保衛室裡,拿警棍敲了敲窗戶,對著喇叭喊,「明天不就放假了嗎?趕快回寢室去!」

  尚楚扣了扣玻璃,說:「大爺,我不走,你讓我進去暖和暖和!」

  「什麼?!」大爺有點兒耳背,隔著層玻璃聽不清楚,吼道,「你這後生!亂跑出來做什麼喔!趕快回去!」

  尚楚:「我不出去!」

  大爺:「回去回去!」

  尚楚:「我不是想出去!」

  大爺:「再不走我打電話叫你們老師來了啊!」

  「......」尚楚哭笑不得,「我不——阿、阿嚏!」

  大爺雖然耳朵不好使,但眼睛還是靈的,看見尚楚打了個噴嚏,趕緊打開門把他扯進屋子裡:「哎喲你這小楞娃幹什麼啦!外頭這麼冷的天,珠珠說今天只有兩度!再過幾天就要下雪的啦!」

  被暖氣這麼暖烘烘地一烤,尚楚才覺得渾身血液活泛了點兒,他也不見外,拿了個一次性杯子,在飲水機裡接了杯熱水捧在手裡,問道:「珠珠是誰?您老伴兒?」

  「要是那倒好嘍!」大爺白了他一眼,敲了敲桌上的臺式電腦,「是東方台的天氣預報主持人!」

  尚楚「撲哧」一聲樂了,大爺估計是南方來的,操著一口濃重的鄉音,一邊嘮嘮叨叨地數落他,一邊又往他杯子裡灑了幾顆枸杞。

  「我就坐會兒。」尚楚說,「不出去,也不打擾您。」

  「搞不懂你們現在的後生在想什麼。」大爺搖搖手,顧自坐回籐椅裡,繼續看電腦裡放著的相親節目。

  尚楚說只是來坐會兒,就真是坐著。

  墻上掛著一面老派的時鐘,秒針滴滴答答轉了十多圈,尚楚突然開口問:「大爺,有煙沒?我抽一根。」

  大爺連忙把桌上的一個紅色盒子揣進袖子裡,忙不疊地搖頭:「沒有的沒有的!」

  「我都看見了。」尚楚伸出食指,指了指大爺的衣袖。

  「哎呀,讓你們老師知道,要把我罵死的!」大爺堅決不同意。

  「就一根,」尚楚笑了笑,「我心裡難受。」

  大爺一楞,從袖子裡慢騰騰地掏出煙盒:「一根啊?」

  「嗯,」尚楚微笑,「也不是很難受,一根就行。」

  -

  煙是玉溪,尚楚第一次抽這個牌子,他一般就買紅雙喜或者大豐收,便宜。

  濃厚的煙草味爭先恐後地湧進鼻腔,尚楚微仰著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你這小崽,年紀小小,煙齡不短了吧?」大爺也給自己點了一根。

  「七八年吧。」尚楚說,「記不太清了。」

  大爺哼了一聲,嘴唇一努,突出了個漂亮的圓形煙圈。

  「怎麼難受了?考試沒考好吧?」

  尚楚想了想,回答說:「差不多吧。」

  「我就知道,」大爺說,「我家小孫子哦,每次在幼兒園沒拿到小紅花,回了家就這個表情,和你一個樣子的喲!」

  尚楚手腕一動,抖了抖煙灰。

  「那哪能有總考第一名的人嘛!」大爺靠近籐椅裡,翹著腳吞雲吐霧,「偶爾幾次沒考好又怎麼樣喏,這個考分吧,就和珠珠的天氣預報一樣,有時候晴天有時候雨天,那都是正常的。」

  尚楚低頭不語,腦子裡反覆出現格鬥實訓中最後的那個畫面——

  白艾澤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恍惚了一霎,他率先出拳,但右肩肌肉極其僵硬,拳頭劃破空氣的第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他急於求勝,全身重心尚未調整,仍在膝蓋上,出招時身體失衡,是白艾澤及時扶住了他。

  尚楚清楚的不得了,白艾澤讓不讓他又怎麼樣,他都輸了。

  尼古丁湧入肺中,反倒讓他更加清醒。

  心裡那根小刺紮得他隱隱作痛。

  尚楚看著煙灰落在瓷白的小缸中,刺疼了他的眼睛。

  綜藝節目裡一位男嘉賓鎩羽而歸,背景音裡女歌手溫柔地淺唱著「緣分是稀罕的東西,不是爭取了就會如意」;珠珠的天氣預報說有時晴有時雨;大爺說哪有總考第一名的人嘛......

  種種聲音在他耳朵裡亂作一團,然後是救護車長長的嘶鳴——

  再接著,穿著白大褂、帶著淺藍口罩的醫生冷冰冰地宣告「徐慧家屬是吧?失血過多,搶救無效」。

  徐慧是吧?

  他楞了一下才想起來,哦,徐慧是他媽,他就是徐慧家屬。

  護士說徐慧死的時候攥著一張紙,不知道寫了些什麼,應該很重要,家屬帶回去保管吧。

  尚楚知道那是什麼——是他的獎狀,上面寫著他拿了班級第一,但字跡都被血染紅了,什麼也看不出。

  腦子裡像是有一鍋煮沸的粥,嗡嗡嗡亂作一團。

  「考試嘛,有輸有贏的......」

  「徐慧家屬在嗎?搶救無效......」

  「這張紙家屬帶回去吧......」

  「讓我們掌聲有請下一位男嘉賓!」

  ......

  太吵了,實在太吵了。

  尚楚用力搖了搖頭,指尖倏地一刺,才發覺是被煙屁股燙著手了。

  他按滅火光,擡手蓋著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氣。

  尚楚不知道他為什麼就變得暴躁,是因為「輸」這件事本身,還是因為「輸」的對像是白艾澤。

  是那個一直被他視作草包的空降兵,一直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富家公子,而他甚至還自以為是地為他擺平過幾次麻煩。

  然而今天,他輸給了白艾澤。

  他的心高氣傲、自負狂妄都成了狗屁,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如同沒頂的潮水,讓他喘不上氣。

  盡管尚楚的理智清楚地告訴他這不是白艾澤的錯,白艾澤又做錯了什麼呢?

  甚至在搏鬥的最後關頭,還能夠伸手扶他一把。

  白二公子已經把教養和風度做到了極致,但尚楚還是害怕,那張被血染紅的艷麗獎狀日日夜夜束縛著他的手腳,他害怕自己的名字不在榜首,他需要無數個第一名堆積在一起,才能把那年被鮮血覆蓋的字跡一一覆原。

  那是徐慧女士短暫而悲慘的一生中,最驕傲、最自豪的東西。

  -

  「抽完了?」大爺斜睨他一眼,「不難受了吧?」

  「還有點吧,」尚楚坦白,聲音有些沙啞,「叔,有個人比我厲害,怎麼辦。」

  「那就祝賀他嘛,」大爺輕飄飄地扔下一句,「保三爭二,也不錯!」

  「不行,」尚楚仰著頭,手臂搭著眼睛,聲線有些不易察覺地顫抖,「我一定要......做第一名。」

  大爺看著這位突然闖進保衛室的年輕後生,搖了搖頭,笑著抓了一把枸杞裝進小塑膠袋。

  「小崽,你要是這麼想的話,就會不快樂喲。」

  「我不要快樂,」尚楚張著嘴,大口呼氣,聲音斷斷續續的,「我要第一。叔,有根刺兒,紮著我,很疼,我也想拔,真的。」

  「你要做第一,」大爺把袋口紮緊,「那就變得比他更厲害,更強。」

  尚楚緩緩放下手臂,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大爺把裝著枸杞的塑膠袋塞進他褲兜,拍了拍他的肩膀:「誰說有刺兒就得拔?胡說八道!那根刺啊,其實是一顆小樹苗,你每天給它澆澆水,它會長成大樹的。」

  「樹苗?」尚楚喃喃問,「大樹。」

  「對,它是保護你的東西。」大爺爽朗地大笑出生,「回去吧,下次別來騙煙了,雲南玉溪,一包二十幾呢!」

  -

  尚楚往回走,風刮得他睜不開眼。

  寢室樓底下站著一個人,肩寬腿長,臂彎裡搭著一件外套,站在那一簇五顏六色的芃根邊,橘黃色的野貓伏在他腳邊。

  尚楚腳步一頓,然後淡定地走上去,接過外套穿上,聲音悶悶的:「謝謝。」

  「嗯,」白艾澤聲線低沈,「抱歉,我......」

  「打住!」尚楚擡手打斷他,「不需要。」

  「那......」白艾澤皺眉想了想,像是有些苦惱,「需要安慰嗎?」

  「......謝謝,更不需要。」尚楚拉上拉鏈,擤了擤鼻子。

  小貓圍著他們打轉,喵嗚喵嗚地叫著。

  尚楚雙手插著大衣口袋,眼珠子轉了幾圈,有些尷尬,聲音細如蚊蠅:「那個,對不起啊。」

  白艾澤一怔,接著勾唇笑了起來:「我也不需要這個。」

  「那需要安慰嗎?」尚楚學著他剛剛的話,故意臊他。

  「需要。」白艾澤轉頭看著他,笑著說。

  「......滾蛋!」尚楚罵了一句,也撲哧笑出了聲。





第34章 小熊玩偶

  秦思年焦急地在走廊裡轉來轉去,宋堯靠著美色從食堂阿姨那兒弄來了一兜瓜子,靠在墻上邊嗑邊說:「小秦,你說你有什麼可著急的?別轉了,瓜子吃不吃?」

  「我怎麼不急?」秦思年跺了跺腳,「萬一他們打架了怎麼辦?」

  宋堯聳聳肩:「那有什麼的,人家是搭檔,指不定課後留下來對對招呢。」

  「白同學肯定打不過的!」秦思年急得鼻音都出來了,「被打壞了怎麼辦?」

  「壞不了!」宋堯翻了個白眼,「你白同學一米八幾的個頭,一身肌肉,你以為和你似的,見著拳頭就哆嗦?」

  秦思年又氣又急,瞪了宋堯一眼,趁他低頭從口袋裡掏瓜子,轉身噔噔噔地往樓梯的方向跑,想要去找人。

  「哎!」宋堯趕緊把手裡的一把瓜子殼扔進垃圾桶,追著他喊,「你別跑啊,咱倆聊聊天......」

  秦思年一手把著扶手,三步並作兩步,跑得飛快,剛一拐角,「咣」地撞上了一個正在上樓的人。

  -

  尚楚樓梯走的好好的,上頭突然竄出來一人,一頭紮進他懷裡,他下意識地擡手環住來人的背,腳底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個四仰八叉,幸好白艾澤走在他後頭,及時伸手在他腰上搭了一把。

  「投懷送抱啊?」尚楚退後半步,揶揄道,「看不出來啊小秦,你還挺主動。」

  宋堯追著秦思年跑過來,剛跑下幾級台階,腳步一頓。

  拐角停著三個人,姿勢還都挺詭異——尚楚抱著秦思年,白艾澤又從後頭攬著尚楚?

  這場面拍張照放到色情網站上,標題起個《三A在樓梯間竟做出這種事......》,想不火都難。

  宋堯腦子裡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神色古怪地問:「靠!你們搞什麼?表演什麼行為藝術是吧?」

  尚楚擡起雙手,無辜地聳了聳肩。

  秦思年猛地一擡頭,頭頂準確無誤地磕著了尚楚的下巴頜,尚楚在短短十幾秒裡再次受到襲擊,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下巴喊疼:「我操,士可殺不可毀容啊,別把我這英俊的臉撞壞了!」

  秦思年楞楞地看著尚楚,接著視線向下平移,白艾澤的手還搭在尚楚腰上,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顯得非常的親密無間。

  ——他們怎麼一點都不像剛打完架的樣子?

  尚楚見他一臉呆滯,手掌在他臉前晃了晃:「傻了?我逗你的,我這下巴原裝的,哪那麼容易就撞壞......」

  秦思年抿著唇,垂著頭不說話。

  「剛在更衣室嚇著你了是吧?」尚楚想了想,大咧咧地搭著秦思年肩膀,耐著性子解釋,「對不住啊,我那不是沖你......」

  他和秦思年面對面靠的很近,說話的語氣也有意放得很輕,聽著就和......在哄人似的。

  白艾澤冷著臉,抓著尚楚的羽絨服下擺往後一扯,尚楚毫無防備地「操」了一聲,往後退了兩個台階,撞在了白二公子身上。

  「你什麼毛病?」尚楚眼皮一跳,轉頭對白艾澤惡聲惡氣地說,「我他媽現在可還是第一名,你想摔死我好篡位還是怎麼著?」

  白艾澤扭了扭手腕,淡淡道:「手滑。」

  「......滑你媽!」尚楚比了個中指。

  「你......們沒事吧?」秦思年迅速瞥了一眼白艾澤,低聲說,「我還以為你們倆吵架了。」

  「我就說你瞎著急吧,」宋堯趴在樓梯扶手上,沖尚楚拋了個媚眼,繼而道,「還想著去找教官,這不什麼事兒也沒有嗎?」

  「真的嗎?」秦思年看向尚楚。

  「呵呵......」尚楚咬著牙,扯出了一個混雜著尷尬、傲嬌和忿忿的生硬假笑,手肘捅了捅白艾澤的手臂,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說呢?」

  「我們沒有吵架,」白艾澤微笑著看向尚楚,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調侃,「我需要安慰,所以尚同學特地留下來安慰我,非常感謝。」

  「噗——」

  宋堯非常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尚楚瞪了他一眼,沖他揮了揮拳頭。

  「不用謝,」尚楚回以一個八顆牙的標準笑容,如同新聞聯播主持人,字正腔圓地發音道,「以團結友愛為榮,以爭吵鬥毆為恥。」

  白艾澤用一種「孩子長大懂事了」的欣慰眼神看著他,尚楚表面上淡定自若,實際在心裡恨得咬牙切齒,這家夥就他媽是故意臊他的!

  尚楚在心裡怒罵白艾澤三百遍,一臉的若無其事,目視前方,擡腳上了樓。

  ——順道一沒留神「腳滑」了一下,在白艾澤的鞋面上踩出了一個腳印。

  白艾澤啞然失笑,看著尚楚雙手插兜的背影,估計在口袋裡對他比了倆中指。

  「以團結友愛為榮......」宋堯樂得見牙不見眼,學著尚楚剛才的樣子,壓著喉嚨,發出古怪的機械音,「以爭吵鬥——哎哎哎你幹嘛!」

  尚楚耳根子一燙,單手勒著宋堯的肩膀:「你他媽的!」

  「不你剛說的嗎?爭吵鬥毆要不得啊!恥!恥得很!」

  尚楚不用回頭就知道白艾澤肯定又在背後笑話他,他惱羞成怒,拖著宋堯往樓上的廁所走,惡狠狠地說:「老子今兒讓你知道什麼叫恥!」

  「啊——!」

  片刻後,頭上傳來宋堯的慘叫聲。

  秦思年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那種插不上話的感覺又來了,他被堵得喘不上氣。

  白艾澤一貫冰雪般冷峻的臉上還殘留著一絲笑意,秦思年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想著向來冷漠的Alpha,似乎只對尚楚這麼笑過。

  他指甲嵌進掌心,突然就覺得有些慌。

  好在尚楚也是Alpha,他在心裡強調,兩個男性Alpha,絕對不可能的。

  -

  明天就是一個月一次的假期,晚飯後,導員給他們發還了手機,囑咐了明晚八點前必須回到基地登記,否則記一次警告處分,警告超過三次就直接開除。

  宋堯歡天喜地地拿回手機,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回家,讓他爸明兒早點開車過來接他。

  白艾澤不知道接到了誰的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快步走出了寢室。

  尚楚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玩了會兒數字華容道又覺著沒意思,接著點開了超級瑪麗,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第四關,突然手機一震,彈出來一個提示,158給他發了封短信。

  他手一抖,馬裡奧掉下懸崖,game over了。

  「操!」尚楚把手機往被褥上一摔,翻了個身,幹脆眼不見心不煩。

  「老爸!我要吃皮皮蝦!再弄個醬肘子!我在這兒吃的都是豬食......老爸你是我的天我的地維密天使都比不上你!」

  宋堯對著手機一口一聲「爸」,尚楚呆呆地瞪了會兒天花板,又反手摸出手機,點開短信介面——

  「昨天發了工姿,有2800,這月沒喝酒,給你買了一跳庫子。下月給你生活費。什麼時候回家?」

  尚利軍這錯別字,一看就知道用的手寫輸入法。

  尚楚來回把這條短信看了十多遍,眼眶突然有點兒脹,他擡手按下兩個字——「明天」。

  一分鐘後,158的短信再次發送到尚楚手機裡。

  尚利軍應該是一看到尚楚的消息就立即回覆了,很短的幾個字:

  「明天爸去買蝦和旁蟹,做給你吃^^」

  後頭還跟了個笑臉的蹩腳表情,不知道和誰學來的。

  尚楚抿了抿唇,編輯了一個「好」,手指在發送鍵上停留了半響,最後還是沒有按下去。

  -

  秦思年剛才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抱著一袋子什麼東西,問宋堯願不願意和他換個床位,他媽媽給他寄了一袋貓糧,他得塞在下鋪床底下,怕有味兒熏著宋堯,而且他睡下面,出去喂貓也比較方便。

  宋堯當然沒意見,他睡上面就能和尚楚頭對頭,晚上聊個天多方便,當下就應允了。

  秦思年揣著自己的小心思,和宋堯換了床位。

  「阿楚,以後咱倆就是對床了,」宋堯爬到上鋪,邊鋪床單邊說,「興不興奮?」

  「興奮。」尚楚隨口應了一句,懶洋洋地滑著手機,壓根不在意他倆換不換床位。

  宋堯這邊鋪著床,把被單一角塞進床墊底下,他手在木板和墻壁的夾縫裡滑過,突然摸到了一個軟乎乎的小東西。

  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個又臟又破的玩偶?

  「小秦,」他朝下鋪探出腦袋,敲了敲床板,「這你東西吧?落床上了。」

  秦思年仰頭一看,不禁皺起了眉,敷衍地「哦」了一聲:「是我的,忘了。」

  「都爛成這樣了還留著呢?」宋堯很是嫌棄,「這什麼玩意兒?熊吧?怪意識流的......」

  熊?

  尚楚從手機裡掀起眼皮掃了一眼,瞳孔驟然放大,猛地坐直了身體,從宋堯手裡一把奪過那個玩偶。

  「扔了吧,」秦思年不在意地說,「反正都......」

  ——啪!

  尚楚撐著床板,一躍從上鋪跳了下來,手裡拿著那只小熊布偶,站在秦思年面前,沈聲問:「哪兒來的?」

  秦思年一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尚楚強行壓下心底湧起的暴躁,閉了閉眼,又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語氣聽起來緩和一些:「你是不是在哪裡撿到的?」

  「不、不是的......」秦思年回答,「這是白同學送給我的。」





第35章 毛毛熊

  「白艾澤送你的?」尚楚面無表情地重覆了一遍。

  秦思年看到他冷硬的臉色,有些心虛地左右看了看,忐忑不安地點了點頭,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啊......」

  宋堯覺察出了事情不對,探出大半個身子,拍了拍尚楚的肩膀,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尚楚原本並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或許這只熊是秦思年偶然在哪裡撿到也是可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是白艾澤送的,他心頭一把火「噌」地就燒了起來,不由得連聲音也冷了幾分:「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送的?」

  秦思年顧左右而言他,拎起地上的那袋進口貓糧,在袋口撕了個口子,說該出去喂貓了。

  尚楚面沈如水,率先秦思年一步出了寢室,走時在門框上狠狠踢了一腳。

  ——砰!

  秦思年嚇得渾身一抖,塑膠袋子摔在地上,褐色貓糧灑了一地。

  -

  走廊盡頭正在打電話的白艾澤看到尚楚迎面走來,對著那頭說了一句:「先掛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他額角一跳,迅速瞥了尚楚一眼,側了側身體,低聲道:「不用,我認路。」

  尚楚面無表情地站定在他面前,白艾澤沒有察覺到他緊繃的情緒,雙手插兜,眉梢一挑:「找我?」

  「這個東西,」尚楚攤開手掌,開門見山道,「你哪裡來的?」

  白艾澤垂下視線一看,一個狗熊小玩偶?

  他回想片刻,確實記不起自己和這個又臟又破的布偶有什麼交集,於是坦白說:「不知道,這並不是我的東西。」

  「當然不是你的,」尚楚勾唇冷冷一笑,「這是我的。」

  他心裡紮著的那根小刺又開始作亂,在他胸膛裡胡作非為,刺得他幾乎要丟失理智。

  白艾澤發現了尚楚突如其來的冷淡,他眉心一緊,問道:「怎麼回事?」

  尚楚的視線冷若冰霜,一字一句道:「這是你給秦思年的?」

  幾個關鍵詞在腦海中一串聯,總算喚起了白艾澤的些微記憶,他隱約想起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這個遺落的布偶被他撿到,當時恰好撞上了秦思年,於是就被他領走了。

  這只熊......是尚楚的?

  白艾澤看著尚楚冷凝的神色,心頭一緊,定定地盯著他的雙眼,解釋說:「是我無意撿到的,但......」

  「是?」尚楚立起一隻手掌,粗魯地打斷他,「白艾澤我操你......」

  幾個臟字兒還沒罵完,尚楚突然止住,雙手插著腰,背過身去不看白艾澤,閉著眼仰起頭,深深吸了幾口氣。

  ——不關他的事,不關他的事,不關他的事......

  尚楚在心裡反覆默念這五個字,試圖用理智拼湊出一條合理的邏輯鏈,好讓自己冷靜下來——白艾澤撿到了一個不明來路的布偶,他不知道布偶的主人是誰,在這個前提下,他想把布偶送給誰,都是他的自由和權力。

  再說了,比起並不知情的白艾澤,他更應該責備的是弄丟小熊玩偶的自己。

  然而,「白艾澤把他珍貴的小熊玩偶送給了其他人」這個念頭每出現一次,心裡那根刺就紮的深一分。

  尚楚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他的喉嚨裡「轟」地燒著一團火,和他的理智相抗衡。

  「抱歉,」白艾澤沈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不是想為自己辯解,但我確實不知道它原來是你的,如果......」

  喉嚨裡那團火好像奇異地熄滅了幾分,轉而成為了一種更加微妙的、略帶酸澀的情緒。

  尚楚猛地轉身,看著白艾澤說:「你怎麼能把我的東西送給別人?」

  這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楞。

  尚楚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剛剛那句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怎麼那麼的......委屈?

  他眼皮一跳,被自己的矯情嚇了一跳,擡頭看著白艾澤的眼睛裡一點一點地浮現出笑意,不由得喉頭一緊,立即再次背過身去。

  「需要安慰嗎?」白艾澤擡手抵著唇,掩蓋忍不住彎起的唇角。

  尚楚背脊一僵,像是賭氣似的,什麼話也不說。

  白艾澤看著他後腦翹起的一根呆毛,後腦勺毛茸茸的,和大哥家裡的貓咪一模一樣。

  安撫炸毛的小貓,白艾澤有用不完的耐心。

  半響,他聽到了尚楚硬梆梆的聲音:「需要。」

  白艾澤啞然失笑,手掌覆住尚楚的後腦,五指輕輕地揉了揉。

  「我操!」尚楚像是被摸了尾巴根的兔子,突然跳開一步,警惕地盯著白艾澤,「你幹嘛?!」

  「安慰你啊。」白艾澤微笑著說。

  「有、有你這麼安、慰慰人的嗎?」尚楚看著他淡色的唇角,突然結巴了起來。

  「那換個方式?」白艾澤彬彬有禮地征詢尚楚的意見。

  「不用!」尚楚察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態,故意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轉身剛要離開,白艾澤突然往前大跨一步,一手攥住他的手腕。

  尚楚轉頭:「你又想幹什......」

  「如果我知道它是你的,」白艾澤緊緊盯著尚楚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會好好保管,完好無缺地把它還給你。」

  尚楚一怔,片刻後,他低下頭,迅速說了一句:「嗯,知道了。」

  「對不起。」白艾澤說。

  「哦,那我也對不起。」尚楚也說。

  「那......」白艾澤眉梢一挑,「我就原諒你了。」

  「......滾蛋!」尚楚笑著罵了一句。

  兩人一前一後往寢室的方向走,尚楚雙手插兜,右手掌心攥著他失而覆得的小熊。

  他看著前面白艾澤高大英挺的背影,恍惚中似乎有些明白了大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心裡的那根刺,好像真的可以......變成一棵小樹苗。

  -

  第二天放假,宋堯爸爸一早就開車來接他,宋堯熱情地邀請尚楚去他家玩兒,還說他老爹在家做了椒鹽皮皮蝦,口味一流。

  尚楚擺擺手,大咧咧地說:「我爸也給我做了螃蟹和蝦,下次再去你那兒。」

  青訓營裡的人陸陸續續都離開了,寢室裡還剩尚楚和白艾澤兩個人。

  白艾澤系好鞋帶,背上雙肩包,問道:「你怎麼回去?」

  尚楚趴在床上玩貪吃蛇:「晚點兒坐公交,這地兒太偏,最早的車十點才來。」

  「嗯,」白艾澤走到門邊,腳步一頓,偏頭問,「我叫了出租,你要不要......」

  「我操!」尚楚的蛇撞墻死了,他罵了一句,從手機裡擡起頭,「你剛說什麼?」

  「沒,」白艾澤抿了抿唇,「走了。」

  「行。」尚楚沖他搖搖手,又開始了新的一關。

  -

  白艾澤到了基地大門口,車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他坐上副駕,說:「麻煩到金座廣場。」

  師傅查了查車載導航,問:「城中心那個?」

  「嗯。」

  出租車緩緩駛離警務基地,白艾澤眼角瞥見師傅腳邊放著一個紙袋,裡面裝著一隻棕熊玩偶,黑乎乎的眼睛像兩顆葡萄,憨態可掬,怪可愛的。

  他心念一動,問道:「師傅,這您買的?」

  「對,」師傅笑瞇瞇地回答,「今兒我女兒六歲生日,她就喜歡這種東西,每年我都給買,越買越大,一歲的時候就買了個巴掌大小的,這一轉眼,孩子長大了,熊也長大了......」

  說起自己的小女兒,師傅臉上盡是笑意。

  「您一般都在哪兒買的?」白艾澤問。

  「毛毛熊啊!城東有家專賣店,就是專做這個的,我年年都去那兒買!」

  白艾澤「嗯」了聲,低頭看了看袋子裡那只棕熊,沈吟道:「您送我去那兒吧。」

  「改道去毛毛熊?」師傅問。

  「嗯,我買點東西。」

  「喲?」師傅揶揄道,「Alpha小夥子買這個幹嘛?送小女朋友?」

  白艾澤說:「不是。」

  「那就是男朋友?」師傅一臉我都懂的表情。

  白艾澤低低咳了咳,說:「只是個朋友。」

  「哦哦哦,」師傅一臉了然,「朋友朋友,好朋友嘛!懂的懂的,我也年輕過......」

  白艾澤實在哭笑不得,搖了搖頭,閉上眼假寐。

  耳根卻有些發紅。





第36章 開襠褲

  白艾澤站在「毛毛熊」門前,看著裡頭嘰嘰喳喳挑選玩偶的小女生,忽然有種掉頭就跑的沖動。

  店鋪招牌是粉紅色,門口擺著個一人高的大熊玩偶是粉紅色,墻面粉刷是粉紅色,天花板上的帷幔是粉紅色,吊燈是粉紅色,迎客的風鈴是粉紅色,店員穿的裙子是粉紅色......白艾澤這輩子沒見過這麼氣勢洶洶的粉紅色,一時間有點兒頭暈眼花。

  他硬著頭皮推開玻璃門,風鈴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兩位店員小姐姐條件反射般地喊道:「Pink bear~歡迎光臨毛毛熊小窩~!」

  店裡擺拍的小女生們應聲往門口扭頭,看見來人是個高大英俊的Alpha,不禁善意地打量著白艾澤。

  「先生您好,」一位店員走到白艾澤面前,笑瞇瞇地問,「請問有什麼需要的嗎?」

  「買熊。」白艾澤言簡意賅地回答。

  「好的呢先生,我們毛毛熊是全國連鎖,專門生產小熊玩偶,採用的均是瑞士進口棉料,百分百無菌,老人孕婦小孩都可以接觸的哦~現在店裡正在舉辦充值活動,辦一張1000元的儲值卡就送222元呢......」店員熱情地介紹,「我們有白熊、棕熊、灰熊、北極熊、浣熊,各種尺寸都有呢,請問您需要什麼樣的呢?」

  白艾澤想了想,伸出一隻手掌,回答說:「大約這麼大,毛是棕色的,穿著牛仔衣,這樣的有嗎?」

  店員一楞,沒想到這位Alpha帥哥的要求還挺具體,她領著白艾澤到了一面貨架前,上面擺放的都是尺寸稍小的布偶。

  「先生您看看,這邊的熊都符合您的要求呢,」店員打開一本宣傳冊,翻到其中一頁,向白艾澤展示說,「那我們這邊還提供小熊的衣服哦,牛仔系列的可以單獨購買的呢!」

  這面貨架足足占了半面墻,白艾澤認真地從頭看到尾。

  店裡的小女生們堂而皇之地窺視他,有一個穿著海軍制服的女孩膽子大一些,麻花辮一甩一甩,小跑上來俏皮地道:「小哥哥小哥哥,你買這個送對象啊?」

  白艾澤彎著腰,專注地看著下排的一個小玩偶,頭也不擡:「不是。」

  「那你覺得我做你對象怎麼樣啊?」女孩臉上飄起兩朵紅雲。

  「抱歉,」白艾澤對於女孩的直接感到有些困擾,站直身體後微微欠身,禮貌地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的年紀應該比你小,並不是你的哥哥。」

  「......」女孩癟癟嘴,在同伴的哄笑聲中捂著臉跑開了。

  店員也抿著嘴偷笑,白艾澤沒覺得絲毫不妥,俯身拿起最角落擺著的一個小棕熊。

  「要這個。」

  「這個?這一款在我們店裡並不暢銷,甚至就要下架了......」

  店員有些難以置信,這款玩偶在諸多漂亮小熊中未免顯得過於普通,這位帥哥精心挑選了這麼久,就挑中了這一個?

  「嗯,」白艾澤點頭,又指了指那本宣傳冊,「另外要衣服。」

  「好的,您稍等,我去給您包起來。」

  白艾澤點了點頭,隨手拿起那本冊子翻了翻。

  宣傳冊的名字叫《毛毛熊專屬衣櫥》,展示了各種各樣的小衣服,尺寸款式一應俱全,光是帽子就有零零總總三頁那麼多。

  比起尚楚那個又臟又破的小熊,這裡的玩偶顯然要精緻多了。

  白艾澤指尖一頓,鬼使神差地想到剛才那位出租車師傅。

  ——每年我都給買,越買越大,一歲的時候就買了個巴掌大小的,這一轉眼,孩子長大了,熊也長大了......

  尚楚那麼寶貝那只舊熊,會不會是......從來沒有人給他買過其它的?

  他眉心微蹙,合上宣傳冊,招手叫來了剛才那位店員。

  「先生,有什麼事嗎?」

  「那只熊,你們倉庫裡有多少只?」

  -

  從「毛毛熊」出來,白艾澤左右手各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此刻他已經成為了尊貴的金卡會員,六位店員在門口列隊歡送,店長戴著一頭粉色假發,舉著一台粉色喇叭,說:「預備——起!」

  其餘店員微笑著高喊:「Pink bear say goodbye~歡迎下次光臨毛毛熊小窩~!」

  店長急吼吼地對著喇叭吼:「加s加s!說了多少遍加s!」

  店員們再次鞠躬:「Pink bear says goodbye~歡迎下次光臨毛毛熊小窩~!」

  「......」

  白艾澤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中額角跳了跳,攔下一輛出租,火速躥上了後座。

  「師傅,金座廣場,快點兒走,勞駕。」

  -

  金座廣場位於市中心,是首都最繁華的商圈。

  白艾澤在一家叫「特別」的寵物會所門前下了車,拎著幾個大袋子進了大門。

  「歡迎——」前臺接待員小玉擡起頭,「艾澤來啦?」

  「嗯,玉姐好,」白艾澤問,「大哥呢?」

  「五樓正手術呢,」小玉說,「送來一隻流浪狗,子宮蓄膿,老闆一大早就進去了。」

  「我去二樓等他。」白艾澤說。

  小玉踮起腳,看到白艾澤拎了幾袋子的布偶,震驚地瞪圓了雙眼:「你買這麼多娃娃幹嘛?」

  白艾澤擡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尖:「送人。」

  「誰啊?」小玉揶揄道,「哦哦哦,是不是你青訓營裡頭那個小帥哥?」

  「......?」白艾澤下意識問道,「你怎麼知道?」

  「老闆說的啊,你在裡頭看上了一個小帥哥,」小玉眼底寫滿了鼓勵,「一樓到五樓所有人都知道了,老闆還叫我們別讓你知道他讓我們知道了,免得你尷尬。」

  白艾澤:「......」

  他就不該把事兒告訴白御這個大喇叭!

  庫存負責人小顏從地下倉庫出來,聽見小玉說的話,趕緊沖過來捂著她的嘴巴:「艾澤啊,你就當我們不知道哈,沒事兒,哥哥姐姐們都理解,勇敢地追愛去吧,我們啥也不知道,真的真的!」

  小玉「唔唔唔」地點頭。

  「......」白艾澤額角狠狠一跳,拎著幾袋子熊,沈默地上了二樓。

  -

  「特別」是他大哥白御的產業,在金座有個整五層樓的店面,一樓是流浪貓狗收容領養區,二樓專賣寵物用品,三樓用作給寵物美容,四五樓是寵物醫院。

  白艾澤在二樓找了間空著的會客室,把四個紙袋子裡的東西倒在沙發上。

  其中兩袋是棕熊玩偶,兩袋是店員幫他搭配好的小衣服。

  十八個小熊,十八套衣服。

  一貫家教和修養極好的白二公子絲毫禮儀都顧不上了,挽起衣袖,盤腿坐在地上,幫每只小熊仔細地穿上從頭到腳的衣物。

  二公子這雙手泡過茶、調過酒、彈過鋼琴、打過籃球、捶過沙包,但還是第一次幹這種細致的手工活,小小的帽子怎麼也套不進小熊腦袋。

  毛線帽第六次從手中溜走,白艾澤嘆了口氣,到四樓取了個鑷子,電梯裡撞見了美容師老方。

  老方拍了拍他的肩,大笑著說:「艾澤啊,聽說你買了一卡車的娃娃和你男朋友求婚啊?不錯嘛小夥子,長大了,懂得搞浪漫了!方叔支持你!」

  繼「被戀愛」之後又「被求婚」的高三學生白艾澤:「......叔,你們可饒了我吧!」

  「懂懂懂,」老方一撩他那飄逸的劉海,眨了眨眼,「你哥早囑咐我們了,別和你說,怕你尷尬,你就當叔不知道啊!」

  白艾澤下了電梯,回頭面無表情地說:「方叔,你轉告白御,從現在起我和他斷絕兄弟關系。」

  老方笑得一拳砸在電梯門上。

  -

  白艾澤在心裡嘆了口氣,繼續給他的玩偶穿衣服。

  有了鑷子就好辦多了,他用尖尖的鑷子夾著小熊胳膊,小心翼翼地套上衣物。

  第一隻熊,淺藍色的棉質長袖上衣,下頭包著紙尿褲;

  第二隻熊,戴了一頂紅色毛線帽,紙尿褲外面套了一件開襠褲;

  第三只熊開始穿鞋子了,黑色皮鞋的搭扣上刻著一朵小小的花;

  ......

  第十只熊帶著明黃色的漁夫帽,背著黑色書包,系著紅領巾,襯衣袖子上別了個三道杠;

  ......

  白艾澤把穿好衣服的玩偶依次在玻璃茶幾上排開,看著這些小玩意兒忍俊不禁,尚楚小時候也穿開襠褲嗎?也和這些熊一樣光著屁股跑來跑去嗎?他那麼皮,上了小學估計也當不上大隊長......

  想到尚楚,白艾澤平穩的心跳驟然快了兩拍,十隻小熊仿佛變成了十個排排坐的小尚楚,圓乎乎的眼睛乖巧地盯著他。

  白艾澤和小尚楚們對視了片刻,抿了抿唇,拿起手機,找出當時那條轉賬記錄,上面有尚楚的號碼。

  ——給他打個電話?

  ——不行,他對我似乎有那方面的意思,要是給他打電話,他誤會了怎麼辦?不要給人不切實際的期盼。

  ——發條短信?早上走前還看到宋堯和他互發消息,同樣是一起訓練的同學,宋堯可以給他發短信,我發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白二公子一貫冷靜理智的大腦難得百轉千回起來,等他回過神來,短消息已經發出去了:

  「你開襠褲穿到幾歲?」

  白艾澤緊緊盯著手機螢幕,然而短信並沒有撤回功能。

  幾秒後,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尚楚來電了。

  白艾澤深吸一口氣,莫名有些緊張,接起了電話。

  「姓白的,你什麼毛病?」尚楚沖著他一通罵,「你他媽才穿開襠褲!滾你媽的蛋!」

  真正聽到他的聲音,白艾澤反倒鬆弛了下來,看著穿開襠褲的兩歲尚楚小熊,笑著說:「抱歉,手滑了。」

  「......那你手可真滑,」尚楚嘲諷道,「國足就是你拿手踢的吧?」

  那邊傳來公交報站聲,白艾澤靜靜聽著,想著十八歲的尚楚應該穿著他那件黑色棉襖,修身長褲,胳膊和腿筆直,像是挺拔堅韌的青松。

  「有事沒事?」尚楚吸了吸鼻子,音量低了點,「沒事我掛了,到站了。」

  「嗯,掛吧。」白艾澤說。

  「哦。」

  白艾澤:「等等,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

  白艾澤正色道:「你開襠褲穿到幾歲?我是真的要問這個。」

  「......你信不信老子把你打出屎!」

  尚楚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啪」地掛斷了電話。

  白艾澤笑著搖了搖頭,對十隻憨態可掬的小熊晃了晃手機:「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長大後的混賬樣子。」

  小熊們乖巧地坐著。





第37章 貧民窟

  尚楚下了公交,路過一家文具店,門口的鐵架子上掛著亂七八糟的明星海報,他隨意瞥了幾眼,有個Omega歌星他聽宋堯說過,什麼人美歌甜小蜜桃,現在的Alpha都喜歡,誰要不喜歡,就不是純A!

  尚楚抱著學習如何逼真地做一個純A的心態,停在鐵架子前仔細端詳那個Omega美少年,試圖靠近當代Alpha少年的審美。海報上,少年歌手雙眼皮寬寬的、眉毛細細的、蘋果肌鼓鼓的、櫻桃小嘴紅紅的。

  尚楚咂咂嘴,心說這他媽還沒我好看!

  他擡手摸了摸下巴,早上沒刮鬍子,這會兒一臉鬍子拉碴。

  「帥哥,進來看看唄!」老闆坐在店裡朝他招手,神秘兮兮地眨眼道,「裡頭有片子,來挑幾部?」

  尚楚進去逛了兩圈,手肘撐在桌上,問老闆:「你這兒什麼片賣的最好?」

  老闆樂了:「小夥子,你這就問對人了,等著,我給你拿去!」

  他去後頭摸了小半天,掏出來一盤碟。

  尚楚接過一看,名字叫《嬌柔老師別對我扭腰》,封皮上畫著兩個男人,一A一O,小O上頭穿著白襯衣,下頭光著,場面非常難以描述。

  尚楚瞇著眼「咦」了一聲:「現在的Alpha就喜歡這款的?」

  老闆古怪地看著他:「你不也是Alpha?」

  「是啊!」尚楚一時禿嚕嘴,心虛地加大音量,「操!我一看這封面就知道是我的菜!多錢?買了!」

  「十三。」老闆說。

  尚楚硬著頭皮結了帳,走的時候見著門口擺著小學生玩兒的識字卡片,第一張卡片寫著「嬰兒」,配圖是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兒。

  尚楚突然「撲哧」一笑,拿起這張畫片問:「叔,這怎麼賣?」

  「送你了!」老闆擺擺手。

  尚楚晃了晃畫片:「謝了啊!」

  -

  第十一隻熊的褲子還沒穿好,白艾澤就收到了尚楚的消息。

  他點開一看,是張圖畫,上頭有個光屁股的小孩兒,旁邊用紅筆打了個大大的箭頭,邊上寫了「白艾澤」三個字。

  「幼稚。」

  他唇角止不住上揚,把這張圖點了保存。

  就在同一刻,手機再次震動起來,白艾澤徑直接通,笑著說:「你哪兒來的這......」

  「艾澤。」

  溫軟的笑意頓時凝固,對面不是尚楚,而是他的母親,喬汝南。

  「媽。」

  「嗯,」喬汝南那邊傳來鍵盤敲擊聲,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精緻,甚至顯出了些冰涼的質地,「軍委秦伯伯上月調動到首都,我約了伯伯一家吃飯,你也一起來。」

  根本不是征詢的口氣,而是命令。

  「我沒有時間,」白艾澤回答,「下午必須回基地。」

  喬汝南仿佛沒有聽見兒子的回答,自顧自地說:「秦伯伯家的小兒子和你一樣大,分化性別是Omega,你們可以多多接觸,將來對兩家的事業都會大有益處。」

  「媽,」白艾澤非常反感她的言語,起身站到窗邊,加重了語氣,「我沒有時間。」

  「艾澤,」那邊敲打鍵盤的聲音停了,喬汝南冷靜的仿佛在談判桌上協商合同,「如果你指的是那個靠著你爸爸才進去的所謂訓練營,我不認為這種毫無意義的活動是你拒絕我的理由。」

  「如果不是你私自扣下我的證件,」白艾澤語氣冷硬,「我不需要靠爸爸的關系進去。」

  「艾澤,你享受著家裡帶給你的資源,卻不願意做任何妥協,」喬汝南是商場上一流的談判專家,「這有悖現代社會契約精神。」

  白艾澤深吸一口氣:「我不是你在商場上用於置換資源的商品。」

  「你當然不是,」喬汝南輕笑,遊刃有餘地回應,「但你必須承認,你享受著最頂級的社會資源,就連你一意孤行要去的訓練營,也尋求了你爸爸的幫助。」

  「您的意思是,」白艾澤嘲諷地一笑,「您之所以養育我、培養我,目的就是為了向我索求相應的回報,我的自由也是您需要得到的回報之一。」

  那頭靜了片刻,喬汝南才開口:「當然不是,你可以擁有自由。」

  白艾澤垂下眼皮,臉上浮起了嘲諷的笑意。

  喬汝南進一步給出證據:「我並不讚同你放下高三繁重的學業,去參加一個不知所謂的訓練營,但最終還是允許你去了,這不算自由嗎?」

  好一個以退為進,白艾澤笑出了聲。

  喬汝南為他劃定了一個圓圈,允許他在這個範圍內隨意活動,接著仁慈地告訴他這塊地的名字就叫自由。

  這通電話依舊不歡而散,白艾澤扔開手機,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對面大樓的玻璃幕墻。

  -

  「幾點到的?喲,這一屋子熊,怪少女的啊!」

  會客室的門打開又關上,白御剛下了一台難度極大的手術,癱坐在沙發裡,隨手拿起一個玩偶,頗感興趣地把玩著。

  他身上盡是手術室裡帶出來的消毒水味兒,白艾澤從他手上搶過小熊,又踢了踢他的腳尖,皺眉道:「坐邊上點。」

  「嗤,」白御哼了一聲,察覺弟弟情緒不對,問道,「怎麼?你媽找你了?」

  白艾澤接著給第十一隻熊穿小襪子,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說你成天往我這兒跑,你媽知道了不得氣死啊!」白御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地說。

  白艾澤專注地打扮小熊娃娃,沒搭他的話。

  白御看著他這樣還覺著挺新鮮,他這弟弟打小就被剝奪了興趣愛好,別的小孩兒都在倒騰樂高擺弄航模,他就光被按著學鋼琴學禮儀學劍道。白御哪能想到,他弟這都活到十八歲了,竟然開始玩起小娃娃?

  「我剛聽老方說,」他調侃道,「你打算帶著這熊和你那相好的去秘魯度蜜月?」

  白艾澤指尖一頓。

  剛才還是要求婚,這才過了半小時,就變度蜜月了?

  「......我當時怎麼和你說的,我們只是朋友。」

  白御雙手舉過頭頂,做了個投降的姿勢,無辜地眨眨眼:「我說的是朋友啊,誰知道他們怎麼理解的,一傳十十傳百,可不就歪了唄!」

  他看著茶幾上並排擺著的十個小熊布偶,心說就這程度還朋友呢?你哥我有過十三個前任,沒一個對老子這麼用心的!

  他打了個哈欠,邊伸懶腰邊說:「不行了,我回去補個覺,你自己玩兒,到點了就打車過去啊!」

  白艾澤「嗯」了一聲。

  白御笑笑,又說:「你就待這兒,放心,你媽還不敢上我這兒來要人。」

  白艾澤目光微動,片刻後輕聲道:「知道了,大哥。」

  「走了走了,」白御披上外套,走到門邊又回過頭,「哎對了,上回忘說了,你以後去哪兒就打車,你從小就不認路,別拐來拐去走岔了啊!別看這兒是市中心,實際可覆雜呢!」

  「......」

  白艾澤想起一個多月前的那個清晨,他沒打到車,於是決定相信自己薄弱的方向感,尋找公交站點。

  他找啊找就找進了一條巷子,遇上了兩個小流氓,還被尚楚撞見了,怪丟人的。

  白御看弟弟臉上又出現了那種讓人很是浮想聯翩的笑容,以為他不相信自己說的話,於是伸手一指窗外:「對面那大樓看見沒?後頭就貧民窟,別往裡頭鉆啊,萬一惹上什麼麻煩!」

  貧民窟?

  白艾澤看向對面那棟大樓,眉心微微蹙起。

  那時候第一次遇見,尚楚對地形非常熟悉,又和那兩個小混混十分熟稔,顯然是住在裡面的。

  「你自己注意點兒,就不送你了。」

  -

  一樓之隔的城中村裡,尚楚背著雙肩包,熟練地穿過三條巷子,進了一條死胡同,又利索地翻墻而過,抄了條回家的近路。

  他其實此刻心情有些覆雜,尚利軍和他說要給他做螃蟹做大蝦。尚楚一邊告誡自己不要再對他懷有什麼期待,一邊又不可控制地加快腳步。

  到了家門口,尚楚深吸一口氣,擰開門鎖,進了屋子。

  空無一人。

  這場景太過熟悉,他心頭一沈,緊接著在桌子上發現了一張紙。

  那是廁所用的草紙,上面寫著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兒子,爸去市場,你先到家,就切肉。」

  尚楚不自覺松了一口氣,到廚房一看,水盆裡泡著一塊用塑膠袋裝著的豬肉,估計是尚利軍早晨出門前從冰箱裡拿出來解凍的。

  他洗了案板和刀,剛把肉拍上案板,從窗戶裡看見樓上的張奶奶費勁地拖著一袋空塑膠瓶。

  尚楚趕緊下樓幫她提袋子,把她送上了樓。

  張奶奶說最近你爸挺好的,沒瘋,說你去參加訓練了。

  尚楚點點頭,張奶奶又牽著他,憂心忡忡地說早上在市場見到你爸了,說給你賣螃蟹,後來來了兩個男的,和他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說些什麼,真讓人擔心哦!

  尚楚回了家,心裡總有點忐忑。

  一塊豬肉切好,尚利軍還沒有回來。

  就在尚楚打算打電話找人時,門口傳來了細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轉門把,卻半天進不來。

  尚楚嘴唇一抿,心想會不會是有賊,對門住的就是個癮君子,已經不是第一次試圖來尚楚這兒撬鎖偷錢。

  他冷哼一聲,走到門邊徑直打開門,刺鼻的酒臭味撲面而來——

  尚利軍舉著鑰匙,樂呵呵地對身後跟著的兩個男人說:「操!老子還沒插進去,就自己開了——嗝!」

  他手裡拎著一個酒瓶,晃晃悠悠地站不住,嘴角破了一塊,眼圈青紫,上衣前胸沾著幹涸的嘔吐物。他身後的兩個男人也醉的眼圈通紅,其中一個連褲鏈都沒拉好,露出內褲底下醜陋的物事。

  真是醜態畢露。

  尚楚冷冷一笑,腦子裡有根弦繃得很緊很緊。

  他不氣尚利軍,他氣自己,氣自己還對尚利軍這種人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尚利軍看見了門內站著的兒子,打了個蕩氣回腸的酒嗝,對身後的人說:「這、這我兒子!」

  「尚哥,咱兒子長得真標、標致!隨你!」

  尚利軍哈哈大笑,嘴裡湧出腥臭的酒肉味道:「我兒子將來要做、做員警的,知道吧?老子以後想怎麼喝怎麼喝,那個狗操的要是再敢打、打老子,我兒子讓他吃牢飯!」

  「牛逼啊,真牛逼,」其中一個男人對著走道的墻根撒了一泡尿,底下那根東西就那麼大剌剌地露著,「以、以後老子要睡哪個娘們,那不也是隨便睡!兄弟的兒子就、就他媽是我兒子!」

  尚利軍靠著門框笑,露出一口被煙酒腐蝕的爛牙。

  他扯著尚楚胳膊往外拉:「叫、叫爸爸!以後這兩叔叔就、就是你爸爸!」

  另一個男人從褲兜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把紙票塞給尚楚,又拍了拍他的臉頰:「乖兒——啊嗷嗷嗷——!」

  尚楚抓著他的手腕,反手一扭。

  「啪!」

  骨骼錯位聲伴著男人的慘叫響起。

  「老子操你——」

  ——砰!

  尚楚奪過尚利軍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在墻面上。

  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兩個男人被尚楚眼底的狠戾嚇得渾身一抖,屁滾尿流地下了樓梯。

  尚利軍陰著臉,罵罵咧咧地進了屋:「操你媽逼!老子面子全、全沒了!」

  「錢呢?」尚楚問。

  尚利軍連鞋都不脫,躺倒在床上,鞋底沾著嘔吐物。

  「我問你,錢呢?」尚楚雙手抱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什、什麼錢?」尚利軍扒開眼皮。

  「工資,」尚楚冷冷道,「2800,在哪兒?」

  「錢?」尚利軍醉意朦朧地想了想,對尚楚擺了擺手,「沒、沒錢,你、你去找那個狗日的啞巴要,別煩老子......」

  尚楚冷冷一笑,擡腳就踹在了床板上!

  他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氣,木床重重一晃,床板幾近錯位。尚利軍渾身一顫,重重摔倒在地。

  他掙紮了半天,因為太醉所以爬不起來,於是轉過頭,猩紅的雙眼盯著尚楚,暴吼了一聲:「老子欠你的?!老子是不是欠你的!」

  「對,你不欠我,」尚楚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的親生父親,「你欠她的。」

  他突然擡手一指墻上掛著的黑白遺照,面容清秀的女人沈靜地看著他們笑,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穿透了空氣,直直地盯著他們。

  尚利軍渾身一僵,接著發瘋似地捶了幾下地,連滾帶爬地揭下那張黑白照,仿佛見了鬼似的,把照片往床底下塞,嘴裡嘟嘟囔囔地罵著:「操你媽!操你媽!老子不欠你的!滾!都滾!」

  尚楚眼裡混雜著憐憫、同情和憤怒的覆雜情緒,他冷眼看著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叫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出了房間,背上背包,把那張寫著字的草紙扔進垃圾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第38章 三根煙

  尚楚出了門,才想起自己這會兒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七十五塊零五毛。

  尚利軍是指望不上了,這麼多年他邊打黑工邊上學,房租、學費、書本費、生活費......花錢的速度總比賺錢的速度快。

  他懊惱地往墻根上踹了一腳,眼角餘光瞥見剛才那個男人的十塊紙幣掉在樓梯口。

  尚楚撿起那張錢,皺了吧唧的一張票子,還能隱約嗅見酒氣。

  臟。

  突然「啪」的一聲,走廊聲控燈滅了。尚楚的臉沈在陰影裡,他借著微弱的光線,對著那張人民幣靜靜打量了半響。

  然後,他動作極其緩慢地把那張紙幣展平,又疊了兩疊,面無表情地塞進自己的衣兜。

  ——什麼臟不臟的,窮人有什麼資格嫌錢臟呢?

  -

  他雙手插著口袋,漫無目的地在城中村的巷子裡遊走,路上又撞見阿龍阿虎倆兄弟在幹老活計。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被他們按在墻上,雙腿打顫,畏畏縮縮地從皮包裡掏出錢袋。

  阿虎看見尚楚,趕緊拿手肘撞了撞阿龍,心虛地喊了一聲:「小尚哥!」

  「要不要幫忙?」尚楚站在巷口,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問了一聲。

  那男人見尚楚一身混不吝的痞子氣,覺著他也不是個好惹的,估計是這一帶的混混頭子。

  他嚇得雙手合十,趕緊討饒:「我交錢,交錢!五百是吧?我交!」

  「哦,不要算了。」尚楚擺擺手,繞道走了。

  阿虎大吃一驚:「......哥,小尚哥今兒吃錯藥了?」

  阿龍冷哼一聲:「你沒聽人說他去警校了,以後要做條子去了!」

  阿虎嘿嘿一笑,挺樂呵地說:「那以後咱們就有保護傘了啊,可以幹點兒大的!」

  「幹你媽!」阿龍踹了他一腳,冷冷看著尚楚的背影,「他這種人,一旦發達了,第一個就把你抓進去吃牢飯!」

  ......

  尚楚其實聽見了這兩兄弟在身後怎麼編排他的,但他今天心情不是那麼好,懶得和他們扯皮。

  城中村幾十條巷子縱橫交錯,他背著雙肩包,繞過了十多個污水溝,在逼仄昏暗的小巷裡熟練地穿來梭去。

  經過一個拐角,尚楚在垃圾桶邊看到了一隻貓咪的屍體。

  他身形一頓,然後加快了腳步,漸漸跑了起來,像是要發泄些難以排解的陰鬱情緒。

  他奔跑的速度很快,冬天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吹起他的頭發,挾著冰刃從臉上刮過,他卻絲毫不覺得疼。

  這座城市太大了,它有多光鮮亮麗,就讓尚楚覺得有多陌生。

  諷刺的是,他唯一感到熟悉的、安全的地方,竟然是這個骯臟齷齪、混亂不堪的貧民窟。

  身姿筆挺的少年就像現在這樣,在刺骨的風裡奔跑著,慢慢地長大了。

  -

  尚楚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他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才發覺自己已經跑出界了。

  他到了真正的市中心——一條馬路之隔的對面,就是全首都最繁華的商圈,金座廣場。

  尚楚知道自己不該越界,那裡不是他該去的地方。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又重新返身回來。

  他踩上一個路墩,遠遠地朝那邊看。

  那裡的道路好像更寬,天空的顏色也比較明亮,廣場中央好像有個噴泉,在放著一首節奏歡快的歌。

  尚楚喉頭突然湧起一陣酸意,他從來都沒有去過「那邊」,一步也沒有。

  高一那年暑假,他參加了一個社會實踐,調查不同性別的年輕人對商場公共廁所的設置有什麼看法。

  同組人說尚楚家好像就住金座附近,不如就讓尚楚去金座發問卷吧!

  他當時怎麼說的?尚楚也忘了,總之他找了個挺蹩腳的藉口,換到了離他家十多公里的另一個商業區。

  尚楚一直覺得,只要不去金座,他就還能夠保護他那可憐的虛榮心和自尊心。

  只要不去一街之隔的那個繁華世界,他就還能忍受在泥水裡攀爬的日子。

  尚楚踩著那個石墩,站在上頭抽掉了三根煙。

  踩著三輪車的老大爺經過,對他喊道:「小夥兒弄啥呢!趕快下來!多危險吶!萬一有車把你撞了,不就毀了嗎?!」

  尚楚掐了煙屁股,呼出一口哈氣,他隔著裊裊水汽勾唇一笑:「毀唄,要是能毀得了我,盡管來!」

  大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以為這孩子犯癔癥了,踩著小三輪離開了。

  地上有三根煙頭。

  抽一根煙表示有點難過,兩根煙表示很難過。

  三根煙表示他還站著。

  尚楚從石墩上跳了下來,突然湧起一種強烈的沖動。

  身後腐臭汙濁的小巷都沒有把他毀了,那麼他就去看看,前頭那個光怪陸離、喧囂繁華的新世界,究竟能不能把他摧毀,能不能讓他再也抽不了第三根煙。

  -

  十多歲的少年總有突如其來的熱血時刻,尚楚停在一家叫「特別」的店門口,看著特別氣派的店面、特別精緻的裝潢、店裡特別多的小貓小狗、立牌上特別貴的價格,覺得自己特別像個傻逼。

  加上撿來的十塊,他兜裡一共就一百八十五塊錢,特別少。

  看著店裡往來的其他人都穿著精緻的衣服、背著昂貴的包,尚楚抿了抿唇,突然覺著天兒真冷。

  店裡靠窗的角落有只小白狗,隔著籠子對他撒嬌,濕漉漉的大眼睛眨個不停。

  尚楚隔著玻璃摸它的頭,小狗伸出粉嫩的舌尖,對著玻璃舔了舔。

  「小帥哥,進來看看嗎?」接待員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對他招了招手。

  尚楚一楞,連忙站起身。

  「外面冷,進來看看吧!」

  尚楚點點頭,一隻腳剛踩進店門,身形就頓住了。

  大理石地面光潔得可見人影,他穿舊的球鞋表面灰撲撲的,由於反覆洗曬了太多次,邊緣泛著難看的黃色。

  「歡迎光臨‘特別’哦,」接待員像是絲毫沒有發覺他的局促,微笑著說,「我們這裡一共有五層,四五兩層是寵物醫院,其他三層都可以隨便逛逛看一看哦!」

  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接待員就回到了櫃台後,真的就讓他「自己」隨便逛逛。

  尚楚在心裡松了一口氣,一樓人太多,他想去看看小白狗,那邊卻始終圍著幾個人。

  上了二樓,貨架上擺著琳瑯滿目的寵物用品,尚楚不懂這些,簡單地轉了一圈就上了三層。

  三樓的裝潢很特別,整體色調是活潑的草綠色,大廳放著秋千、滑梯和爬架,幾位女士坐在一邊喝咖啡,說這次打算給狗子染個什麼顏色的尾巴。

  尚楚一笑,穿過大廳,又繞過一扇半開放的屏風,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裡,酒紅色阿拉斯加聽見腳步聲,興奮地跳出澡盆,站在窗子裡對尚楚搖尾巴,濕乎乎的黑鼻子用力拱著玻璃。

  澡盆邊蹲著一個人,背對著尚楚,身形很熟悉,正在用手掌試水溫。

  他穿著柔軟的白色毛衣,袖口挽到小臂,腕骨形狀分明。

  「小七,過來。」

  他調好溫度,曲起手指敲了敲澡盆。

  叫小七的阿拉斯加前腿搭著玻璃,像是很抗拒洗澡這項活動,巴巴地求尚楚快進來救它,仰頭長長地「嗷嗚」了一聲。

  「叫也沒用,一個月沒洗澡了,都臭了。」

  白艾澤笑著轉過頭,隔著一層玻璃窗,和外面站著的尚楚四目相對。

  -

  兩個人都楞了片刻,尚楚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白艾澤,高大英俊的Alpha驀地撞進眼睛裡,尚楚的心跳竟然掉了一拍,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

  澡盆裡,溫水升騰起霧氣。白艾澤隔著水霧看著尚楚,黑色棉襖、修身長褲,和他想的一模一樣。

  他剛才打扮小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現在的尚楚會是什麼樣呢?

  第十八隻小熊的衣服才剛穿好,十八歲的尚楚就出現在他眼前了,好奇妙的巧合。

  他們就這麼隔著一層玻璃安靜地注視著彼此,尚楚此時心律紊亂,他第一次見到這樣柔軟的白艾澤,居家毛衣在通透燦爛的陽光下顯出了一種毛茸茸的質感,細小的絨毛飄浮在空氣中,把他一貫冷漠鋒利的輪廓也襯得溫存了幾分。

  尚楚下意識地想要轉身就跑,這樣的白艾澤似乎離他很遠,不是針鋒相對的對手、不是旗鼓相當的搭檔、不是朝夕共處的上下鋪。

  這種感覺就好像......就好像白艾澤是假的,他是從光裡來的,他是不真實的,夜幕降臨的時候,光就會消散。

  直到白艾澤慢慢勾起唇角,眼角眉梢都沾上了笑意,站起身,逆著光朝他一步步走過來。

  砰——砰——砰——

  他的腳步就像踩在了尚楚的心跳上,每一步都準確無誤地踩著鼓點。

  尚楚眨眨眼,胸膛裡好像有一汪溫熱的泉水,泉眼正在汩汩地冒著泡。

  有一個瞬間,尚楚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假設,他覺得沒什麼好怕的。

  如果有白艾澤在這一頭,那麼馬路對面又有什麼可怕的。





第39章 洗澡

  白艾澤打開側門,小七興奮地第一個沖出來。

  單純又熱情的大狗以為尚楚是解救了自己的英雄,「嗷」地朝他飛撲過去,前爪搭著尚楚的胯,腦袋在他腰上拱來拱去。

  尚楚頭一回見識這場面,七十多斤的巨型犬猛地一下撲上來,他踉蹌著退了兩步,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把它推開,但又怕自己力道太大把狗傷著了,只好手足無措地楞在原地,雙手平舉在空氣中,一動都不敢動。

  白艾澤在他身前幾步遠的地方站住,饒有興趣地看著尚楚無奈的表情,看戲似的吹了聲口哨。

  尚楚渾身僵硬,朝他投來一個求助的眼神,白艾澤這才下了口令:「小七,過來。」

  阿拉斯加乖巧地回到白艾澤身邊坐下,尚楚不自覺松了一口氣,接著又瞥了白艾澤一眼,立即此地無銀地補充道:「那什麼,我不是害怕啊,就是......」

  「就是?」白艾澤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的回答。

  一人一狗同時眨巴著眼睛望著他,尚楚低低咳了兩聲,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我就是到處逛逛,瞎溜達。」

  「好巧。」白艾澤眉梢一挑。

  尚楚心頭一跳,腦袋裡突然冒出個念頭:「好巧」是什麼意思?他不會以為我是故意來找他的吧?

  這個念頭一出現,尚楚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不巧!我不知道你在這兒!」

  話一出口,他立刻又覺得哪兒不對,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好巧!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我真的不知道!」

  白艾澤楞了片刻,失笑出聲。

  尚楚:「......」

  他媽怎麼不把他也生成個啞巴算了!

  「到底巧不巧?」白艾澤不依不撓地追問。

  尚楚自暴自棄地抓了把腦袋,輕嘆了一口氣,擺手說:「你覺得巧就巧吧......」

  再逗下去,貓咪可就要炸毛了。

  白艾澤適可而止,拍了拍小七的腦袋,說:「幫個忙?」

  「嗯?」尚楚歪頭,「什麼?」

  -

  嘩——

  淋浴噴頭被再度打開,寵物淋浴間裡升騰起裊裊熱氣,又在玻璃上凝成一灘水霧。

  尚楚脫了外套,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蹲在澡盆的另一頭,看著白艾澤把小七全身的毛打濕。

  阿拉斯加像是明白了今天這個澡非洗不可,於是放棄了掙紮,側趴在盆子裡,毛乎乎的腦袋搭著盆簷,大舌頭和脫離了身體控制似的,從嘴邊掉出一截,耷拉在地上。

  尚楚被它這生無可戀的樣子逗樂了,大概大部分人類基因裡就刻著「無法抵抗毛發旺盛的動物」這一項,他蠢蠢欲動地彎了彎手指,想要摸摸眼前這只大狗。

  但這種狗肯定很貴吧?

  手指還沒伸直就又蜷了回來,尚楚抿了抿唇,他只和路邊的小野狗玩過,流浪狗皮實,吃什麼都能火,給根香腸就能給摸半天肚皮。

  白艾澤的狗肯定不一樣,萬一......萬一被摸壞了怎麼辦?

  他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小心翼翼地瞄了白艾澤一眼。

  Alpha低垂著頭,專心致志地拿梳子梳理狗尾巴上的毛發。

  尚楚趁他不注意,伸出一隻手,在小七背上迅速摸了一把。

  還挺舒服!

  他像是偷吃糖果得逞的貓,眼角都掛著竊竊的笑意,意猶未盡地拈了拈指尖,又飛速地摸了第二下、第三下。

  白艾澤目光微動,眼底漸漸浮起笑意,突然低咳一聲擡起頭——

  尚楚雙手抱膝蹲在澡盆另一頭,模樣乖巧的像是航太館裡觀展的小學生。

  白艾澤「咦」了一聲,在小七背上梳了兩下,說:「才剛梳過的毛,怎麼又亂了?」

  尚楚心中一虛,疑惑地皺起眉,搖搖頭說:「怎麼回事?」

  白艾澤啞然失笑,揉了揉小七的肚子,對尚楚說:「那邊的沐浴露,幫我拿一下。」

  「哪個?」尚楚看著架子上的一排瓶瓶罐罐,上頭清一色地標著外文,根本看不懂。

  「綠色那瓶。」白艾澤說。

  尚楚比較了半響,有好幾個瓶子都是綠的,他慎重地拿起一個青藍色瓶子,轉頭問:「這個?」

  「不是,」白艾澤哭笑不得,「第三排,左數第二個。」

  尚楚照白艾澤說的,拿起那個草綠色瓶子,跑回去遞給他:「這個。」

  「嗯,」白艾澤頭也不擡,「幫我給小七抹上。」

  尚楚楞了片刻,才「啊」了一聲,低聲說:「可是我不會啊......」

  「有什麼不會的,」白艾澤擡頭,看著他說,「你給自己怎麼洗的,給它就怎麼洗。」

  尚楚晃了晃手裡的草綠色瓶子,還是有些不確定:「可以嗎?」

  「可以,」白艾澤在小七屁股上拍了一下,「快點兒,水涼了。」

  尚楚「哦」了一聲,壓下心裡的雀躍,學著白艾澤的樣子,把衣袖挽到小臂上,往手上擠出一灘沐浴露,把手掌遞到白艾澤眼前:「這麼多夠不夠?」

  「嗯,多點少點都沒關系,到時候沖幹凈就行,」白艾澤低下頭,看似不經意地說,「這家夥是我大哥的狗,從小就在店裡放養,皮實,沒那麼金貴。」

  尚楚先是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

  給大型犬洗澡確實是件體力活,尚楚卻幹勁十足,樂此不疲地在小七身上搓著泡泡,嘴裡發出低低的「呼嚕呼嚕」聲。

  他在耳邊意味不明地「呼嚕」了半天,白艾澤忍不住問:「你在唱什麼歌?」

  「不是歌,」尚楚皺了皺鼻尖,「我想讓它開心點兒。」

  白艾澤沒明白呼嚕聲和讓狗開心之間有什麼聯系。

  尚楚見他一頭霧水的表情,總覺得有點兒尷尬,他呲了呲牙,裝出一副兇狠的樣子:「不是你說的嗎!」

  「我?」

  白艾澤還真在腦子裡認真回想了一下,難道是他睡覺打呼?

  不應該啊,他沒有這習慣啊!

  尚楚冷哼一聲,捏了捏小七的耳朵,小聲說:「不是你說的嗎?開心了就會開小摩托。」

  「小摩......」白艾澤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說,「那是貓,和狗不一樣。」

  尚楚:「......那你不早說!」

  害他在這兒瞎呼嚕半天!

  白艾澤扶額,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候,小七翻了個身,毛氈般的大尾巴一晃,一團泡沫「啪」地甩在了尚楚臉上。

  尚楚擡手要擦臉,才發現自己滿手都是泡沫。

  白艾澤笑,上半身前傾,自然地伸出手,想幫尚楚拭掉臉上沾著的白沫。

  那一個瞬間,尚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半瞇著眼,把臉頰側了側,往白艾澤的方向靠過去。

  指尖貼上側臉肌膚的那一刻,如同成千上萬條電流從中樞神經穿過,尚楚仿佛被燙著了一般,倏地睜開雙眼,猝不及防地就撞進了白艾澤帶笑的、漆黑的瞳孔裡。

  他的眼睫狠狠顫栗了一下,下意識想後退,重心失衡,跌坐在了地上。

  白艾澤的手還停在空氣中,陽光從他幹凈的指尖親吻而過,尚楚的心跳個不停,他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感覺,他只知道太燙了、太晃眼了。

  白艾澤也楞了片刻,接著若無其事地收回那只手,打開噴頭,說:「手。」

  「啊?」尚楚張了張嘴。

  「幫你沖幹凈,」白艾澤試了試水溫,不冷不熱,正正好,「手給我。」

  「哦。」

  尚楚訥訥地伸出手,溫熱的水流嘩啦啦地澆在他手掌上,白色泡沫混著水柱穿過指間,順著地板的白色瓷磚,一道消失在下水口。

  尚楚始終垂著頭,緊緊盯著自己掌心的紋路,沒有擡頭看白艾澤。

  等沖洗了雙手,尚楚抽了一張紙巾,把臉也擦幹凈。

  突然被冷落的小七像是有些不滿,黑黝黝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看著尚楚,低低地叫了一聲。

  玻璃房裡異常安靜,尚楚拿起梳子給小七梳毛,偶爾很輕的「呼嚕」一聲。

  白艾澤盯著他的頭頂,突然想他怎麼不說話了?

  嚇著了?明明是他喜歡我,怎麼好像被我欺負了似的?

  小七腦袋一甩,水珠子濺的到處都是。

  白艾澤也跟著甩了甩頭,被自己的這個突然生起的念頭驚到了——他可是一個Alpha,怎麼一遇上尚楚,就矯情的和文藝Omega似的?

  「它甩頭了,」尚楚突然開口,瞪著眼睛問,「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終於和我說話了

  白艾澤的第一反應是松了一口氣,然後才回答:「是高興。」

  「狗高興就是這樣?」尚楚像發現了新奇的玩意兒,學著小七的樣子,用力往左右兩邊甩了兩下腦袋,樂呵呵地評價,「挺傻的。」

  可不嘛,挺傻的。

  白艾澤失笑,開小摩托和甩腦袋,尚楚一做起來,都挺傻的。

  -

  給小七洗完澡,兩個人都累得夠嗆。

  白艾澤帶著尚楚樓上樓下逛了一圈,尚楚想起之前確實聽青訓營裡的人八卦過,說白家的大公子在市中心開了家寵物店。

  從五樓下來,白艾澤帶著尚楚到了一間會客室門口,說:「你進去休息會兒,無線密碼是八個八,我去換個衣服。」

  「嗯。」

  尚楚點頭,剛推開門,白艾澤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抓著尚楚的手腕,把他往外一拉,自己進了會客室,「啪」地把門反鎖了。

  尚楚:「......?」

  這人什麼毛病?

  他敲了兩下門,叫了一聲:「喂!你幹嘛!」

  「稍等,」白艾澤說,「收拾東西。」

  尚楚一個人在外頭,身邊人來人往的,那種局促感瞬間又湧了上來。

  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自然點兒,站在門邊等著白艾澤。

  樓梯口突然冒出一個腦袋,是剛才一樓那個接待員小姐,胸前掛著名牌,叫小玉。

  小玉看見他,雙眼一亮,踮著腳朝他招了招手:「小帥哥!」

  尚楚一頭霧水地走過去。

  「你就是艾澤在青訓營的那個Alpha朋友?」小玉眉梢一挑。

  尚楚有些不自在,點了點頭。

  「艾澤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店裡呢!」

  尚楚垂頭盯著自己泛黃的鞋尖,低聲說:「不是他......」

  「那個你收到沒?」小玉打斷他,興奮地問,「就是那個那個!」

  「哪個哪個?」尚楚沒明白。

  會客室的門再次打開。

  小玉臉色一變,挺直腰板,踩著丁字步,露出標準微笑:「先生您好,下麵由我向您介紹‘特別’的特別之處......」

  白艾澤手裡拎著四個袋子,看見小玉和尚楚站在一起,額角狠狠一跳。

  小玉笑容甜美:「如果不需要介紹,請按1。」

  「......」尚楚一臉莫名其妙,伸出手指比了一個「1」。

  「好的先生,再見先生!」小玉踩著八釐米高跟鞋,飛快地跑下樓了。

  「......」尚楚轉身,問白艾澤,「你哥店裡的都是四川人?」

  「嗯?」

  「會變臉?」尚楚問。

  白艾澤扶額,把手裡的袋子往身後藏了藏:「你進去待會兒,別搭理他們。」

  「哦。」

  尚楚進了會客室,裡面鋪著柔軟的白色地毯,他脫了球鞋,又脫掉襪子,光著腳踩在上面。

  白艾澤剛轉身,身後傳來一聲「喂」。

  他轉頭一看,尚楚從會客室裡冒出一顆腦袋,眼睫微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半響才說:「你......你要多久回來?」

  白艾澤微笑,指了指會客室的門。

  尚楚偏頭一看,門口掛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會議中」。

  他松了一口氣,說:「那我進去了?」

  「嗯。」白艾澤點頭,「我很快。」

  毛茸茸的腦袋又縮了回去。

  白艾澤失笑,提起手中的袋子晃了晃,小熊們安安靜靜地躺在紙袋裡。

  他隨手拿出一隻小熊,那只熊穿著牛仔背帶褲,戴著一頂草帽,是十四歲的尚楚小熊。

  白艾澤悄聲說:「小混賬也有拘謹的時候?真難得。」

  -

  白艾澤很頭疼。

  十八隻熊,打扮的時候沒想那麼多,這會兒開始煩惱了,他該怎麼送出去?

  由頭是有了,就說是向尚楚道歉,當時把他的熊給了別人,賠他一個是應該的,但十八個?會不會太興師動眾了?

  他要是誤以為我對他也有意思怎麼辦?

  白艾澤坐在三樓的沙發上,對著幾袋子「尚楚」發愁。

  禮物要送,但要送得不經意,不能讓尚楚覺得自己花了很多心思,一定要送得隨意一些才好。

  白艾澤在心裡演練了幾遍,下去就說「這是給你的,兩元店批發的,上次的事,抱歉」。

  做足了心理準備,他回到樓下的會客室,輕輕擰動門把,轉開了門。

  尚楚睡著了。

  他坐在沙發邊的毯子上,背靠著茶幾,懷裡抱著他的雙肩包。

  白艾澤看著他白瓷般的皮膚和烏黑纖長的睫毛,有片刻的失神。

  小熊還沒有送出去,收禮的人卻睡了。

  他啞然失笑,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彩排了那麼久的台詞,徹底用不上了,白艾澤找到了送出十八隻小熊的辦法。

  他倚在門邊,看著尚楚安靜的側臉,在心裡低聲說:

  ——都是送你的,上次的事情,抱歉。

  ——不是兩元店批發的,是我精心挑選的,每一隻都很像你。

  ——說你混賬是真的,不過這點可以不用改正,很好。

  -

  尚楚睡得不深,二十多分鐘就醒了。

  他使勁眨了眨眼,會客室裡空空蕩蕩,白艾澤還沒回來。

  尚楚伸了個懶腰,突然眼神一定——

  穿著各種精緻衣服的小熊玩偶依次坐著圍在他身邊,每一個都有黑葡萄似的圓眼睛。

  尚楚怔楞片刻,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驚擾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

  他試探著伸出指尖,碰了碰面前一個穿著白色襯衣的小布偶。

  小熊們安靜乖巧地圍著他。

  會客室的門打開,白艾澤逆光站著,淡淡道:「看到了就隨手買的,上次看到你的熊,你應該喜歡。」

  尚楚眼眶一熱。





第40章 小蜂蜜

  「送我的?」

  尚楚坐在一堆小熊中間,他生平第一次收到這麼隆重的禮物,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他已經太習慣應對來自別人的惡意了,哪怕白艾澤打他、罵他、攻擊他、看不慣他,他都可以遊刃有餘地回擊。

  但白艾澤偏偏對他好,還送他禮物,他慌得眼皮發燙,心臟怦怦直跳。

  尚楚十八年來第一次出現這種陌生的心悸感,他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好像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充盈了起來,逐漸地、逐漸地飽滿脹大,然後開始歡呼雀躍地跳動。

  Omega沒有弄懂這種生理反應是怎麼回事,只好垂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覆這陣生疏的躁動。

  -

  白艾澤看他低垂著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察覺尚楚今天的狀態與往常不太一樣,平日裡那麼囂張驕傲的一個人,今天卻處處都透露著小心拘謹。

  其實這裡每天人來人往的,進會客室根本用不著脫鞋。地毯每天都會有阿姨來清潔,定期還會送去保養。尚楚應該是第一個脫掉鞋子的訪客,他的球鞋放在最不顯眼的墻角裡,居然慎重到連襪子也脫了,卷成小小的一團,可憐兮兮地挨在球鞋邊上。

  白艾澤不知道尚楚突然的轉變是因為什麼,他只知道尚楚不應該這樣。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尚楚就該是那個目中無人、吊兒郎當的第一名,他就該活成個狂妄自負的小混賬。

  -

  「不是送,是道歉。」

  白艾澤也脫了自己的鞋,和尚楚的球鞋放到一起,又脫掉襪子,卷了幾卷,挨著尚楚的白襪子。

  尚楚一楞,低頭看了看自己鑰匙扣上那只臟兮兮的小熊玩偶,低低地說:「其實不關你的事,你不用......」

  「買都買了,」白艾澤打斷,「你不要的話,就給小七當玩具,過不了三天就全啃爛了。」

  「要的要的!那我要的!」尚楚立刻手臂一撈,把一地小熊圈到自己臂彎裡,目光灼灼地看著白艾澤,又強調了一遍,「我要的!」

  白艾澤壓著上揚的唇角,點了點頭。

  懷裡的小熊們個個都可愛又漂亮,有的穿著小短褲小皮鞋,有的穿著毛衣短靴,還有兩只熊就套了個紙尿褲。

  尚楚眨了眨眼,伸出手指頭戳了戳毛乎乎的熊屁股,抿了抿嘴唇,輕聲問道:「很貴吧?」

  「很便宜,」白艾澤漫不經心道,「隔壁有家禮品店要倒閉了,最後三天倉庫清倉,把剩下的都打包賣我了,等於不要錢。」

  尚楚聽他這麼說,喉嚨裡有塊砰砰跳著的小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心裡的那根小樹苗像是被澆了水,又沐浴了陽光,悄悄地長出一根枝椏,癢癢的,還帶著一點隱秘的歡喜。

  尚楚把小熊們一隻一隻地裝進自己的背包裡,雙肩包很快就被撐得鼓鼓囊囊。他像森林裡貯存糧食準備過冬的小動物,邊裝小熊邊報數,報到第十八,他拉上背包鏈子,放在手裡掂了掂,臉上露出了饜足的笑容,眼睛彎著:「都歸我了啊!」

  白艾澤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從他眼尾上翹的桃花眼轉到淡色唇角,喉間輕輕一動。

  然後,他有些不自然地迅速轉開視線,頷首說:「都歸你了。」

  尚楚在背包側袋裡摸了摸,拿出一張薄薄的小卡片,伸手遞給白艾澤:「那這個送你,回禮。」

  白艾澤上前幾步接過,低頭一看,是剛才尚楚拍給他看的的畫片。硬質卡上畫著一個小嬰兒,穿著一件開襠褲,邊上用紅筆標注了三個囂張的大字——白艾澤!!!

