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傷 by 回南雀
2022/02/08/22:47 ABO世界
文案:
本文為架空幻想,私設與現實生物學無關。
我的肚子上有一道疤,是經年難癒的陳傷。
霸道狂犬攻x苦逼beta受;先婚後愛,abo生子狗血。
攻:宋柏勞,受:甯鬱。
本文為架空幻想,私設與現實生物學無關。
我的肚子上有一道疤,是經年難癒的陳傷。
霸道狂犬攻x苦逼beta受;先婚後愛,abo生子狗血。
攻:宋柏勞,受:甯鬱。
第一章
【我曾經也想反抗命運,不甘如此無為過一生,可這個世界卻不容我大膽忤逆。】
如果說啼哭代表著嬰兒對人世的第一印象,那名字就是他們來到這世間獲得的第一份禮物。
有的拆開是美好的祝願,有的是惡作劇般的驚喜,還有的……則是一坨狗屎。
我不是說我的名字是狗屎。甯郁,郁彼北林,鬱鬱蒼蒼,鬱金香,寓意都挺好,雖然給我取名字的時候不用想,甯夫人必定是「鬱鬱寡歡不得志」。
據說這名字還是報戶口當天,她實在沒辦法了才花兩秒鐘給取的。我慶倖她沒給我取「甯無用」、「寧垃圾」這樣的名字,不然我在社會上或許更難行走。
而造成她如此厭惡我的原因,還要從一百年前說起。
一百年前的某一天,這個世界突然被一種新型致命病毒侵襲。
達爾文定然也想不到,人類花了幾百萬年從猿人進化為智人,僅僅用了一百年,就被名為「c20」的病毒打亂了步調。人類有序的進化因為c20突然避開康莊大道,走上了一條未知崎嶇的險路。
c20病毒擅長潛伏,抗藥極佳,短短幾個月席捲全球,就連發達國家最先進的疫苗研究室都對它莫可奈何。而在迅猛的爆發期後,它以一種詭異的規律殺死人類——在被c20感染期間a、o血型擁有完全免疫,b血型有一定免疫,而除此之外的血型則完全免疫失敗。
Ab血型與特殊血型者大量死亡,如今這個被c20肆虐過的世界只剩下abo三者血型。並且病毒伴隨變異,每個對應血型的人類分別出現了犬牙、性腺、***、發情期等一系列返祖獸化現象。
至此,除了可以用染色體和**官區分性別,在c20的演化下,人類生出了一套ABO性別體系。
為了與傳統血型區分開,abo性別體系對應僅存的三種血型被冠於「alpha」、「beta」、「omega」的名稱。
我的染色體顯示我是男性,我的身體外在擁有完整的男性器官,體內則有一個不是那麼健全的生育囊,我又是個b型血,醫生經過縝密的檢測,斷定我是個beta男性。
這可給甯夫人刺激大了,血型不僅決定了我的社會地位,也決定了她的。
變異使beta無論男女都擁有孕育生命的能力,可這個能力非常有限,生育囊使用過一次後就像被撐破的氣球,很難再堅持到下一次使用,所以通常我們作為母體一生只有一個孩子。
我的父親據說是個有錢的alpha,按照遺傳規律,我有一定幾率會是四型血中的任何一種。當時甯夫人與對方達成約定,生下a或o就讓她進門。甯夫人賭上自己唯一的生育機會,賭上自己未來翻盤的可能,心心念念想生一個貴子。
可她賭輸了,我是個草包。
25%的幾率,生個ab死了也就死了,我偏偏是她最不希望出生的那個孩子。
要說每樣事物都有自己的鄙視鏈,b男應該就是abo三型血的歧視最底層吧——平庸,無用,乏善可陳。
她是有理由厭惡我的。
可我總以為她不至於恨我。
是我天真了。
「你再說一遍,我……我沒聽明白。」
我震驚地抬起頭,銀勺落入咖啡杯裡,發出刺耳的磕碰聲。甯詩平靜地望著我,按照我的要求將方才的話原封不動又說了遍。
「嫁給宋柏勞。」
我愣愣看著她,半天沒反應。
「一千萬。」她完全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價碼還可以談。」
我張了張口,一時有些失語。多年沒聯繫,她今天突然主動約我見面,我以為這次會有所不同,我以為我們會以簡單的一個母親和一個兒子的身份相見,我以為她只是想與我敘舊。
結果我以為的都沒有發生,她一開口就讓我嫁人,物件竟然還是宋柏勞……
「不是價碼的問題。你去找別人吧,我沒興趣。」
我作勢就要起身離開,她不急不緩地再次加碼:「你還記得那個孩子嗎?你嫁過去,我告訴你那個孩子在哪裡。」
我一下因為她的話頓住身形。我們再怎麼鬧翻,知子莫若母,她實在很懂得拿我軟肋,也知道怎麼戳人痛點。這七年來我模糊一切過去的記憶,洗澡時甚至不敢去看自己的身體。她一句話,就把我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費。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們僵持了一陣,最終我坐了回去。
我拖了拖椅子,低聲問她:「你……你說清楚,哪個孩子?」
「還有哪個孩子?」寧詩隱隱露出唇角一抹微笑,像是勝券在握,「你七年前懷的那個野種啊。」
她的言語仿佛一隻巨手,將我心底那道結痂的傷口硬生生撕開,一個字一個字戳進去,化作血肉裡的沙,使每一次心跳都會生出綿延的劇痛。
我緊緊盯著她的雙眼,想從裡面看出謊言的成分。奈何甯夫人演技高超,從來都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哪可能輕易讓我看穿。
「那不可能……」我不自覺撫上小腹,隔著衣料,那道傷疤灼燒著我的肌膚,像是要再次迸裂開來,流出鮮血。
七年前我的確懷過一個孩子,可離開我身體時,孩子才五個月。按照如今的醫療水準五個月的孩子也不是不能存活,可是他並不是因為早產離開我體內的,這一點我和寧詩都很清楚。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甯詩勾著唇角道,「當年我留下了他,就是這麼簡單。你想見他就按我說得做,不想見就當我沒說過,條件我們可以另外再談。」
這話的潛臺詞無異於在說,就算我對孩子不為所動,她也會設法讓我點頭。
她這樣威脅我,說些不知道真假的話,我要是狠心一些就該立馬起身走人。可她又實在很瞭解我,知道只抓住這一點要害,對付我便綽綽有餘了。
她這心機和城府哪裡是對兒子,簡直把我當仇人。
我深吸一口氣,聲音都在顫抖:「夫人,我是你兒子,七年沒見面,一見面你就只有這些對我說嗎?」
她默默注視我片刻,細眸微眯,勾起一個笑來:「你要是不喜歡這個開場,那我們重新來過。你最近過得好嗎?」
這個開場我也不喜歡。
我強撐起笑來:「挺好。」
「是嗎?」她露出了一個玩味的表情,「可我聽說你兩年前被吊銷了烘焙師資格證,這也算‘挺好’嗎?我是不太明白你對‘好’的定義。」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光彩奪目,長髮盤起,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戴著一條碎鑽組成,綴以碩大水滴形鑽石的項鍊。她習慣性地撫摸那條項鍊,這樣別人就能注意到她的脖子,注意到她的脖子,就能發現她頸後猙獰的咬痕。
她總是把精力花費在這種無用的東西上,沉迷於偽裝一個Omega。可她所在意的上流圈,那些擁有靈敏嗅覺的a和o根本不會被她騙到,他們只會裝模作樣與她攀談,轉身又笑她東施效顰。
不過她的確把Omega那股高高在上的腔調學得很好。
「你調查我。」
逐漸緊張的談話氣氛令我們兩個同時斂起了笑。
「你抄襲人家Omega的作品,被國際蛋糕大賽取消參賽資格,之後又因為在比賽上毆打參賽者被吊銷烘焙師資格證,這麼大的事兒我還需要調查?你喪家之犬一樣從法國回來那一天,朱璃就拿著你的事假模假樣來‘關心’我了。多虧了你,我那幾個月在朱家整日抬不起頭,都快丟臉丟盡了!」
我蜷起手指:「我沒有抄襲,我……」
「那又如何?」她嗤笑著打斷我,「沒有人關心過程,成年人只看結果。甯鬱,我從小辛苦養大你,自問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就算你是beta,我仍然精心養育你,送你進名校,為你請名師,你懷了野種還給你擦屁股,你到底有哪裡不滿意的?」
最後一句話可謂振聾發聵,震得我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甚至有點反胃。
一幕幕記憶碎片自我腦海中閃過。她每日打扮地花枝招展,坐各色alpha的車外出,再喝得醉醺醺回家;她哭著用煙頭燙我,問我為什麼是beta;她把我推到朱璃面前,讓我叫他哥哥;她將一疊錢甩在我臉上,說我丟盡了她的臉,要我滾得越遠越好……
現在,她問我有哪裡不滿意。
「不,我沒有什麼不滿的。」我指甲摳著掌心,「我很感謝你養大了我。」
「既然沒有不滿就不要總是甩臉色給我看。」甯詩眉頭稍展,她輕輕靠在椅背上,重回今天的主題,「我養你這麼大,花了那麼多精力,現在怎麼也到你回報我的時候了。你嫁給宋柏勞,我給你兩千萬作為嫁妝,並且告訴你那個孩子在哪裡。如何?」
我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寧詩總是對我說,有別人在的時候就要叫她「夫人」,這樣她事後就會給我買糖吃。我就算心裡不願意,但仍然會為了那點甜頭傻傻照做。寧詩掌握了糖果,也就掌控了我。
曾經我以為寧詩已經失去了她的糖果權杖,我不會再隨她揉搓。
可時過境遷,原來一切都沒有變。
「關於孩子,空口無憑,你要我怎麼信你?」我沉默半晌道。
她嗤笑著掏出手機,搗鼓一陣,將螢幕朝向我。我看到那上面是個七八歲男孩子的照片,激動地一下子傾身要去奪她的手機,被她先一步收了回去。
她將手機放回包包裡:「只要半年,半年後我就帶他來見你。你是beta,嫁給一個alpha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一場百利無一害的婚禮,之後你可以得到旁人難以企及的金錢和名譽,甚至與你的孩子父子團圓。甯鬱,我是你的話我在半小時前就同意了。」
我咬著唇手心汗濕,腦海裡都是那個孩子的身影。年齡差不多,長相雖然沒看清,但似乎是個漂亮的男孩子,難道……甯詩當年真的沒把孩子處理掉?
我喝了一大口自己面前已經冷掉的咖啡,好半天才冷靜下來:「為什麼是我?朱璃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十年前我跟隨寧詩進到朱家,第一次見到朱璃時,我以為自己見到了仙子,他是我見過的長得最美麗的omega。
朱家正正經經的嫡子,又是個Omega,他們為何要捨近求遠選擇我?難不成宋柏勞還記掛著學生時代那些恩怨,誓不與朱璃成婚?
那他該更看不上我才對,畢竟我與他的過節更大。
「朱璃?」寧詩一下臉色變得很難看,很難想像她優雅的紅唇中能吐出這樣刻薄的話語,「與夏家敲訂婚事後,那個小賤人一時忘形去酒吧狂歡,結果發情期提前到來,在廁所稀裡糊塗就被別的alpha標記了。平時裝得像模像樣,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婊子。」
看來我不在朱家的這些年,他們兩個的戰爭依然激烈。那個漂亮、聰明的朱璃竟然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實在讓我難以想像。
「可我甚至不姓朱。」
寧詩不以為然:「宋柏勞也不姓夏。」
「他是夏家正兒八經的繼子,我不是。」
甯夫人容貌出色,談吐不凡,很受上流人士的喜愛。最終找到朱雲生這個歸宿,她也算花了不少手段。可惜朱雲生同很多alpha一樣,什麼都給,就是不給名分。因此她到現在還是有名無份,只是朱雲生的情人。
我一個情人的兒子,就是要代表朱家出嫁,又哪裡來的資格?
甯詩自然地撫上自己的項鍊,笑得璀璨生姿:「你答應了,雲生就會娶我入門。」
我明白了,我是她嫁入豪門的通行證。
她鑽營十幾年,努力了那麼久,絕無可能放棄這次得來不易的機會。她會不擇手段地讓我同意這門婚事,威脅、利誘說不準都只是她的開胃菜。
「如果……我不答應,你會怎麼做?」我試探著問她。
寧詩挑挑眉,明明是在笑,眼神卻很冷:「甯鬱,你既然問到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因為你,我已經錯失過一次機會,如果這次你再搞砸,讓我在朱家難做,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你不會想知道我要怎麼對你,還有你那個孩子的。」
「 別,別動他!」只是短短十分鐘,我便完全相信了她關於孩子的說辭。
我害怕極了。我害怕寧詩這七年沒有好好對他,更害怕將來他會成為第二個我。
「當然,你乖乖的,這些都不會發生。」甯詩許是看我臉色不對,很快又緩和了語氣,「宋柏勞有什麼不好呢?他都不介意你是beta,你能嫁給他,是多少omega求也求不來的事,你該感到幸運,懂得知足。」
我一下攥緊雙手,心臟劇烈的鼓動差點衝破胸腔。
「他不會娶我的。」
寧詩道:「可是他同意了。」
我驚詫地瞪大眼,整個愣住了。
作者有話說:好久不見~此文為幻想架空,文裡的私設均與現實生物學無關。
第二章
【如果這個世界真有原罪,生而為人或許就是我的原罪。】
我的小腹和後腰上各有一道紋身,原本是為了遮掩剖腹的豎切傷口被寧詩硬拖去紋的。她的意思大概是紋點花啊草啊蓋住疤就行,我卻偷偷讓刺青師紋了一道更猙獰的傷疤——破開的皮肉,鮮紅的肌理,亂七八糟的粗糙針腳,就像被人用利劍貫穿了身體。
這簡直是在赤裸裸地與寧詩對著幹,她憤怒地盯著我的身體,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罵我是不思進取的廢物,然後將身無分文的我丟在了偏僻的刺青店門口。要不是同樣在店裡紋身的梁秋陽見我可憐慷慨解囊,我恐怕就要被刺青店主以「霸王紋身」為由扭送警察局了。
別說寧詩不能理解,連我都無法理解自己那一刻腦子裡在想什麼。
我其實並不喜歡那個孩子,也沒有想過要生下他,但當他真的離去時,我又覺得無法釋懷。
梁秋陽說那可能是因為我的「母性」本能,我覺得他說得不對,那可能只是我的矯情。我矯情的認為,自己不應該忘記。
「馴養我吧。我不過是成千上萬只狐狸中的其中一隻,跟別的沒什麼不同。你要是馴養了我,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你獨一無二的狐狸。」
我調整了下攝像頭,讓鏡頭能更好的對焦到我肩膀以下的部位。
「不好意思,昨天做飯時手受傷了,不能碰水,只能改做播音主播了。」我伸出手,給鏡頭後為數不多的幾名觀眾展示左手食指上的創可貼。
傷口就在指關節處,側面兩釐米左右的一道,不算深,但昨天流了不少血。
作為一名烘焙師,整日與廚房打交道,終日打雁反叫雁啄瞎了眼,這一切還要怪宋柏勞。
我做飯時習慣開著電視,這樣能讓屋子裡有些人氣。一般是新聞之類的,有時候也會看些比較鬧的綜藝。
昨天我正削一枚土豆,突然從新聞男主播口中聽到了「宋柏勞」三個字,手一快,刀鋒貼著果肉劈進了肉裡,還好我及時收住了力,不然怕是要去醫院掛急診。
我沖進客廳猛抽紙巾壓住傷口,耳邊聽到了更多的內容。夏家當家人因病去世,作為繼子,宋柏勞繼承了夏家旗下所有的產業,一舉成了百億富豪榜最年輕的黃金單身漢。
怪不得朱家不願放過這個香饃饃,換人也要與搭上這艘大船。
「只是小傷,給我兩天就能好。」
兩年前被吊銷烘焙師資格證後,我就一直在一家叫做「琥珀」的直播平臺上直播蛋糕製作過程,人氣不算高,與琥珀其它大熱遊戲主播不能比,但勉強糊口還能做到。不過年前因為有人爆出我曾經在國際蛋糕大賽上抄襲別的選手的事,直播間的人氣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特別是那位「受害者」很快也在琥珀開了直播。
各類創意賽事、藝術類職業一向是Omega的專屬領域,沒人會相信一個beta的辯解。寧詩有句話說對了,成人不在乎過程,大家只看結果。
這個世界,如果說a是國王,o是王后,那麼b大概是只配給他們提鞋的僕人吧。
螢幕右側滾動的留言牆上稀稀拉拉多出來幾條評論,都是讓我注意安全的,同時直播間的人數肉眼可見的開始下降。
果然還是不行啊。我一個直播做蛋糕的,既不露臉,也沒有什麼搞笑天分,本來名聲就不好,突然不做蛋糕改讀兒童讀物,不是作死是什麼。
明天看來就算手沒好也要接著直播了。
「嗯,我會注意安全的。那我接著念……」 心裡歎息一聲,我將平攤在桌上的書本又翻了一頁。
故事書念到1/3,我和線上的幾個觀眾告別下了直播。說了一下午的話,我有點口乾舌燥,去冰箱開了一罐冰啤。
喝了幾大口,拎著易開罐回到電腦桌前。剛打開流覽器,隨意遊覽了幾個常去的網站,右下角突然跳出來一個新聞視窗。
——夏盛集團董事長宋柏勞或會在今年內與朱氏木業公子朱璃完婚。
我沒有防備,手一顫,滑動滑鼠的動作太迅猛,碰翻了一旁的易開罐。冒著泡沫的酒液瞬間傾倒下來,灑滿了鍵盤。
媒體的消息倒是很精准,「宋柏勞」、「今年內」、「與朱氏木業公子」、「完婚」,都對了,就是物件沒搞准。
要嫁給宋柏勞的不是朱璃,是我。
酒液順著桌面滴落,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之後趕忙抽取紙巾擦拭鍵盤,關閉系統。折騰了老半天,手忙腳亂的才總算將電腦收拾乾淨。
剛要明天帶傷上陣,這下卻連吃飯的工具都沒有了……
我索性打開手機登錄帳號上琥珀請了一天假,打算先晾一晚電腦,明天看看能不能照常運行,如果不能再去維修。
到了第二天,我懷著期待與忐忑,慎重地按下電腦起動鍵。等了半天,顯示幕毫無反應,平靜的猶如深夜一望無際的漆黑海面。
「果然壞了……」我垮下肩,長長歎了口氣,吃過午飯後認命地帶著電腦去了專賣店維修。
最近天氣都不太好,出門前我看了天氣預報,多雲有小雨。
自從我在家搞直播後就已經漸漸不大出門了,家裡連把傘都找不出。我看窗外除了雲層厚實了點,好像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雨,抱著一絲僥倖放棄了找傘的念頭。
結果人倒楣喝涼水也塞牙,我一出地鐵口就見外頭雨勢頗大。哪裡是小雨,分明是大雨。
所幸商場大門離我只有五十米的距離,將筆記本頂在頭上,衝刺過去倒也沒淋到多少。
我在門廊處不斷拍試身上沾了雨珠的衣物,不遠處的門童看了我一眼,擰著眉調開了視線。
感受到了他的嫌棄,我垂下頭,又走遠了一些。
大門外緩緩駛來一輛氣派的加長豪車,黑亮的漆面就算掛上雨珠都像是鑽石點綴著高級絲綢,璀璨的要叫人移不開眼,幾乎路上經過的所有人都會忍不住去看它。
門童一下成了變臉怪,笑容諂媚地打著傘迎了出去。車裡緩緩跨出來一名年輕女性,這樣冷的天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衣裙加一件羊絨大衣,傘太低看不到她的長相,手裡似乎還抱著個不大的孩子。
看起來是個Omega,該是哪家的闊太太。
我收回視線,夾著電腦坐電梯上了商場的頂樓,依著記憶推開了專賣店的門。
可能下雨的關係,店裡人並不多,但我仍然不太適應。人越多,我就越緊張。這兩年遠離人群的生活,讓我漸漸變得不喜與人接觸。
「就是……就是潑了水,今天開不開了。」
好不容易和店員道明來意,他檢查了下我的電腦,說能修好,就是等待時間有點長,要三四個小時。
「能修就好。」一聽能修好,我心裡著實松了口氣。
維修的錢我還能負擔得起,但要我再買台新的,就真的恕難從命了。
「那你下午再來取吧。」店員開給我一張條子,讓我下午憑條取機。
謝過店員,離開專賣店後我找了家拉麵店吃了碗素面,坐了大概有兩小時,實在坐不下去了,就結帳去商場裡瞎逛消磨時間。
這一逛,不知怎麼就逛到了母嬰區。
母嬰區十分安靜,有專門的兒童遊樂室不說,還設了兩間vip室,拉著捲簾一派神秘,想來是為了那些不想和beta們同場購物的Omega準備的。
說是人人平等,但不平等的細枝末節生活中卻處處可見。
我摸著一件粉嫩的小衣服,認真思考著七歲的孩子該穿多大的衣服?好像這裡只有小寶寶的衣服,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童裝區?也不知道那孩子是alpha,Omega還是beta,下次見到寧詩要問問仔細,不然都不好給他挑禮物。
「客人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可能看我一個人發呆十分可疑,引來了營業員的關注。
我尷尬地連連擺手:「沒,沒有,我就看看。」
就像害怕營業員追出來一樣,我頭也不回地快步出了母嬰區。
可能是中午麵湯喝多了,尿意來的突如其來。我在商場繞了一大圈,找了近十分鐘才在隱蔽的角落找到b男洗手間。
解手期間,我一直覺得怪怪的,但到底哪裡古怪也說不上來,就像是被什麼人盯視著。
每座小便池前都按了一面鏡子,鏡子裡並沒有映照出我身後有其他人,倒是完完全全照出了我快要遮住眼睛的一頭亂髮,還有蒼白泛青的膚色。
怪不得門童看著我的表情那樣嫌棄,跟個八百年沒睡覺的吸血鬼一樣。
暗笑自己多心,我理了理頭髮,拉上拉鍊一回頭……一個小男孩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捂著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差點忍不住要發出驚恐的尖叫。
對方大概五歲左右,身高只到我的大腿,穿著一身駝色格子背帶褲,一雙大眼睛黑亮水潤,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那道視線原來不是我的錯覺,真的有人在背後看著我。
我平復了好一會兒心跳才恢復正常,在此期間對方一直維持著同一副表情和姿勢,瞧著滲人得慌。
我蹲下來,問他:「你做什麼看著我不出聲?」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視著我,臉上面無表情,像是沒聽懂我的話。
「你媽媽呢?」
他還是不理我。
我以為他是聽力有障礙,在他耳邊極近地打了個響指。他猛地一眨眼,顯然是聽得見的。
我想到外面找找看有沒有他的家長,掃了圈發現周圍十分空寂,連個人影都沒有。
再一轉身,又嚇了一跳,他跟著我出來了,並且貼得我很近,一隻手還抓上了我的上衣下擺。
我將他抱起來:「你到底誰家孩子啊?知道你媽媽在哪兒嗎?」
小孩漂亮的跟個瓷娃娃一樣,連反應都不似凡人,要不是他有溫度又很柔軟,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植入程式的人工ai了。
「你知道媽媽或者爸爸的手機號嗎?」我一手拿出手機,不抱期望地詢問對方。
沒想到這次小男孩眼珠突然動了動,朝手機伸出了手。
「是不是想到什麼?」我忙把手機給他。
他雙手捧住手機,緩慢地不是太熟練地按下了一串數字,然後將手機還給了我。
「是你父母的號碼嗎?」我問他。
小男孩冰塑雪雕一般,不言不語地看著我。
我歎了口氣,撥通了手機上的號碼。
過了很久電話才被接通,對面傳來一個禮貌的年輕女聲:「喂,請問哪位?」
「呃……我撿到一個孩子,請問是您丟的嗎?」
對面靜了片刻,女聲變得冷漠無比:「我還沒結婚哪來孩子?要騙錢找別人去,我很忙。」
說完掛斷了電話,之後無論我再怎麼打對方都不接了。
「她說她沒有孩子,你給我的不是你媽媽的手機號嗎?」我的疑問註定沒有答案,小男孩安靜地坐在我胳膊上,除了眨眼,一張臉跟凝結了似的,沒什麼感情波動。
這可怎麼辦啊……
就在我一籌莫展,想著將他交給商場服務台時,小孩忽然伸長了胳膊,指了指我們頭頂上方的一塊標示牌。
我仔細一看,上面除了標明電梯廁所的位置,還標明了與商場相鄰的一座商務樓的所在。
我去年來的時候商務樓還在進行最後的施工,據說是被一家大公司買下做總部大樓了。如今一年過去,那裡應該早有人入駐辦公。
「你父母在那裡工作?」
我也就隨口一問,沒想到這次對方竟然點了頭。動作幅度雖小,但的確是一上一下地點了頭的。
有了明確的目標,我也好辦許多。
「那我帶你去找他們。」
我也就是日行一善,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可當我抱著孩子最終走到氣派的商務樓前,仰望門楣上古銅色的「夏盛」二字時,老實說除了拔腿就跑,已經完全忘記初心了。
怎麼會這樣巧,這棟樓竟然是叫夏盛買去做了新總部?