  白艾澤眉梢一挑,後頭還加了三個感嘆號。

  「給我的?」

  尚楚擡手刮了刮鼻尖,比起十八隻熊,自己這份禮物過分隨意和廉價了,他心裡有些沒好意思,嘴上卻硬梆梆地說:「你愛要不要,給小七當玩具也行。」

  「要的要的!那我要的!我要的!」

  白艾澤捏著嗓子說,笑著把畫片裝進大衣口袋裡。

  尚楚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白艾澤在學他!

  他耳根子發燙,「嘶」了一聲:「操!你學我!」

  白艾澤拍了拍口袋,瞇縫著眼睛,造作地喊了一聲:「都歸我了啊!」

  尚楚惱羞成怒,沒好氣地瞪著他:「......你他媽!」

  兩人對視了幾秒,同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白艾澤擡手看了看表,說:「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行,到郊區的公交最晚一班是五點半,走唄。」尚楚背上包。

  白艾澤背脊一僵。

  尚楚穿上襪子套上鞋,轉頭說:「楞著幹嘛?」

  -

  尚楚跟在白艾澤後頭下了樓,路上遇到好幾個「特別」的員工對他神秘兮兮地笑,尚楚莫名其妙,只好也朝他們笑回去。

  小玉捂著心口,噔噔後退了兩步,感嘆道:「太帥了!」

  白艾澤冷颼颼的目光刮過來,小玉立即恢覆丁字步,鞠躬搖手:「先生再見,歡迎下次光臨‘特別’哦,兩個人一起光臨尤其歡迎哦~」

  出了大門,白艾澤突然站定,朝左右看了看。

  尚楚停在他身邊,也跟著左右晃了晃腦袋。

  白艾澤朝左邊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轉身朝右走。

  尚楚估計他有什麼東西要買,跟著往左又往右。

  走出去沒幾步,白艾澤忽然又換了個方向。

  「......」尚楚冷得直哆嗦,雙手插在棉襖口袋裡,「你遇著鬼打墻了?」

  白艾澤低咳一聲,掏出手機:「稍等。」

  他穿著一件深黑色長款風衣,裡面是那件純白毛衣,整個人高挑又挺拔。

  英俊高大的Alpha在廣場中央迎風站著,街心噴泉在陽光下投射出彩虹般的鮮艷色調,一家糖果店放著節奏輕快的歌曲。

  尚楚看著他微紅的耳垂,腦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你不會是不識路吧?」

  白艾澤指尖一頓,不小心點到了手機語音按鍵,甜美的機械播報聲響起:「距離最近的公交站點還有803米,千千地圖將持續為您導航,請沿當前道路向右直行......」

  「......」白艾澤立即關掉導航軟件,把手機塞回口袋。

  尚楚眼皮跳了跳,嘴角微微抽搐,說:「不好意思啊,我先笑會兒。」

  然後他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笑聲。

  白二公子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麼尷尬的時刻,往來的路人紛紛朝這邊側目,他把風衣領口往上提了提,遮住小半張臉,低聲說:「不許笑了。」

  尚楚點點頭,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神經,兩手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正色道:「不笑不笑——噗哈哈哈哈哈哈......」

  白艾澤耳根發燙,尚楚擡手揉了揉笑僵的臉,調侃道:「白二公子,不識路還想考警校呢?」

  白艾澤呼了一口氣,正色道:「導航系統已經非常發達。」

  「你以後開導航抓賊啊?」尚楚嗤了一聲,朝他勾勾手掌,「還好今兒有我,你阿楚哥哥帶你走。」

  -

  尚楚算了算時間,就快錯過去郊區的末班公交了,從這裡去公交站最近的路就是穿過城中村。

  他原本不打算帶著白艾澤走這條路,但時間緊急,有他帶著應該出不了什麼事。

  白艾澤跟著尚楚在逼仄狹窄的巷子裡穿梭,尚楚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你上次進了這裡頭,就是走岔路了吧?」

  白艾澤看了看兩邊老舊的房屋,裸露的電線把天空分割成支離破碎的小塊,他說:「嗯,路況太覆雜,導航出了問題。」

  尚楚擺擺手,大咧咧地說:「以後要是我不在,別往這裡頭鉆,太覆雜了,我當初也是花了好久才弄明白。」

  「你——」

  白艾澤原本想問「你住這裡嗎」,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嗯?」尚楚挑眉,「什麼?」

  「你踩到狗屎了。」白艾澤指了指他的腳底。

  尚楚低頭一看,鞋底沾著一坨黑黃黑黃的東西,他「操」了一聲,黑著臉把鞋底往墻上蹭了蹭。

  前面就是一個拐角,拐彎處傳來男人的打罵聲。

  「滾滾滾!沒錢還想喝酒!回家喝馬桶吧老鱉三!」

  「老子操你媽逼!賒、先賒賬!」

  「賒幾回了?回回都得上門找你兒子還錢,最近你兒子不在,你還想賒?回你娘肚子裡賒吧!」

  「知道我兒子幹嘛嗎?當、當員警去了!以後把你們都給逮嘍!」

  「滾你媽的!還沒被打夠是吧?又上趕著來找揍是吧?」

  ......

  尚楚腳步忽然一頓,白艾澤問:「怎麼了?」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皺眉說:「有點忘了該怎麼走,你等等,我想想。」

  白艾澤揶揄:「嗯?第一名也有不認路的時候?」

  尚楚難得的沒和他嗆聲,往前邁出去半步,側頭朝拐角的另一條巷子看過去。

  尚利軍被人推倒在墻根,一屁股坐到了一灘污水裡。他踉蹌著爬起來,朝那家小酒館吐了一口黃痰,一手撐著墻面,罵罵咧咧地往這邊走。

  「好像不是這條路,」尚楚立即轉過身,「走反了。」

  「反了?」

  「嗯,我記錯了。」尚楚抓起白艾澤的手腕,大步朝反方向離開。

  白艾澤看著他略顯慌亂的背影,眉心微擰,下意識回過頭。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他只來得及瞥一眼,就被尚楚帶著離開了。

  -

  到了站點,兩人正好趕上最後一班車。

  最後一排還空著,尚楚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包放在身旁,白艾澤在背包邊的空位坐下。

  公交緩緩駛離,尚楚看著後車窗,城中村破落的樓房漸漸變小,直到車子拐了一個彎,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尚楚閉了閉眼,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們都消失了。

  污水坑、野貓屍體、垃圾桶、阿龍阿虎、掉了皮的電線,還有尚利軍,他們都會消失,誰也不能絆住他。

  白艾澤偏過頭,在車窗倒映中看到了尚楚。

  汙漬斑斑的玻璃裡,尚楚的臉看起來模糊而遙遠,他雙眼緊閉,難得的是一副乖巧的樣子。

  他的睫毛長而軟,乖順地趴在眼瞼上,投出一小片淺淺的陰影。

  白艾澤的喉結狠狠滑動了一下,腦子裡倏地蹦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他怎麼這麼漂亮?他一個Alpha,怎麼比Omega還漂亮?

  公交車經過一個減速帶,尚楚眼睫顫動,白艾澤眼皮一跳,立刻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

  尚楚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那串鑰匙,無聊地把玩著上頭那只臟兮兮的小熊。

  白艾澤問:「這是別人送你的?」

  「嗯,」尚楚說,「我媽給我的,十多年了,剛買來那會兒還會說話,現在不行了,壞了。」

  會說話的小熊布偶?

  白艾澤默默在心裡記下,說:「把它拆下來吧,掛在上頭容易弄丟。」

  「那不行,」尚楚晃了晃鑰匙扣,在叮哩哐啷的清脆聲響中低聲說,「我媽親手掛上去的,不拆。」

  過了一會兒,他打開背包,把鑰匙扣也放進了包裡,笑著說:「不過可以讓它和新朋友們玩一會兒。」

  「嗯,」白艾澤也笑,「還是它最厲害,會說話。」

  「哎,」尚楚翹著二郎腿,沖他挑了挑眉,「你想沒想過以後要起個什麼代號?」

  白艾澤:「代號?」

  尚楚「嘖」了一聲,說:「就電視裡播的那種,什麼飛虎隊長雄鷹大隊啊,就那種!」

  白艾澤搖頭:「沒有。」

  「我想過,」尚楚吹了聲口哨,「以後我就叫熊哥,怎麼樣?是不是很剛猛?」

  「......不錯。」

  尚楚長著一對水光瀲灩的桃花眼,和「熊哥」這個稱呼八十竿子也扯不上關系,但白艾澤看他晃著腳丫子得意洋洋的樣子,沒有戳破他的剛猛夢。

  「你也起一個唄?」尚楚突然傾過上半身,腦袋搭在背包上,眉梢一挑,揶揄道,「想一個想一個!」

  「想不出來。」白艾澤實話實說。

  「那我給你起!」尚楚露出了一個惡劣的笑,呲著牙說,「小公子?小少爺?小白白?」

  白艾澤雙手抱臂,淡淡道:「那我也給你起一個。」

  「什麼?」

  白艾澤笑得文質彬彬,張口道:「小漂亮?小美麗?小可可?」

  尚楚氣勢洶洶地比了個中指。

  前座的姑娘接了個電話,對那頭嬌滴滴地說:「Honey~人家馬上就到了呀~」

  尚楚心念一動,湊過去低聲說:「我想到一個好的!就叫你honey,怎麼樣?」

  白艾澤手指突然一僵,額角瘋狂地突突跳動起來。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

  尚楚本意是要臊一臊他,見白艾澤臉色都不對了,於是調侃的更加來勁:「不喜歡英文名兒啊?那就翻譯過來,叫小蜂蜜?小蜂蜜怎麼樣?好不好聽?」

  尚楚心裡的小算盤敲得叮當響,熊專吃蜂蜜,這就代表他尚楚永遠壓著白艾澤一頭啊!

  那他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了!

  「小蜂蜜,小蜂蜜。」尚楚念叨了兩遍,越想越樂,笑得像一隻偷吃了食物的小老鼠。

  白艾澤此刻非常混亂,他在恍惚中想,熊的最愛就是蜂蜜。

  轟——

  腦中驚雷乍起。

  ——他果然在暗示我!





第41章 不喜歡與不適合

  白二公子腦子裡如同裝了一鍋煮沸的粥,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

  前座的女孩還在和戀人打電話,一口一個甜甜膩膩的「honey」,在下一站提著裙擺裊裊娜娜地下了車。

  他下意識偏頭看了尚楚一眼,目光在他微揚的眼角停留片刻,大腦中有一根引線「嘶」地點燃,他立即像被燙到了似的,迅速移開視線。

  我該怎麼回應他?白艾澤在一片恍惚中想。

  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他那麼要強的人,一定接受不了吧?還是要適當和他保持距離,給他一些暗示,讓他知難而退?

  最關鍵的問題是,一個Alpha真的有可能喜歡上另一個Alpha嗎?

  腦子裡的那根引線「滋滋」地燃燒著,抽絲剝繭地牽扯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旖旎幻想。

  他的眼睛那麼特別,如果把他弄哭,肯定會更漂亮吧?他的小腿很直,繃緊之後的肌肉線條會是什麼樣子?腳踝很細,一隻手能握得住嗎?他的身體很軟,素拓課的時候見他下腰過桿,彎出一段精緻又流暢的腰線......

  Alpha眼前難以抑制地浮現出某些糟糕的畫面,他還沒有思考出種種問題的答案,身體已經先於理智一步做出了反應——略帶焦苦的資訊素氣味突然張揚地開始在車廂中蔓延......

  -

  「操!」

  尚楚敏銳地捕捉到白艾澤的氣味,他指尖一頓,過電的酥麻感瞬間從腳底升起,順著脊柱一路向上攀升。

  他咬著牙打開車窗,整個上半身探出窗外,深深吸了一口外頭的寒氣,又轉回來瞪著白艾澤:「你他媽什麼毛病?是不是想打架?」

  白艾澤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低低說了一聲「抱歉」,坐到另一側靠窗的位置,打開玻璃窗,借著刺骨的寒風,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兩個Alpha果然沒有辦法在一起——他腦海中第一時間蹦出了這個想法。

  Alpha間天生就存在著資訊素的相斥反應,無論尚楚多麼喜歡他、在意他,身體反應卻不能說謊,尚楚接受不了自己的資訊素。

  這本來該是件好事,白艾澤卻意外的沒有如釋重負的輕松感,潛意識中感受到了一絲陌生的苦澀和失落。

  另一頭的假Alpha沒能察覺真Alpha此時心裡的百轉千回,尚楚沒心沒肺地拿手在鼻子前扇著風,又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直到確定空氣中的焦苦氣味已經被兩面通透的冷風完全吹散了,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

  Alpha忽然釋放資訊素無非就兩個原因,要麼動情了,要麼動怒了。

  他現在的身份是Alpha,白艾澤顯然不可能對他動情,只可能是他不開心了、心裡有火了、不爽了。

  尚楚瞟了白艾澤一眼,在心裡嘟囔道至於嗎,就和他開個玩笑,不喜歡小honey小蜂蜜就不喜歡唄,突然發飆算幾個意思?

  白艾澤側臉冷硬,下頜線條分明,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尚楚努了努嘴,這事兒總歸是他做的不對,小學生都知道別給人瞎起外號,開玩笑也得看人家喜不喜歡接不接受啊。

  「對不起啊,以後不這麼喊你了。」尚楚往他那邊蹭了蹭,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鞋面。

  白艾澤看著窗外,淡淡「嗯」了一聲。

  「咱們也算有那麼點兒交情吧?有什麼你就直接和我說,憋心裡多難受啊。」尚楚揚了揚下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不喜歡就說嘛,你說了我就肯定不......」

  「不是不喜歡。」白艾澤突然轉過頭,看著尚楚的雙眼脫口而出。

  這五個字一出口,他自己先楞住了。

  尚楚眨眨眼,也有點兒傻了,不是不喜歡?那你他媽剛剛信息素狂飆是犯了什麼病?

  兩人面面相覷半響,白艾澤喉頭一動,避開尚楚的眼睛,垂下眼睫,從嗓子裡擠出了幾個幹澀的字眼:「不適合。」

  不適合?

  尚楚摩梭著下巴,把他從頭頂到腳尖齊齊整整地打量了一遍。

  白艾澤一個挺拔英俊的Alpha,給人家起個「小蜂蜜」這樣的外號確實也不適合。

  「我那不是和你開玩笑嗎?」尚楚解釋道,「你別往心裡去,我和宋堯成天哈喇慣了......」

  白艾澤眉心漸漸擰緊,聲音不由得也冷了幾分:「你對宋堯也這樣?」

  尚楚不明所以地點點頭,他和宋堯開的玩笑比小蜂蜜可大多了。

  「那我......」白艾澤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又沈默地別開臉。

  「那還是你比較特別。」尚楚翹起二郎腿,腳丫子晃了晃。

  ——動不動就對著我噴信息素,我還是頭回遇著這麼少爺脾氣的Alpha,當然特別了。

  白艾澤卻沒聽出他語氣裡的調侃和打趣,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滿腦子都在想,他說我是特別的?

  ——我和宋堯不一樣,和別的Alpha不一樣,我對他是特別的。

  尚楚在一邊嘀咕:「要是別動不動就散味道,就更好了。」

  白艾澤低低咳了一聲,擡手摸了摸鼻尖:「我盡量克服,你也......嗯,盡量克服。」

  即使白艾澤沒有笑,但尚楚卻能察覺到他現在心情不錯。

  雖然不知道白艾澤為什麼一下雨一下晴的,但他看著白艾澤開心,心裡栽著的小樹苗忽然輕輕一搖,也跟著雀躍起來。

  他們倆一起克服克服,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

  「各位乘客,本次公交已經抵達終點站,請您在車身停穩後從後門下車,攜帶好您隨身的行李物品,開門請當心......」

  公交行駛到了終點站,剎車後由於慣性,尚楚上身突然一個前傾,多虧白艾澤及時在他腰上一攬,他才沒摔出去。

  「我操!這師傅也太猛了!」尚楚拍了拍胸膛,對白艾澤擡了擡下巴,「謝謝啊。」

  白艾澤收回手,有些意猶未盡地拈了拈指尖。

  他的腰果然是軟的。

  「走了。」尚楚背上包站起身,轉頭對白艾澤一揮手。

  「來了。」





第42章 潔癖患者

  尚楚發現了,白艾澤確實不認路。

  下了公交就是片大荒地,尚楚統共也只來回走過兩次,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連他都覺著有點兒暈。

  路上遇到一個鋤草回來的老大娘,胸前用綁帶綁著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兒。

  白艾澤上去問了路,大娘給他們指了條近道,說穿過這片田地,在岔路口右拐,再走個不到一公里就到了。

  小女孩兒好像對白艾澤很感興趣,拍著胖乎乎的小手「咯咯」地笑,又揪著白艾澤的衣領不讓他走。

  「囡囡,幹什麼喲!」大娘斥了一句,「沒禮貌!」

  小女孩兒也不知道是真沒聽懂還是裝傻,伸長了胳膊往白艾澤身上湊,白艾澤倒是好脾氣,掐了掐小姑娘嫩生生的臉蛋,笑著說:「今天哥哥沒帶糖,欠你一次。」

  尚楚撇嘴,有點酸溜溜地在心裡說:「連我都沒吃過你的糖。」

  小女孩兒楞是拽著白艾澤不讓走,臟兮兮的小手把他的毛衣領子都蹭黑了,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說道:「這小囡!平時挺害羞的,今天咋個怎麼這麼不知害臊!」

  ——還不是因為看見帥哥了唄!

  尚楚嗤了一聲,沒發現自己正和個小屁孩兒置氣。

  白艾澤彎著腰,摸了摸小姑娘稀疏的額發:「哥哥要去上學了。」

  小女孩兒哼哼唧唧,不開心地趴在大娘肩頭,五個小爪子還是緊緊攥著白艾澤的領子不放。

  白艾澤無奈,朝尚楚投來一個求助的眼神。

  尚楚吐掉嘴裡叼著的草莖,走到大娘背後,屈著膝蓋,和小姑娘面對面,然後咧開嘴角,做了個兇神惡煞的鬼臉——

  「哇」一聲,小姑娘嚇壞了,埋首在阿媽懷裡,嗷嗷地放聲大哭。

  「你這囡囡真是的,」大娘還以為她捨不得白艾澤,拍著她的背輕聲哄,「哥哥去上學曉得哇?你哭什麼哭,你以後長大了也要上學的哇!」

  白艾澤趁小姑娘手一松,總算扯回了自己的衣領,和大娘道了別。

  兩人背著包,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

  「你為什麼嚇唬她?」白艾澤問。

  尚楚雙手枕在腦後,一腳踹飛一顆小石子,語氣有點兒古怪:「我看你被吃豆腐吃得還挺開心的?」

  「嗯?」白艾澤哭笑不得,「她只是個小孩子。」

  「小流氓!」尚楚評價道,又轉過身子,倒退著往後走,「哎你說你這人,怎麼這麼招流氓?男的女的大的小的,怎麼盡愛往你身上湊?」

  白艾澤看著尚楚,歪著嘴角,吊兒郎當地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點點頭:「嗯,這不就把你也招來了。」

  尚楚楞了半秒才反應過來,白艾澤這是拐著彎兒損他,他冷哼一聲,轉身不搭理他。

  這時候是傍晚,深冬天黑的早,才剛過五點,天幕已經飄起了一層淺淺的灰色;風吹過田野,枯黃的植物根莖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兩個人的影子在身前被拉得很長,走在後面的Alpha身材更高大,把前頭Omega的影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著。

  白艾澤跟在尚楚身後,看著他後腦上那個小小的旋。

  老人說一個旋的橫,兩個旋的楞,這話果然沒錯。

  前頭一個旋的混賬東西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燃了叼在嘴裡,喉嚨裡哼著亂七八糟的小調。

  他抽完一根,又摸出第二根,白艾澤忍不住皺眉,淡淡道:「抽煙對身體不好。」

  「二公子,您是禁煙大使啊?」尚楚吐出一口白霧,夾著煙的手指對他搖了搖,「我抽了好幾年了,也沒怎麼著。」

  好幾年?

  尚楚才幾歲,就抽了好幾年?

  白艾澤沈聲問:「為什麼抽煙?」

  「不開心就抽抽,開心了就抽抽,抽抽身體倍兒棒,抽抽英俊又健康。」尚楚晃了晃腦袋,被自己脫口而出的一段打油詩逗樂了,微微側過頭,眼角餘光瞥了白艾澤一眼,揶揄道,「哎,你活這麼大歲數,不會沒抽過吧?」

  白艾澤誠實地搖頭。

  「那多沒意思啊!」尚楚說,「雖然書上說這玩意兒不好,但全世界幾十億人都抽煙,幾十億人都喜歡的東西,怎麼可能不是好東西?!」

  他一段振振有詞的歪理險些沒把白艾澤繞進去,白二公子眉梢一挑:「是嗎?」

  「是不是的,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尚楚聳聳肩。

  風漸漸大了起來,一點半明半暗的火星夾在他白皙秀氣的兩指間,他微微仰頸,輕輕呼出一口氣,淡淡地白色煙霧就裊裊娜娜地飄起來。

  白艾澤忽然像被燙著了一樣,只突然覺得這一幕纏綿又旖旎。

  -

  尚楚撣了撣煙灰,後頭那個影子突然跨上前一步,他沒來得及反應,手腕就被牢牢攥住了。

  「操!你幹嘛!」尚楚心臟猛地一跳,低罵道。

  「我試一試。」

  白艾澤聲音低沈,他牽著尚楚的手腕,脖頸一彎,把那根煙送到了自己嘴裡。

  他低頭的時候,耳廓若有若無地擦過尚楚的側臉,尚楚的雙耳突然變成了空洞的風洞,只聽到巨大的轟鳴聲。

  尚楚楞楞地看著地上他們交疊在一起的影子,嚴絲合縫地依偎在一起,白艾澤的頭枕在他耳邊,有種奇異的悱惻感。

  白艾澤吸進一口煙,學著尚楚的樣子吐出一口氣,尼古丁的氣息對於初次嘗試的白二公子而言仍然難以接受,他低咳了一聲,說:「不怎麼樣。」

  白艾澤說話的時候,溫熱的唇息就撲灑在他耳畔,尚楚連眨眼都忘記了,腳下傳來不真實的失重感。

  他指尖一抖,點燃了半截的香煙「啪」地掉在了地上。

  煙頭碰到了幹燥的草葉,葉片上飄起一絲火星,又立即被風吹滅。

  這一絲火星同時點燃了兩個人的理智,白艾澤一怔,立即後退半步,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態懊惱不已。

  尚楚一言不發,突然加快步伐,蒙頭一個勁地往前走。

  白艾澤跟在後面,額角跳個不停,說:「你......」

  「你別說話!」尚楚惡狠狠地打斷,「我先說!」

  「好,你說。」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白艾澤,老子日你大爺!」

  還是熟悉的囂張蠻橫,白艾澤啞然失笑,反問道:「為什麼罵我?」

  罵人的那個反倒被問住了。

  為什麼要罵他?

  尚楚腦子裡有一根筋好像卡在了某個地方,不就是吸口煙嗎?我為什麼會......渾身都不對勁?

  但尚同學有一個很好的優點,那就是想不明白的事兒就跳過,就讓那根筋繼續卡著。

  尚楚舔了舔嘴唇,朝天比了個中指,心裡越虛,嘴上就要越兇:「我潔癖!你抽我煙!」

  「潔癖?」白艾澤雙手插在兜裡,笑著說,「我看你盆裡已經泡了四雙襪子沒洗......」

  「你懂個屁!」尚楚惱羞成怒,「我那是和宋堯打賭!」

  「打賭看誰的潔癖程度更輕?」白艾澤問。

  「......你管這麼寬呢?」尚楚冷哼。

  白艾澤平淡地說:「別誤會,只是尚同學的生活與我知道的潔癖患者相距太遠,我認為你的行為值得成為一項國際性醫學課題。」

  尚楚轉過身,面帶微笑,真情實感、聲情並茂地大聲說了四個字:「幹你大爺!」

  白艾澤無辜地聳聳肩,指了指尚楚的鞋子:「你又踩到狗屎了。」

  尚楚低頭一看,他的左腳正踩著一灘黃褐色的糞便。

  「......」

  尚楚倒吸一口氣,連蹭都懶得蹭了,板著臉轉身就走。

  白艾澤悠悠閒閒地走在後面,聲音裡藏不住的笑意:「尚同學,請問潔癖患者踩到狗屎會有什麼不良生理反應嗎?」

  尚楚沒搭理他。

  又走出去一段路,尚楚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不走了?」白艾澤問。

  「我......」尚楚轉過身,擰著眉頭,嘴角下垂,「你走前頭。」

  「嗯?怎麼了?」

  尚楚繞到白艾澤身後,雙手抓著他的背包側袋,極其小聲地說:「太黑了。」

  白艾澤一楞,尚楚怕黑?

  天色愈發昏暗,倒不至於看不清路,就是有點兒灰濛濛的。

  「你怕?」白艾澤問。

  「嗯,」尚楚抓著他書包袋子的手指緊了緊,問得有點小心翼翼,「我跟著你,行嗎?」

  行嗎?

  這一個尾音彎彎繞繞,和貓爪子似的撓在白艾澤胸膛上,癢癢的,但卻意外的舒服。

  白艾澤第一次聽尚楚用這種語氣說話,小混賬似乎連怎麼撒嬌賣乖都不會,就連示弱都帶著點不情不願的味道。

  「沒事,我在前面,你跟著我。」白艾澤胸膛裡迅速充盈起某種飽脹的氣體,他轉頭看著尚楚,「沒什麼好怕的。」

  尚楚仰著頭看著他,乖巧地眨眨眼。

  兩人換了位置,白艾澤剛走出去沒兩步,身後的尚楚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轉過身,剛才還委委屈屈地嘟囔著怕黑的尚楚正雙手抱臂,笑得眉飛色舞。

  「笑什麼?」白艾澤問。

  尚楚伸出一根食指,往白艾澤的鞋上指了指:「你踩屎了。」

  白艾澤低頭一看,剛剛踩過的田埂上赫然躺著一灘碩大的動物糞便!

  真正的潔癖患者白艾澤:「......」

  真他媽人生自古誰無屎!

  尚楚彎著眼睛,眼角眉梢都是生動且鮮活的笑意。

  「不怕黑了?」

  「怕啊,」尚楚搖頭晃腦地說,「但我有潔癖,更怕臟。」

  白艾澤一哂,感情小混賬剛才全是騙他的!

  「你踩屎了,離我遠點啊。」尚楚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潔癖患者可受不了這個。」

  他笑得像一隻狡猾的狐貍,鼻頭皺在一起,眼角瞇著。

  白艾澤心裡的那只貓爪子撓得更厲害了。





第43章 三心二意

  兩人一人腳上沾著一灘狗屎,踩著點回到了基地。

  他們在保衛室登記,大爺揮著一根煙嚷嚷:「就差你倆了知不知道!再晚回來半分鐘就鎖門了!」

  大爺和個人形花灑似的往外噴水,尚楚躲在白艾澤身後,撇嘴頂嘴說:「這不沒遲到嗎?」

  「哼,」大爺斜了他一眼,伸出一隻手掌勾了勾,「交出來。」

  尚楚裝傻,眼珠子往左邊轉轉又往右邊轉轉:「什麼?」

  「和我裝是吧?」大爺吹鬍子瞪眼,「要我告訴你們導員是吧?」

  尚楚扮了個鬼臉:「我小學就不興打小報告了。」

  「你這小子!」大爺袖子一擼,作勢要伸手揪他耳朵。

  「白艾澤救命!」尚楚叫了一聲。

  白艾澤哭笑不得地看著這一老一少,攔下大爺的手,又轉頭對尚楚小聲說了兩個字:「別鬧。」

  「後生,」大爺叉著腰,「你別護著這小子,越護越混賬!」

  「行行行,」尚楚耷拉著嘴角投降,「我交,我交還不行嗎?!」

  大爺冷哼一聲,拿回名冊,坐回籐椅裡確認是不是所有學生都登記了。

  尚楚低低一笑,趁大爺低頭翻名單的這一會兒,突然從後面環抱住了白艾澤的腰,一隻手掌靈巧地鉆進他風衣下,手指在他的腰側遊移。

  白艾澤背脊猛地一僵——

  尚楚的指尖仿佛帶著電,隔著一層衣料傳來的溫度熾熱又清晰,手腕碰到胯骨的那一剎他腰間一麻,喉結狠狠滑動了一下。

  接著,尚楚的手指順著胯骨再往下一些,摸到了褲縫,然後把手伸進了白艾澤的褲子口袋裡。

  尚楚似乎並未察覺這個位置有多危險,五指甚至還在裡頭動了動。他的指尖幾乎是貼著白艾澤最敏感的地方小幅度地蠕動著,一股電流順著脊樑骨迅速升至頭頂,白艾澤喉頭發緊,生理先一步給出了反應。

  其實這一切只發生在片刻之間,白艾澤卻覺得每一秒都被尚楚靈活的手指拉成了無限長——

  尚楚從白艾澤的褲兜裡抽回手,又笑嘻嘻地從自己的背包側袋裡摸出一包煙:「喏,上交。」

  白艾澤攏了攏寬大的風衣,神情有些不自然,說:「我出去等你。」

  尚楚沒在意他略顯僵硬的走姿,把煙盒放到桌上。

  大爺掀起眼皮,有點兒不相信他能這麼實誠,問道:「真沒了?」

  尚楚掏出自己空空的棉襖口袋:「真沒了啊!」

  「走吧走吧!」大爺擺擺手,把煙盒扔進抽屜裡,「充公了!」

  「那不成!」尚楚討價還價,「您別偷著抽我的煙,下次我還要來拿的!」

  「摳門崽!」大爺笑著嗤他。

  -

  白艾澤在門廊下站著,聽到「吱呀」的開門聲,不自覺舔了舔嘴唇。

  「操!」尚楚呼出一口氣,搓了搓手,「真冷!」

  白艾澤見他神色如常,心想他就不打算解釋解釋剛才的事兒?

  「你楞著幹嘛?」尚楚剛從大爺那兒順了塊餅幹,叼在嘴裡含混不清道,「走了。」

  白艾澤嘴唇緊抿,眼底目光微閃。

  ——他怎麼能和什麼都沒做過似的?

  ——撓了我就跑,他怎麼這麼囂張?

  倆人一前一後地穿過小操場,到了宿舍樓底下,那只小野貓從芃根叢裡探出一個腦袋,沖他們喵喵叫。

  尚楚這才轉過身,看了看周遭沒有人,一把抓住白艾澤的手腕拉到角落。

  「快快快,給我!」尚楚低聲說。

  「什麼?」

  白艾澤垂眼看著尚楚抓著自己的那只手,指骨分明,手掌不算大,估計比他小一圈。

  「嘖!」尚楚砸了咂嘴,指了指白艾澤的褲兜,「一會兒被人看見了!」

  白艾澤意識到了什麼,眉心微蹙,從口袋裡摸出了三根煙。

  尚楚得意洋洋地勾起唇角:「多虧我機智,及時轉移......」

  敢情小混賬剛才是往他懷裡藏煙?!

  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白二公子差點兒氣出心梗,他剛才在刺骨的冷風裡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他作為一個Alpha,怎麼能被另一個Alpha三兩下就撩撥的起了火?但生理反應卻騙不了人,為了壓抑身體裡資訊素噴湧而出的沖動,他還松了松毛衣領口,讓呼嘯的寒風往衣領裡灌。

  「不過你那褲兜也太緊了,」毫無察覺的尚楚還在一旁沾沾自喜,「我差點兒就沒塞進去,還好我......」

  白艾澤沈著臉,這意思是他亂七八糟的遐想和莫名其妙的自製力統統敗給了三根煙?

  他手掌一握,把那幾支煙攥進手裡:「沒收。」

  尚楚一哽:「憑什麼!」

  「違規。」

  白艾澤轉身就走,尚楚跟在他後頭辯駁:「我違我的規,關你屁事!」

  「不好意思,」白艾澤面無表情,「你放在我的口袋裡,就是把我拉下水。」

  「我那不是急中生智嗎!」尚楚咬牙切齒,扒著白艾澤的手臂想搶回自己的煙。

  白艾澤就是不鬆手,尚楚幹脆雙手抱著白艾澤的胳膊往下拉,白艾澤被他鬧的頭疼,但那股無名火毫無預警的就消失了。他看了一眼尚楚烏黑的頭頂,發現自己被這麼纏著,不僅不討厭,甚至還有點......享受?

  倆人一直鬧到了寢室門口,尚楚沖白艾澤呲牙,作勢要咬他。白艾澤對他的胡攪蠻纏不僅不為所動,還挑釁地揚了揚下巴。

  「還我!」尚楚低聲說。

  白艾澤眉尾一挑,還沒有說話,寢室的木門「吱」的一聲,從裡面打開了。

  秦思年抱著他的臉盆,呆呆地看著門外的倆人。

  尚楚正緊緊抱著白艾澤的胳膊,而白艾澤也不見一貫的冷漠,嘴角微微上揚,是一種縱容又無奈的表情。

  「你們......」秦思年目光閃爍。

  尚楚反應很快,立即往邊上跳開一步,拉開和白艾澤的距離,一本正經地咳了兩聲:「嗨小秦,去洗漱啊?」

  「嗯,」秦思年點點頭,唇角不自然地耷拉著,又說,「你們怎麼......」

  「都是男人,哥倆好嘛!」尚楚心說小秦怎麼古古怪怪的,但他沒細想,生怕自己藏煙的事兒被發現了,於是打算打個哈哈糊弄過去,一把勾著秦思年的肩膀,「喏,咱們倆也哥倆好,對吧?」

  白艾澤瞟了眼尚楚搭在秦思年肩頭的那只手,禁不住想剛才鉆到自己口袋裡作怪的也是這只手,剛才還在撩撥他,轉眼又去逗弄別人了。

  他什麼時候能專一點兒?

  白二公子黑著臉,冷冷道:「讓一讓。」

  尚楚:「......」

  怎麼白艾澤又陰陽怪氣起來了?

  「我去洗臉了。」秦思年低聲說了一句,抱著塑膠盆匆匆往外走。

  門口就剩尚楚一個人,他看看走廊上秦思年的背影,又看看寢室裡脫下風衣暴躁地甩在床上的白艾澤,心想Alpha這陰晴不定的都是些什麼毛病?

  -

  尚楚抱著他的背包上了床,小心翼翼地把包放在床頭,拉開一點兒拉鏈,看了眼裡頭乖乖巧巧坐著的小熊玩偶們,傻樂了片刻,又悄摸摸地關上拉鏈。

  宋堯覺出了不對勁,以往阿楚都是把包隨手扔在桌子上,今兒怎麼突然這麼寶貝?

  他爬到尚楚床上,賊兮兮地瞇著眼:「藏什麼了?」

  「滾滾滾,」尚楚踹了他一腳,「藏你蛋了!」

  「我蛋好好地在襠裡捂著呢,」宋堯不要臉地挺了挺胯,伸手要去夠尚楚的包,「阿楚你這不夠哥們兒啊!給我看看!」

  「操!」尚楚立即緊張地把包護在懷裡,「你他媽別動手動腳啊!」

  下鋪的白艾澤聽著上頭傳來的聲音,冷著臉拿起一本書,隨便翻開一頁,把書倒扣在自己臉上。

  -

  宋堯一副不依不撓的架勢,尚楚被他鬧得沒辦法,只好舉手投降:「行行行,我給你看給你看!」

  宋堯湊過來貼在他身上:「快快快!」

  尚楚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你他媽能不能離我遠點兒?授受不親懂不懂?」

  「都是大老爺們兒有什麼親不親的?」宋堯撇嘴,揚聲調侃道,「哦我知道了!你這麼扭扭捏捏的,肯定是個Omega!」

  「嘎你媽!」尚楚翻了個白眼,雙手背在身後,伸進包裡摸了摸,「老子今兒就讓你看看,世界上還有沒有比老子更A的Alpha!」

  宋堯好整以暇地等著,尚楚在一群小熊裡摸了半響,才摸到一個觸感冷硬的東西,他掏出來遞給宋堯——

  「我日!」宋堯低呼,「阿楚你......」

  「閉嘴!」尚楚往他肩上招呼了一拳。

  「你他媽還真敢啊?」

  那是一張盜版光碟,名字叫《嬌柔老師別對我扭腰》。

  宋堯,一個血氣方剛、情竇未開的Alpha少年,一看這封面就遭不住了,耳根子紅的要滴血,囫圇地把那張碟塞到自己被窩裡:「借我帶回家看看。」

  尚楚大方地搖搖手:「拿去吧拿去吧,我都看了好幾遍了。」

  宋堯腦子裡浮現出種種少兒不宜的場面,心頭小鹿亂撞,問道:「阿楚,你喜歡這種類型的?看不出來啊!」

  底下,白艾澤突然掀開臉上蓋著的書,眼睫動了動。

  尚楚在心裡冷哼,宋堯這家夥總愛開他玩笑,說他是Omega,每次都弄得他心驚膽戰、惴惴不安。

  他今兒就必須得證明自己是個多純正多剛猛的Alpha!

  尚楚又從包裡摸出一張海報,還是那家文具店老闆送他的。

  宋堯展開海報一看,正是他上回和尚楚說過的那個人美歌甜小蜜桃。

  「小蜜桃?」宋堯看著海報上唇紅齒白、媚眼如絲的Omaga歌星,問尚楚,「你上回不說你不知道他嗎?」

  「那怎麼可能,」尚楚搶過海報,浮誇地往海報上吧唧親了一口,「誰要不喜歡小蜜桃,就不是純Alpha!」

  「我就說,」宋堯打了個響指「沒有人能抗拒小蜜桃葉粟的魅力!」

  倆人在上頭嘀嘀咕咕,宋堯說葉粟是每個Alpha的夢中情O,尚楚附和說是啊是啊,哪個Alpha不想擁有小蜜桃呢,語氣十分嚮往。

  ——他怎麼這麼三心二意?

  白艾澤額角狠狠一跳,深呼了一口氣,猛地坐起身。

  床板發出「砰」的一聲。

  尚楚渾身一抖,沒好氣地往下頭伸了個腦袋:「哎,樓下的,輕點兒。」

  白艾澤冷著臉,懶洋洋地擡起眼皮:「葉粟?那個選秀歌手?」

  尚楚點點頭,隨口問:「你也有興趣?」

  「有。」白艾澤說。

  尚楚一楞,聽白艾澤這麼說,不知道怎麼的心裡一膈。

  「有就對了,」宋堯趴在尚楚背上,也伸出個毛茸茸的腦袋,「老白,你也喜歡小蜜桃這種的啊?」

  白艾澤看著尚楚,淡淡道:「你們最好不要肖想他。」

  尚楚腦子裡那根筋別扭的厲害,胸膛裡突然竄起一團火,他冷哼一聲,諷刺道:「怎麼?只準你白二公子對他有興趣,就不許我們普通老百姓也對他有興趣?」

  「葉粟,」白艾澤微微一笑,「我大哥男朋友,我大嫂。」

  「......我他媽心碎了。」

  宋堯哀嚎著滾回自己床上自顧自心碎去了,尚楚還趴在床沿,訥訥地眨了兩下眼,忽然覺得火也消了氣也順了心情也開朗了,雙眼慢慢彎出了兩道弧形。

  「夢中情O?」白艾澤看著他的笑眼,問,「你想擁有的Omega?」

  「不想不想,」尚楚趕緊搖頭,把那張海報疊好,笑瞇瞇地遞到下鋪,輕快地說,「打擾了,替我向白大公子道個歉。」

  白艾澤接過海報,心說必須要讓大哥快點兒把人綁回家。

  -

  送出去一張光盤、一張海報,尚楚心情還不錯,也不和白艾澤計較那三根煙了,抱起自己的小塑膠盆,吧嗒吧嗒地踩著拖鞋,哼著小調兒去洗漱了。

  到了盥洗室,秦思年楞楞地站在鏡子前,發梢上掛著水珠,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秦?」尚楚有些訝異,「你怎麼還沒好?」

  「啊?」秦思年回過神,有些驚慌地收拾自己的洗漱用品,「哦我馬上好......」

  「不是你急什麼?」尚楚有點兒不好意思,走到他身邊的位置,打開龍頭,「我不是催你,你慢慢來。」

  秦思年把毛巾擰幹,粗粗擦了把臉,狀似不經意地問:「尚同學,你、你和白同學怎麼會一起回來的?」

  「我中午遇著他了。」尚楚隨口回道。

  「那你們......」秦思年聲音很弱,「下午都在一起啊?」

  「對啊,」尚楚懶得去接熱水,直接往臉上撲了把冷水,「這不是恰巧嗎。」

  秦思年抿著唇,想著飯局上喬阿姨說艾澤身體不舒服,所以來不了。

  「你們都幹什麼啦?」秦思年五指緊緊掐著盆簷。

  「沒幹嘛,」尚楚藏了點私心,他不曉得為什麼,不是很願意讓別人知道他和白艾澤之間的事,於是敷衍道,「到處逛了逛,就坐公交回來了。」

  「哦,」秦思年點了點頭,又試探著問,「那你覺得他怎麼樣啊?」

  尚楚一楞,想到前段時間秦思年總粘著白艾澤,突然心念一動,想到秦思年總不會是......看上白艾澤了吧?!

  雖然秦思年也是個Alpha,但比他這個Omega還不像A,秦思年這種的,會喜歡另一個強大優秀的Alpha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心頭一沈,說:「不怎麼樣,冷漠自負,看起來彬彬有禮有修養,實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秦思年聽他這麼評價,有些詫異地張了張嘴。

  尚楚端起自己的臉盆,低咳兩聲:「我覺得宋堯不錯,又開朗又熱情,性格又好,能力也強。」

  秦思年:「???」

  怎麼尚楚也在他面前說宋堯不錯?

  尚楚拍了拍他的肩:「走了啊,宋堯真挺好的,你......嗯,考慮考慮。」

  寢室裡,抱著《嬌柔老師別對我扭腰》的純情Alpha宋堯同學突然狠狠打了個噴嚏。

  尚楚推門進來,宋堯瞪著眼:「阿楚,你是不是在背後說我壞話了?!」

  「怎麼可能呢,」尚楚心虛地打哈哈,瞟了眼他手裡的光碟,轉移話題道,「你悠著點兒,別把身體搞虛了,馬上就期中測試了。」

  宋堯哼哼了兩聲。

  尚楚經過白艾澤的床位,把臉盆放進架子裡,對白艾澤脫口而出:「你以後不要和小秦一起夜跑了,和我一起晨跑吧。」

  白艾澤扭臉看向他。

  「......」尚楚急忙解釋,「我的意思不是不讓你和別人跑步,我就是覺得你味道那麼沖影響了別人多不好,我可以克服克服畢竟咱們還是搭檔嘛我肯定得多熟悉熟悉......」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最後連自己都聽不下去了,惱羞成怒地甩了甩手:「我操算了算了你愛和誰跑和誰跑!」

  尚楚甩了拖鞋往上鋪爬,一腳剛踩上梯子,就聽見白艾澤帶著笑的低沈聲音:「幾點起床?」

  他晃了晃光溜溜的腳丫子,心臟猛地一跳。

  「五點半。」





第44章 第二個Omega

  第二天早晨,尚楚在五點半準時睜開眼睛。

  他先是蜷在被窩裡暖和了會兒,才伸出雙手抻了個懶腰,被冷氣一激才徹底清醒過來,恍然想到白艾澤是不是要和他一起跑步?

  他醒了嗎?

  他會不會忘了這事兒?

  要是他沒醒,我要不要叫他?

  尚楚腦袋裡「咣咣咣」蹦出來幾個問句,他趴在床板上聽了聽,下頭安安靜靜的,除了江雪城的呼嚕,丁點聲音都沒有。

  白艾澤果然忘了!

  尚楚撇了撇嘴,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昨晚上答應的那麼爽快,還不是睡一覺就忘了?

  Alpha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他揉了揉眼,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來,一轉頭就見著白艾澤站在床邊,雙手抱臂,悠悠哉哉地看著他。

  「操!」尚楚嚇了一跳,用氣音說,「你大爺的怎麼一點兒聲都沒有?!」

  白艾澤對他挑了挑眉,扭了扭手腕,做了個看表的姿勢,低聲說:「你遲了四分鐘。」

  他剛剛睡醒,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沈渾厚,帶著幾分慵懶和沙啞。

  尚楚耳根子一燙,覺著白艾澤喉嚨裡是不是安了塊兒磁石,加上他身材高大,標準的人高腿長、肩寬腰窄,就只是這麼簡簡單單地擡了個手,都有種英俊得過了分的感覺。

  尚楚心頭猛地一跳,不自然地別過眼睛,爬下了床。

  倆人晃悠著去盥洗室洗漱,白艾澤接了一盆熱水回來,尚楚叼著牙刷,滿嘴牙膏沫,含混不清地笑話他公子做派,大老爺們洗個臉還用得著費勁兒打熱水,矯情!

  白艾澤沒說話,拿過尚楚的毛巾放進自己的盆裡擰了一把,尚楚漱了口清水,扭臉嘟囔說:「你用我毛巾幹嘛?行了行了你用吧,我拿手潑潑就行——唔......」

  他話沒說完,白艾澤就把毛巾按在他臉上,替他抹了一把臉。

  尚楚剛開始還嗷嗷了幾聲,想著掙紮掙紮,但很快就被溫熱柔軟的棉巾俘獲。

  深冬的清晨,熱騰騰的水汽又滋又潤地滲進皮膚毛孔裡,尚楚兩手插著腰,理直氣壯地享受白艾澤提供的擦臉服務。

  囫圇地抹了把臉,白艾澤又拿毛巾捏了捏尚楚的耳廓,尚楚舒服地喟嘆一聲:「你別說,你們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還真會享受,早上拿熱水搓把臉還挺爽。」

  他的臉頰和眼尾被熱起熏出了一片潮紅,發梢沾著點兒濕氣,整個人看起來軟和和的,也不知道是誰會享受?

  白艾澤啞然失笑,又擰了把毛巾,把裝著溫水的盆推到尚楚面前。

  「幹嘛?」尚楚兩手環胸,下頜微揚,囂張地說,「要我給你擦臉啊?嗤,異想天開!不可能的啊,我們人窮志不短,雖然沒錢但要有尊嚴,絕不能做資本家的走狗......」

  小混賬但凡清醒著,就沒有不狂的時候,白艾澤指了指盆:「洗手。」

  「......哦。」

  尚楚摸了摸鼻尖,兩手插進塑膠盆裡扒拉了幾下。

  白艾澤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帕子,遞了過去說:「手擦幹——」

  他一個「幹」字還沒說完,尚楚已經把濕漉漉的雙手往自己衣服下擺上胡亂抹了幾下:「擦幹了,走吧。」

  白艾澤對他如此粗糙的生活習慣感到頭疼不已,把帕子放到尚楚手裡,正色道:「指縫還有水,擦幹凈。」

  「白二公子,你怎麼和個老頭兒似的囉嗦?」

  尚楚撇嘴,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還是拿帕子把每一根手指仔仔細細地擦拭幹凈。

  -

  回到寢室,宋堯睡得四仰八叉,秦思年睡相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他這次回家帶了個貓咪抱枕回來,抱著毛茸茸的枕頭側臥著,露出的半張側臉白皙又秀氣。

  經過秦思年的下鋪床位時,尚楚往那邊多瞄了一眼,心說小秦長得還挺好看的,乖乖巧巧地閉著眼,呼吸也是細細的,嘴唇微微嘟著,兩手揣著個毛茸茸的小枕頭,模樣怪可愛的......

  白艾澤在他後面,端著臉盆進了門,尚楚不知道怎麼想的,眼前突然跳出來一個念頭,不想讓白艾澤看到這個樣子的秦思年,身體不經大腦思考,一把撈起自己盆裡的毛巾,「啪」一下蓋在了白艾澤臉上。

  被突然襲擊所以非常懵逼的白艾澤:「......」

  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是個傻逼的尚楚:「......」

  小棉巾從白艾澤的臉上滑了下來,尚楚趕緊接住,板著臉掩飾自己的尷尬,悄聲說:「手滑了。」

  白艾澤嘴角小幅度地抽搐了兩下,面不改色地大跨兩步走到了窗邊。

  尚楚松了一口氣,第一個想法竟然是——

  還好還好,他沒看見小秦。

  尚楚早起慣了,知道秦思年睡得挺沈,小動靜吵不著他。於是他趁著白艾澤沒注意,緊張地抿了抿唇,俯身迅速抽出秦思年懷裡揣著的貓咪抱枕,輕輕搭在了他的枕頭邊,恰好能擋住他露在外面的半張臉。

  秦思年絲毫沒有察覺,只是縮了縮肩膀。

  小秦這床位靠著門,開來開去的容易著涼,他這是幫小秦遮著臉擋擋風!

  尚楚在心裡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個藉口,覺著自己做好事不留名還挺崇高,抱著自己的小塑膠盆,輕手輕腳地換衣服去了。

  -

  晨霧濃重,出了宿舍樓,尚楚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大聲說:「舒服!」

  小野貓鉆出個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喵嗚」了一聲。

  「小家夥,」尚楚用腳尖蹭了蹭它的下巴,「等哥哥跑完步回來給你買好吃的。」

  白艾澤輕輕一笑,松了松手腕,挑眉道:「走?」

  「走啊,」尚楚挑釁似地揚了揚下巴,「跑在後頭的是孫子,敢不敢?」

  「如果你要叫我爺爺,」白艾澤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我沒有意見。」

  「滾滾滾,」尚楚嗤了一聲,率先往操場跑去,「跟緊嘍,小孫子!」

  白艾澤笑著搖了搖頭,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燦金的陽光逐漸鋪灑開來,新一輪的白晝開始取代幽沈的夜。

  尚楚和白艾澤並肩跑在橡膠跑道上,兩人的速度不分上下,保持著幾乎一致的步頻和呼吸節奏。

  直到第六圈——

  Alpha資訊素隨著汗液開始揮發,他身邊的尚楚敏感地察覺到空氣中那一絲焦香的氣味,步伐一亂。

  白艾澤轉過身,一邊倒退著慢跑,一邊問:「怎麼?第一名,這就不行了?」

  尚楚呼吸有些亂了,胸膛微微起伏著,咬著牙趕上去:「你他媽說誰不行呢!」

  -

  跑完五公里,白艾澤只是有些微喘,尚楚卻像剛從水池子裡被撈出來似的,渾身都濕透了。

  白艾澤有些訝異,他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對尚楚來說這個強度根本不算什麼,他怎麼喘成這樣?

  「沒事吧?」白艾澤眉心微蹙,伸手想要探一探尚楚的額頭,「是不是著涼了?」

  尚楚條件反射似的往後退了一步,擺擺手說:「沒事,我去個廁所。」

  白艾澤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麼,尚楚從欄桿上拽過自己的外套,轉身急匆匆地離開了。

  到了廁所,尚楚來不及確認有沒有人,迅速閃身進了一個隔間,雙手微顫,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了針管和信息素偽造藥劑。

  汗水不斷地從下巴往下滴,尚楚用牙咬開金屬瓶蓋,針頭伸進藥瓶,把其中一大半的淺色液體吸進塑膠針管,再緩緩注入手臂內側的青色血管裡。

  Alpha資訊素進入身體的那一刻,全身肌肉猛地繃緊,眩暈感襲來,尚楚靠在門上,睜眼看著旋轉的天花板——

  大約半分鐘後,天旋地轉的感覺才有所消退,尚楚額角突突跳個不停,他喘了幾口氣,把剩下的小半瓶藥劑擦在自己的後頸上。

  身體漸漸恢覆正常,尚楚背靠著隔板,平覆著劇烈的心跳。

  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藥劑生效的時間為什麼越來越短了。

  這一個多月,他和白艾澤一起訓練,從最初的一星期打一針,逐漸變成五天打一針,偶爾強度大的話還需要時不時地補一針。

  尚楚一直沒太放在心上,打針就打唄,他這麼多年打了多少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直到今天,僅僅五公里,他就受不了了。

  ——雙腿發軟、指尖發麻,聽覺變得無比敏銳,身旁Alpha的每一聲喘息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像有極小的螞蟻順著他的耳蝸往身體裡鉆,弄得他又酥又癢。

  尚楚並不熟悉這種感覺,但他直到他不能認輸,尤其不能在白艾澤面前認輸。

  咬著牙扛了下來,尚楚才後知後覺地想這是怎麼回事?

  是他的身體有了抗藥性,還是說......他的身體對於白艾澤的資訊素,越來越敏感了?

  Omega嘴角泛出一絲苦笑,輕輕嘆了一口氣,手中一松,針管掉到了地上,順著隔間門底的縫隙滑了出去——

  尚楚眼疾手快地伸腳一踩,那只針管滑出去大半個管身就被揪了回來。

  -

  同一時刻,秦思年剛進廁所,恰巧看到了這掉出來的半根針管。

  他捂著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倉促地轉身離開,在拐角撞上了上樓的白艾澤。

  白艾澤去食堂買了兩份早飯,手裡提著兩個塑膠袋,看見秦思年從廁所出來,問他:「尚楚在裡面嗎?」

  尚楚......

  裡面的那個人是尚楚?

  秦思年一楞,下意識地搖頭:「沒、沒有啊,裡面就我一個人。」





第45章 肉包子甜包子

  走廊另一頭,宋堯捂著肚子急吼吼地從寢室往廁所這邊沖。

  「讓讓讓讓,操啊憋不住了!」

  白艾澤伸手攔下他:「阿楚在寢室嗎?」

  「阿楚?不是出去跑步了嗎?不知道啊!」宋堯憋得難受,邊跺腳邊說,「可能去食堂吃早飯了吧!」

  「沒有,」白艾澤眉心微蹙,「我剛從食堂......」

  「那可能去喂貓捉蝴蝶捉蜻蜓了!」宋堯實在憋不住了,擺了擺手,一頭往廁所栽了進去。

  秦思年的神情有些僵硬,他轉頭看了看第一個隔間,視線下移,緊緊盯著門板下的那條縫隙,心臟砰砰砰地狂跳起來,大腦在一瞬間開發到了極致,風馳電掣地運轉起來。

  難道說尚楚根本其實Alpha?

  不可能的,如果尚楚不是Alpha,怎麼可能這麼強?

  他自己也是Omega,他知道即使通過其他手段裝成Alpha,也不可能改變Omega孱弱的本質。

  尚楚比青訓營裡的Alpha還要強,他怎麼可能是其他性別?

  但萬一......哪怕只是萬一呢?

  他和白艾澤這麼親密,萬一......

  恰好這時候,樓梯下「噔噔噔」跑上來一個人,是他們的導員。

  「剛好你們在這兒?」導員神情焦急,朝著走廊兩頭左顧右盼,「沒見著什麼人吧?」

  秦思年迅速擡頭瞄了白艾澤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腦中有個計劃悄然成型。

  他對導員點了點頭:「老師,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白艾澤微微欠身:「老師早,我先回寢。」

  「哎艾澤!」導員一拍大腿,叫住他囑咐道,「你叫大家都小心點啊!我剛在樓下......」

  秦思年看他這樣還以為他已經發現了,立即打斷道:「老師!我就是要和你報告這件事!」

  「你說你說!」導員急出了一頭汗,「哎喲可急死我了,你們都沒事兒吧?我已經打電話叫保衛處那邊派人過來增援了,別害怕別擔心,也不用和家裡人說,肯定保證同學們的安全!」

  秦思年有點兒沒明白他在說什麼,尚楚不是Alpha和同學們的安全有什麼關系?

  但他來不及多想,看著白艾澤的背影拐進了寢室,才低聲說:「我、我發現......」

  「什麼?」導員湊近了耳朵。

  秦思年焦灼地看了看那個隔間,裡面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到底怎麼回事?」導員問,「沒事的話我就去查房了啊!」

  「有事!」

  秦思年拉住他,其實他不想做這個親自揭穿尚楚的壞人,最好是等尚楚自己從裡面出來,讓導員抓個正著。

  但事態緊急,要是拖著等尚楚把針管處理了,他就沒有證據了。

  秦思年沒時間多做猶豫,輕聲說:「老師,這件事你能不告訴白......其他同學嗎?」

  「快說!」導員見他扭扭捏捏的,不耐地皺眉。

  「那裡面,」秦思年咬了咬牙,指著那個隔間,「好像是尚......」

  「老師好!」頭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您和小秦談話吶?那我先回了啊!」

  秦思年聲音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從三樓晃悠下來的尚楚。

  他怎麼從樓上下來了?那裡面的人又是誰?

  -

  十分鐘前。

  尚楚撿回針管,打開窗戶散散味道,剛準備把玻璃瓶敲碎沖進下水道,恰好聽見外面傳來白艾澤和秦思年的說話聲。

  「沒、沒有啊,裡面就我一個人。」

  小秦的聲音慌裡慌張,尚楚莫名心下一沈,不會那麼巧剛好被他看到了吧?

  保險起見,尚楚當機立斷,順著窗外的水管從二樓跳了下去。

  他繞了一個圈子,原本打算去食堂,遠遠看見導員從操場那頭走過來。

  尚楚僅僅思考了片刻,立即閃身藏到一樓走廊的石柱後,捏著嗓子喊了一聲:「老師!宿舍樓進賊了!有賊!」

  導員身形一頓,邊伸長了脖子張望,邊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匆匆往這邊趕來。

  尚楚趁著這個時間繞到另一頭,,再次順著水管敏捷地往上,一直到了三樓,尚楚踹開窗戶,雙腳一蹬,進了最近的廁所隔間。

  他迅速把針管和藥瓶處理了,又耐心地等了會兒,一直等聽見有人走近廁所,才推開隔間門,佝僂著捂住肚子。

  「尚楚?」來上廁所的男生叫黃善,驚訝地問,「你不住二樓嗎?怎麼來這兒拉屎?」

  「不提了,」尚楚擺擺手,一副脫力的樣子,「我去戚昭她們寢借本書,突然肚子疼,操!」

  「那你現在沒事兒吧?好點沒?」黃善問道。

  「沒事兒,我去找戚昭。」尚楚拍拍他的肩走了。

  戚昭和蘇青茗兩個女生的寢室在三層的另一頭,這個點兒大家都起床了,走廊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去洗漱的人,個個見了尚楚都問他怎麼上來了,尚楚很有耐心地一個個回答:「借你們廁所蹲了個坑,剛在裡頭撞著黃善了,我還擔心把他熏著。」

  「操!你拉了多少才能把他熏著啊?!」

  「滾你娘的!我還真蹲了挺久的,有個十多分鐘吧。」尚楚敲了敲女生寢室的門,回頭笑著罵了一句,「老子這是身體好,你懂屁!」

  「阿楚?」開門的是蘇青茗,嘴裡叼著根皮筋正在紮頭發,「你一大早的幹嘛呢?」

  尚楚探進一個腦袋:「小昭,偵查學課本借我做個筆記唄,上回聽課聽岔了。」

  「優等生還能聽岔課呢?」戚昭坐在床沿穿鞋,隨手操起課本扔過來,「怎麼不找老白借?」

  「切,我能找他借?」尚楚接住課本,揮了揮,「謝了啊!」

  -

  尚楚大大咧咧地拎著戚昭的課本穿過走廊,和三樓的幾個男生嘻嘻哈哈了幾句,剛走到樓梯口,聽著樓下傳來小秦和導員的交談聲。

  他屏息站了一會兒,隱約聽到小秦在說什麼「別告訴白同學」。

  尚楚略一思忖,眉頭微皺,直覺小秦似乎發現了什麼。

  三樓,黃善提著褲腰帶從廁所出來,尚楚臉色一變,嬉皮笑臉地勾著黃善的脖子:「哎,有個好東西給你看看!」

  「啊?」黃善剛起床沒多會兒,糊裡糊塗地跟著尚楚下了樓,「什麼東西?」

  「老師好!您和小秦談話吶?那我先回了啊!」

  黃善擡眼一看,瞬間就清醒了。

  臥槽!導員怎麼在樓下站著!

  黃善是個比較慫的,見了老師就抖,下意識地雙腳並攏,聲如洪鐘地敬禮:「老師好!」

  「好好好,」導員沒工夫搭理他們,著急地問秦思年,「你剛說什麼?是不是賊藏在裡頭了?」

  秦思年怔住了,訥訥地問:「你怎麼在樓上?」

  尚楚揮了揮手裡的課本,神色毫不慌亂:「我找戚昭借書,順道在上頭蹲了會兒坑,黃善一直和我在一起。」

  「對啊。」黃善點頭。

  導員進了二層的廁所,秦思年雙眼緊緊盯著第一個隔間,裡面沒有人。

  導員在裡頭一個隔間一個隔間地檢查,在最裡頭揪出了個宋堯。

  「老師,」宋堯捂著肚子抱怨,「不帶你這樣的啊,拉個屎都要限時啊?」

  「你們看沒看見其他人?」導員皺著眉,緊張地問。

  「啊?」尚楚一臉疑惑,問黃善,「沒吧?我剛一直在樓上串門,沒見著別的人啊?」

  「奇怪了,」導員撓撓頭,「那沒事了,這幾天你們要小心,咱們基地可能有外人闖進來了。我也聯系保衛處那邊加強巡邏。」

  「有賊?」尚楚驚訝,「我去!這地兒也敢闖,膽子夠大的啊!」

  導員怕引起恐慌,擺擺手說:「行了,該幹嘛幹嘛,等會兒集合別遲到了!」

  秦思年安靜地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了,」導員問他,「思年,你剛要和我說什麼?」

  三樓陸續有人下來,尚楚打算回寢,經過秦思年身邊時,秦思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等等。」

  「嗯?有事兒?」尚楚問。

  「你、你剛剛,」秦思年鼓足勇氣,問道,「一直在上面?」

  尚楚有些古怪地看著他,聳了聳肩膀:「對啊,不信你問他們。」

  三樓下來的幾個同學和導員打了聲招呼,其中一個和尚楚玩笑說:「下回別來我們三層蹭坑位!煩死了!」

  「滾!」尚楚笑著踹了他一腳。

  秦思年看著尚楚,眼神有些狐疑,尚楚對他笑笑,顧自回寢了。

  -

  雖然一場意外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混過去了,尚楚還是在心裡留了個心眼。

  小秦是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端倪?青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剩下的時間他必須更小心,絕不能出任何意外。

  回了寢室,白艾澤見他和黃善勾肩搭背的,臉色有些冷。

  和他說要去上廁所,人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等了老半天,包子都等涼了,結果尚楚在外頭帶了個別的Alpha回來?

  白二公子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語氣就像質問出軌伴侶的丈夫,冷聲問:「去哪兒了?」

  尚楚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沒有來的一陣心虛,趕緊松開黃善,匯報行程似的說道:「去樓上串門玩兒了,哦還找了小昭借偵查學課本做個筆記。」

  「他鬧肚子。」黃善在邊上替尚楚解釋了一嘴。

  「不舒服?」白艾澤皺眉,看他嘴唇有些發白,「怎麼不告訴我?」

  「沒沒沒,」尚楚隨意揮了揮手,「現在好了。」

  「對了,」黃善撞了撞他的肩膀,「你剛說給我看個好東西,什麼啊?」

  「我說了嗎?」尚楚忘了這茬兒。

  「說了啊!」黃善砸吧了下嘴,「就剛剛說的啊!要不我和你回寢室幹嘛?」

  「哦哦哦想起來了,」尚楚一拍手掌,「你等等啊,我給你拿。」

  他脫了鞋,爬上宋堯的床,在宋堯枕頭底下找到那張盜版碟:「喏,就這個,你小心點兒別被老師發現了。」

  黃善一看這封面,眼睛都亮了:「幹!好東西啊!」

  「去吧去吧,」尚楚揮了揮手,「藏好點兒啊!」

  黃善美滋滋地捧著碟片出了門,恰好遇著刷牙回來的宋堯,宋堯指著尚楚控訴:「你怎麼能把我的東西給他!」

  尚楚跳下地,搭著宋堯的肩膀安慰道:「哎呀下回我再給你搞更刺激的,我有的是!」

  「真的?」宋堯可憐巴巴地問。

  「比鉆石還真!」尚楚拍著胸脯保證。

  「尚同學真是閱人無數啊。」邊上傳來白艾澤冷若冰霜的聲音。

  尚楚心頭一跳,心說完球了,他怎麼又惹著這位公子哥了?

  比起單科成績一騎絕塵的戚昭,尚同學的邏輯學課程不算最拔尖的,但也能排進前三,他迅速排出了一條完整的邏輯鏈:

  已知尚楚對白艾澤的資訊素非常敏感,且Alpha在不爽的情況下會自動釋放大量資訊素;

  由此可知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他不能惹白艾澤不高興。

  宋堯好哄,白艾澤可一點兒不好哄。

  尚楚看了看桌上的兩袋包子,笑瞇瞇地湊過去問:「給我帶的?」

  白艾澤沒說話。

  「那我吃了啊,」尚楚拿起一個大包子,啃了一口,還沒等嚼幾下,就浮誇地誇讚,「我靠!這個豆沙也太好吃了吧!賊甜!」

  「我買的肉包。」白艾澤面無表情地冷冷道。

  尚楚一噎,迅速改口:「這個肉包真的絕,薄皮大餡兒,妙!」

  宋堯邊套襪子邊插話:「你上回不還說食堂的肉包子狗都不吃,全是肥肉,還說腥了吧唧的......」

  「咳咳......」尚楚瞟了眼白艾澤,操起一本書砸在宋堯臉上,「今非昔比懂不懂?今天的包子真的好!」

  白艾澤還是面無表情,摸不準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尚楚啃著包子,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默默地離坐在桌邊的白艾澤遠了一點。

  公子爺就是難哄啊!

  -

  過了沒多會兒,秦思年也回來了,他先是看了眼靠在窗邊啃包子的尚楚,又走到了桌邊,想和白艾澤說點什麼。

  尚楚想也不想,立即插到兩人中間,問白艾澤:「豆漿呢?你給沒給我買?」

  他在塑膠袋裡看見了一瓶豆漿,剛要伸手去拿,就被白艾澤挪到了一邊。

  「幹嘛?」尚楚叼著包子,含混不清地說,「噎死我了,快給我!」

  白艾澤把自己的保溫杯遞給他,淡淡道:「鬧肚子,不能喝豆漿。」

  尚楚一楞,接過那個看起來就賊貴的保溫杯,低低地「哦」了一聲。

  -

  「小秦,」宋堯喊了一聲,「上回換床的時候你有沒看到我眼罩?是不是落下鋪了?」

  秦思年有些尷尬,楞了楞才走回去,翻起自己的床褥:「我找找。」

  尚楚掀開保溫杯蓋,抿了口裡頭的熱水,砸了咂嘴,瞇著眼想這水還挺甜,難道用貴點兒的杯子裝就能把平淡無奇的白水變甜?

  白艾澤自己喝起了那杯豆漿,倆人並肩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吃著早飯,什麼話都沒說。

  寢室裡其他人都去食堂了,只剩他們兩個人,燦金的陽光逐漸變得熱烈,透過玻璃窗,在陳舊的木桌上投射出窗框的形狀。

  「你覺得小秦怎麼樣?」

  吃完一個肉包,尚楚突然問。

  「嗯?怎麼問這個?」白艾澤扭臉看向他。

  「隨便問問唄,」尚楚突然有點兒緊張,剛剛在廁所跳窗的時候都沒這麼緊張,「就......你以後能不能不和他走太近?」

  他心一橫,也沒多想,就問出了這句話。

  白艾澤似乎有點兒怔楞,目光微閃,輕聲問:「為什麼?」

  為什麼?

  尚楚也問自己為什麼,他在心裡告訴自己是因為小秦可能對他起疑了,不能讓他告訴白艾澤。

  他垂下頭,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吊兒郎當地說:「你要對人家沒那意思,就別和他湊太近。」

  「你覺得他對我有意思?」白艾澤反問。

  尚楚抿了抿唇,才說:「有點兒吧。」

  「那你呢?」白艾澤脫口而出。

  「我什麼?」尚楚擡頭問。

  白艾澤定定地看著他在陽光下愈發顯得烏黑的瞳孔,眼睫在臉上投下一片淺影,突然喉頭一癢,險些就把心裡的那句話說出口——

  那你呢?對我到底有沒有意思?

  「嗯?」尚楚又問。

  「那你以後能不能不和他們走太近。」白艾澤說。

  「誰呀?」

  白艾澤點到:「宋堯、黃善、戚昭、蘇青茗......」

  「停停停!」尚楚見他越數越來勁,打斷道,「我和你能一樣嗎?他們對我又沒意思!」

  白艾澤突然勾起唇角,無奈地搖了搖頭:「答應你了。」

  「哼!」尚楚心裡的小樹苗晃了晃小葉子。

  「你哼什麼?」白艾澤問。

  「你管我,」尚楚掩不住眼底的笑意,聲音雀躍又欣喜,「肉包子好難吃,以後別買了,還是甜的好。」

  白艾澤扶額,尚楚偷偷地用餘光看他,二公子笑起來的樣子有一些英俊,一小些些。

  他也不是很明白,白艾澤怎麼突然就被哄好了。

  尚同學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笑出了聲。





第46章 天生一對

  尚楚近來總覺得自己有點兒怪怪的,但如果硬要他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他也說不上究竟是哪兒不對勁。

  這天深夜,宋堯睡前喝光了一整瓶可樂,半夜被尿憋醒,又不敢一個人去廁所,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半響,最後實在憋不住了,爬到尚楚那頭把人晃醒,要尚楚陪他去一趟。

  他在廁所裡頭放水,尚楚在外頭半瞇著眼打哈欠,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哎,要是你對一個人的資訊素很敏感,怎麼辦?」

  「誰啊?」宋堯拉上褲子,扭頭問,「A還是O?」

  「Alpha。」尚楚攏了攏肩上的外套,回答道。

  「一個A,對另一個A的資訊素很敏感?」宋堯從廁所出來,邊哆嗦邊脫口而出,「那就是看他不爽唄,你倆天生就相互排斥,離得遠遠的不就成了,不然還能怎麼辦?見一次面打一次架?」

  尚楚抿了抿唇,又說:「不能離得遠遠的,怎麼辦?」

  「為什麼不能?」宋堯撇嘴。

  「你管呢!」尚楚嗤他,「反正就是不能。」

  「誰啊?」宋堯勾著他的肩膀,擠了擠眼睛,「你對誰的資訊素有反應啊?」

  「不是我,」尚楚眼也不眨,正色道,「我有個Omega朋友,對另一個Alpha反應......有點強烈。」

  宋堯拍了拍手,一副老道的樣子:「那說明他倆天生一對唄!」

  尚楚突然耳根一燙:「滾滾滾!別瞎幾把扯!」

  「我怎麼扯了,生物課本上就這麼說的,」宋堯擤了擤鼻子,又用有點兒古怪的眼神盯著尚楚:「阿楚,你臉怎麼紅了?」

  「紅個屁!」尚楚給了他一拳,掩飾道,「老子半夜被你叫醒,氣的!」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回了寢室,宋堯先上了床,哈著氣鉆進了被窩。

  尚楚剛要上去,脫外套的時候難免發出了一絲窸窣的動靜。

  白艾澤一貫睡眠淺,眼皮動了動,微微張開眼,一隻手臂搭著額頭,嗓音低沈嘶啞:「怎麼起來了?」

  「去廁所,」尚楚把外套掛上衣架,走到床邊,低聲說,「吵著你了?睡吧。」

  白艾澤輕輕眨了眨眼,很自然地伸出手,輕輕勾了勾尚楚的小拇指:「沒有,睡了。」

  其實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極其不起眼的小動作,尚楚卻渾身一僵,悄悄蜷起那只被白艾澤牽過的指頭,掌心又濕又燙。

  Alpha重新陷入了睡夢之中,微弱的月光在他的側臉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眉骨和鼻樑的形狀流暢且挺拔。

  尚楚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呼吸逐漸變得有些紊亂,等他自己反應過來,額角猛地一跳,狼狽地甩掉拖鞋,匆匆且倉皇地爬上了床。

  天生一對?

  尚楚盯著天花板,心跳的節奏怎麼也慢不下來。

  他和白艾澤,是天生一對?

  他左右手各抱著一隻小熊,毛茸茸的小布偶窩在他懷裡,軟軟和和的。

  生物課本上說,愛情的產生是基於資訊素的相互吸引。

  但尚楚一度非常反感這個理論,如果連人的情感都能夠靠資訊素牽引,那麼「人」就將不再擁有作為人的意義。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感受著掌心下傳來的劇烈搏動。

  ——資訊素不能決定他和誰是天生一對,只有他自己可以。

  -

  雖然尚楚還沒有弄明白他和白艾澤是不是操蛋的天生一對,反正他能確定秦思年不是。

  他一邊想著和白艾澤保持距離,避免自己被他的資訊素過度影響;但每次只要他見著秦思年往白艾澤那邊走,他又忍不住沖上去隔開這倆人。

  尚同學自己都沒搞懂他微妙且隱秘的小心思是怎麼回事,好在訓練的日子枯燥但充實,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和糾結這些。

  時間流逝的速度遠比想像中更快,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這一天,青訓營開始了中期考核。

  上次格鬥成績一經發布,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位列榜首的赫然是一直被看不起的空降草包白艾澤。

  之後的訓練中,白艾澤展露的實力讓人刮目相看,無論是實踐還是理論都強得令人咋舌。

  江雪城和於帆他們倒是挺實誠的,畢竟是心思直接的大男孩,當初看不上白艾澤這個走後門的是真,現在對強者心悅誠服也是真。幾個人特地來找白艾澤道過歉,白艾澤笑笑,說出營後約個地兒一起去喝酒。

  這個年紀的少年沒什麼彎彎繞繞的花腸子,一起在食堂吃頓飯,什麼嫌隙和尷尬都沒了。

  然而,前幾回畢竟只是課堂測試,雖說都出了成績,但總歸不那麼正式。

  所有人都默認白艾澤和尚楚毫無疑問就是最強的,但他們倆究竟誰更強,訓練營的各位教官們私下爭執過,都沒有辦法達成一致,唯有這次期中考核說了算。

  -

  格鬥考核按抽簽分組,白艾澤和尚楚作為上回的第一、二名,各自帶一組,每組十八人,先在組內進行兩兩對抗,最後每組前兩名成為營地前四,再經由實戰,才能得出最後的準確次序。

  賽制雖然縝密但覆雜,考核戰線拉得格外長,從二十五號到三十號從不間斷,期間穿插著各門理論課考試。

  尚楚忙得焦頭爛額,如果說其他Alpha感受到的僅僅只是生理上的疲累,那麼高強度的身體對抗於他而言則是一種巨大消耗。

  他咬著牙把偽造信息素一針一針的往血管裡打,幾乎每天都需要補一針。

  尚楚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真切地感知到Omega和Alpha之間天生就存在的力量差異。他真的很累,由於短時間內藥物注射量遠遠超出身體所能承受的上限,有幾個晚上他一翻身,就被突如其來的暈眩感晃醒,他躲在廁所的隔間裡幹嘔,喉嚨有種要吐出血的灼燒感。

  終於,十二月三十一號,跨年當天,各門理論課程的考試全部結束,格鬥課也只剩最後兩個人爭奪第一名。

  尚楚最後檢查了一遍護具,到了訓練場,白艾澤和幾個教官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嗨!」尚楚吹了聲口哨,吊兒郎當地朝臺上揚了揚手,「教官好!」

  「準備好了嗎?」侯劍板著臉,嚴肅地問。

  「早就好了。」

  尚楚聳聳肩,看似一臉隨意地勾了勾唇,眼底卻很認真。

  「那邊的,」尚楚對白艾澤擡了擡下頜,「你準備好了沒?」

  白艾澤眉梢一挑,淡淡道:「護肘纏緊,別又松了,我不會讓著你。」

  尚楚頓了頓,問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手臂上有針眼,護肘箍著疼,尚楚一直不愛戴護肘,前天他和張覺曉實戰對抗,曲肘擋拳的時候護肘脫落,拳頭撞在手肘上當場發出「咚」一聲響。後來尚楚洗澡的時候檢查,發現手肘整個青了,骨頭到現在都疼。

  但白艾澤怎麼知道?