從前這是夏家的夏盛,前不久,它成了宋柏勞的公司。
我不久要嫁的那個宋柏勞。
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過去七年間,我哪怕一次都沒有聽到過關于宋柏勞的消息,也沒有在哪裡見過他。可自從答應了寧詩的要求,就像開啟了什麼孽緣開關,突然間就哪哪都是這個人了。
門口保安看見我傻站著不進去,過來問話:「先生您找誰?」
我一下醒過神:」哦我找……我找這孩子的父母。」
公司員工千千萬,就算到了夏盛,也不一定就能見著宋柏勞吧。
保安狐疑地看了看我懷裡的小男孩,突然猛一瞪眼:「哎呀這不是小少爺嗎?」
我心裡也是猛地一驚:「小……小少爺?」
能被夏盛的保安稱為「小少爺」的……
我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對方就熱情地拉著我胳膊將我拉進了門,來到前臺處。
「小少爺來了!」
前臺坐著兩個年輕女孩,詫異地打量了我一番。
一個說:「聽李助理說今天新保姆會帶著小少爺過來找老闆,你就是新保姆嗎?竟然是個男的。」
另一個說:「我帶你上去吧,來,跟我走。」
我想說我不是什麼新保姆,可人一多就緊張的毛病讓我一時處於失語狀態,只能像個木頭人一樣跟著他們的指示行動,頭腦一片空白。
前臺小姐刷著自己的卡帶我們過了閘機,再是乘上同樣需要刷卡的電梯。按下最高一層28樓的按鈕,轎廂裡一片寂靜。
「你……」上到十樓時,對方突然出聲。
我正緊張的每個毛孔都在戰慄,聽到她的聲音一下抬起頭,轎箱三面都是深褐色的鏡面玻璃,如實映照出我此時驚惶不定的模樣。
對方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有些尷尬:「我想說宋總可能正在開會,你要在辦公室等他一會兒了。」
宋總……
夏盛哪裡還有第二個姓宋的敢稱「總」?
真是宋柏勞。
前臺小姐眼裡閃過一抹驚疑:「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不舒服嗎?」
我相當不舒服。原本我以為我可以,但現在才發現好像不可以。我甚至可以聽到我的牙齒因恐懼而上下磕碰的聲音,持續性的戰慄讓我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電梯在這時叮地一響,28樓到了。
「請吧。」前臺幫我擋住門,讓我先行。
28樓一出電梯門就是一個開闊的會客室,地上鋪著柔軟的墨藍色的地毯,環形落地窗讓整個空間明亮又不失厚重,右手邊是用玻璃牆劃分出來的封閉式空間,鎖著門,但從擺設來看應該是宋柏勞的辦公室。
整個樓層顯得分外安靜,腳下踩的絨毯吸音效果十分了得。
「在這裡等等哦,我已經給宋總助理發過資訊了。」女孩正要跟著出電梯,突然耳麥裡傳出動靜,似乎是同事找她有什麼要緊事。
她皺了皺眉:「不好意思,我這邊有事要去忙了。你自己在這等一會兒吧,吧臺上的飲料水果可以自取哦。我先走了。」
「喂……」我往回走了幾步,想叫住她讓她先不要走,對方卻一心與耳麥那頭的同事交流著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我。
電梯門在我眼前無情的合上,我愣愣注視片刻,歎了一口氣,將懷裡的小男孩放到地上,任他自由活動。
「你自己在這裡等你爸爸好不好?」這會兒再看小男孩的五官,明眸皓齒的,倒的確有幾分宋柏勞的影子,「叔叔有點急事就不陪你了。」
說完我就想溜,結果沒走幾步大腿上的褲子就被人從後面扯住了。我回頭去看,小孩緊緊攥著我的褲子,我竟然從他木然的臉上看出了一點不情願。
「乖啊,我真的要走了。」到底是小孩子,我很輕易就掰開他的手。
可走了幾步,他又抓住我。
我們就跟拔河一樣,他拽著我,我拖著他,想盡辦法不讓對方如意。
就在我倆糾纏之時,叮咚一聲,我被這響聲震得渾身一哆嗦,僵硬地看向電梯方向。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個下半張臉覆著黑色止咬器的高大男人逐漸展露身形出現在我眼前。劉海用髮膠固定,梳到腦後,露出整個光潔的額頭,如此便使得一雙眼尤為深刻。他一身西裝,雙手插在褲兜裡,只是這樣看著他,我腦海裡便不自覺閃過「觸目驚心」四個字。
字面意思,一見他我就覺得心驚肉跳。
他看到我的臉,先是眯眼想了片刻,幾秒後終於像是從記憶的犄角旮旯找到了我的影像,眉頭逐漸鬆弛,眉梢挑起一個我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弧度。
「是你啊。」
七年沒見,他或許早就忘記我的名字。
不,他從以前就沒認真記過。
「好,好久不見。」我強裝鎮定地伸出手,「宋柏勞。」
作者有話說:柏這個字,作為姓念「bai」,作為名念「bo」。
第三章
【我打開了潘朵拉的魔盒,讓自己陷入了絕望。】
我伸出的手被宋柏勞直接無視了。
他雙手插在褲袋裡,態度十分倨傲:「你來這裡做什麼?距離我們的婚期應該還有兩個月吧。」
我簡直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有個洞現在能直接通往一樓,我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哪怕粉身碎骨。
「我……」我傻傻看著他,喉嚨發緊,吞吞吐吐。
有時候我真恨自己,明明心裡屁話那麼多,為什麼一到要說出口就變得笨嘴拙舌起來。
忽然,宋柏勞目光一凝,看到了我身後的小朋友。
「宋墨?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的保姆呢?」他眉間蹙起褶皺,表情有些不妙。
宋墨像是很怕他,沒有一點兒子見到父親的親熱勁兒,反而更往我身後擠了。
「我在旁邊商場撿到他的……」我拿出手機,手忙腳亂地調出通話記錄,「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但打過去後對方以為我是騙子,又給掛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出現在你面前的。」最後一句話越說聲音越輕,到最後幾不可聞。
「啊!」一直跟在宋柏勞身後,戴著細框眼鏡,秘書裝扮的女性突然驚呼出聲,「我剛才的確收到一通電話。抱歉,宋總……」
女秘書的話驗證了我的說法。
「行了,閉嘴。」宋柏勞擰著眉頭打斷她。
對方立馬閉上嘴,不安地垂下眉眼。
宋柏勞從前脾氣就不好,這麼多年看來也沒有改善。
「既然送到了,那我走了。」匆匆說完這句話,我抬步就要去按電梯門。可是宋墨仍然扯著我的衣擺,讓我沒法自如行走。這讓我有些為難,也有些尷尬。
「小少爺,到我這裡來。」不過很快,秘書小姐十分有眼色地快步走過來將他一把抱起,讓我得以脫身。
我朝她滿含謝意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向電梯口。
「你是不是很得意,這麼多年最終還是教你得逞了?」
我食指剛碰觸到電梯按鈕,身後就傳來宋柏勞冷漠又含著濃濃嘲諷的聲音。
沒有回應,我閉了閉眼,用力按下按鈕。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我要的只是和朱家聯姻,娶你還是朱璃對我來說沒有區別。我不會讓他生下我的孩子,自然也不會讓你生。」
怪不得他願意從omega換到beta,也怪不得甯夫人會找到我。omega和beta對他沒區別,對朱家也沒區別,他們要的不是「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他們要的不過兩家的利益,一個形式。這樣一想就全都說的通了。
不過他大可以不用擔心,就算他讓我生我也生不出,我早就沒有那種能力了。
「叮!」
電梯在我內心不住祈禱下終於到了,我迫不及待要往裡走,結果從裡面沖出來個年輕女孩差點和我撞到一起。她十分年輕,大約只有二十出頭,穿著一條合體的咖啡色長裙,外套搭在肘間,脖子上戴著黑膠防咬項圈,是個omega。
「不好了,宋先生,墨墨丟了!」她慌裡慌張就要撲向宋柏勞,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只是剛撲一半,眼角突然瞥到秘書懷裡的宋墨,頓時見鬼一樣瞪大了眼。
「墨墨,你怎麼在這?我找了你好久,你……你是自己找來的嗎?」
我記得她的裙子,在商場門口,門童為她打過傘。
原來我與宋墨小朋友的第一面不是在廁所裡。
女孩的出現打斷了我的步伐,但也只是一瞬間,之後我更快地走進電梯。因為無法忍耐緩慢的關門速度,甚至還伸手連續不斷地按壓關門鍵,希望它能瞬間關上。
我沒有抬頭去看宋柏勞,不過始終能感到一道兇狠不善的目光凝視著我。像一頭野獸,讓人渾身戰慄。
終於,電梯門逐漸合攏,將那道視線阻攔在外。
「原本宋墨喜歡你才會讓你做他的保姆,既然你做不了,就不用做了。」宋柏勞的聲音被關在門外,於電梯下行之前悶悶透進來。
電梯一到達一樓,我幾乎是小跑著出了大門。去商場拿回修好的電腦後,我沒有停留地坐地鐵回了家。
輕輕搖晃的車廂內,拉著扶手,我注視著黑色車窗上投射出的倒影,思緒逐漸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我跟隨寧詩進到朱家。朱家做木業起家,到朱雲生這一代涉足投資圈,眼光精准,手腕出眾,很是大賺了幾筆,短短幾年便成了香潭有名的豪奢望族。朱雲生手下資產眾多,還是名門私立高中尚善的校董之一。
這所高中學費昂貴,只收優秀的alpha和Omega,照理我是進不去的,可甯夫人不知吹了怎樣一番旖旎的枕邊風,我竟然被破格入取了。
然而beta就算擠進了上層圈子,也不過高貴之人的笑柄。寧詩如此,我也如此。
他們視我為入侵他們領地的異類,細菌。我的存在好似一個笑話,蔑視了這個社會的規則,破壞了abo森嚴的等級制度。
一個低賤的beta,竟然也妄想加入ao之列。
我時常找不到自己的課本,它們不是被扔在樓下花叢中,就是被扔進垃圾桶裡。也沒有人願意同我坐在一起吃飯,仿佛我身上的病菌會通過桌子長椅傳到他們身上,只是一張桌子吃飯都會讓他們變成愚蠢的beta。
我在學校裡儼然成了一個「隱形人」,無人與我交流,哪怕一個眼神。
我不止一次懇請寧詩讓我轉學,去一所適合beta的學校,都被她毫不留情的駁回。她並不在意我在學校是否過得愉快,她只是需要我為她妝點門面。
遇到宋柏勞是個意外,他和朱璃都要大我一歲,照理平時不在一個樓,應該很難見面,偏偏我日常被霸淩,是個喜歡獨來獨往走偏僻小徑的怪人。
那天我獨自前往化學實驗室,抱著課本從教學樓後繞行,走到一半時,突然圍牆外傳來響動,不多時就見一抹高大的身影從牆頭翻進來,穩穩落到我面前。這人便是逃了上午兩節課,不知是去鬼混還是單純睡過頭的宋柏勞。
與現在一樣,他的臉上戴著黑色金屬製成的止咬器,這意味著他已經是個發育完全的alpha。alpha幾乎是這個社會力量、權勢、獨領風騷的代名詞,而在我的記憶裡,他們是我媽不斷更換的「情人」。就算我不被整個學校的ao排擠,也絕不會想要和一個alpha扯上關係。
於是我謹慎地退後一步,本能地想要遠離他。
他甩著校服外套的動作一頓,倒是因此注意到了我。
「……beta?」
我不知道他是單純驚訝於一個beta出現在尚善,還是如其他人一樣,有一種被侵犯領地的不悅在。或者兩者皆是。
我低垂著臉,非常識相地表示自己什麼也沒看到。
耳邊傳來穿衣服的窸窣聲,過了會兒,肩膀被狠狠撞了下,對方像是沒睡醒般的慵懶聲音再次響起。
「滾開,別擋道。」
他擦著我肩膀往反方向離去,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給我。Beta被稱為社會的基石,但很多時候,在ao看來,我們和擋路石也沒什麼區別。
我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再次抬腳往前走時,忽然在方才對方跳下來的地方發現了一枚閃閃發亮、反射著陽光的領扣。
那枚銀色的領扣十分特別,由兩把交叉的劍和一隻展翅的白鴿組成,我沒有在自己的外套上見過,倒是在朱璃身上見到過。我曾問過他為何會有不一樣的領扣存在,他說這是每年年級前三才會擁有的「榮譽領徽」,只有足夠優秀的人才配得到,劍和白鴿代表著校訓——崇尚和平,但是擁有自保之力。
宋柏勞這人雖然蹺課成癮,還喜歡在學校亂搞,但的確可算得上一個出類拔萃的alpha。
我想著這是重要的東西,就給撿了起來。晚上給到朱璃,想讓他代為還給對方。
作為同樣擁有領扣的人,我潛意識認為他們兩個應該認識,關係說不定不錯。事後想想,我又天真了。
當時朱璃見到那枚領扣,再聽我複述了一遍當天的情形,神情便有些微妙。
「應該是宋柏勞,擁有領徽的alpha中只有他會蹺課。」
他突然問我:「你知道伯勞鳥嗎?」
我一愣,搖了搖頭。
他手裡把玩著銀扣:「勞燕分飛的‘勞’指的便是這種鳥。伯勞鳥是一種十分兇殘的食肉鳥,喜歡將獵物掛在荊棘上分食,有時還會捕食同類。要我說宋柏勞就是這個名字沒取好,太凶了,才會克得他父母分崩離析。」
朱璃告訴我,宋柏勞的父親叫駱青禾,是名男性alpha,而他的母親則是一名男性beta,他的「宋」姓應該來自于母親。
與許多名門望族一樣,駱家身為香潭豪門,根本看不上一個beta兒媳。駱青禾是通過和家裡鬧翻,才最終與自己的戀人結合在一起的。婚後他們很快有了宋柏勞,也算家庭美滿。
只是好景不長,駱青禾的家人根本沒有想放過他們。既然講不通,就乾脆不講,直接玩陰的。
他們將駱青禾騙回家,與一名發情的Omega關在了一起。
那個Omega是大財閥夏家的獨子,名叫夏喬,與駱青禾有些相似之處,他結過婚有個小孩,而且另一半也是beta。只是對方英年早逝,許多年前就不在了。
Alpha都是被動發情的體質,一個發情期的Omega,一間逼仄的房間,充盈的資訊素足以帶動駱青禾跟著一起發情。兩人被關了三天三夜,再放出來時,已經無可挽回地對彼此進行了標記。
駱青禾的犬牙與夏喬的性腺交換了各自的資訊素,從此身上帶上對方的氣息,再也不會對其他人產生**。這是ao之間締結的契約,受法律保護,在beta的權益之上。深入的來說,也可稱之為ab、bo的婚姻總是無法持久的原因之一。
這世道,並沒有人將beta的痛苦放在心上。
駱青禾很快與那個beta離婚,迎娶了自己的Omega。宋柏勞自此失去母親,與父親和繼母,還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omega繼兄住在了同一屋簷下。
朱璃將這一切歸咎于宋柏勞的名字,這大概又是omega和beta思維存在巨大差異的地方。要我說這件事的根源分明來自駱家的強求,如果不是他們骨子裡的傲慢,無法接受駱清禾與一個beta結合,宋柏勞不用失去母親,那個beta也不用承受失去愛人和兒子的痛苦。
不過有一點朱璃倒是說對了,宋柏勞的確是只兇殘的伯勞鳥。此後的一年多裡,我無數次驗證了這一觀點。
作者有話說:止咬器樣子參見狗戴的那種,也有別的款式,不過宋柏勞是基礎款的。
第四章
【少年時的白月光?才不是,那是陰溝裡的馬尿,避之不及的存在。】
「把這個紫色色素加進奶油霜裡,不用攪拌太均勻,填充進裱花袋,選101號花嘴……」
電腦修好了,手上的傷也逐漸癒合,我很快恢復了琥珀上的直播,畢竟我沒有太多的儲蓄可以消耗。
螢幕上陸續跳出觀眾的發言,因為人數不多,我都一一回復了。
「對,這是丁香花,丁香花的花語……好像是初戀。」我拿起之前做好的粉玫瑰裱花,與剛做的丁香花擺在一起,「好巧,粉玫瑰的花語裡也有初戀的含義,不然今天的蛋糕就取名叫‘少女的初戀’吧?」
在不需要面對活人的情況下,我能十分清楚流暢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完全不會卡殼,有時候甚至能調侃兩句。
「我取名隨便嗎?那是你們還沒見過我媽,她取名更隨便……」
琥珀是個按時長計費的直播平臺,直播間觀眾越多,待得越久,我的收入也越可觀。梁秋陽曾經戲稱這是商場停車場制度,店家各施手段留住顧客,停車場收益便會更高。兩者相輔相成,才能促進商場做大。
我這家店是越做越差了,或許不久的將來就要被淘汰,讓出鋪面給更有人氣的主播。
在能夠直播的日子裡,我珍惜當下,對剩下的這些觀眾總要多兩分寬容。他們就算問我與直播內容無關的問題,只要不違規,我都會回答。
「我的初戀?」我流暢的裱花動作一頓,過了會兒才恢復如常,「我沒有初戀。」
我的回答沒有令提問者滿意,對方顯然以為我在敷衍他。
【騙人,怎麼可能。那初夜呢?難道你還是個處男嗎?】
對方完全不覺得,這樣的話語已經對我造成了性騷擾。
我為什麼要回答這麼私人的問題啊……
「不是……」想歸這樣想,我還是含糊地回答了對方,然後迅速將話題拉回正軌,「這些丁香花要做的緊密一些,不要把底座漏出來,然後再做些單獨的花朵,到時可以散落在旁邊,做裝花的時候會更自然生動。」
但顯然對方沒有輕易善罷甘休,在我做解說的時候,他同一句話發了好幾遍,像是怕我看不見。
【你的初夜物件是個什麼樣的人?】
有些人便是這樣,對別人的隱私有旺盛的窺探欲,並且從不會覺得失禮。
可誰叫對方是我為數不多的客人之一,本來生意就夠冷清了,要是再流失他,我這個月的收入恐怕會更加慘不忍睹。
「是個……」我斟酌了下,半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混蛋。」
完成蛋糕的裝裱,我的直播也就結束了。
「有問題的可以在我的琥珀空間發帖留言,我會儘量為大家解答。」我朝鏡頭擺了擺手,「好了,明天見。」
直播間人數一點點下降,我退出程式,關閉了電腦。解開圍腰,我大大伸了個懶腰,鬆弛了下自己僵硬的筋骨。
正打算接下來清理料理台,門鈴猝不及防響了起來,且十分急促,一聲接一聲,跟催命似的。
這種按門鈴的手法太有辨識度,以至於我沒開門就已經知道門外是誰。
「你怎麼這麼慢?」果然,門一開,架著墨鏡的梁秋陽便擠了進來。
我高中未能完成學業,高三肄業後,便離開朱家離開寧詩在社會上討生活了。甯詩給我的錢不算多,用一點少一點,我租不來太好的房子,只能去找需要與人合租的租屋。找來找去,看中一套筒子樓裡的兩居室,打電話約好上門一看,來開門的房主是梁秋陽。
刺青店一面我倆都印象深刻,只是沒想到緣分這麼深,隨便租個房也能重遇。
他挺滿意我,我也挺滿意他的房子,一拍即合,就這麼一塊住了快七年。
梁秋陽雖然是個omega,卻開朗,天真,大大咧咧,與尚善那些人截然不同。後來一問才知道,他的父母都是beta。
「你怎麼突然來了?」他之前同我住在一個屋簷下,前幾年各自忙碌,他在琥珀做娛樂主播,我在蛋糕店做小學徒。後來我被吊銷烘焙師資格證,他看我困苦,便邀我去琥珀發展,說在網上教人做蛋糕沒那麼多規矩。我試了試覺得還挺適合自己,便這樣磕磕絆絆做了下來。
與我不同,梁秋陽歌唱得好,人也漂亮,直播時言語幽默風趣,幾年下來人氣節節上升,是平臺的金字招牌。
去年,他被一家經紀公司挖走,賠付了大額違約金,打算讓他進軍娛樂圈。半年前他便搬離這裡,去做出道前的培訓,我也已經許久沒見到他了。
我關上門一回身,就見梁秋陽摘了墨鏡,叉著腰站我不遠處灼灼盯著我。
瞬間我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怎麼了?你出那種事為什麼不和我說?」他瞪著一雙杏仁狀的眼睛,眉頭蹙起,「報喜不報憂啊?」
我一下子就知道他是為何而來了。他離開的這半年裡,我與人為善,也就出了那麼一件值得他這樣生氣的事。
我乾巴巴地笑了笑:「你說我被人故意爆料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你要氣死為娘啊!他們都跑你頭上拉屎了你還沒什麼……你……」他勃然大怒,手指指我半天,大概看我實在朽木難雕,氣得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竟不說話了。
我站在那裡不敢隨便接話,半天惴惴地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
茶杯與茶几接觸發出「哢嗒」聲響,仿佛萊剋星頓的槍聲,電光火石間的一個信號,梁秋陽那頭噌地就跟點燃了引線的二踢腿似的,一掌大力拍在沙發扶手上,早已做好了揭竿而起的準備。
「想當初我在琥珀做一哥,哪個敢碰你,我一走你竟然就被欺負成這樣了,實在欺人太甚!我要開直播罵死常星澤和向平那對賤人,看老娘不手撕了他們!」
他作勢就要往我房間跑,我哪裡敢讓他去。今天要是讓他開直播開成了,搞不好他就不用出道了,直接等著陪經紀公司錢吧。
我抱著他的腰不讓他動:「別……別,他們要是能把許美人經營好,作妖就作妖吧。」
梁秋陽甩不掉我,氣得大喊大叫,還在我肩上錘了好幾下。
等他發洩夠了,我們倆都已是氣喘吁吁。
「行了,我不開直播,你放開我。」他推了下我的肩膀。
我小心鬆開他,慢慢直起身子:「冷靜下來了?」
他坐回沙發上,還是有點意難平:「你也太好欺負了。常星澤那傻逼暫且不說,向平他憑什麼這麼對你啊?你和他師兄師弟的,你也沒虧欠過他,老爺子生前還打算撮合你們讓你接掌許美人呢。結果他不僅在比賽上聯合外人給你使絆子出陰招,你都躲到網上開直播了,他還不放過你,要搞得你直播都做不下去。做什麼啊?老爺子不是病死的嗎?他怎麼搞得跟你有殺父之仇一樣啊?」
甯詩給我的錢早晚會用完,我總不能坐以待斃。因緣巧合下,我無意中看到了許美人蛋糕店招收烘培師學徒的海報。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應聘,沒想到一下就招上了。面試我的正是蛋糕店老闆,我後來的師父向鴻飛。他一共就問了我三個問題:喜不喜歡吃蛋糕?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問完了讓我明天來上工。要不是許美人招牌響亮,開了也有幾十年,我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遇到騙子了。
那之後,我就在許美人待了下來,一待就是五年。
許美人是蛋糕店,也是我師娘的名字。大家都說我師父是個深情的男人,開個蛋糕店都要用亡妻的名字紀念她。
我也覺得他是個非常好的人,平時慈愛,教本事的時候又很嚴厲,從來不會厚此薄彼,對每個弟子都一視同仁。就是太一視同仁了,經常當著我們的面把親兒子都罵得狗血噴頭。
向平是師父獨子,嚴格說來我要叫他一聲師兄。
他天賦不好,又不肯好好學,師父時常為這個兒子大動肝火。有一陣子甚至想出離奇的餿主意,要撮合我們兩個。只是還不等我婉拒,同樣察覺老父意圖的向平比我還激烈的否決了這個提議。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看不上我,後來才知道他是志不在beta。
「常星澤更賤,還敢以國際蛋糕大賽冠軍的身份去琥珀開直播!他那個第一名怎麼來的心裡沒點逼數嗎?少誤人子弟了,這個綠茶o!」