  難道他的每場比賽,白艾澤其實都來看了?

  他擡頭直直看向白艾澤,但高大的Alpha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又強調了一遍:「纏緊。」

  尚楚鼻頭一癢,低低地「哦」了一聲,垂頭把雙手的護肘系帶纏得更嚴實了點兒。

  「好——」侯劍吹了一聲哨,「準備開始了!」

  白艾澤舉起手:「稍等。」

  「怎麼回事!」侯劍皺眉,「抓緊時間!」

  白艾澤擡腳朝尚楚走來。

  「哎哎哎你幹嘛?」尚楚後退半步,「搞突襲啊?太不光明正大了白二公......」

  他話沒說完就頓住了,白艾澤停在他面前,然後單膝跪地,語氣有些無奈。

  「未來的尚警官,搏鬥前都不檢查檢查你鬆鬆垮垮的鞋帶嗎?」

  他穿著貼身上衣,手臂的肌肉線條清晰流暢;但他的手指卻靈巧地穿梭在鞋帶間,和呼之欲出的力量感形成了鮮明且奇妙的對比。

  尚楚看著白艾澤的後腦,在空曠的格鬥場上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由於他上場前注射藥劑而造成的心悸。

  不過沒關系,等他拿下這個第一名,他還有很多的時間去思考。





第47章 新年和初雪

  噓——!

  清亮的哨聲在偌大的場館吹響,攝像機開始記錄的同一時刻,侯劍劈下高舉的手掌,下令道:「開始!」

  尚楚輕輕勾了勾唇,雙眼緊緊盯著白艾澤,目光微沈,眼神中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還有毫不掩飾的侵略。

  白艾澤原本平穩的心跳開始興奮地搏動起來,他喜歡尚楚這種把他看作獵物的目光,雖然危險,但卻極度專注。

  兩人隔著幾個身位無聲地對峙,空氣一寸寸繃緊,仿佛只要一點火星就能燃起燎原大火。

  侯劍凝神觀察二人,尚楚雙腿微張、膝蓋曲起,後背小幅度地弓起,肩頸肌肉緊緊繃著——是標準的攻防姿勢;相比之下,白艾澤則顯得鬆弛許多,單臂格擋在胸前。

  市局來視察的記錄員脖子上掛著望遠鏡,見場下二人久久不動,有些沒了耐心,低聲問侯劍:「教官,他們倆怎麼......」

  侯劍立起一隻手掌打斷他:「等等。」

  「都多久了啊?」記錄員抱怨道,「怎麼光盯著對方不動手啊......」

  尚楚右肩微微一聳,侯劍眉心突然一擰,上前半步,快速道:「來了!」

  記錄員一個激靈,立即把望遠鏡舉到眼睛前。

  -

  尚楚率先出拳,凜凜拳風呼嘯著劃破空氣——

  白艾澤反應極快,側身躲開這一拳,擡手攥住尚楚手腕;尚楚不但不躲,反倒勾唇一笑,借力順勢撞在了白艾澤身上。這個身勢使得白艾澤手腕反擰,不得不松開對尚楚的鉗制,尚楚在他泄力的瞬間,擡高手肘直頂他的咽喉,向後猛地一推,隨即旋身一個橫踢——

  這一腳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白艾澤腰側,「啪」的一聲在空曠場館中格外清晰。

  「精彩!」記錄員低呼。

  侯劍不置可否,尚楚的確打出了一個準確且漂亮的進攻,甚至是目前為止幾十場測試中侯劍看到的最標準、最迅猛的格鬥動作,尚楚的天賦、學習能力和領悟能力無可指摘,但缺點同樣很明顯——他的力量不夠強,還不足以給對手造成一擊致命的威脅。

  白艾澤硬生生抗下這一擊,只是踉蹌著後退兩步,快速穩住身形。

  尚楚知道只要拖下去他絕對不是白艾澤的對手,必須速戰速決。他沒有給白艾澤喘息的機會,猛地揮拳向白艾澤沖來。

  白艾澤不退反進,擡手硬生生接下這一拳,同時另一手橫臂抵著尚楚前胸,屈膝在尚楚小腹狠狠一頂——

  「嘶——」

  尚楚痛得倒吸一口冷氣——如果他要側身躲開,那麼白艾澤抵在他胸口的手就能順勢鎖住他的喉嚨,實戰中把咽喉送到對方手中幾乎是致命的錯誤,尚楚幾乎是在半秒之內進行了權衡,選擇咬牙抗下這一擊。

  「你......」

  白艾澤眉心一皺,驚詫地看向尚楚——他為什麼不躲?

  他擡膝的角度並不刁鉆,白艾澤料想尚楚一定能夠避開,因此絲毫沒有留力。

  下腹幾乎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白艾澤看到他驟然褪去血色的嘴唇,心神一恍,手中力道一松,尚楚弓著腰疾步後退,「砰」一聲撞上了墻面。

  -

  「哎!來真的啊!」記錄員看到這一幕,駭然道。

  侯劍也擔心尚楚被傷出個什麼好歹,吹了一聲哨,厲聲問道:「還能不能打!」

  他雙手撐著膝蓋,粗喘著氣,汗水壓著纖長的眼睫,脖頸上青筋根根突起。

  「還能不能!」侯劍吼了一聲,開始倒計時,「十——九——八——」

  「能!」尚楚手背在嘴邊一抹,甩開側臉的汗珠,慢慢站直身體,擡眼盯著白艾澤,重新擺出進攻姿勢,聲音輕但堅定,「能,當然能。」

  白艾澤凝視著他,片刻後微微一笑。

  就在剛剛,他看著尚楚背抵著墻、大口喘氣,烏黑的眼睫被汗水壓成密密的一片。

  有那麼幾個瞬間,白艾澤甚至在想就把這個第一名給尚楚又怎麼樣,只要尚楚能不受傷,他願意把王冠拱手捧到他面前。

  但現在他反悔了。

  尚楚緊盯著他,眼裡跳躍著雀躍且危險的光——他像是一隻兇猛的獵豹,一旦遇到勢均力敵的敵人,戰鬥欲轟然燒起,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興奮地躍躍欲試。

  獵豹渴望成為強者。

  那麼能讓獵豹臣服且仰望的,也只有強者。

  白艾澤在這樣的眼神下覺得口幹舌燥,他松了松手腕,說道:「繼續」。

  侯劍目光微閃,他發現白艾澤和剛才不一樣了。

  ——他露出了隱藏在沈靜外表下的,Alpha與生俱來的,在此刻膨脹到極點的征服欲。

  -

  兩人一來一回、你進我退,拳腳出擊的速度極快,觀察員架著望遠鏡看得眼花繚亂,連連讚嘆。

  場下,尚楚被白艾澤逼退到了墻邊,他一手撐著墻面淩空騰起,一記飛踢側打在了白艾澤肩上,白艾澤迅速閃身,卸去了這一腳的大半力道,但還是踉蹌著退了幾步。

  這幾乎是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搏,雙腳落地的霎那,暈眩感當頭砸來!

  尚楚額角狠狠一跳,五指緊緊扣著墻面,雙腿一軟,單膝跪在了地上,指尖在墻皮剮蹭出五道白痕。

  膝蓋骨砸在地面時發出沈悶的「咚」聲,汗珠順著臉頰匯集在下巴,又「啪」地砸向地面。

  尚楚單手支著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劇烈地搏動。

  「行不行?」

  白艾澤看著他已經在微微顫抖的肩背肌肉,垂頭時後頸彎出一個精緻且流暢的弧度,看上去有種微妙的優柔和脆弱。

  砰——砰——砰——

  心跳聲清晰可聞,尚楚緊緊咬著下唇,犬齒深深陷入嘴唇,喉頭翻湧起一股腥氣。

  他撐著膝頭站了起來,身體雖然微微晃動,但眼底卻是毫不畏懼的勇氣。

  尚楚囂張且張揚地勾唇一笑:「行,怎麼不行?」

  他像是一株拔地而起的青松,纖細卻並不孱弱,挺拔且堅定。

  白艾澤看著他煞白的臉色,眉心微皺,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麼,尚楚擡手打斷,嗓音沙啞:「你很強,我也不弱,你如果讓我,就是看輕我。」

  白艾澤的胸膛也在起伏著,他凝視著尚楚的被咬出血絲的下唇,調整呼吸節奏,沈聲說:「阿楚,來。」

  ......

  「停——!」侯劍吹響口哨,下了最後的口令。

  尚楚被抵在墻角,白艾澤的拳停在距離他眉心僅僅一掌之隔的地方。

  「你贏了,」尚楚閉了閉眼,聲線中有難以抑制的顫抖,「我輸了。」

  白艾澤退開一步,他的上衣也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體上。

  「測試結束,」侯劍朝他們擡手,「過來簽字確認。」

  額頭上的汗水流進眼睛裡,澀澀的,癢癢的,怪難受的。

  尚楚使勁眨了眨眼,發現緩解不了眼裡的酸澀,於是擡起手臂,輕輕蓋住了雙眼。

  白艾澤安靜地注視著他。

  「哎你剛那招厲害啊,」尚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一些,「就反擰我手臂那招,真的牛逼,咳......咳咳咳......」

  「有機會我教你,」白艾澤想摸一摸他汗濕的側臉,剛擡手就頓住了,五指蜷進掌心,「我去幫你簽字。」

  「好啊,」尚楚發出幾聲悶咳,胸膛劇烈起伏著,「你字寫得好,你幫我簽唄。」

  -

  尚楚先一步回了寢室,在廁所最靠邊的一個隔間裡,擰開礦泉水瓶,一整瓶涼水當頭澆下去,刺骨的寒冷襲來,身體裡的燥熱才平息了一些。

  他精疲力竭地靠著隔板,小腿肌肉止不住地痙攣,尚楚想坐一會兒,不管地有多臟,就這麼坐會兒。

  但是不行,他撐著最後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行,無論如何都要站著。

  他怕他一旦鬆懈,就再也站不起來。

  尚楚靠了很久,等到心跳漸漸平覆,眉心的刺痛感慢慢消退,又從口袋裡掏出藥劑和針管,把尖銳冰冷的針頭紮進白皙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

  ——這個考分吧,就和珠珠的天氣預報一樣,有時候晴天有時候雨天,那都是正常的。

  「晴天......雨天......」

  尚楚反覆喃喃念著這句話,接著淡淡一笑,後腦靠著堅硬的隔板。

  那麼他輸給白艾澤,算是晴天還是雨天呢?

  -

  成績出的很快,當晚就在公告欄貼出名單公示了。

  白艾澤,均分91,排名第一;尚楚,均分88.5,排名第二。

  宋堯拿到了總分第三,其中有一門刑法基礎考了滿分,他對自己這個成績非常滿意,扭頭說:「阿楚,咱倆都賊牛逼啊......人呢?」

  白艾澤淡淡道:「讓他休息一會兒。」

  宋堯順著白艾澤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尚楚的背影,他雙手插著兜,頭上戴著外套兜帽,步伐很慢。

  「阿楚怎麼了?」宋堯憂心忡忡地皺起眉。

  很少有人會對「第一名」這三個字存在特別的執念,宋堯這種在包容和愛中長大的少年更是。

  白艾澤拍拍他的肩,輕描淡寫道:「可能就是累了。」

  宋堯想了想覺得也是,於是放下心來,撞了撞白艾澤的肩膀:「老白,第一名,厲害啊!」

  白艾澤笑笑沒說話。

  -

  回了寢室,尚楚已經把自己裹進了被窩。

  「阿楚?」宋堯輕聲喊他,「睡了嗎?」

  尚楚呼吸均勻,一副睡得安穩的樣子。

  「今天可是跨年啊,」宋堯撇嘴,「怎麼睡得這麼早?」

  今晚特殊,猴孩子們剛經歷一場大考,加上又是跨年夜,所以基地不熄燈。戚昭和蘇青茗下來找他們去食堂玩兒狼人殺,白艾澤說累了想歇息,宋堯於是帶著江雪城他們走了。

  秦思年沒參加這幾天的格鬥考試,他藉口家裡有急事,在二十六號上午離開了基地。

  寢室裡只剩下尚楚和白艾澤兩個人,一個上鋪一個下鋪,安安靜靜的,只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慢慢走向新的一年,接近十一點半的時候,尚楚敲了敲床板。

  「給根煙。」他聲音悶悶的,似乎有點兒著涼。

  白艾澤仿佛早就知道他沒睡著,在大衣外套裡拿出三根煙,問:「只要一根?」

  尚楚垂頭想了想,有點難過是一根,非常難過是兩根。

  「嗯,一根就行。」

  他跳下床,穿好鞋和棉襖,從白艾澤手中接過一根煙,一步三晃地往外走。

  白艾澤跟著他出了門,繞到了基地最東側的一片小樹林裡,樹幹上吊著網繩和輪胎,他們平時在這兒上素拓課。

  尚楚點燃一根紅雙喜,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吸進肺裡的感覺並不那麼好,刺激,但很爽快。

  樹林中沒有燈,霧霾濃重,月光細弱,尚楚手中的一點火光幾乎是唯一的光源。

  白艾澤借著這一點光看著面前的人,呼氣時仰頸的動作很漂亮,像是一段彎折的柳枝。

  「恭喜啊,」尚楚撣了撣煙灰,輕聲說,「第一名。」

  「多謝。」白艾澤在黑暗中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尚楚,「你......」

  「別,」尚楚立即打斷,「如果要安慰我,千萬別。考試嘛,有時晴有時雨,都是正常的,阿珠說的。」

  「阿珠?」白艾澤問。

  「哦,東方台天氣預報主持人。」尚楚低頭笑了笑,「我覺得挺有道理,你說呢?」

  「嗯。」白艾澤也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一根煙抽了一半,遠處突然傳來一道紮眼的亮光——

  「誰?誰在裡面?」

  兩人皆是一驚,上回尚楚弄出個「有賊事件」,基地加強了保衛措施,每晚都有保衛處的舉著手電筒巡邏。

  尚楚低頭看了眼手裡的煙,要是被抓著在基地抽煙,那就是嚴重違規違紀!

  他還沒做出反應,白艾澤迅速抓過他的手腕拉向自己這邊,把他罩進自己的風衣外套,同時攬著他的腰,反身把尚楚壓在了一顆大樹背後。

  兩人貼得很近,尚楚眼前就是白艾澤刀刻般精緻的下頜,霎時腦中一片空白。

  他兩指間還夾著那根點燃的煙,白艾澤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叼著微濕的煙嘴狠狠吸了一口,然後把那根煙扔在地上,腳尖把煙頭碾滅。

  「誰在裡面?有人嗎?」

  腳步聲越靠越近,尚楚的心跳開始鼓噪,耳朵裡傳來陣陣轟鳴。

  「你......」

  他張了張口,剛要說些什麼,白艾澤擡手捂住他的嘴,用氣聲說:「噓,安靜。」

  他的唇息溫熱,挾帶著淡淡的煙味,尚楚目光閃爍,失神地盯著他形狀分明的喉結。

  腳步聲近在咫尺,白艾澤貼的愈發近,尚楚被困在白艾澤的身體和樹幹構成的狹小空間中,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沒人吶?」

  來人疑惑地問了一句,哈著氣走遠了。

  手電筒的光漸漸撤離,連煙頭的一點火光也沒有了,周遭陷入了黑暗。

  尚楚渾身僵直,怔楞地聽著空氣中傳來的心跳聲,不知道究竟是他的,還是白艾澤的。

  兩個人誰都沒有動,誰也沒有說話。

  在明明很安靜的環境裡,尚楚卻聽到了自己腦袋裡發出了嘈雜的聲音。

  他甚至不需要擡頭,就能感受到白艾澤炙熱的視線正緊緊鎖在他身上。

  然後,尚楚看到白艾澤的喉結上下狠狠滑動了一下——

  有什麼濕濕的、涼涼的東西碰到了他的臉頰。

  尚楚一怔,擡起頭一看,才發現下雪了。

  白艾澤適時地後退一步,呼吸節奏有些紊亂。

  「哎,下雪了。」尚楚眨眨眼。

  白艾澤盯著他的臉,把風衣外套往身前一攏,掩飾自己不合時宜的生理反應。

  「還挺漂亮。」尚楚對他笑笑。

  「嗯,很好看。」白艾澤看著他,同樣笑著回答。

  -

  保衛室裡,大爺坐在籐椅裡看天氣預報。

  阿珠穿著紅色的皮襖,笑容甜蜜,臉上掛著兩個淺淺的梨渦。

  她說這是新一年的第一場雪,希望每一位看到雪的朋友,在新的一年都能收獲幸福哦;如果有人正在你身邊陪著你看雪,那麼一定要好好珍惜他哦!

  「嗷喲,幸福幸福,珍惜珍惜!」大爺笑瞇瞇地拿起手機,給家裡人撥出一通電話。

  -

  「新年快樂啊,白艾澤。」

  尚楚用指尖接住一片晃晃悠悠的雪花,小心翼翼地遞給白艾澤,歪著頭對他笑。

  「新年快樂,阿楚。」





第48章 情不自禁

  也許是溫度還不夠低,稀疏的雪花還不能夠沈甸甸地堆在枝椏,冰涼的雪水「啪」地砸在尚楚圓潤的唇珠,濕漉漉的,他下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立即耷拉著臉連連呸了三聲。

  白艾澤被他孩子氣的動作逗笑,看著一片雪花輕輕落在尚楚的眼角,把他水光瀲灩的雙眼襯得更加濕潤。

  首都的每個冬天都會下雪,白艾澤見過很多場雪,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讓他挪不開眼睛。

  尚楚站在一棵樹下,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們一起迎來了新的一年,又一起見證了深冬的第一場雪。

  這一幕在裡應該能算作是標準的「浪漫」,白艾澤胸膛裡好像鉆進了一根纖長的藤蔓,細嫩的枝葉一個勁兒的往他心頭鉆。白二公子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像是身體裡最柔軟的地方被人插上了一面小旗子,他隱約看見那面小旗子上寫了一個名字,囂張地宣告占領高地。

  白艾澤發現自己並不抗拒這種情緒,他盯著尚楚,嗓音低沈:「什麼味道?甜嗎?」

  然而,尚同學活了十八年,眼裡只有第一名,浪漫細胞極度匱乏,他擺了擺手,撇嘴說:「甜個屁,一股子霧霾味兒。」

  白二公子扶額,仍然企圖挽救一下這岌岌可危的「浪漫」,他努力地回想葉粟平時是怎麼給他哥說情話的,絞盡腦汁總算憋出來一句:「只要此刻你心裡是開心的,那麼它就是甜的。」

  「......你地理是美術老師教的?」尚楚掀起眼皮看著他,神情有點兒古怪,一本正經地科普道,「雪在飄落過程中會接觸大量污染物,廢氣啊粉塵啊什麼的,很臟。」

  優等生白二公子低咳了兩聲,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哦,剛剛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是葉粟說的。」

  「哦,」尚楚聳聳肩,「那情有可原了。」

  「嗯?」

  「我聽說他們這種偶像歌手在學習上都......有點兒欠缺。」尚楚瞥了眼白艾澤,委婉地說。

  白艾澤認真地想了想,前些年葉粟還在上大學的時候掛了十幾門課,「葉粟掛科」的熱搜鋪天蓋地,小蜜桃死皮賴臉地求白御幫他遠程作弊,最後才險險畢業。

  二公子想到自己家文盲大嫂的光輝歷史,點頭讚同道:「確實欠缺的過分了。」

  尚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你這麼說自己親大嫂的嗎?」

  「實事求是。」白艾澤說。

  「我開玩笑的。」尚楚腳尖在地上點了點,突然說。

  「我知道。」白艾澤回答。

  「你知道個屁,」尚楚擤了擤鼻子,改在寬大帽檐下的臉頰有些發燙,「我意思是,雪,甜的。」

  白艾澤怔楞片刻。

  尚楚突然感到了幾分局促,擡頭看了看黑黢黢的夜空,欲蓋彌彰地打了個哆嗦,快速說:「走了走了太冷了,回去睡覺了。」

  白艾澤看著他匆匆跑遠的背影,擡起右手,輕輕嘗了嘗落在指骨上的雪水。

  奇怪,竟然真的是甜的。

  他胸膛裡那面小旗子張揚地飄動著,白艾澤按住左心口,眉心緊擰,低聲說:「安靜。」

  前面,尚楚轉過身,朝他招了招手,揚聲喊道:「喂!走了!」

  掌心下心臟的搏動一下下地加快,白艾澤的眉頭漸漸舒展,眼底浮現出幾不可察的笑意,大步往尚楚那邊走去。

  -

  入夜後雪漸漸大了,還挾帶著些小冰塊,劈里啪啦地落在窗玻璃上。

  另一頭傳來宋堯悠長深沈的呼吸聲,尚楚安靜地躺在床上,兩只手臂各抱著一隻小熊玩偶,睜眼看著窗玻璃上凝結的水珠。

  剛才在小樹林裡,白艾澤把他壓在樹上,起反應了。

  尚楚被裹在他的風衣裡,隔著幾層衣料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身體變化,白艾澤的呼吸格外火熱,眼神發沈,盯得他一陣心悸。

  但真正令尚楚心慌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不討厭、不抗拒「白艾澤對他有反應」這件事。

  咯吱——

  床板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尚楚心頭一驚,撐起上半身一看,才發現是宋堯翻了個身,並不是白艾澤發出的聲音。

  他如釋重負,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宋堯睡得很沈,雙腿踢了踢被子,咂吧了幾下嘴,撓了撓屁股。

  尚楚翻了個白眼,過去幫他蓋好被子,再次躺下時閉上眼想,如果剛才在小樹林裡的是宋堯——

  如果宋堯敢這麼耍流氓,他先把宋堯一腳踢飛,再把人綁在樹上,扒了他的褲子,讓他在冰天雪地裡盡情展示他的鳥。這鳥兒不是愛頂著人嗎?就讓它在雪裡好好冷靜冷靜,就看這只鳥以後還敢不敢瞎幾把擡頭啄人!

  「阿嚏——」

  宋堯夢見自己被堆成了個雪人,渾身一抖,猛地打了個噴嚏。

  尚楚及時打住,緩緩睜開雙眼,失神地盯著天花板。

  良久,他從被窩裡拿出一隻穿著背帶褲的小熊,把毛茸茸的布偶蓋在自己臉上,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我怎麼了?我病了嗎?

  ——因為丟掉了第一名,所以變得頭腦不清、混亂不堪了嗎?

  白艾澤比他強大、比他優秀,白艾澤戰勝他、超越他。

  他不甘心,他也不會放棄。

  但也正是因為白艾澤如此強大、如此優秀,因為只有白艾澤有能力戰勝他、超越他,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地情不自禁。

  尚楚總是忍不住看他,忍不住靠近他,忍不住對他兇,忍不住朝他笑,忍不住撩撥他,忍不住挑戰他。

  他覺得自己在攀登一座險峻的雪山,世界上有千千萬萬人朝著山巔進發,尚楚拼盡了全力才爬在了第一名,但他擡眼一看,白艾澤卻在他之上,姿態閒適、步伐輕快。

  他在比白艾澤低一步的位置上,咬著牙想追上白艾澤。然而,他掌心磨破了,手裡都是血,膝蓋磕出兩個血洞,雙眼被凜冽的風雪糊住,還是趕不上白艾澤。

  尚楚憤怒、委屈、無奈、不願、不服,不得不仰望白艾澤,他心裡的那根刺越紮越深,幾乎要刺穿胸膛,但白艾澤卻回頭了。

  白艾澤送了他熊、教他逗貓、帶他給大狗洗澡、抽過他的煙、牽過他的手、攬過他的腰、給他買早飯、為他打熱水、陪他看了第一場雪。他依然在仰望白艾澤,依然沒有放棄向上攀登的決心,但白艾澤給他的刺澆了水、曬了太陽,冷銳的尖端長出了根系,小小的綠芽破土而出。

  尚楚一邊覺得不甘,一邊又沈溺在情不自禁中,兩種互相矛盾的情緒在他腦子裡沖來撞去,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更不知道如何處理。

  再拖一拖吧,尚楚在黑暗中想。

  再給我一點時間,再讓我好好想一想。

  他閉上了雙眼。

  -

  尚楚一夜沒睡,第二天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滿臉寫著萎靡。

  宋堯沒心沒肺地笑話他:「阿楚,你昨晚不是考完試回來就睡了嗎?怎麼和被吸幹了精氣似的?是不是昨晚趁著我們不在,出去夜會哪個小狐貍精了?」

  「狐貍精」白艾澤正在系腰帶,聞言指尖一頓,金屬搭扣發出「啪」的一聲。

  尚楚心虛地踹了宋堯一腳:「滾滾滾,你瞎說你媽呢!」

  宋堯嘻嘻哈哈地勾著他的脖子,兩人打作一團。

  進了一月,意味著距離青訓營的最終考核沒剩多少時間了,他們到這兒不是來玩來鬧的,就是為了拿一張警校的直通票。

  所有人都驟然感受到了壓力,就連晨訓都跑的比以往更來勁。

  一月一號是週六,元旦不休息,照舊上課。

  尚楚始終精神懨懨,進了教室徑直走向最後一排,趁著中間這十多分鐘的休息時間,帽子一戴,靠在後墻上補覺。

  他早上沒吃飯,嘴唇幹燥,嘴角起了點兒細細的幹皮。白艾澤看他無精打采的,去食堂給他買點兒吃的。

  宋堯上完廁所回來,一屁股坐到尚楚旁邊,從抽屜裡翻出課本,著急忙慌地翻到其中一頁,念叨著說:「阿楚你偵查學課本借我抄抄,我操我練習題忘做了!」

  尚楚睜開一條眼縫:「偵查學?今天不是沒這門課嗎?」

  「調課了啊,」宋堯咬開筆頭,「上周不通知了嗎?一號和刑法基礎換。」

  尚楚一拍額頭:「操!我給忘了!」

  「......那你快點兒回去取課本,不然——」

  宋堯手掌在脖子上一劃,白眼一翻,做了個殺頭的姿勢。

  上偵查學的首警一個退休老教授,出了名的嚴厲,上回有一次宋堯忘帶課本,直接被罰抄了一遍當天課件。

  那天教授列印出了108頁的PPT,每頁滿滿的都是字,宋堯抄的叫苦不疊,關鍵是晚上寢室還熄燈,宋堯在廁所挑燈夜戰,險些跳坑自殺。

  尚楚一把抓著他的胳膊:「陪我回去取!」

  「滾你媽!」宋堯一點兒不客氣地推開他,「老子抄作業呢!」

  「……」尚楚對他比了個中指,「你他媽以後半夜上廁所別想讓我陪你!」

  宋堯充耳不聞,朝前排的戚昭嚷嚷:「小昭,偵查學作業借我抄抄!」

  尚楚氣得踹他一腳。

  -

  尚楚急匆匆地跑回去拿書,上了二樓,遠遠看見寢室的門虛掩著。

  難道是早上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忘了鎖門?

  尚楚沒多想,邁開步子走過去,一把推開門——

  「啊!」

  寢室裡傳來一聲低呼。

  尚楚看著跪坐在他床上、正在翻他背包的秦思年,眉心一緊,緩緩問:「小秦,你在找什麼?」

  秦思年非常震驚,他藉口躲過了中期考核,剛剛才回到基地。原本想趁著這個時間找找尚楚是不是藏了針管藥劑那些東西,想不到這時候竟然會有人回來,秦思年雙手一抖,一背包的玩偶熊亂七八糟地灑在了床鋪上。

  尚楚緊緊盯著秦思年:「嗯?要找什麼東西你和我說,我幫你找。」

  「我、我沒有......」秦思年目光閃躲,慌張地解釋,「我就是、就是隨便看看——啊!」

  他手忙腳亂地爬下床,腳底一滑,險些摔下來。

  尚楚及時上前扶了他一把,攥著他的小臂,沈吟道:「隨便看看?」

  「是、是啊......」秦思年不敢看他。

  「那你翻我的包,也是隨便看看?」尚楚問。

  秦思年嘴唇哆嗦著,什麼話也說不出。

  尚楚冷冷一笑,在桌上抽出自己的課本,甩手就走。

  「等等!」

  身後傳來秦思年的聲音,尚楚腳步一頓,微微偏過頭。

  秦思年攥著拳頭,滿手冷汗,嗓音緊繃,大聲說:「你根本不是Alpha!」

  尚楚心頭猛地一跳——秦思年發現了?

  不可能,他藏得很好,不可能被發現。

  尚楚幾乎是瞬間就發覺了秦思年在詐他,他出奇的冷靜,微笑道:「小秦,你開什麼玩笑?」

  秦思年鼓足勇氣,又重覆了一遍:「你不是Alpha,我知道的。」

  尚楚輕輕一笑:「你憑什麼這麼說?」

  「我、我就是知道......」秦思年的聲音有些顫抖,「只要你自己離開,我不會揭發你......」

  「揭發我?」尚楚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抄起桌上放著的成績單,拍到秦思年懷裡,「你看看,尚楚,總分第二名,這裡頭的Alpha有幾個打得過我?你說我不是Alpha,你這意思是比我差的這些人都不是嘍?」

  秦思年眼角瞥了眼那張成績單,有些心慌。

  「小秦,」尚楚拍了拍他的腦袋,溫和地笑了笑,「昨晚上做夢夢傻了吧?小腦袋瓜在瞎想什麼呢?」

  秦思年想起這次回家,喬阿姨問他在這裡和艾澤相處的怎麼樣,他支支吾吾地回答說挺好的,喬阿姨心疼地牽著他的手,說思年為了艾澤裝成Alpha辛苦了,等青訓結束一定要讓艾澤多陪陪你。

  秦思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突然就覺得委屈,他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這種苦,和一群Alpha混在一起,吃得不好睡得不好,他已經這麼辛苦了,白艾澤還是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

  他喉頭一噎,猛地推了尚楚一把:「我是為了白艾澤來的,你離他遠點,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尚楚一股火「噌」地冒了起來,他一腳踹在椅子上,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老子和他天生一對,你說老子配不上他?!」

  話一說完,秦思年楞了,尚楚也楞了。

  秦思年不可置信地看著尚楚,什麼狗屁的天生一對,兩個Alpha哪裡來的天生一對?

  尚楚撿起掉在一邊的課本,拍了拍上面的灰,鎮定地說:「是你配不上他。」

  -

  白艾澤買了兩個豆沙包回到教室,尚楚不在。

  「阿楚呢?」他問宋堯。

  宋堯正在抄作業,頭也不擡:「回去拿課本了。」

  他的外套還搭在椅背上,白艾澤看了眼窗外飄著的細雪,拿起外套往外走,在門口撞上了回到教室的尚楚。

  「你......」尚楚剛想說話。

  「怎麼不穿外套?」白艾澤皺眉看著他。

  尚楚楞了一下,答非所問道:「你知不知道情不自禁什麼意思?」

  白艾澤盯著他凍紅的耳垂,把厚外套罩在他肩上,兀自教訓道:「外面那麼冷,你就不能......」

  「我反正知道了。」尚楚晃了晃腦袋,對他粲然一笑。





第49章 有言在先

  最終考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所有人都為了拿到那張通往首警的門票緊張地備戰。

  尚楚起得比以往更早,晨跑、練拳、背書......宋堯玩笑說阿楚你都這麼牛逼了,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你肯定能通過考核的。

  尚楚回答的很認真,他要的不僅僅是通過,他要第一。

  宋堯扣了扣床板:「老白,有人和你宣戰了啊!」

  新任第一名白艾澤同學正在覆習刑法基礎,聞言翻了一頁書,淡淡道:「歡迎。」

  尚楚嗤了一聲,在上鋪伸出一個腦袋,說道:「你別囂張啊,早晚把你拿下!」

  白艾澤擡頭看著他,一臉揶揄,眼底帶著笑:「也歡迎。」

  尚楚心尖猛地一顫,趕緊縮回腦袋。

  也歡迎?

  ——他什麼意思?歡迎我把他拿下?

  尚同學坐在床沿,晃著光溜溜的腳丫子,心情非常愉快。

  他想明白了,既然白艾澤是第一名,那麼他既要拿下第一名,也要拿下白艾澤。

  下鋪,白艾澤看著尚楚的兩只腳從上鋪垂下來,悠悠閒閒地晃來蕩去,腳踝的皮膚並不那麼細膩,被粗糲的鞋跟磨出兩道淺色痕跡,踝骨形狀分明,小腿線條流暢又俐落。

  他喉頭一緊,那種小貓爪子撓在胸膛的感覺又來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尚楚的一隻腳踝。

  「嘶——你幹嘛!」

  尚楚倒吸一口涼氣,觸電般地縮回雙腳。

  白艾澤目光微閃,往裡翻了個身,若無其事地說:「穿上襪子,天冷。」

  尚楚低低「哦」了一聲,在心裡竊笑。

  尚同學的行動力一貫卓絕,從不說空話,既然說要拿下第一名,那麼就必須更加刻苦;既然說要拿下白艾澤,那麼就要主動出擊。

  尚楚覺得自己正扛著一面旗幟,吭哧吭哧地往前沖,他迫不及待地要把寫著自己名字的棋子插在白艾澤身上。

  他又把腦袋探向下鋪,看見白艾澤面朝墻壁側躺著,於是喊了一聲:「哎,在嗎?」

  「嗯?」白艾澤翻過身。

  尚楚使勁揉了揉眼睛:「我眼睛疼,你幫我看看紅了沒。」

  白艾澤聞言立即坐起身,湊得近了一些,說:「睜大。」

  尚楚瞇著眼:「不行,一動就疼。」

  白艾澤皺眉,輕聲道:「忍著點,我看看。」

  尚楚在他的臉頰靠上來的一刻倏地睜開雙眼,腦袋往前輕輕一點,鼻尖蜻蜓點水般在白艾澤額頭上一碰。

  白艾澤明顯怔了兩秒,尚楚那一雙桃花眼猝不及防地撞進了瞳孔,眼尾微挑,睫毛纖長,眼底帶著濃濃的調侃和......誘惑?

  白二公子難得有幾分慌亂,他不知如何掩飾,只好板著臉,冷冷道:「不是眼睛疼嗎?」

  尚楚鼻頭一皺:「好了唄,突然好了。」

  白艾澤沒有回話,重新翻開課本,平靜地看了起來。

  尚楚「咦」了一聲,說道:「你書拿倒了。」

  白艾澤指尖一僵,把書本翻了個個兒,說道:「嗯,我故意的。」

  「故意的?」尚楚聲音裡帶著滿滿的謔意。

  「把書本倒過來,背誦知識點效率更高。」

  白二公子一本正經地瞎扯,垂下眼一看——這回書本才是倒著的!

  「我剛騙你的,」尚楚憋著笑,嘴角抽搐,「沒拿倒。」

  白艾澤臉頰一燙,「啪」地合上書,低聲道:「別鬧。」

  「哦哦哦,好的,再見。」

  尚楚縮回腦袋,把自己裹在被窩裡滾了幾滾,只覺得心口發燙,小樹苗搖啊搖的,歡喜的不得了。

  拿下白艾澤,似乎也不難嘛。

  -

  十一月十五號照例休息一天,寢室裡其他人走得很早,只剩下尚楚和白艾澤。

  尚楚趴在床上玩貪吃蛇,白艾澤背上包,站在門口說:「我打車了,要不要一起?」

  「不用,我坐公交。」尚楚搖了搖手臂,「你走吧。」

  白艾澤沒說什麼,輕輕帶上了門。

  他一離開,尚楚立即關了手機跳下床,開始穿衣服套鞋。

  基地大門外,白艾澤上了公交車:「師傅,勞駕去毛毛熊。」

  「毛毛熊?」司機師傅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兒,一頭霧水地問。

  白艾澤失笑,點開手機導航:「去這家店。」

  「好咧!」

  出租車剛離開不久,尚楚接著出了大門,在公交站點等了二十來分鐘,上了公交。

  毛毛熊離基地很遠,尚楚顛簸了一路下了公交,白艾澤才抵達店門口。

  「Pink bear~歡迎光臨毛毛熊小窩~!」

  風鈴叮當響起,穿著粉色裙子的店員小姐笑著迎上來:「先生,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買熊,」白艾澤想了想,認真地說,「有沒有那種,可以說話的?」

  店員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送女朋友?」

  白艾澤搖頭:「不是。」

  「那一定是男朋友嘍!」店員小姐看著這位高英俊大的Alpha少年,紅著臉調侃。

  白艾澤輕笑:「也不算是。」

  「那馬上就是了吧,」店員領著他去了後排的展區,聲音輕快,「毛毛熊可以帶給你好運哦!」

  「多謝,」白艾澤說,「希望如此。」

  同一時刻,尚楚找到了上回那家文具店,蹲在貨架邊,在一堆識字卡裡頭翻翻找找。

  「叔,」尚楚問老闆,「你這兒所有卡片都在這兒了?」

  老闆叼著根煙,目不轉睛地看著一部戰爭片,頭也不擡地說:「好幾百張呢,你自個兒挑,別煩我!」

  「那我可自己挑了啊!」尚楚揚聲道。

  老闆擺擺手,示意隨你的便。

  尚楚一點沒和他客氣,拉過店裡一張小板凳,對著那堆卡片一張張找了起來。

  那是低年級小孩兒用的認字卡,尚楚上頭在這兒買過一張,畫著一個小屁孩兒,田字格裡寫著「褲」字,還貼心地標注了拼音。

  尚楚一手支著下巴,突然眼睛一亮,在卡片裡發現了一張他想要的字。

  簡陋的圖案畫著一對穿著婚紗的火柴人,頭頂上寫著的字是「喜」。

  -

  白艾澤回到「特別」,白御不在。

  小玉見他又抱回來一隻小腿高的玩偶熊,調侃道:「艾澤啊,秘魯好玩兒嗎?」

  「嗯?秘魯?」白艾澤沒反應過來。

  「嘖!」小玉咂嘴,「你不是和你小男朋友去秘魯度蜜月了嗎!」

  「......」

  白艾澤面無表情地上了樓。

  白御前幾天帶著小蜜桃去南半球度假了,他打了個電話過去,嘟了三聲後響起了一個輕快的聲音:「哈嘍弟弟!」

  白艾澤很明顯不知道怎麼應付自己這位過分跳脫的大嫂,老老實實地問好:「葉粟哥好,我哥在嗎?」

  「他去樓下叫餐了,」葉粟嘿嘿笑了兩聲,八卦道,「哎,我聽你哥說,你和一個Alpha小孩兒搞上了?」

  「......沒有,」白艾澤扶額,「那我先掛了,一會兒再打回去。」

  「別啊!」葉粟喊了一聲,「聽你這語氣就知道遇著情感問題了吧?你和我說說怎麼回事唄,我有經驗啊!」

  白艾澤心說你能有什麼經驗,你初戀不就是我哥嗎?

  葉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砸吧了兩下嘴,說道:「我是個Omega,在你哥之前,我十多個前男友都是Omega,怎麼樣,算不算經驗豐富?」

  十多個前男友?!

  「什麼?」白艾澤詫異道,「你不是......」

  「別告訴你哥啊!」葉粟壓低了聲音,「我在他面前是一朵純潔小白花,懂吧?」

  白艾澤想到葉粟追他哥那會兒折騰的滿城風雨,要是把這事兒告訴他哥,兩人真鬧掰了,保不準小蜜桃又要折騰一番,不僅他吃不消,小蜜桃粉絲們也吃不消。

  他在心裡默默給他哥到了個歉,然後低聲問道:「Omega可以喜歡Omega,Alpha也可以和Alpha在一起嗎?」

  「廢話!」小蜜桃毫不猶豫,「喜歡就是喜歡,扯什麼AAOO的,沒勁兒死了。」

  「我......」白艾澤抿了抿唇,他接受的教育一直告訴他基於資訊素匹配才是衡量伴侶是否與之契合的標準,「我們的信息素......」

  「我問你,」葉粟老神在在地問,「你對著人家,硬沒硬?」

  白艾澤耳根一燙,呼出一口氣,掙紮著點了點頭。

  「到底有沒有!害什麼臊啊!」葉粟翻了個白眼。

  白艾澤這才反應過來,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不得了,」葉粟迅速得出結論,「你對著Alpha都能硬,說明什麼?說明你變態啊!」

  白艾澤迅速否認:「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葉粟說,「你意思是你對著別的Alpha沒感覺,就對他有感覺是吧?那更簡單了,那你就是喜歡他、想睡他、想上他、想幹他、想和他做愛,懂吧?」

  這一連串動詞過於直接且粗鄙,白艾澤聽得耳根滾燙,矢口否認:「我不是......」

  「你是!」葉粟下了結論,「不然是什麼?起立致敬啊?」

  白艾澤靠在沙發裡,一隻手臂搭著額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掛了啊,別和你哥說啊,不然我回去掐死你!」葉粟哼了一聲,接著難得顯出了幾分正經,「艾澤,你有什麼好怕的,去試一試,不然以後會後悔的。」

  電話「啪」地掛斷了。

  白艾澤抱起那只小熊玩偶,認真地凝視片刻,然後把它緊緊按在自己胸口。

  我已經不能夠再花更多時間確認了,我等不及了。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那只貓咪爪子撓的他蠢蠢欲動,他忍不住了。

  -

  蠢蠢欲動的不止只有白二公子。

  下午三點,尚楚到了「特別」門口。

  小玉記得他,熱情地把他迎進店裡:「來找艾澤吧?他在三樓,我帶你上去。」

  「謝謝小玉姐,」尚楚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能麻煩您叫他下來嗎?我有事兒和他說。」

  「好啊好啊,」小玉用前臺的座機打了個電話,邊打量尚楚邊悄聲說,「叫艾澤下來,快點兒,他男朋友來了!」

  白艾澤來得很快,手裡拎著一個密封袋子。

  二公子是平時跑幾公里都不喘氣的人,從三樓下來站到尚楚面前,竟然有點兒微喘。

  「那個......」尚楚撓了撓頭,「你跟我去個地方。」

  「好。」白艾澤毫不猶豫。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什麼話也沒說。

  廣場中央的音樂噴泉放著一首甜蜜的對唱情歌,女孩子唱著「哎呀哎呀,連表白花束都沒錯的豬頭,戀愛課程快快去進修......」

  穿過一條馬路,尚楚心跳突然加快,身後一片靜默,他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你還在嗎?」

  「在,」白艾澤嗓音低沈,「我一直跟在後面。」

  尚楚的心臟落回了原地,走進了一條巷口。

  他帶著白艾澤進到了城中村。

  白艾澤什麼也沒問,跟著尚楚停在一條逼仄狹窄的巷子裡。

  到了小巷盡頭,尚楚才停下腳步,轉過身定定看著白艾澤,神情出乎意料的認真。

  「我有話和你說。」

  尚楚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尾被寒冷的空氣凍出了一絲淺紅。

  白艾澤的視線久久停留在他臉上,喉結一動,說道:「我也有話想告訴你。」

  他腳邊有一個淺淺的污水坑,身後的墻面上滿是污垢。

  尚楚看著白艾澤俊挺的鼻樑,突然有些失神。

  他把白艾澤帶到這裡,因為只有在這個地方,他才能完全放鬆下來。

  但白艾澤顯然不屬於這裡,他似乎不該站在這種地方。

  「我先說。」白艾澤開口。

  「我先!」尚楚看著他。

  「那我們一起,」白艾澤輕笑,「一人一句,好不好?」

  尚楚點頭。

  白艾澤打開袋口系著的繩子,取出一隻小熊玩偶:「它替我說。」

  尚楚一楞,旋即也彎起了眼睛,從口袋裡掏出一遝卡片揮了揮:「它也替我說。」

  「那我開始了?」白艾澤上前一步,微微低下頭,垂下的劉海擦過尚楚的額頭。

  他在小熊背後的按鈕上輕輕一按,白艾澤的聲音清楚地從小熊身體裡傳來。

  「阿楚,你好,我是白艾澤。」

  白艾澤再次按下按鈕,聲音暫停。

  尚楚取出第一張卡片,是一個「喜」字。

  「我是Alpha,你也是Alpha。」

  第二張卡片,是「歡」字。

  「我認真地想了很久,我喜歡你。」

  第三張卡片,是「你」。

  「我非常喜歡你,和性別無關。」

  第四張卡片,寫著「談」。

  「我喜歡你,應該不是沖動,因為我每一天都喜歡你。」

  第五張卡片,是一個「戀」。

  「阿楚,你拿下我了。」

  最後一張卡片,「愛」字。

  -

  小熊的六句話說完,六張卡片恰好用完。

  尚楚眼角微濕,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白艾澤。

  「阿楚,你好,我是白艾澤。」白艾澤揚了揚手裡的玩偶,背靠著燦金的陽光,微微彎下腰和尚楚平視,無比慎重、虔誠地親口重覆了一遍,「我是Alpha,你也是Alpha。我認真地想了很久,我喜歡你。我非常喜歡你,和性別無關。我喜歡你,應該不是沖動,因為我每一天都喜歡你。阿楚,你拿下我了。」

  尚楚把六張卡片塞到他手裡,低頭擤了擤鼻子,聲線有些顫抖:「那好巧啊。」

  「是啊,好巧。」白艾澤勾起唇角。

  「白艾澤,我們有言在先,」尚楚重新擡起頭,「我的旗子,插上去了就不準拔掉。」

  「好,我答應你。」





第50章 談個男朋友

  好?

  白艾澤說好?

  好是什麼意思?

  就是同意他把寫著尚楚名字的小旗子插到白艾澤心上,就是答應和他在一起,就代表著他的情不自禁統統都可以得到回應?

  尚楚看著白艾澤,連呼吸都快要忘記。

  雖說尚楚在這方面一貫有點兒遲鈍,但他不傻,畢竟尚同學長得帥學習好運動細胞又發達,收過的情書整理整理摞起來不能繞地球三圈,但高度也能沒過小腿。他今兒能來找白艾澤攤牌就是算準了白艾澤對他也有意思。

  為了把白二公子一舉拿下,尚楚同學蓄謀已久、處心積慮,做足了心理準備,準備了長長的腹稿,但小熊開口的那一瞬間,他所有處過的心積過的慮通通都去他媽的,背好的台詞都滾他大爺的,滿腦子就只剩下一個念頭——

  操!他也喜歡我!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當頭落下,猛地劈中了他最敏感的那條神經,尚楚指尖一抖,猛地垂下頭,眼睫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他是這個意思吧?

  他意思是也喜歡我吧?

  他確定他是喜歡尚楚吧?

  尚楚沒有察覺自己小幅度地向後退了半步。

  其實這完全是個無意識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小動作,白艾澤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十指收緊,目光微微閃動。

  「阿楚,有言在先的意思是,你也喜歡我,對嗎?」

  是啊,我也喜歡你,每一天都喜歡你。

  我突如其來的心悸不是因為假冒偽劣的資訊素,都是因為你。

  尚楚嘴唇動了動,再清晰不過的答案就含在嘴邊,他卻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個沒用的軟腳蝦,他確定他喜歡白艾澤。

  赫魯曉夫有多喜歡玉米,小野貓有多喜歡芃根叢,尚楚就有多喜歡白艾澤。

  但他有萬萬分的確定,就有萬萬分的不確定。

  -

  其實尚楚根本不像他表現的那樣毫無膽怯。

  在青訓營裡,他和白艾澤是朝夕相處的同窗,是勢均力敵的對手,他們之間沒有身份差距,也沒有階級高低,尚楚可以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的優秀,所以才有勢在必得的信心。

  一旦踏出基地大門,尚楚在城中村落腳,白艾澤在金座廣場駐足,他們間僅僅隔著一條馬路,但又遠遠不是一條馬路。

  剛剛他興奮地挑好了卡片準備結賬,老闆說一張五毛,六張三塊。

  三塊?

  坦白說聽到數字的那一個瞬間,尚楚想過退縮。

  他看過一些雜七雜八的書,每個情感專家都說熱忱和愛不能夠用金錢量化,但三塊錢的心意,未免太廉價、太不體面了。

  尚楚其實給自己留了退路,六張識字卡,如果白艾澤也喜歡他,那就最好不過了。萬一白艾澤不喜歡他,那他也有辦法掰成別的意思。

  他可以說這幾張卡片是路邊撿來的,可以說這幾張卡片是路邊哪個小孩硬塞給他的,甚至可以說他買來當飛鏢扔練手勁兒的。

  但白艾澤說阿楚,你拿下我了,白艾澤說好,白艾澤說我答應你。

  那麼這六張卡片有且僅有一個意思。

  喜、歡、你,談、戀、愛。

  -

  白艾澤安靜地看著尚楚顫動的烏黑眼睫,耐心地等他重新擡起頭注視著自己。

  「你不嫌棄嗎?」尚楚輕輕呼了一口氣,把六張識字卡遞給白艾澤,「很便宜的,你要嗎?」

  「多少錢?」白艾澤沒有接過卡片,反而問道。

  尚楚心頭一沈,舔了舔嘴唇,用極輕的聲音說:「三塊。」

  「哇,」白艾澤發出一聲低呼,「我算算三塊能買幾根香腸,夠我吃好幾次的,阿楚原來是富翁嗎?」

  他腳邊躺著一個淺淺的污水坑,尚楚從裡面看到了白艾澤的雙眼,倒映在水面上模模糊糊的,眼裡的笑意和誠摯卻很清晰。

  他覺得自己胸腔突然好脹好脹,就像蓄滿了一汪溫熱泉水,白艾澤在上面「咚」地投下一個小石頭,水面上波光粼粼,小小的漩渦轉啊轉的,水位越漲越高,就快要滿溢出來。

  「那、那就給你吧,」尚楚把六張卡片塞到白艾澤懷裡,又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玩偶,「這個歸我了。」

  「那我賺到了,」白艾澤一張張翻看著識字卡,笑著說,「一個小熊換到了六張卡片,不虧。」

  尚楚抱著那個沈甸甸的玩偶,看著小熊烏溜溜的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到它嘴邊,瞇著眼睛笑。

  他並沒有按下那個說話按鈕,小熊安安靜靜的,但他笑得眉眼彎彎,鼻頭皺成一團。

  白艾澤啞然失笑,伸手想要擰開那個按鈕,尚楚卻警惕地把小熊攏在懷裡不讓他碰。

  「不想再聽一遍?」白艾澤問。

  尚楚點點頭,又搖搖頭。

  想啊,怎麼不想再聽一遍,但尚楚始終記得玩偶也是有壽命的,就像當初他媽媽買的那只小熊,一共能唱兩百次歌,唱完兩百次就沒了。

  尚楚始終覺得越珍貴的東西就越脆弱,這只熊看著就不便宜,萬一壞了怎麼辦?

  他得省著聽,畢竟聽一次就少一次。

  白艾澤沒懂他的意思,把卡片自信地攏在一起,打算裝進風衣口袋時,目光一頓——

  他才發現卡片背面寫了字。

  白艾澤取出第一張小卡,翻過來一看,是尚楚囂張的字跡:

  「白艾澤你好啊,先恭喜你拿到第一名,當然了這個恭喜不是真心的,你還是挺討厭的。」

  他一邊看一邊念出了聲,尚楚耳尖一燙,「啪」的一掌拍在卡片上,說道:「不許看了!收起來!」

  白艾澤勾唇的弧度很明顯,從善如流地把小卡裝進口袋裡,點頭說:「不看不看,既然阿楚這麼討厭我,我就不看了。」

  尚楚耳垂紅的和凍果似的,下意識地解釋道:「有時候也不是那麼討厭。」

  白艾澤彎著腰盯著他:「什麼時候?」

  尚楚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你對我/硬/的時候。」

  ......

  白艾澤笑容一滯。

  他竟然察覺到了?

  尚楚恨不能把自己舌頭咬掉,著急忙慌地找補:「你、你你你也不用尷尬,都是男人,這是正常的嘛,還有一次在更衣室咱倆沒留神撞到一起了,那次你不是也......操啊我在說什麼!」

  白艾澤擡手捏了捏眉心,無奈地嘆了口氣。

  尚楚越找補越亂,聽著白艾澤的嘆息,想著不會才剛弄到手的男朋友轉眼就要吹吧?

  他心裡一慌,抓著白艾澤的手腕快速道:「如果是宋堯估計他已經被我打死了,但我一點都不想打你,我覺得、覺得......你懂吧就是不覺著惡心還有點喜歡......」

  白艾澤輕輕搖了搖頭。

  尚楚「操」了一聲,想著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如破罐子破摔算了。於是他攥著白艾澤的手,惡狠狠地說:「你因為我**,我開心,我樂,懂沒懂!」

  「你都感覺到了?」

  白二公子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原來一直被尚楚看在眼裡,心裡覺著有幾分狼狽。

  「廢話!」尚楚抿了抿唇,熱意從眉梢一路蔓延到脖頸,硬梆梆地說,「你他媽和升旗似的,打架打得好好的,動不動打著打著就杵我,老子就算是個偏癱都感覺到了!」

  白艾澤籲了一口氣。

  尚楚哼了一聲,又小聲嘀咕:「只準對我,聽見沒?」

  白艾澤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掌心貼在自己心口。

  尚楚楞了楞,感受著手掌下傳來清晰灼熱的搏動。

  「我這裡是軟的,感受到了嗎?」白艾澤問他。

  砰——砰——砰——

  心跳聲沈穩有力,尚楚卻覺得自己變得很輕,像踩在了雲端上,暈暈乎乎的,就要飄起來了。

  「稍微感受到了一點,」他眨了眨眼,「以後要多感受感受。」

  「歡迎。」白艾澤沈聲說。

  尚楚勾了勾唇角。

  -

  回基地的公交上,尚楚和白艾澤還是坐在最後一排的老位子,兩人中間隔了一個座位,放著尚楚的背包。

  「哎,」尚楚盯著窗戶上的一個小黑點,「咱們這算談了?」

  白艾澤看著他耳廓上一圈細細的絨毛,回答道:「算,談戀愛的談。」

  尚楚吸了吸鼻子,有點兒不好意思:「談朋友是吧?」

  白艾澤說:「嗯,男朋友的那個朋友。」

  尚楚又說:「我以前沒談過,你談沒談過?」

  白艾澤很有耐心地回答他的問題:「沒有,第一次。」

  尚楚輕輕點了點頭,藏著心裡那點兒竊喜,問說:「你以前為什麼不談呢?喜歡你的肯定海了去的,你怎麼就......」

  他話沒問完就卡住了,心說我怎麼問了這麼個幾把問題,搞得我好像是個無理取鬧逼迫男朋友坦白情史的傻逼!

  尚楚咽了咽口水,生硬地轉移話題:「今天天氣......」

  「沒有為什麼,」白艾澤卻很認真地回答了那個傻逼問題,「他們都不能讓我又硬又軟。」

  「......」

  「咣」的一下,尚楚腦袋磕在了窗戶上,傻樂著揉了揉額頭。

  「你生日幾月?」尚楚轉頭問。

  「已經過了,七月。」白艾澤回答。

  「哦,那就好。」尚楚松了口氣。

  白艾澤不解:「嗯?」

  「成年了,不算早戀。」尚楚看了他一眼,欣慰地表示,「挺好的,不錯。」

  白艾澤腦子裡冒出一串省略號:「......」

  他男朋友是風紀委員還是教導主任?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對方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兒好笑,於是同時笑出了聲。

  「和傻子似的,」尚楚笑著嗤了一聲,擺弄著懷裡小熊娃娃的手,低頭說,「我不怎麼會戀愛,你會不會?」

  「嗯......」白艾澤覺得自己應該挺有天賦,於是說,「會吧。」

  「你會?」尚楚瞥了他一眼,莫名其妙要和白艾澤爭個高下的好勝心又來了,「除了軟硬變化,還會點兒別的嗎?」

  白艾澤一哽,坦誠地說:「不會了。」

  尚楚覺得在這點上他可能勝過了白艾澤,得意地「哼」了一聲:「那我比你會。」

  他說完這句話,拉開背包拉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白艾澤低頭一看,是一株手掌大小的盆栽,被細心地罩在了玻璃蓋子裡。

  那是一株很小很小的植物,還看不出是什麼,只是冒出了一個小小的綠芽。

  「那擺攤的說這個叫相思樹,」尚楚有些緊張地觀察白艾澤的神情,輕聲說,「別看它現在只有這麼丁點大,以後可以長成大樹的!」

  白艾澤一聽這說法就知道尚楚被騙了,哪兒有蒼天大樹被養在這麼個袖珍花盆裡的?但他還是雙手接過了這株相思樹,大拇指珍惜地在玻璃蓋子上摩梭著。

  「我會讓相思小樹,長成相思大樹的。」

  尚楚松了一口氣,說道:「我花了一百五十塊錢買的。」

  「我很喜歡,謝謝阿楚富翁送我的禮物。」白艾澤笑著說。

  「我身上只有一百七十五塊零五毛,」尚楚的神情突然變得認真,「坐一趟公交要三塊五,卡片三塊,樹苗一百五十塊,還有十九塊錢。」

  接著,尚楚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一張十塊的、一張五塊的,還有四張一元紙幣。

  他帶著一些些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不易察覺的羞赧,把這幾張錢一並遞給了白艾澤。

  「你不要嫌棄。」

  我知道愛意和熱忱不能用金錢衡量,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萬萬分的心意,都碰在手心裡,全部全部都給你。





第51章 買包包

  一天的假期確實太短太短了,扣除掉路上來回的時間,剩下的統共就那麼幾小時。

  尚楚叼著根煙,想著幾小時能幹嘛的?

  找個小超市做幫工卸貨,一小時十塊,能賺個五六十;

  要是穿件玩偶服去發傳單估計能掙多點兒,一兩百塊錢是有的。

  但今兒挺特別,尚楚抱著熊走在田埂上,美滋滋地想今天這幾小時賺來了個男朋友,這買賣也太劃算了!

  那麼白艾澤值多少錢呢?

  一貫精打細算的尚同學在腦袋裡頭打著小算盤算計,算珠撥弄的劈里啪啦響,但橫著豎著算了半天也算不出個結果,得不出個十百千萬,於是回頭瞅了眼後頭的白艾澤,。

  白艾澤一隻手捧著小盆栽,另一隻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悠悠閒閒地問道。

  他的風衣下擺被風揚起,寬松的黑色高領毛衣和黑色修身長褲襯得整個人英俊又俐落。

  尚楚又暗暗低頭瞥了眼自己身上套著的地攤小棉襖,酸溜溜地想二公子看起來就好貴的樣子。

  「看我做什麼?」白艾澤問。

  「別吵,」尚楚眉梢一挑,說道,「我正做數學題呢。」

  小熊玩偶靠在他臂彎,黑葡萄似的圓眼睛烏溜溜的。

  白艾澤伸手擼了把小熊毛絨絨的腦袋,問道:「什麼題?」

  尚楚嚼了嚼煙屁股,邊砸吧著嘴,邊吊兒郎當地說:「算你值多少錢。」

  「哦?」白艾澤偏了偏頭,饒有興趣地問,「算出來了嗎?」

  尚楚煞有其事地用審視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白艾澤,點點頭說:「算出來了,把‘白艾澤’放到超市里估價,大概十塊三毛八吧。」

  還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了?

  白艾澤「嘖」了一聲,很配合地皺起眉,搭配著恰到好處的失落語氣:「怎麼只有這麼一點?」

  尚楚一本正經地嘆了一口氣,又用一種欣慰的眼神看著白艾澤,說道:「不過你現在是‘尚楚的男朋友’白艾澤,身價就翻倍了。」

  白艾澤頗為驚喜地「哇」了一聲,接話道:「嗯,多謝男朋友,我麻雀變鳳凰了。」

  「不用謝,」尚楚扭頭瞅了他一眼,用一副拽的能上天的語氣說,「我作為男朋友不能給你買包包,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是應該的。」

  「那還是買包包吧。」白艾澤故意逗他。

  「好啊!」尚楚反應極快,旋即脫下自己肩上的書包,遞過去說,「喏,給你,男朋友給的包,背上吧。」

  白二公子楞了楞,覺得自己被戲弄了。

  「背不背?」尚楚眨了眨眼,語重心長地勸誡道,「外面等著幫我背包的人可多著呢,什麼瑪麗啊多莉啊咪咪啊,你得好好表現,知道沒。」

  「我還要競爭上崗啊?」白艾澤嘴上笑話他,手裡卻接過他的背包拎著,「真臭美。」

  尚楚哼了一聲,下巴一揚,得意洋洋地自誇道:「我有多帥我自己知道!」

  白艾澤看著他後腦上晃晃悠悠的那撮毛,緩緩勾起了唇角。

  尚楚說得對,他白艾澤怎麼就這麼招流氓。

  偏偏還就撞上這麼個不講道理的小流氓,真和只貓似的,煩人得很,又招人得很。

  自從下過一場雪後,氣溫反而有了些回升,但郊區的風還是很大,天邊雲層翻湧,夕陽燦金的光為潔白細膩的雲朵鑲上一層淡淡的光邊。

  尚楚吸了一口煙,煙圈裊裊升起,他伸手去抓了一把,淡色煙氣從他勁瘦的指縫中溜走。

  突然,指縫中插進來另外五隻手指,和他十指相扣。

  尚楚一楞,然後慢慢咧開嘴角,心裡的小樹苗雀躍地抖了抖嫩綠的葉子。

  「幹嘛幹嘛!」他故意擺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叼著根煙,含混不清地說,「牽我手幹嘛!別打擾我抽煙!」

  「什麼幹嘛?」白艾澤順勢走到尚楚身邊,把他的手塞進自己口袋裡,目視前方,鄭重其事地說,「別打擾我談戀愛。」

  尚楚哼了一聲,指頭悄悄撓了撓白艾澤的掌心,被白艾澤更緊的攥住了。





第52章 樂於助人與樂善好施

  進了一月後,時間就和上了加速器似的,跑得越來越快。

  今年過年過的早,十八號就是春節。青訓營絲毫不考慮過不過節的,課程安排丁點兒人性都沒有,除夕和初一放兩天假,初二統一返回參加最終考核。

  不少外地趕來參加青訓的學生叫苦不疊,這麼緊張的行程,他們壓根兒沒法回家過年;於帆更是愁雲慘淡,成天不是唉聲就是嘆氣,吃飯都吃得心不在焉,飯粒沾了一臉也沒發現。

  「你咋啦?」宋堯叼著雞腿問,「體檢報告下來了是吧?生無可戀的幹啥呢!」

  於帆放下筷子,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遇著什麼事兒了?」

  後面一桌的戚昭和蘇青茗也扭頭關心道。

  尚楚坐在宋堯身邊,白艾澤打好飯菜,端著餐盤走了過來,眼神在幾個空著的位置上逡巡一圈,最後在尚楚對面落座。

  尚楚翹著二郎腿,腳尖在他小腿肚上輕輕踹了一下。

  白艾澤擡眼,尚楚也悄咪咪地瞄了他一眼,又飛速偏過頭去。

  他們商量過了,倆人在一起這事兒先不聲張出去,不僅因為倆人都還是高中生,還因為環境特殊,在這種高度競爭的氛圍底下,每個人都為了前進一個名詞拼盡全力,這時候要是突然知道第一名和第二名談上戀愛了,保不準別人有什麼別的想法。

  「怎麼回事兒啊,」尚楚問於帆,「最近愁啥呢,兄弟們一起幫你想辦法解決唄!」

  「豬,」於帆一對黝黑的眉毛耷拉著,效果還有點兒喜感,「豬咋整呢?」

  「饞肉了是吧!」宋堯大咧咧地把自己碗裡一塊豬肘子夾到於帆碗裡,「吃我的吃我的!」

  他夾了自己的還不夠,筷子一轉,把尚楚碗裡的一塊豬排也夾給了於帆:「來來來,別客氣!」

  那塊豬排炸的焦黃焦黃,光看著就能感受到酥脆香嫩嫩的口感,尚楚打菜的時候在一堆豬排裡一眼就挑中了這個。

  尚同學這人吧,吃飯有個習慣,喜歡吃的東西一定得留到最後,那塊豬排他就聞了聞,一口都還沒嘗,就眼睜睜地看著他飛向了別人的碗。

  「......宋堯你他媽給老子爬!」

  宋堯嘻嘻哈哈地說:「你不是不吃嗎?!我看你咬都沒咬啊!」

  「老子那是不吃嗎?!」尚楚掐著他的脖子,「老子那是沒捨得吃!」

  「行行行!」宋堯被勒得直翻白眼,「我再去買一個賠你!」

  「人不能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尚楚咬牙切齒地說,「就像我的豬排一去不回來!」

  「兩塊、兩塊行不行?」宋堯討饒。

  「那可以。」尚楚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松開宋堯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衣領,「好哥們。」

  於帆是個老實人,沒看出來這倆活寶是為了逗他開心才來了這麼一出,還以為宋堯和尚楚真為了一塊豬排鬧翻了,於是趕緊把豬排夾回尚楚餐盤裡,擺手說:「我不吃我不吃!最近鬧豬瘟,豬價可貴了,我媽說一斤漲到三十幾了,你們吃!」

  尚楚哭笑不得,解釋道:「逗你的!你剛說豬的事兒,怎麼了?」

  於帆眉頭皺得能夾死十隻蚊子,說他老家有個習俗,除夕那天家家戶戶都得宰頭豬,接一盆豬血在堂屋裡置一晚上,年初一了再潑到家門前,有除舊迎新、驅邪迎福的意思,他要是過年回不去,他們家就沒人殺豬,把豬送去屠宰場吧肯定得坐地起價,太貴。

  宋堯和尚楚第一回 聽說還有這習俗,感覺特別新奇,沒想到白艾澤也放下了筷子,微微偏過頭,聽得很是認真,似乎對這種農村風俗頗感興趣。

  「讓你爸殺唄!」

  等於帆說完,宋堯理所當然地應了一句。

  尚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於帆知道他們對農村的事兒挺好奇,平時常和他們聊。家裡的農活幾乎是他一手包辦,他也幾乎沒有提及自己的父親,偶爾會說到他母親,尚楚從他的話裡能推斷出他母親身體不是很好,卻還要強撐著下地幹活,如果他們家有別的勞動力,母子倆也不至於這麼辛苦。

  尚楚在桌下踩了宋堯一腳,但宋堯顯然沒能體會到這一層,托著下巴問道:「不就殺個豬嗎,你爸媽倆人怎麼可能搞不定,還差你這點兒力氣啊?」

  於帆的表情滯了幾秒,半響才聽他低低地說:「我爸前些年打工摔了,現在癱床上了,動不了,俺......我家的豬每年都是我宰的,習慣了。」

  宋堯楞了楞,然後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探身拍了拍於帆的肩:「哥們兒,對不住啊,你也知道我這嘴就沒個把門兒的,是我......」

  「沒事兒,」於帆對他憨厚地笑了笑,「我讓我媽求鄰居幫幫忙,不是大事兒。」

  尚楚用筷子攪了攪碗裡的米飯。

  什麼不是大事兒,要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這幾天怎麼可能一直惦念著,吃不下睡不著的。

  「過年殺豬」這事兒在他們村子裡肯定是一件非常隆重、極具儀式感的事情,才讓這個一直心無旁騖專心訓練的農村少年牽掛了這麼久。

  「你家哪兒的?」他問。

  「西蚌的。」於帆說,「在天南市。」

  天南市離首都不算遠,高鐵坐個三小時就能到。

  「要不回一趟吧。」尚楚對他說,「年三十當天回家,初一再趕回來。」

  「沒搶到票,」於帆嘆了口氣,「來回票都空了。」

  宋堯是個很有同理心的人,也跟著愁了起來,他皺眉想了想,有點兒天真地問:「飛機呢?首都到天南有直飛吧......唔唔唔......」

  尚楚立即夾了個丸子塞到他嘴裡,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春節這當頭,就算有航班,票價估計都要漲到四位數,來回票錢是於帆一家幾個月的生活費都不止。

  「回一趟吧,」一直安靜聽著的白艾澤突然說,「車票的事兒我來想辦法,我家有位長輩在鐵路工作,我找他幫幫忙。」

  「真的嗎?」於帆揚聲問,又立即小心翼翼地放低音量,「不麻煩吧?」

  「不麻煩,」白艾澤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一句話的事兒。」

  於帆臉上的愁容瞬間一掃而空,活像一口氣灌下去五瓶紅牛:「謝謝謝謝,太謝謝了!」

  宋堯比他還開心:「到時候拍點兒小視頻看看啊,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也讓我家赫魯曉夫見見世面!」

  於帆撓了撓頭,樂樂呵呵地點頭。

  尚楚咬著筷子看了看白艾澤,眼裡的笑怎麼藏也藏不住。

  他怎麼這麼好?十塊焦香大豬排也比不上他好。

  尚楚也不知道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喜悅是怎麼回事,反正一想到白艾澤這麼好,他就是開心!

  尚同學一邊偷偷欣喜著,一邊趁其他人沒注意,把黃金炸豬排夾到白艾澤碗裡。

  白二公子對食物的要求很高,但他又不願意別人知道他挑食,所以一直在默默地挑剔。

  譬如今天他點了一道白蘿卜炒蝦米,二公子非常喜歡白蘿蔔,但非常討厭蝦米,這會兒正專心致志地埋頭挑小蝦米,一個巨大的豬排突然從天而降,「啪」地砸到他筷子上,剛挑出來擠到一堆的小蝦米瞬間被拍散,功夫全白花了。

  白艾澤筷尖一頓,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擡頭看著尚楚,似笑非笑地問:「找事兒?」

  尚楚絲毫沒覺著有什麼不對,一隻手擋在嘴邊,小聲說:「獎勵你的,豬肉一斤三十八,這塊是最好的,給你吃。」

  白艾澤看他美滋滋瞇著眼笑的樣子心就軟了,也學著他的樣子遮遮掩掩地說:「謝謝。」

  尚楚下巴揚了揚,示意他吃啊!

  白艾澤夾起炸豬排,眼神古怪地看了眼上頭沾著的小蝦米,又看了看盯著他的尚楚。

  尚同學目光灼灼地眨了眨眼。

  白二公子心說行吧,天大地大男朋友最大,於是硬著頭皮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尚楚吧唧了下嘴唇,輕聲問道。

  「好吃。」白艾澤囫圇嚼了兩下就吞下肚,艱難地點點頭。

  尚楚晃了晃腦袋,又呼嚕了一聲,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我就知道!」

  白艾澤啞然失笑,狗狗開心的時候要甩頭,貓咪開心的時候要開摩托,尚楚倒是把兩者完美地結合了,貓和狗哪個也沒落下。

  他又咬了一口豬排,心想尚楚似乎讓蝦米變得也沒那麼難以下嚥了。

  宋堯和於帆嘻嘻哈哈了一會兒,扭頭瞥了眼尚楚,發現他耳垂紅彤彤的,嘴角就要咧到耳根子,於是問:「笑什麼呢?怎麼還害羞起來了?」

  尚楚立即咳了一聲,板著臉說:「沒啊!誰他媽害羞了!」

  「那你耳朵那麼紅?」宋堯撞了撞他的手臂,瞇縫著眼睛說,「想什麼少兒不宜的事兒呢?」

  尚楚撇嘴道:「我他媽這是氣的!」

  宋堯:「你有什麼可氣的?」

  尚楚想了想,心念一動,手掌在桌上一拍,「姓白的搶了我豬排!你說我氣不氣!」

  宋堯看尚楚耳根紅臉也紅,估摸著是被氣得不輕,他白眼能翻到天上去:「阿楚,你說你摳不摳!」

  尚楚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擺手說:「滾滾滾!」

  宋堯吃完最後一個丸子,和於帆兩人端著餐盤滾了。

  等其他人離開食堂,尚同學臉色一變,立即掛上溫和體貼的笑容:「你吃你吃,慢慢吃。」

  白艾澤一噎,哭笑不得地說:「不氣了?」

  尚楚眼底笑意加深,玩笑道:「不氣啊,很開心。」

  白艾澤單手撐著下巴,慢悠悠地問:「開心什麼?」

  「你樂於助人啊,」尚楚晃了晃翹著的腳丫,「我開心唄。」

  白艾澤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我也開心。」

  尚楚瞥他:「你開心什麼?」

  「你樂善好施,」白艾澤晃了晃手裡的豬排,笑著說,「我開心。」

  「我操!」尚楚一拍大腿,得出結論,「好人天生一對,咱倆好他媽的配!」

  白艾澤點頭:「國家應該頒個錦旗,表彰我們在一起。」

  「傻逼,」尚楚放聲笑了起來,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快吃!我趕著回去背書!」

  白艾澤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問道:「原來尚同學是在等我?」

  尚楚比了個中指,作勢起身要走,白艾澤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大拇指在他腕骨上按了按。

  「陪我多待一會兒。」

  尚楚哼了一聲,擡手摸了摸鼻尖,改口說:「那你慢點兒吃。」

  白艾澤失笑。





第53章 夜跑

  最終考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每個人腦子裡的弦突然一下被繃得死緊,又一次小測結束後,秦思年離開了基地。

  這事兒沒在基地裡鬧出什麼動靜,大家都看出來他不行,每次訓練就想著找藉口躲過去,他不適合這裡。

  尚楚記得秦思年說過他是為了白艾澤才來這裡的,但白艾澤明顯和他不熟,於是尚楚就也沒有多想。

  在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和壓力下,所有人的身體和精力都撐到了極限,冒著一股勁兒捱過最後這十來天。

  宋堯本來就沒太把考核當回事兒,反正他的成績拿個名額是綽綽有餘。

  但是他老爸給他加了碼,說只要他考到前兩名,就獎勵他一台最新款遊戲本。排名第三的宋堯同學立即來了精神,效仿在課桌上刻「早」字的魯迅先生,不知道從哪兒搞來個紋身貼黏在脖子上,上頭是兩個浮誇的花體大字——「努力」。侯劍發現了紋身後,把宋堯臭罵一通,按著他去廁所強制洗掉了。

  紋身雖然沒了,但絲毫不影響宋堯領會魯迅先生的崇高精神。他立志要為了遊戲本發奮圖強,努力趕超第一名白艾澤和第二名尚楚,於是懶覺也不睡了、瞌睡也不打了,早早就起床跟著他倆一起出去晨跑;第四名本來還沒那麼緊張,但眼見第三名都動起來了,心裡一下就慌了,也跟著聞雞起舞;第五名看到第四名如此竟然如此積極,趕緊調好早起的電子鬧鐘。

  「勤奮」這玩意兒好是好,好就好在它和流行性感冒病毒似的,傳播速度極快。加入尚楚和白艾澤晨跑大軍的人越來越多,場面蔚為壯觀。

  每天早晨,後勤養的雞還沒打鳴,這群孩子就自覺自發地上操場鍛煉去了,做引體向上時發出的「嘿吼嘿吼」聲響徹整片郊區玉米地。

  導員非常欣慰,特意讚揚了尚楚和白艾澤,說他們倆起到了很好的帶頭作用,下周班會課上要對他們進行公開表揚。

  前任第一名尚楚同學一臉得意,擺了擺手說:「老師客氣什麼,這是我作為第一名應該做的,公開表揚可以,要給獎勵什麼的就算了啊!可以但沒必要,如果一定要給,唉,我也能勉為其難地接受。」

  導員笑著說去你的,要什麼獎勵!人艾澤都沒說話呢!

  真正的第一名白艾澤同學似乎不是很高興,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淡淡說了一句謝謝老師。

  回去的路上,尚楚撞了撞白艾澤的肩膀,挑眉問:「怎麼?不開心吶?」

  白艾澤看了看尚楚,低聲說:「你開心嗎?」

  「開心啊!為什麼不開心?」尚楚聳了聳肩,脫口而出道。

  這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時候,白艾澤在他身邊,好朋友也在身邊,所有人超著一個共同目標努力,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白艾澤看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在心裡嘆了口氣。

  大大咧咧的尚同學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晨跑的人多了,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就少了。

  白二公子在心裡計算過,他和尚楚確定戀愛關系已經八天了,期間牽手次數四次,擁抱次數零次,接吻次數零次,單獨相處時間累計不超過五十分鐘。

  男朋友成天在你面前晃悠,你看著他奔跑時揚起的上衣下擺、汗水流過後愈顯白皙的肌膚、擺動雙臂時流暢的肌肉線條、仰頭喝水時滾動的喉結、穿衣時勁瘦纖細的腰線......這感覺就像貓咪爪子在胸膛上一通毫無章法地亂撓,白艾澤經常被撩撥得渾身冒火,卻連抱抱尚楚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了,」尚楚看到白艾澤緊抿雙唇,湊過去問,「想什麼呢?」

  白艾澤周身氣壓很低,但白二公子絕不可能說出「我想和你兩個人單獨在一起」這種矯情的話,他想了想,拐彎抹角地暗示道:「今天晚上我要夜跑。」

  尚楚一驚,腦子裡警鈴大作——

  操!訓練強度都這麼大了,白艾澤還要加個夜跑?!他勝負欲要不要這麼強!

  尚楚是個好勝心極強的人,本來就不甘心屈居第二,第一名都說要加大訓練強度了,他更加不能坐以待斃了,於是一拍手掌,憤憤道:「行,不就是夜跑嗎?我和你一起去,幾點啊?」

  白艾澤內心竊喜,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九點半。」

  尚楚摩拳擦掌,咬著牙應了:「九點半是吧,成!不去的是孫子!」

  -

  晚課結束回了寢室,白艾澤休息了一會兒後站起身,離開前看了尚楚一眼。

  尚楚心說白二公子當上第一名之後不得了啊,都開始主動挑釁了?