我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再說下去怕是要沒邊,連忙打斷他:「秋陽,我要結婚了。」
這一時情急的脫口而出,說完後我倆都愣在那裡。
梁秋陽剛才還是一副氣到升天的表情,現在整個見鬼一樣瞪著我。
「你要……你要結婚了??」他說這句話時跨了好幾個音區,我離他近,耳朵有些受不了,身體悄悄往後靠了靠。
「嗯。」
梁秋陽眉梢一抽:「嗯個屁啊!我才離開半年你就要結婚了?」他說著說著又急了,「阿鬱你是不是在網上認識了什麼不好的人?你個一年到頭都不出門的死宅你和誰結婚啊?」
他有時候比寧詩還像我媽,愛操心的很。這些年也多虧了他,讓我不至於真的孤身一人。
結婚這麼大的事,我總不可能瞞他:「宋柏勞。就是那個夏盛的……」
梁秋陽眨眨眼,瞬間把人和名字對上了:「那個黃金單身alpha?」
我想了想,外界好像確實有這麼稱呼他的,便點了點頭。
「就是他。」
我沒有同他提起寧詩的逼迫,畢竟這七年我已經受了他很多照顧,如今是他事業關鍵時期,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再造成他的負擔。
「你和他怎麼會勾搭上?」但我不提,並不意味著梁秋陽不起疑。
這事的確不可思議,是我我也不信。
我沖他笑了笑,說話沒什麼底氣:「就是……相親。」
梁秋陽掏了掏耳朵:「什麼?」
我移開視線,提高了些音量:「我媽前陣子讓我回去相親了,我和他相親宴上認識的。他有個五歲多的孩子,本來就想早點結婚,正好我直播也做不下去了,就同意了。這些年我在外漂泊,你是知道我有多累的。如果有個地方可以讓我暫時停下來休息一下,」 一開始是瞎扯騙他的,說到後面倒是起了兩分真情實意,「如果有這樣一個地方,我真的很想去。」
梁秋陽像是被我唬住了,愣了老半天,竟然選擇相信了我的說辭。還感歎甯詩這個當媽的好算沒有爛到家,多年後良心發現,終於知道為我的終身大事考慮了。
不過他仍然有憂慮,他擔心宋柏勞會逼我生小孩,這樣我不能生育的秘密就要被發現了。
「沒事,他……」我腦海裡閃過那天宋柏勞說不會讓我生下他的孩子時厭惡的口吻,臉上的笑幾乎要掛不住,「他不介意。男性beta生育本來就十分不易,他理解的。」
梁秋陽松了口氣:「那就好。這些還是要婚前說清楚,免得到時候他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找你麻煩。」
他又坐了會兒,隨後被經紀人一個電話催了回去。出道在即,他訓練課每天都排的滿滿,今天還是他蹺課出來的。
他戴上墨鏡,起身往外走:「煩死了,整天上課上課上課!」
我送他到門口,剛要關門,他突然回頭。
「記得給我發請帖。」他看了看我,毫無預兆地踮起腳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為娘原本還擔心你來著,現在知道你要嫁入豪門,也算是放心不少。咱們別理那對賤人,他們自有天收,你就安安心心等待出嫁吧。」
他這樣好騙,我幾乎生出負罪感。
我點頭道:「嗯,你自己也當心些。」
梁秋陽走後,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少女的初戀」還放在裱花臺上,我將上面的奶油抹去倒進廚餘機,又把練習用的泡沫蛋糕胚掰碎了投進垃圾桶。之後一個個清洗用過的裱花嘴和料理盆,將它們瀝幹水分收進櫥櫃裡。等做完這一切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天空從明豔的橘色一點點過度到深沉的黑,窗外開始飄進來各家烹飪飯菜的香味。
自從梁秋陽搬走後,我就不大做飯,一般都是叫個外賣,偶爾自己也會做些簡單的食物,比如速凍湯圓,或者菜湯麵。
我昨天剛去超市買了幾棵青菜,今天打算就簡單煮碗面充作晚餐。
熱騰騰的素面出鍋,再燙兩顆青菜蓋在面上,一碗「白玉翡翠」就做好了。
我滿意地吸了一大口撲鼻面香,正拿起筷子打算開動,放在客廳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看了眼已經夾到眼前的面,一番掙扎,我只能遺憾將它們放回碗裡,快跑著去客廳接了電話。
手機那頭傳來有些陌生的女聲:「甯先生您好,我是李旬,宋先生的秘書。我們之前見過一面的不知道您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甚至終身難忘。
「我記得,我還打過你電話……」
李旬有些尷尬地乾笑兩聲:「對,您的電話就是那時候我存下的。」她也不跟我繞圈子,「是這樣的,宋總希望您現在過來一次。」
「現在?」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確認了遍,「馬上嗎?」
「因為婚禮的禮服到了,他想讓您過來試穿一下。」
「日期已經定了嗎?」寧詩最近可能忙著自己結婚扯證的事,都沒空搭理我,連婚禮日期我都還不知道。
對方被我問得一懵:「呃……在下個月十五號,是個黃道吉日。」
下個月啊,時間還挺趕。
我抿了抿唇:「好,那我現在過去,地址是……」
「就在夏盛,您直接進來就行,我會讓前臺帶您上來。」
掛了電話,我穿好衣服匆匆出門,到達夏盛樓下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樓裡還亮著不少燈,包括最頂上那盞。
我直接走到前臺表明來意,上次帶我上樓的姑娘還認識我,笑著說李秘書已經囑咐過了,我一到就直接領到28樓去。
我跟著她再次刷卡進入電梯,很快平穩地到達了頂樓。
電梯門緩緩打開,我向前臺道了謝,一個人走了出去。
見我來了,李旬連忙自皮沙發上起身迎向我。
「宋總在裡面等您。」她替我引路,推開了宋柏勞辦公室的玻璃門。
裡面有些暗,只開了一盞小小的落地燈。
我狐疑地看向她,裡面看起來實在不像有人的樣子。
「辦公室角落有道門,推開是宋總的起居室。」李旬顯然知道我在疑惑什麼,「宋總有時會熬夜辦公住在公司,這樣會比較方便他休息。」
我點點頭,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幾乎是摸黑地走過辦公室的一大片黑暗,朝著角落那盞小小的落地燈走去,走到時果然看到那裡有道暗門。
門沒有鎖上,留了一道縫隙,我輕輕一推它便無聲地泄開了。
毫無準備,一抹頎長高大的健碩身影出現在我面前。
我呼吸微微一窒,簡直想要轉身就逃。
宋柏勞背對著我,整理著身上的襯衫領子,一旁的休閒沙發上隨意地丟著一件黑色西裝。
他似乎感覺到了氣流的細微變化,或者嗅到了我的氣息,偏身看了過來,大敞的襯衫還未扣上,袒露出一身結實的好皮肉。
「你進來不會敲門嗎?」在沒有Omega的私人空間,他摘下了臉上的止咬器,頭髮也不再一絲不苟。
「我……」我想解釋門根本沒關,可一觸及他冷冽的目光,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對不起。」最後,我向他道了歉。
他輕嗤一聲,收回視線:「床上那套是你的,趕快試,試完馬上給我走。」
這個隱藏起來的起居室足有十幾平米,床、衣櫃、單人沙發一應俱全。但與外面辦公室一樣的,裡面光線昏暗,只在沙發旁亮著一盞暖黃色的閱讀燈。
這樣的光線對alpha可能已經足夠,但對beta來說,視物卻要費力很多。
我從床上拿起那套衣服,四下看了看,沒找到能讓我單獨換衣服的地方。
總不好拿著禮服跑外面換,這樣也太矯情了……
一咬牙,我背對著宋柏勞開始脫衣服。
這一整個過程說是如芒刺在背也不為過。我總覺得有道視線盯著我的後背,流連在我的腰椎處,像一根鐵做的羽毛,不斷刮擦著我的肌膚,泛起雞皮疙瘩的同時還生出難以忽視的刺痛。偏偏我不敢回頭去看,不敢與那雙眼睛的主人有任何對視。
好不容易穿好襯衫,到打領帶的時候我犯了難。
我沒有什麼去正式場合的機會,領結我還能胡亂系一下,領帶可就太為難我了。
我一個人在那兒折騰了許久,久到身後那抹目光變得越來越刺人,我也越來越慌張。終於,對方再也看不下去,忍無可忍地重重嘖了聲,像是不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我這麼蠢笨的人。
「你給我過來。」
嚴厲的語氣讓我渾身一激靈,我快速轉過身,不敢有遲疑地朝他那邊走過去。可室內太昏暗,我腳下一不小心絆到了地毯的接縫處,整個人狼狽地踉蹌起來,幾乎是撲跌著倒進了宋柏勞的懷裡。
撇去一切前情因素,這簡直就像個親密的擁抱。
我們靠得非常近,近到我甚至聞到了他塗抹在脖頸處的香水氣息。仿佛雪後林間寒冷的松香,倒是很襯他的臉色。
這不是他資訊素的味道,與本人狂獸一般的言行作風不同,宋柏勞的資訊素令人十分……意想不到,是一種甜膩的桂花香。
Beta平時聞不到alpha和omega的資訊素,除非濃到一定程度。而一般只有在發情期,他們才會發出如此濃烈的資訊素,這代表著他們瘋狂想要標記彼此的意願。
我會知道宋柏勞這樣私密的事,是因為我見識過被動發情的他。雖然那是個意外,但當時充盈整間狹小器材室的香味,也足以讓我刻在心裡,記一輩子了。
第五章
【做錯事就要勇於承擔後果,所以我已經做好了一生不幸的準備。】
在令人心慌的寂靜中,宋柏勞慵懶的嗓音再次響起。
「你的勾引技巧也太拙劣了吧?」
我渾身一僵,從他懷裡抬頭,正好與他垂落的眼眸相對。
他的眼瞳漆黑如墨,五官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為幽深,也更缺乏溫度。
「就這麼迫不及待想獻身嗎?」說話時他薄唇隱隱上翹,卻絕不是一個友善的弧度。
他認為我是故意摔倒,好對他投懷送抱……這個人脾氣不好,想像力倒是挺好。
「不是……」我趕緊掙扎著脫離他的懷抱,稍稍退後了些,站在與他相隔一臂的距離。
我盯著地毯上模糊不清的一塊花紋,無力地為自己辯解:「我真的只是摔倒了。」
他從鼻腔裡發出一抹不屑的冷哼,像在笑我到這時還要嘴硬。在我眼角的餘光裡,他彈了彈自己的上衣,似乎是想拂去我在他衣服上留下的難看褶皺。
之後的十幾秒裡,我們誰也沒說話。時間因空白顯得冗長無比,讓人坐立難安。
我耳邊聽到宋柏勞壓抑著不耐,從鼻腔重重歎出一口氣:「那你到底會不會系領帶?」
手指神經質地**一下,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這個也是……真的不會。」
他沒有再說話,走到我面前,扯過我手上的領帶,不怎麼溫柔地豎起我的襯衫領子,竟然開始替我系領帶。
我僵硬地梗著脖子,任他折騰,一動不敢動。視線不可避免地正對上他的臉,不得不承認,就是在長相普遍出色的alpha裡,宋柏勞的這張臉仍然可以稱得上驚豔。
與梁秋陽的精緻不同,與朱璃的一身仙氣兒也不同,宋柏勞的好看更陽剛,也更富有攻擊性。如果說梁秋陽和朱璃是陳列在博物館裡珍貴的藏品,那宋柏勞就是大自然裡幕天席地的瑰麗風景。
一分鐘都不用,他手法嫺熟地將我之前怎麼折騰都沒辦法的領帶漂亮地系好了。
「行了。」他調整著領帶的位置,讓它更服帖地貼在我的胸口。我也終於得以正常呼吸,不用故意憋氣。
我看他眼皮微抬,連忙錯開了臉,走回床邊快速穿上了那件白色的西裝外套。一回頭,就見宋柏勞還是站在原地,雙眼望著前方。我這才注意剛才我身後的位置有面穿衣鏡,他正無聲凝視著鏡中自己的倒影。
「過來。」他似乎是透過鏡子察覺了我的目光,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我乖乖走過去,他讓開一些位置,示意我站在他身邊。我照做了,鏡子立時呈現出我倆並肩而立的模樣。
同款式的禮服,他穿黑的,我穿白的。他高大俊美,耀眼奪目;我蒼白憔悴,畏畏縮縮。
「配嗎?」他注視著鏡子裡的我,問道。
一點不配,甚至還有點好笑。
如果他想讓我自慚形穢,其實大可以不用這種方式。我一直很清楚這場婚姻對他意味著什麼,也很清楚自己在其中要扮演的角色。
我別開眼:「衣服有些大。」
我身上的這套禮服該是按照朱璃的尺寸訂做的,套在我身上,就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滑稽又可笑。
我的反應可能讓他覺得有些無趣,宋柏勞在鏡子裡看了我一陣,轉身脫掉外套,沒有繼續刺我。
「我會讓裁縫改小一個尺碼。」他將外套隨意地丟在扶手上,然後整個人閒適地往沙發裡一靠。
我無所適從地站了會兒,覺得這應該是「結束」的意思了,邊往床邊走邊脫掉身上的外套。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與朱家聯姻嗎?」
我脫衣服的動作一頓,茫然地看向宋柏勞。
他翹著二郎腿,手背支著下巴:「在能源界,夏盛與阮家並稱兩大巨頭,朱家近年來開始涉足能源產業,朱雲生想擠進來就必須選其中一家依附。而我也需要拉攏新勢力來對抗阮家,打破僵局,因此是朱家還是楊家對我來說都沒差別。」他輕描淡寫,薄唇下的犬牙若隱若現,「你們兩兄弟雖然都不怎麼樣,但商業聯姻,無關意願。希望結婚後你能恪守本分,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不要給我惹麻煩。這樣,我們或許還能和平共處。」
他這話實在說得直白,還很不客氣。但我除了點頭答應,似乎也沒別的選擇。
「我知道了。」我背對著他換回自己的衣服,正在猶豫要不要將脫下的禮服疊放整齊,身後的宋柏勞看出我的意圖,冷聲制止了我。
「衣服放那兒,你可以走了。」
我如蒙大赦,直起身就往外走,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那間有宋柏勞的屋子。
李秘書將我送到樓下,直到走出夏盛大樓,我才敢回望。高聳的28層,無論是從下往上,還是從上往下,照道理都不該有所感知,我卻古怪地覺得總有一抹視線自那高樓裡落在我身上,揮之不去。
明明只是試了套衣服,卻試得我身心俱疲。回到家後,那碗白玉翡翠面早已漲成一坨面疙瘩。雖然必定很難吃,但我又餓又累,實在生不出重新開灶做飯的心,只能就這那碗冷面吃下肚。
吃完了面,我放下筷子,對著身前那碗殘湯掌心相合,握成一拳。
「祝我生日快樂。」
我對自己出生的日子其實也沒多大感覺,往年師父在的時候還會替我過生日,他走後,連我自己都不大記得過了。今年會想起吃碗面,其實只是想要許個生日願望。
我將額頭抵在拇指上,閉上眼輕聲道:「希望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安順遂。」
二十幾年來,我許過的願望屈指可數,實現的更是寥寥。他出生七年,我凡事沒為他做過,只能用這種方式自我安慰。我總是怨怪寧詩,可說到底我自己也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收拾好碗筷,又洗了澡,弄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我坐到書桌前,用鑰匙打開自己的日記本,記下今天發生的事。
從七年前開始我就有了記日記的習慣,白日裡說不出的心聲全都憋在日記中說出,也可當做我日常的宣洩。
【我又見了他,他讓我恪守本分……】
寫到晚上宋柏勞要我去試衣服時,我有所停頓,直到紙上出現一個不可忽視的墨點,我才再次提筆繼續往下寫。
【**。】
寫完日記,關燈入睡。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見到宋柏勞的關係,做的夢裡都有他。
朱璃敲開我的房門,笑著邀我參加一個聚會,說我一定會喜歡。
那時候他偽裝得很好,溫柔、美麗、優秀,還允許我,一個情婦的兒子叫他「哥哥」,可想而知年少的我有多受寵若驚。我無條件地信任他,覺得他與學校那些高傲冷漠的同學截然相反,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沒想到白蓮花是真的白蓮花,還是朵道行高深的黑心蓮。
他時常在飯桌上問起我在學校的境況,打聽我與同學相處的細節,那時候我以為他是關心我,總會隱去真相,告訴他我很好,大家都很友善。
其實他不過是在看我笑話,欣賞我欲蓋彌彰的蹩腳演出罷了。
沒多久,朱璃帶我參加了一場狂歡party。在一棟大廈的頂層,擁有無邊泳池,可以俯瞰香潭全景。主題是什麼,舉辦者是誰我一概不知。從進門那一刻,入目所及便是眼花繚亂的各色alpha和omega,他們穿著華美,戴著標誌性的止咬器和防咬項圈,在安全範圍內肆意玩樂。現場倒是也有beta,只是少數,而我很快發現,那是給他們倒酒的服務生。
很多人過來與朱璃打招呼,他在上流圈裡也是不容忽視的耀眼存在。朱璃將我一一介紹給他們,稱呼我為「弟弟」。每當這個時候,對面的a或o就會露出微妙的詫異。
這些人隱藏得很好,可我仍能敏銳的捕捉到他們完美教養背後總也忍不住洩露出的,那一星半點可以稱之為「厭惡」的情緒。
他們與我那些同學的唯一區別,大概就是一方起碼還維持著可憐的表面功夫,而另一方已經連表面功夫都懶得維持了吧。
朱璃被他的朋友們包圍著,他們談天說地,從金融局勢說到國際動態,簡直不像是一群還未成年的高中生。也是到這一刻我才清楚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權利財富乃至未來只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參與這場party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beta永遠別想擠進他們之中。
我自覺融入不了,黯淡地走開,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呆著,直到聚會結束。
這或許就是朱璃帶我去那裡的目的,讓我認清現實,知道與他們的差距。
嘈雜的音樂聲中,我被突如其來的強硬力道從背後襲擊,壓倒了牆上。
我受驚回頭,看到一個陌生的alpha,他戴著明亮的琥珀色的隱形眼鏡,止咬器像是黃銅製成,造型犬牙參差,十分可怖。
「你身上的氣味很乾淨啊。」他嗅了嗅我,醉醺醺地笑了一下,「要和我玩嗎?」
party上端著託盤的beta穿著暴露的服裝,化著妖嬈的妝容,與ao們調情打鬧,與其說是服務生,更像是「服務行業的」。我甚至懷疑這些beta就是他們找來的「樂子」。而沒有朱璃在旁的我,顯然在他們看來也是可以隨意取樂的物件。
「我不想玩……」我用力推開他,蒙頭蒙腦拐進一條走廊。
身後的alpha不緊不慢追著我,似乎以為我再跟他玩欲擒故縱。
「別走嘛,慢點……」對方歪歪扭扭靠在牆上,「小beta,讓我標記你吧……」說著被自己逗笑,在那兒莫名其妙笑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磕了什麼藥。
我不斷回頭,又轉過一道彎,絕望地發現是條死胡同。所幸走廊兩邊有幾扇關著的房門,我病急亂投醫,選了其中一間擰動把手,想不到竟然擰開了。
我急忙閃身進屋,輕聲關上房門後,額頭抵在門上長長呼出一口氣。只是還沒等我一顆心完全放回原處,身後傳來的異常響動瞬間又讓我緊張起來。
進門時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只瞥到月色與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射進屋內,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倒影,並未發現有其他人。
我猛地回身,就見燈火餘暉未照射到的黑暗角落,一張鬆軟淩亂的大床上,赤裸著上身的alpha捂著額頭緩緩坐起。過了會兒,他身旁嬌嬌柔柔又坐起一個同樣赤裸的女性beta。
看到那個alpha下半張臉戴著的黑色柵格狀止咬器,我心中一動,有了個模糊的預感。果然,當對方將手挪開後,我發現對方我認識,或者說我見過,是宋柏勞。
他也看到了我,不知是宿醉還是不悅被人打擾,眉頭緊緊擰著:「誰讓你進來的?」
這個狀況我也很尷尬,可讓我再出去我又怕再遇到那個奇怪的alpha。
我急忙向他解釋:「我是……我們見過你忘了嗎?那天在實驗樓後門,你翻牆進來。」我試圖勾起他的回憶,「我是朱璃的弟弟,外面有個alpha一直纏著我。拜託你,借我躲一下。」
他挑了挑眉:「朱璃的……弟弟?」他看向身旁那個beta,沖她抬了抬下巴,「你,出去。」
女人攏了攏自己一頭卷髮,有些不滿地噘了噘嘴,但仍然聽話地下床穿好衣服,不敢有一絲怨言地離去。
經過我時,她還沖我翻了個白眼,像是在怨怪我打擾了她的好事。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宋柏勞兩人,我局促不安地抵著門,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最後還是宋柏勞先開的口:「朱璃竟然有個beta弟弟?」
他眉眼輕慢,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抿了抿乾燥的唇:「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們一點也不像。」
他話語裡似有深意,我不太喜歡他的口氣:「我怎麼能和哥哥比……」
背後的門板突然被哐哐砸響,我驚懼地盯著那扇門,退後著遠離它,心臟劇烈跳動著,幾乎要躍出胸膛。
背脊忽地抵上一堵結實灼熱的人牆,我錯愕地回頭,宋柏勞站在我的身後,雙手按在我肩上,將我推到了一旁。
「讓開。」
我還在愣神,他已經走過去猛地拉開了門。
「不想死就滾開。」他對門外的人發出惡劣的威脅。
「宋,宋柏勞?」那人像是被嚇住了,我甚至能從他聲音裡聽出一隻小狗夾著尾巴從喉嚨裡泄出可憐嗚咽的形象。
宋柏勞那時候的名聲就已經十分響亮,不管是家世上,還是打架鬥狠上。
他的優秀有目共睹,他的反叛眾人皆知。就算身為同類,也不會有alpha輕易招惹他。
門外很快安靜下來,宋柏勞再次關上了門。而到這會兒我才意識到,他完全是一絲不掛的狀態。
他大大咧咧站在我面前,像一尊活靈活現的大理石雕像,肌肉的紋理乃至室外光線投射在他身體上所形成的光影,都透著一種不真切的美感。
下半身雖然隱在陰影裡,但模模糊糊看著也十分可觀。
我彆扭地移開視線:「嗯……謝,謝謝你。」
「這裡不是你這種beta該來的地方。」
我一愣,話是沒錯,但他說得也太直接了,讓我臉上很不好看。
這一晚我無所適從,我格格不入,我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洩,他算是撞我槍口了。
我對上他的雙眼,問他:「那我應該在哪兒?」
寧詩讓我加入他們,他們卻不接納我。我也不想裝作他們的同類,但我確實無處可去。
那時候我還很幼稚,覺得大家都是人,憑什麼beta就要低人一等?我可以自己走,但他們不能趕我走。
「在你們beta該在的地方。」宋柏勞伸手揉了揉後頸,繞著圈子,避重就輕,「反正不是這裡。」
我隱忍許久,對待寧詩都不曾爆發,卻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以一種詭異的英勇反駁了他。