  他哼了一聲,比了個中指,說道:「給老子等著!」

  等白艾澤出了寢室,尚楚先躲到廁所裡紮了一針,等暈眩感過去了,把藥瓶和針管處理幹凈,回到寢室換鞋。

  宋堯無所事事地趴在床上掰手指玩兒,看見尚楚換上跑鞋,如臨大敵地問道:「阿楚,你幹嘛去啊?」

  「夜跑,白艾澤已經去了。」尚楚邊系鞋帶邊搖了搖手,「走了啊!」

  宋堯:「......」

  操!兩人都第一第二了,至於這麼拼命嗎!

  第三名的宋堯同學下午才做了兩百個蛙跳了,這會兒腿疼的要命,但為了他心愛的遊戲本,還是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拖著兩條酸痛的腿,硬著頭皮追了出去。

  第四名剛要去水房打熱水,路上撞見全副武裝的宋堯,緊張地問:「哎哎哎等等!堯哥,你穿成這樣去哪兒啊?」

  「老子夜跑!」宋堯沒好氣地說,「白艾澤和尚楚都去了!」

  第四名手一抖,水也不打了,踩了風火輪似的跑回寢室換鞋,他舍友是第五名,瞪著眼問他幹嘛去啊!

  第四名快速套上運動褲:「夜跑啊!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都去了!我能不去嗎!」

  「靠!」第五名哭喪著臉,抄起外衣往頭上套,那句經典微商語錄脫口而出,「世界上最可怕的距離是什麼,就是比你強的人比你還努力!」

  半分鐘內,夜跑的消息從二層傳到四層,整個寢室樓集體出動,和地震逃生演習似的蜂擁著往外沖。

  -

  白艾澤站在跑道上,手裡捧著那株小小的相思樹。

  玻璃罩子裡,小綠芽還是那麼一丁點,懵懵懂懂的樣子。

  白艾澤把相思樹舉到眼前,認真地端詳片刻,然後輕輕一笑,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縱容和無奈:「你啊,到底長沒長大?」

  過了沒多久,寢室的方向傳來聲響,白艾澤勾起唇角,扭頭一看——

  還沒徹底顯露出的微笑僵在了臉上。

  尚楚來是來了,他跑在第一位,身後烏泱泱地跟著十多號人,個個臉上都帶著英勇就義的大無畏,和上戰場赴死似的。

  「......」

  白艾澤額角狠狠一跳,把相思樹放進外套口袋,擡腳就往回走。

  「不是跑步嗎?」尚楚拉住他。

  「不跑了。」白艾澤冷冷道。

  「為什麼啊?」尚楚問。

  白艾澤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跟著的宋堯一眾人,欲言又止道:「沒心情。」

  尚楚一頭霧水:「什麼毛病?」

  白艾澤走了,尚楚突然也提不起勁兒了,轉身回了寢。

  第一二名都走光了,宋堯本來就精神懨懨,打了個哈欠,搖搖手說:「走了走了,跑什麼跑,回去睡覺!」

  操場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寂靜。

  -

  白艾澤給相思樹苗澆了水,蓋上玻璃罩後放在了枕頭邊。

  他側躺著,靜靜看著那株小小的綠芽,片刻後伸出一根手指,在玻璃上輕輕點了點。

  「小流氓,我這麼堅持不懈地給你澆水,你什麼時候能長大點兒?」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哈氣在玻璃罩上氤氳出一層淡淡的水霧。

  白艾澤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又說了一聲「晚安」,緩緩合上了雙眼。

  夜裡,床邊傳來了微弱的窸窣聲,有一雙手在白艾澤背上輕輕推了推。

  白艾澤睜開眼,發現是尚楚蹲在他床邊。

  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尚楚豎起一根手指靠在床邊,謹慎地「噓」了一聲。

  白艾澤眨了眨眼,尚楚靠在他耳邊,用氣聲說:「我現在要出去夜跑,來不來?」

  「嗯。」白艾澤點頭。

  尚楚彎著眼睛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門外,示意「我在外面等你。」

  白艾澤還沒有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中側頭看了眼枕邊的小樹苗。

  那片葉子好像長大了一點兒?

  他穿好衣服出了門,尚楚坐在操場邊的護欄上,兩條腿不安分地晃來晃去,手裡抱著一隻穿紙尿褲的小熊。

  白艾澤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一歲的尚楚小熊。

  「來了?」

  尚楚擡手沖他搖了搖,風吹起他的劉海,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來了,」白艾澤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走到他面前:「跑嗎?」

  「跑啊!」尚楚眉梢一挑,「不跑的是孫子!」

  他把尚楚小熊放在一邊的階梯上,還小心地撿了片葉子墊在小熊屁股底下,拍了拍它的頭。

  「怎麼把它帶出來了?」白艾澤問。

  「帶它出來透透風,」尚楚慢悠悠地走在橡膠跑道上,仰頭深吸了一口氣,「晚上空氣比較好。」

  白艾澤走在他後面,目光一直定在他身上。

  「哎,」倆人一前一後走了一圈四百米,尚楚突然回過頭,眼角帶著一點狡黠的笑意,「你九點多那會兒說出來跑步,當時怎麼沒換跑鞋?還把我的相思樹也帶出來了?」

  白艾澤腳步一頓,心說他不會看出來了吧?

  尚楚早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白天都只是故意逗他?

  二公子意識到自己被男朋友玩兒了,心裡又是無奈又是喜悅,但表面上還是一派淡定,平靜地解釋道:「帶出來透透風,晚上空氣比較好。」

  「是嗎?」尚楚眉梢一挑,一臉我就看你瞎編的揶揄表情。

  白艾澤低低咳了兩聲,下巴一擡,生硬地轉移話題:「看路。」

  「你口袋裡裝沒裝東西?」尚楚又問。

  「沒有。」白二公子鎮定地失口否認。

  「真沒有?」尚楚哼了一聲,「翻出來我看看。」

  「......有。」

  操場的階梯邊,一隻穿著紙尿褲的小熊安靜地坐在一片葉子做成的坐墊上,旁邊放了一個小小的盆栽,玻璃罩子裡是一株小綠芽。

  小熊和小樹苗緊緊地挨著對方,影子相互依偎著,親密無間的樣子。

  尚楚和白艾澤走完第二個四百米,他用手肘捅了捅白艾澤的胳膊:「你今兒怎麼了?」

  「沒有。」白艾澤說。

  「那我知道了,」尚楚撇嘴,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很是思慮重重的樣子,「那你就是故意不理我唄!」

  白艾澤皺眉,立即說:「沒有,只是......」

  「只是什麼?」尚楚抓住了話頭,立刻問道。

  白艾澤看了他一眼,耳根一紅,不自然地挪開視線。

  ——我只是想確認,第一名和我,哪個更重要?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一冒出來,白二公子被自己少女懷春般的心思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輕描淡寫道:「沒什麼?」

  「說說看嘛!」尚楚和調戲良家婦女的小混混似的,跳到白艾澤身前,嬉皮笑臉地問,「別害臊,說出來給你阿楚哥哥聽聽!阿楚哥哥那麼喜歡你,肯定能解答你的問題!」

  白艾澤一楞,被「阿楚哥哥那麼喜歡你」這句話弄得腦子裡黏黏糊糊的,他舔了舔嘴唇,看著眼前那雙桃花眼,被冷風一刮有點兒丟了理智,脫口而出道:「第一名和......不是,宋堯和我掉進水裡,你先救誰?」

  剛才還吊兒郎當耍流氓的阿楚哥哥傻了:「......什麼玩意兒?」

  白艾澤也傻了,他的人生中第一回 遇到如此傻逼的時刻,一貫教養極好的白家二公子難得地在心裡罵了句臟話。

  尚楚稍稍怔楞了片刻,然後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白艾澤尷尬地摸了摸鼻尖,找補道:「我是說過幾天可能會下雨,出門要記得帶傘。」

  「嗯嗯,」尚楚說,「你想說如果我有一把傘,要和你一起撐還是和宋堯一起撐是吧?」

  「不是,」白艾澤偏過頭,扶額道,「抱歉我有點混亂,我指的是......」

  「宋堯啊!」尚楚歪了歪頭,笑吟吟地回答,「我把傘給宋堯,咱們一起淋雨。」

  白艾澤一楞。

  「二公子,」尚楚忍不住調侃道,「我現在知道你說你不會戀愛是什麼意思了,你真的很不會。」

  「我會好好學習的。」白艾澤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他光潔的側臉說。

  尚楚張開雙臂,在風裡跑了兩步,又轉身倒退著。

  「晚上空氣是不是不錯?」

  白艾澤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清淩淩的雙眼,點頭回答:「不錯。」

  「明天會不會降溫啊?」尚楚又問。

  白艾澤搖頭:「不清楚。」

  「你知道人為什麼會心跳加快嗎?」尚楚突然換了個話題。

  白艾澤雙手插在口袋裡,嚴謹地回答:「可以分為生理性和病理性兩種。」

  尚楚:「你覺得你學習能力怎麼樣?」

  白艾澤想了想:「還不錯。」

  尚楚努嘴:「我覺得你挺傻的。」

  白艾澤問:「為什麼這麼說?」

  尚楚臉上浮現出無奈的表情,輕嘆了一口氣:「我手好酸啊!」

  他一直舉著雙臂,難怪會手酸。白艾澤說:「放下來就好了。」

  「......」尚楚嘴角抽了抽,「你就不問我幹嘛一直舉著手?」

  白艾澤順著他給的線索問道:「為什麼?」

  「為了抱你啊!」

  尚楚氣得一腳踹飛跑道邊一顆小石子。

  白艾澤腳步一頓,喉結用力滑動了一下。

  「操!」尚楚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念叨道,「對你無語了,姓白的你是真的蠢......」

  他話還沒說完,手腕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攥住,Alpha微焦的味道緊緊包裹著他。

  ——他被拽進了一個堅實又溫暖的懷抱。





第54章 第一步和第二步

  要不是感受到白艾澤微微加快的心跳,尚楚還以為白艾澤是不是要找他幹架。

  他的肩背被兩條鐵箍似的手臂緊緊環繞著,由於身高差距,他的臉被按在白艾澤肩上動彈不得,差點兒喘不上氣。

  尚楚掙紮著扭了扭肩膀,仰頸想要吸口新鮮空氣,白艾澤卻把十指收緊,更加用力地把他按在自己懷裡。

  白二公子似乎對戀人間的「擁抱」這個行為有什麼誤解,他的身體非常僵硬,肩頭肌肉緊繃,機械地維持著把尚楚箍在雙臂中這個動作。

  萬籟俱寂,月光微弱,只有遠處旗桿邊一盞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白艾澤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連眨眼的頻率都變得無比緩慢,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手足無措,緊張地感受著尚楚的溫度,但生理本能卻驅使他要抱的緊一點、再緊一點。

  尚楚呼吸困難,兩臂被白艾澤箍的生疼,氣得握拳在白艾澤背上砸了一下,悶聲悶氣地擠出來一句:「哎哎哎!松開松開」

  白艾澤聞言一楞,腦子裡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尚楚不喜歡嗎?

  他不喜歡我這麼抱他嗎?

  白二公子小心翼翼地動了動指尖,又不捨得松開懷裡的人,雙手微微擡起,僵在空氣裡,維持著一個半靠不靠的尷尬姿勢。

  尚楚總算有了個喘息的空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扭了扭肩,瞥了白艾澤一眼,撇嘴道:「你胳膊鐵打的是吧?平時格鬥都沒見你這麼使勁兒。」

  然而,精神過於緊繃的白二公子此刻腦子是一片空白,並沒有聽出他聲音裡的揶揄和調侃,有些低落地垂下眼睫,向後退了半步,雙臂下垂——

  「這樣就很好。」

  尚楚抓著他的手腕,輕輕地搭在自己腰上。

  白艾澤的動作再次凝固了。

  尚楚偏頭,側臉靠在白艾澤肩頭,雙手繞過他的手臂,十指攀附在他後肩。

  白艾澤怔了幾秒,直到尚楚平緩的呼吸鋪灑在他頸畔,他才如同被驚醒一般,呼吸猛地加重,一隻手摟住尚楚的腰。

  好軟,他果然是軟的。

  白二公子後知後覺地閉上雙眼,另一隻手順著尚楚的脊骨一直往上,停在了他的後腦,拇指在發絲間親昵地摩梭著。

  「是這樣嗎?」他問。

  「我也不太清楚,」尚楚回答,語調慵懶,「差不多吧,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

  他活了十八年,第一回 被人這麼抱著,竟然有一種「小鳥依人」的錯覺。

  一貫爭強好勝的尚同學不太習慣這種感覺,他踮了踮腳想讓自己在白艾澤面前顯得高大一點,但這個姿勢實在不太舒服,尚楚高大了三秒就宣告放棄,下巴重新枕回白艾澤肩膀,想著依人就依人吧,他依的人是第一名,好歹也不算太丟人,等他重新拿回第一名,他也要讓白艾澤這麼依著他。

  此刻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尚楚的鼻尖捕捉到白艾澤領口清爽的肥皂水氣味,還有一絲屬於Alpha信息素的焦香。

  淡淡的,不那麼有侵略性,尚楚發現自己不僅不討厭,反倒還有點喜歡。

  「下一步是什麼?」

  片刻後,白艾澤偏過頭,凝視著尚楚的小半張側臉。

  纖長的睫毛在鼻樑上投射出淺影,昏黃的燈光在他白皙耳廓邊緣罩上一層淡淡的光圈,隱約能看見細小的近乎透明的絨毛。

  尚楚的食指在白艾澤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接話道:「什麼下一步?」

  「擁抱的下一步,」白艾澤定定看著尚楚的耳廓,喉頭一緊,情不自禁地慢慢低下頭,說話時唇畔幾乎是從尚楚的耳垂邊擦過,「一般是什麼?」

  尚楚手指一頓,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Alpha信息素的濃度漸漸變大,他腦子裡的信號燈開始閃爍,過電般的酥麻感從指尖泛起......

  同一時刻,白艾澤也是呼吸一滯,他已經很習慣尚楚身上的Alpha茶香味,但就在剛剛他靠近尚楚的那個瞬間,茶葉香氣掩蓋下流露出了一絲隱秘的清香,仿佛某種帶著露水的草本植物,搖曳著鉆進他的鼻腔,再順著神經迅速遊遍他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

  那是什麼?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尚楚身上聞見這種味道,雖然淡到幾乎不可察覺,但每一次都如同魚線般,準確無誤地擊中白艾澤。

  他更深地彎下脖頸,鼻尖抵著尚楚的後頸,想要再次確認剛才捕捉到的青草香氣究竟是不是錯覺,但就在這個時候,尚楚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往邊上跳開一步。

  「下一步是吧?」尚楚抿了抿唇,避開白艾澤深邃的眸光,有些慌張地四下望了幾眼,「我操!這燈賊幾把亮!閃瞎我了!」

  白艾澤不禁皺眉,那一絲氣味再次轉瞬即逝,徹底消散在風裡。

  就在剛才,他聞見草木香氣的同時,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如同瞬間吸收了水分,霎時變得飽滿而充盈,直到現在還殘留著雀躍後的餘波。

  作為Alpha的佔有欲在此刻開始無限度地膨脹,白艾澤胸膛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他想把尚楚揉到自己懷裡,每一分每一寸地聞他,不放過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親自確認尚楚的每一個秘密,讓尚楚在他懷裡顫栗,如果要反抗也沒關系,反正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

  「你看沒看見星星,好像有一顆,哦好像是飛機,哈哈!」

  然而,面前的尚楚顧左右而言他,罕見的顯露出幾分慌亂。

  白艾澤籲了一口氣,攥了攥垂在身側的雙拳,克制地閉了閉眼。

  他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他可以慢慢等。

  白艾澤在心裡對自己說。

  再度睜開眼時,他眼裡已經恢覆了一貫的沈靜,擡頭看了看黑黢黢的天空:「嗯,確實是飛機。」

  尚楚見他神色如常,微微松了一口氣,眼珠一轉,突然伸手指著護欄那頭:「我操!它們在幹嘛!」

  白艾澤順著他指尖的方向看過去,小熊估計被風吹歪了,靠在一邊的小樹苗身上。

  「耍流氓啊!」尚楚單手在欄桿上一撐,靈巧地躍過護欄,略顯倉促地抓起地上依偎在一起的小熊和小樹苗,在熊屁股上重重拍了幾下,「害不害臊?你害不害臊!」

  白艾澤失笑,雙臂撐著欄桿,應和道:「你的熊怎麼這麼混?」

  「基因不好唄,」尚楚痛心疾首地嘆了一口氣,指桑罵槐道,「也不知道誰把你買來的,先天就不足,還得我費心後天矯正。」

  「......」白艾澤被這番謬論弄得啞口無言,伸手道,「我的樹。」

  尚楚把小盆栽放到他手上,又補了一句:「你看這個小樹基因就很好,還戴了個小罩子,又保暖又防風,還矜持!」

  他拐彎抹角自誇的功夫見長,白艾澤無奈地搖了搖頭。

  尚楚見他吃癟就開心,痞裡痞氣地勾唇一笑,搖頭晃腦地扒拉著小熊的紙尿褲。

  「尚同學,你還沒回答我。」白艾澤突然說。

  尚楚揣著他的熊:「什麼?」

  「下一步是什麼?」白艾澤眼裡含著笑,定定看著尚楚。

  尚楚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頓,然後漸漸收斂起笑容,嘴角稍稍動了動,雙唇微微撅起一個弧度。

  白艾澤目光微閃,喉結上下一滾,隔著金屬欄桿,上身微微前傾。

  緊接著,尚楚眼睛裡劃過戲謔的笑意,嘴唇間發出了一聲:「呼嚕。」

  白艾澤呼吸一緊。

  尚楚伸出一隻手,逗貓似的撓著白艾澤下頜,眉梢一挑:「下一步就是開摩托啊!」

  「......」

  白艾澤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耳根倏地一燙,掩飾地低低咳了兩聲。

  「有一位偉人說過,要是感到舒服了就會開小摩托,」尚楚引經據典,胡話張口就來,「抱一下你舒服不舒服,反正我舒服了,舒服了就要呼嚕幾聲,這是從生理到精神的一種升華,是一種比較偉大的境界。」

  尚楚有種能力,能把一番謬論說得理所當然,白艾澤額角跳了跳,一言不發。

  尚楚「咦」了一聲,皺眉問:「你不舒服啊?不舒服那以後不抱了唄,不勉強,真的。雖然咱倆正在處對象,但我是很民主的,你要是不喜歡就......」

  「呼嚕。」

  尚楚猛地看向白艾澤,白二公子正側頭看著遠方,面無表情,假裝剛剛那聲摩托不是他開的。

  「噗——哈哈哈哈哈......」尚楚沒憋住,撲哧一下放聲笑了出來。

  白艾澤捏了捏眉心,難得對尚楚嚴厲一回:「不準笑!」

  「好的白sir!」尚楚挺胸,敬了個不那麼標準的禮,「遵命白sir!」

  路燈斜斜地打在他臉上,一道昏黃的光帶滑過他的額角、鼻樑,再在另一側的唇畔落下,勾勒出他五官的每一個細節。

  白艾澤一直都知道,尚楚長得很漂亮,他的相貌並不溫和,而是一種帶著侵略和攻擊性的漂亮。但他的氣質過於張揚,舉手投足裡都帶著幾分痞氣,加上他能力出眾,往往讓人忽略了他的外表。但現在,他站在幹幹凈凈的燈光底下,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眼角眉梢都變得無比生動。

  白艾澤心臟猛地一跳,他定定凝視著尚楚的眼睛,才發現他鐘意的阿楚遠不止是漂亮,還有藏在他囂張恣意表像下的、勾人得要命的天真。

  他伸手抓住尚楚在他下巴上撩撥著的手,尚楚眉梢一挑,用了一個小小的格鬥技巧,拇指在他虎口一壓,趁著白艾澤手勁松開的這個瞬間,反擰著他的手腕,往自己這邊一拉。

  「怎麼?」白艾澤並不抵抗,順勢上半身往前一傾,「尚警官突然逮捕我,我犯了什麼錯?」

  尚楚扣著他的手腕,囂張地頷首:「你不學無術,什麼事都要我教,該不該抓?」

  「我承諾改過自新,」白艾澤笑著說,「一定好好學習。」

  尚楚哼了一聲,突然偏過頭,嘴唇在白艾澤手背蜻蜓點水般地碰了一下。

  冰涼的肌膚上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白艾澤一楞,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尚楚立即甩開他的手,轉身往寢室樓跑,腳步有些倉促。

  白艾澤捧著那株盆栽,視線緩緩下移,輕輕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白sir!」欄桿那頭傳來尚楚的呼聲,他擡頭看去,尚楚遠遠地站在台階上朝他揮手,「下一步我也不會,咱們先分頭學習!」

  白艾澤用那只發燙的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輕聲問道:「要學多久?」

  尚楚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拎著他的熊,笑著跑進了拐角。





第55章 《戀愛中的刑事案例剖析》

  既然承諾了要改過自新、好好學習,就必須說到做到。

  雖然身在荒郊野嶺,基地又高度封閉,但白二公子熊熊燃燒的求知欲卻不能被鐵絲網拉起的高墻阻斷,白艾澤充分利用課餘時間,調動訓練營裡有限的資源,爭取早日學成。

  午飯後,他趁著尚楚、宋堯和於帆嘻嘻哈哈地打鬧,一個人默默去了圖書館。

  說是圖書館,實際上就是個放了些書本的小教室,就是個擺設,平時他們壓根沒時間也沒心思到這兒來看書。管理員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一直都閒得要命,這會兒正翹著腳邊嗑瓜子邊看綜藝,見突然來了個學生,立即攏了攏桌上的瓜子皮,問道:「找什麼?」

  「隨便看看。」白艾澤鎮定地回答。

  他在兩個小書架間轉悠了幾圈,發現大部分都是些專業性極強的書,什麼《監獄案件偵查實務》、《犯罪分析與制圖》、《警務實戰中的指揮決策學》,連本言情都沒有。

  「老師,」他上前敲了敲管理員的桌子,有些心虛地往門外看了一眼,確定外頭一個人也沒有,才低聲說,「勞煩您在系統上幫我找找書。」

  「行,」管理員把綜藝暫停了,打開電腦內置系統,頭也不擡地問,「要啥?」

  白艾澤用指節點了點鼻尖,有些難以啟齒,只好拐彎抹角地說:「關於介紹兩個人如何相處,有沒有這種類型的?」

  管理員「噠噠」點了幾下鼠標,指了指螢幕:「這個是吧?」

  白艾澤俯身一看——《員警與罪犯:初探犯罪心理》。

  「......」他額角跳了跳,委婉地表示,「這兩個人不是這種關系,更加親密一些,朝夕相處的。」

  管理員阿姨一副懂了的表情,嚓嚓敲了敲鍵盤,說道:「這本是吧?」

  白艾澤再一看——《獄警與囚徒:親身見證惡人的懺悔與覺悟》。

  他籲了一口氣,冷靜的面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也不是。」

  「哎呀你說個關鍵詞嘛!」管理員也沒了耐心,鼠標往桌上一砸,「我正看著《哈哈大本營》!」

  無波無瀾的面具下,白艾澤的耳根洩露出了一些幾不可察的微紅,他壓低嗓音,快速道:「戀愛。」

  管理員:「啥?練菜?菜譜是吧?」

  白艾澤閉了閉眼:「戀、愛。」

  「處對象那個詞兒是吧?」管理員阿姨了然,十指在鍵盤上敲下一串字母,大手一揮,「書架B2738,自己找去!」

  -

  白艾澤捧著那本《戀與罪:戀愛中的刑事案例剖析》,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但比起什麼員警罪犯、預警囚徒的,手裡這本好歹和戀愛沾點兒邊,他隨手翻開一頁掃了幾眼:

  案例分析之「以戀愛名義不斷跟對方索要財物是否犯法」:小A與小B建立了戀愛關系,在戀愛期間虛構各種理由,多次向小B索要錢財。與此同時,小A又以相同理由同時與其他三名Beta交往,並不斷索取錢財。請問小A的行為是否構成詐騙罪?

  白二公子眉心微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思考起來,腦中率先浮現出法條中關於詐騙罪的定義,接著斷定這名小A隱瞞已婚事實,同時騙取了多位Beta的錢財,這種行為的確已經構成了詐騙事實。

  在心裡給出答案的一瞬間,白艾澤指尖一頓,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這本書和「如何戀愛」這個主題依舊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但似乎還挺有趣,白艾澤靠著書架,不知不覺中又多翻了幾頁。

  「白sir,偷摸來開什麼小竈呢?」

  尚楚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圖書室,從書架那頭冒出一個腦袋。

  白艾澤:「......」

  本來就很安靜的空氣瞬間陷入凝固狀態,白艾澤下意識地把手中那本書背在身後,旋即又覺得這本書本質上還是關於刑偵的,這麼遮遮掩掩幹嘛?於是他又把那本書從身後拿出來,清了清嗓子,問道:「你怎麼來了?」

  尚楚聳聳肩:「你能來我不能來啊?這小教室你白二公子包場了還是怎麼著?」

  「沒有,」白艾澤擡手想把書塞回書架,「走吧。」

  「這什麼書?我看看!」尚楚伸手去夠。

  白艾澤的手腕立即拐了個彎,淡淡道:「沒什麼,一本閒書,看著玩玩。」

  尚楚:「好看嗎?」

  白艾澤:「一般。」

  尚楚撇嘴:「一般你還看的這麼起勁?我在門口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

  白艾澤立即反口:「挺不錯的,看入神了。」

  尚楚咧嘴一笑:「其實我沒叫你。」

  白艾澤嘴角一抽:「哦,其實這本書不怎麼樣。」

  尚楚吹了聲口哨,勾著唇角說:「到底什麼好書,我看看唄!」

  白艾澤無奈,只好亮出了封面。

  尚楚眼神一亮:「喲,講刑事案例的啊?有沒有什麼好玩兒的例子?」

  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戀愛」這兩個字上面,白艾澤在心裡松了一口氣,把書放回原處,點頭道:「有。」

  尚楚雙手搭著書架,下巴枕在手背上,一副乖乖聽講的好學生樣子:「什麼啊?說來聽聽嘛。」

  白艾澤想了想,隨口說了一個剛才看到的案例:「一位Omega在社交網站上偽造性別,以Alpha身份與另一位Alpha網戀,兩人網戀三年,Omega才坦言真實性別。Alpha認為自己的感情遭到了欺騙,加上他三年間為這位Omega付出了大量金錢,因此以詐騙罪將其告上法庭。」

  剛才還乖乖巧巧的好學生尚楚突然臉色一變:「......」

  白艾澤說:「回去午休,下午還有課。」

  尚楚一臉的欲說還休,表情有點掙紮,片刻後憋出來一句:「你怎麼想的?」

  白艾澤問:「嗯?」

  「就這個題!」尚楚敲了敲書架,「你怎麼想的!」

  白艾澤以為尚楚在和他認真地探討,於是嚴謹地表述道:「詐騙罪指的是以非法佔有為目的......」

  「什麼法不法的!」尚楚揚手打斷他,「我就問你,你是怎麼想的!」

  白艾澤非常具有一名優秀警員預備役的覺悟,給出了一個極其正直的答案:「法律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

  「......」尚楚很給面子地鼓了鼓掌。

  「你有別的想法嗎?」白艾澤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勾了勾尚楚的小指頭,虛心求教。

  「沒有,」尚楚硬梆梆地微笑,「你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哈哈。」

  這個「哈哈」裡帶著古怪的矛盾感,白艾澤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細想又實在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勁,於是笨拙地轉移話題:「中午睡一會嗎?一點半我叫你。」

  尚楚被他這個生硬的問題逗樂了,甩手說:「那睡唄!」

  倆人出了圖書室,尚楚自來熟地和管理員打了聲招呼:「姨,走了啊!」

  管理員阿姨擺擺手:「以後別來了哈,給我找事兒嘛這不是!」

  「您少磕點兒瓜子,」尚楚和她耍貧嘴,「呱嚓呱嚓的,小心把門牙豁了!」

  「去你的!」阿姨笑著朝他扔了一把瓜子皮。

  白艾澤趕緊揪著尚楚的衣領把人拎走了。

  阿姨繼續看她的《哈哈大本營》,心說現在的小孩兒真奇怪,昨天那個叫尚楚的也來了,也說要找個什麼關於處對象的書,好嘛,今兒倒是又來了一個!

  阿姨「呸」地吐出瓜子殼,想著是不是和領導建議建議,弄點兒青春進來好讓這群學生們打發時間。

  -

  正在打發時間的尚楚和白艾澤走在回寢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白艾澤算了算時間,年後就放假了,於是問:「寒假有什麼打算嗎?」

  「打工啊。」尚楚脫口而出。

  「打工?」白艾澤皺眉,在他的理解裡,這個詞似乎和學生不該有任何關系。

  「掙學費唄,」要在白艾澤面前坦承自己的窘迫實際上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他佯裝輕松地聳了聳肩,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松一些,「不然我拿什麼上學?靠我這張英俊的臉龐吶?」

  白艾澤看著他,猶豫片刻後,說道:「我可以......」

  「哎哎哎停!」尚楚擡手打斷,「你再說下去我揍你了啊!」

  白艾澤抿唇不語。

  尚楚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周圍,見四下無人,笑著彈了彈他的耳垂:「別皺眉,醜死了!沒必要啊!我四肢健全身體健康的,多少境況比我糟糕的人都羨慕我呢!」

  白艾澤定定地看著他,尚楚兩根食指在嘴角一提,白艾澤輕嘆了一口氣,也勾唇笑了起來。

  「帥!」尚楚比了個大拇指。

  白艾澤悄悄牽住尚楚的手,低聲說:「多少人都羨慕我。」

  尚楚很上道地接話:「是吧?羨慕你有我這麼好的男朋友。」

  「羨慕也沒用,」白艾澤曲起手指,在尚楚掌心撓了撓,「阿楚是他們羨慕不來的。」

  尚楚爽朗地放聲大笑,抓著白艾澤的手前後晃了晃:「可不是嘛,二公子可太幸運了!」

  白艾澤在心裡應道是啊,可不是嘛。

  -

  週六中午依舊發還了手機,白艾澤開機後給白御發了條信息。

  ——「特別」招兼職嗎?

  白御的消息回得很快。

  ——不。

  白艾澤低頭打字。

  ——那你現在可以招了。





第56章 小媳婦小白

  「那我現在可以招了?」

  白御看著弟弟發來的消息,支著下巴頗有興味地琢磨了一會兒,輕而易舉地就把這句話和那堆精緻的玩偶熊聯系到了一起。

  他砸吧出了點兒曖昧的味道,猛地一拍大腿,心說可以啊!家裡這小子終於開竅了啊!

  白御一直隱隱擔憂自家弟弟是不是那方面有點兒什麼缺陷。這可是十八歲啊!想他十八歲的時候男朋友女朋友都不知道交了多少個,但他這弟弟一直清心寡欲的,別說談戀愛了,就連A片都不愛看,他險些以為這小子讀完高中就要上蓬萊斷發修行去了。

  白御萬萬沒想到,白艾澤提出要參加這什麼勞什子青訓營,按理說白二公子要是想進警校,那就是家裡一句話的事兒,去裡頭受這苦幹嘛?他更沒想到,二公子竟然在這訓練營裡鐵樹開花了?!

  他樂樂呵呵地回了條消息過去。

  ——行啊,小少爺說招那咱就招唄,招誰?怎麼招?幹什麼活兒?工資給多少?

  白艾澤對著這幾個問題一個一個地想了想,認真地往手機裡敲字:

  ——招我的人;需要發布正式的招聘公告,不能夠太隨意,也不能太刻意;平時店裡人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不需要差別待遇特意給輕松的工作,但最好也不要太累;工資請參照學生兼職的市場行情擬定,要比平均價給的高,但不能高得離譜。辛苦。

  末了還加了「辛苦」兩字兒,口氣和上頭佈置任務的領導似的。

  五分鐘後,收到消息的白御陷入了沈思:「......」

  不能太隨意,又不能太刻意?不能太輕松,也不能太累?錢不能少,但也不能太多?

  這小子到底是談了個男朋友,還是往他們老白家請了個祖宗?

  他哼哼了兩聲,回覆道:

  ——我怎麼知道學生兼職市場價多少?

  三秒後,手機發出「叮」一聲響。

  ——那是你的事。

  白御扶額,心想這小子難得遇上個喜歡的,他這做大哥的怎麼也得多操點心,有什麼要求不都得要滿足嗎?

  就算二公子真往他們老白家請來個祖宗,他不也得幫忙供著嗎?

  白大公子任命地嘆了一口,打開電腦想找個求職網站看看行情,轉眼白艾澤又給他發來一條消息。

  ——他喜歡葉粟,如果方便的話,請葉粟有空多來店裡轉轉。

  剛才還想著竭盡所能滿足弟弟要求的白御瞬間反悔了,堅定地拒絕道:

  ——滾,我媳婦兒那是想看就能看的嗎?

  -

  解決了這個事兒,白艾澤回到寢室,宋堯正在研究導員上午發的一本小冊子,是首警去年的招生宣傳本;尚楚就穿了個薄薄的單衣單褲,趴床上玩兒經典版魂鬥羅,手機螢幕敲得啪啪響,兩只腳敲著晃來晃去。

  白艾澤看他穿得這麼少就忍不住皺眉,早上晨會才剛說過最近鬧流感,這小混賬還敢這麼囂張。他過去在尚楚腳踝上捏了一下,輕聲說:「襪子套上。」

  「哎別煩別煩......」尚楚的遊戲小人差點兒被敵人打中,他抖了抖腿,踹開白艾澤的手,「不冷......哎我操這方向鍵怎麼不靈啊!給老子跳啊!」

  白艾澤把床頭敞開的窗戶關上,又返身回來敲了敲欄桿:「穿上。」

  「白艾澤你他媽煩不煩!」

  尚楚暴躁地抓了把頭發,他這一關打了十來次都過不了,遊戲裡的小人又一次撞上了敵人的子彈,巨大的「Game Over」占滿了整個螢幕。

  他氣得把手機往一砸,生無可戀地大字型趴在床上:「操!老子要再玩兒這個就是傻!逼!」

  宋堯邊看冊子邊火上澆油:「你不適合這種競技遊戲懂吧?你就應該玩那種給Susan化妝啊,給Linda相親啊,給Angela煮泡面啊什麼的......」

  「滾你媽!」尚楚操起枕頭砸過去。

  宋堯接住枕頭,嬉皮笑臉地說:「我剛還看見你玩那什麼來著?叫什麼‘童養媳養成計劃’,你不還給裡頭你那小媳婦起命叫小白嗎?」

  白艾澤怔了半秒,反應過來後耳根一紅。

  「......宋堯你給爺爬!」尚楚迅速瞥了白艾澤一眼,惱羞成怒地爬到宋堯床上,勒著他的脖子前後晃,「不說話能憋死你還是怎麼地!」

  「咳咳......」宋堯掙紮著朝白艾澤伸出手,「老白......救、救我......」

  白艾澤還沈浸在「尚楚給他手機裡的童養媳取名叫小白」這件事裡,耳邊又聽到宋堯喊他「老白」,於是條件反射地掀起眼皮,一臉遊離地問:「什麼事?」

  宋堯:「......」

  我他媽就快被勒死了,什麼事兒你看不出來嗎?!

  尚楚把他按在床上,宋堯邊躲還不忘貧嘴:「對了,你第八關不是過不了嗎?讓你媳婦兒幫你啊!我怎麼記得你給你那個小白白把遊戲屬性加滿了呢?!」

  尚楚臊得臉頰發燙,都不敢回頭看白艾澤是什麼表情,坐在宋堯腰上就是一頓胖揍。

  兩人玩笑著扭打了半天,尚楚才忿忿地爬回自己床上,紅著一張臉,欲蓋彌彰、意有所指地解釋:「我那就是隨便起的名兒啊,別、別對號入座啊!」

  「誰對號入座啊?」宋堯翹著腳,「就小白這名字,土了吧唧的,比我家赫魯曉夫差遠了!」

  「還你。」白艾澤突然說。

  「什麼?」尚楚轉臉一看,自己的手機不知道怎麼到了白艾澤手裡。

  他接過一看,螢幕上赫然顯示著一排打字——「Next Level」。

  剛才他死活過不了的遊戲第八關,就這麼一會兒,被白艾澤打過去了?

  尚楚目瞪口呆地問:「你過的?」

  「嗯。」遊戲屬性滿點的白二公子神情非常鎮定。

  「怎麼過的?」自尊心受挫的尚同學咬牙切齒地問。

  二公子淡淡道:「隨便過的。」

  「......幹!」尚同學不能允許自己在打遊戲上也贏不過白艾澤,痛心疾首地卸載了這款遊戲,「垃圾玩意兒,不玩了!」

  「卸載」鍵剛按下去,尚楚心念一動,突然想起剛才宋堯說的「遊戲過不了就讓媳婦兒幫著打」,他手指一頓,拿余光往白艾澤那邊瞟了一瞟,發現二公子耳根怎麼紅了吧唧的?

  他一下就明白了怎麼回事,湊到白艾澤耳邊輕聲說:「你就是小白?」

  白艾澤眼皮一顫,用拳頭虛虛抵著嘴唇,目光閃躲地咳了兩聲。

  尚楚得意洋洋地把手機高高舉起:「還是重新下回來吧,這遊戲也挺好玩兒的!」

  「胡鬧!」白艾澤低聲說。

  尚楚晃著腳丫子,笑得非常囂張。

  「襪子穿上。」白艾澤又說。

  「穿穿穿,」尚楚忙不疊地點頭,又把聲音壓得很低,「小白說的話,我能不聽嗎?」

  白艾澤在心裡嘆了口氣,趁著沒人注意,在尚楚頭上薅了一把。

  他到底哪兒招來這麼個就知道占他便宜的小流氓?

  -

  另一頭,宋堯翻了幾頁小冊子,隨口說道:「我看去年首警的優秀畢業生全是Alpha,警校是不招Omega還是怎麼著?」

  「不招吧,」江雪城翻了個身,「怎麼可能招Omega?招進去幹嘛?擺臺上又不能插花。」

  尚楚正在打遊戲的指尖一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宋堯翻了翻宣傳冊,說道:「招生準則裡也沒寫不招Omega啊?」

  「那還用寫出來嗎?」江雪城嗤了一聲,「誰都知道的事兒。」

  「是啊,」於帆附和道,「這就和我們農村春天播種秋天收獲一樣,早都約定俗成了。」

  尚楚呼了一口氣,壓著胸膛裡那股火,坐起身子說:「這種約定俗成就是偏見。」

  「不行就是不行,」江雪城不屑一顧,「Omega就老老實實學個什麼鋼琴啊繪畫啊,頂破天了說不定還能搞個藝術家的名頭當當。」

  「不行?」尚楚冷哼一聲,「幾十億Omega,你就能確定每個都不行?」

  宋堯一楞,阿楚怎麼了?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尚楚,雖然他一貫心高氣傲,但待人和善,此刻卻有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和尖銳。

  江雪城也是一噎,片刻後才不服氣地嘟囔說:「你幫他們說話幹嘛,你又不是Omega......」

  尚楚面無表情地回應:「我覺得能夠為不公平現象發聲,也是一名警員應有的素質。」

  氣氛一度非常尷尬,連於帆這種神經大條的都察覺出了不對勁,閉著眼假裝自己不存在。

  和平大使宋堯趕緊出來打圓場:「阿楚說的也沒錯,未必每個Omega都不行......」

  「不適合,」白艾澤沈靜的聲音插入,「身體素質弱、容易被強勢資訊素影響,這些獨特的生理構造決定了Omega不適合從事高強度警務工作。」

  在這個問題上一直非常強勢的尚楚突然喉頭一酸,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委屈。

  他知道白艾澤說得對,也知道自己因為這個發火未免過於矯情,但他不能控制自己這種壓抑憤懣的情緒,他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白艾澤就應該站在他這邊,可是他忘記了,白艾澤也是Alpha。

  尚楚一言不發,掀起被子蓋住臉。

  「但我同意阿楚的話,」下鋪又傳來了白艾澤的聲音,「如果有Omega能夠憑借實力進入警校,更加值得尊敬。」

  尚楚悄摸摸拉下一點被角。

  「迄今為止還沒有Omega能考進去吧!」江雪城回嘴。

  白艾澤遊刃有餘地淡然回應:「我很期待。」

  尚楚笑了笑,從被子裡探出腦袋,揚聲說:「我也期待。」

  -

  除夕當天一大早,青訓營發布了上次小測的綜合排名,前三名的位次依舊不變。

  其餘人匆匆看了眼成績就背著包回家過年了,只有尚楚慢慢騰騰的,賴床賴到了大中午,懶洋洋地睜眼一看,白艾澤竟然也沒走?

  「你怎麼還不回家?」尚楚似乎有點兒著涼,聲音沙啞,「快叫個車回去,你家人該等急了。」

  白艾澤遞上保溫杯,尚楚很自然地接過杯子,喝了幾口熱水。

  「就回了,一起?」白艾澤問。

  尚楚的表情有霎那的空白,其實他還沒想好今兒回不回去,但他不想讓白艾澤發現他身上那些糟糕的東西,於是挑眉一笑,痞裡痞氣地問:「你等我啊?」

  白艾澤「嗯」了一聲,反問道:「不然呢?」

  尚楚得意的就差尾巴翹上天:「你怎麼和我的小媳婦小白一樣,粘人的很!」

  白艾澤瞥了他一眼,揶揄道:「哦?你更喜歡小白?」

  尚楚跳下床,邊穿襪子邊說:「小白可好了,每天都和我說‘老公辛苦了’、‘老公麼麼噠’、‘老公愛你喲’,嘖嘖嘖,多甜蜜啊!」

  白艾澤哭笑不得:「尚同學審美果然小眾。」

  「不然怎麼能看上你呢?」尚楚對答如流。

  白艾澤清了清嗓子,擡手摸了摸耳垂。

  「不過,」尚楚瞥了眼白艾澤,帶著點兒試探意味,「小白雖然是二房,但他是個Omega,你能接受吧?」

  Omega?

  白艾澤心頭一沈,想起他曾經給宋堯分享的那些AO碟片,難道他還是喜歡Omega?

  「不接受。」白艾澤生硬地回答。

  尚楚一僵,白艾澤的「不接受」是什麼意思?

  不接受二房小白?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接受Omega?

  「雖然我們倆都是Alpha,」尚楚委婉地表示,「但我們這種情況吧,嗯......確實比較少,Alpha和Omega的配對還是比較合理的,你看你哥和小蜜桃不就很般配嗎?」

  小蜜桃?

  尚楚好像說過小蜜桃是他的夢中情人?

  「不合理,不般配,」白艾澤皺眉,試圖掐滅尚楚腦袋裡對於Omega的一切幻想,「葉粟除了長得還能看,其他地方一無是處。」

  尚楚一楞,沒想到白艾澤對於Omega伴侶那麼抵觸,於是問:「你這取向......就是你喜歡Alpha這事兒,天生的?你就從來沒想過找個Omega?」

  「沒有,」白艾澤堅定地回答,「你也不用想了。」

  尚楚:「......」

  完了,白艾澤天生就喜歡A,這下徹底完了!

  他掏出手機,打開「童養媳養成」小遊戲,試圖挽救一下:「你要不玩玩這個遊戲?小白雖然是個Omega,但他很好的......」

  白艾澤突然皺眉,定定地看了尚楚半響,才壓著嗓子說:「不喜歡,小尚小小尚我都不喜歡,只喜歡尚楚。」

  他這語氣有種微妙的委屈,這種氣質出現在白艾澤的身上,有幾分奇異的矛盾,但卻意外的讓尚楚心軟。

  尚楚撲哧一笑:「知道了知道了,什麼小白小小白,我都不要了,二房三房都不娶了,就娶你,好吧?」

  白艾澤下頜一擡,一副「你早該這樣」的表情。

  尚楚啞然失笑,不管是Alpha還是Omega,只要他確定白艾澤喜歡的是他就夠了。

  不是什麼小尚小小尚,是他尚楚就足夠了。

  ※※※※※※※※※※※※※※※※※※※※

  稍晚二更,大家先睡哦~





第57章 除夕夜

  白艾澤打了輛車,先讓師傅去了趟金座廣場,尚楚先下了車,再調頭去西郊的一個花園別墅區。

  尚楚在路邊笑瞇瞇地和白艾澤揮手道別,等到車屁股拐了個彎,徹底消失在視線裡,他原本上揚的嘴角一點點地下拉,最終成為了一條平直的線。

  商場裡大部分店面都關門了,音樂噴泉也停了,廣場上到處都是喜慶的大紅色,紅氣球紅條幅紅燈籠,紮眼得很。

  尚楚摸出一根煙,在路墩子上蹲了會兒,香煙抽了半根,他掏出手機瞟了一眼,這二手破機子安安靜靜的,沒有未接來電更沒有短信。

  「操!」

  等反應過來自己在期待什麼幾把玩意兒,尚楚在心裡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接著重重吸了口煙,把剩下半根煙按在路墩上碾滅了,起身打算隨便找個還在營業的網吧湊活一宿。

  他戴上外套自帶的帽子,摩擦了幾下手掌心,這才覺得熱乎了點兒。

  尚楚在城中村和金座間那條小馬路上來來回回走了幾趟,走到路口的第一次心裡想著「今晚應該沒有網吧開著吧?要不回去算了」,第二次心裡想著「就算有網吧還開著張,裡頭要是就他一個人,那多丟臉啊!要不還是回去算了」,第三回 又對自己說「別人都在朋友圈發年夜飯照片,就他在網吧吃十五塊一桶的泡面,我操那也太慘了吧!要不就回去唄」......

  一個人走來走去徘徊了好幾遭,尚楚自嘲地想著這回兒要是飄點小雨,再給他把油紙傘,連妝都不用化,直接就能cos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Omega。

  他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說服不了自己回到城中村那個沒有暖氣、四面漏風的小屋裡面對尚利軍。

  第八次走到路口,尚楚腦子裡出現一個聲音,對他說回去吧,至少今天應該回去,他媽還在的時候,一年到頭最重視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尚楚也忘了是哪一年,那會兒尚利軍在一家玻璃切割廠打工,足足有兩個月沒喝酒,叫喊和打罵難得的在這個家裡消失,那段時間啞巴的開心溢於言表,比劃著說你爸爸這回真的改好了。那年除夕,他們一家三口去新陽的壩下看煙花,有個賣皮鞋的地攤還擺著,尚利軍買了雙三十五塊的褐色皮鞋,穿在腳上神氣的不得了。啞巴鼓著掌,嘴裡發出「嗚哩嗚哩」的聲音,對丈夫豎起大拇指。

  那一幕是尚楚迄今為止的記憶中、少有的關於家庭的溫情場面。

  尚楚的兜帽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小半張臉,他吸了吸鼻子,腳尖一轉,朝城中村的巷子裡走去。

  他被自己記憶裡那一點點殘留的溫情說服了。

  -

  尚楚擰開門把,聽到裡頭傳來一聲「誰啊」,他手指一縮,依舊推開了木門。

  尚利軍坐在桌邊,轉頭看見回來的是尚楚,臉上浮現出了驚訝、愧疚、後悔等等情緒,但很快,他有些緊張地笑了笑,雙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說:「回來啦?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

  「嗯。」尚楚脫了鞋,淡淡地應了一聲。

  「回來怎麼不說一聲,」尚利軍局促地看了看桌上擺著的兩個盤子,都是昨天的剩菜,「我都沒準備什麼吃的,我、我現在......」

  「不用。」

  尚楚把手裡提著的塑膠袋放到桌面上,裡頭裝著他剛剛在巷口鹵味店稱的豬肘和雞翅尖。

  「你坐,坐這。」

  尚利軍起身去給尚楚拿碗筷,尚楚注意到他額角有一塊結了痂的傷疤,走路姿勢也一高一低,左腳腳踝紅了一大片,高高腫起。

  「你腿怎麼回事。」尚楚問。

  尚利軍的背影一僵,訕笑著回答說:「走路摔了,摔了一跤。」

  尚楚嗤笑,他心知肚明這根本不是什麼摔的,就是尚利軍不知道在那裡發酒瘋被人打了。

  但他懶得戳破,拉開椅子在桌邊坐下,兩個盤子裡裝著發蔫的小白菜和發幹的鹹魚,尚楚端起兩道剩菜,徑直倒進了垃圾桶。

  「倒了好,」尚利軍訥訥地說,「除舊迎新,剩菜倒了好,倒了好......」

  他說話時候眼神遊移,根本不敢看尚楚。

  這種狀態尚楚太熟悉了,尚利軍的人生仿佛只有兩件事——發瘋的時候對人喊打喊殺,清醒的時候就陷入永無止境的悔恨。

  父子倆安安靜靜地坐在同一張餐桌上,誰也不說話,客廳裡小電視放著春晚前的預熱節目,熱鬧的有些刺耳。

  「你吃這個,這個肥。」

  碗裡突然被放進一個碩大的豬蹄,尚楚眼也不擡,冷淡地說:「謝謝。」

  「不客氣,」尚利軍緊張地抿了抿唇角,又小聲說,「和爸不用這麼客氣......」

  尚楚沒有回話,於是簡陋的廚房又陷入了沈寂。

  良久之後,尚利軍看了尚楚一眼,左手五指緊了緊,手掌按上尚楚肩膀,像個真正的父親那樣關心道:「在那個訓練營感覺怎麼樣?有把握考上嗎?」

  「還可以。」

  尚楚往邊上挪了挪椅子,尚利軍的手僵在空氣中,他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裝作自然地接著問:「飯吃的飽嗎?錢夠不夠用?」

  「挺飽的,夠。」尚楚依舊言簡意賅,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那就好,」尚利軍眼角有點兒濕,又喃喃重覆了一遍,「那就好,你過得好就好,我挺記掛你的......」

  尚楚「啪」地放下筷子,冷笑道:「記掛我?兩個月了,一個電話也沒有,這也叫記掛我?」

  尚利軍一楞,挪開臉看著發黃的墻壁:「我有時候挺想打的,但就是......不敢,也怕打擾你......」

  尚楚從背包裡拿出兩罐啤酒開了,自己仰頭喝了一大口,把另一罐重重放在尚利軍面前:「喝點兒唄。」

  「不喝了,」尚利軍搖頭,「以後都不喝了.......」

  「少他媽放屁!」尚楚毫不留情地嗤他,「你這話說過幾回了,你自己數數,數的清嗎?」

  「這回是真的,」尚利軍張著眼睛看著他,咽了兩口唾沫,「真的改了,真的。」

  尚楚一口氣喝下去半瓶酒,擡手抹了抹嘴角:「去年爺爺肺炎住院,你說你要回新陽照顧他,我給你兩千塊,你拿去幹嘛了?」

  尚利軍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說這個幹嘛......」

  「前年暑假,我送牛奶的時候摔骨裂了,不能去高中報道,你替我去,報名費1200你拿走了,哪兒去了?」尚楚笑得很張揚。

  尚利軍搖頭,呼吸有些加重:「我不是人,你別說了......」

  「我媽剛死那年,你有天晚上說去給我買牛奶,去了就沒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裡鎖了三天,最後快餓死了,從二樓跳窗下去,摔斷了一條腿,你去哪兒買牛奶了?」尚楚把酒往他面前送了送,「喝點唄,喝了好聊天。」

  自己做過的那些醜事一樁樁一件件地被兒子擺在檯面上,尚利軍猛地一拍桌,紅著眼眶說:「我不是人,我他媽不是人......」

  「你不是,」尚楚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摔,「我六歲那年你拿菜刀架我脖子上還記不記得?你說你死可以,但我要跟著你一起死......」

  尚利軍擡手遮住眼睛,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春晚開始了,開場曲挺歡騰的,尚楚埋頭啃完一個翅尖,背上靠在腳邊的背包:「走了。」

  尚利軍終於從手臂裡擡起臉,眼角又濕又紅,他擤了把鼻涕,也不挽留:「等等,爸有東西給你。」

  尚楚看著他一瘸一拐地進了裡間,又一瘸一拐地挪出來,把一疊零鈔塞到他口袋裡。

  「你吃飽,穿得暖點,照顧好自己,」他頓了頓,又說,「我挺好的,就這樣就挺好的,你過好你自己的,別操心我......」

  尚楚一個字也沒說,拉上外衣拉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城市的最中心,尚楚步履匆匆,穿著黑色棉衣和黑色長褲,幾乎融進了夜色之中。

  他在打車軟件上叫了一輛車,也顧不上除夕夜的車費漲得有多離譜,報了一個地址後就合上了眼假寐。

  城市的另一端,在首都最高級的花園別墅區裡,白艾澤推開沈重的雕花木門,家裡的阿姨正在擺碗筷,見是他回來了很是開心,立即上來迎他,埋怨道:「大過年的,怎麼回來這麼晚,張姨菜都擺一桌了!」

  白艾澤笑著脫下外套:「打車不好打,我媽在嗎?」

  「在書房呢!」張姨往樓上瞥了一眼,踮起腳湊到白艾澤耳邊,「你媽念叨你一天了,她還不容易在家過一次年,心裡就惦記著你早早回來呢!」

  白艾澤心中一暖,喬汝南竟然在家裡等他?

  在白艾澤的記憶裡,喬汝南很少在家過過年,要麼就是在國外出差,要麼就是參加什麼重要的商務酒會。這幾年除夕,偌大的別墅裡就只有他和張姨兩個人,一桌子豐盛的菜往往動了幾筷子就浪費了。

  張姨帶了白艾澤十多年,一眼就看出這孩子心裡開心的不得了,在他後腰一推,努努嘴:「快上去和你媽說聲!」

  「好。」

  白艾澤把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正要上樓,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道沈靜的聲音。

  「艾澤,回來了?」

  他擡頭一看,喬汝南站在二樓的欄桿前,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媽媽等你一天了。」

  白艾澤回答:「嗯,回來了。」

  喬汝南走下樓梯,即使是在自己家裡,她依舊精緻的如同油畫裡走出來的一般。一件貼身的乳白色絲絨連身長裙完美地襯出了她依舊窈窕的身材曲線,長發挽在腦後,鬢角有幾縷精心打理的碎發垂下,發簪上鑲著一顆罕見的祖母綠翡翠,耳朵上帶著價值不菲的珍珠耳環,腳上踩著一雙奪目的艷紅色高跟鞋。

  「是不是黑了一點?」喬汝南站在兒子身前,仔細端詳片刻,笑著說,「像個男子漢了。」

  「是黑了些,」白艾澤說,「挺曬的。」

  「再等一會就能開飯了,」喬汝南偏過頭,珍珠耳環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張姐,先給艾澤盛碗雞湯暖一暖。」

  「好咧!」張姨忙不疊地應聲。

  「不急,」白艾澤說,「我回房間放包。」

  上了三樓,白艾澤掏出手機,才發現他爸給他打了兩個電話,又發來一條信息,問他要不要去那邊過年。

  白書松和喬汝南離婚多年,每一年都邀請白艾澤去他那裡過年,但他已經有了新的家庭,白艾澤不便也不願加入。

  他回覆父親的消息,拒絕說自己就不過去了,順便讓白書松給付叔叔帶句話,祝他新年快樂。

  回完短信下了樓,白艾澤喝了一碗熬的金黃的雞湯,張姨一直心疼地絮叨說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在那個什麼破基地根本沒飯吃啊,是不是沒穿暖和啊,要不咱就不去了吧......

  白艾澤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張姨的手,安慰道:「張姨,明天就考試了,考完就結束了。」

  「我聽說青訓營裡條件非常艱苦,」坐在沙發上翻閱商務雜志的喬汝南說,聲音裡帶著冷冰冰的精緻,「去嘗試一下可以,但那種生活不適合我們。」

  白艾澤禁不住皺起眉頭,但今天是除夕,他不想和母親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起爭執,於是沒有說話。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家裡的門鈴響了。

  喬汝南立即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連身裙,對白艾澤說:「客人到了,過來和我一起接一接。」

  客人?

  大過年的,家裡怎麼會有客人?

  喬汝南不是在等他回來過年嗎?為什麼又來了別的人?

  他沒有來得及問清楚,門鈴再次響起,他出於禮貌站到了喬汝南身後,看著母親緩緩打開了雙扇紅木大門。

  「秦處好,秦夫人好,」喬汝南一改往日的冰冷,熱絡地招呼道,「就等你們開飯了,思年呢?來來來,快點進來,外面多冷啊,艾澤等你好久了!」

  門外站著一家三口,男人身上帶著上位者特有的神氣,她身旁的婦人相貌溫婉,拉起白艾澤的手就說:「這就是貴公子吧?果然長得一表人才,早就聽思年說起你了!」

  他們身後,穿著西裝、打著領結的那個少年,赫然正是秦思年。

  白艾澤心中有些震驚,但並沒有將情緒表露出來。

  「艾澤,這是秦叔叔和秦阿姨,媽媽之前和你提過的,」喬汝南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前面,「還有思年,你們在訓練營應該已經認識了,思年一直說你很照顧他,媽媽覺得你做的很對,很紳士。」

  「叔叔好,阿姨好。」白艾澤淡淡一頷首。

  秦夫人把躲在後面扭扭捏捏的秦思年推到前面,打趣道:「思年過來,認識這麼久了還害羞呢?」

  「白、白同學,」秦思年正了正領結,面紅耳赤地說,「又見面了......」

  「嗯。」白艾澤隨口應了一聲。

  「艾澤,帶思年去你房間聊聊天,一會兒開飯了媽媽上去叫你。」喬汝南疼愛地拍了拍秦思年的肩膀,笑著說。

  「就在這裡吧,」白艾澤語氣平穩,「房間亂。」

  喬汝南臉上完美無缺的笑容僵硬了半秒,但很快又恢覆如常:「也對,你這麼久沒回來,房間都落灰了,先在客廳坐一坐。」

  白艾澤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秦思年穿著拖鞋小跑著跟上去。

  「其實,」秦思年瞥了白艾澤一眼,咬了咬唇,「我是Omega......」

  「知道。」白艾澤自顧自地玩手機,頭也不擡。

  「我是為了你才去那個青訓營的,」秦思年又小聲地解釋說,「我、我不是故意隱瞞的,我剛到首都不久,爸媽說要帶我認識你,說我們兩家很般配,就可以、可以......」

  說到這裡,秦思年頓了頓,輕輕吸了一口氣,有些羞赧地繼續說道:「我覺得那樣很沒意思,我想自己去認識你,看看你是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求我爸爸幫我進那個訓練營的......」

  白艾澤的臉上絲毫沒有波瀾:「嗯,那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有結論了嗎?」

  秦思年看到他的反應,不免有些失望:「我覺得你很好,很厲害。」

  「你的目的是為了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既然現在你已經得出有答案了,那麼這件事就可以到此為止了。」

  秦思年有些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支吾道:「不、不是啊......」

  「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問題?」白艾澤從手機裡擡眼,彬彬有禮地問,「我可以一次回答。」

  「那、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秦思年囁嚅著問。

  「比我強的。」白艾澤回答的言簡意賅。

  客廳另一端,喬汝南雙手搭在膝頭,坐姿優雅,隱約可以聽見她在和那位秦處長商討關於新開發的某塊地,政府對於競標的幾家企業是如何考慮的......

  他聽得心煩,徑直站起身,連房間裡的背包也不拿了,穿上外套就朝門外走。

  喬汝南眉頭一皺:「艾澤,你去哪?」

  「爸爸那。」白艾澤換上短靴,推開木門。

  喬汝南對秦處長和秦夫人抱歉地笑笑,追到門外,神色難得的有些嚴厲。

  「艾澤!」她叫住兒子。

  白艾澤腳步一頓。

  「回來!」喬汝南如同對待公司裡的員工一般發號施令道,「今天這頓飯對我很重要,直接涉及到幾個億的利潤,你應該明白輕重緩急。」

  「輕重緩急?」白艾澤連頭也沒有回,「媽,我和幾個億,什麼輕什麼重,哪個緩哪個急?」

  喬汝南不耐地按了按眉心,不明白兒子為什麼會這麼不懂事。

  「秦處的獨生子很喜歡你,你只需要安靜地陪他坐著,好嗎?這個要求很高嗎?」

  「您和我爸爸的婚姻就是一場交易,您生下我也是為了交易嗎?」白艾澤問。

  「白艾澤!」喬汝南確實有些怒了,聲線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風吹亂了她精心打理的鬢發,「你是我的兒子,你沒有任性的資格。立刻回來!」

  「喬總,」白艾澤冷冷道,「等您什麼時間能夠撥冗以母親的身份和我對話的時候,我再回來。」

  說完這句話,他邁步離開,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如墨般濃重的夜色裡。

  喬汝南環抱雙臂,在一年最熱鬧的這個夜晚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片刻後,她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微亂的頭發,踩著鮮艷的高跟鞋,再次推開那扇沈重的木門,回到暖氣充足的別墅中。

  她臉上化著無暇的妝、掛著精緻的笑容:「不好意思,艾澤爸爸那邊出了點事,他必須立即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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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沒親上QAQ下章必親!





第58章 花火

  除夕夜。

  在路邊等了將近半小時,白艾澤才招到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師傅穿了一件喜慶的紅色短襖,樂樂呵呵地問他新年好。

  「您是我今年最後一單,把您送回家,我也回家吃年夜飯了,我媳婦兒打了好幾個電話催我!」師傅笑著按下計價表,幸福感溢於言表,「全家人就等我開飯!」

  耽誤了人家闔家團聚,白艾澤有些不好意思,解開安全帶:「實在抱歉,要不......」

  「別別別,」師傅趕緊攔住不讓他下車,「今兒起步價翻倍,您也讓我多賺點錢回家過年是不是?去哪兒啊您?」

  白艾澤笑笑,對著窗外晃眼的路燈光線想了想:「西嶽路,江濱別墅區36幢。」

  「好嘞!」

  白艾澤安靜地坐在副駕,車載廣播裡放著祝福語,白艾澤聽到電台主持人用雀躍的語氣說除夕除夕,意思是月窮歲盡、除舊迎新,黃歷上寫今日宜訂盟、結誓,不易祭祀、作竈、上樑,尤其不宜出行,各位聽眾朋友早日回家過年哦......

  「晦氣!大過年的就不能說點好的!」

  司機師傅嗤了一聲,趕緊換了個音樂頻道。

  歡騰的節日歌曲在耳邊響起,白艾澤的食指和著節奏一下下地在大腿上點著。

  路上行人稀少,加上師傅歸心似箭,車子開得飛快,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白艾澤站在一棟別墅前,隔著一層窗簾,二樓落地窗裡隱約透出暖色燈光,

  他擡手剛要按下門鈴,上方一片黃光突然傾瀉下來,白艾澤擡頭一看,二樓的窗簾被人拉開,一個修長清瘦的身影站在窗邊,在玻璃上貼上一片紅色剪紙。

  已經碰到金屬按鈴的指尖倏地一頓,白艾澤下意識地旋身,後背緊貼著冰涼的大理石廊柱,隱在在了二層的視線盲區中。

  那個人是付世恒,白書松的伴侶,白御的父親。

  付世恒是真正的讀書人,他出身書香門第,和白書松從小相識,一直都被保護得很好,有種不浸世事的儒雅和天真。他這一輩子都沒吃過什麼苦,頂尖學府畢業後留校任教,二十八歲晉升正教授,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國家級項目,學術成果顯赫,愛人仕途順遂,兒子年輕有為。

  如果一定要說,付世恒一直高昂且平穩的人生曲線中只出現過兩個低值,生白御的時候大出血險些喪命是第一個,愛人被威脅而不得不和別人結成婚姻關系算第二個。

  巧合的是,這兩個低值的始作俑者都是喬汝南。

  在他即將臨盆時將他推倒在地的是喬汝南,借他的前途要挾白書松的也是喬汝南。

  因為這些掩蓋在灰塵下的不堪往事,白艾澤一直不知道怎麼面對付世恒。

  白書松從來沒有對他刻意隱瞞過這些醜陋的事實。曾經年幼的白艾澤一直很困惑,為什麼爸爸和媽媽不住在一起,為什麼爸爸和付叔叔那麼親密。

  他去問付世恒,付叔叔拍拍他的頭沒說話;他又去找白書松,白書松把他抱到腿上,不管他聽不聽得懂,耐心地解釋說:「我和你母親的婚姻基礎並非愛情,而是合約。但是艾澤,我告訴你這些,並不代表我不愛你,而是因為你有權力知曉真相。另外,爸爸希望你以我為鑒,能夠和相愛的人度過一生,完整的一生。」

  十二歲那年他分化了,確定他是一名Alpha之後,喬汝南才在那份離婚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也是那個時候,白艾澤才讀懂了全部真相。

  白書松並沒有吝嗇給他的父愛;付世恒教他讀詩寫字,比對待白御還要用心;白御和他更是親密無間......但這並不代表白艾澤就可以毫無隔閡地面對他們一家,微妙的愧疚和自責始終壓在他肩上,他知道自己沒必要像個傻逼似的擔著這些,但他現在還放不下。

  盡管十八歲的白艾澤比很多大人還要更加能力出眾,但他還做不到像個真正的大人那樣坦然。

  他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往光的一側靠近半個身位,擡頭再次看向二樓。

  白書松在付世恒的肩上披上一條圍巾,從身後攬著他的腰,依偎著站在落地窗前。大紅剪紙的空隙中隱約能看見他們平和但幸福的笑容。

  夜風從耳畔呼嘯而過,黑夜仿佛沒有邊際。

  白艾澤靠著墻仰起頭,睜眼看著黑黢黢的夜空,淡淡地勾唇一笑,喉嚨間溢出一絲無聲的嘆息。

  -

  「唉......幹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尚楚裹著棉襖坐在台階上,看著小野貓跑遠的背影,義憤填膺地罵了一聲。

  這貓被秦思年的進口貓糧養刁了,給它香腸還不愛吃,沒舔幾口就跑。

  剛才他從芃根叢裡把貓咪揪出來,好歹身邊有個活物陪著,也不顯得多麼淒涼,結果這操蛋的貓咪見沒有貓糧,竟然拔腿就跑,連小摩托都不開了。

  尚楚一個人坐了會兒,打開音樂APP找了個重金屬搖滾歌單,跟著裡頭狂野的Alpha樂團嗷嗷亂叫,直到嚎的嗓子都啞了,運營商發來一條系統短信,提醒他這個月流量已經超標38M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尚楚趕緊關掉移動網絡,又開始百無聊賴地幹瞪眼,身後走廊的光朦朧地點亮黑夜,空氣中有極小的灰塵漂浮著,仿佛一條懸浮的平緩河流。

  尚楚玩心驟起,猛地朝前吹了一口氣,塵埃浮動,如同河流變得洶湧湍急。

  他放聲大笑,冷風順著口腔灌進喉嚨,冰刀似的刮著他的喉管。他笑著笑著就覺得喉嚨幹的難受,可眼角卻有點濕。

  尚楚起身,跑到寢室裡抱了幾只熊出來,來回跑了幾趟,把一家子熊全給接了出來,臂彎裡靠著那只大點的、會說話的小熊,指尖在按鈕上頓了頓,想點開聽聽白艾澤的聲音,但又捨不得聽。手指就這麼猶豫著逡巡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沒按下鈕。

  算了,聽錄音幹嘛,聽真人說話多好!

  尚楚掏出手機,給白艾澤撥了個電話,惴惴不安地聽著那端傳來的響鈴聲。

  他們這種有錢人家一定在酒店聚會吧?他那邊是不是有一大家子人?他方便接我的電話嗎?會不會太打擾了?

  但是......但是好想他喔,算了,打擾就打擾吧,管他三七二十一還是二十八呢!

  尚楚在聽筒這頭還沒糾結完,那頭就被接起了,白艾澤低沈的聲音響起:「阿楚。」

  「嗨,白艾澤你好。」尚楚腦子一卡,蹦出來這麼一句。

  「尚楚,」白艾澤笑著回答,「你好。」

  「嘿嘿......」尚楚抱著熊傻笑兩聲,「在哪兒呢?吃了嗎?」

  「在家,吃過了,你呢?」

  那頭好像隱約能聽見風聲,尚楚微微皺眉,說道:「怎麼那麼安靜?就你一個人嗎?」

  「在陽臺上接電話,你呢?」白艾澤問。

  尚楚一隻手牽著小熊的手晃了晃,輕聲說:「我也在陽台,我吃完了,你看春晚了沒有,小品好好笑。」

  「嗯,是挺好玩的,」白艾澤說,「年夜飯吃什麼了?」

  「那可豐盛了去了,」尚楚挑眉,若有其事地盤點到,「吃了燒鴨、烤雞、螃蟹、皮皮蝦、雜燴湯、炒魷魚......哎反正可多了,說不完。」

  「哇!」白艾澤配合地發出一聲驚呼,「這麼多好吃的,阿楚好幸福。」

  「你都吃什麼了?」尚楚心底的煩躁和不安就在這麼毫無內容、一來一回的對話中被神奇地撫平了,笑著揶揄道,「白二公子總不可能年夜飯都吃不上好的吧?」

  「還真是,」白艾澤回答,「我們家口味清淡,做的菜都差不多。」

  尚楚幸災樂禍地笑出聲,從口袋裡掏出貓吃剩下的半根香腸咬了一口,說道:「聽見沒?我正在啃豬蹄,鹵得賊入味,香飄十裡!」

  「你......」白艾澤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聲音一頓。

  「怎麼了?」

  那頭靜默了片刻,白艾澤才接著說:「嗯,全首都幾百萬人都被香到了。」

  「滾滾滾!」尚楚笑罵道,「你什麼時候回來......不是,我是說你明天什麼時候到基地啊?」

  初一青訓營休息,一般人都會選擇下午再回營,但尚楚卻任性地希望白艾澤早點來,越早越好。

  「你呢?」白艾澤不答反問。

  「我啊?」尚楚抿了抿唇,小聲說,「我可能會早一點吧......」

  「抱歉,我比你晚一些。」白艾澤說。

  尚楚心頭一緊,立即說道:「有什麼好抱歉的,你晚點再來,在家多待會兒,畢竟是初一嘛,走走親戚什麼的......」

  「抱歉,阿楚,」白艾澤的聲音沈靜但嘶啞,「我來晚了。」

  尚楚一楞,片刻後眨了眨眼,緩緩地擡起頭。

  白艾澤的聲音並非從遙遠的手機聽筒中傳來,他就站在不遠處的欄桿前,上衣下擺被風揚起,發絲難得的有些淩亂。

  「你怎麼......」尚楚動了動嘴唇,艱難地開口,「你不是在天臺嗎?」

  白艾澤看著被一堆小熊團團圍住的尚楚,穿著他熟悉的黑色棉襖,寬大的兜帽蓋住上半張臉,尖細的下頜在燈下顯得尤為蒼白,有種脆弱的精緻。

  「你不是在啃豬蹄嗎?」白艾澤目光微動,眼底閃爍著深邃的光。

  尚楚垂眼看了看手中那根廉價火腿腸,立即把它塞回口袋。

  「今天過得好嗎?」白艾澤問。

  「好......」尚楚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不好,操他媽的不好,爛透了的不好,手機流量沒了最不好,反正不好。」

  白艾澤笑:「我也不是很好。」

  尚楚也笑:「好巧,我們到了同一個天臺。」

  白艾澤大步上前,停在了台階下,彎下腰俯視著坐在台階上的尚楚。

  「阿楚,過年好。」

  「艾澤,新年快樂啊。」

  砰——

  零點鐘聲準時敲響,璀璨的焰火在夜空綻開。

  「請問我可以進行擁抱的下一步嗎?」白艾澤盯著尚楚淡色的唇角,沈聲問。

  「什麼?」

  在煙花和爆竹巨大的響聲中,尚楚只看見白艾澤的嘴唇在動,卻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抱歉,來不及征詢你的同意了。」

  白艾澤說完,伸手扣著尚楚的後腦,一把將他的頭帶向自己。

  尚楚一楞,雙眼被兜帽壓住,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但嘴唇上卻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

  這種感覺陌生且奇妙,仿佛煙花綻放的地方不在遠方,就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眨了眨眼,睫毛劃過兜帽內側的布料。

  白艾澤含著他的唇珠,溫柔且仔細地吸/吮。

  他好像說了句什麼,這次尚楚聽清楚了,白艾澤在叫他的名字。

  「阿楚......」

  他雙手一松,懷中的小熊骨碌碌地滾落到台階上,黑葡萄似的圓眼睛看著兩位相擁的主人。

  「阿楚......」

  他在白艾澤的呢喃中丟盔棄甲,極其緩慢地閉上了雙眼,擡手環抱住了白艾澤的腰。





第59章 勝負局

  尚楚的後腦被緊緊按著,在片刻驚詫之後陷入了一片空白。

  這是做什麼......他和白艾澤這是在幹什麼......

  他雙手有些失措地攥著白艾澤的風衣下擺,整個人如同浮在虛空中一般,借此獲得一些微薄的安全感。

  直到白艾澤抵著他碾壓的嘴唇越來越用力、越來越急促,他們額頭相抵,摩擦中半掩的兜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煙花燃放的背景聲中顯得格外明顯。

  ......我們這是親嘴了吧?

  尚楚空白的腦海中漸漸出現一個念頭,他和白艾澤正在接吻。

  太荒唐了,真的太荒唐了。

  ——在新一年的鐘聲敲響的霎那,他們在荒郊野嶺,交換了彼此人生中第一個親吻。

  實在荒唐,但意外的欣喜。

  這個親吻從柔軟漸漸變得熱切,白艾澤急迫地想要往更深處探索,卻始終不得其法,只有遵從本能,更加用力地反覆碾壓戀人溫熱的嘴唇。

  尚楚原本就幹燥的嘴唇在劇烈的摩擦中變得愈發幹澀,細微的刺痛感覺仿佛傳導到了大腦,經由神經中樞處理後,轉變為微妙的酥麻感,電流般迅速爬滿全身。

  這個吻來得過於突然,尚楚還沒能作出進一步的反應,眩暈感淩駕於其餘情緒之上,主導了他的一切感知。

  是做夢吧?

  從天而降的白艾澤是真的嗎?

  璀璨的焰火是真的嗎?

  風是真的嗎,夜是真的嗎,小熊玩偶是真的嗎,貓咪是真的嗎......

  遠處煙火燃盡,周遭再次陷入了寂靜,耳朵裡傳來莫名的鼓噪聲。

  尚楚的食指緊緊掐著虎口位置的軟肉,痛覺告訴他這一切不是虛幻的夢境,是真實的快樂。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尚楚覺得自己的嘴唇都快要磨掉一層皮,白艾澤才撤回按著他後腦的手掌。

  尚楚脫力一般地垂下頭,寬大的兜帽下,原本蓬鬆的劉海被壓得緊貼額頭,發梢幾乎要紮著眼球,癢癢的。

  白艾澤緩緩站直身體,他看不清尚楚此刻是什麼表情,只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唇,嗓音低啞:「抱歉,冒犯了。」

  尚楚如同一尊靜止在夜風中的雕塑,始終一言不發。

  白艾澤等了片刻,心臟幾乎就要跳到喉口,有些緊張地問:「還......還好嗎?」

  其實他本來想問「阿楚,還喜歡嗎」,但尚楚的反應令他惴惴不安。

  白二公子很少有害怕這項情緒,但他卻害怕從尚楚那裡得到否定的答案。

  尚楚依舊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連指尖都一動不動。

  白艾澤輕嘆了一口氣,懊惱地想或許自己搞砸了,他不該如此急躁魯莽,喪失了全部風度;阿楚是個強勢的Alpha,或許他還沒有做好和另一個Alpha親密接觸的準備......

  他後退了兩步,輕聲說:「阿楚,對不......」

  尚楚突然對他豎起手掌,示意他噤聲。

  白艾澤於是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尚楚,片刻後,尚楚擡手一把掀開頭上罩著的兜帽,又松了松軟趴趴的劉海,嘟囔道:「操!發型都壓塌了......」

  白艾澤先是一楞,看著他明顯慌亂卻還佯裝輕松的樣子,心頭一軟,漸漸勾起了唇角。

  「笑什麼?」尚楚斜睨白艾澤一眼。

  「開心,所以笑。」白艾澤說。

  「滾滾滾,」尚楚撇嘴,控訴道,「白艾澤,你他媽真的卑鄙無恥下流毫無競技精神不配與我同場較量!」

  他嘴皮子一旦利索起來,白艾澤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只好縱容地點頭,愉快地接下這一長串形容詞。

  「你他媽偷襲算什麼本事,」尚楚站起身,撿起滾落到台階邊的小熊,又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趁我戴著帽子什麼都看不見就突然進攻,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白艾澤笑著說:「出奇制勝。」

  尚楚跳下臺階,囂張地站在白艾澤面前,雙手抱胸,挑眉道:「制勝?我承認你勝了嗎?你怎麼知道我輸了?」

  白艾澤垂眼凝視著他淡色的唇角,突然覺得喉嚨發幹。

  他喉結狠狠滑動了一下,雖然已經極力保持鎮定,但聲線中仍有不易察覺的嘶啞和微顫:「你還行嗎?」

  「男人嘛,」尚楚盯著他的眼睛,反問道,「怎麼能不行?」

  白艾澤的視線緩緩上移,定格在尚楚清淩淩的眼睛上,提議道:「那麼,再來一次?」

  「我光明磊落,不搞突襲那一套。」

  尚楚哼了一聲,他看上去非常自如,甚至遊刃有餘的像調戲純情少年的情場老手,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的指尖在緊張地顫抖,耳根紅的仿佛要滴血。

  白艾澤的眼神在尚楚的臉上一圈圈逡巡著,沈聲說:「我做好準備了,阿楚,進攻吧。」

  「噓——」尚楚吹了聲口哨,模仿每次格鬥實訓前的哨聲,下頜微仰,倒數道,「五——四——三——」

  空氣恍若凝固了一般,白艾澤的心跳也陷入了停滯,眼前的世界只有他的阿楚,一切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他腦中如同上了機械發條,定定地看著尚楚開合的雙唇,等待著倒數計時歸零的那一刻。

  「二——」

  白艾澤腦中的發條「哢嚓」一聲,旋即,他猛地傾身,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二」字剛剛落下,尚楚突然抓著他的衣領向下一扯,嘴唇狠狠地撞上了他的。

  尚楚仰著頭,一手攥著白艾澤領口,另一手繞過他的脖子。

  這個吻最開始是小心翼翼的、緊張試探的,且帶著幾分針鋒相對的意味。尚楚的求勝心極其旺盛,在情愛中亦是如此,似乎連接吻這件事都要和白艾澤分出個高下。

  既然白艾澤已經搶占了先機,那麼他就必須......他必須......

  一道電流「滋」地在眼前閃過,尚楚那一霎那不作他想,幾乎是出於本能一般,微微張開嘴唇,舌尖在白艾澤的上唇一舔......

  轟——

  白艾澤腦子裡響起巨大的轟鳴聲,短短的半秒時間被拉成了無限長,像有一尾狡猾的魚貼著他遊過,撩起水花後就潛入水底,甩甩尾巴覆而消失不見了。

  尚楚立即退開半步,捂著心口喘了一口氣,薄薄的淺紅從眼尾順著臉頰一路蔓延到脖頸。

  白艾澤不自禁擡手,用大拇指輕輕摩梭著自己的嘴唇,眼中光影閃爍:「阿楚,你也突襲了。」

  尚楚避開他危險且侵略性十足的眼神:「一人犯規一次,很公平。」

  「那麼,」白艾澤的聲音非常低沈,「算不算打平了?」

  「平了。」尚楚覺得自己熱的仿佛要冒出蒸氣。

  「按照格鬥規則,三局兩勝。」

  他上前一步,尚楚隨之後退一步。

  白艾澤再進:「勝負局,敢不敢?」

  尚楚心裡那株小樹苗仿佛遇上了暴風,瘋狂地搖晃起樹幹,晃得他一陣陣心悸。

  停下......停下,停!

  尚楚在心裡對自己說,但小樹苗卻脫離了控制,快活且盡興地舒展著葉片。

  白艾澤再次逼近,一貫沈靜溫和的眼神變得咄咄逼人:「阿楚,怕了嗎?」

  「怕?」尚楚放棄和暴風抵抗,坦然地回望白艾澤,眼底閃爍著熱切真摯的光芒,他對白艾澤挑釁地勾勾手,「來......」

  他的尾音和著喘息一並消失在白艾澤的雙唇間。

  敵軍的攻勢極猛,兵臨城下、情勢危急,尚楚防備不足,讓敵方擠進齒間,隨即在口腔之中大肆掠奪。

  尚楚喘得很厲害,被逼得潰不成軍,幾近要丟盔棄甲。

  白艾澤卻不懂窮寇莫追的道理,緊箍著他的腰不讓他後退,幾乎是強迫式地發起進攻。

  Alpha仿佛是天生的將才,在嘗到了第一口勝利的紅果後,便只顧乘勝追擊。

  煙草氣息伴著白艾澤愈發兇猛的進攻一並灌進口腔,尚楚指尖一緊——

  白艾澤的信息素是煙草味!

  尚楚在鋪天蓋地湧來的親吻中抽出一絲理智,懊惱地想著他怎麼才反應過來,分明是那麼熟悉的味道,他怎麼直到今天才反應過來?

  白艾澤卻不滿戀人走神,在他後頸的位置輕輕一捏。

  「專心。」

  尚楚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著自己打的藥還撐得住嗎,另一邊放縱自己沈溺進這個靜默又喧囂的黑夜之中。

  不討厭,很喜歡。

  喜歡他的信息素,比喜歡紅塔山還要喜歡,比喜歡玉溪還要喜歡,比喜歡所有名貴的煙加起來都要更喜歡。

  -

  總之這場唇舌之爭從三局兩勝又變成了五局三勝,白艾澤和尚楚誰都不願意認輸,只好不斷地開一局、再開一局。

  尚楚大半夜地跑廁所裡紮了一針,突然很是嫌棄自己的茶香味藥劑。

  呸!真他媽難聞!

  「阿楚?」白艾澤見尚楚許久沒從裡面出來,在門口問道,「害羞了?不敢出來了?」

  「滾!」尚楚笑著罵了一句,「老子蹲坑呢,別催了,越催越拉不出來!」

  「......你加油。」

  白艾澤啞然失笑,男朋友在熱吻之後就大剌剌地說起拉屎的事兒,這感覺還真挺獨特的,估計也就裡頭這個小混賬能做得出來!

  尚楚在隔間裡焦灼地撓了撓頭發,按理說他和白艾澤都這麼親近了,是不是應該告訴他真相?

  接吻之後是什麼?

  他耳根一燙,以後......以後如果他們要是那什麼了,白艾澤總會發現的。

  ——警校不收Omega,迄今為止從來沒有Omega進入首警。

  這句話在腦海中蹦出來,尚楚呼了一口氣,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是先等等。

  至少等到他們進了警校再說。

  他搓了搓臉,心說行吧尚楚同志,為了光明而美好的前途,再隱瞞一時吧!

  同一時刻,一個小而微弱的聲音從心底浮起:

  ——在他對白艾澤坦白之前,他們倆就不能......做接吻下一步的事情吧?

  「阿楚,」白艾澤又回來了,喊了一聲,「三點半了,該睡覺了。」

  尚楚突然一個激靈,惡狠狠地嚷道:「睡什麼覺!誰要和你睡覺!我搞的是阿拉伯愛情!」

  「......」白艾澤無奈地扶額,糾正道,「柏拉圖。」

  啪——

  尚楚推開隔間門,腳步急促,不耐煩地說:「知道知道!」

  他面紅耳赤卻還做出一副惡聲惡氣的樣子太過有趣,白艾澤跟在他身後,調侃道:「我說的睡覺指的是生理睡眠,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沒有!」尚楚回身,指著白艾澤的鼻子威脅,「你他媽別瞎說啊!」

  白艾澤攥著他的手親了一口,笑著牽住他往宿舍走:「睡覺去。」

  -

  第二天。

  宋堯盯著尚楚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問:「阿楚,你嘴巴怎麼了?紅的和赫魯曉夫屁股似的。」

  尚楚老神在在地回答:「辣吃多了,上火,燒的。」

  「哦哦哦,」宋堯一本正經地胡謅道,「我聽說上火了只要吸點臭氣就能好。」

  「真的?」尚楚有點兒懷疑。

  「真的啊!」宋堯脫下自己的襪子,在尚楚眼前晃了幾晃,「來來來,嘗點兒......」

  「操!」

  尚楚做了個嘔的表情,和宋堯扭打在了一起。

  ......

  青訓營裡嘻嘻哈哈的日子只剩下最後這一天,初二開始就馬不停蹄地進入了最終考核,盡管尚楚已經竭盡全力做足準備,仍然在格鬥實訓中輸給了白艾澤。

  盡管第一名對尚楚來說依舊很重要,盡管尚楚還不知道如何在白艾澤和第一名之間找到平衡,但他知道白艾澤也很重要。

  格鬥結束後,他一個人到小樹林裡,躲著吸了三根煙,吸完了就覺得好了。

  不過是有一次的失敗而已,他尚楚還能站起來。

  白艾澤在寢室樓下的台階前等他,看到尚楚回來,什麼也沒有問,只是笑著說:「結束了,走吧。」

  尚楚下巴一擡:「走。」

  -

  青訓營裡一直堅持到最後的三十多個人找了家大排檔,嘻嘻哈哈地喝了一通,建了個微信群聊,說著等結果下來了都互相通知通知啊!

  宋堯抱著尚楚的脖子,喝的醉醺醺的,嚷嚷著尚楚去他家做客,赫魯曉夫可牛逼了,現在連假死都會了。

  尚楚哭笑不得地迎合著,用宋堯的手機給他父親發了條信息,讓他過來把這個醉鬼接回家。

  大家都散了,尚楚站在路邊,看著他們三三兩兩走遠的背影,突然有一種莫名的酸澀心情。

  戚昭的高馬尾晃來晃去,和蘇青茗一起回過頭,朝他扔來一個飛吻。

  尚楚揮手,揚聲道:「八月首警見!」

  戚昭比了個「OK」的手勢。

  白艾澤站在他身後,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都會再見的。」

  尚楚吸了吸鼻子,笑著點頭。

  白艾澤低咳了兩聲,掏出手機:「我剛才看到了一個東西。」

  「什麼?」尚楚轉身問。

  「偶然發現的。」白艾澤說。

  「什麼東西?」尚楚皺眉。

  「真的很巧,」白艾澤再次顧左右而言他,「隨便打開手機就看到了。」

  「......到底什麼玩意兒?」尚楚急地撓頭。

  「我哥那家店正在招兼職,」白艾澤摸了摸鼻尖,「你有沒有興趣?」

  尚楚立即就反應過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眉梢一挑,雙手抱臂道:「哦?這麼巧啊?」

  「嗯,」白艾澤鄭重其事地點頭,瞇著眼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手機上那條招聘公告,說了一條上頭根本不存在的假消息,「裡面說葉粟也會經常到店裡逛逛,這份兼職很適合小蜜桃粉絲。」

  「哇!」尚楚撫掌,「太驚喜了!」

  「是,」白艾澤鎮定地說,「我打算報個名,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尚楚狡黠地笑了笑:「行啊!」

  白艾澤心頭一松。

  「不過不是為了你,」尚楚輕佻地打了個響指,「是為了我的小蜜桃。」





第60章 純情小白花

  尚楚躺床上剛發消息和白艾澤說了明天見,又和桌子上排排坐的十九隻小熊挨個兒說了晚安,關了床頭燈,打開「童養媳養成計劃」,打算邊玩小遊戲邊醞釀醞釀睡意。

  尚楚把遊戲裡的時間設置成和現實同步,這會兒也在正月裡,小媳婦小白嬌滴滴地撅著小紅唇,說道:「楚楚老公,明天回娘家探望爸比媽咪,人家想買個新包包,好不好呀~」

  緊接著頁面上彈出兩個選項,左邊是「好的老婆」,右邊是「買什麼包包,沒錢!」

  作為一名好老公,當然要滿足媳婦兒的一切需求。

  尚楚先存了個檔,接著毫不猶豫地點了左邊那個鈕。

  小媳婦小白喜笑顏開,給楚楚老公獻上一個熱吻,並且問道:「楚楚老公,你準備給人家多少錢錢買包包捏~」

  頁面上跳出一個可以拉動的長條,顯示金額從「1」到「6829」。

  6829是尚楚這段時間攢下的所有遊戲幣,攢到10000就能把現在的毛坯房換成瓦房。他想了想,覺得包包和房子那肯定是房子重要,於是小心翼翼地把進度條拉到了「100」。

  小媳婦不開心地癟著嘴,雙手揪著圍裙,委委屈屈地說:「人家看中的那個包包,至少也要3000元呢......」

  3000?!

  這也太他媽貴了!

  包包能擋風嗎?包包能遮雨嗎?

  小白啊,為了咱們以後能住上瓦房,你那包包什麼的就去死吧!

  好老公尚楚當機立斷,退回到上個存檔,果斷地選擇了「買什麼包包,沒錢!」

  小白淚眼汪汪,四十五度角仰望茅草搭成的天花板。

  「楚楚老公,我理解你的決定,包包......嗚嗚嗚嗚嗚嗚就不要了吧......」

  尚楚對媳婦兒的善解人意表示非常滿意且頗感欣慰,獎勵小白吃了一碗3金幣的牛肉麵不加牛肉,又去城裡做了個任務,賺了100遊戲幣,覺著有點兒困了,於是關掉了遊戲頁面,閉上了雙眼。

  他有個習慣,睡前要在腦子裡預演一遍第二天從睜眼到閉眼都要做些什麼。

  尚利軍年後去一個小區當保安,明天值早班,六點半起床。他每天早上在廁所裡幹嘔的聲音奇大,尚楚肯定會被吵醒;等他走了,自己再煎個蛋墊墊肚子,背會兒高考必背古詩詞——三個多月沒上課,落下的文化課得補上;九點十分出門,和白艾澤約了九點半在「特別」門口見面,白御會來給他們安排工作......

  等會兒!

  尚楚猛地睜開眼,眼前冒出一串接一串的字兒——

  他要去「特別」打工。

  「特別」是白御的店。

  白御是白艾澤哥哥。

  遊戲裡他明天要陪媳婦兒小白回娘家見老丈人丈母娘,現實生活中他要去見白艾澤家人?!

  操!猝不及防啊!

  尚楚撓了撓頭,急吼吼地掏出手機,給白艾澤撥了個電話。

  「嗯?」那頭很快就接了,「不是睡了嗎?」

  「有個事兒問你一下。」尚楚語速飛快地打斷他,「急急急!」

  「謝邀,人在美國,剛下飛機。」白艾澤慢慢悠悠地說。

  「操!」尚楚被他逗樂了,笑著罵道,「你他媽講什麼段子!十萬火急!」

  「十萬火急?上廁所忘記帶紙了?」那頭傳來了陶瓷杯放置在桌上的聲音,白艾澤玩笑道,「阿楚,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心有餘但力不足啊。」

  「......」尚楚嘶了一聲,擼起袖子道,「姓白的你丫現在很囂張啊?」

  白艾澤低笑了兩聲,琢磨著再逗下去貓咪就該炸毛了,最後還得他去哄,於是把話茬拉回正軌:「怎麼了?」

  「你哥喜歡什麼樣的?」尚楚單刀直入。

  白艾澤抿了一口杯子裡的溫開水:「問這個做什麼?」

  「明天第一次見面,」尚楚砸吧砸吧嘴,「不得留個好印象啊?」

  白艾澤啞然失笑:「原來阿楚是緊張了。」

  「哎呀我**快點給我提供點情報!」尚楚催他,「別廢話!」

  白艾澤對自家大哥的品味一向不敢茍同,於是委婉地表示:「你怎麼舒服怎麼來就好,畢竟我哥喜歡......葉粟那樣的。」

  言下之意是,白御就喜歡葉粟那種又浮誇又蠢的,一般人理解不了。

  「小蜜桃那樣的啊......」尚楚皺眉喃喃了一句,沈吟片刻後對著電話聽筒吼了一句,「知道了,掛了啊!」

  「這就掛了?」白艾澤說,「嗯......沒有一點別的什麼?」

  白二公子是斯文人,要個晚安吻都說不出口別別扭扭的。

  「有個事兒先和你聲明,」尚楚想了想,哼笑道:「你買包包我不反對啊,三千塊就過分了!」

  說完,「啪」一聲掛了電話。

  白艾澤:「......」

  買包包?三千塊?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

  第二天早上九點二十分,白艾澤穿著樣式簡單、剪裁得體的褐色風衣,在「特別」門口如約見到了尚楚。

  他先是一楞,把尚楚從頭打量到腳,無奈地扶額,輕嘆了一口氣。

  不過才一晚上沒見,男朋友不知怎麼就風格大變了。

  尚楚穿了一件深藍色毛衣,肩膀的位置破了幾個洞;脖子上層層疊疊掛了三條金屬鏈子,其中一條上面掛著一個骷髏吊墜;褲腰帶上是個金燦燦的虎頭,兩胯邊上各自又掛了兩條銀色鏈子;牛仔褲膝蓋上也有破洞,線頭在風中瑟瑟飄揚。

  「看什麼看?!」尚楚被他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惡狠狠地一眼瞪回去,「不許看!」

  天氣這麼冷,他就穿成這副樣子,渾身上下就沒幾塊完整的衣料,一路走過來鐵定凍得不行。

  白艾澤見他十根手指紅腫得和地裡的胡蘿蔔似的,不禁微微皺眉,趕緊把他拉進店裡,又立即給他倒了杯熱水。

  這個點才剛開門,店裡還沒什麼人,尚楚比上回來要自在得多,捧著水杯在大廳裡逛來晃去,撩撩貓逗逗狗。

  雖說暖氣充足,但白艾澤還是擔心他著涼,脫下風衣外套要給他披上,尚楚立即跳開一步,一臉抗拒:「幹嘛幹嘛!我今兒可是精心打扮過的啊!」

  白艾澤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這一身四面漏風的裝扮,把店裡的中央空調也開到供暖模式,坐在沙發椅上:「怎麼穿成這樣?」

  尚楚抖了抖胸前掛著的鏈子,叮叮鐺鐺響個不停,得意洋洋地擡起下頜:「評價評價唄!」

  白艾澤捏了捏眉心:「比較一言難盡。」

  「滾滾滾!」尚楚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嫌棄得很,沒好氣地往白艾澤小腿上踢了一腳,「有沒覺得我這打扮像誰?」

  像誰?

  白艾澤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他幾秒,突然一打響指:「像!」

  「是不是像?」尚楚興奮地湊過去。

  白艾澤拍了拍尚楚的臉:「像赫魯曉夫。」

  「......你他媽才像狗!」尚楚一把拍掉他的手,「我像不像小蜜桃?」

  「......」白艾澤感覺一口老血哽在喉頭,表情非常覆雜,「你模仿他幹什麼?」

  尚楚理所當然地聳肩:「不是你說你哥喜歡那樣的嗎?」

  白艾澤這下明白了,又好氣又好笑,又覺得打扮成這樣就為了給白御留個好印象的尚楚尤為可愛。

  「你和我說說唄,」尚楚坐到白艾澤身邊,「小蜜桃是個什麼樣的人?具體點兒。」

  白艾澤言簡意賅:「一個浮誇的,文盲。」

  尚楚:「沒了?」

  白艾澤聳肩:「沒了。」

  尚楚抓抓頭:「那你和你哥審美差挺多的。」

  「嗯?」白艾澤轉頭看著他,「怎麼說?」

  「你哥喜歡浮誇的、沒文化的,」尚楚挑眉,痞子似的勾著白艾澤下巴,「你喜歡低調有內涵的。」

  白艾澤假裝沒聽出來小混賬在自賣自誇,撇嘴道:「赫魯曉夫那種我就挺喜歡的。」

  「滾你大爺!」尚楚笑。

  白艾澤也笑,瞥了眼尚楚膝蓋上那兩個大風洞:「怎麼弄的?」

  「自己剪的。」尚楚說,「手藝還可以吧?」

  白艾澤又擺弄著尚楚脖子上那幾條亂七八糟的鏈子:「這些哪兒弄來的?」

  尚楚頓了頓,才說:「五塊錢買的。」

  「真的?」白艾澤眉梢一挑。

  「真的!」尚楚一拳砸在他肩上。

  -

  昨天夜裡。

  白艾澤他哥喜歡葉粟那樣的?葉粟是哪樣的?

  尚楚也弄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坦白說他有點怕,他的家庭背景和白艾澤天差地別,他沒有錢、沒有權,甚至沒有一個完整健全的家庭,白御會接受他嗎?

  白艾澤說過,在他的家庭裡,白御和他的關系最近。

  白御是白艾澤最重要的家人,如果白御不接受自己,那該怎麼辦?

  尚楚幾乎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就算是這樣聽起來又傻逼又不靠譜的歪門邪道,他也得試一試。

  他給宋堯打了個電話,宋堯是小蜜桃鐵粉,尚楚找他要了小蜜桃粉絲專屬論壇的賬號,翻了幾本葉粟早些年拍的的電子寫真。

  實踐出真知,在經過充分的學習調研與整合之後,尚楚得出了答案——

  葉粟是哪樣的,就和流氓一個樣。

  小蜜桃最常畫重眼影粗眼線,耳墜項鏈戒指全方位配備齊全,不穿沒破洞的褲子,城中村裡的混子也這麼大阪。

  這不就巧了,尚楚最熟悉的人群就是這群混混!

  他想了想,樓上不就住著兩個現成的流氓頭子嗎?

  尚楚行動力奇高,立即到了五樓阿龍阿虎家,倆兄弟前段時間進少管所住了小半月,難得安分幾天,大半夜的沒出去KTV瞎嗨。

  阿虎開的門,見了尚楚嚇了一跳,規規矩矩地叫道尚哥好!

  尚楚往裡張望了一眼,低聲問:「奶奶睡了?」

  「我奶和我哥去大姨那了,」阿虎說,「不在家。」

  「行,」尚楚也不壓著聲兒了,勾著阿虎的脖子,「給哥整點兒行頭。」

  「什、什麼行頭?」

  「嘖!」尚楚扯了扯他脖子上的大粗鏈子,「就這種,什麼頭蓋骨啊這種的,給哥來點兒!」

  「哦哦哦!尚哥你早說,有的是!」阿虎熱絡地說,「我帶你去房間裡,你自己選!」

  尚楚一點兒不客氣,在一抽屜金色銀色紫色亮藍色的非主流飾品裡挑了幾條能見人的,走前還往阿虎手裡塞了二十塊錢,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哥不白拿你們的。」

  阿虎拿著那張十元紙幣,客氣了一句:「尚哥不用......」

  「多了是吧?」尚楚沒皮沒臉地抽回那張二十塊,重新塞回去一張五塊紙幣,「別找零了,就當哥的一點小心意。」

  阿虎訕笑,舉著那張寒磣的五塊錢:「哥你這一條都不夠.....」

  「不夠是吧?」尚楚勾唇森森一笑。

  「夠了夠了,」阿虎一個激靈,立正敬禮道,「尚哥下次再來啊!」

  「好兄弟,」尚楚拍拍他的肩,「以後要是再蹲局子,哥會去看你的。」

  阿虎:「......謝謝哥。」

  尚楚花言巧語、威逼利誘搞到了幾條鏈子,又翻出來兩件舊衣服褲子,胡亂剪了幾個洞,覺得這回應該有點兒小蜜桃風範了。

  早上出門前,他對著鏡子,對自己很是滿意,這麼盤正條順一小夥,誰見了不喜歡!

  英俊極了,流氓極了,操!

  -

  「操!」

  葉粟摘下鼻子上架著的墨鏡,看著尚楚驚嘆道。

  尚楚有點手足無措地看了看白艾澤,只說今兒白御會來店裡,沒說小蜜桃也來啊!

  白御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打量了尚楚一眼,笑著說:「你就是小尚?」

  「您好,」尚楚點點頭,「我是尚楚。」

  「我操!」葉粟雙目灼灼地看著尚楚脖子上那幾根鏈子,「弟弟挺朋克啊!」

  白艾澤:「......他平常不這樣。」

  白御:「......他平常也不這樣。」

  尚楚:「......您也喜歡?」

  葉粟吞了吞口水,非常掙紮地移開視線:「我不喜歡,我的風格偏向清新文藝。」

  「......是嗎?」尚楚皺眉,回憶道,「我看您的照片都是......」

  「那都是人設,」葉粟正襟危坐,「我本人是純情小白花。」

  白艾澤一向對家裡這位浮誇文盲無話可說,白御素來看破不說破,只有尚楚被哄得一楞一楞的,心說完蛋了,這徹底走錯路子了啊!把人家一朵純情小白花模仿成了一朵黑色食人花,這下徹底完球了!

  「行,」白御適時打破沈默,「我簡單說一下工作內容和薪酬。」

  ......

  大約過了半小時,白御有台手術,助理來叫他上樓。

  「自己去片場?」走前,白御問葉粟。

  「嗯呢,」小蜜桃乖巧地點頭,「放心哦,我肯定不闖紅燈。」

  等白御出了會客室的門,葉粟一下撲到尚楚身上:「弟弟!」

  白艾澤橫臂隔在他們倆中間,皺眉道:「別動手動腳。」

  「你小子滾遠點,」葉粟白了他一眼,「我和我弟說話,有你屁事!」

  尚楚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您、您說......」

  葉粟垂涎三尺地盯著尚楚脖子上掛著的骷髏頭項鏈:「這借我戴戴!快點快點!操老子太他媽喜歡了!」

  尚楚目瞪口呆,楞楞地摘下自己的鏈子,看著葉粟把它們掛到自己脖子上,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美滋滋地開始自拍。

  「純情小白花?」尚楚湊到白艾澤耳邊,小聲說。

  「浮誇的文盲。」白艾澤聳了聳肩。





第61章 最佳員工

  白艾澤想方設法把尚楚弄來「特別」兼職,要說一點私心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在自己家店裡,除了工資能高點兒、活兒能輕松點兒、離他家能近點兒,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兩個人的相處時間能多點兒。

  他們不在一個學校,轉眼開學又是最緊張的高三下學期,見面的時間自然要少,可不得趁著寒假這二十來天多多相處。

  按小蜜桃的話來說就是利用一切資源、抓住所有機會,加大火力給感情升溫,升著升著就火熱了,熱著熱著就沸騰了,沸著沸著就激情了!

  小蜜桃畢竟行走娛樂圈十多年,撩過的男男女女AAOO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個都愛他愛得要了命。去年年底還有個小演員在小蜜桃家樓下堵他,說要和他重修舊好找回愛情的美好。白御當時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來,連夜給白艾澤打了十多個電話,二公子被大哥煩得沒辦法了,打了個車過去把那小演員趕跑了,小蜜桃不僅沒被這番騷擾嚇著,反而得意地表示魅力太大有什麼辦法。

  雖然白艾澤一貫覺得葉粟這人哪哪兒都不靠譜,但有一說一,他的泡仔技巧還是十分可靠的。

  某天晚上,白艾澤不恥下問虛心求教,葉粟愛不釋手地捧著那條骷髏頭項鏈,信誓旦旦地向白二公子傳授如何與一名Alpha戀愛,抓住Alpha的心就要滿足他的佔有欲,因此關鍵是黏著他,無時無刻地黏著他,讓他知道你離不開他。

  這點白艾澤倒是很清楚,葉粟當年就是這麼死纏爛打把他哥黏到手的。可關鍵是,小蜜桃是Omega,自己卻是個不折不扣的Alpha,讓他像個Omega一樣去「黏人」,白二公子萬萬拉不下這個臉。

  葉粟一眼就看出了白艾澤在糾結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弟弟,這種時候就別搞你們A男癌自尊自強自大那套了,先把生米搞成熟飯,懂吧?」

  白艾澤還真不懂:「什麼意思?」

  葉粟一臉你真是傻逼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說:「上了他啊!隨便找間休息室,和他脫了衣服搞啊!雖然你倆都是A,但我看小朋克那身板也壓不過你,你在上面沒問題。」

  這都什麼下流齷齪骯臟的東西?

  白艾澤凝眉:「我沒......」

  「你現在委屈點兒,把自己當個弱小無助渴求保護的小O,」葉粟挑眉,猥瑣地搓了搓手,「先把小朋克搞了,你的好日子就來了,這招叫扮豬吃老虎,這下明白沒?」

  扮豬吃老虎?白艾澤狐疑地看著葉粟,問道:「你就是這麼把我哥弄到手的?」

  葉粟晃著骷髏頭,發出了囂張的笑聲,做作地翹起蘭花指:「老子一朵天山雪蓮被摘了,多少人就這麼失去了夢中情人,你哥要對全人類的精神損失負責。」

  白艾澤:「......」

  -

  白二公子堅決認為把小蜜桃視作夢中情人的人類都極端墮落,但細想之下又覺得他的話不無幾分道理。

  阿楚他......似乎真的很喜歡黏人那款的戀人?

  他那個手機遊戲裡有個小媳婦叫小白,就是嬌滴滴離不了人的那種,尚楚對小白愛不釋手,一有時間就上遊戲給小白喂水喂飯,白艾澤嫉妒得眼睛都紅了,有次趁著尚楚不注意把那遊戲卸載了,尚楚發現了之後笑話了他好幾天,說他和個紙片人吃醋,害不害臊。

  除去競爭對手小白,更重要的是,白艾澤一直知道尚楚還不能夠完全打開自己。他面對白御時總有幾分拘謹,他在「特別」時免不了有些局促,他至今都不肯讓白艾澤送他回家。

  白艾澤隱約能夠猜到這一切是因為什麼,因為阿楚穿舊了的球鞋、因為阿楚現在還沒湊齊的學費、因為阿楚安在貧民窟裡的那個家。他憐惜又心疼,但他不能簡單粗暴地挑明一切,告訴尚楚說我來給你買新球鞋、交學費,如果你想要換個地方住,我也能幫你。白艾澤比誰都知道他的阿楚有多倔強、好勝、要強,如果阿楚真的因為家境的不對等而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絲絲的自卑,那麼他願意把自己放低一點、再放低一點,到尚楚能夠平視著他的位置。

  白艾澤仰面躺在床上,想著為了男朋友,黏人就黏人點兒吧,一個Alpha在自己鐘意的人面前彎彎腰,不丟人。

  白二公子預想中的場面是柔情似水、溫情滿懷的,他們一起整理倉庫,接著給大狗洗澡,明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泡沫裡裝著彩虹色的光,他們笑著玩鬧,潑了對方一身水,渾身都是濕漉漉的,近乎透明的襯衣貼在身上,彼此擁抱著跌進寬大柔軟的沙發,呼吸都是滾燙的......

  然後鬧鐘響了。

  白艾澤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背上一身熱汗。他喉頭發幹,再度閉上眼回味了昨夜夢裡的那個場景,還沒有平覆的心跳又紊亂了起來。

  半小時後,白艾澤正在廁所裡用沐浴乳洗內褲,尚楚給他發來了一條語音消息。

  「二公子,這才幾天啊就上班遲到?您夠大牌的啊!」

  他語氣裡滿滿都是揶揄,白艾澤笑著回了個電話過去。

  尚楚接起電話,哼了一聲說:「幹嘛?」

  「早飯吃了嗎?」白艾澤問。

  「吃了。」尚楚說。

  白艾澤說:「給我帶沒?」

  「沒,」尚楚吊兒郎當地說,「還有兩個包子一杯豆漿一個茶葉蛋,全是我吃剩的,再不來我就吃光了啊!」

  「給我留著,」白艾澤把手機調成免提,把濕漉漉的內褲直接掛在窗臺上晾著,笑著揶揄道,「怎麼剩了這麼多,浪費糧食。」

  「你管我呢,」尚楚撇嘴,哼唧了半響才憋出一句,「那你什麼時候能到啊?」

  白艾澤一猜就知道小混賬肯定在店門口等著呢,他在「特別」工作本來就有點兒拘謹,加上那些家夥總愛開他們的玩笑,尚楚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有時候他比白艾澤早到一會兒,就在旁邊的偏門等著白艾澤也到了,兩個人再一起進店。

  「有事兒晚了,我打車過去,很快,」白艾澤邊穿上衣邊說,「你先進去,別凍著了,喝點熱水。」

  「一天工錢才多少,別打車了,」精打細算的尚同學在心裡撥了撥小算盤,說道,「坐公交吧,你認路不認路哇?」

  「認的,這條路走了多少次了,」白艾澤無奈,「阿楚,我只是方向感差了點兒,並不是白癡。」

  「那誰知道呢?」尚楚故意懟他,想了想又說,「要不你還是打車吧,快點兒來啊。」

  白艾澤笑了:「好,我很快就到。」

  兩人在電話兩頭說著有的沒的,樓下花園裡,張姨拎著花灑正照顧盆栽,擡頭瞧見二樓窗臺上披著條濕漉漉的黑色布料,於是仰頭喊了一聲:「艾澤,你怎麼一大早洗內褲啊!冷不冷啊!」

  「......」

  白艾澤立即捂住手機,但饒是他反應速度再快,那頭的小混賬還是把該聽的聽了個清清楚楚,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不依不撓地追問道:「白二公子,洗什麼內褲啊?這大清早的,多傷腎吶!」

  小混賬把「腎」這個字咬得尤其重,白艾澤低咳兩聲,試圖一筆帶過:「臟了。」

  「怎麼臟的?」尚楚做出一副天真的樣子,「說說唄!」

  「不說。」白艾澤臊得面紅耳赤,拒不回答。

  「你不說那我就猜了啊!」白艾澤光是想就知道尚楚這時候肯定瞇著眼,「夢見誰了?琳達?梅梅?思思?琴琴?」

  白艾澤扶額:「夢見楚楚了。」

  「楚楚啊?」尚楚砸了咂嘴,說道,「嘖嘖嘖,那你快來唄,楚楚和你親嘴嘴。」

  「不害臊。」白艾澤拎著內褲丟到暖氣片上,關上窗低聲說。

  「切,」尚楚嗤他,「掛了啊!」

  「掛吧,」白艾澤想了想,掛電話前補了一句,「等我到了一起整理倉庫。」

  -

  白艾澤打車趕到了金座,第一件事兒就是先和楚楚在倉庫裡親了個嘴嘴。

  尚楚被按在貨架上嘬了半天,舌頭都被嘬疼了,氣得把白艾澤暴揍一頓,跳著腳罵他:「靠!說了多少遍輕點輕點!你就不能輕點兒!」

  白艾澤盯著他親吻後由淡色轉為深色的嘴唇,咽了咽唾沫,說:「下次注意。」

  「注意你媽啊!你這話說了幾次了!」尚楚又往他獨自上捶了一拳,「找你的琳達梅梅思思琴琴去,操!疼死老子了!」

  白艾澤暗笑,想起小蜜桃的那套黏人策略,走上去從身後摟著尚楚,晃了晃他的肩膀,貼在他耳邊說:「沒有那些人,只有楚楚。」

  「少來這套,」尚楚瞪了他一眼,「滾滾滾!」

  「不氣了,」白艾澤鼻尖碰了碰他的耳垂,「昨天剛進的貨,該整一整了。」

  按照二公子的周全計劃,倉庫是個非常封閉的空間,兩人在地下倉庫裡一起分類挑揀貨物,時不時手碰著手、胳膊抵著胳膊,擦個槍走個火還不是輕輕松松,親個嘴嘴更是容易。

  於是,尚楚彎腰從箱子裡拿出一罐貓糧記單號,白艾澤也要去拿那罐貓糧;尚楚又換了另一個箱子裡的貓罐頭,白艾澤也跟著拿同一個罐頭;尚楚繞道貨架另一頭清點剩餘的寵物浴液,白艾澤偏偏也過來貼著他數數......

  幾次三番下來,尚楚不耐煩了,沒好氣地問:「幹嘛啊?找茬兒是吧?」

  白艾澤平靜地說:「一起幹活。」

  「離我遠點,」尚楚瞪他,「分工合作效率更高。」

  「我覺得一起幹效率比較高。」白艾澤看起來非常客觀。

  尚楚冷笑了一聲,靠著貨架伸了個懶腰:「行,你幹吧,我看著你幹。」

  白艾澤強調:「一起。」

  尚楚一臉無語:「......不是,二公子,你今早上吃錯藥了吧?你總黏著我幹嘛?什麼毛病啊?」

  白艾澤耳根子一燙,鎮定自若地說:「沒有,怕你太累了。」

  「你一邊歇著去吧,」尚楚擺擺手,「早晨剛來完一發,你這會兒正虛著呢吧?休息休息去,別來煩我幹活兒......」

  事關男人的尊嚴,白艾澤立即正色道:「不虛,三發都沒問題。」

  沒問題......問題......題......

  回聲久久回蕩在偌大的倉庫中。

  尚楚:「......」

  白艾澤:「......」

  尚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好氣地把白艾澤推搡出了倉庫:「行行行知道你身強體壯了啊,滾吧滾吧別來煩我,我自個兒一人效率更高!」

  「等等,我......」

  庫門「砰」一聲在眼前關上,白艾澤鼻尖一涼,看著面前冰冷的金屬鐵門,輕嘆了一口氣。

  有一個擅長自力更生、打工技能滿點的戀人是什麼感覺?

  就是在你們給狗子洗澡的時候,你故意潑了他一身水,想和他濕漉漉地貼在一起,最好能一起滾進沙發,他卻一腳把你踹出三米遠,並且威脅你再靠過來試試看;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時間,你想和他依偎著在落地窗邊小憩片刻,他卻從書包裡掏出一張物理卷子,和你討論小車的摩擦力以及從袋子裡抽小球的概率;傍晚要卸貨了,你想要在他面前展現你威武的男子氣概,他卻一個人扛起兩大箱罐頭,健步如飛地跑上樓;下班了你想約他看個電影,他卻主動要求去遛店裡寄養的狗;遛狗路上你想和他手牽手,那只傻逼哈士奇又在邊上不停瞎吼......

  白艾澤有點兒頭大,男朋友完全不給黏,這怎麼辦啊?

  在一星期後的晨會上,尚楚以兼職身份榮獲上周「最佳員工」稱號,拿到了五百塊獎金,非常激動地請白艾澤吃了一碗牛肉麵多加一份牛肉,並且鬥志昂揚地表示這待遇也太好了,下周還得努力工作。

  面對「最佳員工」這種覺悟,白二公子有一瞬間覺得有那麼點兒無地自容,總覺著人家那麼上進,自己卻想著這樣那樣親嘴打啵的,未免太不社會主義。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尚楚拿了第二個「最佳員工」榮譽稱號,並且闊氣地請白艾澤吃了一碗牛肉麵多加一份牛肉再加一個煎蛋再加一份豬肘再加一份海蠣煎蛋再加一份車輪餅,白艾澤硬是把這些東西全塞進了肚子裡,到家後吞了兩粒健胃消食片,給狗頭軍師撥了個電話。

  「喂?什麼事兒,我拍廣告呢!」小蜜桃說。

  「你說的方法不管用。」白艾澤咽下一個飽嗝。

  「操!不可能!」小蜜桃不信,「你黏了沒?」

  「黏了,」白艾澤說,「沒用。」

  黏是黏了,黏出個最佳員工,有個屁用!

  「我對你真的無語了,小廢物,」小蜜桃嗤他,「你等著,哥給你上殺手鐧。」

  白艾澤凝眉:「什麼?」

  三分鐘後,手機「叮」一聲響,葉粟給他傳來了一個內存3個G的壓縮包。





第62章 知道不知道

  「是什麼?」白艾澤發了條消息問。

  「看名字就明白了,」葉粟嘖舌,「寫那麼清楚了都。」

  白艾澤一看,這壓縮包的名字果然簡單明瞭,還非常具有民族特色,叫做「巧舌如簧——吹/簫大全」。

  他心下疑惑,自己雖然練過鋼琴,但是對民樂說一竅不通也不為過;尚楚對音樂更加沒有研究,撐死了也就是裝逼的時候吹兩聲口哨。葉粟發這東西過來是什麼意思?

  白艾澤估摸著陶冶陶冶音樂情操也不是不行,好歹也算是多個技能點,指不定能在阿楚面前增加點兒魅力值,於是按下解壓鍵。半分鐘後,文件夾裡呲溜溜跳出來一長串視頻,縮略圖看不清具體是什麼,名字起的倒有模有樣的,打頭的視頻叫「口ji實踐第一課:上下嘴唇包齒」。

  彈琴要練指法,吹簫要練口技,這課程做的倒是挺講究。

  他點了播放,畫面才出現兩秒鐘,他立即關掉視頻,冷著臉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狠狠吸了兩口寒氣。

  不堪入目,怎麼會有人錄這種東西!

  竟然起個名字叫口技,純屬掛羊頭賣狗肉!

  -

  二公子成長在一個正兒八經的大戶人家,母親喬汝南崇尚精英教育,就連兒子在不同場合的站姿坐姿走姿都是找老師培訓過的。作為一名高知女性,喬女士並非那種連電視劇接吻鏡頭都不讓兒子看的保守母親,白艾澤分化那年,她找來一位在ABO三性研究方面頗有些建樹的退休老教授,專門上了幾堂性生理課程。

  老教授鬍子一大把,從資訊素角度出發,嚴謹地論述了基因優質的Alpha找一位同等優秀的Omega是造福千秋的大好事,並且驕傲自得地表示他家裡的那位Omega為他生了四位優秀的Alpha孩子,這就是一個Omega最至高無上的榮譽。

  雖然白二公子正在用實際行動證明那位教授說的東西都是狗屁,但他在「性」這方面確實顯得有些遲鈍。在他接受的教育裡,這一類東西都被歸為「低俗」、「骯臟」,是他不該接觸也沒有管道去接觸的。在遇到尚楚之前,他連一個所謂的性幻想對象都沒有。

  然而,在青訓營待了這麼幾個月,他才發現原來同齡的少年們早就理論知識一籮筐了,他們的野路子多得很,譬如宋堯的床頭櫃地下就藏著車模三點式性感寫真;譬如於帆就愛在二手書店的犄角旮旯裡翻閱小黃本;又譬如......尚楚包裡也出現過少兒不宜的盜版光碟。

  他憑著一腔本能去靠近尚楚,最初甚至連怎麼擁抱、怎麼接吻都不會,阿楚說他傻,他真是挺傻的。

  白艾澤長呼了一口氣,一臉視死如歸的悲壯感,再次拿起手機,隨便點開其中一個視頻,這回堅持了五秒鐘,就再度忍無可忍地按下紅叉。

  荒謬,真的太荒謬了。

  男人和男人之間還能夠做這種事嗎?

  那他和尚楚之間......有一天也可以嗎?

  頸間的大動脈狠狠一跳,信息素狂亂地從腺體湧出,白艾澤眼前難以抑制地浮現出種種亂七八糟的畫面,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隨手抄起一本書翻了幾頁,發現根本靜不下心,於是自暴自棄地從手機相冊裡翻出一張尚楚的照片,進了浴室,反鎖了門。

  -

  半小時後,暖氣片上多了一條剛剛用沐浴液洗好的內褲。與此同時,葉粟在片場發來了一條回訪消息:

  ——看了沒?感覺怎麼樣?不是哥哥吹牛逼,你要是把這裡頭全套學會了,小朋克保準對你死那個心塌那個地!

  白艾澤剛瀉完火,這會兒心情很平靜,打字回他:

  ——沒看,刪了,根本不是口技。

  小蜜桃翹著腳,哼笑了兩聲回道:

  ——誰說是口技了?意思是口、雞啊!

  白艾澤眉心直跳,他家的文盲大嫂也就這種時候會摳字眼了,五分鐘後,小蜜桃又發來一條消息:

  ——萬萬不能讓你哥知道哈,我在他面前是純情小白花!

  二公子本來還沒什麼想法,看見這句話後當即就把壓縮包轉發給了白御,一並附上這段文字記錄。

  又過了五分鐘,手機「叮」的一聲響,白御的消息進來了。

  ——已閱。別讓他知道我知道,更不能讓他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其實知道我知道,也知道我是裝作不知道,我也知道他不是真的以為我不知道。這就叫情趣你知不知道,你小子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好好學吧小夥子。

  「......」

  白艾澤才懶得搭理這倆人的情趣不情趣,剛好男朋友給他發來一條信息,問他有空沒,他笑著撥了一通視頻電話過去。

  「不是說要做題,讓我別打擾你嗎?」白艾澤見他在家還穿著厚厚的棉襖外套,皺眉問,「暖氣沒開嗎?」

  尚楚楞了楞,又飛速地眨了眨眼,才聳了聳肩,語氣輕松地說道:「壞了,還沒找人來修。」

  「要快點修好,」白艾澤細心地叮囑,「這麼冷,快到被窩裡包著,有圍巾嗎?手套最好也帶上,暖氣沒好之前就不要拿筆了,上星期小指頭不是長凍瘡還沒好嗎?對了,有沒有小桶,接些熱水泡腳可以驅寒......」

  他事無巨細地嘮叨了一大堆,尚楚忍不住打斷:「行了行了啊,二公子,你怎麼比鳳姨還能囉嗦?」

  鳳姨是「特別」的保潔阿姨,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拉著小輩嘮嗑,有回尚楚穿了條白襪子,鳳姨覺著不吉利,楞是揪著他叨叨了半小時。

  白艾澤知道小混賬這是嫌他煩了,於是笑著揶揄道:「穿嚴實點兒,要是凍瘡厲害了指不定影響工作,下星期最佳員工就拿不到嘍。」

  「滾滾滾!」尚楚兇神惡煞地嗤他,「我要拿不到最佳,你吃牛肉麵就沒有牛肉了!」

  白艾澤無奈地搖搖頭:「作業寫好了?」

  尚楚一聽這話,蔫了吧唧地趴在桌上,把水筆夾在人中的位置,撅著嘴抱怨道:「煩。」

  「怎麼煩了?」白艾澤隔著螢幕敲了敲他的鼻尖,「大晚上的,誰又惹著你了?」

  「英語題唄,」尚楚泄氣地操起一張卷子,沖著鏡頭晃了晃,「什麼幾把完型,二十題我就對了七個,一個半小時了還沒做完一套,操操操!」

  「拍張照發我看看,」白艾澤給失去耐性的貓咪順毛,低聲安撫道,「不急。」

  尚楚是理科生,各科成績都挺好,獨獨英語稍稍弱了點。尚楚是外來人口,沒有首都戶口,上的是民族中學,雖說也是個公立學校,實際上就是政府開了專門給他們這些上不起私立的外地人讀書用的,師資不行環境不行名聲也不太行。

  這種學校有個特點,就是尤為不重視外語教學,秉持著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那一套,讓英語老師念篇課文都費勁。其實尚楚的英文水準擺他學校裡已經算挺拿得出手了,但擱白艾澤這種在高端國際學校一路上來的精英學子面前就不夠看了。

  白艾澤給尚楚仔仔細細地梳了一遍完形填空,把重點單詞的重點用法都講解了一遍,讓尚楚下回做完型試試拋開選項先看語篇。尚同學聽得直打哈欠,一邊說著明白了明白了,一邊非常不走心地在「alter」後頭標上了一個「to」。

  白艾澤一看就知道小混賬沒認真聽,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糾正道:「在這裡用作及物動詞,直接跟名詞。」

  尚同學堅持把嘴裡的一個哈欠打完,懶洋洋地瞥了一眼卷子,點頭說嗯嗯知道了,接著把上一個單詞後頭的「to」劃掉,寫上潦草的「名詞」兩個字。

  白艾澤無奈地扶額,心說好在考警校對成績沒太高要求,尚楚的總分過線綽綽有餘,再加上小混賬明顯一副不願意聽了的樣子,於是沒再說什麼。

  尚楚扔下筆,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把卷子囫圇塞到課本裡,沒好氣地說:「英語這玩意兒,就他媽是存天理滅人欲啊......」

  「阿楚有什麼欲被滅了?」白艾澤問。

  「多了去了,」尚楚支著下巴,一樣樣地盤點道,「做這題太花時間了,我餓了不能吃,困了不能躺,食欲和睡欲統統得不到滿足。」

  小混賬倒還挺有理有據,白艾澤啞然失笑,說道:「照古人的話說,這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狗屁不通,讓古人學學英語他們就說不出這話了,」尚楚切了一聲,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根火腿腸,剝了點兒外皮叼在嘴裡,咕噥道,「好餓,晚上回來就抽了兩根煙,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他啃了兩口火腿腸,又用掌心把外皮往下擼了擼,又下意識地拿舌尖舔了舔外緣。

  白艾澤一楞,剛才看過的那幾秒口技視頻嘩啦啦地在眼前開始放映,還非常自動自覺並且臭不要臉地把兩個主人公的臉替換成自己和尚楚的。

  他迅速地瞥了眼正在吃香腸的尚楚,又迅速移開視線,半秒後又瞥了第二眼、第三眼......

  幾次三番下來,尚楚也覺出了不對勁,狐疑地問:「你幹嘛呢?臉紅個什麼勁兒?」

  白艾澤松了松衣領,正色道:「熱的。」

  穿著棉襖的尚楚翻了個白眼。

  尚楚吃完一根火腿腸沒覺出飽,於是又掏出了第二根,熟練地擼掉外頭的包裝,白艾澤喉結一滾,渾身燥得慌,脫口而出道:「你洗內褲嗎?」

  「......」尚楚用一種看傻逼的眼神看著他,「不然呢?一條內褲穿十八年嗎?你當我褲襠裡捂著瓶女兒紅呢?」

  白艾澤額角一跳,擡手捏了捏眉心:「我不是這個意思......」

  尚楚狡猾的和只小狐貍似的,心念一動,當即就領會了「洗內褲」的深層含義,於是放肆地大笑出聲,笑著笑著把自己給噎著了,邊咳嗽邊笑,眼淚差點兒沒擠出來。

  白艾澤預感這事兒要給小混賬笑上好幾周才能消停,於是無奈地扶額,看著那頭手忙腳亂找水喝的尚楚,說道:「你慢點兒。」

  尚楚吞了一大口水,把喉嚨裡的東西咽下去,不懷好意地瞇著眼說:「看不出啊二公子,你還挺悶騷。說說吧,洗過幾條了?」

  白艾澤嘆了口氣,壓著聲音說:「沒有。」

  「沒洗過?」

  「沒有。」白艾澤硬著頭皮否認。

  「原來褲襠裡藏女兒紅的是你啊?」尚楚也壓著聲音,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小聲說,「怎麼著,等著我去開封呢是吧?」

  白艾澤呼吸一滯,被撩撥得渾身發熱,伸手按住了手機攝像頭:「不許瞎說。」

  「還害羞呢?」尚楚看著突然黑下來的手機螢幕,揶揄道,「行了行了,楚楚老公給你買包包好不好?三千塊也給你買。」

  過了兩分鐘,白艾澤呼吸平穩了,才移開手指頭,抿了抿嘴唇,沈聲說:「接吻的下一步,成年人是不是可以做了。」

  他說的是個陳述句,並不是疑問的語氣。

  這回輪到尚楚傻了。

  下一步?

  操!白艾澤還不知道他是個Omega,怎麼搞下一步?!

  白艾澤一臉嚴肅,仿佛在參加什麼高端學術論壇:「應該怎麼做,我會先查找資料,做好充足的準備。」

  「不、不是!」尚楚回過神來,急忙擺手道,「接吻的下一步?你指的是什麼?」

  「你說呢?」白艾澤不答反問。

  尚楚慌慌張張地說:「我們這還是高中生,應該以學業為重,要存天理滅人欲,親個嘴嘴就行了......」

  「我已經實踐過了。」白艾澤打斷。

  「靠?!」尚楚楞了一楞,接著重重一拍桌子,「你他媽和誰實踐的?操你大爺啊白艾澤,你給老子戴綠帽子?!」

  白艾澤微笑:「我說的是洗內褲。」

  「......」尚楚吸了吸鼻子,「這就是接吻的下一步?」

  「不然呢?」白艾澤笑著瞇了瞇眼,「阿楚以為是什麼?」

  「幹!」尚楚意識到自己被白二公子擺了一道,忿忿地罵了一聲。

  「幹?」白艾澤拿起手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溫水,「阿楚以為下一步是幹?」

  尚楚咬著牙,對著鏡頭比了個中指,恨恨地掛了視頻。

  白艾澤愉悅地輕笑出聲。

  -

  當晚,白二公子躺在床上,反省自己近期洗內褲的頻率是不是太大了。

  晚上做了夢早晨醒來得洗也就算了;之前有次睡前和尚楚視頻,看見小混賬在那頭喝牛奶還吧唧吧唧地咬吸管,他鬼使神差地把這一幕截了圖,掛了視頻後對著截圖自力更生了一番,然後開窗通風散味道,接著埋頭洗內褲。

  白家二公子房間暖氣片上的內褲烘到了第十一條,尚楚拿到了第三個「最佳員工」,並且學費全部攢齊存進了銀行卡裡,高三下學期開學報道的前一天,青訓營正式下發了最終考核結果。

  白艾澤第一名,百分制得分86分;尚楚第二名,百分制得分82.5分。

  兩人以第一、二名的成績順利拿到了首警的預錄取資格。





第63章 降旗儀式

  微信群裡消息響個不停,宋堯拿了第三名,他爸賞了他一套價值7399的星球大戰系列樂高,這家夥樂得不要不要的,誠邀大家都去他那玩兒。

  江雪城和於帆也拿到了預錄取資格,戚昭也踩線堪堪進了前十。遺憾的是,蘇青茗不在名單內。

  大家恭喜了通過終試的學員,又安慰了一番沒通過的,蘇青茗發了個貓咪捂臉的表情,說這有什麼的,青訓沒通過不代表就不能進首警了,高考再報再考唄!

  宋堯發了個小豬點頭的表情附和,起哄道老白又拿第一,狀元不得發個紅包慶祝慶祝啊?

  第一名白同學和第二名尚同學正在休息室裡吃午飯,今天店裡叫了燒烤外賣,尚楚呲溜咽下去一個蒜蓉烤生蠔,滿足地瞇著眼睛,撇嘴對白艾澤說:「二公子,考了第一名牛逼啊,都喊你發紅包呢!」

  白艾澤正戴著一次性手套幫尚楚剝蝦,這小混賬吃東西忒不講究,愛吃蝦又懶得剝殼,掰了蝦頭就往嘴裡扔,現在市面上都是些飼料蝦,白艾澤擔心蝦殼裡頭有人工激素,又操心他把自己噎著,只好親自上手。

  「好酸啊,」白艾澤把蝦尾巴揪下來扔了,挑眉問,「什麼東西酸味這麼重?」

  尚楚哼了一聲,一手側搭在沙發扶手上,大大方方地說:「我酸唄!我就是酸你得了第一名,怎麼著?不讓啊?」

  白艾澤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麼無賴的,他把雪白的蝦肉遞過去:「張嘴。」

  尚楚張嘴叼走那尾鮮嫩的大蝦,大爺似的晃著腦袋,說道:「第一名就是用來給人酸的,別人越酸你,說明你這第一名拿得越有價值,我是在幫助你實現自我價值。」

  白艾澤被這一番謬論逗笑了,摘下一次性手套,在手機上點了幾下,又重新戴上手套給尚楚剝蝦。

  「蘸點兒蒜蓉醬,」尚大爺皺著眉頭指揮道,「對對對,哎呀你得蘸的均勻點兒,從上到下都要分佈......」

  白二公子照做,把蝦肉送到他嘴邊,尚楚「啊」了一聲,一口吃掉大蝦,笑瞇瞇地說:「謝謝,再來一隻。」

  白艾澤把蔬菜沙拉放到他面前,下巴一擡:「吃點兒綠的。」

  「再來一隻就吃,」尚楚討價還價,又眨巴眨巴眼睛,揪著白艾澤的衣袖晃了兩下,捏著嗓子說,「快點快點,再給我弄一隻!」

  白艾澤對他一點辦法沒有,縱容地看了他一眼,輕嘆了口氣,任命地拿起一隻飽滿的蝦剝起殼來。

  「要蒜蓉醬啊,蘸的均勻點兒,」尚楚見自己撒嬌賣乖的計謀得逞了,大爺做派又來了,操起手機一邊看一邊指使道,「要不上半部分蒜蓉下半部分芥末......哎我操!白艾澤你他媽!」

  「怎麼了?」白艾澤問。

  「你他媽真敗家啊!」尚楚一拍腦門,忿忿地瞪著他說,「你一口氣發了三個兩百紅包?你散財童子轉世還是財神爺下凡啊?」

  「沒事,開心。」白艾澤隨口說。

  群裡一共就三十來人,三個紅包總額六百,尚楚一共就搶了二十出頭,這一下更氣了,把手機往沙發上狠狠一扔:「白艾澤老子掐死你!掐死你我就是第一名!」

  白艾澤失笑,伸手說:「張嘴。」

  「我真能被你氣死,你個敗家玩意兒就不能和小白學學,要花錢了先和老公打個匯報......」尚楚叼過那只蝦,一邊咀嚼一邊嘴裡還抱怨個沒完,「我真服了你們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

  「好吃麼?」白艾澤問。

  「還成吧,肥肥嫩嫩的......操!你別轉移話題!」尚楚瞪眼。

  白艾澤笑著摘了手套,坐到尚楚身邊,又把自己的手機放到尚楚手裡,說道:「下次注意,一定先匯報。」

  「離我遠點兒,煩你!」尚楚朝他呲牙。

  「還沒過門就開始管錢了?」白艾澤擡手輕輕捏著尚楚的耳朵,揶揄道,「嗯?阿楚?」

  他指尖揉捏的力道很舒服,尚楚本來就有點兒低血糖,吃飽了就犯困,被他捏的昏昏欲睡,趴在沙發扶手上,一邊瞎劃拉著他的手機一邊哼道:「你就不怕把你的錢全轉我賬上。」

  「不怕,」白艾澤從身後靠過來,緊緊貼著尚楚的背,「密碼是六個八。」

  「靠!」尚楚笑了,偏頭說,「你他媽還挺自覺?」

  白艾澤趁他轉頭這一會兒,撲過去咬著他的嘴唇,一邊輕輕碾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親一下,我的錢都是你的。」

  尚楚歪頭躲開,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不親!一嘴蒜味兒!」

  白艾澤追著他不放,兩個人笑鬧著滾在了一起,尚楚連格鬥技巧都用上了,最後還是被白艾澤反制。

  尚楚實在沒力氣了,躺在沙發上氣喘籲籲地舉雙手投降。

  「不鬧了?」白艾澤雙手撐在他耳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

  尚楚狡黠地笑了笑,突然擡起頭在白艾澤眼睛上「吧唧」親了一口:「親完了。」

  「就這麼一點?」白艾澤不滿意。

  「不然還要哪點兒?」尚楚明知故問。

  白艾澤定定地凝視他幾秒,什麼話也沒說,扣住尚楚的下巴一口咬了上去——

  「操!白艾澤你個狗東西!」

  尚楚吃痛嚷嚷了一聲,又想到上次打藥是前天早上,這會兒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於是屈膝抵著白艾澤側腰,開始了新一輪的反抗。

  男朋友想玩,哪兒能有不陪的道理,白艾澤先是一個側翻下了沙發,接著兩只手臂架著尚楚膝彎向上一擡,尚楚上半身躺倒在沙發上,兩條腿被白艾澤高高舉起。

  「還鬧不鬧了?」白艾澤站在尚楚兩腿中間,居高臨下地問。

  尚楚兩手緊緊摳著沙發上鋪著的軟墊,兩條小腿使勁兒晃了幾晃:「操你大爺姓白的,快放我下去!」

  白艾澤手臂一緊,把尚楚的膝彎牢牢鉗制在肘彎裡。

  「我還做題呢,」尚楚說,「今天要做一套理綜,快快快,沒時間了!」

  「晚上我替你做。」白艾澤說。

  「我錯了我錯了!」尚楚見情勢不對趕緊討饒,「艾澤,小白,二公子,我錯了,真的錯了!」

  白艾澤一言不發,只是定定地盯著他。

  尚楚還沒有覺察出不對勁,撅起嘴唇:「來來來親親親,不就是親個嘴嘴嘛,喊打喊殺的幹什麼,過來給楚楚老公香一個!」

  白艾澤把他的腿架在肩頭,俯身去親吻尚楚,從耳畔到側臉,最後落在他淡色的嘴唇上。

  直到小腹被旗桿杵著,尚楚一楞,白艾澤怎麼升旗了?

  他後知後覺地才反應過來這個姿勢有多麼不對勁,白艾澤的呼吸越來越燙,燒得他耳根酥麻,尚楚伸手抵著白艾澤的肩膀,小聲說:「你、你先讓讓,隔著我了......」

  白艾澤埋首,隔著毛衣親吻尚楚的鎖骨,啞聲說:「阿楚,我難受。」

  「我知道,我知道,」尚楚欲哭無淚,極具侵略性的煙草味道資訊素迅速占領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尚楚的脈搏狂跳起來,他不敢用鼻子呼吸,掐著自己的虎口,企圖用痛覺讓自己保持在冷靜狀態,「你等我去個洗手間好不好?我、我肚子不舒服,只要十分鐘......五分鐘就行......」

  給他點時間,讓他去打個藥再回來。

  白艾澤擡胯往前頂了頂,靠在尚楚耳邊說:「我難受。」

  他的唇息在尚楚耳廓上打下一條濕漉漉的痕跡,尚楚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他的背:「不難受,不難受......」

  「我總是夢見你,阿楚,」一貫冷靜克制的白二公子此刻像是不依不饒要糖吃的孩子,「即使白天一直和你在一起,但還是不夠,親你不夠,咬你也不夠......」

  尚楚心下一軟,像是有一股溫泉在胸膛裡汩汩化開,溫熱的水流順著筋絡蔓延到了身體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阿楚,你也想我嗎?」白艾澤咬著他的耳垂問。

  轟——

  尚楚閉了閉眼,唯一一個念頭就是都去他媽吧!什麼藥不藥的,統統去死吧!

  他的手掌順著白艾澤的脖頸一直往下,沿途經過喉結、鎖骨、胸膛、下腹......

  白艾澤背脊一僵。

  「你褲腰帶怎麼這麼緊?」尚楚喘息著問,「自己解開。」

  「阿楚?」白艾澤不可置信地問。

  「別廢話!」尚楚臊得滿臉通紅,「老子給你降旗!」

  -

  三十分鐘後,尚楚一腳踹開白艾澤,操起背包,光著腳沖進了衛生間。

  又過了十分鐘,尚楚收拾好針管和藥瓶,從衛生間出來,白艾澤仰頭靠著沙發靠背,安靜地閉著眼睛。

  空氣裡還殘留著淡淡的氣味,除了Alpha煙草資訊素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氣味。

  說不上來那是什麼味道,像是濃稠的肥皂水,帶著一點點腥。

  尚楚指尖一燙,佯裝若無其事地往白艾澤小腿肚上踢了踢。

  「嗯?」白艾澤慵懶地掀起眼皮,笑著張開雙臂,有些羞赧地說:「抱一下。」

  尚楚翻了個白眼:「抱你媽!老子手要酸死了!」

  白艾澤此時心情混雜著甜蜜和羞澀,總之就是心情非常好。

  尚楚見他就知道傻笑,沒好氣地說:「沙發弄臟了。」

  「嗯,臟了,阿楚弄的。」白艾澤應了一聲。

  尚楚看他這傻樣氣就不打一處來:「滾滾滾,誰爽了就是誰弄的!」

  白艾澤耳根一紅,不自然地轉過眼睛。

  「二公子害羞呢?」尚楚撓了撓他的下巴,「擼一擼就害羞了?杵著我升旗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羞呢?」

  白艾澤抓住他的手:「我也可以幫你......」

  剛才他明顯地察覺到尚楚也有反應,就在他要幫小混賬解決的時候就被一腳踹開了。

  「不用!」尚楚哼了一聲,斜睨著他,「白日宣淫,你以為我和你似的?」

  「很舒服,謝謝阿楚。」白艾澤失笑,偏頭在尚楚手背上親了一親,又把臉埋進他掌心裡,聞見洗手液清香的氣味,於是說,「洗手了?」

  「不然呢?」尚楚兇神惡煞地咧嘴,「下次再弄我一手試試!」

  「下次不會了,」白艾澤眉梢一挑,「這次沒有經驗,太倉促了。」

  「倉促你媽?!」尚楚大驚,「三十幾分鐘你他媽還倉促?你要不倉促老子手都廢了!」

  「那麼累嗎?」白艾澤問。

  「廢話!」尚楚嗤他,「都是我他媽在動,不累才怪!」

  白艾澤回道:「我也動了。」

  話一說完,兩人都楞了,同時紅著耳朵別開臉。

  到了後邊尚楚手腕酸得不行,弄得沒耐心了,幹脆當起了甩手掌櫃,確實是白艾澤自己在動沒錯。

  「咳......咳咳,」白艾澤低咳兩聲,「還吃嗎?」

  尚楚和炸了毛的貓咪似的一腳跳開:「吃?!白艾澤你別得寸進尺啊!我、我是不可能吃、吃的啊......」

  「......」白艾澤端起手裡的沙拉,「阿楚,蔬菜還吃嗎?」

  尚楚捂臉:「滾蛋!」





第64章 再次降旗

  開學後時間過得飛快。算上前期的全國入營選拔賽,尚楚上學期統共耽誤了四個多月時間,錯過了一輪覆習,就得花更多時間把文化課補回來。

  雖說進首警已經十拿九穩了,上個一本線對他不是難事,但尚楚一向心氣高,開學第一周的小測裡他三分之差輸給了隔壁班一個學霸,排在年級第二。

  這對於久居第一名的尚同學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青訓營裡空降下來個白艾澤比他牛逼也就算了,畢竟是自家男朋友,除了白二公子,他萬萬不能接受有其餘人越過他坐上榜首位置。

  於是乎,尚楚同學格外奮發圖強,積極踐行聞雞起舞,生活作息極其健康且規律。早晨五點十分起床,先繞著貧民窟的巷子跑兩圈,五點四十回來背半小時書,收拾收拾就六點半了,準時背起小書包,邁著歡快的步伐,踩著明媚的陽光上學堂,趁著公交時間和男朋友視頻二十分鐘——這時辰的公交車上人擠人全是人,嘈雜得很,什麼也聽不著,兩人通常就戴著耳機看著對方傻樂,樂呵樂呵著就到站了。

  晚自習一直到九點十分,回到家一般是九點四十左右,要是在路上和同學吃個宵夜耽誤耽誤就到十點了,還要整理一天的語數英理綜錯題,再投喂投喂童養媳小白,打理打理十幾只小熊,看看今晚挑哪兩只小熊陪睡,再抽兩根煙,轉眼就過了零點,又到了上床時間。

  尚楚是充實了,但白艾澤就空虛了。

  白二公子對民族中學的高考沖刺政策意見很大,開學後他和尚楚相處的時間本來就少,就指著週末兩人在「特別」見個面親個嘴,最好還能降個旗什麼的,但民中楞是搞出來個尖子班沖刺計劃,每個周日單獨給年級前三十開小竈,尚楚自然也在名單之內。

  於是,兩人一周能見面的時間就剩下緊巴巴的週六一天。

  「要不周日就不去了。」

  週四晚上,白艾澤開著視頻,看著那頭埋頭做化學卷子的尚楚,小混賬最近勁頭足得很,估計是累慘了,眼圈下頭掛著一圈烏青,幾天沒見眼見著比上週末又瘦了點兒,臉上都能看出些顴骨的形狀。

  「那不行,小四眼都去了我能不去嗎?」尚楚頭也不擡,「我操你是沒見著四眼仔那囂張樣,氣得我都想踹他......」

  四眼就是這回隔壁班拿第一名那個學霸,眼鏡片比酒瓶底還厚,芝麻大小的眼睛總是散發著猥瑣的光芒。此人劣跡斑斑,曾經偷拍過女老師裙底,去年運動會上還偷偷往尚楚鞋子裡塞圖釘,被尚楚當場抓住暴揍一頓,眼鏡片都打碎了,兩人就此結下了梁子。

  但因為小四眼成績好,也是民中重點培養沖重點大學的苗子,所以他那些事兒屢次被學校壓了下來。尚楚這回輸給了老仇人,心裡的不甘心翻倍再翻倍,滿分七百五十分,他恨不能下回月考超出小四眼七百四十九分去。

  白艾澤無奈,勸解道:「他能考第一完全是意外,你上學期基本不在學校,這次考到第二已經很不錯了......」

  「停!」尚楚擡手打斷,嚴肅地警告白艾澤,「請不要再提起我的重大汙點。輸給那個呆逼,已經是我尚楚光輝璀璨人生中最黑暗的一筆,我墮落了,我要自我救贖。」

  「......尚同學,」白艾澤看著他一對烏青的熊貓眼,「我只有一個要求,自我救贖的同時,能不能麻煩您至少保證每晚有六小時睡眠?」

  「有個名人說過,每天睡六小時以上的都是廢物。」尚楚振振有詞,「你希望我成為廢物嗎?」

  「誰說的?」白艾澤皺眉。

  尚楚摸了摸鼻尖,有點兒心虛:「微商語錄裡有個喜提神奇號動車的人說的。」

  白艾澤一臉無言,隔著螢幕敲了敲尚楚的額頭:「讓宋堯別再給你發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總之我這回必須拿下小四眼,」尚楚翻了翻練習本,說道,「快給我說說焰色反應,我上午去實驗室做了,沒見著焰尖啊?」

  「會不會是酒精不純,也有可能是燈芯不夠幹凈......」

  雖然見不上面,但兩人每晚都會開著視頻,大多時候是各自做各自的題,安安靜靜的,什麼話也不說,聽著對方的呼吸聲和偶爾起身時拉動椅子的摩擦聲,莫名就覺得挺安心;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在做題的間隙插空聊兩句,說說今兒學校裡又有什麼可樂的事兒。

  尚楚覺得這日子吧,過得就和寫流水賬似的,一天天嘩啦啦地就流走了,他從來沒有這麼安安穩穩的快樂過,首警的預錄資格穩穩地拿在手上,尚利軍這兩個月也不再惹是生非,和朋友們時不時開個玩笑插科打諢,朝著一個共同的目標努力著,當然了,還有來自戀人無時無刻的、潤物細無聲的陪伴。

  他作文分數一向不高,寫不出什麼有文采的話,但如果非要形容,尚楚覺得這是他十八年來過得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情人節那天是週五,尚楚班裡晚自習有個數學小測,沒能和白艾澤見上面。睡前,他咬著嘴唇在被窩裡編輯了半響,給白艾澤發了一句話——前年我去廟裡抽簽,那算命的瞎子說我命不好,但我遇著你之後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些瞎子慣會騙人,你不就是命運送給我的禮物麼。

  雖說這話土是土了點兒,但情之所至輕松勝過一切斐然文采,白艾澤看得眼眶發熱。

  又過了兩分鐘,尚楚發來了第二條資訊:

  ——我就是隨口一說哈你別太感動了啊,都是大老爺們的搞那麼些肉麻的東西幹嘛,嘿嘿明兒週六就見面了,我《蜀道難》還沒背完,明天幫我一起背啊!

  白艾澤看這冗長的絮絮叨叨一大堆,就知道小混賬這是正害羞著呢,於是回了條消息過去,簡潔明瞭的三個字:

  ——喜歡你。

  那頭半響沒有回覆,白艾澤又發:

  ——阿楚,喜歡我嗎?

  這回消息倒是來得很快,尚楚口是心非地回答:

  ——抓斯特嗖嗖,一般般吧。

  白艾澤啞然失笑,發過去一條語音消息:「阿楚慣會騙人,我知道你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得要命了。」

  尚楚聽得耳根子發燙,語音消息和機械小熊不一樣,它可以被聽無數遍、無數無數遍,尚楚反反覆覆不厭其煩地重播著這句話,一直到手機就要沒電關機了,才說了一句「明天見」,笑著合上了雙眼。

  -

  週六,尚楚一早就到了「特別」,照舊先給店裡貓貓狗狗的籠子裡換上新的尿片,又核了一遍庫存清單,和白艾澤一起給兩只大狗洗了澡。午休的時候兩人窩在休息室裡,吃完了外賣,尚楚掏出語文課本準備背課文,順便和白艾澤叨嘮了兩嘴昨兒遇著一個挺好笑的事兒。

  民中校風不那麼好,三天兩頭就有打架鬥毆的事兒發生,校外的小混混也常進來找茬。尚楚是出了名的能打,前幾年讀初中的時候還頗有些風頭,高一那會兒還頂著個校霸稱號橫行霸道,後來立志要考警校當警官了,這才收斂了幾分。

  再加上尚楚現在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背《蜀道難》,但耐不住外頭就有些小刺頭慕名而來,楞是要找尚楚約架。就今兒早上,有個體校剃板寸的傻逼還堵在校門口,逮著尚楚說當年被他打掉了半顆牙,現在要重新和他過幾招。

  白艾澤想到那畫面就忍不住笑,小混賬的厲害他是知道的,就說打掉半顆門牙都算手下留情了:「你怎麼說的?」

  「噫籲嚱,危乎高哉!」尚楚一邊背課文一邊倨傲地表示,「我能叼他?我當時就和他說有什麼深仇大恨都等六月八號考完試再說,我這兒趕著時間呢!」

  「他怎麼說的?」白艾澤一手撐著側臉,饒有興趣地問。

  「他就問我什麼事兒唄,」尚楚轉著筆回憶課文,「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什麼來著,操忘了!嗨反正我就和他說我趕著早自習背書,我《琵琶行》還沒背熟,沒時間和他叨逼叨。」

  白艾澤笑出了聲:「他肯定被你氣壞了。」

  氣勢洶洶地來找人約架,結果人家說要去背課文,多麼赤裸裸明晃晃的嘲諷啊!

  尚楚搖搖手,不在意地表示:「管他呢,傻逼一個,我都退出江湖那麼久了,他這行為不就是碰瓷兒嗎?爾來四萬八千歲下句什麼來著,提醒兩個字。」

  「不與,」白艾澤提示道,又說,「那他後來沒再來找你?」

  「不與秦塞通人煙!」尚楚猛地一拍掌心,總算想起來下半句,回答道,「來了啊,怎麼沒來,晚上放學又在校門口堵我,昨天又恰巧是情人節,你說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白艾澤摩梭著下巴,認真地點頭說:「有可能,有些人有受虐傾向,確實會愛上曾經對他施以暴力的施暴者。」

  「操!」尚楚把筆一扔,「你就不能醋一醋,讓我有點兒做男朋友的成就感!」

  「好,」白艾澤點頭,從善如流地表演起吃醋來,「情人節我都沒見到你,他竟然見到你了,好生氣,好憤怒,好難過。」

  尚楚實在看不下去他這蹩腳的演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滾蛋!我背書了,別煩啊!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裂......」

  「地崩山摧,」白艾澤拿筆在他腦袋敲了一下,「錯了。」

  尚楚翻了個白眼:「還不是你一直擱邊上吵我。」

  磕磕絆絆總算背完了一首詩,尚楚在紙上默了一遍,錯了三個字兒,又認認真真地糾正了。

  一看時間,都兩點出頭了,該出去幹活了,尚楚剛起身就被白艾澤拉住了,回頭問:「幹嘛?」

  「早上鳳姨問我吃東西怎麼這麼不小心,吃相不好。」白艾澤說。

  「沒吧?鳳姨怎麼這麼說?」尚楚撓頭,白艾澤能把十八塊的外賣便當吃出八百塊高檔牛排的感覺,要是他都算吃相不好,那自己成什麼了?

  「不然怎麼休息室的沙發墊總是要換。」白艾澤目光微閃。

  尚楚一楞,這才反應過來。

  每次沙發墊臟了,白艾澤就塞包裡帶回家自己洗,和鳳姨說吃飯的時候不小心灑上醬料了。

  「你他媽還有臉說!」尚楚壓著嗓子瞪他。

  白艾澤手腕一使勁兒,把尚楚一把拉到自己懷裡圈著,咬著他的耳垂說:「阿楚,昨天晚上又夢到你了......」

  「關我屁事!」尚楚推他。

  二公子近來愈發得寸進尺,上星期竟然還把東西弄在了他肚皮上,搞得尚楚回去後搓了三遍澡,還是覺得身上都是白艾澤的味兒,當天晚上就被動發情了,蜷在被窩裡難受的瑟瑟發抖,不受控制地感到又癢又麻,身體裡頭好像蓄滿了一池水,晃晃蕩蕩的就要從某個出口溢出來。

  後來他點開微信白艾澤曾經發給他的語音消息,聽著白艾澤的聲音給自己紮了兩針,一針抑制劑外加一針偽造Alpha資訊素,硬是咬了一夜的牙,生生給扛了過去。

  他從前不是沒發過情,但沒有一次是這麼難熬的。以往他只是覺得難受,單純的生理上的難受,抑制劑就能夠起效,但這次不一樣,這次他有了明確的對象,除了難受之外,心理上產生的巨大渴求才更難挨。

  「阿楚......」白艾澤小聲喊他的名字。

  尚楚知道自己應該要堅定地拒絕白艾澤,藥性正在被白艾澤一點點地消解,在這種時候暴露自己的性別顯然不是明智之舉,他一天沒有真正進入首警,就一天不能夠安下心來。

  白艾澤掐著他的腰,極具暗示意味地頂著他:「幫我,好不好?」

  尚楚幾乎是瞬間就心軟了,他抱著白艾澤的頭,舔了舔嘴唇,說道:「說好了,這回不許扯我衣服弄我身上。」

  「嗯。」白艾澤舔他的耳廓。

  「操!煩死了!」尚楚低頭一口咬住他的鼻尖,伸手往他的小腹探下去,「怎麼這麼黏人!」





第65章 早餐

  三月底市質檢考,昨兒下了晚自習尚楚還碰見隔壁班那小四眼,陰陽怪氣地打探說準備的怎麼樣啊,這回有沒有信心拿年級第一啊,上次搶了你的第一名實在是意外,哎呀你不會在背後偷偷罵我吧?

  尚楚連個正眼都沒給他,就當沒這個人似的扭臉就走,回到家後和白艾澤罵了半小時那只四眼青蛙崽。

  白艾澤在電話那頭附和著說「嗯」、「是」、「當然」,尚楚眉梢一挑,故意逗弄道:「不行,光我一人罵他還不解氣。」

  白艾澤問道:「那怎麼樣才解氣?」

  「你也一起罵,」尚楚勾勾手指頭,催促道,「快點快點!」

  要白二公子罵街這可就太為難他了,白艾澤吸了一口氣,醞釀道:「我想想。」

  尚楚好整以暇地等著,等了半響才聽那頭憋出來個幹巴巴的「王八蛋」。

  「......」尚楚憋著笑,佯怒道,「你這一點兒殺傷力沒有啊!」

  「阿楚......」白艾澤無奈地低聲喊了一句。

  「行行行,不為難咱們二公子,要不這樣,」尚楚心念一動,下巴一擡,又玩笑道,「你跟著我學,我罵一句你跟一句,可以吧?」

  白艾澤縱容地輕嘆一口氣:「我盡量。」

  「鱉孫!傻吊!狗犢子!王八羔子!」尚楚想也不想張口就來,一串詞兒連珠炮似地冒出來都不帶停的,「狗日的!」

  白艾澤嘴角抽了兩下,努力維持著平靜的面部表情,姿態端正得猶如官方新聞直播間發言人:「鱉......甲魚孫子,傻瓜蛋子,小狗孩子,烏龜兒子,狗......的交配對象。」

  跟讀是跟讀了,不僅如此,二公子還在跟讀基礎上主動進行了語內翻譯,十分講究信達雅。

  前面幾個可以理解,但「狗的交配對象」是個什麼玩意兒?這也未免過於雅致了!