「說得真輕巧,你不是beta生的嗎?既然你體內也有一半beta的基因,是不是也不該待在這裡?」
這話簡直可以說是膽大包天了,我說完立馬就後悔了,可也來不及了。
我不僅戳了宋柏勞的逆鱗,還戳得死死的。
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將我狠狠摜到牆上。
我腳尖堪堪觸到地面,呼吸困難,渾身血液都像是凝在了臉上。我費勁地扒著脖子上的手,可alpha的力氣並非我能抗衡,他的手就像一把牢不可破的鐵鉗,根本無法撼動。
恍惚間我甚至看到宋柏勞眼中閃過一道暴虐的血光,仿佛要置我於死地。
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他是真的想掐死我。可漸漸的,脖子上壓迫氣管的力道一點點變小,我又可以順暢呼吸了。
我大口大口吸著珍貴的空氣,因為太急切,甚至嗆咳起來,眼角都咳出淚花。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頭:「你又知道什麼?覺得聽說我一兩件八卦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了?就是因為有你這樣自以為是的beta,我才會在這裡。」他看我就像在看一隻螞蟻,「真是掃興。」
他收回手,將我丟在那裡,轉身推開一道浴室門頭也不回走了進去。
我捂著脖子,心有餘悸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直到耳邊響起隱隱水聲,這才像是被驚醒一般拉開門逃離了那間臥室。
派對結束後,朱璃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找到了我。
他無奈地問我為什麼要藏起來,我沖他笑笑,說自己不習慣喧鬧的環境。他的目光在我脖子上流連片刻,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回到家後,照鏡子我才發現自己脖子上有道明顯的扼痕,橫在肌膚上猙獰刺目,只要不瞎都能看到。
第六章
【一次次被背叛,到底是因為輕信,還是因為我是beta?】
這個世界上,我在乎的,同樣也在乎我的人屈指可數。師父算一個,可惜我命不好,與他只有五年的師徒緣分。
如今我要結婚了,手裡攥著幾張請帖沒處發,想了想,帶上一瓶二鍋頭去了墓園。
按著記憶找到師父師娘的碑,我將開了封的二鍋頭擺在師父墓前,又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包昨天做的曲奇餅擺到師娘那一邊。
師娘去世時才二十多歲,師父為了讓人看起來兩人仍舊登對,特意在生前囑咐了,墓碑上的照片要放他20歲時的。
倒的確很登對,就像一對小夫妻。
師父去世的時候,我和向平正在法國比賽,鬧得很不愉快。回國後,向平直接沒讓我參加師父的葬禮,說我不配。師父落葬時,我只能遠遠看著,等人都走了再上前祭奠。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我卻無端覺得很冷。似乎太陽再照不到我,餘生只剩陰雲慘澹。
後來想想,可能是老天將賦予我身上的那點「溫情」又收回去的關係。
我跪在墓碑前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最後一下太過用力,眼前都磕出重影。仿佛有股無形的巨力壓著我,要折斷我的脊骨,將我按進泥裡,讓我再起不來。
我跪在那裡,額頭貼著地面,說:「師父師娘,對不起,我打向平了……但我不後悔。」
又說:「師父,之前我答應您要拿獎盃回來,我說大話了,對不起。」
「沒有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對不起。」
「讓您走得不安心了,對不起。」
「對不起……」
到最後,滿口只剩空洞而沉重的「對不起」三個字。
我忘了自己說了多少遍,只記得再抬頭時,原本的明媚陽光,只剩夕陽餘暉。
「師父,我要結婚了。」我點燃手上請帖,慢慢看著火焰將喜慶的紅一點點吞噬,「給你和師娘燒張請帖,來不來隨你。我這裡還有多的,也一齊燒給你,你看還有沒有朋友要來。」
一連燒了四張,燒得墳頭煙霧繚繞。我用手在眼前扇了扇,被濃煙迷得忍不住要流淚。
初春尚有些寒涼的空氣中,灰白的霧靄飄飄蕩蕩,猶如一截擁有生命的綢帶,忽而凝聚,忽而消散。
嗆咳兩聲,淚眼朦朧中,我瞧見遠遠有道身影走來,視線一凝,立時倒吸一口涼氣。
冤家路窄,我燒個喜帖,竟也能與向平狹路相逢。
我瞧見了對方,對方自然也瞧見了我。
向平板著面孔朝我走來,手上拎著一袋東西,半束香從袋子裡支楞出來。
我趕忙起身,不欲與他正面交鋒,打算從另一邊離開。
「甯鬱!」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向平。
向平擁有一張嚴肅的國字臉,像師父,可惜性格卻與師父南轅北轍。
「麻煩你以後別來了。」
他低頭看了眼墓碑前的酒和曲奇,用袋子毫不留情地全都掃到了一邊。
酒瓶摔破了,曲奇也粉身碎骨。
他說:「他們是我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我不想再在這裡看到你。」
也不知道對我哪兒來的這麼大恨意。
握在大衣口袋裡的手指緊了緊,我試圖和他講道理:「我就是……偶爾想來看一看師父。」
「不需要。」向平滿臉不耐,「我不歡迎你。」
我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行……」
我轉身就走,放棄和他講道理。反正墓園的門對任何人開放,除非他神經病到為了不讓我掃墓給師父師娘他們遷墳,不然我就不信每次來都能碰到他。
時間倏忽而過,與宋柏勞舉行儀式的前一天,甯詩派車將我接回了朱家。
從坐上車的那刻起我就十分不舒服,當抵達朱家那棟熟悉的豪華大宅前時,這種不舒服到達了頂峰。
我甚至覺得只要一點點刺激,自己就能當場嘔吐出來。
寧詩說我的房間還給我留著,我推開門一看,房還是那間房,可裡面的傢俱擺設卻全都換了個樣。我這才明白,寧詩說的留房,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給我留了間客房。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必因為熟悉的環境而勾起糟糕的舊日回憶了。
我說我想休息,下午在屋裡睡了一覺,再醒來不舒服的感覺便消退許多。
晚餐時分,傭人上來敲門請我到樓下去,還說朱雲生和朱璃回來了。
暌違七年,我再次見到了朱家父子。
就像我從未離開過一般,朱雲生親切地招呼著我讓我坐在他左手邊,甯詩於我身旁落座,而我對面坐著始終安靜用餐的朱璃。
一如過去,他美麗優雅,是個無論beta還是alpha都會當做夢中情人的存在。身上穿著件清爽的白襯衫,脖子上戴了一條鑲嵌有紅色菱形寶石的防咬項圈,襯得他肌膚越發白皙。
如果真的如寧詩所說他已經被標記,那這條項圈除了有點裝飾效果,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用餐期間,朱璃從頭到尾沒有與我視線接觸,甚至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仿佛完全沒有看到我,又像是將自己當成了餐桌上的隱形人。
甯詩雖然跟了朱雲生十多年,成為正式「朱夫人」卻不過短短一個月,此時正是新婚燕爾,隔著我這麼大燈泡都不能阻止她對朱雲生頻獻殷勤、暗送秋波,恨不得每口菜都與丈夫分享,讓我十分尷尬。
「我吃好了。」朱璃吃完自己碗裡的小半碗米飯,便放下了碗筷。
朱雲生淡淡看向他:「那你就回房裡休息吧。」
朱璃點了點頭,沒同其他人打招呼,轉身上了樓。
與寧詩的戰役中,他完全慘敗,連帶著同朱雲生的關係也冷落下來,如今能這樣平靜坐在一起吃飯,我還是佩服他的。
煎熬地用完餐,朱雲生還想留我品茶,我以身體不適婉拒了,逃也似地回了房間。
明天就要舉行婚禮儀式,還不知道會怎麼忙,這兩天直播必定無法進行。我從家裡帶了本小王子,想聊勝於無地再次充當下兒童讀物主播。
我打開手機軟體,登陸自己的直播間,已經有五十幾個人線上等待了。
「抱歉,這兩天我有些事要忙。今天給大家讀《小王子》,明天請假一天,後天儘量恢復直播。」
說完這句話,線上人數一下掉到了三十幾,還有些抱怨的評論,說我最近也請假太多,是不是要另謀出路了。
「沒有,只是這件事必須我本人到場,所以只能請假。」
有人開始追問我到底要去做什麼。
「就……結個婚。」
評論像是卡殼似的靜了一瞬,很快呈井噴式爆發。
所有人都在恭喜我,預祝我新婚快樂,有的還說我悶騷,結婚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問就不說了。
他們怎麼可能想到,兩個月前我也是不知道自己會結婚的……
第二天一早五點多,傭人便敲開我的房門,來為我梳洗打扮。
穿衣鏡前,三個人六隻手,忙碌而有序地進行著穿鞋,系領帶,以及打理頭髮的工作。
昨天我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著,閉上眼腦海裡便閃過許多昔日畫面,叫人心煩意亂。他們搗騰我時,我在穿衣鏡前昏昏欲睡,胃還有些不舒服。與昨天心理性的反胃不同,這次是生理性的想吐。
傭人替我抹上髮膠,將遮擋眼睛的劉海往上撥開,一張面色青白的臉便完全顯露出來。對方皺了皺眉,走開一會兒,再回來時手上拿著一盒胭脂,二話不說就要往我臉上抹。
我避了避,用手去擋:「別……」
這時門口傳來寧詩的聲音:「都出去。」
傭人們立馬停下手上動作,無聲地魚貫而出。
寧詩來到我側後方,雙手扶在我肩上,於鏡中露出半邊身體。
這樣一看,我們還是長得很像的,特別是眼睛,褶皺不明顯,眼尾狹長拖曳,瞧著有幾分冷漠,不那麼「單純」。
寧詩笑著問我:「緊張嗎?」
我望著鏡中的她,謹慎地提出要求:「能不能……讓我看看他的照片?」
她眉心輕輕蹙起,挪開了手,從隨身小包裡掏出手機遞到我面前。
我緊張地接過,第一次完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的模樣。
他懵懵懂懂站在那裡,神色茫然地盯著鏡頭,臉蛋十分秀氣,眼睛很有甯家人的特色,都是細細長長的。
竟然一點都不像那個人……
我隔著螢幕指尖摩挲著孩子的五官,聲音都帶顫:「他叫什麼名字?是……是什麼血型?」
寧詩不顧我的留戀,從我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機。
「是個beta。」她說,「慢慢來,籌碼總要一點點丟,不要太貪心。」
她為了用孩子掌控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用來做籌碼。
我實在覺得又好氣又悲哀,偏偏又無可奈何。
「要多慢?」
寧詩伸手撥了下我垂落下來的劉海:「看你的表現,乖兒子。」
這本來就是場商業聯姻,宋柏勞自然不可能親自來迎親。不過好算他還派了車來,不至於讓場面太難看。
儀式地點設在宋柏勞位於香潭維景山上的別墅內。整座山頭在幾年前被他買下,山上只有他一棟房子,隱在疊翠間,屋前屋後擁有大片草地,可以直接打高爾夫。
門崗位於山腳下,每個未標記的omega都要經過嚴密檢測,通過專業嗅聞犬來確認不在發情期,並且佩戴防咬項圈才可入內。由此alpha也可以不用再戴著礙事的止咬器。
朱雲生與寧詩跟在婚車之後與我一同抵達山頂,朱璃沒有到場,不知道是朱雲生覺得丟臉不讓他來,還是他不想來。
我深吸一口氣跨下車,拱形花門前,一身黑色禮服的宋柏勞侯在那裡,將手伸向我,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輕鬆的笑意,演技可謂高超過人。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梁秋陽,他拼命向我揮手,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忍不住朝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來。
兩邊人群歡呼著拉響禮炮,樂團奏響婚禮進行曲。我笑得勉強,四肢僵硬地走向宋柏勞,最後幾步差點同手同腳。
還差幾步時,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強硬地將我拉到他身旁。隨後攜著我步上紅毯,走向裝點著繁花與白紗的儀式亭。
我的手心不可抑制地出汗,宋柏勞感覺到了,偏頭看向我。
「很緊張?」
我飛快瞥了他一眼,目視前方道:「還好。」
他湊近我耳邊,輕笑道:「也是,反正都是假的。」
我笑容一僵,胃部的不適越加明顯。
渾渾噩噩挨過諸多繁瑣的步驟,在婚書上簽上彼此的姓名,最後終於到了互換戒指的環節。戒童正是宋柏勞的兒子宋墨,他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天鵝絨軟墊走向我們,面無表情的小臉異常嚴肅。墊子中央躺著兩枚素戒,普通到毫不起眼。
我替宋柏勞戴上戒指,然後換他。當那枚銀色的素戒穿過我的指節,還差一點就要抵達根部時,他突然停頓了下,大概有兩秒才完成這個動作。毫不掩飾,充分體現了他的掙扎。
儀式結束後,冷餐會開始,賓客三五成聚,散落在屋裡屋外聊天敘舊。
宋柏勞摟著我的腰與賓客和媒體們一一打過招呼,面上的笑絲毫不見減退,用行動向我展示了什麼是真正的演技派。
我有些慶倖自己通宵沒睡,以致身體的不適超越了心理,讓我無暇顧及那點面對人群的惶恐。
「宋……宋先生。」
我感到腰上的手僵硬了一瞬,同宋柏勞一起看向了那個怯生生的聲音。
脖子上戴著項圈,一頭烏黑順直的長髮束成馬尾,眼眸濕潤,唇色慘澹,是位我見猶憐的男性omega。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只是不記得在哪兒見過。
宋柏勞顯然認識對方,只是不喜歡這樣的相遇:「我不記得有邀請過你。」
那人咬了咬唇,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想見你最後一面。」
腰上的手鬆開,宋柏勞向對方走去,在他身旁停留片刻:「你跟我過來。」說著越過他往屋裡走去。
那個omega臉上一喜,忙不迭跟著他走了。
我被一個人留在原地,有些懵。
「阿鬱!」我正發愣,肩膀被人從身後猛地拍了下,整個人往前一踉蹌。
「哎呀不好意思。」梁秋陽扶住我,沖我吐了吐舌頭。
他神秘兮兮湊近我:「剛剛那個是眀舒吧?」
我沒明白:「啊?」
「就是剛才和你們說話那個人。」
我一下想起來為什麼覺得剛才那個omega眼熟了,他是眀舒,近兩年小有名氣的電影明星,我還陪梁秋陽看過一部對方出演的青春愛情片。
想不到他竟然與宋柏勞還有糾葛。
「應該是吧。」
梁秋陽沒有太在意我的回答,歡快地繼續與我分享他在場上認出的各色名人。
「跟你媽他們說話的是不是宋柏勞他爸?」他突然往我身後抬了抬下巴,「有錢人保養就是好,看著好年輕啊,說和宋柏勞是兄弟我都信。」
我轉身看向身後,甯詩與朱雲生正在同一名高大的alpha說話,雖然對方面容依舊年輕英俊,鬢角增生的白髮卻仍然洩露了他的真實年齡。
眉眼與宋柏勞有幾分神似,但對方整個人氣質更為清冷矜貴,身高較一般alpha都要高,看人的時候眼眸低垂,便顯得格外漫不經心。
「據說宋柏勞和他爸關係不好,」梁秋陽與我分享著自己打聽到的八卦,「駱家那邊的產業以後說不準要交給宋柏勞的兒子,也就是你的繼子繼承。不知道他還缺不缺兒子,其實我可以的。」
駱清禾與原配離婚再娶時,宋柏勞年紀已經挺大了,自己家庭遭遇這樣的事,任誰都不會開心吧。
今天宋柏蘿拉著我在媒體前都轉悠了一圈,卻沒有和一個駱家人說過話,他們的關係說不定比傳聞中更糟糕。
「你這個人,太沒原則了。」我被梁秋陽的話逗笑,「最近訓練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出道?」
梁秋陽嘿嘿一笑:「預計下個月,我的第一首原創單曲也會同步推出。到時候你要給我包個大紅包!」
「今天你包了多少?我加一百塊還你。」
梁秋陽瞪圓了一雙杏眼:「你都嫁入豪門了怎麼還這麼摳!」
因為我沒錢啊。
寧詩給了我一張兩千萬的支票,不過我並不準備去兌現。
我與梁秋陽站在玻璃護欄前聊著天,身旁綠草茵茵,山下入目所及便是鋼筋混凝土鑄成的現代都市,風景絕佳。
天色一點點轉暗,場地上逐漸亮起照明的彩燈,將草地照得猶如白晝。
可能是喝了點香檳的關係,我的胃越來越難受,抽搐著表達自己想要一吐為快的欲望。
「我去下廁所。」我同梁秋陽打了聲招呼,快步往屋裡走去,到最後簡直是衝刺著進了洗手間。
抱著馬桶暢快吐了一通,用冷水沖了把臉,感覺好些了我才往外走,沒想到半途遇到了駱清禾。
我看見他一時有些無措,正在猶豫要怎麼稱呼他,他便先一步開口了。
「看到柏勞了嗎?」
我總不能說他和小情人走了,於是搖了搖頭:「沒有……」
他擰了擰眉:「找到他,讓他來見我。」
他用著命令的語式,絲毫不給我拒絕的機會,說完轉身就走了。
還真是父子。我對著駱清禾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屋裡屋外找了一圈,最後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前發現了守在那裡的李旬,從而確定宋柏勞該是在屋頂花園內。
我說我要找宋柏勞,李旬稍作猶豫還是讓開了條道。
緩步踏上臺階,一路向上,出口近在眼前時,我聽到了隱隱的哭聲。
我一下停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前進。
第七章
【師父說他做蛋糕是因為師娘喜歡吃,而他自己喜歡的是酒,實在是令人羡慕的感情。】
「不能不分手嗎?」哭聲斷斷續續,聲音的主人急切表達著自己的訴求,「我一定乖乖的,絕不給您惹麻煩。我什麼都不要,只想呆在您身邊……這樣,這樣也不可以嗎?」
我靠在牆上,打算另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出去。
天臺上溫度適宜的晚風通過狹小的門洞徐徐吹來,可能位於深山的關係,風中帶著點清新的草木香氣,吹得我有些犯困。
「什麼都不要?你覺得這話我會相信嗎?」宋柏勞尾音帶著笑意,無端讓我想起朱璃的那把古董大提琴,音色華美,價格不菲。
有次我趁朱璃不在時忍不住好奇偷偷撥弄了兩下,結果發出的聲音很奇怪不說,指尖還被琴弦震得隱隱作痛。宋柏勞也是這樣,對於自己不認可的人,說話便會很難聽,一不注意就要被割傷。
「我們本來就不是情侶關係,你情我願一紙合約,從來沒交過心,你也不用給我演深情款款。」在不間斷的哭聲中,宋柏勞的話語越發冷酷,不見一絲溫情,「好歹跟了我兩年,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什麼。與其在這裡糾纏我,不如去樓下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你的新目標。」
那哭聲一窒,本還能在宋柏勞不斷發出的冷刀子下垂死掙扎,這下徹底「氣絕身亡」了。
我無聲歎了口氣,這話真的太絕情太欠揍了。
多情會惱,無情也惱,果然只有斷情絕愛才最安全。
從學生時代起宋柏勞身邊就不缺人,omega、beta甚至alpha,他總是一身混亂的氣息,獨來獨往行走在校園內。
我們都可說是尚善的「異類」,不過他是因為性格太差,無人可接近,我則是因為身為beta,無人想接近。
異類的思維模式或許都是相近的,他佔領了偏僻教學樓的樓頂天臺作為地盤,當做日常蹺課鬼混的去處。我在不知情下,也選了那處作為壓抑校園生活中短暫避清淨的場所。
曾經我也站在同今天差不多的位置,聽過一場他與某個omega的活春宮。
這麼多年,原來一切都沒有變。
「我不是那樣的……」
在我走神期間,宋柏勞與眀舒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似乎有細微的衣服摩擦聲,之後安靜了片刻,又猛地響起宋柏勞喘息明顯的怒斥。
「唔……立刻,馬上給我離開這裡。」他字正腔圓吐出一字,「滾!」
淩亂的腳步聲急促而來,我微微直起身,與眼眶通紅的男藝人在狹窄的樓梯口撞個正著。
他看到我愣了愣,眼裡的不甘簡直要凝成實質。
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一定在想,這個人憑什麼就能成為「宋太太」。
他擦著我匆匆離去,我走完最後幾格臺階,在栽植著各色綠植的天臺上,一眼望見了身高腿長立在那兒的宋柏勞。
他看到我了,拇指抹著下唇的動作一頓:「你來做什麼?」
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我怕自己多說多錯再惹惱了他,簡短道:「你父親找你。」
宋柏勞雙手插袋,靜靜看了我片刻:「哦。」
隨後他不再理我,也沒進一步動作,反而轉身看向樓下。那裡燈光閃耀,衣香鬢影,交響樂團演奏著舒緩纏綿的樂曲,女歌手沙啞的歌聲緩緩響起,是一首適合跳舞的曲子。
夜空忽然綻開一朵朵璀璨的煙花,接連不斷,花樣繁多,雖短暫如流星,卻為沉靜深山添上了絢爛的一筆。
這樣的婚禮,當真是十分浪漫的了。
換做任何一對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婦,此時必定要彼此相擁漫舞,于於煙火下纏綿親吻。
可惜我和宋柏勞並非愛侶,這一幕終究是浪費了。
宋柏勞仰頭欣賞著天上煙火,絲毫沒有繼續搭理我的意思,我待著也是自討沒趣,便轉身順著臺階離開了那裡。
梁秋陽不能留太晚,說自己經紀公司特別龜毛,對他管得很嚴。九點不到他經紀人的車已經等在外面,與我匆匆告別,他便小跑著上了車。
我目送他離去,回宴會上又當了一個小時壁花,撐到十點,終於等到賓客們一一告辭。
宋柏勞不知所蹤,也沒見到駱青禾的人影,不知道兩人最後有沒有說上話。
甯詩走得時候滿臉笑意,瞧著對我今天的表現十分滿意。
她摸了摸我的臉,欺身給了我一個擁抱。
「你做得很好。」她輕聲在我耳邊道,「之後的事,我們電話聯繫。」
曾幾何時我對她的擁抱總是充滿期待,可現在,它比毒蛇的吻還要令我膽戰心驚。
傭人們陸續開始打掃庭院,我送完客,一轉身看到李旬同一個中年女人從樓上下來。
李旬見到我,沖我笑了笑:「甯先生。小少爺剛剛已經睡著了,宋總和駱先生正在書房談話。他讓您先休息,說不用等他。」 接著她向我介紹身旁那位,「這是我母親,她是位omega,也是這裡的管家。」
中年女人恭敬地對我點了點頭:「甯先生,您叫我九嫂就行。」
「九嫂。」我和她打過招呼,又問她我睡哪一間。
九嫂愣了愣,給我指了一間房。