  尚楚抿著唇,肩膀上下聳動的厲害,楞是忍著沒笑出聲來,沖著手機鏡頭比了個大拇指,讚賞道:「好優美的中國話!」

  白艾澤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低咳了兩聲。

  「再來再來,這回罵點兒文雅的,」尚楚玩心起來了,想了想拍手說,「戴眼鏡的往往不是知識分子,而是綠豆眼的猥瑣小蛤蟆!」

  「......」

  白艾澤默默摘下了鼻樑上架著的銀框眼鏡。

  他近視度數不高,平時不怎麼戴眼鏡,偶爾看書看得眼睛乏了才會戴上一戴,誰知道好巧不巧就趕上了尚楚的無差別攻擊。

  尚楚捂著嘴低著頭,肩膀聳了幾下,終於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笑聲。

  白艾澤這才反應過來,小混賬這又是在耍他玩兒呢,於是無可奈克地搖了搖頭,說道:「胡鬧。」

  尚楚和只偷舔了糖果的小老鼠似的,彎著眼睛咯咯笑,白艾澤見他樂不可支的小樣兒也跟著笑,兩人就這麼臉對著臉笑著,什麼話也沒說,裹在被窩裡傻樂了十多分鐘。直到淩晨一點尚楚的手機鬧鐘響了,提醒他這會兒已經夜深了,明天還要考試,這才互道晚安後掛了電話。

  -

  第二天是質檢考的日子,尚楚起得比平時晚了點兒,沒出去跑圈,打算養精蓄銳把所有體力留到上考場。

  穿好衣服出了房間門,廁所裡傳來一陣陣的幹嘔聲,聽得尚楚胃裡只泛酸水。

  尚利軍每天早晨刷牙就在嘔,關鍵是聲音還特氣貫長虹,就和要把內臟都吐幹凈似的。尚楚覺著是不是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他自己偶爾刷牙的時候也犯惡心,但也不像尚利軍這麼大動靜。

  他回了房間戴上耳機,等了十多分鐘尚利軍還沒好,尚楚不耐煩地看了看時間,到外頭敲了兩下廁所的木門:「好沒?」

  「好了好了!就好了!」裡頭傳來了馬桶沖水聲,緊接著門開了,尚利軍提溜著沒系緊的褲頭,「你用,爸好了。」

  廁所裡的味道非常難以言喻,蹲坑邊尿漬濺了出來,洗臉池的池壁上掛著一絲沒沖幹凈的黃痰,水滴滴答答地從檯子上往下淌,一塊幹燥的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尚楚閉了閉眼,一股煩躁勁兒「轟」的就從腳底心燒了起來,他很想發火,很想沖到外頭去揪著尚利軍衣領往他臉上吐口唾沫,但他也知道這股火氣沒有由來,要說尚利軍做錯了什麼吧好像也沒有,他最近沒喝酒沒欠債沒幹架,無非就是生活習慣邋遢了點兒。

  可尚楚還是不爽,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他自己心裡明白得很,他每天早上早起那麼多無非就是為了避開這一幕。

  他在別的地方越出類拔萃、越意氣風發,同學朋友們越崇拜他、信任他,白艾澤越寵愛他、縱容他,他就越不想面對如此邋遢的生活環境和如此潦倒的生活本身。

  操!這破房子配得上我嗎!尚利軍配得上我嗎!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剛一閃現出來,尚楚立即慌張地往自己臉上潑了一捧冷水。

  他抽了幾張紙巾把濃痰擦了,伸手才發現自己指尖都在抖。尚楚強壓著心頭縈繞的那股子陰鬱之氣,對著鏡子做了幾個深呼吸,又狠狠往臉上甩了兩巴掌,盯著斑駁鏡片中自己的眼睛,反覆在心裡告誡自己:

  ——尚楚,你不該變得這麼虛榮,不是你,這不是你。

  突然,木門被輕輕敲了一下,尚利軍在外頭問的有點兒小心翼翼:「爸去買早飯,你吃什麼?油條要不要?煎餅呢?」

  尚楚抓了一把頭發,冷著臉剛想說不用,又聽見尚利軍有點兒緊張地輕聲問:「水煮蛋來兩個吧?每天吃雞蛋才夠營養......」

  木門裡的尚楚楞了一楞,冷淡地回答道:「隨便。」

  -

  尚楚記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尚利軍在一張桌子上吃過早飯——也許有過,反正他是不記得了。

  尚利軍足足買了三大個塑膠袋,夠七八人的分量了,他不知道兒子愛吃什麼,包子甜的鹹的肉餡兒的素餡兒的都買了,茶葉蛋水煮蛋各兩個,油花花的雞蛋灌餅一份辣的一份不辣。

  他把幾個袋子推到尚楚面前,又搓了搓手,幹笑了兩下:「那你看你喜歡吃哪樣,早餐多吃點,要吃飽。」

  尚楚隨便掏了個包子啃了一口,尚利軍又從棉外套口袋裡翻出一瓶早餐奶,插上吸管遞過去:「還熱著,你喝點奶。」

  他指甲縫裡夾著黑色的陳年污垢,大拇指的指甲長出來一大截也不剪,是一種一看就很臟的暗黃色。尚楚看到他的手實在沒有食欲,但眼角瞥見他凍得通紅的幾根手指頭,還是接過了那瓶早餐奶吸了一口。

  尚利軍舔了舔嘴唇,似乎覺得像這樣看兒子吃早飯是件挺自豪的事兒,這事兒能夠證明他是個合格的父親,於是他急迫地把幾個塑膠袋裡的東西一一擺出來,張羅讓尚楚吃這個吃那個,又猶豫著問道:「平時這個點你都出門了,今天怎麼晚了點兒?」

  這種對話在一般家庭裡再常見不過,但在這對父子之間卻因為生疏而顯得格外幹澀。

  「質檢考。」尚楚說。

  「至什麼......哦,考試是吧,」尚利軍訥訥地接過話茬,「準備的怎麼樣?那個......書、書本都背好沒?」

  「一般。」尚楚吞下最後一口包子,彎腰拎起包,「飽了。」

  「就飽了?」尚利軍抹了把臉,「就吃這麼點兒怎麼夠.......」

  尚楚沒有回話,徑直走到了大門邊換鞋。

  尚利軍縮了縮指頭,目光在一桌的煎餅包子中間逡巡了一圈,拿起那兩個雪白的水煮蛋,小跑過去塞給尚楚:「雞蛋帶著,這個你帶上......」

  「不要。」尚楚皺著眉躲開。

  「要的要的,」尚利軍硬是往他手裡塞,「要不沒營養......」

  「說了不要!」尚楚煩了,在他手上推了一把,其中一個雞蛋骨碌碌滾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啪嗒」一聲響。

  尚利軍楞了一楞,有些手足無措地縮著肩膀,眼神在空氣中毫無目的地飄來飄去,訥訥地說:「不愛吃就不要哈,那就不要......」

  尚楚垂眸,片刻後拿過他手裡的另一個雞蛋,低聲說:「一個就夠。」

  尚利軍立即笑了起來,眼角都是皺紋:「一個也行、也行。」

  尚楚沈默不語,系好鞋帶,轉身出了家門。

  -

  今天公車上人不是很多,竟然還能占個靠窗的座位。尚楚照例掏出手機,戴上耳機和白艾澤視頻。

  二公子也正在去學校的出租車上,見尚楚似乎興致不高,問道:「怎麼悶悶的?早飯沒吃飽?」

  「別和我提早飯,」尚楚撇嘴,「煩!」

  白艾澤故意笑他和個小孩兒似的,沒吃飽飯就鬧脾氣。

  「滾滾滾!」尚楚勾唇笑了一笑,「我吃飽了!」

  「吃什麼了?」白艾澤問。

  尚楚從口袋裡掏出一顆雞蛋,對著手機晃了晃:「喏。」

  白艾澤有些詫異,他知道尚楚最討厭吃白煮蛋,說有股子雞屎的腥味兒。在青訓營的時候,他每天早上都強迫尚楚吃個蛋,得蘸光一碟醬油小混賬才願意勉強吃幾口。

  「今天怎麼這麼懂事,」白艾澤揶揄道,「不用監督,自己就主動吃蛋了?」

  「不是,」尚楚垂下眼皮,看不出什麼表情,片刻後才擡眼說,「我爸給的。」

  白艾澤一眼就看破了他故作輕松的樣子,但他沒有戳破,而是順著尚楚的話輕聲說:「叔叔很關心我們阿楚。」

  「真的?」尚楚凝眉,有些狐疑地問。

  「真的,」白艾澤對他笑著說,「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每天早上我媽媽能監督我吃一個雞蛋。」

  尚楚嘟囔道:「那你也忒沒追求了,阿姨是不是每天都逼你吃?」

  「你猜。」白艾澤故弄玄虛地挑眉。

  尚楚撇嘴:「誰要猜,無聊死了。」

  白艾澤笑而不語。

  喬汝南哪裡會管兒子早晨吃不吃雞蛋這種瑣碎且毫無意義的小事,她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奔波,為了**她的商業版圖而忙碌。

  事實上,自從白艾澤記事以來,他從來沒有和母親在一張桌子上吃過早餐,一次也沒有。

  於他而言,一顆雞蛋都是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那以後我監督你唄,」尚楚拿手裡的雞蛋扣了扣手機螢幕,小聲說,「咱們一起吃,我蘸醬油你不許蘸。」

  白艾澤笑著應了一聲:「好啊。」





第66章 霸道總裁

  質檢考成績下來了,尚楚總分628,在民中排全校第一。

  小四眼數學作弊當場被抓,這回監考的都是市里下來的領導,學校也保不住他,最後他數學單科成績被取消,總分就剩個可憐巴巴的四百五十幾分。

  尚楚那叫一個爽啊,他本來在學習上也不算是個多麼勤奮的人,前陣子頭懸梁錐刺股純粹是因為被四眼青蛙拿了第一,現在第一名的位置奪回來了,那股子學海無涯苦作舟的勁兒也過去了,周日的那個傻逼補習班他就順理成章地不去了。

  這麼一來,尚同學人生中的重大汙點得以洗白。週五中午,尚楚和同桌在食堂吃了飯回來,正在走廊上抽煙,好巧不巧就遇著隔壁班的四眼崽,那家夥神氣勁兒也不見了,見了尚楚就和耗子見了貓似的,縮著肩膀轉臉就躲,被尚楚揪了個正著,按在墻上往他臉上噴了一口煙圈,痞裡痞氣地問:「小學霸,這回怎麼沒發揮好啊?有什麼不懂的下次就問我唄,雖然我也沒比你高出多少分,也就一百來分吧,小生險勝,慚愧慚愧。」

  那一天,四眼崽終於回想起曾經被尚楚暴打的恐懼,耷拉著眼皮不敢說話,倒是文科班幾個去上廁所的的Omega見到這一幕,捂著嘴花癡,竊竊私語道好帥好帥,好經典的壁咚,好霸道總裁哦!

  作為一個假Alpha,尚楚非常願意聽到別人評價他具有真Alpha氣質的一面,說他帥他沒什麼感覺,早都習慣了;誇他霸道他挺開心,這說明他硬朗,有男子氣概;讚美他是霸道總裁他恨不能當場表演個心花怒放,霸道總裁往往是Omega們的最愛,這表明他不僅有Alpha內味兒,更加是Alpha中的Alpha,屬於精品Alpha啊!

  尚楚回頭朝她們挑了挑眉毛,又拋了個媚眼,Omega們紛紛紅著臉說他輕佻討厭,咯咯笑著小步跑開。

  當天晚自習,霸道總裁尚同學的抽屜裡多出了幾封情書。

  尚楚覺著自個兒簡直是魅力無邊,堪稱人生贏家,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週六中午,他神氣十足地翹腳躺在「特別」的沙發上,張著嘴等白艾澤把剝好殼的九節蝦送進他嘴裡,吧唧吧唧嘴,瞇著眼問:「小白同學,這次市考考了幾分啊?上六百了沒啊?」

  這倒不能怪他和坐井觀天的蛤蟆似的沒見識,在尚楚那個垃圾學校,能考六百分就是件賊牛逼的事兒,是全校的重點保護對象,這麼一來,導致尚同學認為六百分是一個極其難以達到的目標。

  「張嘴。」

  白艾澤往尚楚嘴裡塞了一朵西蘭花,尚楚「呸呸呸」幾下:「要吃肉!」

  「葷素搭配,」白艾澤揉了揉他的肚子,笑道,「成天吃肉吃哪兒去了,沒見你身上長出二兩來。」

  「長在胯下了!」尚楚嬉皮笑臉地開黃腔,「威武雄壯,賊沈!」

  「哦?」白艾澤很感興趣地挑起眉梢,眼神往尚楚那兒輕輕一掃,「這麼大個寶貝,阿楚不拿出來讓我開開眼界?」

  尚楚哼了一聲,把話茬轉了回去:「你考幾分啊到底?上沒上六百啊!」

  「差不多。」白艾澤一筆帶過。

  差不多?差不多不就是堪堪踩線的意思嗎?

  要是超出十分那就不叫差不多了啊!

  難道他這回考的比白艾澤高?!

  尚楚一下就來勁兒了,騰地坐了起來,勾著白艾澤的肩膀煞有其事地安慰道:「沒事兒的,反正歷年本一線都是五百六上下,你考這個分兒上首警已經穩當了,咱們沒必要有那麼高的追求,生活嘛,平平淡淡才是真......」

  白艾澤又剔了一塊蟹肉,尚楚嫌棄地撇嘴:「蘸點醬油蘸點醬油,在吃這方面還是得有點追求,不能太平淡了!」

  小混賬這套雙標使得還挺熟練,白艾澤蘸了醬料,尚楚這才滿意了,又挑眉問:「說說唄,考幾分了哇?說給你楚楚老公聽聽。」

  「六百六十二。」白艾澤淡淡道。

  「......你這叫差不多?」尚楚放下搭著白艾澤肩膀的手,訥訥地問。

  「六百多都差不多。」白艾澤早看穿了尚楚那點兒小心思,好整以暇地問,「阿楚考了多少?」

  「不提也罷,」尚楚幹咳了兩聲,虛掩著嘴唇,「我也是差不多,差不多。」

  「沒關系的,歷年理科本一線都在五百六左右,這個分數已經穩了,我們不必追求過高,畢竟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

  白艾澤把尚楚的一套理論給活學活用了,氣得尚楚掐著他脖子嗷嗷直叫喚。

  但尚楚就是個不服輸的,在分數上矮了白艾澤一頭,就非要在其他方面找補回來點兒。於是他從包裡掏出一個粉紅色信封,寫信人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個情書,還在上頭畫了個俏皮的桃心兒,紅心正中間寫了大大的「LOVE」。

  「唉,魅力太大就是沒辦法,你說現在的Omega怎麼就這麼奔放呢?」他晃了晃腦袋,拆了那封信,聲情並茂地朗讀起來,「高三八班的尚楚啊,我愛你愛你愛你真的好愛你啊,我已經深深愛上了你,你太帥了,我每天每夜滿腦子全是你,做夢都能夢到你,我就是那個在表白墻上對你表白了八次的‘快樂小檸檬’,如果你也對我有feel,請加我為QQ好友,我在網上等你喲~!」

  白艾澤聽得津津有味,還象徵性地拍了拍掌:「寫得不錯,以情動人。」

  「霸道總裁一般都能收到這玩意兒,」尚楚吹了聲口哨,說道,「小白同學,你有沒有啊?」

  白艾澤眼裡滿是謔意,很配合地聳了聳肩膀:「這麼直白的應該沒有。」

  「沒事兒,」尚楚湊上去,臭不要臉地開解道,「一個家裡有一個霸道總裁就夠了,你有楚楚老公了,就安心做你的小媳婦兒,老公給你買包......操!」

  白艾澤從地上拿起自己的書包,伸手從裡頭隨便拿出一本課本抖了抖,嘩啦啦地掉出來五六封信,和雪花落地似的。

  末了,白二公子還十分純情地眨了眨雙眼:「是這個嗎?」

  尚楚傻眼了,撿起一封純黑色的信,上頭用印泥蓋了個特華麗的戳,信封上還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這他媽都什麼玩意兒?」

  白艾澤無辜地搖頭:「不知道,每天都出現在我包裡,我一般不會拆開看。」

  尚楚拆了手裡那封信,邊看邊小聲讀了出來:「艾澤,啟信安好。你不需要知曉我是誰,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戀夢者,可悲又可憐地沈浸在我孤獨的夢境中。那個夢是如此綺麗,我與你在清晨的山巔看日出,在午後泡一壺花茶,共讀一本厚重的書,在月下相擁相吻,一直到我們都疲累......狗屁不通!不看了!」

  「寫得一般,」白艾澤摩梭著下巴品評道,「沒有阿楚那封來得真摯懇切。」

  尚楚羞憤交加,把那幾封信攏了攏塞到自己包裡,理直氣壯地說:「沒收了啊,你也不準看了!」

  白艾澤收到的情書怎麼就這麼小清新小文藝呢?還整出個什麼孤獨的夢境,又是日出又是花茶又是讀書的,寫得情真意切還賊他媽有意境,怎麼自己收到的就是QQ空間表白墻,一串愛你愛你愛你土的掉渣,一比之下可不就相形見絀了!

  尚楚橫著眉毛,叉腰問道:「那什麼戀夢者,你真不知道是誰?速速招來!」

  「這就醋了?」白艾澤逗貓似的撓了撓他的下巴,「我還沒審審你那位快樂小檸檬是誰呢?」

  尚楚沒憋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拍掉白艾澤的手,張牙舞爪地撲到他身上,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蠻橫地說:「什麼戀夢者造夢者,統統不許搭理,聽沒聽見!」

  白艾澤也笑,揉著他的腦袋說:「什麼快樂小檸檬開心小番茄,你也不許理會。」

  「哼,我本來也沒理!」

  尚楚嘟囔了一句,趴在白艾澤身上,自動自覺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腦袋抵在他頸窩裡蹭了蹭,蹭到一半動作猛地一頓——

  操!他怎麼變得這麼娘兮兮的!

  尚楚想到自己正和只沒骨頭的小花貓似的,窩在別人懷裡蹭來蹭去,就忍不住一陣惡寒。

  太娘了太娘了,一點兒配不上他霸道總裁的身份!

  白艾澤察覺到他的僵硬,擡手在他後頸捏了兩下,另一隻手托著他的屁股,壓著嗓子在他耳朵邊問:「怎麼了?不舒服?」

  尚楚就受不了他這麼低低沈沈的說話,弄得他耳朵根又麻又癢,脊柱一酥,整個人又軟趴趴地松了下來。

  白艾澤笑了笑,貼著尚楚的胸膛輕微地震動起來。

  尚楚伸出手臂圈著他的脖子,自暴自棄地心說花貓就花貓吧,也沒人規定說霸道總裁在自己男朋友身邊不能像只沒骨頭的小花貓啊。

  他心裡這麼想著,於是心安理得地瞇起雙眼。

  -

  尚楚在冰冷的屋子裡又熬過了一個冬天,總算把笨重的冬裝塞進衣櫃最底層,換上了薄開衫。

  過了五月,時間和上了加速發條似的,過得愈發的快。

  高考倒計時三十天的時候,民中開了高三生家長動員大會,要求每位同學的家長都必須要到現場,尚利軍去參加了。

  這是他第一次以父親身份參加兒子學校活動,他非常開心且緊張,甚至還去二手電器鋪搞了個破破爛爛的熨鬥,熨他那身過了時的灰色舊西裝外套。

  從動員大會回來,尚利軍樂得雙眼發光,從口袋裡掏出他帶去的筆記本,裡頭記得滿滿當當,向尚楚匯報他聽了些什麼:「你們班主任說家長要全力配合學校,為你們營造一個良好的備考環境......」

  尚楚平時不是個沒耐心的人,但對他耐心極其差,靠在房門邊不耐煩地說:「沒必要和我說。」

  尚利軍見他皺眉,一副不愛聽的樣子,有點兒沮喪地抿了抿唇,把小本子愛惜地放回到口袋裡,又說:「你們班主任和我聊了幾句,他說你很有希望考你那個警校,還誇你了。」

  「嗯。」尚楚的反應很冷淡。

  尚利軍掏出他那個老式手機,給尚楚看裡頭的微信介面:「我加了你們老師,他還拉我進了你們班的家長群......」

  「哦。」尚楚別過臉,「還有事沒?沒事我睡了。」

  「哦,哦哦哦,」尚利軍退後一步,「那你睡,你早點睡覺,你睡。」

  尚楚扣著門框的十指微微一緊,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房門。

  -

  五月二十號,小蜜桃的新電影首映,邀請他和白艾澤一起去參加首映禮。

  葉粟演的片子在某影評網站上平均得分就沒有及格的,白艾澤興致缺缺,尚楚卻很有興趣,拖著白艾澤問參加這種活動要不要走紅毯啊?要的話是不是還得去租西裝啊?

  二公子無奈地敲了敲他的腦袋:「不用,就和普通看場電影一樣。」

  「哦哦哦明白!」尚楚在原地轉了一圈,又問,「那要不要系個領結啊?」

  白艾澤:「......」

  首映禮在科技大學的禮堂,白御坐在vip觀影區,尚楚和白艾澤在後排點兒的位置。

  觀影前是主創見面會,尚同學頭回見到這麼多活的明星,一個勁兒抻著脖子往前看,還偷偷拍了照分享給宋堯,宋堯羨慕得哇哇亂叫,要尚楚把他的滿腔愛意轉告小蜜桃。

  電影就是個灑狗血的愛情片,小蜜桃演的Omega因為車禍失去了記憶,忘了自己曾經的愛人,轉而愛上了另一個男人,結婚當天摔了一跤磕著腦袋,唰一下記憶又回來了。

  白艾澤對這劇情很無語,恨不能閉目養神,奈何尚楚卻看得非常入迷,看到動情的地方還吸了吸鼻子,一副要掉眼淚的架勢。

  二公子覺得好笑,輕聲問:「感動?」

  尚楚點點頭:「你看葉粟哥眼睛裡都是眼淚,演的時候肯定很動情。」

  「都是眼藥水。」白艾澤毫不留情地戳穿。

  「......滾邊去,別打擾我!」尚楚瞪他一眼。

  電影高潮時刻是小蜜桃站在兩個同樣高大英俊的Alpha中間,兩個人逼迫他做出最終的抉擇,小蜜桃嘴唇顫抖,捂著腦袋咆哮:「別逼我!你們不要再逼我了!」

  手機突然一震。

  尚楚還以為是宋堯又發消息了,於是沒理。

  小蜜桃滿臉淚痕,跑到海邊,海風吹起他蜜色的頭發:「再逼我我就跳下去!」

  手機又震了起來,這回是有人給他打電話。

  好好的煽情氛圍卻他媽給震沒了!

  尚楚氣得掏出手機,打算打字臭罵宋堯一頓,點開一看卻楞住了。

  班主任給他打電話做什麼?

  他隱約有種不詳的預感,點進微信:

  ——尚楚,你現在在哪?人沒事吧?要不要老師過去看看你?

  ——我剛才和校領導們都說了,大家都很關心你,這個緊要關頭身體是第一戰鬥力啊!

  尚楚凝眉,回道:

  ——劉老師,請問您找我什麼事?

  隔了兩分鐘,班主任回信了。

  ——你爸爸說你突發急病需要動手術,在群裡找其他家長借錢,你現在情況怎麼樣?

  ——你爸也不把事情說清楚,電話不接,真是急死人了啊!

  尚楚很鎮定地回了班主任一條資訊,告訴他自己什麼事也沒有,麻煩老師轉告其他家長,千萬不要把錢給尚利軍。

  做好這一切,他才脫力一般,頹然地閉上雙眼,後仰靠在了椅背上。

  「怎麼了?」白艾澤察覺到不對,握著他的手問。

  尚楚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我有事先走,你一會兒幫我和白大哥和葉粟哥說聲。」





第67章 第三根煙

  沒幾天就要高考了,這個節骨眼上萬萬不能出任何事。白艾澤實在放心不下,發消息和白御說了一聲,匆匆追著尚楚出了禮堂。

  「阿楚,」他跑上去抓著尚楚的手,「出什麼事了?」

  尚楚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甚至還能對白艾澤擠出一個笑,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說:「沒,你出來幹嘛,快回去快回去,葉粟哥不說了散場了請客吃大的嘛,你多吃點兒,把我那份一並吃回來。」

  「我和你一起。」白艾澤看著他的眼睛說。

  「一起什麼一起,」尚楚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有些遊移,故作輕松地玩笑道,「怎麼比小媳婦小白還黏人,雖然咱們正在搞對象,但咱大老爺們也需要點兒個人空間......」

  「我和你一起。」白艾澤再次強調了一遍,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尚楚飄忽的眼神這才有了落點,他訥訥地看著白艾澤的眼睛,從他的雙眼中汲取到了足以支撐自己的安全感,睫毛忍不住地顫動著。

  白艾澤第一次在阿楚的雙眼裡看到這種不安、惶恐和失措摻雜在一起的情緒,他心頭微微一痛,仿佛胸膛中某個位置突兀地塌陷下去一塊。

  尚楚不該是這樣的,那麼漂亮又張揚的眼睛不該是這樣的。

  白艾澤幫他扣好外套扣子,雙掌捧著尚楚的臉,又重覆了一遍:「沒事,我和你一起。」

  尚楚抿了抿幹燥的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

  白艾澤跟著尚楚穿梭在城中村縱橫交錯的小巷裡,他方向感本來就不好,這麼覆雜的地形估計連導航也沒辦法準確導出方位,尚楚卻對這裡非常熟悉,甚至知道哪個地方有堵矮墻能夠直接跳翻過去。

  到了一家小酒館門口,裡頭隱約傳來劃拳聲,有人叫嚷著罵了幾句下流的臟話。尚楚在門外停下腳步,轉頭對白艾澤說:「你在外頭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白艾澤點頭:「好,有事就叫我。」

  尚楚掀開門簾進了店,裡頭其實就是一間小賣店,墻邊放了個老舊的木櫃,亂七八糟地堆著落滿灰塵的廉價零食。

  裡間熱鬧得很,沒人注意外頭來了客人。尚楚熟稔地繞過玄關,踩著一地瓜子皮和雞骨頭,果然在酒桌上看到了正在和人劃拳的尚利軍。

  「喲!小尚怎麼來了!」老闆喊了起來,招呼道,「來來來,聽你爸說你要去做員警了,以後要賺大錢了是吧?過來和叔喝點!」

  他是尚楚的老熟人了,每回尚利軍在這兒賒了賬,他就上門去找尚楚拿錢。他討錢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語氣,尖酸刻薄得很。

  酒桌上其他人紛紛扭過頭,扯著嗓子對他喊,尚楚根本沒聽清這群人在嚷什麼,徑直走到尚利軍身邊,伸手說:「錢呢?」

  尚利軍眼神渾濁,瞇著眼看了尚楚半響才想起來這人是誰。他打了個長長的酒嗝兒,拉著尚楚的手臂炫耀道:「這我、我兒子!馬上就、就要去重點大學,以後當員警!」

  「知道知道,」另一個男人附和了一句,拿了個酒瓶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那什麼,尚哥,咱兒子不是要去做員警嗎,有出息!我有個侄子去年強上了個Omega,那小賤人還他媽敢報警,我侄子現在還、還在局子裡蹲著沒出來,你叫咱兒子幫忙那什麼......疏通疏通,把我侄子弄出來,行不行?」

  尚利軍偏頭吐了口痰,操起酒瓶咬開一個瓶蓋,仰頭灌了一口酒:「你他媽有臉說?叫你侄子管好幾把,這、這點小事也值當麻煩我兒子?」

  那男人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尚、尚哥,你別是和哥兒幾個在這兒吹牛逼吧?我看你兒子也搞不定!」

  他接著噓了一聲,尚利軍拍了下桌子,梗著脖子說:「操你們媽!我、我尚利軍兒子有什麼搞不定的?」

  「好!」男人喊了一聲,其餘幾個人也跟著起哄,男人把酒瓶塞到尚楚手裡,勾著尚楚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小尚啊,和叔叔幾個喝點兒!你爸爸是我們老大哥,老大哥的兒子就是我們兒子!」

  有錢請酒了就是老大哥,沒錢的時候就連水溝邊的臭蟲都不如。

  他說話時酒氣混雜著口臭腥味兒撲在尚楚臉上,尚楚冷笑著退開一步,問道:「錢呢?」

  「走走走!」尚利軍眼珠都喝紅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別煩老子!操!老子上輩子欠你了嗎!」

  「什麼錢不錢的,」老闆上來打圓場,樂呵呵地把尚楚往後扯了扯,「小尚,你爸喝點酒你就別管了,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麼......」

  「行,我不管。」尚楚看了他一眼,「往後他欠你的酒債,你別找我要,我保證不管。」

  老闆語塞,不自然地挪開目光,支吾著說:「他是你爸,你不管他誰管......」

  尚楚冷冷一笑,不再和這群人多說什麼,從尚利軍掛在一邊的外套裡找出他的手機,翻出微信轉賬記錄,班主任給尚利軍轉了一千塊,尚利軍又把這筆錢全部轉給了小酒館老闆。

  「一千,」尚楚掃了眼一片狼藉的酒桌,攥緊拳頭告訴自己要控制,他用盡最後一點耐心,壓著嗓子對老闆說,「這裡多少錢,你從裡頭扣了,剩下的錢還我。」

  老闆顧左右而言他:「什麼一千,我不知道啊......」

  「裝傻是吧?」尚楚一直壓著的火氣冒出了點兒頭,一臉戾氣地說,「你他媽在我面前裝傻是吧?」

  「尚哥,」有個人不懷好意地起哄,「你請兄弟幾個喝酒都得你兒子同意?你這老子當得不行啊!」

  尚利軍當即拍桌而起,雙眼通紅地瞪著尚楚,一根手指對著他的額頭:「你滾不滾?你找死是吧?」

  尚楚沒有理他,又問了老闆一遍:「這桌多少錢,你自己報個價,多的還我。」

  老闆接著耍無賴,站到尚利軍身後添油加醋地說:「老大哥,你不行啊,這點錢都被你兒子管得死死的!」

  「操!老子要你管!沒有老子你他媽算個毛!」

  尚利軍狠狠地罵了一句,他有錢請酒,他是這群人裡的大哥大,他是個真正的男人,誰能管得了他?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作為一家之主的自尊心開始無限度地膨脹,根本不容得質疑和挑釁。尚利軍在一片起哄聲中粗喘著氣,揮拳往尚楚肩上重重推了一掌!

  在他此刻的記憶裡,他兒子就是個小雞崽,根本用不著打,他自己就知道識相地滾到角落裡縮著發抖。

  但他記錯了,尚楚不僅絲毫不躲,還握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甩,把他直接反手摜到了墻邊。

  尚利軍踉蹌一下,沿著墻面摔倒在地,雙腿在地上蹬了幾下也沒能站起來。

  尚楚額角突突地跳,他覺著身體裡那團火已經燒著天靈蓋了,他已經壓不住了,再壓他就要爆炸了。

  尚利軍癱坐在墻邊,剛剛那一摔摔得他胃裡翻江倒海,轉頭「嘔」地吐了出來。

  尚楚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只是環視了一眼這屋子裡的其他幾個人,突然勾唇輕輕一笑,說道:「不還是吧?行,你他媽不還是吧!」

  砰——

  尚楚操起一個酒瓶砸在墻上,玻璃瓶四分五裂,酒液飛濺的四處都是。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躲到墻角,老闆一時也嚇傻了,半響才梗著脖子吼:「你幹嘛!」

  「幹嘛?」尚楚一腳踹翻了木桌,瓷盤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不還錢是吧?那我就他媽的砸夠一千塊!」

  「我操你媽!」老闆急紅了眼,雙手在竈臺上胡亂摸索著,摸到了一把菜刀,不管不顧地揮刀沖過來,「你他媽敢在老子地盤上耍狠!」

  他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的刀不知怎麼就被尚楚奪走了,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鋒利的刀刃轉而正對著他自己的腦袋,他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子,抱頭喊道:「殺人啦!員警殺人啦!」

  殺人?

  尚楚偏頭看了眼手裡握著的刀,殺人多簡單啊!

  過去的十幾年裡,他起過無數次這樣的念頭,要是尚利軍能死就好了。

  每一次,當他躲在角落裡,看著啞巴被打得遍體鱗傷,他都在想要是尚利軍能死就好了。

  最好是他喝了酒被車撞死、被小混混捅死、失足掉進河裡淹死,如果他能死就好了。

  有一次尚利軍拽著啞巴的頭發,把她的頭往墻上撞,咚咚咚,一聲比一聲響。小尚楚哭得眼睛都疼了,響聲還沒結束,他光著腳在抽屜裡找出了手工課用的裁紙刀,沖過去想要一刀紮穿尚利軍的身體,然後他看見了啞巴在對他搖頭,她滿臉都是血,頭發一捋一捋地黏在臉上,卻對他很努力地笑了一笑。

  小尚楚手一抖,裁紙刀叮地掉在了地上。

  要是當時殺了他就好了,如果那時候真的把他殺死就好了......

  ......

  「阿楚!」手腕被人從身後猛地攥住,白艾澤的聲音焦急且嚴厲,「放下!」

  尚楚背脊倏地一僵,偏頭看到白艾澤緊擰的眉頭。

  「阿楚,聽話。」白艾澤的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乖,不要沖動。」

  恍惚中眼前的場景和當年有片刻的重疊,尚楚用力閉了閉眼,額角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阿楚......」

  他聽見白艾澤在叫他的名字,把他從那個夢魘中剝離了出來。尚楚睜開眼,對白艾澤笑了一笑,手指一松,手中那把刀「叮」地砸在了地上。

  白艾澤松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把尚楚護在身後,環視一眼當前的場景。

  幾個喝醉的男人,幾個人縮在墻角哆哆嗦嗦,一個人蹲在地上瑟瑟發抖,還有一個坐在一地嘔吐物裡,眼神渙散。

  「有什麼事和我說。」白艾澤淡淡道。

  老闆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眼前站著的少年身上穿的都是牌子貨,一看就很有錢的樣子,於是問:「你誰啊?和他什麼關系啊?」

  尚利軍聞言也掀起眼皮,朝白艾澤看過來。

  「你不用管,」白艾澤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絲毫情緒,「有事說事。」

  「他把我這兒砸成這樣,」老闆看他斯斯文文的樣子,不像尚楚和個痞子似的,於是壯著膽子站起身,摸了塊菜板擋在自己胸前,說道,「怎麼賠?」

  「阿楚,」白艾澤偏過頭,「是你砸的嗎?」

  尚楚止不住地發抖,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控制不住地抖。他原以為自己早就被打磨的無所畏懼,這種場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這間屋子裡所有人加起來都打不過他,他根本沒在害怕。

  但是白艾澤卻出現了,在白艾澤身後,「脆弱」這種情緒像是有了自我意識一般,從他的身體深處跑了出來,他根本抑制不住。

  「阿楚,告訴我,」白艾澤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是你砸的嗎?」

  尚楚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冷靜,剛想開口說是,就聽見白艾澤說:「不是對嗎?好我知道了,我來解決。」

  尚楚張著嘴,楞楞地眨了眨眼。

  白艾澤轉頭看著老闆,用非常平靜客觀的口吻說:「既然是你主張他砸了你的店,那麼就該由你進行舉證,請問您能夠出示任何證據嗎?」

  老闆壓根兒聽不懂什麼主張什麼舉證的,就知道這男的是和尚楚一夥兒的,於是說道:「操!想逃是吧!這兒好幾雙眼睛看著呢!他剛才還差點殺了老子!」

  白艾澤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拍了個小視頻,將現場其他人的醉態全部錄了進去。

  「你小子幹嘛!」老闆吼道。

  「記錄一下現場狀態,」白艾澤收起手機,「顯然,各位都喝得很醉,不足以提供有信服力的證詞。至於殺人,不好意思,您並沒有死,相反還非常健康。」

  「操你媽!」老闆扯著嗓子喊,「不想賠錢是不是!和老子玩這套!你他媽信不信老子......」

  「歡迎走法律程式,最好能夠提供店內監控,如果可以的話。」白艾澤彬彬有禮地一欠身。

  「操你媽的尚楚!找人來鬧事是吧!老子***個傻逼玩意兒!」

  老闆氣急敗壞地啐了一口,紅著眼一拳砸過來,白艾澤輕松接住他的拳頭,手腕一擰,老闆吃痛「嗷」地叫了出來。

  「我說了,」白艾澤聲音冷了下來,眼底仿佛結著碎冰,「有事和我說。」

  「走吧,」尚楚在他身後小聲說,「咱們走吧。」

  「好。」白艾澤應道。

  「一千塊是吧,」尚楚揪著白艾澤的襯衣下擺,對老闆說,「老子不要了。」

  老闆憤憤地瞪著他們,一個字也不敢說。

  尚利軍伸著腿坐在一灘紅紅黃黃的嘔吐物裡睡了過去,發出巨大的酒酣聲。

  -

  出了小酒館,走出去兩條巷子,尚楚還是在抖,白艾澤牽著他的手也無濟於事,他指尖顫的很厲害,白艾澤收緊五指,更加嚴實地把尚楚的手包進自己掌心,安撫道:「阿楚,沒事了。」

  「嗯,」尚楚舔了舔嘴唇,「沒事,對了,我能抽根煙嗎?」

  「可以。」

  尚楚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蹲在墻邊,迫不及待地送進嘴裡狠狠吸了一口。

  白艾澤也跟著蹲下,什麼話也沒說,就是這麼靜靜地陪著他。

  抽完一根煙,尚楚說:「還能不能再抽一根?」

  「可以,阿楚。」白艾澤說。

  這一次尚楚不再那麼急了,他緩緩地吐出煙圈,看著手指間那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輕輕地說:「你看了那麼多書,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會酗酒呢?為什麼有人喝了酒就和變了個人似的呢?」

  白艾澤看著他疲憊的側臉,說:「我也不知道。」

  「你說正常人也喝酒啊,」尚楚撣了撣煙灰,「喝了酒睡一覺,第二天照樣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嗎?怎麼就有人會這樣呢?為什麼呢?」

  「不要想了,」白艾澤按著他的後腦,「都別想了。」

  「我就奇了怪了,」尚楚轉頭看著白艾澤,皺著鼻子笑,「這到底為什麼啊,怎麼我就他媽遇上這種人呢,白艾澤你說我上輩子得幹了多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你沒有,」白艾澤定定地看著他,「你還遇到了我。」

  尚楚一楞,片刻後嗓音沙啞地說:「也是,那就抵消了。」

  ——你把所有不快樂都抵消了。

  吸完第二根煙,尚楚呼出一口氣:「沒事兒,習慣了,我再抽一根行嗎,最後一根。」

  「可以。」

  尚楚點燃第三根煙,先是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側頭貼近白艾澤,蠻橫地貼上他的嘴唇。

  煙草味被送進口腔,嗆得喉嚨又幹又癢,白艾澤喉結上下一滾,環抱著尚楚的腰,把這個吻加深加長。

  第三根香煙「啪」地掉在了地上,火光一閃,很快就消失在了陰暗的巷子裡。

  一根煙表示難過,兩根煙表示非常難過,三根煙表示他還能站起來。

  白艾澤就是尚楚的第三根煙。





第68章 太陽雨

  尚楚說他習慣了沒事兒,他看上去也確實是一副刀槍不入、無堅不摧的樣子。

  等到這個漫長濡濕的吻結束,尚楚閉眼靠在墻上,稍稍平覆了劇烈的心跳和喘息,再度睜開眼時,仿佛剛剛的無力和頹然都不曾出現過,他又是原來那個囂張恣意的第一名尚楚。

  他冷靜的如同在拆解最後一道數學大題,井井有條地做好了一切善後工作。首先,從自己的賬戶裡轉一千塊還給班主任;其次,編造一個完滿的說辭告知說這一切都只是誤會,並慎重地表達了歉意;最後,再極其審慎細心地算了算,看賬戶裡剩餘的錢還夠不夠接下來的開銷。

  他有一筆小小的存款——寒假攢起來的,不過這筆錢是不動產,得留著給首警交學費,不能輕易挪動。現在他每週在「特別」兼職兩天,日薪兩百,每週末能賺個小四百。除了抽抽紅雙喜,尚楚就沒什麼別的奢侈愛好了,不買手辦不關注球鞋也不追星的,能花錢的地兒就屬學校食堂,一日三餐撐死了五十塊錢,四百塊拿手裡做生活費那是綽綽有餘,每週還能存個一百多兩百多的。

  他弄了個小記賬本,看著上頭的數字每週每週往上累加還挺樂呵,仿佛自己成為了小財主,再努努力就能奔小康了吶!攢到兩千塊的那天,尚楚給自己勾勒出了一張宏偉藍圖,三年致富五年買車十年買房,然後美滋滋地打開遊戲,給小媳婦小白買了條他嚮往已久的羊毛圍巾,價值300遊戲幣。

  但意外這東西要是能提前預測,那就不叫意外了。四月中旬的一個清晨,他照舊在巷子裡晨跑,跑了沒多會兒突然眼前一黑,就那麼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約莫過了兩分多鐘他才有了點兒知覺,痛倒是沒覺著多痛,就是麻,手腳都僵了,手指頭和凍住了似的,彎都彎不起來,心跳也是忽快忽慢的,一下輕一下重。

  尚楚踉蹌著撐著墻壁站起來,靠了一會才緩過勁兒,第一反應是把自己眼睛鼻子嘴摸了個遍,確認每個器官都在它該在的位置上,這張英俊臉龐沒破相。摸完後覺著手掌心怎麼熱熱的,低頭一看——

  操!一手的血!

  鼻血就和城中村排水管的污水似的,源源不絕地往外冒。

  好在當時是大清早,地痞流氓們都關張歇業了,否則Omega資訊素的香味不定得引過來多少傻逼。尚楚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城中村的第十二條小巷裡,穿過一個收破爛的棚戶,順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下了地下室,摸到左數第三個木門,砰砰砰地砸門。

  裡頭住著的是個老光棍,據他自己說他年輕時從業於某三甲醫院,是個風流倜儻的主治醫生,後來因為一起醫療事故丟了飯碗,再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淪落到這破地方了。他手裡有些人脈,能從黑市弄到一些不好弄的東西,尚楚的藥就是從他這兒搞的,每年的體檢報告也是找他造的假。

  老光棍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開了條門縫,這一看嚇了一大跳,門口站著個滿臉是血的東西,就和厲鬼索命似的。尚楚趁他還在哆嗦,不由分說擠到了門裡,操起桌上一條布抹了抹臉。老光棍這才看出個人樣來,松了一口氣,打趣地問他怎麼回事,吃完火龍果也不擦嘴,真真是邋遢!

  尚楚看了看時間,再磨蹭趕不上第一節 課了,於是讓他少廢話,坐下來看病!

  老光棍從一堆破爛裡翻出個血壓計,給他量了血壓,高壓噌噌噌飆到了三百多,差點兒沒把尚楚嚇死,懷著一種大限將至的覆雜心情給白艾澤發了條短信說我要死了,然後掐著老光棍的脖子問他怎麼回事還能不能治!

  「別急別急,」老光棍把血壓計重新扔回破爛堆裡,「這玩意兒我昨天垃圾堆撿的,剛想找個人試試準不準......」

  尚楚才剛籲了一口氣,反應過來立即又吹鬍子瞪眼,惡狠狠地說:「你他媽找我試你的破爛?!」

  「說明它不準,」老光棍摸了摸絡腮胡,一本正經地說,「你也算是為醫學做出了貢獻,驗證了一個醫學儀器的不精確,感謝你的付出。」

  鼻血還在往外冒,由於失血過多,尚楚眼睛都花了,繃著精神說:「少廢話,我這怎麼回事!」

  一針止血針紮下去,又把了個脈,事情總算清楚了。

  病也不是個什麼病,就是資訊素紊亂了,尚楚本來是個Omega,偏偏要打完全相反的Alpha資訊素進去,一次兩次就算了,一年兩年三四五年都這麼違抗生理本能,身體肯定要抗議。冒鼻血算什麼,七竅流血都算輕的,再這麼折騰下去,遲早有天得猝死。

  手機震了起來,是白艾澤的電話,尚楚沒接,問道:「有什麼辦法?」

  「不打了唄,」老光棍擺弄著桌上發黃的日歷本,「能嗎?」

  「不能,」尚楚直截了當地回答。

  「還得打多久,給個數。」老光棍仿佛預料到了這個答案,緊接著又問。

  尚楚想了想,沈聲道:「沒數,還有別的路子沒有。」

  「有啊,」老光棍嘿嘿一笑,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放在拇指頭上撚了撚,「肯花錢就行,錢什麼買不來,健康算個屁!」

  他說的路子也簡單,買好藥。

  尚楚一直用的是最便宜的那種,五瓶八十塊,勉強能用兩星期。

  「多少?」尚楚問。

  「看你能給多少,」老光棍揭下一頁日歷,腳跺了跺坑坑窪窪的地面,毫不掩飾地說,「地下什麼沒有,咱這種窮人在裡頭混是為了生存,他們有錢人在裡邊玩兒是為了找樂子。你這種藥早用濫了,幾百幾千幾萬的都有。我也不和你扯虛的,每瓶我就賺你五塊仲介費,你能給到多少。」

  「我沒概念,」尚楚敲了敲桌面,「你幫我打聽打聽,能讓我活下去的、最低價,多少。」

  「成,」老光棍對他的爽快很是滿意,「等消息吧!」

  尚楚點頭,轉身剛要離開,突然眼前又是一黑,他差點兒以為又發作了,擡手一摸,發現自己頭上被人扔了件外套。

  「穿上吧!」老光棍翹著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身血味兒,不怕招狗啊?」

  「謝了。」尚楚套上不知道多久沒洗、臭烘烘的大外套,「明兒還你。」

  「洗了再還啊,」老光棍臭不要臉地提出要求,「睡回籠覺去嘍——」

  尚楚回去沖了個澡又換了身衣服,手機裡有十多個未接電話,全是白艾澤的。

  他這才記起剛才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又因為流了太多血腦子不清醒,迷迷糊糊中給白艾澤發了條臨終短信,估計二公子這會兒得急死了!

  尚楚急急忙忙回了個電話過去,向白艾澤瞎扯說這是清早背誦《過零丁洋》有感,背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時心生感慨,覺得生命苦短,難以為國為民做出貢獻,不如就這麼死去吧!趁著自個兒年輕還沒做什麼壞事死了算了,啊!好一個質本潔來還潔去啊!

  他瞎掰功夫一流,白艾澤也沒聽出些不對勁,光覺著小混賬大清早的又在逗他找樂子呢,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嚴肅地向尚楚強調不許再有「死」這種想法,隨口說說也不行,背詩感慨也不行。

  尚楚忙不疊地應了,吊兒郎當地說我媳婦兒小白這麼英俊又帥氣,我哪兒捨得死呢?!

  白艾澤皺眉,難得嚴厲地呵斥道:「不許說。」

  尚楚討饒:「好好好,二公子這麼喜歡我,我可得萬萬分小心著,一點事都不能出!」

  他調戲起白艾澤已經是信手拈來,加上又是一副混不吝的口吻,所以就連電話那頭的白艾澤也沒聽出來,尚楚這句話裡藏著一諾千金的鄭重和認真。

  兩天後老光棍來消息了,新藥五瓶四百,已經在地下流通了有段日子了,說是用的激素少,對腺體傷害也更小。

  尚楚說行,一口氣買了十五瓶茶葉味兒的。

  記帳本上的數字噌噌噌地下跌,上漲的時候增速緩慢,這一跌倒是一夜跌回到了解放前。

  加上今兒個又因為傻逼尚利軍,平白撥出去一千塊,小財主瞬間被打回原型,成了赤條條的貧農一個。

  -

  「怎麼樣?」白艾澤看尚楚在一邊嘟嘟囔囔算著賬,沒說別的什麼,只是用輕松的語氣調侃道,「小富翁算好了?還夠不夠請我吃碗牛肉麵的?」

  「夠啊!」尚楚闊氣地拍肩,「媳婦兒提的要求,楚楚老公必須滿足啊!」

  「加一份牛肉?」白艾澤挑眉問。

  尚楚賊兮兮地笑了笑,又悄沒聲地蹭了蹭白艾澤的肩膀,商量道:「可以是可以,就是牛肉能不能分我一半啊?」

  「傻樣兒。」白艾澤笑著薅了把尚楚的頭發。

  尚楚撐著他的肩膀一跳,蹦上了白艾澤的背,甩著手臂指揮道:「小白,起駕!」

  白艾澤一笑,背著尚楚走在深夜十一點昏暗無光的小巷裡,聽著尚楚在他背上念叨著七零八碎的話,什麼不著調的小曲兒啊,亂七八糟的成語大雜燴啊,到後來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上了。

  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如同一個灼灼發光的金色太陽,偶爾遇到陰霾遮住晴天,他就愈發用力地發光,用更耀眼燦爛的光線驅散陰影。

  尚楚和一個孩子似的,兩根煙、一個吻就能讓他高興起來,多簡單。

  但白艾澤知道不是這樣。

  他背過尚楚很多次,以往都是尚楚和他玩鬧,耍賴說不背就走不動路。

  白艾澤有時候也會想,阿楚也會有走不動的時候嗎?

  譬如除夕夜一個人落寞地坐在青訓基地的操場邊的時候,譬如第一次去「特別」時局促地脫掉球鞋襪子的時候,譬如最初面對白御手足無措的時候,譬如每回走到路口就讓他別再送了的時候......

  這種時候,阿楚是不是真的走不動了呢?

  就在剛才,他等在小酒館門外,突然聽到裡頭傳來一聲巨響,他心頭一緊,心說尚楚也許不想讓自己插手他的事情,他也相信尚楚有能力處理好一切,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進去。直到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叫喊,說著什麼殺人了,他才覺得不對,沖到裡間後看見尚楚手裡拿著一把刀,刀鋒銳利,在日光燈下閃著寒光,那一刻白艾澤的心跳都停滯了。

  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先於意識一步行動,上前一步攥住了尚楚的手腕。

  還好他從首映禮上跟過來了,還好他就等在門口,還好他進來的及時。

  阿楚不是莽撞的個性,他不會做出如此喪失理智的事,但萬一呢?

  僅僅是一個萬分之一,白艾澤卻連假想都不敢。

  當時的情形並不覆雜,白艾澤輕易就推斷出發生了什麼。

  雖然他沒有見過尚利軍,但一眼就能看出誰是阿楚的父親。

  是那一群人中,尚楚獨獨一眼都沒有看過的那個人。

  他也能看出來,阿楚是真的走不動了。

  白艾澤寧願尚楚任性一點、懦弱一點,霧霾襲來的時候就痛快地下一場雨,把陰鬱徹底洗刷幹凈,再讓太陽照常升起。

  -

  白艾澤不識路,尚楚也不給他指路,他們就這麼在巷子裡漫無目的地穿來穿去。

  「我重不重?」尚楚晃著小腿問。

  白艾澤如實回答:「重的。」

  「操!」尚楚笑著往他背上拍了一掌,「有你這麼實誠的嗎!」

  白艾澤托著他的大腿顛了顛:「背得動。」

  「那再背會兒,」尚楚雙臂圈著他的脖子,懶洋洋地趴在他背上,手指頭在他肩膀上點來點去,「你知不知道,前些天我們年段長來給我做思想工作。」

  「說什麼了?」白艾澤問。

  「要我別考警校唄,」尚楚得意洋洋地炫耀,「我這成績上警校浪費了,考個重本多給學校爭光添彩啊!」

  「有道理。」白艾澤說。

  「我是不是特厲害啊?」尚楚貼著白艾澤的耳朵,「老師同學都覺得我賊牛逼,青訓營那幫人也把我當偶像,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強?」

  「是,阿楚很厲害。」白艾澤笑了笑。

  「那你是因為我厲害才喜歡我嗎?」尚楚又問,聲音低低的。

  「不是。」白艾澤脫口而出。

  於是尚楚笑了,靠在他肩窩笑得像一隻吃了糖的小老鼠,笑了片刻後又說:「那我和你說個事兒,你別告訴其他人,不能外傳。」

  「好,我一定守口如瓶。」白艾澤回答道。

  「我有時候也挺累的,」尚楚吸了吸鼻子,「有時候我想......停一停,但太多人推著我了,全世界都推著我,我已經停不下來了。」

  白艾澤喉頭一哽,又聽到尚楚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我不是生下來就這麼牛逼的,哎我說這幹嘛,我不是矯情啊,白艾澤你懂吧,我、我就是......有點累。」

  「阿楚,」白艾澤背著他穿過一條格外逼仄的巷子,「你可以停一停,如果你累了,我就背著你,像現在這樣。」





第69章 相信不相信

  距離高考只剩下十多天,教室黑板上貼的倒計時一天揭過一頁,很快就從兩位數變成了個位數。

  都說高考就是一場人生戰役,班裡同學和老師個個都挺緊張的,尚楚同桌隨身攜帶紅牛,刷題累了嗷嗷就是痛飲一罐,還把參片當零食嚼,是有點兒整裝待發準備奔赴戰場的樣子。

  尚楚倒沒什麼特殊的感覺,他心態本就穩得很,加上首警預錄取資格在手,高考在他看來就跟個隨堂小測沒兩樣,照舊晨跑、上課、背書、做題、談戀愛。

  高考倒計時顯示還剩九天的時候,尚利軍醉夠了,於是清醒了。

  他這一場酒瘋足足發了十天,不知道在哪兒被人打掉了一顆牙,小腿也添了道傷,回家睡了一天一夜後徹底醒了,順理成章地開始了他醉酒、發瘋、清醒、懺悔、愧疚的無限循環。

  尚利軍工作丟了,他這人就這樣,在哪兒都做不長久,撐死了幹個兩三個月,領了工資就又故態覆萌。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人,做的事兒都不是人事兒,沒臉見兒子,於是就把自個兒鎖在房間裡頭,有意避開尚楚。

  要不是偶爾夜裡能聽見他在廁所幹嘔的聲音,尚楚險些以為這個人已經消失在世界上了。

  尚楚擔心他餓死在家裡連累自己,有天早上出門前往他門縫裡塞了兩百塊錢,晚上回家發現自己房門口放了一個塑膠袋,裡頭裝著兩個鹵豬蹄和兩個水煮蛋。

  尚楚一點沒浪費,啃完豬蹄還不覺飽,又去廚房倒了一碟子醬油,就著雞蛋當夜宵吃了。

  他心裡告訴自己說這些都是用他自己的錢買的,他純粹是因為不想和錢過不去,絕不是為了尚利軍廉價又虛偽的關心。

  -

  六號下午,尚楚和白艾澤去看考場,兩人恰巧都被分在師大附中考試,不過不在同一棟樓。

  七八號兩天和平時的日子沒什麼兩樣,尚楚還是早起跑步半小時,坐公交到附中門口,和白艾澤約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煎餅攤吃早飯,上午考完再吃個午飯,找個奶茶店歇會兒,下午接著考試去,兩天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八號下午考完最後一門,白艾澤在校門邊的大榕樹下頭等他,兩人見了面就只顧上傻笑。外頭都是翹首以盼來接孩子的家長,他倆笑了半響也不知道在笑什麼,末了尚楚問:「完型最後一個空選什麼來著?」

  「B吧,」白艾澤說,「我選B。」

  「操!不能吧!應該選C吧!」尚楚瞪大眼,「那你最後一篇閱讀答案是多少?是不是ACBB?」

  前邊的考生恨恨地轉過頭瞪了他們一眼,低聲說:「能不對答案嗎?」

  尚楚下巴一擡,極其囂張地表示說:「不!能!」

  周圍一圈人紛紛朝他們投來了不滿的目光,白艾澤失笑,在引起公憤之前,趕緊拉著尚楚遛了。

  白御本來要來接他們,白艾澤說不用,不是什麼大事,弄得興師動眾的做什麼。兩人擠出了校門口,打算先找地兒填填肚子,遠遠就看見橋頭那邊有一輛寶藍色超跑,因為過於酷炫昂貴,引起了眾人圍觀。

  尚楚使勁兒眨了眨眼,訥訥地問道:「這葉粟哥的車吧?」

  白艾澤:「......」

  文盲為什麼到哪兒都如此浮誇。

  白二公子很想裝作沒看見,但葉粟一個電話打到尚楚手機上,問他倆出來沒呢看沒看見車啊就停在橋邊等著呢!

  尚楚立即表示說看到了看到了,馬上就過去。

  白艾澤非常不情願:「我沒看見。」

  尚楚踹了他一腳:「那你自個兒待著,我走了!」

  二公子這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小蜜桃戴著足足有半張臉那麼大的墨鏡,一臉不耐煩地抱怨:「怎麼那麼久啊!我擱這兒等十多分鐘了!」

  白艾澤皺眉:「不是說了不用接嗎。」

  「你懂個屁!」小蜜桃啐他,「生活需要儀式感,懂嗎小夥子?哥哥給你倆訂了個包間,這就送你們過去。」

  尚楚還沈浸人生第一次坐上超跑的新鮮感中,聞言一楞,問道:「葉粟哥,什麼包間?」

  「酒店的情趣包房啊!」小蜜桃一不小心闖了個紅燈,單手摘下墨鏡,意味深長地說,「高考都考完了,步入成人世界了,不準備弄點兒大人才弄的事兒?」

  尚楚耳根一燙,支支吾吾地解釋:「我們還沒......」

  「還沒?!」葉粟大驚,從後視鏡裡朝白艾澤投來了鄙夷的眼神,「老子給你發了那麼多壓箱底兒哼哈小視頻,你現在還沒行動起來?」

  「視頻?」尚楚疑惑。

  要不是怕造成交通事故,白艾澤這會兒就沖到前座去把他嘴堵上!

  「沒......」

  「不是吧?」葉粟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別告訴我你連口技都還沒實踐過!」

  「口技?!」尚楚這回明白了,紅著臉操了一聲。

  葉粟還在循循勸導:「小老弟你這不行啊,你和哥說說,不會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白艾澤別開臉看著窗外,低聲道:「閉嘴!停車!」

  「包房不去了?」

  「不去了不去了,」尚楚很堅決,「真不去!」

  「行,」葉粟哼了一聲,在路邊停了車放他倆下去,傲嬌地表示,「你倆不去我找白御去!」

  -

  其實尚楚還挺想看看白艾澤那兒的口技小視頻的,純粹就是出於好奇,但白二公子一臉正義,仿佛提到了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就和侮辱了他似的,所以尚楚也沒好意思真開口要,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六月底出分,首都本一線切到了548,尚楚考了623,白艾澤考了650,意味著上首警就八九不離十了。

  宋堯和戚昭他們也順利過了線,在首都上學的五六個人約著晚上出去擼個串聚一聚。

  他們都是性格外放的,又是在青訓營一起摸爬滾打出來的情誼,許久不見面了也不覺著尷尬,找了個露天燒烤攤就開扯,說了些有的沒的,蘇青茗問了句於帆考的怎麼樣,江雪城說於帆老家本一線是529,那家夥好死不死考了個530,剛好踩著線進了!

  宋堯說那運氣好啊,甭管考多少分,能進首警就成!

  江雪城喝了滿滿一杯酒,嘆了一口氣,又說於帆可能上不了大學了,他媽查出尿毒癥,他要是走了,家裡就徹底沒了勞動力,一大家子人靠誰養?

  原本鬧騰的一幫人剎時陷入了沈默,宋堯楞楞地張著嘴,似乎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種事兒,半響才壓著聲音說:「要不我們幫幫他?」

  「你傻啊,」尚楚往他頭上拍了一下,「人家那麼要強的人,能拿你的錢?」

  「那不太可惜了嗎!」宋堯拍了下桌子,「好容易考上的學校,哪兒能不去啊!」

  「是可惜。」白艾澤沈聲道。

  尚楚看了白艾澤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上學肯定要上的啊......」宋堯悶悶不樂地趴在桌上,擺弄著幾根竹簽子。

  尚楚和宋堯離開青訓營之後也常有聯絡,三不五時就嘮嘮嗑聊聊天什麼的,四月初那會兒還一起吃了頓火鍋。尚楚人緣雖好,但朋友真不算多,宋堯就是其中一個。

  他難得遇見宋堯這麼率真的人,活得快快樂樂的,腦袋裡一點兒煩惱沒有,身上滿滿都是這個年紀少年人該有的心性,有一腔熱血往前沖的勇氣,也有被保護得很好的純良和天真。

  尚楚覺著宋堯這傻逼就是他理想中十八歲大男孩最好的樣子,是他再怎麼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宋堯是真正在烏托邦裡長大的孩子,就好比他那回問於帆為什麼過年不坐飛機回家一樣,也許他這輩子都沒法真正理解尚楚和於帆這樣掙紮著活在最底層的人,不過那有什麼關系,尚楚就是喜歡他這種玻璃罩子裡的良善和溫暖。

  所以尚楚尤其喜歡宋堯,所以尚楚對宋堯的喜歡也只能是隔著一層玻璃罩子、喜歡朋友的那種喜歡。

  「行了行了,不說這些難過的,沒勁兒!」戚昭擺了擺手,重新活絡起氣氛,「於帆也是成年人了,他做什麼選擇都有自己的權衡,咱們就別替人家瞎操心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唄,來來來幹杯幹杯!」

  他們又要了一箱啤的,喝到後來杯子都不用了,咣咣咣地直接對瓶吹,一桌人也就白艾澤沒怎麼喝酒,萬一他們都醉了,他還得清醒著善後。於是二公子和個老幹部似的要了一壺茶水,慢慢悠悠地飲著。

  約莫十點半左右,馬路那頭開過來一輛車,開出去沒多遠又倒了回來,停在了路邊。

  「哎哎哎!」燒烤攤的老闆不滿地嚷嚷,「堵道上了我這還怎麼做生意啊!」

  宋堯聞言扭頭看了一眼,立即雙眼放光,興奮地扯了扯尚楚的胳膊:「我操!這瑪莎拉蒂轎跑SUV啊!少說也得一百來萬!」

  「什麼和什麼,聽不懂......」尚楚隨意擺了擺手,跟著轉頭看了過去。

  車窗緩緩搖下,露出駕駛座上女人精緻的側臉,每一根發絲都打理的恰到好處,珍珠耳環奢華卻不顯得過分張揚。

  「一看就賊有錢的樣子......」宋堯貼著尚楚耳朵小聲嘀咕,「精英啊這是!」

  尚楚點頭,低聲調侃道:「難不成精英也來路邊攤吃燒烤?」

  緊接著,他聽到身旁傳來白艾澤低沈的一聲:「媽?你怎麼在這?」

  尚楚一楞,下意識地轉回身子,不願再去看那個很貴的轎車和車裡那位精緻的富人。

  「原來是老白他媽!」宋堯大咧咧地搖了搖手,打了聲招呼說,「阿姨您好,我宋堯,我們都是老白在青訓營裡認識的朋友!」

  「你們好,」喬汝南笑容和善,又看向白艾澤,語氣和緩地說,「我剛從英國飛回來,經過這兒恰好看見一個人,我還在想是不是你,你好像從來沒吃過這類......比較粗糙的食物,沒想到真的是。」

  「嗯,」白艾澤沒有什麼表情,「你先回去,我一會兒自己回。」

  「好的,你路上小心,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送同學們先回家。」

  喬汝南臉上掛著笑弧度正好的笑,她在商場沈浮多年,洞察力超群,幾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兒子身邊那位背對著她坐著的少年。

  其餘人的書包都是隨意地扔在椅子邊,只有他們倆的包靠在了一起;白艾澤站在他身旁,身體微微朝向他,手臂無意識地擋住他的後背,是一個極度明顯的保護的身體姿態。

  「你回吧,早點休息。」白艾澤說。

  「和同學們多多交流也是好事,」喬汝南目光一閃,擡手捋了捋鬢角的碎發,「以後見面的機會可能不太多了,要珍惜現在的時光。」

  尚楚背脊一僵。

  「媽媽已經為你聯系好了英國的學校,是世界前幾的高校,這次回來就是幫你辦手續的。」喬汝南微笑著娓娓道來。

  「出國?」宋堯皺眉,「老白你怎麼沒和我們說過啊!」

  尚楚攥著竹簽的手指緊了緊,維持著僵硬板正的坐姿,始終沒有動過。

  白艾澤閉了閉眼,他知道喬汝南是個體面人,他也不願在這種場合和母親起沖突,於是再次說道:「你先回去。」

  「好的,那媽媽先回家,等你回來我們再商量專業的事情。」

  珍珠耳環被升起的車窗緩緩淹沒,聽到轎車開遠的聲音,尚楚這才身體一軟,有些失神地說:「要不今兒就散了,那什麼,也不早了,散了散了吧!」

  「阿楚。」

  白艾澤察覺出他語氣不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尚楚拍了拍他的手背,擡頭對他笑了笑,小聲說:「沒事兒,我不信別人說的,你說的我才信。」





第70章 搭夥安家

  時間也不早了,大家幹了最後幾瓶酒就走了。

  宋堯喝多了有點兒上頭,一直叨叨著說白艾澤不夠義氣,連出國這麼大個事兒也不告訴兄弟們,說著說著竟然還把自己氣著了,賭氣不和白艾澤說話,還非要拉著尚楚一起不搭理白艾澤。

  和個醉鬼沒道理可講,尚楚只好搭著他的話茬子隨口附和說是是是對對對他是沒良心的傻逼咱不理他。白艾澤在路邊攔出租,聞言扭過頭,沖尚楚投來一個無奈的眼神,尚楚費勁地扛起宋堯,罵道:「就這點兒酒量還敢吹瓶,操!死豬似的......」

  出租車來了,白艾澤從尚楚那兒接過宋堯,把人塞進後座,幫著系上安全帶,給司機報了地址,又掏出宋堯的手機,當著司機的面兒給他爸去了個電話,報過去車牌號,最後在宋堯的手機上打開GPS實時定位。

  尚楚站在後頭看著白艾澤有條不紊地把這一連串事兒做完,他做事一貫如此,看著和冰塊兒似的冷漠不好接近,實際上比任何人都要周到細致。

  過了一會兒車走了,白艾澤看著出租尾燈躥進前面的十字路口,混入一片車流,這才轉過身,眉心隱隱擠出一些褶皺,抿了抿唇說:「阿楚,我......」

  「接著,」尚楚把他的包扔過去,「走了。」

  白艾澤有些走神,沒注意拋來的背包,黑色帆布包「啪」一下砸在他臉上,他這才伸手接住。

  尚楚雙手叉腰撲哧一笑,揚了揚下巴問:「哎,沒砸壞吧?」

  「沒,」白艾澤背上包,指尖刮了刮挺拔的鼻樑,「鼻子沒塌就行。」

  「誤會了,」尚楚撇嘴,「我說的是包沒砸壞吧?」

  白艾澤低咳了兩聲:「沒。」

  「德行!」尚楚揚眉,走到他身邊撞了他肩膀一下,打趣道,「你這身手退步了啊,連個包都接不住,訓練場上接我的拳頭倒是挺準的。」

  兩人沿著步行道一路往前走,到了沒什麼人的地方,白艾澤牽著尚楚的手,偏頭看了看他,眼底目光微閃。

  「不問我嗎?」

  「啊?」尚楚扣住他的五根手指,反問道,「問什麼?公子今年貴庚?家住何方?要娶你需要準備多少禮金?」

  「出國。」白艾澤說,「阿楚,我媽媽......」

  「我又不是宋堯那個喝多了的傻逼,」尚楚打斷他,晃了晃他的手臂說,「你根本不知道這事兒,但她確實有讓你出國的打算,而且她壓根兒不同意你上警校。今天碰巧遇上了,她故意在我們面前說這個,讓你下不來台。阿姨估計本來就不爽你和我們這些人混在一塊兒,又算準了你不會當面反駁,畢竟你是兒子,不可能在朋友面前駁她面子。」

  白艾澤本來多少有些緊張,擔心尚楚誤會,這麼一來嗓子眼裡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根本用不著解釋,尚楚全替他澄清了。

  「怎麼知道的?」他釋然一笑,攥緊尚楚的手指,偏過頭問。

  「這還能不知道?」尚楚聳了聳肩,「隨便猜猜就猜中了唄,這麼簡單的小案子,我都不屑看一眼的!」

  他語氣實在是得意,微揚的眼尾勾出一個狡黠且撩人的弧度,白艾澤心裡癢得很,看四下無人,忍不住彎腰在他眼睛上親了一親,末了說:「是,尚警官厲害得很,專破大案要案。」

  尚楚一臉「不值一提」的表情,倨傲地擺了擺手:「而且我有確鑿證據,證明出國這事兒你不知情。」

  證據?

  白艾澤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除了在學校,他和尚楚幾乎形影不離,壓根兒沒有時間打理出國的那些繁瑣手續,更別說準備語言考試種種。但他仍然順著尚楚的話問:「什麼證據?」

  「你又不傻,」尚楚言之鑿鑿地說,「世界上哪兒還能找到我這麼英俊帥氣風流倜儻瀟灑迷人的男朋友,關鍵是還那麼喜歡你。」

  白艾澤一楞。

  尚楚語速很快,恨不能把自己吹上了天:「我不說是全首都最帥的男人,好歹也能排在前三帥吧,你看我這鼻子這眼睛這嘴巴,我操簡直無敵了啊!擺蠟像館裡直接就能當雕塑展覽,每天至少能吸引三百五十八名Omega前來參觀,創收好幾萬......」

  他用極端自負的語氣自吹自擂,腳步輕快,眉飛色舞,神色張揚得很。

  然而,白艾澤眉頭一皺,聽出了隱藏在浮誇字句下小心翼翼的緊張和驚慌。

  尚楚不僅沒有生氣,連一絲一毫不愉快的情緒都沒有,沒有沖他吼,沒有質問他是怎麼回事,甚至可以平靜地說出自己的推斷。

  白艾澤還以為尚楚真的一點兒都不擔心,其實對於青澀的尚警官而言,那根本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猜測和推論,而是他不願直接袒露的不安。

  「而且你也喜歡我,你和小媳婦小白一樣黏人,你才不捨得去離我那麼遠的地方,」尚楚嘴唇發幹,他舔了舔幹裂的嘴角,接著說,「對嗎?」

  他說這個問句時的語氣很輕,尾音飄在暗色的空氣裡,像他始終無法真正落地的那一顆心臟。

  「對,」白艾澤沈聲回答道,「證據確實,沒有反駁空間,並且不存在翻案可能,可以直接結案。」

  尚楚呼吸一滯,低頭見著自己腳尖前恰好有一塊小石子,他輕輕踹了一踹,小石頭咕嚕嚕轉了幾轉,在一顆粗壯的梧桐樹下停了下來。

  入夏之後草木茂盛,小石子隱進樹蔭,恍若鉆進了某個結實的懷抱,尚楚一晃神就看不見了。

  「尚警官,」白艾澤勾了勾手指,「這樁案子我說了算,結案。」

  「Yes,Sir!」尚楚擡手敬了個禮,笑得眼睛瞇成一條彎彎的縫。

  白艾澤頗為滿意地點頭:「很好。」

  「白sir,還有個問題,」尚楚舉手,「可以提問嗎?」

  「可以。」白艾澤頷首。

  「白sir今年貴庚?家住何方?要娶你需要準備多少禮金?」尚楚那股油嘴滑舌的勁兒又來了,「喜歡什麼樣的,對另一半有什麼要求,一並報上來。」

  「今年十九,家......」白艾澤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片刻後若無其事地接了下去,「目前沒有安家,娶我的話一碗牛肉麵多加一份牛肉就可以,喜歡囂張狂妄、目中無人、恃才傲物的那種人。」

  「靠!」尚楚笑了,「我就那麼一無是處嗎!」

  「還沒有說完,」白艾澤也笑,「正直、坦率、堅韌、勇敢。」

  尚楚嘿嘿一笑,皺了皺鼻尖,非常不誠懇地謙虛了一下:「過獎了過獎了。」

  白艾澤上下打量他一眼,表示道:「確實過獎了。」

  「......滾蛋!」尚楚笑著罵了一句,又小聲補充道,「只有一點過獎。」

  「哪一點。」白艾澤問。

  「勇敢那一點,」尚楚盯著梧桐樹的陰影,像是一把巨大的傘,「我應該再勇敢一點。」

  他不該讓緊緊抓住白艾澤不放成為一種習慣,他不該總是在白艾澤身上索取安全感,他應該更加勇敢一些的。

  如果他是一塊巨石就好了,如果遇上壞天氣,他也能替梧桐擋擋風就好了。

  白艾澤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像哄孩子似的對他說:「阿楚,你好好地長大,好好地出現在我面前,已經夠勇敢了。」

  尚楚收回思緒,勾唇一笑:「白sir,你對我要求太低了吧?」

  「我對你沒有要求。」白艾澤說。

  「咦——」尚楚抱著手臂哆嗦了一下,「真肉麻!」

  白艾澤沒回話,定定地盯著他的雙眼,尚楚推了他一把他也沒挪開眼睛,直到尚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問:「看我幹嘛?」

  「就看看。」白艾澤說。

  「你是不是想親我?」尚楚一點兒不害臊,大咧咧地問。

  白艾澤耳根子一紅,沈默地抿了抿唇。

  路上偶爾有來往的路人經過,尚楚指了指那棵梧桐樹:「去後頭。」

  「做什麼?」

  大樹後頭就是土路,黑燈瞎火的連路燈都照不到,白艾澤一時沒反應過來。

  尚楚「嘖」了一聲,勾著白艾澤的脖子把他往梧桐樹那兒帶:「打啵啊!親嘴啊!」

  白艾澤失笑:「尚警官,太主動了吧?」

  尚楚兇神惡煞地說:「要你親我就親我,少廢話!」

  -

  兩位首警預備優秀學生曾經在耐力測試中表現優異,但在唇舌之戰中卻馬失前蹄,由於定力不佳雙雙升旗,又因為地點在露天馬路邊,不宜進行降旗儀式,於是十分狼狽地各自靠在樹幹兩端平覆呼吸。

  尚楚覺得燥熱難當,空氣都是濕漉漉、熱騰騰的,他從口兜裡掏出一個小藥瓶,揭開瓶蓋遞到鼻端嗅了嗅,又迅速地把藥瓶塞回口袋。

  過了約莫五六分鐘,白艾澤低咳了兩聲。

  「好了?」尚楚問。

  「好了,」白艾澤說,「你......好了嗎?」

  「哦,我也好了。」尚楚吸了吸鼻子。

  兩人一來一回就和對暗號似的,對完又覺著這段對話挺傻的,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阿楚,今晚不回去了吧。」白艾澤突然說。

  「要不去哪兒?」尚楚問。

  白艾澤聽這語氣就知道小混賬在明知故問,他懊惱地閉了閉眼,還是說不出口。

  「開房啊?」尚楚流裡流氣地吹了一聲口哨,「我沒帶證件啊白sir。」

  「我在路上看到一家小旅館,」白艾澤聽他似乎沒有拒絕的意思,心跳加快,做足了心理建設,緊張地說,「也許不用......」

  「那你說我倆都是Alpha,誰在上面?」尚楚揶揄道。

  白艾澤指尖一頓,按阿楚的性子肯定不願意做下面那個,要不他自己......

  不行,還是有心理障礙!

  白二公子在此刻陷入了天人交戰。

  尚楚聽他那邊沈默著,就知道二公子這會兒正在為了上下問題而糾結,他覺著一本正經思考這個問題的白艾澤怪可愛的,於是靠著樹幹大笑出聲。

  「......阿楚!」白艾澤無奈地喊了他一聲。

  「噗——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逗你了」尚楚憋著笑,「去什麼小旅館!還不快點回去,還有場硬仗等著你呢。」

  白艾澤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擡手捏了捏眉心。

  「加油喲!」尚楚走到他面前,沖他飛了個媚眼,「等你勝利的消息!」

  白艾澤嘆了口氣:「那我走了?」

  尚楚聽他語氣裡還有點兒不情願,哼了一聲說:「走唄,這兒不好打車,去外頭大路上,我就不送了哈。」

  「那......」白艾澤咽了咽口水,往走過來的方向瞥了一眼,「小旅館......」

  「操!你這小腦袋瓜子裡怎麼凈是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尚楚一臉正直,義正言辭地敲打他,「少年人別總想著這些事兒!發展德智體美勞才是頭等大事!」

  白二公子被他說的還真有點兒臊,別開臉說:「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尚楚笑著擺擺手,「快去。」

  等白艾澤走出去有段距離了,尚楚叫了他一聲,白艾澤回過頭,看見尚楚還站在那棵梧桐樹下,樹蔭掩映下看不清表情。

  「白sir,你剛說你還沒安家,」尚楚伸長胳膊揮了揮,「我也沒,咱倆搭夥一起安一個唄!」

  白艾澤揚聲說行,安一個。

  尚楚笑著看著他拐彎離開了,才蹲下身扒拉了幾下草叢,翻出一塊小石子來。

  他對著小石頭吹了吹,把上頭的灰塵拍拍幹凈,起身的一霎那,尚楚腦袋一蒙、鼻腔一熱,他擡手抹了一把。

  ——操!又流鼻血了!