室外的彩燈還亮著,我又困又累,一進屋燈都沒開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我以為九嫂必定給我指了間客房,畢竟宋柏勞對我並沒有感情,甚至很討厭我。分房而居,互不干擾是我能想到最合適的相處之道。
可我忘了,宋柏勞對哪一任床伴又有感情呢?他娶我是商業聯姻沒錯,他不想讓我生他的孩子也沒錯,但他從沒說過讓我只做個擺設。
半夜時分,我正睡得香甜,背後突然覆上一具灼熱的人體。
他強硬地按著我的後頸,略顯粗重的喘息打在我耳廓上,帶著濃重的酒氣,激起我一陣戰慄。
「宋……宋柏勞?」我很快清醒過來,心臟猛烈跳動著,驚嚇之餘還有些莫名其妙。
「新婚之夜丟下丈夫一個人睡覺,哪有你這樣做妻子的。」
他一手按著我的身體,另一隻手順著縫隙滑進我的褲子裡。高熱的掌心貼在我的臀部,揉搓的力道大到我忍不住要痛呼出聲。
我將額頭抵在枕頭上,顫抖著道:「是……是你說不用我等的。」
那手掌的動作一頓,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笑。
「我還讓你恪守本分,你怎麼不記得了呢?」他語氣有些涼,不由分說扯下了我的褲子,直褪到大腿。
「等……等等!」我掙扎起來,挺動著想從他身下逃離。
他更重地扣住我的脖子,不讓我亂動。背上的重量遠離,身後傳來他拆開什麼的聲音,過了會兒他又壓了上來,我立時感到有根濕滑的巨物在我臀縫間滑動。
眼前霎時閃過許多錯亂的畫面,悶熱的器材室,濃郁的花香,搖晃的視線……
我渾身僵硬,顫抖不息,身體可恥地開始發熱。
宋柏勞柔軟的唇貼在我臉側,耳鬢廝磨著:「又不是第一次了,何必裝得這樣不情願?」
我一下啞聲,不僅因為這個問題實在讓人難堪,也因為他緩慢又不容拒絕的侵入。
他的尺寸太可觀,我容納得很辛苦,不過值得慶倖的是他沒有成結。Alpha 的陰莖會在被動發情時前部成結,如同犬類一般,射精時卡在腸道裡,那可真的很疼。
手指緊緊摳著床單,不停做著深呼吸。朱璃說伯勞鳥會將獵物釘在荊棘上分食,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只可憐的螞蚱,被宋柏勞牢牢釘在了床上蹂躪。
在此期間,無可避免地他發現了我尾椎上的紋身。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他用手指不停刮搔著,仿佛想要破開那道虛假的傷痕,戳進血肉中翻攪。每當這時候我就會叫得格外大聲,反應大的就像腹部的傷口真的被再次撕裂了開來。
這場性事與其說是人類的交歡,不如說是野獸的交尾。
我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只能任他擺弄。最後他從後緊緊抱著我,咬了我的脖子,可我那裡明明沒有任何腺體。
Alpha的犬牙十分尖銳,刺破皮膚輕而易舉。小股熱流順著脖頸緩緩滴落,我痛得發出支離破碎地呻吟,差點沒用地求饒。
半晌後,他鬆開齒關,伸出舌頭舔上我的傷口。柔軟滑膩的觸感,帶著一絲情事後的親昵,讓我結結實實打了個激靈。
他感覺到了,從我體內退出去:「還喜歡嗎?你的‘標記’。」
我摸了摸他咬的地方,疼得「嘶」了聲,無論如何說不出喜歡。
「這不就是你要的嗎……你可以到處炫耀了……」他顛三倒四地說著,手指在下身搗鼓一陣,將什麼東西丟到了床下,接著饜足地打了個呵欠,倒頭睡去。
我抿了抿唇,一瘸一拐下床去洗澡,沒有在體內發現精液的痕跡。醉成這樣還不忘做避孕,看來他是真的很怕我偷他的種。
洗完了澡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我睡在另一邊,佔據一小塊床鋪,背對著宋柏勞入睡。
床夠大,大到一晚上可以完全沒肢體接觸。
第二天我恍惚著醒來,天已經大亮,宋柏勞不知什麼時候走的,床上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地上丟著一只用過的安全套,很不體面。
我不想讓九嫂他們看到這一幕,將那只套子團了十幾張紙巾丟進衛生間的垃圾桶內,又自己撅屁股在那兒擦了半天才將地毯擦乾淨。
第八章
【無法做成任何事的人,確實只配叫廢物。】
九嫂說,為方便處理公務,宋柏勞日常都住在市里,山上只有宋墨以及一群傭人在。當然,現在要再加一個我。
宋墨乖巧安靜,但不愛說話,我隱晦地問過九嫂他身體是不是不太好。九嫂很快明白我在問什麼,說三歲時帶他做過全面檢查,一切正常,不愛說話或許是心因性的,也可能是性格使然。他有定期做心理矯正,但效果不明顯。
又提到之前那個保姆,說家裡本來是不招未標記的年輕omega的,可宋墨很喜歡聽她講故事,宋柏勞便破例錄用了她,希望她能更好的激發宋墨的語言能力。想不到對方那樣不堪重用,外出時稀裡糊塗差點將小少爺搞丟了。說到最後她歎了口氣,顯得有些無奈。
宋柏勞的房子什麼都有,宴會廳、圖書館、游泳池,一個廁所抵梁秋陽整套房。廚房工具也十分齊全,烤箱是最大最新的款式,麵粉糖霜一樣不缺,連裱花嘴都有上百個。
本來我還想將自己的那套工具拿來,一看這架勢立馬打消了念頭,心安理得拋棄舊愛,只回去拿了電腦和日記本,還有幾件慣穿的衣物。
九嫂看到我拎著一包衣服回來,表情驚訝,說宋柏勞早就為我訂做了四季的新衣,半個月前便掛進了衣帽間,連內褲襪子都是全新的,她還當是我不想穿婚前的舊衣才會特地這樣要求。
我愣了愣,去樓上衣帽間一看,果然架子上皆是未開封的新衣,尺碼也是我的尺碼。這當然不是我的要求,我思索一陣,猜測可能是宋柏勞見了我兩回,實在無法忍受我的窮酸衣品,這才紆尊降貴為我添置新衣。
想想也是,我既然已經是「宋太太」了,在外的形象便不僅關係到自己,也關係到他,怎麼還能像以前那樣不修邊幅。
恢復直播後,由於宋柏勞的廚房與我過去那個轉不開身的小廚房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壕得有目共睹,評論一時飛漲。我的直播間人數在歷經數月的兩位數後,首次突破了一百,緩慢攀升,朝著兩百而去。
「今天教大家怎麼做樹枝,先調顏色,稍微深一些,大概深棕色這樣……」攪拌著奶油霜,我瞥了眼評論區,上面已經在猜我到底嫁了或者娶了哪個土豪了。有人眼尖地發現我脖子後面露出的一小角白色紗布,發揮出色推理能力,認為我必定嫁給了一個alpha。
我的攝像頭是完全不露臉的,螢幕只拍進我肩膀以下部位,就這樣他們都能看到我的紗布,我也很佩服他們的眼力。
「用66號裱花嘴擠在烘焙紙上,放入烤箱低溫烘烤五分鐘……」我看他們越猜越離譜,只好出面打斷,「沒有,我不是Omega,我個人簡介上顯示的是我的真實資訊,我是名beta,從小就是。」
這年頭有些alpha也會在他們的beta伴侶身上留牙印,但除了看起來像是「那麼回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就好比誓言,守住了才是誓言,守不住就是狗屁。
之後無論評論再如何揣測,我都不再做任何正面回復。
直播快要結束時,宋墨突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我嚇了一跳,將一朵奧斯丁玫瑰抖到了地上。
宋墨見了直接要用手去撿,我也顧不得在直播,連忙阻止他。
「別別別,別吃……」我先一步撿起那朵淡粉色的玫瑰,將它扔進了垃圾箱。
宋墨呆呆看著我,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我總覺得他有些受打擊。
「我……我等會兒給你做杯子蛋糕好不好?」
宋墨雙眼一亮,沖我露出了小小的微笑,點了點頭。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讓他先在一旁等待,說自己很快就好。
攝像頭角度關係,並拍不到矮小的宋墨,可我方才彎腰那一下,卻實打實地被拍到了側臉。我直起身時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僵硬了一瞬,下意識去看螢幕,結果看到了自己完全顯露出來的一整張面孔,驚恐瞪眼的表情甚至有幾分好笑。
評論爆炸式增長,快得我甚至來不及細看。
我立馬站直了,讓自己的臉遠離拍攝區,說話開始結結巴巴:「今,今天就到這裡……」
沒說「再見」,也沒說以往那些結束詞,我匆匆關閉了直播。
雖然我看不到鏡頭背後的人,但我知道他們都在看著我。這讓我想到了兩年前,觀眾的噓聲仿佛近在耳畔,他們大叫著「取消成績」、「讓他滾蛋」,彷如另一種形式的狂歡,完全將我單薄的辯解淹沒在聲潮中。
深吸一口氣,我轉身靠在料理臺上,四肢發麻,手心瘋狂出汗。大概過了兩分鐘,身體上的不适才有所緩解,心跳也恢復正常。
我低著頭,視線裡突然出現一隻小手,輕輕扯了扯我的圍腰。一抬眼,便見宋墨面有憂色地盯著我,眉心擰成了個小疙瘩。
「我沒事……」我虛弱地沖他笑了笑。
他看我一陣,忽然轉身走開,又很快回來,手裡抱著一台平板電腦。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不解地望著他。他手指熟練地操作劃拉,不一會兒,我便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設備裡傳了出來。
「馴養我吧。我不過是成千上萬只狐狸中的其中一隻……」
我猛地一怔,湊到他身旁,發現他平板裡竟然有我所有的直播錄影。
「你……一直看我的直播?」
宋墨靦腆地點了點頭,指著那段《小王子》的視頻,張開了嘴:「……喜歡。」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說話,聲音又輕又細,稚嫩得猶如一團柔軟的棉花糖。
不論是他開口說話這件事,還是他看我直播這件事,都有些讓我震驚得回不過神。這股震驚甚至沖淡了我方才在直播事故中所受到的刺激。
我突然想到:「那你那天在商場,是因為認出我的聲音才跟著我的?」
宋墨遲疑片刻,心虛地別開眼,又看回我,最後在我的灼灼盯視下極輕微地點了頭。
「……」
保姆小姐「死」得冤。
歎了口氣,我伸手捏著他白嫩的小臉,警告道:「以後可不能這麼瞎跑,你只在網上聽過我的聲音,連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萬一認錯人呢?而且就算認對了人,要是我是個壞人怎麼辦?」
「嗯……」宋墨被我扯得臉都變形,懵懂地睜著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重重點了點頭。那模樣像極了無害的小狗,我一瞬間甚至有種縮小版的宋柏勞在看著我的錯覺。
宋柏勞的兒子,怎麼能和他都不像呢。
「好乖。」我獎勵似的替他揉了揉臉頰。
答應了要給宋墨做杯子蛋糕,自然不能食言。好在也不麻煩,將拌勻麵糊倒進模具,放入烤箱,等待十五分鐘,綿軟的海綿蛋糕便出爐了。
我在表面擠上一層奶油霜,又將方才直播做好的各色裱花裝點其上。很快,一組漂亮的杯子蛋糕就做好了。
宋墨興奮地從中挑了一個,看了許久不捨得吃。
「吃吧,還有很多呢。你不吃,放兩天就壞了。」
聽我這樣說,他這才小口小口吃起來。
他的吃相有點香,搞得我也餓了,便拿起一個小蛋糕同他一起吃起來。
就在這時,前廳傳來響動,我隱隱聽到汽車引擎聲近了又遠。
不一會兒,據九嫂說總是住在市區的宋柏勞一身西裝筆挺地從外面進來,出現在了我們面前。他邊走邊將手探向身後,用指紋密碼解開臉上的止咬器,將它丟到了一旁桌上。
「你們在做什麼?」
我和宋墨嘴裡的東西都沒咽下,手上各自拿著半個蛋糕,他也不是沒看到,卻還要明知故問一句。
「做……做蛋糕。」我慌忙咽下嘴裡的蛋糕,結果因為太急噎住了,沖到水槽旁盛了幾捧水才艱難咽下去。
擦著嘴一回身,就見宋柏勞皺眉朝我走來,我一驚,忍不住往後靠了靠。他倏地停下了腳步,有些厭倦地瞥開眼,似乎已經懶得對我愚蠢的行徑出言嘲諷。
他視線落到我做的蛋糕上:「你做的?」
我有些緊張,但我也說不清這份緊張到底從何而來。
「是……」
他隨意地挑選了一個,送到嘴邊。沒有立刻張嘴,而是聳動著鼻尖嗅聞了一下,像是在確認眼前的東西是否可以食用。
幾秒後,他在蛋糕側面咬下一口,又很快放回去。
「太甜了。」他用拇指揩去唇角的奶油,只給了一個評語。
我的心也同那塊蛋糕一樣落回了原處。
「我回來拿樣東西,很快就走。」說著他沖我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有些輕佻的笑,「晚上不用等我。」那態度就像是對待一個不怎麼喜歡,但還算有趣的玩具。
他沒有再碰那塊蛋糕,轉身上了樓。
等他身影完全消失,我緩緩走向島台,重新拿起一杯蛋糕咬了口。
因為是給小孩子吃的,我明明有少加糖……
「不甜……」
我怔然看向宋墨,他對著我又說了遍:「不甜,爸爸說謊。」
還難得地說了長句。
我心裡一片柔軟,宋柏勞雖然是個混蛋,但他的孩子卻很可愛。
「嗯,爸爸是個說謊精。」我沖他笑道。
第九章
【我聽到了嬰兒的哭聲,睜開眼發現自己做夢了。我甚至分辨不清這是美夢還是噩夢。】
宋墨由於無法同人很好的交流,雖然五歲了也沒去上學,一周七天,他六天都會排上滿滿的課程。倒是和我很像。
我一周直播六天,也是只休一天。不過由於之前的直播事故我還沒緩過勁,就與平臺管理員多請了兩天假,好湊夠三天徹底放鬆一下。
本來就是苟延殘喘,也不在意更糊一些了。
宋柏勞的藏書十分可觀,用四面環牆,高達四五米的胡桃木書櫃整齊碼放,最頂上的書要靠梯子輔助才可拿到。
圖書室中央鋪著深紅花紋的手織地毯,做工良好的黑色皮沙發以絕對的對稱壓在地毯中軸線上,兩旁相同的位置各擺了一隻單人沙發,圍攏著同是胡桃木製成的茶几。
整座圖書室的佈局舒適、厚重,還有點強迫症。
這麼多書一下子讓我有些眼花繚亂,我一面面牆看過去,想尋找兩本介紹甜點蛋糕的書本雜誌。但不知道是不是宋柏勞對這方面不感興趣的原因,可看的非常少。
最後我登上梯子,開始往高處尋找。
長梯順著滑軌在書架間挪移,沒有找到烘焙方面的書,一本名為《生命的意義》的攝影集卻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將它從書架上抽出來,不想裡面夾著的東西一不注意散落開來,飄飄蕩蕩墜到地上。
我嚇了一跳,趕忙下去撿。它們大多疊得四四方方,有一張已經展開,我撿起那張展開的紙一看,發現它不是隨書附贈的明信片或者海報,而是一封信。
筆跡稚嫩,字裡行間又透著一種超出年齡的早熟。
【媽媽,你能帶我走嗎?我不想待在這裡,我不喜歡這個新家。
爸爸說夏家父子是他的責任,那我們是什麼呢?我們是他的犧牲品嗎?
昨天我救回了一隻受傷的小鳥,晚上夏硯池發病了,爸爸很生氣,將小鳥扔了出去,今天早上我發現了它的屍體。
我好難過,我好恨他。
媽媽,求你來看看我,我很想你。
……】
看了幾段,我意識到這是宋柏勞小時候寫給他媽媽的信。窺人隱私總不太好,我沒有繼續往下看,將它折起來與其它幾封信疊在了一起。
打開那本攝影集,我在一頁介紹「紅嘴相思鳥」的書頁中發現一隻空的信封。
信封已經泛黃,頗具年代感,寫著地址收件人的那一面被蓋了碩大的「退回」字樣,該是沒能成功寄出。
我不禁生出無限想像,幼小的宋柏勞日日盼著母親能來接他,在連續寫了幾封沒有回音的信後,他於希望中收到了自己被退回的信件。他終於意識到對方可能已經不辭而別,離開了那個曾經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他的信無法傳遞給任何人,他的痛苦亦然。從此他放棄掙扎,藏起這些信,直到連自己都忘了它們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突然升級做父親的緣故,哪怕宋柏勞現在活得瀟瀟灑灑還是個不得了的大混蛋,但想到曾經有一度他也如此無助絕望過,我便心中酸楚,為他不平。
做了父母的人就會看不得孩子受罪,原來是真的。
我輕歎一聲,將信件重新塞回信封中,夾回原來的書頁。正打算登上梯子把攝影集放回原位,門外忽地響起宋柏勞模糊的聲音。
「甯鬱呢?」他不知像誰詢問我的去處,口氣很不好。
「好,好像在圖書室……」
我心中惴惴,聽到腳步聲逐漸靠近,慌張之下將手裡的攝影集隨便塞進了一旁書架上。
剛塞完,圖書室的門便被大力推開,宋柏勞一身怒意出現在我面前。
我扶著書架,瑟縮著往後退了兩步。
宋柏勞急匆匆要見我,真見了我反而不說話了。他手裡拿著一台平板電腦,沉著臉看了我片刻,調轉腳步往沙發上一坐,將平板丟到了茶几上。
螢幕因為他的動作亮了起來,他散漫地靠坐在那裡,一手支著下巴,食指點在側臉上。
「看看。」他看了看我,又將視線落在平板上。
我不安地走到茶几前,彎腰拿起平板看起來,一看之下有些震驚。
「驚,夏盛集團總裁宋柏勞新婚夫人竟是琥珀抄襲主播甯鬱。」宋柏勞語氣毫無起伏地念出了我正在看的這篇報導的標題,「不僅他們驚,我也很驚訝。」
我小心放下平板,吃不准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到底是興師問罪,還是單純表達被蒙在鼓裡的不滿。
「我已經直播兩年了,你之前也沒說我不可以有工作……」
他冷笑著打斷我:「直播兩年,之前一直沒露臉,前兩天突然露了個臉,還告訴他們你嫁給了一個alpha,你挺有想法啊。」
我心中一緊,明白過來,他是覺得我在利用他炒作自己。
「不是。我……那是意外,是宋墨忽然跑過來……」
宋柏勞眉心猛地一蹙:「別扯宋墨。」
他的語氣太過嚴厲冰冷,叫我止不住打了個寒顫,再出口的聲音都要細弱幾分。
「我就是一個直播做蛋糕的,又不是娛樂主播,哪裡有炒作的必要……」
這話說得其實也不對,向平他們不就是拿我炒作自己的嗎?現在他們直播火熱,連帶許美人生意興隆,軍功章也有我的一半。
「那抄襲主播又是怎麼回事?你還做了多少蠢事最好今天全說出來。」他一腳踹在茶几上,將茶几踹得都歪斜了兩分。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耳邊緊跟著響起宋柏勞不容反抗的命令語句。
「坐下!」
我眼皮猛跳了跳,大跨一步,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屁股只敢占個邊兒,也好隨時隨地跳起來逃命。
「是這樣……」雙手放在膝頭,我垂著眼,盯著自己拇指的指甲蓋,回憶起兩年前的事情。
向平會恨我,現在想來其實早有跡可循。
他身為師父獨子,卻得不到師父的認可。師父整日拿我與他做比較,訓斥他樣樣不如我,甚至想要通過撮合我倆的方式將許美人交給我掌管。
身為beta已經夠苦,他還要被同為beta的我踩在腳下揉搓,不在壓抑中爆發,就在壓抑中變態。
所以他變態了。
那時候正值法國國際蛋糕大賽報名期間,師父身體一下子不行了,送到醫院查出來已經是肝癌晚期。他不願意治,說自己活夠了,要去找師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們幾個弟子。
我坐在他病床邊,握著他的手,說自己一定要拿獎盃回來,要光耀師門,要幫師兄經營好許美人,讓他放心。
當初信誓旦旦,以為自己總能做到,可誰想到,這一個個承諾到頭來全都食言了。
比賽一組有兩個參賽者,一個主,一個輔。由我和向平兩人前往法國參賽。第一天拿到題目,組委會讓所有參賽者回去準備,用兩天完成初步的構想與大致元件,第三天再到比賽現場組裝。
說是蛋糕大賽,比的卻不是口味,而是造型和創意。參賽者們各顯神通,各施技巧,不過是為了讓作品顯得更完美生動,打動評委的心,在比賽中拔得頭籌。
我花了一天構思蛋糕的造型,主題是「海洋」,我告訴向平我想做一個龍宮,靈感來自于傳統名著。
向平先是驚訝了一瞬,很快問我具體構想,還讓我畫了一張草稿圖。
「就是……主體是這個,龍頭。然後龍頭破開一半,斷裂的犄角處,身披鎧甲,手持金箍棒的齊天大聖威風凜凜的坐在那裡……他的腳下,龍頭破開的地方露出精緻的亭臺樓閣,蝦兵蟹將四處奔逃,珊瑚海藻隨波漂流……」
他一反常態的積極,讓我以為是師父的垂危刺激了他,可我萬萬沒想到,刺激他的是常星澤的美人計。
常星澤的父母是國內知名的美食家,爺爺則是得獎無數的五星西點師,他繼承祖業,一直備受矚目。
在國內時,我們倆也一起參加過比賽,評委之一是常星澤爺爺的一位老朋友,每項成績都給常星澤幾乎滿分的評語。到最後他得了金牌,我得了銀牌。
頒獎禮上,另一位評委為他頒獎,毫不客氣地說他的分數虛高,本不該得金,但看在常老師份上,還是給了冠軍,希望他以後好好磨練技藝,不要辜負大家期望。到我時,對方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可惜。
這位評委可能一開始也是想敲打常星澤,希望他不要驕躁,可打得太厲害,一下把他臉都打腫了。下臺後常星澤直接摔了獎牌,臭著臉就走了。
我和他也沒有太多的交集,唯一能讓他恨上我的,也只有這一個契機。
第三天,我們在環形舞臺上進行最後的組裝與細節補充,頭頂上方的巨幕即時播放著每個參賽者的完成情況。
我心無旁怠,只想著儘快完成自己的「龍宮」,忽略了越來越嘈雜的觀眾席。
終於那噓聲連我都無法忽視,評委走上舞臺,請我先下臺配合調查。
「配合調查?出了什麼事?」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大禍臨頭。
評委皺著眉,看我的表情充滿惋惜與失望。
「有參賽者舉報你抄襲了他的作品。」
我腦子一空,有幾秒什麼反應也沒有,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直到評判指了指另一邊,讓我回頭去看。
我轉過身,茫然看向他所指的方向。一眼看到了我的「龍宮」,完成度比我手頭上這個還高。常星澤立在那尊完美的作品之後,冰涼又嫌惡地睨視著我,就像在看一個無恥的小偷。
我一陣天旋地轉,不敢置信地去看身旁的向平。
我的創意,我的構思從頭到尾只和他說過,如今常星澤也有「龍宮」,完成度還比我高,誰泄了密不言而喻。
「師弟,回頭是岸……」向平可能也心虛,別過眼不看我,自己在那兒演痛悔交加大師兄的戲碼,「我知道你想贏,但不能用這種歪門邪道的方法。」
他竟然還有臉教訓我。
「……為什麼?」我啞聲問他。
他不僅辜負了我對他的信任,也辜負了師父這麼多年的教導。師父還躺在醫院裡等著我們大勝回國,可他都做了什麼?
他聯合別人一起竊取我的創意再反過來誣陷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做。
面對我的質問,向平始終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向我。
「甯先生,麻煩請先下臺。」評委見我遲遲沒有動作,出言催促,一旁的安保上前拉扯我的手臂。
我被他們強制性地帶往舞臺下,向平終於看向我,卻始終無動於衷,冷眼旁觀。
我張了張口,還想再追問他,他卻先一步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氣,突然朝台下鄭重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他說。
就像我確實有罪,就像我才是那個可恥的抄襲者。
他憑什麼致歉?
這一舉動徹底將我腦海裡代表理智的那根弦扯斷了。
我掙脫評委的桎梏,沖上去狠狠給了向平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我還想揮落第二拳,可觀眾席上的噓聲震耳欲聾,一聲聲絆住我的手腳。他們讓我滾蛋,說我是「抄襲者」。不用審判,我已經是個罪人。
我望著台下密密麻麻的觀眾,身心俱疲,進退無門。
辯解淹沒在聲浪中,沒有人信我無辜,我成了人人喊打的垃圾,被撤銷參賽資格,驅逐出了比賽會場。
常星澤贏得了最後的冠軍,用我的作品。
回國後沒多久,我收到了烘焙師協會的處罰信。鑒於我在國際賽事上造成的惡劣影響,他們遺憾的通知我,我的烘焙師執照被吊銷了。
第十章
【要是哪個beta說他沒有遭受什麼不公的待遇,那他一定是上天的寵兒。】
與宋柏勞的第三次相遇,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午後。當時我的處境有些尷尬,不僅被一群無聊的ao圍堵在偏僻的小巷子裡,他們還妄圖脫我褲子想要親眼鑒定下beta與alpha、omega的不同。
生物實驗室裡存放著ABO三血六種性別的人體模型,他們要看大可以去那裡看,要我脫衣服實在很沒有道理。
我寧死不屈,奮力反抗,與他們發生了激烈肢體衝突。然而我勢單力薄,很快就被他們鼻青臉腫地按在了地上。
七八隻手同時在我身上胡亂摸索著,就像一隻只巨大險惡的蜘蛛,讓人背脊生寒。
我的掙扎只會讓他們覺得更有趣,怒駡求饒同理。在以往的霸淩中,我已經總結出了經驗。不要出聲,閉上眼睛,很快就會結束。
「你們好吵……」
突然,拉扯我衣服的手不約而同全都頓在那裡。
我緩緩睜開眼,從腿與腿的縫隙中,窺見有個人正朝這邊走來。光看那雙腿,就能想像來人有多高大。
「是宋柏勞……」有人小聲驚呼。
竟然又是他,我也有些驚訝。
宋柏勞從人群後方,我的側面緩緩靠近,我被人擋著,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看不到他的人。
「沒人告訴你們,這是我的地盤嗎?」他像是剛睡醒,嗓音除了一貫的慵懶,還有點沙啞。
人群靜了一瞬,不一會兒推選出了名「代表」與對方交涉。
「學長,實在對不起。我們就是暫時借一下你的地方,很快就走。」那人討好地笑著,朝宋柏勞走了過去。
期間也不知道他倒楣地做了什麼惹惱了宋柏勞,我只聽到一聲硬物撞擊肉體的悶響,伴隨一聲慘叫,下一秒,視野裡多出一個癱軟在地不住哼哼唧唧的alpha。
「什麼東西……」宋柏勞厭惡至極地聲音響起,「我有說過你能碰我嗎?」
所有人被他這猝不及防的一手弄蒙了,霎時都僵在原地。要不是當時我姿態比較狼狽,倒是很想給他鼓鼓掌。
他用腳尖點了點倒地alpha的臉頰,羞辱意味濃重地道:「趁我還不算太生氣,快滾。」
霸淩我的大多也不過是一群沒有經過強權施壓,想法天真直接的小屁孩,並不敢隨意與高年級開戰,被宋柏勞這個真正的惡霸一嚇就都慫了,架著自己的同伴慌忙逃離了現場。
背上的壓力消失後,我艱難地想從地上起來,剛撐起身,眼角瞥到宋柏勞散漫地朝我走來。
「謝……」我才吐出一個字,猛地一股巨力踩著我的脊背,再次將我踩趴下去。
我的臉砸在地上,腦袋一懵,有些找不著北。扭頭怒視背後的宋柏勞,他看我就像在看一攤發黴的爛肉。
「說你還不服氣,我就算身體裡有beta的基因,也比你強一萬倍。」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微微傾身,雙眼低垂,滿含憐憫,「這裡不是你這種廢物該來的地方,快滾吧。」
我十指摳著地面,覺得該反駁些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高高在上,我匍匐於地,在他看來我的確就是個廢物。
可我仍然不服氣。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和尚善,和這個宋柏勞嘴裡並不適合我的地方較勁。我努力讓自己跟上課程,廢寢忘食的學習,想要證明宋柏勞是錯的,證明我也可以適應這個地方。
可惜我還是失敗了,以最狼狽的姿態結束了學業……
遇到師父後,我以為我終於可以改變命運,不再做個宋柏勞眼中的「廢物」,想不到到頭來一切都沒有改變。
執照被吊銷,意味著我不再是名烘焙師。曾經的夢想,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全都破碎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那段時間我每天過得都很頹廢,渾渾噩噩不願出門見人,也不愛說話。梁秋陽看在眼裡,擔心我在這樣下去要抑鬱,總是強行拉我出去逛街,讓我陪他看電影,之後甚至還邀我一起做直播,為我解決了溫飽問題。
我在琥珀兩年,臉一直沒有出過鏡,直播也都是不溫不火,靠著梁秋陽隔三差五在他直播裡的提攜才勉強混到了美食主播前十之列。
我沒有太大的野心,對這樣的狀態已經十分滿意。可年前突如其來的一篇扒皮爆料,徹底將我想要維持的平靜生活打破。
【感覺被騙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太噁心了,心疼自己曾經喜歡過你。】
【滾出琥珀!】
【抄襲該死!】
兩年前的噩夢仿佛又再重演,只不過這次換成了更直截了當的網路暴力。
我寫了一封簡短的聲明,發在了自己的琥珀空間內。大概意思是我的確破壞了大賽的秩序,對他人暴力相向,協會的處罰決定我沒有怨言,全然接受,但對我的抄襲指控,我不認可。
有多少人看到,我不知道。那之後我休息了整整兩周,直播再開時,訂閱人數已經從原本的兩三千人,降低為一百多人。而在我等待輿論平息的這兩周內,常星澤以國際大賽冠軍的身份高調在琥珀開了直播,以不俗的容貌以及高超的技法迅速登上周人氣榜前三,將我徹底打成了落水狗。
這一切實在太巧合,從扒出我「抄襲者」的身份增加話題度,到常星澤以仁慈的受害者之姿進駐琥珀,一樁樁一件件時間點銜接的嚴絲合縫,我就是再傻也覺出不對。
我都這樣了,他們竟然還不願放過我,要榨取我最後一點利用價值,這心機做個烘焙師簡直可惜了。
「然後呢,你就這樣放過他們了?」
我一怔,抬頭看向宋柏勞。他姿勢與方才並沒有什麼不同,表情也還是那副冷淡又窩火的樣子,只是眉宇間蹙得更緊了些。
「我沒有證據……」那張草稿也被向平偷走了,我就算為自己喊冤,空口無憑,誰又會相信我?
宋柏勞直直盯視著我,半晌閉了閉眼,從鼻腔裡長長泄出一口氣。
「你還真是和以前一樣廢物。」
指尖止不住地顫了顫,仿佛被人兜頭潑了桶冰水,有瞬間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與此相比,我的聲音卻很平靜:「我也曾經試圖反抗,可惜還是失敗了。」
無論是身為beta,想做出一番成績,還是被誣陷抄襲這件事……
宋柏勞「呵」了聲,唇角輕揚,形成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倒也不算完全的失敗。你不是嫁給我了嗎?當初給我下藥,讓我在器材室裡被迫發情,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眼眸陡然睜大幾分,我猛地收緊手指,想要發出聲音,喉嚨口卻像堵著什麼般,怎麼也無法成言。
「我……」好不容易發出一個音節,又給卡住了。
「你什麼?」宋柏勞慢慢斂起笑容,「你沒做過嗎?」
這一刻,宋柏勞與那些在場上叫囂著讓我滾蛋,打從心底裡認定我有罪的人重合了。
你沒做過嗎?
我沒做過。
那你怎麼證明?
什麼?
那你怎麼證明清白?
可我沒有做過。
你必須證明。
我沒做過,為什麼要證明?
……
「我沒有……」言語蒼白又無力,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就在這時,門外驟然響起一陣騷動,腳步聲急促傳來。
「先生,小少爺發病了!」九嫂敲響房門,站在門外並不進來。
我還沒有回過神,宋柏勞一下站起身,看也不看我地朝外走去。
想到可能是宋墨出了什麼事,我也顧不得其他,追著宋柏勞就去了。
宋墨本來在上鋼琴課,據為他上課的女老師說他突然就開始咳嗽,並且喘得非常厲害,她一看不好,馬上下樓找來了其他人。
宋家的傭人們都知道宋墨的身體情況,九嫂一邊命人趕快拿個紙袋子來,一邊打開了門窗,等宋墨咳得不那麼厲害了,又去找宋柏勞。
我們趕到時,宋墨已經被抱到了床上,小臉有些蒼白,精神看起來很差。
宋柏勞坐在床邊,掌心貼過去量了量他額上的溫度,問道:「還難受嗎?」
宋墨輕輕搖了搖頭。
「已經通知了駱夢白,她很快就到。」面對生病的兒子,宋柏勞的口氣也只不過較平時溫和那麼一丁點。
宋墨抿了抿唇,將被子拉起來遮住自己眼睛以下的部位,看著十分不情願。
我站在宋柏勞身後,大概床尾的位置,沒宋柏勞招呼也不敢貿然靠過去。見宋墨視線轉向我,想著小孩子這時候都是要安撫的,忙對他皺了皺鼻子,露出一個有些搞怪的表情。
他眼睛微微彎了彎,像是笑了。
我也跟著無聲笑起來,正想接著做鬼臉,宋柏勞忽然回頭看向了我。
我一下僵在那裡,手足無措地讓五官回到它們原本該在的位置,輕咳一聲往旁邊又挪了挪,直接站到了牆角。
宋柏勞口中的「駱夢白」很快趕到了,穿著白大褂,背著一個醫藥箱,如我所想的是名醫生。
她臉上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細細的掛鏈延伸到她頸後,止咬器是防塵口罩的樣式。
「這是怎麼了,讓姑姑看看……」她拿出聽診器,靜靜聽著宋墨的心跳,之後又為他做了一系列的基礎檢查。
最後她為宋墨重新蓋好被子,直起身對宋柏勞道:「沒太大問題,春天嘛,總是比較容易誘發哮喘。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在這住一晚,再觀察一下。」
宋柏勞看了眼床上有些睜不開眼的宋墨,點了點頭道:「麻煩你了。」說著又看向我,態度急轉直下,「讓九嫂準備客房。」
我忙不迭應下,轉身出了門。
九嫂一聽駱夢白要住下也很高興,說有對方在就好放心了。經她一說我才知道,原來駱夢白年紀輕輕竟然已是abo三型血與c20病毒研究方面的權威。而且她還是宋柏勞的表姐,駱家的嫡系。
第十一章
【有翅膀都不一定能飛,更何況癩蛤蟆?】
輕輕推開房門,沒在屋裡見到宋柏勞的身影。我還以為他不在臥室,關了門剛要鬆口氣,就聽到陽臺方向傳來斷續的說話聲。
「就哮喘發作,小毛病,你也不用特地來一趟。」
宋柏勞的聲音飽含一種極度忍耐的恭順,與壓抑的煩躁。不知對面的人說了什麼,那點恭順再也維持不住,他開始完全爆發。
「他怎麼說也是我兒子,我難道會弄死他嗎?他不會說話是誰的錯?」
發作一通,又是長久的沉默。
我掀開被子躺到床上,期間不敢發出一點響動,就怕這噪音進到宋柏勞的耳朵裡要惹他更生氣。
等終於躺好了,我長長籲出一口氣,而那頭宋柏勞的電話也掛斷了。
移門拉開又合上,伴著室外微涼的山風吹在後頸,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一會兒,身後床鋪下陷,宋柏勞坐了下來。
我僵硬地側臥在那裡,根本毫無睡意,總感覺有股視線盯著我,從下往上,明目張膽。
他到底在看什麼?
我睜開眼,直直望著黑暗的前方,實在很想回頭看一眼身後。看看宋柏勞大半夜不睡覺到底盯著我幹嘛。
突然,床鋪微動,宋柏勞終於有了動靜。
下一瞬,我脖頸後的一小塊肌膚被更為灼熱的體溫碰觸,生出無限癢意。
「已經癒合了。」他刮搔著曾經被他咬破的地方,語氣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因為位置比較尷尬,我一直沒有仔細看過那個咬痕,只在換藥的時候聽九嫂說過兩句,癒合的還挺快,是個漂亮的alpha標記。
漂不漂亮怎麼定義的我不知道,癒合的快還要感謝宋柏勞下嘴的時候沒有撕扯,我見過不少omega頸後的撕咬傷疤都特別大,猙獰得讓人一看就替對方疼得慌。不說omega,就說寧詩脖子後那道疤,簡直就是被野獸撕咬過的一樣。我記得她第二天連床都下不來,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面白如紙,打了三天點滴才算緩過勁兒。
這樣一想,宋柏勞還算是「嘴下留情」了。
「癒合了,你身上我的氣味就會變淡。」身後傳來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我已經有了些不好的感覺,剛想回身制止他,卻被他先一步握住下巴,固定住了頭部。
尖銳的疼痛再次襲來,同樣的位置,一樣的深入。
「唔……」
beta雖然沒有頸後性腺可以跟alpha交換資訊素,alpha的資訊素卻可以通過犬牙注射進beta的身體。如宋柏勞所說,有那麼段時間我的身上會留有他的氣味。可這股氣味終究會消散,並不能形成永久的標記。
資訊素流入體內的感覺並不好受,又酸又漲,像是有人拿超大號的針頭往我身體裡懟濃酸。
我疼得受不了,反手去推宋柏勞的胸口,他指間力道驀地加重,齒關也更合攏幾分。
抵在他胸前的手指一點點蜷起,我整個身體都在發抖:「不要這樣……」
似乎是很滿意我的示弱,又可能覺得這點疼痛已經足夠讓我學乖,他漸漸又放鬆了咬合。
等他的第二次標記完成,我身上出了一層汗,脖子裡粘膩一片,還有種大病初愈的虛脫感。
宋柏勞抽出犬牙,用柔軟的舌頭舔去傷口周圍的殘血:「還好,沒有流很多血。」
據說alpha的唾液有止血消毒的功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我去找九嫂包紮一下……」下地時,我的腿還有些發軟。
我不知道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單純心情不好拿我撒氣嗎?
總不可能是真的想在我身上留下屬於他的氣味……
「甯鬱。」
我扶著半開的門頓在那裡,回頭看去,宋柏勞盤腿坐在床上望著我,白色的浴袍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我扯亂了的緣故,前襟泄得有點大,露出大半個結實的胸肌。他手肘撐在膝頭,支著下巴,唇角甚至還留有一點暗紅色的血跡。
「明天我爸會來。」他面無表情道,「無論他說什麼都不要反駁他,我會處理。」
我愣了愣,不是很懂宋柏勞的意思。但……只要不說話就行了吧。
「我知道了。」我順從地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門一關上,哪怕只是一牆之隔,那股由宋柏勞帶來的無形壓力也要小上許多。
要不是怕宋柏勞突然開門出來,我真想靠在門上先把氣喘勻了。
宋墨今天發了病,為防夜裡再有什麼,九嫂今天一晚都會守在宋墨的床邊。
我悄悄推門進去時,發現駱夢白也在。她已經解下止咬器,整張臉顯得清秀又乾淨,身上穿著寬鬆的常服,一頭長髮柔順地攏在胸前。
九嫂弄清楚我的來意後,剛要起身,駱夢白制止了她。
「我來吧,畢竟我是專業的。」
見她主動請纓,九嫂便又坐了回去。
宋墨的房間是個套間,外間是他的遊戲區,擺放著顏色鮮豔的塑膠滑梯和搖搖木馬,以及諸多玩具。
我和駱夢白找了兩張可愛的動物坐凳坐下,她將自己的醫藥箱打開,食指對著我劃了一個圈:「轉過去,背對我。」
我依言照做,沒多久便感到身後的傷口被消毒棉球輕柔地擦拭起來。有些刺痛,但可以忍耐。
「表弟下嘴還真狠啊。」駱夢白輕輕嘶了聲,「他當這是什麼啊,消了再打消了再打,肉毒嗎?肉毒還有些用,資訊素能幹嗎呀,當香水都嫌雞肋。」
我被她的比喻逗笑了:「你聞得到嗎?」
「聞得到啊。但你知道人類進化為abo性別體系的前因吧?」
「嗯,知道,因為c20。」
「研究表明,c20病毒可能來自某種貓科或者犬科動物。你看,標記領地,被動發情,都十分像貓科動物,而alpha在x配時……啊,不好意思,我習慣了,是alpha在【這裡略去一句a在某些行為時的特徵】,和犬類又很像。所以alpha的資訊素其實是用來警告其他雄性的,讓他們不要靠近自己的所有物。理論上來說,我就算聞得到表弟的資訊素氣味,也不會喜歡。」
我受教地點頭:「原來是這樣。」
一說到自己的研究領域,駱夢白簡直就像開啟了話癆模式,說個沒完。
「病毒是人類進化的搖籃,因為感染了病毒,人類才會變成現在的人類。C20讓人類進化出了六性,並且有了其它物種才有的習性,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大多數人認為這是文明的倒退,但我不覺得,我認為這就是病毒帶給人類的考驗,如果現代醫學能攻克它帶來的副作用,它就會成為另一種新的文明。」
消完毒,駱夢白一邊說話一邊給我貼上了紗布。
「ao血型對c20有百分百免疫,但b型血就很奇怪了,只有百分之九十免疫率,而ab血型更慘,完全沒有免疫能力。醫學界現在有兩種假說,一種是覺得這或許和四種血型攜帶的抗體有關,另一種則覺得是和血型生成的時間長短有關。O是最古老的血型,接著是a,再是b,ab血型存在最短。老來寶老來寶,存在最久的,總會多點辦法是吧。」
和這種文化人交流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她說的每句話我好像都聽懂了,一回味,又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嗯,是的。」我也不好意思打斷她,只能聽她嘮了半個小時。要不是九嫂見人怎麼遲遲不回去出來看了眼,她或許還要拉著我再聊半個鐘。
摸了摸脖子後服帖的紗布,我跟著他們又進去看了眼宋墨的情況。
小傢伙晚上吃了藥睡的,這會兒呼吸均勻,表情放鬆,顯然美夢正酣。
「小少爺應該沒事了,您去睡吧,這兒有我呢。」九嫂對駱夢白道。
駱夢白輕手輕腳給宋墨又聽了下心肺的情況,覺得沒問題了,這才點了頭。
「行,有事叫我。」
我與駱夢白一同出的房門,還一起走了一段。
「墨墨的毛病是胎裡帶出來的,遺傳了他媽媽的體質,往後要辛苦你照顧了。」
我第一次聽人提宋墨的媽媽,不免有些好奇:「他的媽媽……」
駱夢白腳步稍頓,偏頭注視我片刻,很快又接上:「你不知道?表弟沒跟你說過嗎?」
我連他有個孩子都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怎麼會知道他孩子的媽媽是誰。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宋柏勞從來沒跟我說過。」
到了岔路口,駱夢白停下腳步:「那具體的還是讓他自己跟你說吧。不過對方已經不在人世了,這點我可以告訴你。」
回到房間,宋柏勞早已熟睡。我如同上次一樣貼著床沿睡去,翌日一早醒來,卻發現自己滾到了大床中央,與宋柏勞抱成了一團。
我呼吸倏地一輕,竟可能在不驚動宋柏勞的情況下退出了他的懷抱。費了番功夫挪到床沿,正要起身,宋柏勞動了動,也醒了。
他撫著額頭,不知是沒睡好還是沒睡醒,長眉緊擰著,一臉不豫。
「幾點了?」
我看了眼床頭的電子鐘:「八點半了。」
似乎是覺得太早,他聞言覆又閉上眼,裹著被子翻了個身,竟然又要睡。
「十點讓人叫我起床。」他含糊地說道。
囑咐了傭人十點去叫宋柏勞起來,之後我又去看了宋墨。
他的精神要比昨天更好了一些,我去的時候,正靠坐在床上看一本故事書。
我以為是連環畫,但湊近了一看,竟然是純文字版。
「你看得懂嗎?」
宋墨從書裡抬起頭:「嗯。」
五歲的孩子竟然能自己看書,這到底是alpha都太優秀,還是宋柏勞的基因太出色?