  他現在新藥和舊藥混著用,癥狀已經輕多了,偶爾冒點兒血也很快能止住。

  尚楚斜靠在梧桐樹桿上,手裡攥著那顆小石頭,靜靜看著白艾澤離開的方向。

  白艾澤有一場硬仗要打,他也是。

  他們都在彼此看不見的地方,為了將來共同安下的家而各自努力著。





第71章 煎蛋

  「回來了?」

  白艾澤到家已經是零點之後,喬汝南坐在大廳沙發上,即使是在深夜的家中,她依舊妝容精緻,珍珠耳環在水晶燈下熠熠生輝。

  「嗯,」白艾澤換了居家拖鞋,「您不上去休息嗎?」

  「時差還沒倒過來,不急。」喬汝南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溫水,淡色口紅在杯簷留下一個淺印,「不和媽媽聊聊嗎?」

  「太晚了,」白艾澤打算上樓,空調溫度打得很低,他注意到喬汝南只穿了一條單薄的連衣裙,於是到矮櫃上拿起遙控,把溫度從16℃調到26℃,囑咐道,「您穿件外套。」

  喬汝南笑了笑,再次把溫度降到最低。

  「不冷嗎?」白艾澤問。

  「商界有這麼一個不成文的理論,」喬汝南的背挺得很直,似乎無論在什麼地點面對什麼人都無法使她放鬆分毫,「越是高級的商業場所,所能夠達到的溫度極限就越低。」

  白艾澤像是從未聽過這麼好笑的話,嘲弄地勾了勾嘴角:「這裡不是商業場所。」

  喬汝南歪了歪頭:「所以呢?」

  白艾澤的眼睛在她的珍珠耳環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道:「沒什麼,我上樓了。」

  「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談談的嗎?」喬汝南問。

  白艾澤上了樓梯,拋下一句:「我不出國。」

  「原因呢?」喬汝南追問。

  白艾澤頭也不回地說:「不願意。」

  喬汝南嘴唇動了動,笑著說:「尚楚?」

  白艾澤腳步一頓,定格在了樓梯轉角。

  「那孩子是叫尚楚吧?」喬汝南頭也不擡,似乎篤定了白艾澤還在聽,「今天太倉促了,你應該給媽媽好好介紹介紹的。」

  「你是怎麼知道他的?」白艾澤緩緩問道。

  「過來坐,」喬汝南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我去給你倒杯水。」

  「誰告訴你的?」白艾澤攔下她。

  喬汝南淡淡一笑,從水壺裡倒出半杯還冒著熱氣的開水:「要茶包嗎?」

  白艾澤皺眉,腦中冒出一個人名,沈聲問道:「秦思年?」

  「有喜歡的人怎麼也不告訴媽媽,」喬汝南沒有回答,溫和地說,「你長大了,也應該談一談戀愛了,我兒子這麼優秀,怎麼會沒有人喜歡。」

  白艾澤緊緊盯著她,試圖從她精緻優雅的妝面下找出一絲一毫的端倪,但喬汝南把她那個範本似的笑容維持得毫無破綻:「那孩子還是一個Alpha吧?聽說還是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進青訓營的?看來也非常優秀。」

  白艾澤學著她剛才的樣子,輕輕歪了歪頭:「所以呢?」

  喬汝南也給了他同樣的答案:「沒什麼,你可以上樓了,明天去仲介辦諮詢申請手續,思年也一起去。」

  「我不出國,」白艾澤強硬地表示,「您在做關於我的決定前,能否事先征詢我的意見?」

  「我認為在對你百分百有益的事情面前,我可以擁有決定權。」喬汝南看著他,上挑的眼線顯得她的眼神極度銳利。

  「同樣,我認為在事關我切身實際的事情面前,」白艾澤慢慢地說,「我也可以擁有一票否決權。」

  喬汝南戴著她完美無瑕的面具,從容自若地仿佛置身談判桌:「艾澤,你沒有這項權力。」

  「我不是你的資產,」白艾澤說,「也不是你用來拉攏什麼秦處長的籌碼。」

  喬汝南嘆了一口氣,做出了不起眼的讓步:「我不反對你自由戀愛,你可以繼續和那個叫尚楚的孩子在一起,你要怎麼玩都可以。但我希望你能夠早點明白,不要把感情投放在不能帶給你資源的人身上,愛情到最後依舊是資源置換。」

  「聽明白了,」白艾澤點頭,又一臉不知所謂地問,「所以呢?」

  喬汝南說:「我建議你盡早做出正確投資,不要過多偏離路線,以求利益最大化。」

  「當年和我爸在一起也是你投資計劃的其中一步嗎?」

  喬汝南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但她很快就修覆了面具上的裂痕,除了嗓音冷了幾分,看上去沒有絲毫異樣:「是的,那是我當時基於現實情況,做出的最優抉擇。」

  在極低的氣溫下,白艾澤有種整個人都被寒氣包裹著的感覺,他從來不在喬汝南面前提起白書松和付世恒一家,因為不確定母親對他們究竟懷抱著怎樣的心情,他一直在天平中間極力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但此刻胸膛裡有一團一直壓抑著的火在冷氣中瘋狂滋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喬汝南可笑的高級和精緻,開始不假思索地口不擇言:「哪怕爸爸當時已經有了付叔叔,哪怕付叔叔當時已經懷了大哥,你也堅持認為那是你做出的最優選嗎?你愛過爸爸嗎?你所權衡的現實情況裡,有考慮過感情這一項嗎?」

  喬汝南眼裡閃過片刻慌亂,踉蹌著扶住桌角,閉了閉眼,才說:「艾澤,你不該說這些話。」

  白艾澤看著母親難得的狼狽時刻,竟然升起了一種快慰的感覺,他逼近半步:「這些話我沒資格說嗎?我也是你利益最大化的其中一環,媽媽,請問我為什麼不能說?」

  他這聲「媽媽」裡包含的諷刺意味過於明顯,喬汝南站不穩似的靠在桌沿,一捋碎發從耳後滑到臉邊,珍珠耳環在黑發後若隱若現。

  燈火通明的大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白艾澤仰頭按了按眉心,疲憊地表示:「抱歉,我失禮了。」

  他用這樣敬意十足的語氣說話時,喬汝南放倒松了一口氣,仿佛他們母子二人的關系本該如此,這才是正確的軌道。

  「你爸爸有愛人,有兒子,生活美滿,」喬汝南攥緊手邊的咖啡攪拌棒,好像要抓著點什麼東西才能底氣開口的樣子,「我只有你了,艾澤,你也要背棄我嗎?」

  白艾澤已經恢覆了理智,眼裡沒有絲毫波瀾,平靜地說:「我又有什麼呢,媽。」

  他又有什麼呢,他連一個家都沒有,白書松和付世恒的家不是他的家,白御和葉粟的家不是他的家,這個冷氣打到16℃充滿高級感的地方也不是他的家。

  說白了,他什麼也沒有。

  喬汝南聞言背脊一僵,她深吸了一口氣,避開這個難堪的話題,重申道:「我不同意你上警校。」

  「我一定要上。」白艾澤直面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要用你爸爸的勢力來壓我嗎?」喬汝南有些刻薄地笑了一笑,「在你通過你爸爸進了青訓營的那一刻,艾澤,你已經背向我走向他了。」

  白艾澤站在鋼索中間,兩端分別是他的父母親,他連轉臉朝父親那邊多看一眼都是錯的。

  他真的很累了,沒有心力再和喬汝南多說什麼,顧自轉身離開:「我沒有。」

  到了樓梯轉角,他聽見喬汝南問:「艾澤,我從來都不明白你的訴求是什麼。」

  「一顆雞蛋。」白艾澤腳步頓了頓,上了二樓後對著樓下淡淡道,「加件外套吧。」

  -

  剛一回房間,尚楚的電話就進來了。

  白艾澤覺得自己狀態不好,所以沒有接,回了條消息過去說太晚了要睡了。

  過了一會兒,尚楚給他發來一個鏈接,白艾澤點開一看——經典爆笑幽默笑話大集。

  他掃了一眼,第一個笑話還有點兒惡俗,說的是一個Alpha去內衣店給老婆買胸衣,又因為不知道準確大小,只好用食物來形容,店員問是不是木瓜,他回答不是,又問是不是蘋果、獼猴桃,他答還要再小點兒,店員說那就是雞蛋了,Alpha高興地說這回對了,不過是煎過的雞蛋!

  白艾澤還真被這無聊的笑話逗樂了一下,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見著手機有條消息,問他笑了嗎,他頭上搭著一條幹毛巾,發梢上掛滿水珠都顧不上擦,打字回道笑了。

  尚楚又問看到哪裡笑的,他想了想,回答說煎蛋,尚楚那頭顯示「正在輸入中......」,輸入了老半天才發過來一句:

  ——開視頻,給你煎個蛋。

  白艾澤坐在椅子上,看到手機螢幕上出現尚楚的臉,胸膛裡那股火突然就平息了,還挺神奇。

  「發什麼楞,想什麼呢?」尚楚把手機靠在床頭,自己光著膀子趴在床上。

  「在想神奇。」白艾澤笑了笑。

  尚楚問:「什麼神奇?」

  白艾澤說:「你。」

  尚楚也沒問為什麼,驕傲地吹了聲口哨:「那可不,楚楚老公魔力無邊。」

  白艾澤的發梢還往下滴著水,水珠順著擦臉掛在下巴上晃了晃,又「啪」地砸到鎖骨的凹槽裡。

  尚楚盯著那滴水珠看了半響,眼神都發直了,就差沖破螢幕過去舔兩口。

  「發什麼楞,想什麼呢?」白艾澤問了他一句一模一樣的話,隨意甩了甩頭。

  操!怪性感的!

  尚楚訕訕地挪開目光,說:「你胸肌怎麼練的,怪結實的......」

  「腹肌也不錯,阿楚想看看嗎?」白艾澤問。

  尚楚哼了一聲,小聲嘟囔道:「又不是沒看過,腹肌再往下那玩意兒都看過......」

  「什麼?」白艾澤沒聽清。

  「沒,」尚楚趕忙搖頭,問他,「累不累。」

  白艾澤仔細想了想,看著尚楚笑了笑:「剛才有點兒,現在不累了。」

  尚楚也盯著他,伸出手指對著螢幕上他鼻尖的位置戳了戳:「如果你累了,我也能背著你,就像你背我那樣。」

  白艾澤心頭一暖,靜靜看著尚楚水光瀲灩的雙眼,良久後才說:「你沒有胸肌腹肌,背得動嗎?」

  「操!別小看人!」尚楚振振有詞地反駁,立馬又心虛地補了一句,「我可以騎自行車載你啊!」

  「這倒是可行,」白艾澤想到那個畫面覺得還挺好笑,於是和尚楚倆人隔著手機螢幕傻樂了半響,又問,「不是說要給我煎個蛋嗎?煎蛋呢?」

  尚楚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伸直手臂把手機高高舉起:「喏,煎蛋。」

  手機螢幕裡出現了從脖頸到肋骨的一段位置,尚楚很瘦,但肌肉線條卻很流暢分明,有種少年獨有的力量感,絲毫不會顯得孱弱。

  白艾澤的目光自上到下地遊移著,把他每一寸肌膚都納入眼簾,呼吸不由自主地繃緊。

  「行了,」尚楚收回手,攝像頭對著自己的臉,嬉皮笑臉地說,「看完了,該睡了。」

  白艾澤抿了抿唇。

  尚楚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說:「要不你今晚裸睡吧,省得明早洗內褲了。」

  白艾澤無奈地笑,說:「比起洗床單,我更願意洗內褲。」

  「要不睡地上得了,」尚楚誠懇地建議,「多方便!」

  「胡鬧。」白艾澤笑。

  「掛了啊,該睡了,要不明兒起不來床該遲到了,我還等著拿最佳員工呢。」尚楚說。

  兩人互道晚安後掛了視頻,白艾澤隨意擦了擦濕發,躺倒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然後打開了手機相冊。

  他剛剛截圖了。

  煎蛋?

  他看著畫面忍不住笑,這比喻還挺形象。

  他看了會兒就覺著熱,剛想手動給自己散散熱,尚楚又給他發來了一條消息,是一張照片。

  白艾澤點開大圖一看,是一張粗糙簡陋的畫。

  畫面上是一個小房子的平面圖,標出了廚房、客廳和臥室,客廳裡畫著一張沙發和茶幾,臥室是一張巨大的雙人床,床邊擺著一個三層櫃子,裡邊放了一些奇形怪狀的小東西。

  白艾澤仔細辨認了半響才認出來,那些是小熊玩偶,穿著各種衣服的小玩偶;床頭另一邊放著那株相思樹,小樹苗已經長大了,不再套在玻璃罩子裡,足足有床那麼高了。

  他眼眶一熱,把圖片拉到最下方,那裡寫著一行字,字跡囂張。

  【第一名尚楚和第二名白艾澤的家】。

  這混賬東西,這種時候都不忘了要壓他一頭。

  白艾澤啞然失笑,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張黑色水筆畫出來的草圖,良久後才點了保存,笑著合上了雙眼。

  -

  八月中旬,錄取通知書寄到了,請各位新生於八月二十九號上午十二點前前往首都員警學校注冊,一旦錯過時間,則視為放棄錄取資格。

  二十九號早晨,白艾澤提著行李箱下樓,喬汝南坐在沙發上。

  「艾澤,打算出門嗎,去哪兒?」

  白艾澤站在樓梯上掃了一眼,門口守著幾個身材壯碩的男人,統一穿著黑色西服。

  「您從公司調來的?」白艾澤冷聲說,「喬總,這麼興師動眾,沒必要吧?」

  張姨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安地站在樓梯邊,看了看這對母子想說些什麼,又被這冰冷的氣氛嚇了回去。

  「你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非常有必要。」

  喬汝南今天的妝容比往日更加精細,甚至戴上了那條翡翠項鏈,顯得華貴且疏離。

  白艾澤只在泛黃的舊照片裡見過這條價值不菲的項鏈,那是他和父母唯一的一張合照,喬汝南也是畫了這樣細致的妝,戴著這條翡翠項鏈。

  「行。」

  白艾澤一腳踹在行李箱上,箱子滾下樓梯發出巨大的聲響,張姨嚇得渾身一顫,哆嗦著說:「艾、艾澤,有話好好說......」

  白艾澤攥緊拳頭,眼底一片陰霾,還是選擇一言不發,轉身上樓。

  喬汝南笑了笑,故意拔高音量:「打算找你爸爸求助嗎?」

  白艾澤沒有理會。

  喬汝南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語氣裡有明顯的憤恨、不甘,還夾雜著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過來又能怎麼樣,沒用的。」





第72章 夏天的風

  喬汝南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商人,在商界勢力根深蒂固,她一直努力將兒子栽培成自己的繼承人,以繼續**她的商業帝國。白艾澤確實沒有讓她失望,成長為了一名出類拔萃、能力出眾的Alpha少年。

  憑心而論,喬汝南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獨裁大家長,她在自己能夠容忍的範圍內給了白艾澤足夠限度的自由。白艾澤不願意出國深造沒問題,白艾澤要上國內任何一所大學都沒問題,白艾澤要學習任何專業都沒問題,但他不能上警校,他不可以在任何與政界相關的領域停留。

  白艾澤選擇去警校,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可怕的暗示,不僅僅是因為這麼做違背了她的意志,更是因為這代表著一種決然的背叛——代表著他選擇了他的父親。

  喬汝南決不接受這種事情發生,她的人生迄今為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當年的一次失控已經是意外,是完美畫卷上落下的汙點,她絕不允許出現第二個汙點。

  這位強悍精幹的女性Alpha素來殺伐果斷,她為了擁有最優秀的基因、親自誕下最優秀的繼承人,不惜代價和另一位Alpha結合,甚至移植了受孕率較高的人造子宮、長期服藥提升受孕幾率;伴侶不願意和她發生關系也無所謂,她接受人工授精。

  Alpha要違背生理規律受孕是一個漫長且煎熬的過程,她在生產時刻遭遇大出血險些喪命,生死關頭手術室外卻只有助理拿著一份重要合同在等待。

  喬汝南從來沒有「後悔」這種無用且軟弱的情緒,白艾澤是她一意孤行非要生下來的,她給他最好的生活條件,送他去最好的學校,給他請最好的老師。作為她的兒子,白艾澤的出色是理所應當。他考了幾個第一、拿了多少學科競賽金獎、在什麼比賽中贏得榜首都無需向她通知,只有當出現失利,那麼則必須向她匯報。

  這種情況只出現過一次,那年小艾澤七歲,給她打來電話,沮喪地表示今天的鋼琴比賽遺憾輸給了另一名小朋友。喬汝南當時在遙遠的北美參加一個國際商會,在冰冷的會場冰冷地問他:「為什麼呢?」

  ——你為什麼會輸呢?

  小艾澤楞住了,他是個心胸開闊的孩子,原本只是有稍稍的失落,聽到這個問題後卻差點兒掉下眼淚,哽咽著向電話那頭的母親道歉。

  正如當年她不明白喬汝南的兒子為什麼會輸,不明白小艾澤有多少個早晨在餐桌邊等她一起吃一餐早飯,不明白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母親能給他剝一顆雞蛋,就像她現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去那個青訓營,為什麼要上那個警校,為什麼要喜歡一個毫無背景的男孩,又是為什麼一定要走。

  其實白艾澤只是想跳下鋼索。

  原因再簡單不過,沒有什麼對父親的討好,亦或是對母親的背叛,他只是想擺脫這種亦步亦趨、舉步維艱的境況。他的雙腳已經被銳利的鋼絲磨破了,他只不過是想跳下去,去一個母親龐大的勢力和威壓無法企及的地方,換取一些自由喘息的機會和權利。

  更何況,還有尚楚在落點等著他,在下面朝他招手,喊他快點來搭建第一名尚楚和第二名白艾澤的家。

  總之跳下去就對了。

  -

  白艾澤很想跳下去,但跳窗的計劃似乎行不通。

  他在二樓窗臺,無奈地看見底下守著三個黑色西裝,戴著無線耳麥嚴陣以待,聽見動靜擡頭看了他一眼,迅速匯報道少爺正在二樓南邊第二扇窗戶,準備跳窗逃跑。

  「......辛苦了,天氣熱,喝點水。」白艾澤扔了兩瓶礦泉水下去。

  「少爺計劃用藥迷暈我們再跳窗逃跑。」窗臺下傳來聲音。

  「從醫學角度說,並不存在令人吸入幾秒就不省人事的藥物,」白二公子扶額,盡職盡責地科普,「從法律角度看,國家明令禁止這類藥物交易。」

  黑西裝不為所動地踢開腳邊的礦泉水:「少爺正在和我們拉近關系。」

  「抱歉讓你多慮了,我暫時沒有這樣的想法。」白艾澤面無表情地合上窗戶。

  硬闖顯然並非明智之選,能被喬汝南雇傭的人都有些來頭,如果他現在下去硬剛,離開幾率小,受傷幾率大,那就得不償失了。

  現在是早晨七點十分,還有時間。

  白艾澤非常鎮定,在心裡權衡了各種辦法,讓阿楚宋堯他們過來幫忙?不行,萬一連累了他們也錯過報到怎麼辦......一番思量後,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決方法仍然是請白書松出面。

  他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後突然一頓,爸爸一定不願意再和媽媽有絲毫接觸,付叔叔也不會願意的,他又何必讓父親難做、讓所有人都難堪。

  「艾澤?」在他猶豫間電話接通了,白書松心情很好地說,「怎麼這麼早?世恒昨天還說要送你去學校報道,我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大男孩還要家長送,丟不丟人......」

  「是艾澤嗎?」那頭傳來報紙翻動的聲音,付世恒在一邊笑,「不管多大我看著都是個孩子,當年阿禦出國就沒送成,這回艾澤就在家裡讀書,你還不讓我送一送,非要我留個遺憾才滿意,我說你就是居心不良。」

  「不用送,」白艾澤指尖緊了緊,「爸,有件事請你幫個忙。」

  「嗯?」白書松笑著說,「難得你主動找我幫個忙,什麼事?」

  「就是能不能麻煩您......」白艾澤的聲音卡在喉頭,還是沒能說出口。

  ——媽媽找人把我困住了,你能不能過來一趟,或者你能不能打個電話和她聊一聊,我猜她也許願意聽你的,她戴了翡翠項鏈,她會願意聽你說的。

  「艾澤?」白書松聽他不說話,問道。

  「艾澤和你這個老頭子有什麼可說的,」付世恒帶笑的聲音傳來,「讓艾澤和我說。」

  白艾澤目光微動,一度想說算了沒什麼,但理智告訴他這個關頭不能逞強。

  「爸,」他呼了一口氣,「首警十二點前必須報道,我臨時有些事可能趕不及,能不能麻煩您和學校那邊說一聲,我會盡早到的。」

  「簡單,」白書松一口應了,抿了一口茶,回憶道,「你們校長是我老朋友了,二十多年前他在分局我在基層的時候就認識......」

  「艾澤,」付世恒覺得有異,接過電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兒,就是犯懶還沒收行李,」白艾澤笑著說,「付叔叔,您上回送我的那副字不小心沾水花了,下回還得請您再給我寫一張。」

  「那可不行,你付叔叔的字兒拿出去是能賣錢的,哪兒能說寫就寫。」付世恒玩笑道。

  掛了電話後,轉而撥出去另一個電話。

  「哥。」

  「喲!挺稀奇啊!你還知道叫我哥呢?多來幾聲聽聽!」

  「沒開玩笑,我媽不讓我去警校報道,調了很多人看著我,你能不能把我弄出去,」白艾澤語速很快,片刻後又補了一句,「別讓大哥和爸爸那邊知道。」

  葉粟了然地哼了一聲:「弟弟,這種事兒找我就找對人了!」

  -

  4G時代但凡是能上網的人,都知道當紅歌手葉粟有輛阿斯頓馬丁rapide。小蜜桃開著它前後載過八任緋聞男女友,這輛車一戰成名,得了個諢名叫「桃毛車」,意為小蜜桃的男朋友女朋友多如桃毛。

  今天早晨八點至八點二十分,無數市民目睹這輛拉風的掀背超跑在市中心連闖三個紅燈,目擊者說開車的就是葉粟本人,這位大明星看著心情不佳疑似喝了酒,更有甚者說他在車上嚎啕大哭。

  全城的新聞媒體和狗仔們聞風而來,扛著設備一窩蜂地全出動了,小蜜桃把一輛三百萬的跑車開出了老爺車的速度,好像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動向,最快趕到現場的一位狗仔開著奧迪追上他,大聲問他葉粟你打算去哪兒,小蜜桃又明目張膽地闖了一個紅燈,咆哮道我受了情傷別管我!

  「花花蜜桃葉粟為情所傷酒後駕車連闖紅燈好像是不想活了要自殺尋死」的消息在微信群、朋友圈、微博上不脛而走,媒體紛紛開車趕到,跟在阿斯頓馬丁後頭,車窗裡伸出相機鏡頭哢嚓哢嚓拍個不停。

  八點五十七分,跑車調頭開進了西郊,九點十二分,在一棟別墅前停下。

  別墅門口站著幾個黑衣保鏢,小蜜桃沖上去抓著他的手臂:「你叫他出來,我有話和他說!」

  「......喬總,門口有一個人找你。」黑衣人剛匯報完,擡頭看見後頭趕過來一堆扛著攝像機架著話筒的,又臨危不懼地補充道,「一群人。」

  -

  白艾澤聽到外頭傳來鬧哄哄的嘈雜聲音,推開窗戶發現一群人堵在門口嚷嚷著什麼請問你這次的戀人是什麼性別請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請問你們為什麼分手......二公子定睛一看,他大嫂正在人群中間,一臉要哭不哭的表情,抱著一個黑衣人的手臂不放。

  喬汝南聞聲踩著高跟鞋出門,眼尖的記者一眼就看出這是喬氏總裁,商界女強人和娛樂圈當紅歌手?!簡直是當季最不能錯過的勁爆新聞!

  白艾澤當即就反應過來葉粟在玩兒什麼花樣,一方面感動葉粟作為一個公眾人物能為了他想出這樣笨拙的方法;一方面看著喬汝南面對一眾媒體的挺拔背影,感到了一絲絲的不忍。

  記者蜂擁著湧向喬汝南,門口的黑衣人紛紛上去護著她,但他們顯然低估了媒體人尖銳的進攻性,推搡之中實在沒辦法,在幾個窗口下守著的黑衣人只好事急從權,撤到正門那邊。

  在高大的保鏢護衛下,喬汝南纖細的身影幾乎看不到。

  有一個瞬間,強烈的自責感排山倒海地向他撲面湧來,白艾澤覺得自己很自私,或許他一定要走的這條路傷害了他的母親,即使他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喬氏有龐大且專業的公關團隊,能夠幫她解決後續所有問題,但還是忍不住想,她今天的妝那麼好看,也不知道會不會花?她的頭發是不是亂了,那些人沒推著她吧......

  手機突然一震,是尚楚的電話。

  白艾澤接起:「阿楚?」

  「傻站著幹嘛,跳啊!」尚楚著急地說。

  白艾澤楞了一下,下意識往遠處看,一眼就看到了右手方向側門外的尚楚,踩著一輛明黃色的共用單車,沖他揚手:「快快快!」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加上他沒戴眼鏡,看不是很清尚楚的臉,但這都沒所謂了,他知道是尚楚在那個方向就夠了。

  也許他不知道哪條是對的路,但他能看清哪條是尚楚在的路。

  白艾澤對著電話沈聲說了一句「來了」,把手邊的相思樹盆栽小心地用一隻手護著,背上雙肩包,借著空調外機靈巧地跳了下去。

  正門那邊亂作一團,相機快門聲和發問聲不絕於耳,他趁亂順著墻根飛快地跑出側門,看著尚楚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腦袋,語氣裡是掩蓋不住的雀躍和激動:「怎麼來了?」

  「接你唄!」尚楚應該是來得很急,額頭上都是細汗,囂張地一擡下巴,笑著說,「上車,楚楚老公帶你飛!」

  「好。」

  -

  然而,尚楚收到葉粟通知來接人的時候沒有想過,共用單車沒有後座。

  最後,白艾澤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坐在車籃上,尚楚載著他搖搖晃晃地離開,單車拐彎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隱約聽見葉粟說對不起找錯地方了尷尬哈哈哈,有一個保鏢發現了他,嚷嚷道少爺在那邊,但門口圍著太多人,根本沒法往外擠。

  過了拐彎兒,尚楚突然微喘著氣對他說:「你這小區綠化做的可以啊,前面還有個景觀小噴泉,風景好啊!」

  「嗯,前面風景是很好。」白艾澤捧著小盆栽,笑著回答他。

  -

  天氣熱日頭大,尚楚踩車輪踩得很費勁,抱怨說這個點兒早高峰,西郊這地方又偏僻,連輛車都叫不到,不然傻逼才大熱天的騎單車。

  白艾澤說是挺熱的,尚楚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他媽熱個屁!你坐上頭又不用動!」

  「下次換你在上面,我來動。」白艾澤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他媽的給我搞黃色?」尚楚嗤了一聲。

  白二公子顯然沒懂,天真無邪地問道:「什麼黃?」

  「......沒。」尚楚舔了舔嘴邊冒出的一顆汗珠,「你行李怎麼辦?」

  白艾澤說:「再買吧,衣服鞋子什麼的,不重要,你的呢?」

  「早上讓宋堯來幫我弄學校去了。」尚楚說。

  兩個大高個兒踩著一輛車剛出郊區,就被執勤的交警逮了個正著,罰款兩百。

  「叔,沒現金,電子支付行不行啊?」尚楚摸了摸口袋,全是十幾二十塊的毛票,於是討價還價道,「要不先欠著?」

  「你當菜市場買菜呢?」員警叔叔把兩個人教育了一通,擺擺手說,「走吧,下回別這麼幹了啊!車籃子坐塌了都是小事兒,關鍵是危險!」

  「明白明白,絕對沒下次了!」

  尚楚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拉著白艾澤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首警的方向去。

  車裡開著空調,白艾澤還是稍稍降下了車窗。

  熱氣順著縫隙湧進車裡,尚楚怕熱,立即往另一頭靠:「熱!」

  「馬上就關,」白艾澤笑著說,然後側頭看向窗外,平靜地說,「我吹吹風。」

  尚楚看著他挺拔的肩背,片刻後,他往白艾澤那邊挪了挪,下巴輕輕搭在他的肩膀:「那我也吹吹。」

  自由的、熱烈的、夏天的風。





第73章 一次正式的降旗儀式

  到了首警十一點半整,時間還很富餘。

  辦好注冊手續後去寢室,尚楚、白艾澤和宋堯恰好又分到了同間宿舍,另外三個舍友都是南方人,操著一口南方口音,尚楚聽著還怪親切的。

  宋堯見了白艾澤很是驚喜,勾著他的脖子說老白你不出國啊!我他媽還以為你小子真要拋下兄弟們去風流快活泡洋O了!

  「他就是為了你留下來的,」尚楚見他們倆這黏糊勁兒,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我箱子呢?」

  「床底下,」宋堯沖他擺了擺手,

  轉頭和白艾澤繼續親熱,「行,以後你就是我第一要好的哥們兒,阿楚只能排第二。」

  尚楚「切」了一聲:「誰稀罕似的!」

  白艾澤去地下超市購置床上用品,抱著床墊和薄被回來後,尚楚已經鋪好床了,他一下躺倒在木板床上,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老子尚楚,大學生,牛逼!」

  -

  大學生尚楚每天都過得興致高昂,白艾澤能明顯地覺察到他情緒高漲,不管上課還是訓練、不管是跑操還是吃飯,他又重新變回了青訓營裡那個生動鮮活、張揚恣意、一舉一動皆是意氣風發的尚楚。

  坦白說,白艾澤愛死了這樣的尚楚,他的阿楚本該如此,像山林間一隻不被馴化的兇猛小野獸,狡猾又機靈,囂張又狂妄,見到闖入者就亮出尖利獠牙嚇唬嚇唬他們,實際上卻並不咬人,摸摸他的腦袋就知道他是是一隻多麼善良可愛又柔軟的少年。

  如果他沒有見過小獸在黑夜裡無助驚惶的樣子,他還以為阿楚生來就是如此。然而,小野獸只有在自己認定的領域裡才可以放肆地張牙舞爪。

  警校和青訓營一樣,就是尚楚認定的領域。

  入秋後的某個傍晚,尚楚出寢室接電話,白艾澤見他穿了件單衣就出去了,擔心他著涼,拿著外套給他送過去。

  「知道,有錢,嗯,有吃飽......」

  走到走廊轉角,他聽到尚楚冷淡的聲音,當即猜出了電話那頭是誰,於是沒有過去,而是站在拐角這頭,安靜地等尚楚掛了電話。

  「外套披上。」白艾澤說。

  尚楚一楞,然後把手機塞回褲兜,接過外套敷衍地披在肩上:「體貼啊小媳婦,還知道給楚楚老公送衣服。」

  白艾澤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拉上拉鏈:「穿好,再著涼就不管你了。」

  「穿好穿好,」尚楚嘻嘻哈哈地把兜帽也一並戴上,雙手塞進衣兜,撇嘴嘀咕,「大老爺們哪兒那麼容易著涼......」

  白艾澤在他腦袋上薅了一把,帶著謔意調侃道:「好意思說,前些日子是誰發燒了,躺床上咿咿呀呀地要人抱。」

  「靠!」尚楚炸毛了,拿袖子堵著他的嘴,「別瞎幾把造謠!誰他媽咿咿呀呀要抱了!」

  白艾澤捏著嗓子學他:「我不去醫院,你抱我一下我就好了......」

  尚楚被他這副擠眉弄眼的德性逗樂了,掐著他的脖子前後晃:「滾蛋!我是這語氣嗎?!」

  他十指冷得和冰塊兒似的,白艾澤把他的雙手攏進掌心,往裡哈了一口暖氣,皺眉道:「冷?」

  「不冷啊,你給我哈哈氣就好了,」尚楚歪著頭沖他笑,又開起小摩托呼嚕了兩聲,「舒服。」

  「傻蛋。」白艾澤低頭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

  尚楚用額頭碰了碰他的下巴,埋怨說:「你最近怎麼和老媽子似的,總是管著我,穿什麼衣服打什麼菜都要管......」

  「你不生病我就不管你了。」白艾澤說。

  尚楚義正言辭地說:「那我這都多久沒生病了!」

  「你可以保持一年不生病,」白艾澤微笑,「我就不管你。」

  「......?」尚楚咬了咬牙,「日!」

  -

  白艾澤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降溫之後,小混賬的身體似乎變得不那麼好,一個月前發了一次低燒,要帶他去醫院他怎麼也不肯,說喝兩杯熱水就完事兒了,好在病得不重,校醫院拿了些藥,一個晚上就痊癒了;半月前實訓課跑障礙賽道,他過桿的時候從近兩米高的單桿上摔了下來,白艾澤當時按順序跑在他前面,聽見後頭有人喊尚楚摔了,當下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管不顧地掉頭奔回去,好在摔在了沙地上,皮都沒破一點,小混賬還嬉皮笑臉地說是腳滑;上周思政課,尚楚嫌無聊趴桌上補覺,被老師抓了個正著,點名要他回答問題,他一臉懵地站起來,楞了半響也沒說話,白艾澤還想笑話他偷懶被逮住了吧,扭頭一看才發現他鼻下掛著一點已經幹涸的血跡......

  白艾澤要拉他去做個體檢,小混賬卻死活不去,還給他亮出了不久入學前的體檢報告,上頭顯示心跳脈搏血壓心肝脾肺腎哪兒哪兒都正常,最近就是換季太幹燥了還不適應,過些時候自己就好了。

  白艾澤拗不過他,加上他平時確實活蹦亂跳的,光是亂七八糟的社團就加了三個。閒著沒事兒了就去流行音樂社串串門吼兩嗓子,成天嘴裡嚷嚷的要麼是我在仰望月亮之上,要麼就是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每週日還去繪畫社聽聽課,前幾天帶回來一副大作,上頭畫了一團疑似鬼魂的東西,羞澀地送給白艾澤,說上頭畫的就是他,白二公子從小被人誇俊朗英挺,看著那幅畫第一次對自己的樣貌產生了懷疑。

  尚楚看上去絲毫沒有異樣,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五千米一口氣跑下來都不帶大喘氣的,期中測試成績一騎絕塵,排在了全專業第二,和白艾澤僅僅差了兩分。

  他不喜歡醫院,白艾澤也就沒有強迫他,但小混賬生活習慣實在不好,嫌毛衣笨重臃腫不愛穿,十來度的天穿件襯衣就往外跑;嫌食堂的蔬菜一股子泔水味兒不愛吃,一塊錢的辣條一次倒能吃三包;讓他戒煙他也不樂意,偷著到廁所抽;給他泡枸杞泡參茶他還不愛喝,就喜歡和宋堯去小賣鋪拼買一送一的兩塊五橙汁......這混賬東西劣跡斑斑,白艾澤不得不管他管得嚴一些,還私下讓宋堯別再和尚楚狼狽為奸,不許再和他一起吃那些垃圾食品。

  恰好那時候小測出分,尚楚再次以三分之差輸給了白艾澤,宋堯看見他一個人蹲小樹林裡抽煙,心情很不爽的樣子,宋堯想去安慰安慰,白艾澤卻讓他不要去。

  結合以上種種,宋堯這才恍然大悟,以為白艾澤這是要和他拉小團體孤立尚楚,心說老白和阿楚的關系已經惡化到這種地步了嗎?!

  他原以為兩人間只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的良性競爭,但現在看來遠遠比他想的要更加惡劣啊!

  可愛的和平愛好者宋堯同學一心想要修覆裂痕,於是更加起勁地喊尚楚去買零食,每回還非要拉上白艾澤。

  二公子知道小混賬最要面子,不好當著宋堯的面直接管他,只好冷著臉,企圖用冷酷的眼神制止尚楚伸向辣條的罪惡雙手。

  這麼一來二去的,宋堯更加膽戰心驚,老白和阿楚這競爭也過於白熱化了吧!怎麼上了大學反倒翻臉了呢!

  第一名和第二名不和的消息迅速在年級裡傳開,有人說看見尚楚在食堂的麵食視窗點菜,叫阿姨多酸辣,白艾澤一臉不爽的樣子,叫阿姨不要給他放,做清湯;有人說看見隔壁政法大學的師兄給白艾澤遞情書,尚楚剛好也在,搶了情書塞回師兄手裡,說白艾澤這人一無是處,師兄你回頭是岸趕快換個對象吧;還有人說某天深夜目睹白艾澤和尚楚一前一後進了小樹林,尚楚一步三晃很是囂張的樣子,第二天見著他嘴唇破了,估計是私下打起來了......

  警校生日子過得挺苦逼的,一天到晚都在訓練,動不動就蛙跳五百下俯臥撐兩百個,累的時候蹲坑都沒勁兒;偵查學犯罪學刑法學背都背不過來,案例分析題難到懷疑人生,偶爾遇上個惡趣味的教授,給他們看種種兇殘的犯罪現場照片,場面惡心到三天都不想吃肉......苦逼的同學們只好忙裡偷閒,想方設法地找樂子,所以大家理所應當地忽略了為什麼白艾澤和尚楚總是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晨跑,光看見他倆「不和」的時候了。

  消息越傳越兇,尚楚本來就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發現這事兒吧說也說不清楚,總不能和別人說我擋了人家給白艾澤的情書是因為這姓白的是我男朋友,他也懶得搭理,他們愛怎麼以為怎麼以為吧,只要沒人看穿他倆是一對兒就行。

  -

  一學期眨眼就要過去了,臨近期末前,導師帶他們六個學生出去做實地調查,實際是讓考前出去玩兒一趟,權當放鬆放鬆。

  尚楚想著要去探險嘍,心裡頭還挺期待,宋堯聽說之後羨慕得掉口水,悔恨道當初怎麼沒和你倆選一個導師呢!

  不料地點就是在一個小山包裡頭,是首都一個不怎麼知名的小景點,因為開發得早,山裡早沒了猛禽野獸,湖泊石頭都是人工雕琢過的痕跡,走幾步就是旅館,一點也不符合探險精神,不過勝在安全指數高。

  他們週五下午從學校出發,為期三天兩夜,住宿費開了發票回來報銷。導師在山頂佈置了一個兇殺現場,線索就藏在山裡,讓他們自由發揮,誰找的線索多就算贏。

  下午,他們一群人在山腳下的旅店定了房間,興致勃勃地往山頂出發。

  大冬天的,山裡頭本就人跡罕至,加上導師提前和景區打了招呼,倒也沒人覺得這群小夥子奇怪。

  尚楚興致格外高昂,一路跑在隊伍最前頭,白艾澤原本還擔心他凍著,給他系了條厚實的圍巾,不過看小混賬興奮得一頭細汗,紅著臉嚷熱,同意他把圍巾摘了。

  一群人四十來分鐘就到了山頂,空地上拉了一條像模像樣的警戒線,裡頭躺了一具傻了吧唧的塑膠娃娃,頭頂灑了點兒番茄醬做血。

  其餘人都在嘻嘻哈哈地笑說什麼玩意兒,也太不模擬了吧,唯獨白艾澤和尚楚非常嚴肅,查看現場時甚至戴上了專用手套。

  現場佈置的一點也不難,就是證據挺瑣碎的,嫌疑人的衣料碎片、袖扣都佈置上了,還留了一串清晰的腳印。

  周圍有三條路能走,大家都讚同兩兩分組去找線索,尚楚想著他得和白艾澤一組啊,這家夥不識路,萬一走岔了丟山裡,那他不就沒媳婦兒了嗎?!

  其他人也各自打著小算盤,這倆人是第一第二,要是和他們一組,指不定風頭都被他們出盡了,哪兒有自己發揮的空間啊?再加上都說他們看彼此不順眼,讓他們一組正好,說不定他們就只顧著吵架,沒心思做任務了。

  一位男生委婉地表示要不一二名強強聯手吧,這下子正中尚楚下懷,他還偏偏做出一副不是很情願的樣子,說那行吧,那我就帶帶他。

  白艾澤在心裡笑,有人象徵性地問了一下他的意見,他也學著尚楚的樣子,倨傲地一擡下巴,表示勉強同意。

  等其他人離開了,兩人互相望著傻樂了半天,還親了個嘴,接著順著南邊的路往下走,各自負責觀察一側山路。

  這會兒走得慢,山裡風又大,寒意瞬間就來了。尚楚剛才出了一身的汗,被風一吹有點兒哆嗦,連帶著指尖都有些僵硬,但他一心做任務,沒太去在意身體的輕微變化。

  直到他在一棵樹下發現了第二顆袖扣,彎腰的霎那突然眼前一黑,他沒有出聲,扶著樹幹蹲了下去,靜靜地閉著眼,幾秒後暈眩感消失了,他睜眼發現地上有兩滴血漬。

  他又流鼻血了。

  尚楚迅速抹了抹鼻子,但這次的出血顯然沒有那麼簡單,他積壓了太久的生理本能在這個時候轟然爆發,後頸腺體的位置猛地一燙,像是打開了某個隱秘的閘門,全身的血液忽然燒了起來。

  「阿楚,這裡有一個筆記本。」白艾澤說。

  尚楚連指尖都是麻的,雙腿開始發軟。

  「阿楚?」白艾澤叫他。

  「啊?」尚楚回頭,手指掐著虎口軟肉的位置,借由疼痛讓自己保持一絲鎮定,「好渴啊,剛我們不是經過一個小攤嗎,你上去給我買瓶水唄!」

  「現在?」白艾澤問,接著敏銳地皺眉,「什麼味道?」

  「去吧去吧,」尚楚朝他賣乖,「我不偷拿你的線索,快點跑腿去!就順著這條路直走啊,別走岔道!」

  白艾澤一向縱容他,卸下自己的背包,任命地掉頭往來的路走。

  等白艾澤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尚楚迅速脫下背包,從裡頭摸出一個藥瓶——

  操!怎麼是空的!

  他這才想起三天前打藥時廁所恰好堵了,他沒法處理空瓶,就把東西暫時帶回去塞包裡藏著,緊接著就忘了這事兒。下午出發前沒有仔細檢查,就隔著包摸了摸,摸到了個瓶子的形狀,於是就直接拎上包走了。

  現在怎麼辦?

  現在沒有藥他怎麼辦?

  尚楚覺得身體裡燒著一團火,越燒越烈,又覺得身體裡灌滿了水,晃晃蕩蕩地就要滿溢出來......

  這水和能導電似的,細小的電流順著指尖、脊柱、四肢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他又熱又冷,恍惚中聽見自己劇烈的喘息聲。

  緊接著,身體裡的水向外溢出來了。

  尚楚想要撐著樹幹站起來,微微一動才發現兩腿之間有粘膩的、羞於啟齒的潮氣。

  他緊咬著唇,鋒利的犬齒割破嘴唇。

  ——他發情了。

  -

  白艾澤買了溫水,把水放進外套裡暖著,沿著大道往下走,在原來的地方卻沒有看見尚楚。

  樹幹下只有兩個背包,卻不見人影。白艾澤以為小混賬在和他躲著玩,笑著喊了一聲:「阿楚,多大年紀了還躲貓貓,羞不羞?」

  他站在上方等了幾秒,卻沒有一絲回應。

  白艾澤這才覺得不對,自己離開不超過十分鐘時間,阿楚能去哪兒?他會不會遇上了什麼事?

  他心急如焚,大步跑到那棵樹邊,再次叫道:「尚楚!」

  依舊沒有絲毫回應。

  白艾澤掏出手機,剛按下通話鍵的一瞬間,有一股奇異的艾草香氣擊中了他的鼻尖——

  又是這個味道?

  電話始終沒有人接,空氣中的香氣逐漸變濃......

  濃度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白艾澤瞳孔猛地一震,Alpha的生理反應清楚地告訴他,這附近有一個Omega,正在發情。

  他心裡隱隱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猜測,焦急地環顧四周,試探著問:「阿楚,是你嗎?」

  依舊沒有人回答,但有一個破碎的、顫抖的、恍如小獸嗚咽的聲音響起。

  白艾澤循聲繞過樹幹,在將近半人高的雜草叢中看到了一個趴著的人,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眼角濕漉漉的像是哭過一般,雙腿緊緊並在一起,眼睫劇烈地顫抖,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眼前這一幕過於沖擊,白艾澤呼吸一滯,楞在了原地。

  尚楚喘息著仰起頭,像是溺水的人見到浮木,求救地伸出雙手:「抱我......」

  白艾澤走近他,在強烈的Omega信息素影響下,脈搏開始劇烈跳動。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尚楚的臉,像是捧起一件珍貴的易碎品,難以置信地問:「阿楚,你......」

  「我是Omega,這件事以後再說,」尚楚用盡全身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向前一撲,把白艾澤壓倒在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喘地說,「標記我,現在,標記我......」

  白艾澤還沒有從巨大的震驚中抽離,盡管Alpha的控制欲和佔有欲開始瘋狂膨脹,但他強行讓自己冷靜、冷靜、冷靜,他定定地看著尚楚:「阿楚,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幹我!」尚楚一口咬在他的下巴,兇狠中又帶著一絲微弱的祈求,「叫你幹我就幹我,別廢話!」

  轟——

  什麼冷靜都在那個瞬間灰飛煙滅了。

  白艾澤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的阿楚是Omega!

  這個念頭仿佛一顆裹著催情劑的氣球,準確地擊穿他的身體,藥劑在血管中揮發擴散,他掐住尚楚的,十指收緊——

  「好。」





第74章 理綜知識點大全

  白艾澤用盡最後一點理智,脫下風衣裹著尚楚,抱著他沿路往下跑,所幸不遠就遇到一個山間旅館,他迅速辦好手續開了一間房。

  哢噠——

  落鎖時清脆的一聲響,宣告他所有的自持和克制在此刻統統消失殆盡。

  他整個人都燒起來了,他脹得就要爆炸。

  進門就是一面落地鏡,白艾澤忍耐不住地把尚楚按在鏡面上,一隻手箍著他的腰,另一首扣著他的後頸,強迫他仰起頭承受自己的親吻。他的舌頭探進尚楚口腔很深的地方,在每個角落大肆搜刮,尚楚難耐地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這個細小的聲音卻極大地刺激了Alpha可怕的佔有欲,他強勢地咬住尚楚的下唇,用身下堅硬滾燙的部位一下下地頂著他:「舒服嗎?」

  尚楚眼圈都是紅的,看著有一種動人的可憐,白艾澤身體裡的火燒到了極致,胸膛裡轟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欺負他,蹂躪他,上他,弄哭他,讓他哭叫著喊出自己的名字......

  這種情形在夢裡發生過無數次,白艾澤總是千般謹慎萬般小心,不想弄疼尚楚,不想弄哭尚楚。然而,當尚楚真的在他身前顫抖,真的在渴求他要他的這一刻,白艾澤才發現所有的君子端方都是假的,他根本做不到,Alpha膨脹的征服欲要他兇狠地佔有他的Omega!

  他盯著尚楚的眼神逐漸變得陰鬱濕潤,尚楚幾乎是本能地覺得危險,雙手無力地攀附在他肩頭,想要往後縮,但後背一碰到冰冷的鏡面就猛地一抖,下意識地尋找熱源,更加緊密地和白艾澤貼在一起。

  「想要嗎?」白艾澤含著他的耳垂細細地啃咬,「嗯?小騙子?」

  尚楚顫抖著不說話,倔強地把頭偏到一邊,白艾澤卻不肯放過他,一手順著他的後腰往下滑,在他股縫的位置輕輕揉捏,粗喘著在他耳邊說:「怎麼回事,都濕了啊......」

  他手指的力道很輕,在他指下,尚楚覺得身體裡的酥癢似乎得到了輕微的緩解,他如同受到蠱惑一般,漸漸卸下了重重防備,僵硬的後背開始軟化,溫順地伏在白艾澤肩頭,雙眼緊閉,眼睫輕輕顫抖著。

  尚楚的大腿內側已經濕成一片,粘膩的液體勾連在白艾澤的指尖,他的手順著股縫往下,停留在他大腿內側潮氣凝聚的那個地方,拇指抵著那裡的軟肉,一下輕一下重地按壓著。

  「舒服嗎,阿楚......」

  白艾澤的喘息纏繞在尚楚耳邊,燙的他一個激靈,呻吟險些就要溢出來,但他緊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一絲一毫的聲音。

  「阿楚,阿楚......」

  白艾澤一聲聲叫他的名字,下腹堅硬如鐵的部位一下下地撞著他,仿佛要隔著衣料就這麼撞進他的身體裡去。

  這種感覺過於奇妙,身體裡的水隨著白艾澤指尖的動作,輕柔地晃蕩起來,水面上有規律地浮起陣陣漣漪......

  「啊......」

  突然,尚楚猛地睜開眼,脖頸高高揚起,發出一聲壓抑的急喘——

  白艾澤的手指擠進了穴口!

  -

  輕柔晃悠著的水突然被洶湧地攪動起來,尚楚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喉結劇烈地攢動,十指緊緊扣著白艾澤的肩膀,用力地骨節都泛白。

  白艾澤憐愛地偏頭去吻他潔白的脖頸,嗓音低沈沙啞:「乖,放鬆,乖......」

  尚楚已經意識模糊了,那根手指粗糙有力,正在探索他最為脆弱的地方。感受到他逐漸的放鬆,白艾澤又加了一根手指,兩指模仿著交合的頻率,一下一下地在他後穴抽插著,同時堅硬滾燙的前端以同樣的頻率頂著他的小腹。

  尚楚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覺,愉快也不完全,痛苦也不完全,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後面正在被白艾澤侵犯的那個地方,他忍不住地收縮裡面層疊的軟肉,似乎想把強勢的入侵者擠出穴道;但每次,白艾澤的手指抽離,只留下一個指尖淺淺抵著穴口時,強烈的空虛感又驅使著他急喘著打開甬道入口......

  尚楚在這樣的矛盾中掙紮著去推白艾澤的肩膀,但他此時的力道實在是不值一提,白艾澤在一下接一下的頂弄中脹大到了極致,他單手向下解開自己的褲帶,扯掉裡面那層布料,怒漲的性器迫不及待地躍了出來,上面青筋根根分明,渾圓的前端冒出晶瑩的透明黏液,蓄勢待發地抵著尚楚小腹。

  在他體內的兩根手指進到了更深的地方,粗糲的指腹無意中刮過某個地方,尚楚突然發出了一聲極其短暫的驚喘,內壁急劇收縮,硬生生把白艾澤的手指擠出了甬道!

  濕滑粘膩的液體洶湧著從體內往外流,白艾澤如同受到了什麼獎賞一般,手指再次蠻橫地撞了進去,在柔嫩的內壁上摸索著:「這裡?還是這裡?阿楚,是這裡嗎......」

  白艾澤找到了那個最為敏感的地方,手指小幅度地在那裡輕輕頂弄著,與此同時另一隻手順勢扯下了他的褲子,兩人的性器赤裸地撞在一起,白艾澤低頭看下去,看見尚楚頂端小孔冒出的粘液沾在他紫紅色的粗壯莖身上......

  太刺激了!

  白艾澤額角猛烈地跳動,低喘著用舌頭再度愛撫尚楚的唇舌,與此同時,兩根手指猛地在那塊軟肉上用力一按——

  「唔......」

  尚楚渾身一顫,瞳孔倏地放大,呻吟被白艾澤如數堵住,身體裡湧出數不盡的水,順著大腿往下流,滴滴答答地打在木地板上,同時戰栗著在白艾澤小腹噴射出大股大股的精液。

  -

  射精之後,尚楚眼神渙散,膝彎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白艾澤箍著他的腰,低笑著抵住他的鼻尖:「怎麼這麼快?我還沒有開始......」

  尚楚此時已經聽不清他說什麼了,他脫力一般,白艾澤就是他唯一的支撐點。

  白艾澤抽出手指,把那只手遞到他眼前。

  五指都是濕的,指縫間勾連著一根根粘膩的透明絲線,帶著強烈的艾草味道,同時有一點點淡淡的腥。

  「阿楚的味道,」白艾澤喘息著說,手向下探,指尖在小腹輕輕一勾,沾上了一點濁白液體,「也是阿楚的味道......」

  他把手指上那些意味不明的液體抹在尚楚嘴唇,然後再含著他的唇把尚楚的東西卷進自己的嘴裡。

  尚楚在親吻中逐漸抓回了一絲理智,白艾澤托起他的臀,把他抱到了雙人大床上,手肘撐在他耳邊,咬破自己的舌尖,把血絲強硬地送進尚楚的口腔。

  「阿楚,」白艾澤呢喃,「這是我的味道......」

  血氣裡帶著濃烈的尼古丁氣味,Alpha的信息素以一種絕對霸道的姿態宣告對Omega絕對的佔有權,尚楚難耐地屈起雙腿,白艾澤卻扣住了他的膝蓋,強行分開他的兩條腿。

  白艾澤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尚楚在他沈鬱的眼神中心跳加速,感受到一個滾燙堅硬的東西抵在他的穴口。

  「阿楚,要我嗎?」白艾澤問他。

  尚楚緊咬牙關,偏過頭去。

  白艾澤騰出一隻手來扣著他的下巴,強迫他和自己對視:「要我嗎?」

  性器碩大的頭部稍稍往裡探入了一點,撐開了層疊的褶皺。

  尚楚喘息加重,那種過電般的酥麻感又來了,他難以忍耐地蜷起腳趾。

  「要嗎?」白艾澤忍而不發,額角青筋凸起。

  「是......」尚楚的雙手緊緊揪著床單,突然勾唇一笑,極其虛弱地說,「是你要我嗎......」

  他後穴一縮,穴口的軟肉擠壓著膨脹到極點的頭部,白艾澤再也忍受不了,壓著尚楚的腿根,極其兇狠地撞了進去!

  ·

  「你......唔......!」

  痛,真的痛。

  尚楚的第一直覺就是痛,粗長硬燙的性器如同一柄肉刃,兇猛地破開緊窄的穴口,剛剛適應接納兩根手指的甬道無法承受如此悍然的巨物,內壁一下下地收縮著,推擠著這位蠻橫霸道的入侵者。

  白艾澤進得很深,插入的過程僅僅半秒不到,但身體被硬物暴虐地撐開、入侵的感受卻格外分明。

  尚楚清楚的感受到白艾澤的性器在他的包裹下搏動著,也清楚的感受到上面每一根筋脈的形狀——他知道白艾澤在完全勃起後有多麼兇悍,渾圓的頂端、怒脹的莖身、猙獰的青筋......他用手掌一寸寸地愛撫過,此刻那個尺寸駭人的東西就在他的身體裡,交合的地方傳來難以啟齒的濕熱感,身體被擴張到了極限,他雙手抓著床單,用力到指骨泛白,胸膛急劇起伏著。

  「阿楚,」白艾澤也在喘息,低頭看著他們結合的地方,眼神漸漸變得沈鬱,「怎麼咬得這麼緊......」

  濕漉漉的肉粉色小口咬著他紫紅色的性器,像是流著淚哀求他進的更深一點。那裡已經濕滑不堪,就連他的恥毛都沾滿了透明津液,勾連出無數銀絲;那些液體順著尚楚的臀縫往下滑,在潔白床單上洇出一片深色印記......

  「怎麼這麼多水......嗯?」白艾澤近乎迷戀地盯著兩人淫靡不堪的交合部位,用半是喘息的氣聲道,「阿楚,怎麼這麼多水......」

  「......閉嘴!」

  在Alpha蠱惑般的嗓音下,一陣奇異的酥麻感從後穴慢慢泛起,迅速蔓延至尚楚身體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他不由自主地蜷起腳趾,意識全部集合到了後面被填滿的那個地方,但是這樣還不夠......

  尚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只是下意識地繃緊小腹,微微動了動自己的胯骨——

  那一下,摩擦產生的快感如同潮水般從下身湧起,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尚楚如同被驚雷擊中一般,猛地高高挺起胸膛,脖頸後仰,發出了一聲粘膩的呻吟。

  「嗯......啊......」

  穴口不住地收縮著,像無數張小口同時在吸吮著他,白艾澤因為尚楚的反應興奮至極,激動地用力一個挺身,進到了尚楚身體最深的地方!

  囊袋拍打在臀瓣上的聲音和著隱秘粘膩的水聲一道響起,白艾澤的喘息一下比一下重,擔心尚楚受傷,竭力克制著挺動腰胯沖刺的生理沖動,盯著尚楚潮紅遍佈的臉:「想要了?」

  他太大了......太深了......

  尚楚像是一尾離了水的魚,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吸氣,眼神渙散地盯著天花板,白艾澤徹底挺進的那個剎那,他險些以為自己的小腹要被撐破,他驚恐又期待、痛苦又愉悅,在重重矛盾中竟然出現了一種近似劫後餘生的快感。

  白艾澤鷹隼般危險的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俯身含住了他的嘴唇,用力吸吮著他的唇瓣,接著還帶著血氣的舌頭強勢地入侵他的牙關,舌頭模仿交合的頻率在他口中一下一下有力地抽插著。

  Omega處在被動發情期時極為虛弱,尚楚只能被動承受著他的入侵,他意識迷離,在飄忽中感知到白艾澤的舌頭從他口腔上壁滑過,又把剛才侵入他身體的兩根手指插進他嘴裡,對他說:「阿楚,含住。」

  尚楚乖順地含著他的兩指,水汽彌漫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著他, 白艾澤硬得幾乎要爆炸,他的眼神越來越沈,下身的兇狠巨獸已經蓄勢待發。

  「阿楚,我要動了。」

  他開始抽動被尚楚含在嘴裡的兩根手指,頻率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大,在尚楚舌根的地方翻攪,津液從尚楚嘴角不自覺地流出,噗嗤水聲在密閉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乖,吸得緊一點......」白艾澤居高臨下地對他說。

  尚楚此刻已經完全陷入了恍惚,他雙唇吸吮著白艾澤的手指,舌頭在上面留戀地舔舐著,在他手指強而有力的抽插中,尚楚已經完全分不清這是不是真正的交合,上下兩張小口同時被填滿讓他產生了混亂感,到底是白艾澤的手指在動,還是他的性器在動......

  緊接著,白艾澤給了他答案——

  他還沒有弄清這個問題,就被猛然捲入了狂暴的抽插中。

  白艾澤已經忍了太久,他脖頸上青筋驟起,在尚楚最放鬆、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掐住了他的腰,開始了他真正的進攻!

  「啊......!」尚楚發出一聲驚呼,渙散的瞳孔猛地一緊,胸膛向上一挺,但他反抗的力道在Alpha絕對的壓倒性面前顯得微不足道,「快......太快......嗯......」

  「阿楚,阿楚,阿楚......」

  白艾澤跪在床上,快速念著他的名字,每念一次性器就往前挺進一次,Alpha的征服欲膨脹到了極點,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擡高尚楚的腰讓他和自己貼得更加密切;下腹繃緊,腰胯有力迅猛地挺動著......

  「舒服嗎?阿楚,舒服嗎?」

  汗濕的發絲貼在尚楚臉上,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咬牙不讓粘膩的聲音溢出喉嚨,偏過頭去不看眼前這糜爛的一幕。

  白艾澤喉結攢動,發出了一聲低笑,在一個極深極重的插入後猛地抽離!

  已經被蹂躪成深紅色的小口徒勞地張著小嘴,流出更多的水。

  巨大的空虛感瞬間襲來,尚楚難耐地收緊十指,臀瓣一下一下收縮著。

  「舒服嗎?」白艾澤扶著莖身,頂端在不住開合的穴口邊緣輕輕蹭著。

  「嗯啊......」

  癢......很癢......

  尚楚的身體裡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裡面晃著很多很多的水,他需要一個粗長堅硬的東西來填滿自己。

  「阿楚,要嗎?」白艾澤的性器壞心地探進去一個頭,小口立即討好地吸吮著他,但他很快又抽了出來,粗喘著逼問尚楚,「要我插進去嗎?嗯?阿楚,要我幹你嗎?」

  尚楚一楞,僅有的意識在想白艾澤竟然也會說這麼粗鄙的話?

  他看向白艾澤,Alpha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對他的迷戀和渴求,頸側青筋分明,表示他也同樣忍得很辛苦。

  白艾澤的失控是因為他,白艾澤的不冷靜不端方不自持都是因為他。

  這個念頭像一個飽滿的氣球在尚楚胸膛裡緩緩升起,在驕傲和滿足感的驅使下,生理空虛被愈加地放大,他聽到自己的呻吟和白艾澤的粗喘交雜在一起,他主動挺起腰,用自己開合的穴口去蹭滾燙的頂端,用滑膩不堪的股縫去摩擦搏動的莖身......

  白艾澤呼吸一滯:「阿楚......」

  「插進來,」尚楚一邊喘息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幹我......操我......快......別廢話!」

  白艾澤目光一沈,不管不顧地朝那個隱秘誘人的穴口沖進去,由於動作過於粗暴急迫,頭部在小口上摩擦後一滑,沒能順利進入。白艾澤深吸一口氣,兩掌掰開尚楚臀瓣,對準那個濕的最厲害的小穴口,腰間一沈,把自己送了進去。

  「啊——」

  尚楚抓著他的胳膊,不再壓抑自己,任由嘶啞的呻吟從胸膛溢出。Alpha野獸般的進攻本能在此刻彰顯的淋漓盡致,白艾澤把尚楚按在床上,猛烈地鞭笞他、侵犯他,肉體拍打聲和黏膩的水聲混雜著喘息、呻吟、嗚咽、啜泣亂作一片,窗外夜色漸濃,尚楚眼神迷離地望向窗戶的方向,在沈浮間感受到了無盡的快樂。

  「喜歡嗎?舒服嗎?」白艾澤發狠地揉捏著他的臀瓣,堅硬的兇器在他身體裡悍猛地抽插,「阿楚,喜歡嗎?」

  尚楚已經射了第二次,他渾身都是濕的,一灘泥般癱倒在床上,看著白艾澤眼睛裡灼灼的火光,用粘膩的呻吟回答了他的問題。

  尚楚在這樣兇猛的入侵中失去了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空氣裡都是難以言喻的情欲味道,白艾澤還在繼續他的攻勢,他緊窄的腰身一下一下地聳動著,發梢上掛著汗珠,眼睛裡燒著一團火。

  身體再度被這樣猛烈的進攻點燃,尚楚張嘴哈出一口氣,發出破碎的呻吟:「嗯......」

  白艾澤把他從床上抱到窗邊,窗外是沈鬱的夜色,山林中萬籟俱寂,偶有飛鳥發出長鳴。

  窗邊放著一把軟椅,尚楚被擺成一個跪趴的姿勢,膝蓋跪在軟椅上,手肘撐著窗臺,白艾澤就站在他身後幹他。

  「阿楚,看,」白艾澤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扣著他的後腦,強迫他擡起頭看窗外,「外面有樹,有野獸,有花草,它們都看見了,你是我的Omega,阿楚,你是我的Omega......」

  他反覆呢喃著這句話,急切地抽插著,整根抽出又整根沒入,尚楚在這樣劇烈的頂弄中顫抖著叫了出來,在窗玻璃的倒映中看見了自己潮紅的、被情欲控制的臉頰。

  他不知道自己身體裡哪來的那麼多水,那麼那麼多,好像流不盡似的,帶著資訊素的香甜氣味,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下的軟椅裡。

  忽然,白艾澤的抽插快到了一個可怕的速度,他猛地弓下腰,前胸緊緊貼著尚楚的後背,腰臀挺進的頻率快到了極致:「阿楚......阿楚......」

  尚楚大張著嘴,生理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被沒頂的快感淹沒,Alpha粗重的喘息撲在他耳邊,他十指緊緊扣著窗框,後穴蠕動著絞緊:「射進來......嗯......給我......」

  尚楚再一次到達了巔峰,他的後穴一陣陣地痙攣,脖頸高高揚起:「嗯啊......」

  Omega的生殖腔打開,白艾澤腰間一聳,狠狠地挺了進去!

  尚楚已經脫力了,他在白艾澤身下戰栗著,肩背抖得很厲害。白艾澤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敵後,腰胯不停地往前擠,似乎要擠進尚楚最深的地方。

  尚楚覺得自己的小腹就要被撐破了,生殖腔被打開的恐懼感一並襲來,他反手抓著白艾澤的背,想要推開這個霸道的進攻者,意識不清地呢喃著:「不、不行......要壞了......」

  「不會壞的,阿楚,」白艾澤舔舐著尚楚的後頸,「不會壞的......」

  然後,他的性器成結,膨脹的海綿體將柔嫩的腔口完全堵住,精液噴發而出......

  與此同時,他咬破尚楚的後頸,徹底地標記了他的Omega。





第75章 動詞的正確用法

  這場突如其來的發情熱持續了三天,周天傍晚,尚楚一直偏高的溫度降到了正常水準,他太累了,睡得很沈,喉嚨裡發出細細的呼嚕聲。

  白艾澤從他脖子下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他像是被吵著了,很是不滿地翻了個身,腦袋一個勁兒地往白艾澤肩上頂,邊蹬被子邊嘟囔著說好熱,白艾澤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額頭,果然冒出了一腦門細汗,怕他著涼又不敢把空調溫度調太低,於是下床用溫水擰了條毛巾,又替他擦了一遍汗。

  尚楚這才舒服了,薄被搭著肚皮,眼皮動了動卻沒睜開,砸吧著兩下嘴又睡了過去。

  明天就是週一,安全起見,尚楚這情況估計還需要幾天才能返校。白艾澤先給導師去了條短信,扯謊說尚楚在山中不慎被捕獸夾傷了腳踝,情勢不好,只有中止任務前往醫院緊急就醫,又讓宋堯幫他們搞兩張假條交到院裡,先請個三天假,等他回去再和導員當面解釋。

  白艾澤重新上了床,把尚楚的被子拉到胸口,他這才剛一躺下,小混賬就循著他的體溫和氣味就靠過來了,腦袋靠著他的手臂,側臉在他肩頭蹭了蹭,找到了舒服的姿勢不動了。

  屋裡沒有開燈,白艾澤接著窗外依稀投進來的天光,垂眸定定地看著他,有些失神。

  尚楚睡著的樣子很乖順,他天生膚色就挺白的,成天在外頭曬著大太陽訓練也沒見黑,這兩天哭得多了,眼圈和鼻頭到現在都是紅的,看著又可愛又委屈。

  白艾澤心裡一軟,這瞧著哪是平日裡不可一世的混賬東西,就是只被欺負得厲害了、可憐巴巴的小貓崽子。

  以前他覺得自己像一隻獵豹,尚楚就是總愛挑釁他的、兇性難馴的野貓,他總想要馴服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貓,讓他漂亮的眼睛只看著自己。直到這一刻,野貓溫順地伏在他懷中,白艾澤才發覺,就在他馴貓的過程中,他也已經被馴服。

  他早已被尚楚馴服。

  白艾澤盯著懷中人烏黑的睫毛,忍不住低頭在他眼皮上親了親。

  尚楚怎麼會是Omega呢?

  這兩天他和尚楚一樣,處於極度的混亂和瘋狂狀態中,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時間停下來思考這件事,現在想起來,只覺得有好多個個小彈簧同時在心裡跳來跳去,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他,把他一顆心臟揉得又酸澀又雀躍。

  白艾澤一隻手枕在尚楚腦後,另一隻手撐著自己的側臉,專注地看著他正在熟睡中的Omega,然後埋首在他側頸,深深吸了一口氣。

  可以確定,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香,絕對是個Omega。

  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垂頭在尚楚的左臉上親了一口,又在他右臉上親了一口,末了還覺得不夠,又在他的鼻頭親了一口,親完後又覺著自己挺傻的,想著還好尚楚這會兒睡著不知道,否則非要被小混賬笑上一個月還不夠。

  反正傻都傻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白艾澤抿抿唇,一個親吻輕輕落在了尚楚淡色的唇角。

  盡管他有滿腹疑惑亟待解答,但現在不著急。

  千真萬確,尚楚就是Omega。

  比千真萬確還更確鑿篤定的是,尚楚是他的Omega。

  只要確認這一點就夠了。

  尚楚在他的懷裡嘟囔著了一句什麼,白艾澤把他摟得更緊,和懷裡的Omega一起陷入了深眠。

  -

  半夜,尚楚翻了個身,一隻手搭著額頭,眼睛也沒睜,迷迷瞪瞪地問:「幾點啊?」

  白艾澤還沒醒,聽到動靜很自然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嗓音低啞地回答:「三點十八。」

  「哦。」

  尚楚也不知道是聽著還是沒聽著,應了一聲後就又安靜了。

  「再睡會兒。」

  白艾澤眼皮掀開一條縫,看他兩只手都在外頭,把他兩手塞回被子裡,攬著他的腰,再次閉上了眼睛。

  大約過了五分鐘,尚楚猛地睜開眼,扭頭看了眼身邊躺著的Alpha,再看著窗外鬼影似的樹林,非常平靜地平躺在床上,想了想這個週末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

  先在山腳小旅館訂了房間,標間一晚80,訂了兩晚;上山,到達山頂;分頭下山;流鼻血了打藥;找藥,藥瓶空了......

  空了?!

  然後呢?

  尚楚一拍腦門,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操」,緊接著從床上一躍而起,又因為腰側都是掐痕,這一動牽動了腰上的肌肉,疼的厲害,於是「嘶」了一聲後摔倒在地,大腳趾踹到了床頭櫃,發出了一聲慘不忍聽的「我靠」。

  白艾澤被驚醒了,立即擰開床頭燈,見尚楚倒在地上掰著一根腳趾頭,表情十分猙獰。

  「怎麼回事?」

  書上說有些Omega被標記後是有可能出現生理排異情況,他擔心尚楚身體不適,立刻下床查看情況,剛在尚楚身邊蹲下,就被他一手肘推倒在地,尚楚兇神惡煞地用膝蓋抵著他胸口,咬牙切齒地說:「你問我怎麼回事?我他媽還沒問你怎麼回事呢!」

  旅館老闆也聞聲趕來,聽這慘叫還以為是什麼兇案現場,戰戰兢兢地敲門問:「沒事吧?」

  尚楚扭頭揚聲道:「沒事,死不了人!」

  老闆發出了一聲急促的驚呼,聽著是被嚇傻了。

  白艾澤扶額,急忙對著門口解釋道:「喝多了,不礙事。」

  老闆屁滾尿流地走了。

  「操!」尚楚小臂橫抵在他脖間,俯身貼近,眼神兇狠,「白二公子你牛逼啊!」

  然而,白艾澤現在看他是怎麼看怎麼可愛,不僅一點沒覺得被威懾,反倒覺著阿楚生氣的樣子也好看,頭發毛茸茸的,還有一粒眼屎,可愛。

  剛在邏輯學測試裡拿了滿分的白二公子絲毫沒覺得把「眼屎」和「可愛」劃等號有什麼問題,很自然地擡手揩掉尚楚眼角那點小東西,指腹在他睫毛上輕輕刮了刮。

  「你他媽!什麼毛病!」

  尚楚又氣又臊,三兩下從他身上爬起來。沒留神腦袋又「砰」一下磕上了床板,他這會兒覺得自個兒屬實是天底下頂頂慘的人,從頭到腳就沒一個地方不疼的!

  「我問你。」尚楚費勁地爬上了床,盤腿坐在枕頭上,下巴微揚。

  白艾澤坐在床沿,輕嘆了一口氣,片刻後說:「阿楚,對不起,是我沖動......」

  「你他媽就是太沖動了啊!」尚楚忿忿地捶床,「這旅館不是咱們來時候定的那個吧?!」

  白艾澤楞了,原以為尚楚發現自己被標記了要來興師問罪,於是打算自己先坦白認錯,但這又是個什麼路數?

  尚楚也一直在觀察白艾澤的表情,原想著白艾澤發現他其實是個Omega肯定要來興師問罪,只好先發制人,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不是,事情緊急,我只好就近找了一家店,幸好還有房間。」白艾澤回答。

  「行,我給你算算,」尚楚哼了一聲,「一間房一晚上80,兩間房兩晚上就是三百二,這下好,打水漂了。」說完還攤了個手。

  白艾澤認真地點頭:「是可惜,上山前我提議過我們只需要開一間房,你不同意。」

  語氣裡還有點兒委屈。

  「......?」尚楚瞪眼,扭頭看了眼房間四周,「我包呢?」

  白艾澤一噎:「......落在山裡了。」

  尚楚:「你包也落了?」

  白艾澤點頭。

  尚楚扶額:「我那包沒就沒了,你那包牌子貨,大幾千塊,操!真是敗家!」

  「當時你走不了路,我雙手都用來抱你,」白艾澤非常無辜,「拿不了包。」

  敢情又是他的錯了?

  尚楚朝他呲牙:「你他媽拿嘴叼著啊!掛脖子上啊!」

  白艾澤發出了一聲恰到好處的嘆息,無奈且寵溺地看著他:「你一直纏著我,摟著我的脖子,黏著要我親你,我顧不上那些。」

  尚楚大驚,一腳踹在他胳膊上:「靠!你放屁!不可能!」

  「山路有監控,」白艾澤抓住尚楚的腳踝,屈指彈了彈他的腳底心,「騙不了人。」

  尚楚縮回自己的腳,眼珠子左右轉了轉,神情有些不自然,指著手腕上的淤青:「你掐的?」

  白艾澤低咳了兩聲:「抱歉,沒有控制住力道。」

  尚楚又指著自己的腰:「這兒呢?也是你掐的?」

  白艾澤「嗯」了一聲。

  接著,尚楚吸了吸鼻子,擡手撫摸著後頸腺體的位置,即使他看不見,也知道那裡有很深的齒痕。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皮,眼睫顫抖得很厲害,聲音也低了下來:「這裡呢?你咬的?」

  白艾澤心頭一緊,他知道是自己做得過火了。

  阿楚意外發情,他本來很多辦法可以解決當時的情況,先把他安置在房間裡再去購買抑制劑是一種,臨時標記也是一種,但他還是在阿楚並不清醒的狀態下標記了他。

  「阿楚,我......」白艾澤眉心緊蹙。

  「停!」尚楚擡手打斷他。

  房間裡陷入了難挨且令人煎熬的沈默。

  白艾澤始終定定地看著尚楚,他一直垂著頭,掌心撫摸著後頸的傷口,看不清臉上是什麼表情。

  半響,尚楚呼了一口氣,緩緩擡起頭來:「幹了?」

  白艾澤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我,和你,」尚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艾澤,接著兩個大拇指相對一點,「幹了?」

  這個用詞過於直接粗鄙,白二公子耳根一燙,低聲道:「嗯。」

  「哦,那行,」尚楚雙手一張,沒骨頭似的背靠著床頭,懶懶散散地勾了勾手指頭,下命令似的佈置任務道,「幹都幹了,那以後咱們就搭夥接著幹吧。」

  「不......」

  「什麼不啊不的,」尚楚瞪他,「你他媽幹都幹了,穿上褲子還想賴賬了?」

  「不是,」白艾澤解釋,「我的意思是......」

  「你什麼意思?」尚楚撇嘴,「我的意思反正就這意思,幹就完事兒了!」

  二公子實在不想聽到這個粗俗的字眼,擡手捏了捏眉心:「阿楚,我們可以換個說法。」

  「你說我聽聽。」尚楚挑眉。

  「譬如在愛情吸引下自然進行的生理行為。」白艾澤喉結攢動。

  「哦哦哦,」尚楚點頭,「這不還是幹嗎?」

  白艾澤:「......」

  尚楚饒有趣味地調侃他:「二公子,這會兒害羞了?你在床上可不是這麼文質彬彬啊?」

  他隱約還能記起一些零星的片段,譬如在窗邊、在浴室的洗手臺上、在落地鏡前......白艾澤貼著他,一遍遍地重覆說他口中那些粗俗不堪的字眼,他現在想起來都還耳根發燙雙腳發軟。

  白艾澤別開視線,生硬地解釋:「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尚楚大手一揮,頗有當年始皇帝統一度量衡的豪氣,「以後做作業就叫幹作業,做衛生就叫幹衛生,做任務就叫幹幹任務,天下動詞都一樣,咱用這一個就夠了!」

  二公子對他這番謬論無話可說,覺得自己此刻面紅耳赤怪熱的,於是悄悄籲了一口氣。

  小混賬還不願意放過他,爬到他身邊,坐在他大腿上,雙手勾著他的脖子,使壞地沖他耳朵眼吹氣,壓著嗓子說:「不過做愛可以不用改。」

  白艾澤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閉了閉眼:「阿楚,別鬧。」

  尚楚能明顯地感覺到二公子又升旗了,他愉悅地大笑出聲,乖順地躺進被子裡,對他眨了眨眼:「去前臺給我買瓶綠茶好不好?突然特想喝。」

  白艾澤無奈地低頭看了眼筆直的旗桿,又看了看尚楚狡黠的笑,知道這混賬東西就是故意作弄他,還是任命地在壁櫥裡找出寬松的浴袍穿上:「好。」

  等到白艾澤回來,房裡已經沒了動靜。

  尚楚好像睡著了,安安靜靜地蜷在薄被裡,呼吸很輕。

  白艾澤擰開瓶蓋,把飲料放在床頭,蹲在床邊看著尚楚俊秀的臉。

  他不知道阿楚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對「標記」這件事顯得很放鬆、很看得開。

  他猜不是。

  對於Omega而言,徹底標記意味著將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給另一個人。

  阿楚把自己交給他了。

  白艾澤牽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印下極輕的一個吻:「對不起,阿楚,但是再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做。」

  尚楚的睫毛動了動。

  「如果你想說,就把你隱瞞的事告訴我,如果不想也沒關系。」白艾澤扣緊他的五指。

  尚楚吸了吸鼻子。

  「我愛你,晚安。」

  白艾澤關了燈。





第76章 山神大人

  尚楚和白艾澤在半山腰的小旅館又待足了三天,這期間,尚同學除了上廁所,其餘時間賴在床上一步沒動,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資本家生活。

  白艾澤怕他在屋子裡待久了悶,再說空調吹久了對身體也不好,好幾次都想拎著他出去散散步遛遛彎。尚楚平時晨跑夜跑比誰都自覺,好容易得了個空能光明正大地歇著,好像要把這十多年沒偷過的懶一次全補回來似的,別的什麼也不幹,就光想著窩床上玩手機看電視,對著白艾澤撒嬌賣乖耍無賴使了個全套,趴在床上嚷嚷說頭疼腰疼手疼腳疼實在走不動道啊,甚至還把浴巾包在頭上假裝自己是一棵長在床上的樹;實在沒辦法了就撩起衣服,亮出全身上下還沒消的淤痕,控訴說你都把我整成這樣了還不讓我多多休息,天理昭昭啊!

  他皮膚本來就白,一點兒痕跡落在上面都顯眼得很,白艾澤看著又自責又心疼,只好任勞任怨地跑上跑下給他買零食取外賣。

  有回尚楚讓白艾澤背著他在屋裡逛幾圈,小旅館的標間就那麼點地兒,白艾澤就背著他從門口到窗邊一遍遍走著。尚楚趴在他背上揪他耳朵玩兒,在他脖子上小狗似的左聞聞右嗅嗅,白艾澤顛了顛他的大腿:「瞎聞什麼。」

  「聞一聞你這味兒,」尚楚品評道,「我以前怎麼沒聞出來是煙味兒,奇怪。」

  「也許是因為我這煙比較貴。」白艾澤回答。

  尚楚翻了個白眼:「你貴你貴,睡你一回要多少錢啊?我回去翻翻存摺看夠不夠。」

  「不要錢,」白艾澤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笑,「把你......」

  「把我給你就夠了是吧?」尚楚搶答,在他耳垂上彈了彈,「你說你土不土,這話小學生談戀愛都不流行說了,你沒事兒就多趕趕潮流......」

  白艾澤:「......」

  二公子剛才確實是想說這個,昨天他陪尚楚看一個電視劇的時候剛看到過這場景,男主角說我沒房沒車沒存款,女主角說把你給我就夠了,他當時還覺得挺浪漫,就把這段纏綿的對話記在了心裡,剛想活學活用,沒想到竟然被尚楚大肆嘲笑了一番。

  已經擁有了一年戀愛經驗的白二公子是絕不可能承認自己比小學生還不如的,於是硬著頭皮正色道:「不是,我想說把你的存摺金額翻五十倍,應該就夠了。」

  尚楚一楞,張嘴嗷地咬在白艾澤耳朵尖上:「你他媽還挺敢說!獅子大開口啊!」

  白艾澤低笑,尚楚小心翼翼地側過臉,把耳朵貼在他背上,感受著從他笑起來時胸口傳來的細微震動,假裝這樣就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雖然尚楚就是Omega,但他裝久了Alpha,實際上並不知道一個Omega應該是怎麼樣的。

  在大多數人的描述裡,用在Omega身上的形容詞大多是柔弱、敏感、纖細這一類詞匯,無論從心理還是生理層面,Omega是美麗但孱弱的菟絲花,攀附於他們強大的Alpha。

  尚楚一直很反感這些刻板印象,在這個存在第二性別的星球上,一定還有很多Omega像他一樣,他們比大多數Alpha還要更加堅定、更加優秀、更加出眾。但這一個瞬間,他安靜靠在白艾澤背上的這一刻,尚楚覺得做一個Omega似乎......還不錯?

  他鼻尖動了動,悄悄聞了聞白艾澤身上的味道。

  他的Alpha是煙草味,爺們!性感!

  白艾澤背著他站到了窗邊,問他:「阿楚,你說山裡有山神嗎?」

  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尚楚同學朝外頭張望了兩眼:「哪兒呢?有嗎?加個微信唄!」

  「傻樣兒,」白艾澤說,「如果有山神,看到我背著你,就會做主把你許給我,你就跑不掉了。」

  「不是,」尚楚挑眉,揶揄道,「你最近都看些什麼電視劇呢?就這劇情拍出來都沒人看......」

  「阿楚,」白艾澤無奈,「我很認真。」

  「行行行,」尚楚雙手合十,像模像樣的對著外頭拜了一拜,「山神老爺,這人叫白艾澤,我和他睡過了,他已經是我媳婦兒了,您保佑我倆將來賺大錢住大房子,下輩子的事兒我管不著,將來這六十年別分開就行!」

  白艾澤也閉上眼,默默許了個願。

  尚楚嬉皮笑臉地說:「夠認真了吧!山神老爺爺看見我這英俊的臉蛋也會實現我的願望的......」

  白艾澤搖了搖頭,又在心裡補了一句

  ——他愛開玩笑,不是有意沖撞,如有冒犯還請多多見諒。

  山裡忽然刮起一陣風,樹葉發出撲簌簌的摩擦聲,白艾澤莫名心頭一沈。

  「餓了,」尚楚晃了晃小腿,「吃飯!」

  白艾澤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未免過於敏感,偏頭親了親尚楚的側臉,玩笑道:「老闆早上還問你怎麼吃那麼多,他丈夫坐月子的時候都沒你能吃。」

  尚楚一點也不害臊,兩下蹦到床上,哼了一聲說:「我肚子都被撐大了,能吃點兒怎麼了?」

  「怎麼了?」白艾澤沒聽出不對,「是不是脹氣了?」

  尚楚輕佻地朝他拋了個飛吻,吊兒郎當地說:「被你撐大的唄!」

  白艾澤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紅著臉說:「咳咳......抱歉。」

  「沒事兒,」尚楚大度地搖了搖手,「這不是你的錯,誰叫你天賦異稟。」

  白艾澤扶額:「......是在誇我嗎?」

  「是啊,」尚楚翹起二郎腿,腳丫子晃來晃去,「不過你別再長了啊,長過頭了就不好......哎你去哪兒!」

  「下樓點餐。」

  尚楚看著白二公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

  週三下午,兩人離開了山腰小旅館。

  尚楚找了家校外的麥當勞等著,白艾澤回寢室給他拿藥,他在廁所裡打了藥,過了十來分鐘起了藥效,他自己的艾草味和被白艾澤標記後沾染的煙草味都被茶香覆蓋。

  「有副作用嗎?」白艾澤看著他手臂上新紮的針頭,皺眉問道。

  尚楚忍著太陽穴傳來的刺痛感,嘻嘻哈哈地說:「嗨!能有什麼副作用,我都打了這麼多年了,還這麼活蹦亂跳的,能有什麼事兒!」

  白艾澤還是不放心:「不要再打了。」

  「不行啊,」尚楚雙手插兜,「都當了那麼多年Alpha了,怎麼改。」

  他這話說得有多輕松就有多無奈,白艾澤知道他有他的苦衷,在他身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

  尚楚靠著信息素偽造劑又度過了一個學年,期考成績出來那天他和白艾澤在「特別」五樓給一隻哈士奇洗澡,成績發到了年級大群裡,尚楚點開一看,直接把excel表拉到頂端,毫無意外,第一名的名字是三個字,白艾澤。

  「怎麼樣?」白艾澤問。

  尚楚沖他豎起大拇指:「二公子牛逼,又是第一!」

  其實他對這次期末考還挺有信心的,七月天氣燥熱,大家都顯得懶散不少,沒課的時候訓練場上卻總能看見尚楚在自主訓練。

  他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做足了準備要拿下那個第一名,但沒辦法。

  以前輕而易舉的事情,在遇到白艾澤之後卻變成了沒辦法。

  尚楚目光微閃,看著洗澡盆裡閃閃的泡沫,覺得實在沒辦法了。

  無能為力啊。

  面對白艾澤這種天賦型選手,再多的努力好像都沒用,就和這一盆泡沫一樣,輕輕一捅就碎了。

  「去抽根煙嗎?」白艾澤摸了摸哈士奇的腦袋,「去吧。」

  「行,我去外頭抽根煙,恰好煙癮犯了,」尚楚笑得很輕松,「你自己行不行啊?」

  「可以的,」白艾澤擡頭對他笑了笑,「等你回來我就洗好了。」

  「成,」尚楚站起身,走出去兩步又扭頭,「等我回來,我也好了。」

  尚楚到了店門外,身上還穿著店裡的圍裙,坐在廣場的小噴泉邊抽煙。

  這會兒正是中午,日頭正盛,沒什麼人會選這個點來逛商場,尚楚看著腳下短短的影子,覺得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難過。

  一根煙代表有點難過,兩根煙代表很難過,三根煙代表他還能站起來。

  抽完兩根煙,尚楚從兜裡拿出煙盒,打算抽他的第三根煙,剛點上火,另一道影子覆在了他腳背上。

  他以為是白艾澤,頭也不擡地說:「洗完了?怎麼這麼快?」

  「喲!」那人笑了一聲,「這不小尚嗎!」

  尚楚手裡的動作一停,緩緩擡起頭,看著面前站著的男人,冷聲問:「你誰?」

  「嘖!」男人一副熟稔的樣子,咧著嘴湊上來,「我你爸朋友啊!我常和他一起喝酒,咱們上回還見過,就那小酒館,記得不?」

  「不記得。」尚楚直接掐滅香煙,站起身拍拍褲子,轉身就走。

  「你在這兒幹活呢小尚?」男人追上來,瞇縫著眼看他身上掛著的圍裙,驚嘆地說,「這地兒都是有錢人來的啊,工資不低吧?」

  尚楚冷冷瞥了他一眼,男人一個寒噤,搓著手「嘿嘿」笑了兩聲:「那叔就走了啊,下回一起聚聚哈!」





第77章 釣阿楚

  尚楚壓根沒把遇見個遊手好閒的傻逼這事兒當事,回到店裡,白艾澤已經給哈士奇洗完澡了,正在給大狗吹毛。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比英俊少年更吸引眼球的,那就是英俊少年再加一隻英俊的狗。

  白二公子穿著黑色襯衣,都說黑色托人,這話倒是不假,襯得他筆直又挺括;袖子挽著,擺動小臂的時候肌肉線條流暢且俐落;他低垂著頭,表情非常專注,下頜線條冷峻,卻因為一室的柔軟陽光而少了些鋒利。

  玻璃隔斷外,幾個來逛店的小姑娘湊在一塊兒圍觀裡頭正幹活的白艾澤,嘀嘀咕咕說好帥啊好想上去加個微信啊,眼睛裡突突地冒紅心。

  尚楚聽了會兒墻根,忽然玩心大起,跟著湊到她們身邊,跟著她們一塊兒探頭探腦,小聲插了個嘴:「你們說的誰啊?」

  「哎呀就裡面那個帥哥呀!」一個穿百褶短裙的女孩伸手指了指白艾澤,「太有型了,你看他手臂的肌肉......啊!」

  小女孩一扭頭,見另一個帥哥就站在身邊,不禁低呼了一聲,臉上泛起了羞赧的薄紅。

  尚楚雙臂抱胸,斜倚在墻上,一腳撐著地,另一隻腳的腳尖虛點著地,下頜微揚:「就他啊?你們這些小姑娘都怎麼想的,都喜歡這個型的?」

  「也、也就還好吧......」百褶裙女孩掀起眼皮瞄了尚楚一眼,雙手揪著襯衣下擺,「裡面的小哥哥感覺比較斯文,我個人還是比較中意壞一點的......」

  「喲,巧了!」尚楚眉梢一挑,厚臉皮地彎下一點腰,和小姑娘平視,勾起一邊唇角,「我不就是你說的那種,壞一點的嗎?」

  小女孩緊張又羞澀地抿了抿唇角,嬌嬌悄悄地在他肩上推了一下:「哎呀!別逗我了!」

  尚楚笑了笑,見其他三個小姑娘如癡如醉地盯著白艾澤看,心裡頭有點兒不爽,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很是遺憾地說:「裡頭那個,有主了,你們沒機會的。」

  「真的?」

  尚楚聳聳肩:「真的啊,人男朋友賊帥賊瀟灑!」

  小姑娘們失望地離開了,走前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幾眼白艾澤。

  尚楚哼了一聲,酸溜溜地想著這姓白的怎麼就這麼招人呢?除了高點帥點腿長點,別的也就很平平無奇嘛!

  百褶裙女孩走出去幾步,又轉身小跑著回來,裙擺飄啊飄的怪可愛的,支支吾吾地對尚楚說:「小哥哥,方便加個微信嗎......」

  「方便方便,」尚楚瞇了瞇眼,從圍裙兜裡拿出一張硬卡片,上頭是個二維碼,壓低聲音說,「像你這麼可愛的小妹妹,有什麼不方便的?」

  「呀你好幽默!」

  女孩開心地跳了跳,歡歡喜喜地掏出手機掃碼,掃出來的卻不是微信號,而是「特別」的會員頁。

  她楞了一楞,擡頭看向尚楚,這位壞壞的小哥哥笑得很真摯:「加個會員,首充699送166,特價商品五折選購,非常劃算喲。」

  小女孩忿忿地跺了跺腳,哀怨地捂著臉跑了。

  尚楚揮著二維碼,不忘在她身後囑咐:「妹妹,去前臺辦會員卡記得報我工號啊,編號89757,算績效的!」

  百褶裙妹妹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尚楚愉悅地笑出了聲。

  白艾澤早就注意到尚楚吊兒郎當地混在一群小姑娘裡頭,又是挑眉毛又是拋媚眼的,竟然還和其中一個聊得格外開心?

  當著男朋友的面兒就敢拈花惹草,看來心情是好了不少。

  白艾澤不緊不慢地幹完手裡的活,把毛發蓬鬆的哈士奇牽到一旁等候的主人手裡,這才從隔間出來。

  「完事了?」尚楚靠著墻,懶洋洋地問。

  「嗯。」白艾澤雙手插兜,站到他面前端詳半響,接著俯身在他身上聞了聞。

  「幹嘛呢!」尚楚推了他一把,狐疑地擡手嗅了下咯吱窩,「沒煙味兒吧?我也沒抽多啊......」

  「不是煙味。」白艾澤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

  「那你聞個屁!」尚楚翻了個白眼。

  白艾澤笑了笑,擡腳就走,輕飄飄地拋下一句:「女人味。」

  「......操!」尚楚楞了半秒才反應過來,擡腳追上去,「滾滾滾,哎姓白的,我發現你現在張口就來啊!那幾個姑娘可都是奔著你來的......」

  白艾澤進了休息室,喝了一口水,慢悠悠地擡手:「解釋解釋吧。」

  「我啊?」尚楚指著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你叫我解釋?」

  白艾澤攤手,一臉「不然呢」的表情。

  「靠!」尚楚反手關上門,飛撲到白艾澤身上,掐著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嚷嚷,「給老子滾哪!要不是我及時趕到把她們打發走,你現在就是那進了女兒國的唐僧,早被餓虎撲食了!我這就出去抽了兩根煙的功夫,你就給我沾花惹草!」

  「我沾花惹草?不對吧?」白艾澤怕他摔著,一手虛攬著他的腰,笑得風度翩翩文質彬彬,「尚警官,我合理懷疑你正在從事一項並不光明的爬墻活動。」

  尚楚皺眉:「爬墻?」

  白艾澤端起水杯,把一口涼白開抿出了高級紅酒的感覺,濕潤的嘴唇動了動:「紅杏出墻。」

  「......傻逼,」尚楚哼了一聲,抓著白艾澤的下巴說,「白sir,你有證據麼你?不然我告你個污蔑誹謗!」

  「證據確鑿,」白艾澤盯著他,「在剛才的十分鐘裡,你統共挑了五次眉毛、拋了兩個媚眼、打了三個響指。」

  「操!」尚楚樂了,跪在白艾澤大腿上,雙手扒拉著他的頭發,「我看看你頭上是不是藏攝像頭了,你怎麼瞧見的?我也沒見你擡頭啊......」

  白艾澤攥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說:「我沒看見。」

  「......你他媽!」尚楚這才反應過來,白艾澤這是在詐他呢,他比了個中指遞到白艾澤眼前,「釣魚執法啊,白sir。」

  「釣阿楚,」白艾澤抓住他的手指,在他指尖的位置拿牙齒輕輕啃了啃,「眉毛挑了嗎,媚眼拋了嗎,響指打了嗎?」

  「挑了拋了打了唄,」尚楚被他啃的發癢,縮回手指頭,圈著他的脖子樂個不停,「白sir,你怎麼那麼瞭解我呢?」

  他長得本來就打眼,這副又囂張又狡猾的模樣就更招人了,白艾澤往他額頭上彈了一個腦瓜蹦兒,正色道:「以後不許了。」

  「不許什麼?」尚楚問。

  「不許撩撥人。」白艾澤說。

  「為什麼?」尚楚疑惑地問,「哪本法律寫的?咱們員警辦案可得有法可依啊......」

  白艾澤也被他逗樂了,低笑著說:「《全國釣阿楚法》第三條規定的。」

  「操!」尚楚笑得差點兒從沙發掉下去,「二公子,以前沒發現你這麼牛逼呢!」

  小混賬坐他腿上抖個不停,白艾澤被他笑得心猿意馬,親親他的臉蛋又親親他的鼻頭,親著親著倆人就抱到了一塊兒,抱著抱著就滾到了地毯上。

  大熱天的穿的本來就少,隨隨便便動一動就能走火,在四射的火星中,白艾澤在尚楚鎖骨上咬了一口,撐起雙臂看著他:「今天幾號?」

  尚楚有點兒喘,眼尾被白艾澤親的又紅又濕,歪著頭說:「十九,怎麼?」

  白艾澤算了算時間說:「上次是十三號打的藥?」

  尚楚一楞,很快就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他給白艾澤的說法是自己打藥很規律,一星期一次,量也不大,非常安全,實際上他注射一點規律也沒有,說不上什麼時候就頭暈冒鼻血了,隨時隨地都可能需要補上一針。

  「那這次藥效要到了,」白艾澤的視線從他臉上緩緩下移,停在他肩窩一處新印下的吻痕,「阿楚,晚上不回家了,好不好?」

  尚楚笑,曲起一條腿勾著他的腰,腳踝在他腰側的軟肉上蹭了蹭,明知故問道:「不回家去哪兒啊?」

  「去我那裡。」白艾澤說。

  上次從西郊別墅「逃」出來後,白艾澤自己在外面租了個小房間,尚楚去過幾次,都是和宋堯戚昭他們一塊兒去的,偶爾週末大家就聚著通宵玩牌打遊戲。

  「我去那裡幹嘛?」尚楚半瞇著眼,樣子慵懶的像一隻吃飽了罐頭的貓。

  那只不安分的腳還在腰上亂蹭,白艾澤一隻手撈著他的膝彎,尚楚今天穿了條長度及膝的運動五分褲,這麼一來褲腳蜷到了大腿,白艾澤偏頭在他膝蓋內側的地方親了親:「去我那裡,釣阿楚。」

  「是釣阿楚啊,」尚楚粉色的舌尖在唇珠上點了點,笑著說,「還是幹阿楚?」

  白艾澤呼吸一滯,他同時又愛死了尚楚的坦蕩,但還是無法習慣如此直白的表達,壓著嗓子無奈道:「阿楚......」

  「幹還是不幹啊?」尚楚努嘴,「不幹就不去了,我回家喝稀飯。」

  白艾澤定定地盯了他半響,才從鼻腔裡擠出一個悶悶的「嗯」。

  「什麼意思?」尚楚懵懂地眨眨眼,「究竟是幹哪,還是不幹哪?」

  白艾澤被他逼急了,一口咬住他的下唇:「幹!」

  尚楚愉快地大笑。

  晚上下班都十點多了,倆人留下來關店,這會兒商場裡的店都關的差不多了,沒什麼客人,廣場上也非常安靜。

  白艾澤和尚楚十指緊扣,吹著微熱的風,慢悠悠地往公交站走。

  尚楚和白艾澤說了幾句有的沒的,直覺有些奇怪,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們,他猛地回頭,卻只看見空蕩蕩的街道,和對面黑暗逼仄的小巷。

  難道是追蹤和反追蹤手段學多了,才格外容易想多?

  「怎麼了?」白艾澤轉頭問。

  「沒,」尚楚聳聳肩,「趕得上末班車嗎?」

  「來得及,」白艾澤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多分鐘。」

  「成,咱們走快點兒。」

  -

  回到了小屋,剛一關上門,白艾澤就迫不及待地把尚楚揉在懷裡,手掌從他的上衣下擺往裡伸,揉捏著他勁瘦的後腰。

  尚楚摟著他的脖子,在急切的親吻中溢出輕笑:「白sir,這麼著急釣阿楚呢?魚竿準備好了嗎?」

  白艾澤沒說話,胯部往前頂了頂尚楚的小腹,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交織喘息聲在黑暗中愈發明顯,突然——

  「啪!」

  白熾燈亮了。

  尚楚一驚,急忙推開白艾澤。

  白艾澤的上衣已經在腳邊皺成一團,他光裸著上身護住尚楚,回頭一看——

  葉粟穿著一身真絲睡袍,眼睛還沒張開,睡意朦朧地打著哈欠,把手裡的一個錢包扔了過來:「弟弟們,今兒這房間哥哥徵用了,你倆辦事出去開房,隔壁街有個凱瑞酒店,七星的,報我名兒打折,去吧。」

  「......」

  尚楚手忙腳亂地系好自己的褲帶。

  白艾澤額角一跳:「你怎麼在這?」

  葉粟絲毫沒有擅闖別人家門還打擾了主人釣魚的歉疚感,搖了搖手說:「我接著睡了,你倆在客廳幹吧,聲音小點就成......」

  白艾澤黑著臉,憋了半響憋出一個:「......操!」

  尚楚拍了拍他的後背:「別說臟話,文明,文明。」





第78章 吾日三省吾身

  白艾澤的臉色黑的堪比不粘鍋鍋底,尚楚想笑又不能笑,撿起白艾澤的衣服扔到他身上,端正的宛如教導主任:「穿上穿上,袒胸露乳的,成何體統!」

  白艾澤冷著臉套上襯衣,大步走到房門前敲了兩下門板:「出來。」

  「哎哎哎,」尚楚趕緊上去拉住他,「你幹嘛?」

  白艾澤冷笑,陰惻惻地說:「滅口。」

  尚楚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白艾澤壓著脾氣,忍了又忍才沒一腳把門踹開:「開門!」

  尚楚坐在沙發上看熱鬧,從茶幾上選了包番茄味兒的薯片,哢嚓哢嚓地嚼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房門從裡頭打開了,葉粟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們:「完事了?有三分鐘嗎?」

  白艾澤額角恨恨地跳了一下,從褲子口袋裡拿出自己的錢包,一巴掌拍在葉粟胸前:「隔壁街的凱瑞酒店,立刻滾,我報銷。」

  葉粟還沒反應過來,眼角夾著一粒眼屎,一臉懵逼地看向尚楚:「他這麼快?你也忒慘了!」

  「咳咳......咳......」

  尚楚被薯片渣子嗆了個正著,葉粟的眼神從睡意朦朧漸漸變成了憐惜同情,然後又恨鐵不成鋼地對白艾澤說:「弟弟,你哥之前和我說,懷疑你那方面有問題,我本來不信,現在......唉!」

  這一口氣嘆的可以說是蕩氣回腸外加餘音繞梁,尚楚邊咳邊笑,眼淚都擠出來幾滴。

  白艾澤閉了閉眼,伸手指著大門的方向:「勞煩這邊走。」

  「你要是不行你就讓人小尚在上面,反正你倆都是Alpha,誰上誰下有什麼關系,」葉粟語重心長地教導,又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道,「在下麵也挺爽,真的,哥有經驗......」

  「對對對,」尚楚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晃著腳丫子在一邊跟著起哄,「要不你聽葉粟哥的,就試一試唄!」

  「......」

  白艾澤覺得要不他去隔壁街的凱瑞酒店算了。

  鬧了這麼一出,葉粟也不困了,和尚楚倆人勾肩搭背的啃薯片,又從冰箱裡翻出一打冰啤酒,說弟弟酒量怎麼樣,陪哥喝點兒?

  尚楚一拍大腿,說喝唄,我千杯不倒,長這麼大就沒醉過!

  葉粟嘴裡叼著個泡椒風爪,抱拳道:「弟弟海量啊!」

  尚楚也回了個有模有樣的抱拳禮:「哥哥過獎了!」

  老話說飽暖思淫欲,他欲沒思成,就得在「飽」這一項上找補些回來。

  「啪」一聲,尚楚剛拉開一個易開罐圈環,手裡的啤酒就被伸過來的另一隻手拿走了,他「嘖」了一聲,瞪了白艾澤一眼:「你自己不會開啊,搶我的幹嘛,什麼毛病!」

  白艾澤沒說話,冷著臉往他手裡塞了個玻璃杯。

  放手裡還是熱的。

  尚楚低頭一看,操!溫開水!

  葉粟仰頭灌了一口冰啤酒,笑話道:「哎,怎麼不幹脆弄個奶嘴啊!」

  尚楚覺著自己這麼個大老爺們,在別人面前要是還被白艾澤管著也太丟面兒了,喝酒的場合哪兒能喝開水,於是放下水杯,硬氣地一揮手:「來酒!」

  白艾澤屈指敲了敲茶幾:「喝水。」

  雖然尚楚說打那個偽造Alpha信息素的藥對身體沒什麼影響,但白艾澤還是對這事兒上了心,畢竟打進身體裡的這東西是藥劑,不能大意。

  尤其是每週要注射的前後兩天,他管尚楚管得格外嚴,把他當什麼重癥病人似的監管著,不讓碰煙不讓碰酒也就罷了,連酸辣都不讓碰,吃個飯都寸步不離地盯著他,去面館點碗面還得另外交待老闆少油少鹽。

  今天由於出成績的緣故,他已經是破例讓尚楚抽了幾根煙,就更不能讓他碰酒了。

  「哎呀喝酒!」尚楚大部分時候都挺聽話的,但今兒葉粟也在,他想著掙紮掙紮,伸長了胳膊去夠啤酒,「喝水沒勁!」

  白艾澤扣著他的手腕,眉梢一挑,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嗯?」

  尚楚從他這個眼神裡解讀出了「如果今天要喝酒下個月就不許抽煙不許吃燒烤不許吃生蠔不許吃酸辣粉螺獅粉辣條薯片吃面不能放辣椒醬」,他悄摸摸地拿手指頭撓了撓白艾澤的小臂內側,眼巴巴地朝他眨了眨眼,意思是通融通融,就這一回!

  白艾澤的釣阿楚行動被葉粟攪和了,本來心情就非常不好,再加上小混賬還和這文盲沆瀣一氣存心氣他,於是對尚楚的哀求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沒勁?」

  尚楚悻悻地摸了摸鼻尖,端起玻璃杯:「喝水也挺好。」

  「小尚,你這不行啊!」葉粟又開了一瓶酒,嘿嘿笑了兩聲說,「被管得那麼嚴?」

  「唉......」尚楚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恰好白艾澤起身離開,他立即湊到葉粟耳邊小聲嘀咕,「我是讓著他,他們這種直A癌,就是大男子主義!」

  葉粟頗有同感地點頭:「明白,他們白家倆兄弟都不是好人!」

  尚楚嘴角耷拉著,無奈地眨了眨眼,葉粟一臉「我懂你」的表情,和尚楚碰了個杯。

  白艾澤從廚房回來,手裡拿著水壺,往尚楚的玻璃杯裡倒了點熱水。

  原來他是擔心水涼了......

  尚楚抿了口開水,心裡又覺著有點兒不好意思,白二公子這麼周到體貼,自己還在背後編排他是個直A癌,於是尚同學愧疚地進行了一番自我反省,並決定效仿聖人,從今往後做到吾日三省吾身:今日誇誇白艾澤乎?今日抱抱白艾澤乎?今日親親白艾澤乎?

  沒等他自省完,就見白艾澤拿起他剛剛打開的啤酒罐,仰頭喝了一大口,喝完還拿眼角餘光瞥了尚楚一眼。

  ......這他媽是挑釁?

  「能喝?」葉粟也是頭回見白家二公子喝酒,有些驚訝地問。

  「一般,」白艾澤謙虛地笑了笑,「酒量比他好些。」

  尚楚忿忿地咬牙,從茶幾上翻出泡椒筍幹,白艾澤微笑著把零食從他面前一骨碌推開,在他手邊放了一個蘋果。

  「來來來!」葉粟有點兒醉了,扯著嗓子喊,「操!老子好久沒喝酒了!」

  白艾澤從善如流地和他碰了個杯。

  尚楚再次咬牙切齒地決定效仿古人,從今往後做到吾日三省吾身:今日氣氣白艾澤乎?今日踹踹白艾澤乎?今日懟懟白艾澤乎?

  -

  葉粟酒量不太行,灌了幾瓶就倒了,期間不住地對他們傾訴內心的苦楚,當時為了幫白艾澤從喬汝南那兒逃出來,大張旗鼓地開著豪車闖進別墅區,還鬧出了樁「當紅歌手為情所困」的笑話,牽出了他之前的十多樁緋聞,白御氣得要命,大發雷霆。

  尚楚非常感動,葉粟哥為了幫白艾澤,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了,於是安慰道:「我們幫你向白大哥解釋,那些緋聞都不是......」

  「操!」葉粟捏癟一個啤酒瓶,「不就闖了幾個紅燈嗎?你哥那傻逼至於嗎?他以為他是交警啊?還他媽替天行道吊銷老子駕照?怎麼不把他牛逼死呢!我今兒趁著他沒注意,把他車從家開走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氣死他......嗝......氣死他!」

  尚楚收回了同情的目光,咽了口唾沫。

  白艾澤目光裡也有醉意,長腿交疊,一手搭著沙發靠背,一手放在膝頭,問道:「你怎麼進來的?來我這幹嘛?」

  「你鑰匙不就放地墊底下麼?你們小年輕鑰匙都塞那下頭,我隨便翻翻就翻著了......不來你這我去哪!老子去酒店一刷卡你哥就知道了!」葉粟趴在桌子上,把一包薯片上印著的明星頭像當尚楚,瞇著眼道,「小尚啊,以後賺了錢可得自己藏好知道麼!駕照也得藏好!」

  白艾澤抽了張紙巾,把那個明星的頭像一遮,說道:「小尚蓋被子睡了,你也睡吧。」

  葉粟打了個酒嗝,眼皮一耷拉,還真趴桌上睡了過去。

  尚楚盤腿坐在地上,被這一頓操作弄得目瞪口呆:「這也行?」

  白艾澤垂手捏了捏他雪白的後頸:「喝完了嗎?」

  「啊?」尚楚擡頭,「我沒喝啊?」

  白艾澤眼裡罩著一層淺淡的醉意,顯得他瞳孔更加深邃:「水,喝完了嗎?」

  尚楚晃了晃玻璃杯:「喝了喝了,你說你煩不煩煩不煩,喝個酒都不讓,這日子沒法......」

  「去裡面?」白艾澤彎腰,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

  尚楚渾身一麻,白艾澤說話時帶著淡淡酒氣的唇息撲灑在他耳畔,燙的他渾身發熱。

  「去哪?」他五指扣緊手中的杯子。

  「房間裡,」白艾澤下巴抵著他的肩膀,「空出來了。」

  「你他媽!」尚楚哭笑不得地看了眼醉醺醺打著呼嚕的葉粟,「你故意把他灌醉的?!」

  「阿楚還沒上鉤,」白艾澤徑直攬過他的膝彎,一把將尚楚抱了起來,「這可不行。」

  「操!你什麼毛病!」

  尚楚急忙蹬腿,他本來也沒比白艾澤矮多少,也不是那種嬌嬌小小的Omega,這麼個姿勢怪別扭的,但酒後的白艾澤似乎比平時更多了幾分主導欲,不由分說地把尚楚扔到房間的大床上,反手關上了房門。

  尚楚後背砸在柔軟的床墊上,他氣得踹了白艾澤一腳,白艾澤順勢攥住他的腳踝,順著緊實的小腿往上啄吻,沿途留下一個接一個的潮濕印記。

  「我聽說,」尚楚歪頭看著他笑,挑釁道,「喝多了就硬不起來,白sir,你行不行啊?」

  「尚警官,」白艾澤俯身,一口咬上他的側頸,「我擅長酒後亂性。」

  白二公子的上衣今天第二次被胡亂扔在了地上,尚楚白皙的十指按著他赤裸的後背,在壓抑的喘息中指尖漸漸泛起白色......

  砰砰砰——

  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響起。

  尚楚今天第二次推開白艾澤,第二次手忙腳亂地扣上剛剛解開的褲帶。

  房間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臭小子,滾出來!」

  白艾澤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黑來形容了,他深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下床、開門。

  白御站在門外,冷笑著說:「行啊二公子,把我媳婦兒丟外頭晾著,自個兒躲裡頭快活是吧?」

  尚楚把自己縮進被子裡,笑得渾身都在抖。

  「你又是怎麼進來的?」白艾澤擡手按了按眉心。

  「你鑰匙就塞門口地墊底下,隨便一翻就翻到了。」白御說。

  敢情葉粟拿備用鑰匙開完門還沒忘記把鑰匙塞回去!

  白御這才注意到自己弟弟光著膀子,他瞇著眼打量了幾眼,吹了聲口哨:「行啊老二,這身材練的,可以啊!」

  白艾澤伸手一指茶幾邊趴著的小蜜桃:「你老婆,領走。」

  「那不行,都這麼晚了,我們要在你這兒睡一晚。」白御攤手。

  白艾澤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

  白御踮起腳,喊了一聲:「小尚,行不行啊?」

  尚楚從被子裡伸出一個腦袋:「可以可以,老闆您睡哪兒都可以!」

  「行,明兒給你加薪。」白御扭了扭脖子,「我洗個澡先,下了會就趕過來了,可累死了!」

  白艾澤嘴角抽了抽,再次破天荒地罵了一句臟話:「......操!」

  尚楚安慰道:「文明點,別罵臟話哈,先把衣服穿上,赤身裸體的,成何體統。」





第79章 一根香蕉引發的.....

  白御雖然嘴上調侃說要在白艾澤這兒留宿,最後還是選擇提溜著醉鬼小蜜桃走了。葉粟被人從地上抱起來,迷迷糊糊地把眼睛張開一條縫,見了白御先是傻不楞登地問了聲好,露出一個純良如小白花的笑容,然後擡手一巴掌呼在他臉上。

  在弟弟和弟弟男朋友面前當場挨了媳婦兒揍的白大公子:「......」

  尚楚立即掰了根香蕉擋著眼睛,假裝自個兒沒看見,但遮了眼睛卻沒遮住咧開的嘴角。

  白艾澤頗為讚賞地鼓了兩下掌,醉醺醺的小蜜桃成功接收了白艾澤讚美的掌聲,這下子更來勁了,對尚楚和白艾澤展現那只英勇的手掌:「哎,看沒看見,這傻逼被我打了!」

  白御把他的手按下來:「沒人看見!」

  白艾澤拿過尚楚的香蕉,轉頭問道:「你看見了嗎?」

  尚楚把頭搖成了個撥浪鼓:「沒啊,沒看見!」

  接著,白艾澤舉起手機,打開攝像頭,微笑道:「沒看見,再來一個。」

  葉粟含蓄地笑笑,又在白御臉上蓋了個五指山。

  白艾澤收起手機,確認把這一幕錄下來了,才笑道:「畫質很好,很高清。」

  尚楚笑得直不起腰。

  「你小子欲求不滿了心裡不爽,就變著法兒折騰你哥我是吧?」白御咬牙切齒地瞪了白艾澤一眼。

  白艾澤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老白,我告你個秘密,」葉粟突然摟著白御脖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弟小白啊,真不行,三分鐘就完事兒了,快男啊!」

  白艾澤:「......」

  「哦?是嗎?弟弟,你還年輕,什麼病都要趁早治,」白御誇張地瞄了白艾澤一眼,又轉臉問尚楚,「小尚,你勸勸他,可千萬不能諱疾忌醫啊!」

  「勸勸勸,」尚楚倒在沙發上嘿嘿笑,「明兒就帶他去問診!」

  白艾澤忍無可忍,把這兩人趕出了門,閒雜人等總算都走了,二公子籲了一口氣,回了客廳看見尚楚打開網絡電視,在電影庫裡挑挑揀揀。

  「在找什麼片子?」白艾澤隨口問了一句。

  「鋼鐵俠蜘蛛俠蝙蝠俠之類的。」尚楚應道。

  他以前也沒有喜歡看超級英雄電影的嗜好,白艾澤接著問:「怎麼突然想看這些?」

  「他們速度都很快,」尚楚沖他咧嘴一笑,「我就是喜歡快男啊!」

  「......」白艾澤聽出來了,小混賬這就是損他呢,他大步上前,雙手撐著沙發靠背,目光灼灼地盯著尚楚,「阿楚,哪次不是你比我快?」

  白艾澤醉意還沒完全消退,臉上帶著酒後特有的酌紅,尚楚嬉皮笑臉地揪著他的鼻尖:「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裝傻,」白艾澤抓住他的手,在手背上親了一下,目光沈沈地盯著他,「待會兒就讓你懂。」

  「人都說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尚楚屈膝,極具暗示意味地蹭了蹭白艾澤的小腹,「你這還沒竭呢?」

  白艾澤一楞,迅速起身往大門方向走。

  尚楚心裡嘀咕不會被攪了兩回真不行了吧,揚聲問道:「白sir你幹嘛呢!要去醫院也等明兒一早天亮了啊!」

  開門聲和關門聲相繼響起,白艾澤沈著臉回到客廳,手裡拿著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尚楚定睛一看,頓時笑得不能自已,正是那把塞在地墊下頭的備用鑰匙!

  「不準笑。」

  白艾澤把小鑰匙扔在茶幾上,確定沒有第三個人會突然開門闖進來,接著傾身覆了上來,尚楚假意推搡了他幾下,嚷嚷著我香蕉還沒吃呢白sir你喂我吃香蕉唄!

  白艾澤咬了一口他的鼻尖:「不許說怪話。」

  「我怎麼就說怪話了?」尚楚很無辜,「讓你給我剝根香蕉都不行啊?」

  白二公子命運多舛的黑色襯衣今晚第三次被扔到了地上,尚楚的褲帶今晚第三次被解開。

  尚警官最後還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香蕉,這根蕉是變異品種,顏色深紅,還有點兒紫。都不用剝皮,飽脹的果肉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彈了出來,最神奇的是,它竟然帶有自發熱功能,握在手裡滾燙的嚇人。

  尚楚嘆氣道這硬梆梆的可怎麼吃啊,怕不是還沒成熟?再說了,這香蕉也忒大一根了,這吃也吃不了啊,可能這品種只適合用來放手上把玩,不適合食用吧!

  白艾澤沒和他廢話,身體力行地親自把香蕉喂了進去,尚楚邊捶邊罵道操你大爺的白艾澤,老子吃不下,拿走拿走!

  「吃得下。」

  白艾澤不退反進,一根香蕉尚楚吞吞吐吐了一晚上,發現這玩意兒還有榨汁功能,摩擦摩擦就能產出濃稠的香蕉牛奶。

  尚楚最後實在吃不下了,趴在餐桌上求饒,滿臉都是汗,樣子虛弱的和受完刑似的;白艾澤卻堅持說他沒吃飽,堅持要他多吃點兒,尚楚咬牙切齒地把他祖宗十八代全給問候了一遍,接著腦中一道白光閃過——

  由於吃蕉過多,且食用時過於激烈,又撐又累,活生生暈過去了。

  -

  第二天中午,尚楚醒了,看自己脖子、胸口、腰上、手腳又是一身傷,趴在床上哎哎喲喲地叫疼。

  他的叫聲過於慘烈,由於皮膚白,身上的淤青又過於明顯,白艾澤自責地把他抱在懷裡,親親尚楚的額頭,極其溫柔地說:「抱歉阿楚,是我失態了。」

  尚楚翻了個白眼:「每回都師太師太,您到說說您是哪座廟裡來的師太啊?幹起來的時候怎麼不惦記著你失態呢?」

  白艾澤被他說的耳根一燙,低聲解釋:「情不自禁,下次你提醒我。」

  「滾你媽的!」尚楚冷哼道,「我後來怎麼求你的你能記得嗎?叫你輕點兒輕點兒,結果呢?你看看,喏,你自己看......」

  尚楚伸長手臂,把手腕上被緊攥出來的淤痕明晃晃地亮出來給他看,白艾澤低低咳了兩聲,連忙把他的手塞回被子裡,轉移話題道:「想吃什麼?附近有家烤雞店還不錯,我去買?」

  「準奏了,」尚楚下巴一擡,「滾吧。」

  白艾澤正打算出門,尚楚又在身後叮囑道:「雞屁股別切了,留著啊!」

  二公子一楞,回頭問道:「你喜歡吃這個部位?」

  「吃哪兒補哪兒唄,」尚楚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你說呢?」

  白艾澤摸了摸鼻尖,腳步匆匆地走了。

  -

  尚楚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躺了會兒,翻了個身撓了撓屁股,又翻回身撓了撓頭,覺著白艾澤不在了,他一個人閒得慌。

  清早白艾澤抱他去洗過澡了,床單衣服沙發墊什麼的都洗了,二公子這事後服務做得倒挺周到。

  先前尚楚還睡著,迷迷糊糊地聞見房間裡還都是香蕉牛奶的味道,和肥皂水似的,他嫌棄這味兒難聞,白艾澤就開了窗通風,還用空氣清新劑裡裡外外噴了一遍,這會兒小屋子裡都是清爽的茉莉花香。

  尚楚伸了個懶腰,光著身子從床上下來,在白艾澤的衣櫃裡隨便拿了一套衣服穿上,又進廁所往手臂上打了一針藥,針頭剛拔出來,鼻頭忽然一癢——

  這就是要冒鼻血的意思。

  尚楚已經很習慣動不動就往外沖的血,也處理得很熟練了,他正用冷水沖臉,聽見外頭傳來敲門聲。

  「來了來了!」尚楚抽了兩張紙巾擦幹凈臉,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確定臉上沒有丁點血漬,這才出去開門,邊擰把手邊嘟囔,「我說你就不能把鑰匙帶......」

  門外站著的不是白艾澤,竟然是喬汝南。

  外頭這麼熱的三伏天,她依舊精緻的沒有一絲瑕疵,深黑的眼線在眼尾勾出一個上挑的弧度,顯得冷漠且鋒利。

  上回只是匆匆一瞥,這是尚楚第一次這麼近的站在她面前,他背脊一僵,有些無措地收緊指尖。

  喬汝南沒有一點驚訝——也許有,但很快就藏好了。她用自如的目光將尚楚從上到下徐徐打量了一遍,笑道:「你好,請問這是艾澤家嗎?我是艾澤的母親。」

  「阿姨您好,」尚楚眼神遊移,不知道該看哪兒,「對,白艾澤他......出去買東西了,馬上就回來。」

  「那就好,」喬汝南點頭,「我還以為我走錯了。」

  「沒有,」尚楚五指緊緊攥著金屬把手,「您沒走錯。」

  「我也覺得,」喬汝南笑得很和善,「我記得你身上的衣服,艾澤去年在英國買的,國內沒有出售這個牌子。我還在想難不成這麼巧?」

  尚楚抿了抿唇,低頭看了眼身上樣式簡單的白色T恤,有些難堪地退了半步:「您先進來坐坐吧,他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不礙事,」喬汝南的高跟鞋往前踩了一步,「你是艾澤的同學?」

  尚楚嘴唇動了動:「我是......」

  我是他男朋友,是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的那種關系,我們很般配很好。

  他在心裡預演了一遍答案,但話到嘴邊卻不知怎麼的說不出口。

  「好朋友。」尚楚喉頭一緊,低聲說。

  這三個字一說出來,尚楚頓時心頭一沈,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壓上了胸口,沈甸甸的,喘不上氣兒。

  喬汝南輕笑:「艾澤性格沈悶,很少把朋友帶回家裡,看來你們關系一定非常要好。」

  「嗯,很好。」尚楚看著自己的腳尖。

  喬汝南站在門外,打量了一眼這個小小的出租屋,笑著說:「前段時間他和我鬧了矛盾,從家裡搬了出來,既然你是艾澤的好朋友,那請你幫忙勸勸他,這種地方就不要再住了,條件確實不是很好。」

  「他挺喜歡這裡的。」尚楚回道。

  「有時候喜歡並不是一件好事,」喬汝南平靜地說,「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為什麼要為了‘喜歡’就放棄?你說呢?」

  尚楚心跳的很厲害,即使喬汝南語氣平和、笑容親善,但他還是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制——一種來自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他緊緊攥著門把手,想起白艾澤說去給他買烤雞,那家店他知道,是個小門店,生意很紅火,常常要排長隊。今天將近四十度的天氣,白艾澤還在排隊嗎?是不是很熱?他現在肯定汗流浹背了吧......

  「阿姨您好,」尚楚突然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擡頭直視喬汝南,清晰地說,「我叫尚楚,不僅是艾澤的好朋友,也是他的男朋友。」

  喬汝南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





第80章 蛋炒飯

  「尚楚?名字很不錯,」喬汝南坐在沙發上,微笑著問,「誰給你起的?」

  「我爸媽。」尚楚給她倒了一杯水,「您喝水。」

  一室一廳的小出租屋沒有廚房,要不是宋堯他們偶爾過來聚一聚喝點酒,家裡連熱水壺都沒有。

  尚楚在櫃子裡翻找了會兒,發現家裡還真沒有拿得出手的正經水杯,只有前段時間買酒送的啤酒杯,只好從裡頭挑了一隻杯壁印有花紋的,好歹好看些。

  喬汝南拿起杯子看了看,並沒有喝水,接著又把杯子放回桌上,雙手交疊搭在膝頭:「非常動聽的名字,你父母親是怎麼取出這個名字的?」

  「哦,翻字典隨便翻出來的。」尚楚坐在沙發另一端,坐姿非常規矩。

  「倒是挺有趣的,」喬汝南掩嘴一笑,又問,「你父母親都從事什麼職業?」

  尚楚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我很小的時候媽就去世了,我爸他......就是一個普通職工。」

  「抱歉,」喬汝南很適時地投來一個同情的眼神,「你爸爸獨自把你帶大,一定很辛苦。」

  「嗯,」尚楚此刻如坐針氈,但白艾澤還沒回來,他總不能任性地撒手就走,只好把這個話題敷衍過去,「要不我給白艾澤打個電話,讓他快點......」

  「沒關系,」喬汝南笑著打斷他,「這麼熱的天氣,就不要催他了。艾澤怕熱,以往在家裡,出去買點東西都要司機接送,這孩子挺嬌氣的,對虧你願意包容他。」

  尚楚指尖動了動,假裝聽不出喬汝南話裡話外藏著的機鋒,禮貌地給出回答:「沒有,他包容我比較多。」

  「對了,」喬汝南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上身微微前傾,「你和艾澤是警校同學,不知道你畢業後有什麼規劃?」

  尚楚不動聲色地往後坐了一點,有一瞬間的迷茫。

  畢業後的規劃?

  雖然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了好幾個備選答案。

  喬汝南給他的感覺不像是戀人的媽媽,反倒像是表面親善內裡苛刻的上司在百般挑剔初入職場的新人菜鳥,他能想到的所有回答都極其程式化,最後從中挑出了一個最為穩妥的回答:「畢業後進入警局工作。」

  喬汝南坐直了身子,笑著點了點頭:「艾澤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尚楚「嗯」了一聲。

  「但是,」喬汝南話鋒一轉,眼神莫名地變得犀利,「據我所知,警務人員的工資還是比較低微的,不過沒關系,艾澤在公司和他哥哥那裡都有股份,每年的分紅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支撐你們的生活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了,意思是他尚楚將來要靠白艾澤養。

  尚楚皺了皺眉,擡眼看著喬汝南:「我也可以賺錢,我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喬汝南突然輕輕一笑,尚楚從這個輕蔑笑容裡看出了淡淡的譏諷,一股煩躁感從心裡陡然生起,他很想直接反駁說憑他尚楚的優秀,他不需要倚靠任何人。

  但喬汝南不會聽,她聽不進去的。

  通過這一面,尚楚清楚地感受到,在她的評價體系裡,他一文不值。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最後一隻烤雞被我買到了,」白艾澤說,「運氣不錯......媽?你怎麼來了?」

  聽到白艾澤的聲音,知道白艾澤就站在他身後,尚楚心頭的煩躁感莫名地被澆滅,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

  「我出差回來看看你,」喬汝南看了一眼白艾澤手裡拎著的塑膠袋,「去買吃的了?」

  「嗯,」白艾澤放下塑膠袋,站到尚楚和喬汝南中間,「來多久了?」

  喬汝南很是心疼地看著他滿頭汗水:「這麼熱的天還往外跑,也不怕中暑。」

  她抽了一張紙巾想給白艾澤擦擦汗,剛一擡手動作又頓住了。

  ——她今天穿了一條無袖連身裙,這個動作似乎不太雅觀。

  喬總在任何時刻都不忘保持優雅的姿態,白艾澤淡淡一笑,從她手裡取過紙巾,在額頭上隨意一抹。

  喬汝南的完美笑容僵了片刻,旋即又恢覆如常。

  「您來這裡有事嗎?」白艾澤說,「下次回來通知我就好,我去找你。」

  「怎麼?媽媽來看兒子還要提前預約嗎?」喬汝南的口氣有些嬌嗔,她輕輕地瞥了尚楚一眼,玩笑一般道,「也不能有了男朋友就丟了媽媽啊。」

  「沒有,」白艾澤說,「要一起吃午飯嗎?」

  「我定了飯店,現在過去吧。」喬汝南說,「小尚也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尚楚站起身,對白艾澤說,「對了,我爸剛給我發短信,家裡有點事,我先回去。」

  白艾澤知道他不自在,於是沒有留他,淡淡道:「好,到家給我消息。」

  「嗯。」尚楚點頭。

  白艾澤送尚楚到了樓梯口,尚楚背著雙肩背包,跳下兩級台階又轉身:「走啦,你回吧。」

  「打個車回去,今天熱。」白艾澤靠著扶手,雙手插兜。

  「好,」尚楚沖他擺擺手,「走了走了。」

  「等一下。」白艾澤叫住他。

  「嗯?」

  尚楚回身,白艾澤下了一級台階,從褲兜裡伸出一隻手環著他的背,低聲說:「抱一下,早晨出門前沒有抱你。」

  「矯不矯情啊二少爺,」尚楚撇嘴,敷衍地在他後腦勺擼了一把,「行了行了,一身臭汗,別把我都弄臭了!」

  「回去吧。」白艾澤直起身,「記得打車。」

  「行。」

  尚楚小跑著下了樓梯,到了拐角回頭一看,白艾澤還在樓梯口站著。尚楚朝他拋了個飛吻,白艾澤笑著伸出手掌接住。

  「走了啊!」尚楚大笑著搖手。

  -

  尚楚沒打車,在公交站等了四十來分鐘才等來公車,中途又轉了兩趟,回到城中村時已經汗流浹背,汗濕的T恤黏在背上,熱汗止不住地從額頭往外冒。

  尚利軍不在,估計今天上白班。

  尚楚進了廁所打算沖個澡,接過廁所裡又是一片狼藉,洗臉盆裡粘著一灘濃稠的黃痰,便池裡的尿漬沒有沖凈,鏡子上濺著已經幹硬的牙膏漬。

  可能是天氣太熱就容易暴躁,尚楚狠踹了兩腳木門也沒法紓解突如其來的火氣,草草用涼水沖了個澡才覺得好了些,從廁所出來就覺著有點餓,上午從睜眼到現在什麼也沒吃,這會兒胃裡空的難受。

  他心裡還惦記著白艾澤給買的烤雞,掀開餐桌蓋布,四五隻蒼蠅驚慌失措地飛了起來。桌上放著兩碟剩菜,一碟是道啃了一半的魚,幾根魚刺就大剌剌地飄在深棕色的湯汁上;還有一碟稀稀拉拉的炒包菜,泛黃的碟邊還沾著一點黑色的污垢,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操!」

  尚楚不耐煩地擼了把頭發,面對這兩碟子殘羹冷炙實在不知道怎麼下口,幹脆回房間躺著。

  屋裡沒有空調,風扇打到了最高也沒用,呼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尚楚在床上翻來又覆去,後背貼著粗糙的草席,紮得難受,他伸手去撓背又夠不著,幹脆一騰身坐了起來,背靠著墻瘋狂一頓蹭。

  這下子癢是不癢了,但身上又重新冒出了熱汗,尚楚實在折騰不動了,趴在席子上喘著氣,想著快點兒開學吧,好歹宿舍裡有空調能吹吹。

  靜靜地趴了一會兒,尚楚突然覺著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嬌氣。

  他從小到大也沒住過空調間,小時候在新陽生活,南方的冬天比這裡要熱得多,還不是好好的過來了;以往別說剩菜了,他餓的時候連作業本都撕下來嚼過——啞巴死後,尚利軍還是經常出去鬼混,三四天不著家也是常有的事,他走了就把尚楚鎖在家裡,小尚楚餓得兩眼發昏,踩著板凳把發臭的雞蛋在鍋裡炒一炒就塞嘴裡。

  尚楚一直覺著自己別的美德沒有,吃苦耐勞的本領倒真是挺不錯的,所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這麼矯情又嬌氣?

  大概是從遇到白艾澤開始吧。

  是白艾澤把他慣壞了。

  尚楚嘆了一口氣,喉頭一酸,突然很想白艾澤。

  雖然剛分開沒幾個小時,但他現在就是很想白艾澤。

  他拿起手機給白艾澤發了條信息,問他吃完了嗎。

  白艾澤沒回,估計還在和喬汝南吃飯,尚楚有點心慌地想喬汝南會和白艾澤說些什麼,會不會和他說你這男朋友不怎麼樣,早點分了算了,以後你倆工資加起來就那麼可憐巴巴的幾千塊錢,連房子都租不起......

  尚楚想著想著倒把自己逗樂了,打開童養媳養成的小遊戲,喂小媳婦小白吃了一碗牛肉麵,點了點自己的遊戲幣,趕在今年換個磚頭房還是挺有希望的。

  小媳婦吃完了牛肉麵,滿足地說:「楚楚老公最棒棒!」

  尚楚盯著這句話看了半響,眨了眨眼,對著手機螢幕小聲說:「因為有你才棒。」

  -

  尚楚本來只打算瞇會兒,但夏天就是容易睡死過去,他聽見響動醒了過來,一看時間已經傍晚六點多了。

  他第一時間擰亮手機螢幕看了一眼,白艾澤還是沒回消息。

  廁所裡傳來了巨大的幹嘔聲和咳嗽聲,尚楚戴上耳機,把音量開到最大,楞楞地看著布滿黴斑的天花板。

  大約過了兩首歌的時間,幹嘔聲總算停了,尚利軍過來敲了敲房門:「回來啦?吃了嗎?給你做個蛋炒飯?」

  睡久了頭暈,尚楚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說:「行。」

  尚利軍沒想到兒子會給他回應,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搓了搓手,興奮地說:「爸去準備,馬上就去準備......」

  尚楚看著尚利軍忙碌的背影,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和白艾澤的媽媽比起來,尚利軍這樣的父親,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尚利軍打蛋的時候突然咳了起來,他看到尚楚就在後頭站著,非常克制地擡手捂著嘴,但他咳得很厲害,到後來整個人都弓成了一隻蝦米,唾液從指縫往外飛濺。

  尚楚皺眉,問了一句:「沒事吧?」

  「沒、沒事......」尚利軍對他笑笑,「煙抽多了,喉嚨癢,沒事,爸沒事。」

  尚楚想讓他去醫院看看,但關心尚利軍這件事在他看來實在太別扭了,於是沒說什麼,淡淡地「哦」了一聲。

  晚飯時,尚利軍給尚楚炒了盤花菜,自己就著那兩碟剩菜吃飯,又問了尚楚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什麼在學校吃得飽不飽啊累不累啊之類的,尚楚嗯嗯啊啊地答了。

  「爸聽說,」尚利軍抿了抿嘴,欲言又止的問,「你、你是不是交朋友了?」

  尚楚咀嚼的動作一頓,「啪」地放下筷子:「你聽誰說的?」

  「就是那個李、李叔叔說的,」尚利軍察覺到兒子臉色不對,訥訥地解釋,「爸不是想說什麼,你這個年紀也很正常的,正常......」

  尚楚想到那天在「特別」樓下遇見的酒鬼,又想起昨晚下班時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盯著他,頓時胸膛裡一團火「噌」地升了起來:「你那個酒鬼朋友告訴你的?他和你說什麼?說我在金座打工,手頭應該有錢?」

  「不是,沒有,」尚利軍手足無措地放下筷子,慌張地左顧右盼,「我現在不喝酒了,這次都一個多月沒喝了,真的不喝了......」

  「你這話一年要說多少遍?」尚楚冷笑,「自己聽著不惡心嗎?」

  「真的,」尚利軍聲音發抖,「爸就是想說,你交了朋友帶回家我看看,我就、就是想看看......」

  「不用了,」尚楚起身,「不關你的事。」





第81章 門鎖

  回了房間,尚楚心裡還是煩躁的很,那股火在胸膛裡燒得劈啪作響、越燒越旺,像是要把在喬汝南那兒攢的火氣一股腦發泄出來似的。

  尚利軍不知道在外頭打翻了什麼東西,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尚楚對這種聲音有種近乎本能的抵抗,他下意識地回想起曾經啞巴被抓著頭發往墻上撞的場景,額角突地一跳,狠狠往門上踹了一腳。

  啪——

  本就搖搖欲墜的門把手徹底宣告報廢,金屬鎖頭砸到了地上,窟窿裡滾出一大堆零部件。

  這一聲之後,外頭的動靜也猛地停了,整個房子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尚楚雙手叉腰,靠在墻邊深深呼出一口濁氣。

  過了一會兒,尚利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房門口,把地上掉落的鎖頭撿起來,沒留意發出了點兒響動,他立即縮了縮肩膀,下意識地和尚楚說對不起,貓著腰走遠了。

  接著,尚楚聽見他壓抑的咳嗽聲,那種憋在喉嚨裡的悶聲,他每咳一聲都像是一塊沈甸甸的石頭,打了死結墜在尚楚腳踝上,甩也甩不脫。

  房門可以被他輕松一腳踹爛,除此之外他別的什麼也做不了。

  他總不能把尚利軍也一腳踹爛。

  就在他燥得上頭這麼一會兒,手機裡進了一條信息,白艾澤發來的。

  ——剛回,吃完飯了嗎?

  尚楚撇嘴,現在才剛回?這都十來個小時過去了,吃個什麼飯能吃個這麼久?

  他飛快地打下「你媽媽都和你聊什麼了」這一行字,還沒等發送就自己刪了。

  這麼說好像不太好,他憑什麼管人白艾澤和他媽聊了什麼,反倒把自己弄得像專和婆婆作對的惡毒媳婦似的,於是回道:

  ——我吃完了,你吃飽了嗎?烤雞記得放進冰箱,我下回去還要再吃的。

  過了三十來秒,白艾澤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尚楚這會兒開始後悔剛才頭腦一熱把門給踹了,趕緊扯了張板凳把房門頂上,這才接起了電話。

  「哈嘍,幹嘛呢?」尚楚問。

  「在沙發上躺著。」白艾澤說,「你呢?」

  「我在床上躺著。」

  「巧了,我們都躺著。」白艾澤笑了笑。

  「神經,那我坐著,」尚楚哼了一聲,想了想又猶豫著問,「你回西郊別墅了,還是回出租屋了?」

  「出租屋。」白艾澤說。

  尚楚暗自松了口氣,連著語氣也輕松了不少:「你怎麼這麼晚才給我回消息,我以為你遇著歹徒劫匪犯罪分子了。」

  「我要是真遇上歹徒,」白艾澤玩笑說,「打電話找你要一百萬贖金,你給不給?」

  尚楚裝作認真地沈吟片刻,回答道:「一千塊還差不多。」

  「一千塊?」白艾澤尾音一揚,調侃道,「阿楚,怎麼這麼摳門,我前幾天看你賬戶餘額分明還有七千多。」

  「操!你這都知道!」尚楚低呼,「要都拿去贖你了我沒錢交學費了!」

  「男朋友都沒了你還想著上學?」白艾澤難以置信。

  尚楚一拍大腿:「男朋友要是沒了,我就是第一名,豈不美哉!」

  白艾澤笑出了聲,尚楚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倆人隔著電話聽筒傻樂了半天,白艾澤停了停,突然說:「我媽她......沒有為難你吧?」

  「那怎麼可能沒有,」尚楚皺了皺鼻子,「她就是叫我勸你搬回西郊住。」

  「嗯,她和我說了。」白艾澤接著明知故問,「你覺得呢?」

  尚楚低頭想了想,說:「你在西郊的房間是不是很大,有多大?」

  「比整個出租屋都大吧。」白艾澤說。

  「哦,那我覺得——」尚楚說到這裡一頓,「你還是不要回去吧,下回你媽又找幾個彪形大漢圍著不讓你去報名,葉粟哥又得開跑車過去救你,路上又得大張旗鼓地闖紅燈,白大哥知道他闖紅燈就不高興,一不高興就要單方面吊銷他的駕照,吊銷了駕照葉粟哥又不高興了,又得來找咱們喝酒抱怨,你這不是影響你大哥大嫂夫妻和諧嘛!還有啊,別他媽再指望我騎自行車去接你了,你自個兒多沈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上回載完你回來老子大腿酸了好幾天,比蛙跳三百個還累,這麼一來我也不高興了唄,我不高興了咱倆的戀愛關系就不和諧......」

  他一口氣不停地抱怨了一長串,要不是自己就是當事人之一,白艾澤聽著險些以為自個兒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錯事,於是趕忙哭笑不得地打斷:「停停停,後果有這麼嚴重嗎?」

  「有!」尚楚言之鑿鑿,「我們的社會是由一個一個的小家構成的,你破壞了小家的和諧,就是間接打擊我們整個社會的和諧!」

  他這時候說起社會和諧倒是挺振振有詞,到了思政課要考試了怎麼就背書背得那麼費勁?

  白艾澤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放心,我沒有回去。」

  「哦,」尚楚在床上打了個滾,又問,「那你......沒有和你媽媽吵架吧?」

  「沒有,」白艾澤回答,接著又補了一句,「她這個人,吵不起來的。」

  尚楚從這句話裡聽出了一點苦澀,也對,喬汝南那麼精緻鋒利的一個女人,「吵架」於她而言實在是過分愚蠢的一種做法,不僅姿態不優雅,成效還十分低微。

  白艾澤有時候會懷揣著一種隱秘的希冀,他希望喬汝南能和他吵一架,像是平常人家的母親訓斥不懂事的兒子那樣,狠狠地斥責他、教訓他,但他一年到頭連見到她面的時間都罕有,擁有正常母子的相處模式更是天方夜譚。

  尚楚聽著白艾澤那邊沈默的呼吸聲,抿了抿唇說:「那你來我家唄,我剛和我爸吵了一架,哎也不算,應該是我單方面和他吵了一架。」

  「怎麼了?」白艾澤斟酌了一下措辭,「叔叔最近......不是一直很好嗎?」

  「沒,就是不爽。」尚楚的指頭摳著草席上冒出的毛邊,小聲說,「我把房門踹爛了,門關不上了,現在後悔了,和傻逼似的。」

  白艾澤輕笑出聲:「一腳就把門踹壞了?阿楚好厲害。」

  這語氣聽上去就像安撫任性耍狠的小屁孩,尚楚剛才還一直縈繞在胸膛裡的燥鬱和煩悶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挺神奇的,白艾澤隨便的一句話就能讓他平心靜氣。

  尚楚撓了撓頭,低聲問:「我做得不對嗎?」

  「沒有不對,」白艾澤說,「只是你可以有更好的溝通方式。」

  「那是你不知道,」尚楚急於在戀人面前證明自己的正確,說道,「我小時候他也總罵我和我媽,還會動手,你不知道,他是個很壞的人。」

  「阿楚,我的意思並不是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你就應該原諒他或者必須要和他和平相處,」白艾澤安撫道,又平靜地說,「我只是希望你想一想,你是不是面對他的時候,耐心比面對其他人要差的多。」

  尚楚一怔,瞥了眼門鎖上的黑窟窿,垂眸說:「那我想想吧,先掛了。」

  「慢慢想,」白艾澤笑著說,「不著急。」

  掛了電話,尚楚閉著眼躺在床上,想著是這樣的嗎?

  他對尚利軍的脾氣真的壞到連白艾澤都看出來了嗎?

  尚楚自認脾氣不差,不管走到哪都能輕松地交到朋友,他長得好看、身材挺拔、開得起玩笑,這種人在哪裡都能吃得開。

  然而,一旦回到了這間廉價又逼仄的出租屋,他甚至不用面對尚利軍本人,看到留下的一盤剩菜、聽到壓抑不住的咳嗽都能讓他火冒三丈。

  他的身體裡好像分裂出了兩個尚楚。

  一方面,年幼的尚楚面對尚利軍越畏縮、越懦弱,現在成年的尚楚就要加倍的從尚利軍身上討要回來;另一方面,在城中村的尚楚越潦倒、越糟糕,在同伴朋友面前的尚楚就要表現得更加光鮮、更加恣意。

  尤其是在遇見白艾澤之後,白艾澤給了他很多很多的愛,自打啞巴死後,尚楚從來沒有過像這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寵愛著的。但也正是因為這樣,夜晚每當他回到城中村,面對怎麼也洗不幹凈的痰印和牙膏漬,面對怎麼也散不開的悶腥氣味,他的心理落差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白艾澤總在給他一種錯覺,他尚楚值得擁有最好的一切,但現實卻不是,現實裡的尚楚交完六千多的學費住宿費後就口袋空空,冬天暖氣壞了也沒法修,夏天電扇不出風也沒錢換,連踹壞一個門鎖都要事後後悔的傻逼。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沒辦法和任何一個人訴說他的窘迫。

  就在這時候,房間門被輕輕敲響了。

  尚楚睜開眼,拉開頂著木門的凳子,尚利軍站在門外,手臂裡抱著一台小小的風扇。

  「你房間那台不好吹,」他垂著眼不敢看尚楚,「爸這台和你換、換一下......」

  尚楚瞥了一眼,扇葉應該是剛被人拆下來擦過,幹幹凈凈的。

  「哦。」

  他從尚利軍手裡接過電扇,把自己房間那台遞給他。

  「明天我買個插銷,」尚利軍搓了搓手,「給你門裝上,就能關緊了。」

  「知道了。」尚楚點頭。

  尚利軍抱著臟兮兮的電扇走了,尚楚注意到他連拖鞋都沒穿,就光著腳踩在地上,像是怕發出一點聲音。

  他不知道怎麼的,一股火又燒了上來。

  尚楚重新用椅子頂著門,躺倒在床上,右拳一下下地捶著左心口,想讓自己冷靜些。

  尚利軍不管做什麼他都想發火,喝酒鬼混的時候他氣不過,不喝酒的時候他又更氣憤。

  尚利軍憑什麼在他面前擺出一副可憐的姿態?是他這個做丈夫、做父親的對不起這個家,他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乞求同情?

  尚楚越想就越鉆牛角尖,自個兒在房裡氣得就差沒吐血。

  過了十點,白艾澤給他發了張照片,是那株相思樹,看著長大了一點點,有一根食指那麼長了。

  尚楚抱起一隻熊,也拍了張合照發過去,白艾澤的消息馬上就回了過來。

  ——很帥。

  尚楚樂了,撥出去個視頻,倆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嘮嘮叨叨到了零點,這才掛了電話。

  尚楚閉眼睡了會兒,沒過多久就遇上了鬼壓床,迷迷糊糊裡出現了幻覺,看見啞巴站在窗前,頭發長長的,背對著他正在看著外頭的天空,他急著想叫她轉過身,想說媽你讓我看看你的臉我都忘了你長什麼樣了,但很快,場景一轉又成了一片虛空。

  尚楚想起在哪兒看過鬼壓床就是睡眠癱瘓癥,使勁動動手指頭就能醒,但他偏不,偏就在心裡一通「操你大爺把我媽帶回來否則我殺你全家」的亂罵一通,看來鬼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生生被罵走了。

  等人清醒過來,心跳卻還十分劇烈,尚楚心有餘悸地嘆了口氣,想著他媽突然來幹嘛,來了又不讓他好好看看,怎麼這麼快就又走了。

  估計是知道他過得不好,想來看看他,讓他想開點。

  想開點想開點,啞巴以前最常說的就是想開點。

  她這一輩子就是想得太開了,所以活的掙紮死的也淒慘。

  尚楚喉頭一酸,長久地凝視著黑暗。

  他比啞巴過得好,這是肯定的;啞巴想要他過得好,這也是肯定的。

  白艾澤拉高了他快樂的上限,他也該努努力,把那條下限往上提一提。





第82章 選修課

  一整個暑假過去,尚利軍表現挺好,還真是滴酒不沾。有天深夜,他那幾個酒肉朋友找上門來拉他去酒館,被他厲聲趕跑了。

  尚楚倒不是真的相信他就此改過自新回頭是岸了,不過也有點詫異,兩個多月不碰酒對尚利軍來說已經是挺極限了。再說了,這會兒是假期,尚利軍不出去鬼混就沒人上門要酒債,尚楚還樂得清閒。

  開學報到那天,尚利軍往尚楚書包裡塞了兩千塊錢,讓他在學校要多吃飯,不要太節儉,有什麼聚會就去,和同學們打好關系,週末要是有空就回來,嘮嘮叨叨地囑咐了一大堆。

  這錢尚楚沒推拒,他拿著就是一個多月的生活費,要是放尚利軍手裡,指不定就成了一頓酒錢,末了打兩個酒嗝,聽個響就沒了。

  尚楚離開城中村前去找那個住地下室的老光棍添了幾瓶藥,老家夥忒不要臉,瞎扯了什麼通貨膨脹物價上漲撿不到破爛賣了,竟然坐地起價,每瓶要多收尚楚十塊錢,尚楚和他討價還價了老半天,險些把他那個地下室抄了,這才把十塊壓到了四塊五。

  揣著藥瓶和針管出了城中村,遠遠就看到白艾澤在馬路對面的廣場上等他,身邊放著行李箱。尚楚怕他等急了,揚手叫了他一聲,背著鼓鼓囊囊的包快步往他那邊跑,過馬路的時候差點撞上一輛開過來的電動小三輪。

  白艾澤皺著眉,大步走上來拉住他的手臂,訓斥道:「跑什麼!小學生都知道過馬路要看路!」

  尚楚厚著臉皮指著自己的鼻尖:「我可是大學生。」

  「我看你連小學生都不如。」白艾澤被剛才那一幕嚇得夠嗆,「如果剛剛不是三輪小車,而是轎車、麵包車、卡車,你現在就是一灘肉泥了知不知道!」

  「那我成養料了嘿!」尚楚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嬉皮笑臉地抖機靈,「那詩怎麼說的來著......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不正好做個護花使者嗎?」

  白艾澤看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就來氣,也不搭理尚楚,冷著臉顧自轉過身,拖著行李箱邁開步子就走。

  尚楚這才覺著不對,二公子這是真生氣了?

  不至於吧?不就是個小三輪嗎?要真撞上了指不定是誰飛呢?

  不過哄還是得哄的,尚同學在這方面還是挺自覺的,媳婦兒不開心了,不管有錯沒錯知錯沒知錯,總之認錯就對了!

  他悻悻地摸了把脖子,小跑著追上白艾澤,扯著他的襯衣下擺小聲問:「哎,氣著了?」

  白艾澤面無表情地拍開他的手。

  尚楚吧唧了兩下嘴,毫無愧疚之意地反省道:「我錯了,真的,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白艾澤冷哼一聲,突然停下腳步,尚楚沒注意,一腳踩在他鞋跟上,把他的白色帆布鞋踩出了一個黑印。

  「錯哪了?」白二公子轉身問道。

  尚楚往下麵指了指:「踩你腳了,我錯了。」

  「......」白艾澤看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板著臉在他額頭上敲了兩下,「沒了?」

  「有的有的,」尚楚趕緊認下來,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說,「我錯就錯在太喜歡你了我,見了你就氣血上頭內心翻騰,忍不住飛奔到你面前的沖動,我真的錯了,真的,唉!」

  最後一口氣嘆的可以說是蕩氣回腸又餘音繞梁,歪理邪說在他嘴裡也變得振振有詞如同警世真理,白艾澤嘴角一抽,冷著一張臉,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他走出去幾步,發現身後的混賬東西怎麼沒跟上來,於是回頭一看,尚楚還站在原地,雙手環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去哪兒啊?」尚楚吹了聲口哨,下巴往右邊的路口一擡,「公交站在那邊,走錯了!」

  「......」

  方向感奇差的二公子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忍住輕笑出聲。

  尚楚見他總算有個好臉色了,這才松了一口氣,擡手道:「走唄!我帶路。」

  「過馬路要看路。」白艾澤認真地教育道,「下次不許橫沖直撞。」

  「懂懂懂,」尚楚就煩他嘮叨這些,忙不疊地點頭,「紅燈停綠燈行是吧,知道知道。」

  「不僅要知道,」白艾澤非常嚴肅,「更要做到。」

  「我剛真就是太激動了,來得晚了怕你等得不耐煩,」尚楚搖搖手,「我平時過馬路都賊小心了,沒有斑馬線我都不走。你聽過那個說法吧,走斑馬線萬一出什麼事被撞了還能讓對方多賠點錢。」

  「你還挺精明。」白艾澤偏頭看了他一眼。

  尚楚聳聳肩:「可不是,我媽就是......」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尚楚抿抿唇,若無其事地移開話題:「你說斑馬線為什麼要畫成斑馬的樣子?」

  白艾澤垂眸,牽起尚楚的手,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不清楚,也許是醒目吧。」

  「我覺得也不是特別顯眼吧,」尚楚回頭看著身後馬路上的白色條紋,「也有些著急的人會看不清的。」

  啞巴當時就沒看清,否則她那麼謹慎小心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橫穿那條車流繁忙的路段。

  「好好走路,」白艾澤握緊尚楚的手,沈聲道,「看前面。」

  尚楚笑著轉回頭,指頭撓了撓白艾澤的掌心,另一手舉到太陽穴邊,敬了個不倫不類的禮:「Yes,sir!」

  -

  開學後時間又變得無比快了起來,大二開始有選修學分,尚楚堅決不和白艾澤選相同的選修課,兩人的課越不同,他拿第一名的幾率就越大。

  白艾澤當然清楚他的小心思,也就隨他去了,除了幾門重要的必修課,兩人的選修課都是岔開的。

  於是,這種做法進一步證實了「第一名第二名不和」的說法,警校的課程設置本來就不像其他大學那樣豐富,選修課加起來統共也沒幾個選擇,在這個範圍裡還能夠做到完美避開,這是得看對方多不順眼啊!

  宋堯也很苦惱,阿楚是他第一要好的哥們兒,老白是他第二要好的哥們兒,他這倆哥們兒鬧矛盾,他夾在中間,實在好難做人啊!

  因此,和平大使宋堯同學貼心地把自己的選修課對半分,一半和尚楚一起上,另一半和白艾澤一起上,爭當兩人間的潤滑劑,還頗為用心良苦的把自己的起床鬧鈴改成了《友誼天長地久》。

  全年級的百來雙眼睛並沒有發現,週四下午的籃球課前,尚楚進了廁所隔間換衣服,隨後半分鐘,白艾澤也進了同一個隔間。

  十分鐘後,白艾澤從隔間出來了,神色自若中帶著一點淡淡的滿足感,他出了廁所就撞見了宋堯:「老白,見沒見阿楚啊,說是換衣服,人不知道哪兒去了!」

  白艾澤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

  宋堯悻悻地撓撓頭,嘀咕道:「哎也是......你是不是下午沒課啊?圖書館自習是吧,幫我占個座,下了課我找你去。」

  白艾澤點頭。

  又過了兩分鐘,嘴角有點腫的尚楚從廁所出來了,又撞見了宋堯。

  「阿楚?你他媽也在裡頭?」宋堯一臉疑惑,「我剛遇著老白從裡面出來,他說不知道你在啊!」

  尚楚聳聳肩:「他拉他的我拉我的唄!」

  「奇怪......」

  「奇什麼怪!」尚楚一把勾過他的肩膀,「等會兒老子騎你身上扣籃!」

  「滾你媽的!」宋堯破口大罵。

  -

  上課鈴打響,白艾澤在圖書館三樓找了個空座,從包裡拿出一遝厚厚的課件。

  這個位置很好,靠著窗戶,側頭就能看見不遠處的籃球場。

  他一手支著側臉,看著尚楚帥氣地上了一個籃,和宋堯擊掌後甩了甩頭,亮晶晶的汗水從發梢甩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怪耀眼的。

  他的Omega,好耀眼啊。

  白艾澤失神地輕笑,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來電人是「特別」的店員小玉。

  小玉怎麼會這時候給他打電話?難道是大哥出了什麼事?

  他拿起手機,快步走到樓梯間,輕合上樓梯間的門。

  「喂?是我,艾澤。」

  「艾澤,小尚在你身邊嗎?」小玉的聲音很焦急。

  找尚楚的?

  「沒有,他在上體育課,手機不在身上。」白艾澤說,「什麼事?」

  「哎呀嚇死人了!」小玉心有餘悸地說,「剛剛有好幾個混混,喝的醉醺醺的來店裡鬧事,其中有一個說、說......」

  白艾澤已經隱隱猜測出發生了什麼,眉心輕擰,沈聲問道:「說什麼?」

  「說他是小尚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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