不過比起自己看故事,顯然宋墨更喜歡別人給他講故事,看著看著發現我在旁邊沒事做,索性將故事書塞到我懷裡,自己躺下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漆黑的大眼睛期待地盯著我。
我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拿起書給他讀起來。
大概十點左右,駱青禾到了。他大步流星進到室內,穿了一身鐵灰色的西裝三件套,顯得十分正式。
見他來了,我連忙讓開位置,識相地退到一邊。
駱夢白與宋柏勞兩人都跟在他身後,宋柏勞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還沒睡飽,而駱夢白一路上似乎都在與駱青禾解釋宋墨的病情。
「沒事的舅舅,平時注意點就好,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他體質沒那麼弱的。」
駱青禾坐到床上,就在昨天宋柏勞坐著的地方,與宋柏勞不同的是,他面對宋墨時的神情非常溫和,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墨墨,還難受嗎?」
宋墨搖了搖頭。
駱青禾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門,小聲問著諸如餓不餓,冷不冷的問題,而宋墨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用搖頭點頭回復。
駱青禾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給宋墨掖好了被子。
再轉頭時,他的表情整個就變了,能明顯感覺到他將那些溫情都收了回去。
「我們家是養不起你嗎?」
我的目光正正對上他的,這讓我意識到,對方正在與我說話。
我謹遵宋柏勞昨日的教誨,馬上低下了頭,沒有出聲。
「墨墨是敏感體質,你的工作對他的身體沒有好處,我希望以後都不要再進行……那種直播了。」
光聽這段對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在進行什麼奇怪的直播呢。
「如果你實在覺得在家無聊,可以請家教學一樣樂器或者一門語言,這比你繼續不成功的事業有意義多了。」
我算是看出來了,要說宋柏勞是口唇如劍,刀刀見血,那駱青禾就是溫水煮青蛙,鈍刀子割肉。
宋柏勞說話難聽還能在心裡生生氣,可駱青禾的話,雖然初聽覺得刺耳,但仔細回味下,好像說得還挺在理。
「這些事我會處理。」宋柏勞的聲音在這時響起,帶著些強硬,「你今天是來看宋墨的吧,別的就不勞你費心了。」
我偷偷抬頭看了眼,兩父子彼此對視著,相交的視線簡直要摩擦出火花。
最後駱青禾先移開目光,和床上的宋墨輕聲道了別。
「爺爺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他起身往外走,同時叫上了宋柏勞。
兩人離開後,我與駱夢白彼此交換了一個尷尬的笑。
父子倆根本沒走遠,就在外間吵起來了。
「你看看你都是怎麼照顧孩子的?他畢竟是你的兒子,你就不能好好養他嗎?」
「我不是在好好養嘛。我哪一點虧待他了?」
爭吵聲傳進里間,宋墨緊緊皺著眉心,整個小身體都縮進了被子裡。我只能重新拿起故事書,用自己的朗讀聲去遮蓋外面的聲音。
「你那是養孩子嗎?你不過是在養一隻小狗小貓……」
「我已經做了你要我做的一切,你還想怎麼樣?讓我做個好父親嗎?」宋柏勞冷嗤一聲,「我自己都不知道好父親長什麼樣,又怎麼會知道該如何扮演好一個父親的角色?」
這話太厲害,厲害到我不自覺靜了靜,想聽駱青禾是怎麼答覆的。
「啪!」
隨即響起的響亮巴掌聲駭得我手一抖,差點把書都抖掉了。
作者有話說:如果不更的話我會直接在微博和作品簡介上請假的,微博就是「回南雀」,關注下會比較方便。
第十二章
【我曾想過如果自己是個alpha,是不是日子會好過很多,答案不言而喻。】
宋柏勞與駱青禾吵過一架,彼此不歡而散。過了半日,駱夢白也走了。
宋墨期間一直縮在被子裡,悶悶不說話,眉眼低垂的樣子瞧著分外惹人心疼。雖然才五歲,但該明白的小孩子其實都明白。我現在還有小時候四五歲的記憶,對寧詩的幾個情人也都有點印象。
她曾交過一個男朋友,個子在alpha裡不算高,長得也有些胖,但為人風趣幽默,每回看到我都要逗我玩一會兒。
我格外喜歡他,總是很期待他能成為我的「爸爸」,一有空就問寧詩他倆什麼時候結婚。寧詩聽了會嗔怪地捏著我鼻子罵我人小鬼大,但眼裡的笑意卻遮也遮不住。
她開心了,我也好過。記憶裡那陣子日日是晴天,美好得不像話。
可陰轉多雲,有一天,那個男人的老婆找上了門。
我被關在房裡出不去,只能拼命拍著房門,跟著外面寧詩尖銳的怒駡哭喊一起嚎啕。
等那些人走了,甯詩滿身傷痕地為我開了門。她眼眶通紅,頭髮也很淩亂,但仍然在我面前裝作什麼也沒發生,蹲在地上默默擦地,收拾著滿屋的殘局。
我看到她眼角的淤青,忍不住跑去問她:「媽媽,痛嗎?」
寧詩抓著抹布的手微微顫抖,似乎努力壓抑著什麼。
我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瀕臨崩潰的情緒,仍不怕死地追問:「媽媽,你怎麼了?」
寧詩猛地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不是悲傷,不是憤怒,但又好像都有一些。長大了我才知道,那是痛恨。
她瞪著我,一副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樣子,我有些害怕,不住往後退去。寧詩像是被我這一舉動刺激到了,上來抓著我的胳膊大巴掌就往我身上招呼,邊打還邊罵我是個累贅,要不是我,她也不用受這樣的氣。
就算那時我不懂寧詩和他人的感情糾紛,小三還是被小三,但不妨礙我明白寧詩討厭我。如果她心情好,一切順利,便會對我和藹一些,也有幾分當媽的樣子。但當生活一有不順,她就會將這份「不順」怪罪到我頭上,認為我是她不幸的根源,對我動輒打罵。
別的記憶都模糊了,但那個男人,他的老婆,甯詩的那頓打,這麼多年卻始終印在我的腦海。
宋墨,宋柏勞,還有我自己的血淚教訓,無一不在提醒我父母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我們好歹還有一個靠不住的父母,那我的孩子呢?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我越想越焦慮,越想越不安,最終忍不住發資訊給寧詩,約她出來,逼她提供更多孩子的資訊。
寧詩同意了,給了我一家咖啡店的地址,讓我直接過去。
我躊躇著與九嫂說要出去,她馬上派了車給我。本來準備得好好的,臨出門時卻又有了意外,宋墨不放我走了。
他生病這些時日,我每天都去他床邊給他念故事書,我們倆的感情可說在這幾日裡飛速增長。他現在黏我得很,一睜開眼就要跑我房間叫我起床,還會跟我分享他的玩具和食物。
但我沒想到他已經黏到一刻都不想跟我分開了。
「我很快回來,你在家等我好不好。」我和他打商量。
宋墨抱著我的腿,不肯放:「不要。」
我無奈地求助於九嫂,九嫂勸了一陣,實在勸不過,只得放棄,表示她也沒辦法。
「不然就帶小少爺一起去吧。」她提議道。
我猶豫片刻,看時間還早,那家咖啡店又離夏盛總部很近,就說:「不然我送墨墨去找他爸爸吧,先在那兒放一會兒,我辦完事再去接他回來。」
九嫂自然沒有意見,還說正好自己做了三瓶牛肉醬,讓我兩瓶帶去給宋柏勞,一瓶給李旬。
雖然家裡日常三餐都有大廚負責,葷素搭配,營養均衡,但九嫂的牛肉醬真可說是一絕,連米其林大廚都比不上她的手藝,宋墨光是肉醬拌飯就可以吃一大碗。
帶上宋墨和牛肉醬,我坐上了前往市區的車。
不知道是不是在山裡待久了,望著車窗外喧囂的街景,我竟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宋墨跪在車座上新奇地看著外面,也不知看到什麼,突然開始拍窗。
他回頭看著我,指著窗外:「蛋糕!」
我湊近一看,有些怔然,我們的車竟然停在了許美人店前。由於前方正好紅燈,道路又比較狹窄,能清楚看到面對行人的櫥窗裡擺放著的各色造型精美的蛋糕。
宋墨似乎特別喜歡蛋糕,不僅是吃,小小年紀還會看我的直播,這愛好,倒一點不像那些爭強鬥勝的alpha。
「想吃嗎?」我問他。
宋墨眼睛一亮,期待地朝我點了點頭。
我已經立志要做個好爸爸,現在又怎麼忍心輕易打擊他。
我揉揉他的腦袋:「好,我們下去買。」
我讓司機前面找個地方暫時停一下,帶著宋墨下了車。
許美人這兩年在向平與常星澤的經營下,已經脫離傳統西點店,成了一家不折不扣的網紅店。
店裡排著隊,店外還有將近十米的隊伍。
我牽著宋墨來到櫥窗前,讓他選喜歡的口味。他猶猶豫豫的,最後選了一塊點綴著各色莓果的芝士蛋糕。
「那就這塊吧。」我打算找隊尾排隊,剛直起身,一個穿著烘焙服的年輕女孩從店裡匆匆跑出來。
「師兄!」她哽咽著,上來一把抱住了我。
我差點沒往後摔倒,忙穩住身形,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小竹,好久不見。」
小竹是我師妹,也是師父收的最後一個弟子,雖然跟著師父的時間最短,卻因為為人單純可愛,很受師父喜歡。
「師兄我好想你啊!」
小竹淚眼汪汪對我訴說了一番思念之情。知道我是帶著小朋友來買蛋糕的,她讓我在外面等一等,進去很快拿了一個紙袋子出來,塞到我懷裡。
我打開一看,裡面裝著一盒拼盤蛋糕,大概有五六種不同的口味,宋墨看上的那塊芝士蛋糕也在其中。
我想將錢給她,她硬是不肯收。
「不用給了,就當是我請你的。」小竹靦腆地笑了笑,「下次師兄記得喝酒請回我就好,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啊。」
小竹愛喝酒,酒量還很好,可能也是師父偏愛她的原因之一。
我離開許美人後,看來向平並沒有為難他們幾個,還是顧念一些往日情誼的。這樣就好,這樣師父也不至於太憂心。
我牽著宋墨與她揮別,一轉身,笑還掛在臉上,就見常星澤雙手環胸冷眼看著我,跟個背後靈一樣。
對他,我比向平還沒話說,只想遠遠避開。
「你挺厲害呀,這麼會裝。」
我擦著他往前走,聽到他的話一下停住腳步,他的聲音在身後悠悠繼續。
「搞得像被我們欺負得多慘似的,原來是小少爺體驗人間疾苦來了。」
我回過身,常星澤唇邊帶著一點譏諷的笑意,見我看向他,不甘示弱地瞪了瞪眼:「今天你來做什麼,示威嗎?別以為你飛上高枝就能踩到我頭上,不要做夢了!」
我的人生目標從來和他沒有關係,也沒有立過什麼要踩在他頭上的終極理想,他說這話未免有點自以為是。
「星澤哥,別吵了……」小竹為難地看著我們。
常星澤掃了她一眼:「你給我進去!」
小竹立刻不敢說話了,如今beta工作不好找,她在許美人做工,多少也要顧及「老闆娘」的臉色。小竹無奈地往店裡走去,趁常星澤不注意,擠眉弄眼地沖我合掌拜了拜,似乎是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已經有排隊的客人注意到了這邊,我不欲與常星澤糾纏下去,就想走,但視線一觸及他那不可一世的樣子,多少有點氣悶。
我做蛋糕他讓我在烘焙界混不下去,我搞直播他讓我在直播圈混不下去,現在又想怎麼樣,讓我和宋柏勞離婚嗎?
「這家店是師父的心血,你們要做就好好做,別搞砸了。至於我的事……我是小少爺還是小乞丐都跟你無關,也不需要和你解釋。你跟著向平過好自己的日子吧。」說完抱起宋墨,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許美人店前。
回到車上時心臟還在狂跳不止,我有些後悔沒有回頭看一眼常星澤,不知道他的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到了夏盛,李旬親自到底下接我們上去,說宋柏勞這會兒有點事,可能要在候客室先等一等。
電梯一開,宋柏勞怒斥聲響徹整個樓層,連宋墨都不自覺握緊了我的手,我也總算知道李旬口中的「事」到底是什麼事。
我和宋墨在外頭沙發上坐下,宋柏勞在裡面辦公室訓斥屬下。智慧玻璃切換成了不可視模式,但聲音還是如實地傳遞了出來。
「我請你來是搞研發,不是來寫論文的,我要結果,要成功,不要沒用的資料!」
「實在對不起宋總!求您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拿出成果……」
「一個月,一個月後再看不到新的可能,你就帶著你的小組滾蛋!」
不一會兒,被宋柏勞訓斥得面有菜色,頭也抬不起來的中年科研人員從辦公室推門出來,看到等在外面的我和宋墨,愣了愣,局促地沖我們點了點頭,很快坐電梯走了。
李旬望著他背影歎了口氣:「老張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就是手頭的研究項目一直沒有進展,都兩三年了,錢一直在燒著,難怪宋總要生氣。」
「很難的研究嗎?」我隨口一問。
「關於延長新型能源電池使用壽命的研究,要說難,也的確很難。」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跟我說怎麼延長蛋糕保存時間我還知道些,能源電池這方面就真的是我的知識盲區了,大約也就和宋墨差不多水準。
李旬跑到里間跟宋柏勞說我們已經來了,兩分鐘後,宋柏勞從辦公室走出來,看到宋墨捧著盤子在吃蛋糕,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你又給他吃這些東西。」他朝這邊走來。
我立馬坐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病好了……獎賞他才給他吃的。」
宋柏勞眉心的褶皺並沒有因此鬆開,顯然不是很認同我的「獎賞制度」。但吃都吃了,也不能扒著宋墨的嘴再摳出來,他沒再說什麼,脫下止咬器後,用一根手指拉開蛋糕盒挑剔地看了眼裡面的內容物。
「怎麼是這家店……」
我詫異道:「你知道這家店?」
他在我對面坐下,擺弄著自己的止咬器,將它打開又合上:「幾年前九嫂買過,一開始不錯,後來突然變得很難吃,我就讓九嫂不要再買了。」
幾年前,那會兒我應該還在許美人,宋柏勞說不準無意中吃過我做的蛋糕。
他要是知道吃過討厭的人做的東西,還覺得好吃,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這是九嫂讓我給你的。」我把九嫂牌牛肉醬給他。
宋柏勞就像方才我說要給宋墨買蛋糕時宋墨的樣子,眼睛都亮了:「還是這東西趁我心意一些。」說著話,他瞥了眼身旁吃得香甜的宋墨,忽然壞心地捏起對方蛋糕上一顆碩大的草莓,放進了自己嘴裡,邊吃邊給出評語,「草莓倒是不錯。」
「啊……」宋墨本來留著那顆草莓要最後吃的,被宋柏勞毫不留情地搶去後,立馬癟著嘴一臉委屈地看向我。
我心裡暗罵宋柏勞幼稚,給宋墨在別的蛋糕上又找了顆完整的草莓。
「不要緊不要緊,看,這裡還有哦。」
宋墨眉頭舒展,一下又高興起來,把那顆紅彤彤的草莓撥到自己盤子,插起來一口吃掉了。
他鼓著腮幫子,吃得眼睛都眯縫在一起,滿臉幸福的模樣讓人看了不由自主跟著露出微笑。
他嘴裡的東西還沒咽下,見我在看他,沖我笑了笑,用細軟的聲音道:「謝謝,媽媽。」
一時,我和宋柏勞都呆愣在了那裡。
宋柏勞一言難盡地看著我:「你讓他叫你媽媽?」
第十三章
【師父一直不捨得買可露麗的銅模,等我存夠了錢,就給他買一套做生日禮物吧。】
宋墨怯怯看著我,連咀嚼蛋糕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本就是比較敏感的小孩子,言語稍不注意便會對他造成傷害。雖然我也很震驚他會叫我「媽媽」,但這時候去否定他,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實在沒有必要。
他或許已經期待了許久,醞釀了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這樣叫我。一想到這種可能,我就不忍心開口去矯正他。
抿了抿唇,我對宋柏勞道:「我沒有要求墨墨這麼叫過我,但……既然我們已經結婚,他想怎麼叫我,我都沒有意見。」
隨著我的表態,宋墨神情一下鬆懈下來,對我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我被他笑得心裡十分柔軟,忍不住也回了他一個。
這時李旬端著一杯香濃的黑咖啡走過來,彎腰擺在了宋柏勞面前的玻璃茶几上,隨後她起身正要走,宋柏勞叫住她,讓她帶宋墨去洗手。
小朋友吃東西不注意,臉上手上沾了不少奶油,的確很需要洗一下。但我知道,宋柏勞的主要目的還是支開李旬和宋墨,好單獨與我說話。
目送李旬牽著宋墨的手消失在轉角,宋柏勞收回視線,再次看向我:「不要做多餘的事。」
雖然瞧著與方才惡作劇時沒有區別,至多只是表情淡了一些,但這一點微妙的變化已經足夠令我心驚膽戰。
我睫毛不可抑制地輕顫了下,笑容乾巴巴凝在唇邊:「什麼……多餘的事?」
「試圖成為我孩子的‘媽媽’,就很多餘。」他靠向椅背,直接明瞭道,「我說過,只要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不要給我惹麻煩,我們就能和平共處。你實在沒必要耍這些心機……我並不想和你玩一家三口幸福美滿的遊戲。」
我生出一股無力感, 在他心裡,我可能做什麼都是有目的的,別有用心的。他可以自主選擇與我之間的距離,甚至肆意「使用」我的身體,但我別想主動靠近他一分。我只要稍有僭越的舉動,他就會亮出自己鋒利的喙爪,讓我知道「越線」的後果。
這只伯勞鳥,喜怒無常,兇殘成性,實在讓人難以取悅。不知道宋墨的媽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神仙人物,要如何優秀,才能擁有「宋柏勞孩子他媽」這麼個……令人仰望的頭銜。
「我確實沒有教墨墨叫我‘媽媽’,也沒有取代他親生母親的想法。我知道你討厭我,我以後會儘量少出現在你面前,至於墨墨……我是真的心疼他,想要對他好,不是耍心機。」說著說著我都有點想笑了,「我甯鬱再怎麼樣,也不會利用一個小孩子。」
聽了我的話後,宋柏勞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我話語裡的可信度。
半晌,他道:「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我暗松一口氣,知道這是雨霽雲收了。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看了眼腕表,發現已經快到和寧詩約好的時間,起身準備離開。
宋柏勞抬了抬眼,聲音不緊不慢響起:「關於兩年前大賽抄襲那件事,我已經聯繫了律師,到時可能會要你簽幾份授權檔,你只管簽就好。」
慣常的陳述語氣,霸道又不容置喙。
我一愣,整個人定在那裡,茫然地看著他:「律師?」
「你的汙名過去或許只和你自己有關,可如今它也關係到我,甚至整個‘夏盛’的名譽。」宋柏勞端起咖啡杯,「誰叫你那麼沒用,現在也只能我來給你擦屁股了。」
我張了張嘴,雖然他說話依舊難聽,但我已經學會遮罩關鍵字,刪選有用資訊了。他這話的意思,是要給我翻案啊。可我這邊除了自己一張嘴,什麼有用的證據都沒有……
「打官司……能贏嗎?」我握緊手指,心中湧動著難言的情緒,好像那些「死」去的,早已不復存在的東西,於灰燼中再次發出了微弱的星火,叫囂著想要「復活」。
宋柏勞的咖啡杯頓在半空,用一種「你在開什麼玩笑」的眼神望向我。見我神情不似作偽,他又迅速轉換成了一種看傻子的眼神。
「夏盛的律師是全世界最好的律師團隊之一,如果這麼小一個官司都打不贏,怎麼配得到我每年付給他們的高昂律師費?我從來不養廢物。」 他輕抿了口杯中深褐色的液體,似乎覺得不夠嚴謹,又補上一句,「你是例外。」
這件事的發展實在超出我的意料,雖然宋柏勞再三說這是為了自己和夏盛的名譽,但最大獲利者其實仍是我。不管怎麼說,我都應該對他道聲謝的。
「麻煩你了。」我朝他微微頷首,「謝謝。」
宋柏勞端著咖啡杯看向一旁落地窗,語調緩慢,聲音低沉:「既然知道‘麻煩’,以後就少做些麻煩我的事。」
離開夏盛,我讓司機將我送到了與寧詩約好的咖啡館。還差一百米到達目的地時,司機突然急刹車,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傾了傾。車輛前方出現浩浩蕩蕩一支隊伍,橫穿過街道,由右往左行去。每個人身上手上或多或少都有兩句標語,呼籲重視beta的人權,自由平等的對待每個beta。
「又是遊行。」司機語氣裡有些無奈。
我解開安全帶,道:「這裡放我下來吧,反正就過條馬路,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司機轉了方向,靠邊停穩,說自己會在附近找個地方停車,讓我再用車時給他打電話就好。
下了車,艱難地在人流中穿行,身處人這麼多的地方,我渾身上下都很不自在,只想快點通過。快到馬路另一頭時,懷裡突然被塞了一張宣傳單。對方是個年輕的女孩,臉上用醒目的紅色畫著一支天秤,秤盤分別托著黃色油彩書寫的「自由」和「平等」。
她拉著我,用極快的語速道:「先生,瞭解一下beta平權運動吧,這個社會對我們太不公平了。」
我按著那張宣傳單,訥訥道:「哦,好……」掙脫她的手,我迅速遠離了遊行隊伍。
推門進入咖啡館,門頭的風鈴發出清脆聲響,服務員輕聲朝這邊說了聲:「歡迎光臨。」
店裡客人不多,寧詩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注視著不遠處的遊行隊伍。
「抱歉,我晚了。」我走到她對面坐下,那張宣傳單就這樣放在了桌上。
寧詩看到了,拿起來隨意瞥了眼,又很快放下。
「beta平權……」她挑起一邊眉毛,語氣涼涼道,「一百年了,能平早平了,何苦浪費這精力。」
我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飲料單,隨便點了一款,聽她說著這樣的喪氣話,忍不住回了句:「如果這些人也認命了,beta就真的沒希望了吧。」
寧詩冷笑起來,不以為然道:「瞧你說的,你知道自然界有優勝劣汰吧?alpha和omega能完全免疫c20,兩者結合,他們的孩子也只會是a型血和o型血。不用戰戰兢兢地去揣測自己是不是那個倒楣的十分之一,更健康,更優秀,更被這個社會所需要。omega還不像beta生過一次就沒用了,想生多少生多少,和alpha互相標記了連出軌都不怕。Beta體能和智商不及alpha,容貌與天賦又比不過omega,你看,這個世界根本沒beta什麼事,我們被淘汰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可是……」我知道她說的都是歪理,但老實說,想找到有力的反方切入點很難,「沒有beta,這個世界、這個社會也運行不起來,許多職業都離不開beta的貢獻。」
寧詩嗤之以鼻:「甯鬱,你怎麼這麼天真?地球上曾經還有恐龍呢,少了他們你看這世界停止運作了嗎?」她語氣輕鬆,仿佛自己已經跳出beta之列,超脫abo體系,「遠的不說,就說這一百年的事,死了那麼多ab型血人類,這社會也沒有怎麼樣啊。很多職業都離不開beta,是因為alpha和omega都不願意幹。你能想像有a或者o去掃大街嗎?」
beta找工作其實不難,但要找一份好工作,卻要比同學歷同閱歷的alpha難得多。有許多大公司甚至會優先入取alpha,剩下還有多餘的職位才會考慮beta。beta的晉升也遠沒有alpha快。而像作家、設計師這類需要創作靈感的職業,beta更是別想擠進去,那一直都是omega的領域。所以當初常星澤誣陷我才會那樣容易,幾十組參賽隊伍中只有我和向平是兩個beta組成的,其他隊伍至少也有一個omega。
我想了想她說的情況,道:「如果現在beta罷工,alpha和omega也會很頭疼吧。」
「權利和金錢都掌握在ao手裡,最底層的beta整日眼巴巴等著那些工資過活,罷工沒工資了到底誰比較吃虧?」
我望著寧詩,突然有一瞬覺得無比心驚。她坐在我面前,大談beta已經毫無希望的觀點,就像有一面鏡子豎在我們之間。看著她,就像看著我自己。無數次我也曾經生出和她一樣的想法,我將它們記在日記裡,每一筆都是灰暗的色調,這些負面情緒在我遭受打擊時總能更容易控制我的大腦。
我以為除了容貌我們沒有相似的地方,看來是我錯了,她的某些思想仍然影響到了我……這大概也可稱之為原生家庭的悲哀吧。
我與她最大的不同,或許便在於她已經完全放棄希望,而我還在努力掙扎。
一邊掙扎,一邊又怕被更慘痛的現實擊潰,以致再也無法振作起來。因此變得越來越膽小,越來越小心。
「算了,我說服不了你,也不想認同你,還是說正事吧。」我說,「這次能告訴我孩子叫什麼了嗎?」
寧詩用勺子攪了攪面前的咖啡,意外的好說話:「可以啊,他叫優優,優秀的優。我將他從小寄養在一個beta家庭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看他。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男性beta,也很期待見到你。」
我緊張又激動,身體不由往前傾了傾:「他知道我?」
「他還經常問我關於他父親的資訊。」寧詩意味深長地睨著我,「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說嗎?」
我警惕起來:「這麼多年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我現在都結婚了。」
「那可是beta寶貴的生育機會……」
「我也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只是酒吧裡隨便認識的男人,一夜情罷了。」我胡亂搪塞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寧詩看出我的排斥,也沒有繼續追問。
過了會兒,我的檸檬蘇打水上來了,我們暫時停止了談話。
等服務員走後,我問寧詩:「我什麼時候能見他?」
寧詩蹙了蹙眉:「說好了半年的,你不是想反悔吧?」
雖然才春天,但今日陽光明媚,靠窗的座位坐久了就有些熱,店裡想來也是因此早早開了冷氣,然而溫度設置的太低,冷風打在另半邊身體上時,又會很冷。
冰火兩重天,一如我此時心境。
「不能早一些嗎?」
我與寧詩商量,奈何她油鹽不進:「做生意哪有這樣的道理。你信守承諾,我也信守承諾,不好嗎?」
生意……
看來她是一點親情不念,只想跟我談生意了。
我咬了咬唇,降低要求:「那起碼……給我一張孩子的照片吧?」
寧詩看起來很猶豫,一副苦惱的模樣。
「求你了。」我懇求她,「只是一張照片。」
「要不然這樣……下次我讓你們通個視頻電話,這樣總行了吧。」最終她也退讓了一步。
比起照片,我自然更想與對方通話,親自問問他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可以可以!」我連忙應下,高興過後,又小心問她,「下次……是什麼時候?」
寧詩拿出手機看了眼日期:「下個月吧。」
一聽要到下個月,我有些失落。但想想再過幾個月就能真正和他見面,又忍不住生出無限憧憬。
之後我問了甯詩諸如孩子喜歡吃的食物,喜歡看的書,甚至身高體重穿衣服的尺碼一系列瑣碎的問題,還求她讓我再看了眼照片。到最後寧詩不耐煩了,看著時間說時候也不早了,讓我早點回去。
我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好不舍地買單結束了這次會面。
第十四章
【「哥哥」這個稱呼,實在是我人生陰影之最。】
大清早,山林裡的鳥雀嘰嘰喳喳著將我從睡夢中喚醒,此起彼伏的鳴叫聲猶如就在耳邊一般,吵得人頭疼。
林子大了真的什麼鳥都有,我記得昨天明明有關窗,怎麼會聲音這麼吵?
掙扎著睜開雙眼,整體昏暗的臥室內,與大床相對的角落不知怎麼泄開了一段窗簾,耀眼的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傾灑進來,在地毯上投出一道明亮的光斑。
晨風吹起窗紗,飄起又落下,我這才注意到那刺目的陽光之後還坐著一個人。
驚嚇得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等視線重新適應黑暗,看清對方熟悉的五官,我又整個人塌下肩膀,鬆弛了緊繃的脊背。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宋柏勞見我醒了,按了下手邊的遙控器,窗簾隨他動作緩緩朝兩邊拉開。
「半個小時以前。」
我就像一只見光死的吸血鬼,伸出手臂遮擋陽光,之後又做了幾次眨眼的動作才徹底適應光線。
宋柏勞西裝革履坐在窗邊,身前擺著咖啡和三明治,我醒來前他應該正在用早餐。不敢相信,我竟然睡得人事不省連他什麼時候進房間的都不知道。
一想到自己在熟睡時被宋柏勞盯視了半個小時,期間可能各種打呼癟嘴磨牙,我就腦袋發脹,面孔火熱。
「那你……怎麼不叫醒我?」我面對他,一點點倒退著爬下床。
「看你能睡到多晚。」
我偷偷瞄了眼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明明才九點不到,也沒有很晚……
我穿著睡衣,光腳踩在地毯上,與他相隔五米的對角距離,仍然覺得緊張。
「今天你怎麼回來這麼早,又有東西忘拿了嗎?」
宋柏勞喝一口咖啡,聽到我的問題,不輕不重將被子放回託盤,發出「嗒」地一聲,我心也跟著一顫。
這大概意味著,我可能說錯話了。
「我的家,不拿東西就不能回來嗎?」他語氣也不如何嚴厲,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但我知道這些都是假像,是讓我放鬆警惕的煙霧彈,敵人的詭計。
我連忙表示:「沒有沒有,你隨時都能回來!」
宋柏勞挑剔地打量我,從腳到頭,最後定在我的腦袋上。我猜想我的頭髮經過一夜輾轉,應該翹得挺厲害的。
「趕快收拾一下,下午你要和我去一個地方。」
得了他的命令,我開始四下搜尋自己的拖鞋,一隻在床旁找到,另一隻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矮下身,看向床底。
「呃……我能知道是什麼地方嗎?」我看到那只拖鞋躺在不遠處,該是被我昨天上床前踢到床底的,便努力展臂去夠它,終於夠到了,宋柏勞的回答也在耳邊響起。
「孤兒院。」
我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像只迷茫的土撥鼠那樣呆滯地看著他:「孤兒院?」
不是宋柏勞忽然善心大發,也並非他突發奇想要收養孩子,原來一切都是早就定好的慈善行程,只是他臨到頭了才想到告訴我。
等我洗漱好,換上宋柏勞親自挑選的衣物,已經快要十點。匆匆吃了個早午飯,抹著嘴便與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男人坐上了前往孤兒院的私家車。
在車上,宋柏勞告訴我這是慈善,也是秀,到了那裡全程會有攝影師跟拍,讓我不要亂說話,也不要做有失體統的事情。
我諾諾答應了,可一想到不僅要面對鏡頭,還要面對孤兒院的孩子和老師,內心不免有些忐忑。
要是沒應對好出了紕漏,宋柏勞一定會扒了我的皮……
而就像是聽到我的心聲,宋柏勞涼涼睨著我道:「你要是搞砸了,不僅我會扒你的皮,駱青禾還會抽你的筋,他對自己的公眾口碑一向十分看重。」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直呼駱青禾大名,看來上次那個巴掌餘威尚存,叫他記恨到現在。
「爸爸……」宋柏勞遞了我一眼,我馬上心領神會,「咳,我搞砸了,為什麼會影響到他?」
宋柏勞按下手邊按鈕,將車廂當中的隔板緩緩升起,與駕駛室完全阻隔。
「他在準備競選國會議員,香潭一共四個名額,一千多萬人,他能不小心謹慎嗎?」
全國每個選區會有四個議員名額,一共兩百個席位,當選議員後,任期長達六年。經他這樣一說我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換屆的時候了。
雖然香潭地方不大,但由於經濟發達,一直是人口彙集之地。此地臥虎藏龍,多的是有權有勢的存在,競爭不可謂不激烈。駱青禾想選上議員,的確不容一點失誤。慈善捐款是最簡單務實,也是最能出效果的社會活動之一。怪不得宋柏勞說還有攝影師跟拍,這些積累的素材,之後恐怕會成為駱青禾競選的加碼利器。
我想得出神,此後一路宋柏勞也沒再出聲。
孤兒院身處郊外一座二層西式小樓,從維景山過來不算遠,也就三十分鐘。
我與宋柏勞一下車,便受到了院長與其他工作人員的熱烈歡迎,甚至還有兩個孩子給我們送上了鮮花。
此間快門聲不斷,閃光燈不絕,該是徹底將我一副蒼白僵硬的鬼樣子拍了個清清楚楚。
我的視網膜還沒從熱情的連綿閃光中恢復,右手忽地被一隻更寬大的手掌握住,緩緩牽著向前。
驚雷劈中身體不足以形容我的震驚,那只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像是雷劈的後遺症。
心臟跳動的聲音充斥鼓膜,鼻尖是鮮花的芬芳,我盯著宋柏勞的背影,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忽地腳下一絆,踉蹌著撲住了他的胳膊。
宋柏勞被我的衝力帶的往前一傾,明明不耐已經躍上眉梢,偏偏要顧忌周遭目光,只能回了我一個無奈的假笑。
「當心些,別摔到了。」他等我站好,再次牽起我的手,「慢慢走,我牽著你。」
他一下子這樣溫柔,倒讓我很不習慣。
我開始回憶婚禮那天。
猶記那天,他牽著我,狀似親昵地湊到我耳邊笑著說,反正都是假的。
想到這兒我就打住了,整個人都清醒很多。
我們一路跟隨院長參觀了食堂,教室,孩子們的宿舍,以及一個圖書室。
宋柏勞不時詢問院長關於孩子們的吃穿用度,態度謙遜有禮,談吐大方得體,這一路的表現簡直可以充當現代財閥繼承人的優秀範本。
他的壞脾氣看來也是分場合,看物件的。
宋柏勞聊到會給院裡每個孩子添置新的冬被,整修老化的教學樓,捐贈兩千冊圖書,還說每月要補貼院裡的伙食費。一旁攝影師快門按得停不下來,他的同伴手中握著一支錄音筆,不知道回去是不是要整理成一篇新聞稿發佈。
我漸漸被擠到一旁,捧著花與工作人員站到了一起。
或許這才是適合我的位置,遠遠看著「主角」發光發熱,充當可有可無的路人甲。
忽然,一旁操場上女孩劃破長空的尖叫將眾人視線成功吸引了過去。
有這樣一把好嗓子的當事人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半長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她臉上滿是怒容地指著不遠處的另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你給我把頭繩還回來!」
男孩討打地做了個鬼臉,挑釁似的舉起掛在指間的粉色頭繩:「就不還就不還!」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速度與體型形成鮮明對比的身影風馳電掣著從操場另一側沖過來,如同相撲選手般輕鬆將男孩撲到地上。
「砰」地一聲,地面揚起塵土,兩個男孩扭打在了一起
「哥!」女孩急急奔過去支援。
「幹什麼呢!分開分開!」大人們也終於開始採取措施,幾名老師沖了上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讓宋先生你見笑了……」院長笑容有絲僵硬。
宋柏勞擺擺手,表示並不介意:「小孩子嘛,難免的。」
院長歎了口氣:「是啊,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整日招貓逗狗,真的很難管。」
「我也有一個孩子,不過只有五歲,還沒到煩心的年齡。」宋柏勞也就是隨意接了一嘴,沒想到給自己挖了個坑。
「啊,擁有您二位的優良基因,這個孩子必定是十分優秀可愛的,不會像我們院裡這些皮猴子這麼讓人操心。」
院長該是沒做足功課,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宋柏勞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凝固了瞬間,差點我都以為他要翻臉,竟然給他又忍了下去。只是之後的話明顯少了很多,以聽為主,不時點頭回應。
一個小時後,我們重新回到車上,順利的完成了此次孤兒院之行。
宋柏勞一關車門就長長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氣,隨後扯松領帶,解開止咬器,還打開酒櫃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卡,完全一副自壓力中解脫的模樣。
我望向車窗外,視線流連在操場上那兩個罰站的小小身影上,無法抑制地去想……優優是不是也會和人打架?他會覺得是我拋棄了他嗎?會恨我嗎?他真的……想要知道自己另一個父親的事嗎?
他父親……
「你在看什麼?」
我一激靈,回過頭去:「沒有,想到以前一些事。」
宋柏勞視線越過我,往我剛才看的那個方向看去。
「我記得你和朱璃以前感情不錯?」他舒服地往後一靠,輕輕搖晃酒杯裡的冰塊,「他還替你出過頭。」
到的確有這回事。
高一時無休止的惡意霸淩,最後多虧了朱璃出面才得以消停,不過不是因為我們感情好。
這是個單項選擇題,他要想維持「好哥哥」的人設,就不可能視我一臉青紫於無物。
第十五章
【梁秋陽說等他做了大明星,就要專門請個保姆替我們燒飯洗衣。我請他在夢想沒有實現前先把泡在盆裡一星期的衣服洗了。】
我在小巷裡差點被人扒褲子,雖然緊要關頭被宋柏勞打斷了,但臉上的傷卻不能消除。我一回到家就將自己關在房裡,晚飯也沒下去吃。甯詩和朱雲生出去參加酒會,家裡只有我和朱璃,他敲我的門,說給我拿了些吃的,讓我晚上餓了可以吃。我怕他擔心,更怕給他惹麻煩,讓他把東西放在門外就好。
朱璃靜了會兒,將門敲得更響了:「你到底怎麼了?小鬱,開門讓我看看你。」
我將埋在枕頭裡的臉稍稍抬起:「我沒事,就是太累了……哥哥你別管我,我睡一會兒就好。」
之後朱璃再也沒出聲,我以為他是走了,放鬆身體再次倒進枕頭裡,卻因為壓到傷口痛得直抽氣。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門口忽然傳來細碎的響動。
起初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當我看到門把開始轉動時,我意識到那是開鎖的聲音。
震驚過後,我跳下地想要去堵門,可已經來不及了,房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朱璃美麗白皙的面容出現在門口,而與他相對的,是我一張青紫交加的臉。
「小鬱你……」朱璃像是被我的模樣嚇到了,快走幾步到我面前,抓著我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看我有沒有別的地方受傷,「你這是怎麼回事?誰打了你?」
他那時候裝得真的很像那麼回事,讓你感受到他無微不至的關心與愛護,打從心眼裡尊重他、敬愛他,像個傻子一樣信任他。他將一個關心弟弟的兄長角色扮演的那樣出神入化,讓我很難不受騙。
我在寧詩身上沒有體會到的溫情,在朱璃身上體會到了七七八八,所以哪怕最後得知一切都是假的,是做戲,是他與甯詩間波濤暗湧的鬥法,我對他仍然感官複雜,並非全然的厭惡、憎恨。
「就是意外……」一開始我還想用諸如不小心撞門上了這樣拙劣的謊言應付過去,可朱璃並不相信。
他沉著臉,語氣平靜:「你如果不願意說,明天我會一個個去問你的同學。」
如果他去問了,那些人不敢違背他的意願,一定會如實將我遭受霸淩欺辱的事全都告訴他。
他一向與世無爭,平和待人,我怎麼能將他捲入自己的紛爭中給他添麻煩?
「不要……」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真的沒事。」
朱璃蹙了蹙眉,眼底劃過一抹不悅。
「你看看你都傷成什麼樣了?」他掙開我的手,指尖頓在離我肌膚一釐米處,並未落到實處。
「嘴角青了,眼睛也腫了。」他一邊說,一邊移動指尖,虛虛勾勒我的五官,「你還說你沒事?」
他的目光太嚴厲,讓我不敢直視。
「我……」
在朱璃的再三逼問下,我沒辦法,只好將事情全盤托出。
聽到宋柏勞令人意外的現身,朱璃的表情第一次脫離掌控,露出滿滿疑惑和不解。
「宋柏勞?」他微微眯了眯眼,說話語調無端讓人覺得不安,可是很快,他唇邊再次揚起和曦的笑容,又恢復成了那個優雅親切的兄長。
「你和他很熟嗎?上次我記得你還撿到了他的領徽。」
那時他或許已經盤算利用宋柏勞惡整我了吧,不然也不會對我和宋柏勞的來往那樣感興趣。
不過那會兒我和宋柏勞是真的不熟,我甚至隱隱還有點討厭他,認為他傲慢又自大。
「不熟,我和他沒有交集。」我如實告訴朱璃。
他拍拍我的肩膀:「這件事交給我,你好好休息吧。」
他替我請了兩天假在家養傷,等我再去學校後,發現往日裡那些欺負我的人看到我就像老鼠看到貓,不僅繞著我走,連眼神都不敢與我有交流。雖然仍然沒人願意理睬我,但我的日子著實好過很多。
後來我才知道,朱璃第二天就領著人找到了那個帶頭要脫我褲子的傢伙,以暴制暴地揍了他一頓,再扒了褲子將人推進廁所關了一天。那人遭此打擊,很快便轉學走了,我也沒再見過他。
有朱璃替我出頭,自然沒人敢再惹我。可我仍然不喜歡尚善,不喜歡那個充滿等級制度和虛情假意的地方。
中午時,我會將自己的午餐帶到隔壁教學樓的天臺去吃。那裡很安靜,有時候天氣好吃好飯我還會躺在那裡睡上片刻。
可我沒想到看似無主的天臺,其實早就「名花有主」,領地的主人還好死不死是宋柏勞。
那天我躺在天臺上曬著日光浴,睡得正香,忽感到頭頂上方投下一片陰影。
要是烏雲,這也太厚了。
我不解地睜看眼,惺忪間入目所及是宋柏勞倒轉的面容。
他蹲在我頭頂前方,撐著下巴,一臉玩味盯著我。面對這個猝不及防出現的煞星,我沒有一點準備,嚇得立馬想要翻身而起。
宋柏勞先一步出手按在我胸口,止住了我所有動作。
「我看你挺享受的,再睡一會兒唄。」
我大氣不敢出地看著他,因為詭異的角度,一時沒法準確判斷他是認真的還是說的反話。
他歪著頭笑道:「我之前就在奇怪,這裡為什麼會出現一些不屬於我的東西。還在想是誰膽子這麼大,敢和我搶地盤。」
我有時候會將喝過的飲料罐不小心遺落在天臺上,第二天往往就不見了,我還當是清潔工打掃的,沒想到一直給我收拾垃圾的人竟然是宋柏勞。
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垂死掙扎:「門上沒寫別人不能進……」
潛意識裡,我覺得自己怕是要被打。
宋柏勞看了我半晌,竟然點了點頭:「倒也是。」他站了起來,「朱璃不是都替你處理好了嗎?你為什麼還要躲在這裡吃飯?」
我心頭惴惴著跟著坐起身,見他盯著我的便當盒,連忙過去將它蓋好揣進懷裡。
「這裡比較安靜。」我懷抱便當盒,腦海裡已經在想等會兒挨揍要採取什麼防衛姿勢了。
宋柏勞雙手插著褲袋,靠在鐵絲圍欄上:「是很安靜,特別適合蹺課睡覺。」他偏過頭,指著樓下一個位置道,「上次你就是在那兒差點被人扒掉了褲子。」
我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的確是那個地方。雖然他看起來心情不錯,但我實在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就沒接話。
「這樣算算,我救了你兩次。」他看向我,嘴角揚笑,「你還真是灰姑娘體質。」
我抿了抿唇,無可否認,雖然他態度惡劣,但的確對我有恩。
「你想要什麼……」我理所當然認為他是要脅恩圖報。
「想用天臺也可以,給我帶點心。」他大步向天臺出口走去,右手輕輕後拋,將一團東西拋向我,「然後垃圾自己處理。」
我下意識接住,發現那是一個被揉皺的小紙袋,而且是我用來裝自己做的曲奇餅的。
餅乾是前一天一時興起做的,做得不算好,有些太焦太甜了,我拿紙袋裝了,打算當做飯後小點心,沒想到不僅讓宋柏勞偷吃了,還都吃完了。
望著手心裡的空袋子,我回憶著宋柏勞的話,心情有些複雜。
想用天臺,就要用點心換?尚善響噹噹的打架王,竟然有這樣的喜好……
原本我並沒有烘焙方面的興趣,結果為了繼續使用天臺,不僅陸續買了許多烘焙方面的書籍自學各種麵包蛋糕製作方法,還逐漸生出了對這方面的熱愛,開始真正癡迷這門技藝,也算變相托了宋柏勞的福吧。
我與宋柏勞並不會次次都碰上,但我每次仍然會備好「貢品」,以防與他突然相遇。
共用天臺期間,我們其實並沒有太多交流,就算恰好都在,也是各自一邊呆著。如果碰巧他正好有「客人」,我就在樓梯上待一會兒,等他完事了再上去。
如此一年,和諧得令人驚歎。
「有一陣是不錯。」結束回憶,我沖宋柏勞笑了笑,看他都覺順眼幾分。
不管朱璃初衷是什麼,但那時,我是真的將他當做「哥哥」對待的。
宋柏勞眼眸半垂,視線落在我的笑上:「他替你出過頭,還替你下過藥,鎖過門……你們真是一對好兄弟。」
臉上的笑還來不及消散,我就被宋柏勞一句更比一句要命的指控凍結住了所有表情。
他指尖輕輕敲打著玻璃杯,不緊不慢的聲音還在繼續:「說實話,這次由他換成你,是不是也是你們一早商量好的?七年前你們沒有聯手做成的事,七年後終於成功了,這毅力可真讓人敬佩。」
他這想像力也挺令人敬佩的。
我靠到門邊,離他遠遠的,連回他話的心情都沒有。
宋柏勞喝光了杯子裡的酒,將酒杯放到一邊,突然伸手將我扯到懷裡。
「為什麼不說話?你這是默認了嗎?」他手掌按在我後腰,讓我們整個上半身緊緊相貼,我甚至能聞到他唇齒間的酒香。
我偏過頭,用手抵著他肩膀,想要脫離變扭的姿勢。
宋柏勞加重手上的力道,臉更湊近我:「怎麼一下子變啞巴了?」
他對我的誤解,讓我無時無刻都要做好被他找茬的準備。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自己心裡早有答案,又何苦一次次逼問我。難道看我難堪痛苦,他就高興了嗎?
我已經厭倦一次次解釋:「是,我們一早商量好的。」想著反正說什麼他都不信,我乾脆也破罐子破摔了,「一切都是我和朱璃的陰謀。」
我能感覺到他胳膊上的肌肉那一霎那緊繃了起來,像把鐵鉗一樣,勒得我的腰都疼了。
「你果然還是那麼……」他欲言又止,惱恨交加。
這會兒他信得倒是很快。
我幫他補完了後面的話:「不要臉?有心機?還是犯賤?」
他像是被我問懵了,怔然片刻,放鬆了鉗制我的雙臂,而我抓緊這個機會逃離他的懷抱,坐回了另一邊。
我整理著自己的衣服,覺得剛才那一下罐子摔得不夠狠,又加兩句:「這七年,我心心念念都是嫁給你,哪怕你並不想娶我。我知道你嫌棄我,但我不在意。」我笑看著他,「我就是不要臉,有心機,還犯賤。」
這樣說著,腦子裡已經打好草稿,決定將宋柏勞這一刻無從下手的表情如實記在日記裡,以供今後心情不佳時隨時拿出來翻閱。
作者有話說:這章算週六的,周日不更。
第十六章
【小竹失戀哭了半宿,和師父喝酒喝到天亮,我在旁邊聽他們數落「alpha沒一個好東西」,深以為然。】
我也許找到了與宋柏勞單方面和平共處的方式。這個方式說起來有點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既,無論他對我進行怎樣荒誕的揣測,無條件照盤全收就是了。只要承認自己就是他想的那樣,包攬所有他口中惡毒的品質,很快他就能消停下來。
我用厚顏無恥抵擋他的咄咄逼人,徹底坐實他口中「處心積慮」的人設。他反而像是被毒蛇纏上的倒楣農夫,猛然驚醒原來我竟不是截枯樹枝,驚慌失措下只得將我甩得遠遠的。
我待在山上,他留在市區,各自安好,度過了一段相較平靜的日子。期間他派律師來與我交涉,兩位律師一老一少,讓我簽了授權文件,又詢問我訴求。
「訴求?」我雙手交握擱在桌面上。由於經常接觸食材,我的指甲總是剪得很短,時間久了都長到肉裡,顯得有些粗笨。
年紀稍長的律師道:「比如金錢賠償,網路澄清,或者登報致歉,都是可以的。」
我手指**一下,猛地絞緊。
兩年,我背負「抄襲者」的駡名足足兩年了。沒有辦法繼續夢想,也失去了一往無前的勇氣,整日龜縮鏡頭之後,唯唯諾諾,求穩度日。以為再也看不到希望,連自己都要放棄,如今不僅洗刷汙名有望,還能隨便提訴求。
要不是能清楚感知到指間太過用力而產生的壓力,我簡直要以為自己在做什麼絕世美夢了。
「那我……全都要。」 猶豫著,我做下決定。
年長律師錯愕了一瞬,很快又恢復專業態度,沖我篤定道:「可以,沒有問題。抄襲比較難界定,我們會以名譽侵權和不正當競爭來打這場官司,甯先生您放心,我們一定把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的,絕不讓您和宋總失望。」
年輕律師在旁接嘴道:「這案子老實說我打就能贏,但宋總不放心,硬是要整個律師團一起上。從這點就能看出,宋總真的很重視您呢。」
準確說是重視我的名譽。畢竟夫妻一體,我出事他也躲不了,還有可能牽連駱青禾那邊,他自然緊張。
這樣想想,嫁給他也不算毫無好處。
宋墨在家裡上學,可能看山上環境得天獨厚,家庭教師偶爾會佈置一些野外觀察作業。記錄一下森林裡的濕度溫度,再用相機把覺得美麗的植物都拍下來之類的。
他一個小孩子自然不可能單獨外出,之前陪同的活兒都是保姆完成,現在我進門了,這項艱巨的任務就落到了我身上。
不過我也挺樂意作陪的,畢竟宋墨小朋友又乖又可愛,和他爸爸一點不一樣。
「墨墨,慢點跑。」
宋墨斜跨小書包,頭戴漁夫帽,手裡拿著一台立拍得相機,興奮地追著蝴蝶滿山亂跑,想要將它拍進自己相機裡。
春天花花草草過敏源多,怕他又犯哮喘,我還特地給他戴了口罩。這小祖宗要是在我手上發了病,宋柏勞沒找上我,駱青禾也會第一時間把我砍了。
忽然,宋墨停下腳步,仰起臉,神情萬分專注地盯著道旁的一棵大樹。我以為他看什麼,近了才發現那棵樹上有個鳥窩,成鳥正巧飛回巢中,孵化沒多久的雛鳥紛紛伸長了脖子嗷嗷待哺。
「要拍下來嗎?」我問他。
宋墨看向我,用力點了點頭。
我將他抱起來,讓他能更清晰地拍攝到成鳥餵食的一幕。
「哢嚓」,宋墨按下快門,不一會兒相機吐出照片。
我捏著相片一角用力甩了幾下,上面很快顯出影像。畫面拍得很清晰,幾隻沒毛的小腦袋簇擁在一起,瞧著好笑之餘,又讓人感歎生命的奇妙偉大。
「好多小鳥。」宋墨指著照片道,「這是媽媽。」
「也可能是爸爸。」我指正他。
宋墨抬起頭:「我也會有兄弟姐妹嗎?像這些小鳥一樣。」
這問題問得猝不及防,沒有丁點預兆。我腦袋一懵,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回他。
體弱多病,無法像正常孩子那樣上學,生活在罕有人跡的深山裡,整日只有傭人和家庭教師陪伴。這樣一想,他應該是很孤獨的。
明明才五歲,他卻已經懂得如何笨拙的表達對親情的渴望了。這樣的孩子,怎麼能不讓人心疼呢。
「墨墨想要個哥哥嗎?」
掌心輕輕覆在他發頂,他懵懂地望著我,視線下移,落到我肚子上。
「你生的嗎?」
我沉默稍許,食指豎在唇上,故意小聲道:「嗯,我生的,但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能告訴爸爸哦。」
宋墨黑亮的眼眸透出一點雀躍和驚喜:「他在哪兒?我能見他嗎?」
我站起身,牽著他手往前走:「哥哥現在還必須待在別的地方,但再過些日子,他就能回到我……回到我們身邊了,到時就能見他啦。」
宋墨開始一蹦一跳的,像只不安分的小袋鼠,充分表現了自己內心的喜悅。
「好好走路。」我緊了緊牽著他的手。
宋墨回身沖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狀:「我喜歡哥哥!」
我好笑不已:「你都沒見過他。」
他腳尖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遵循著自己獨特的節奏,跟跳舞似的。
「媽媽的孩子,我都喜歡。」
我怔忪了下,想不到自己有一日還能被人這麼「愛屋及烏」。
說不感動是假的,我一把抱起宋墨,讓他坐在我胳膊上:「我也喜歡墨墨。」
宋墨耳朵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擺弄手裡的相機。
在林子裡逛了老半天,拍了不少照片,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才牽著宋墨往回走。
「我估摸著你們也快回來了。」九嫂一早候在門口,見我們回來了,從我手裡接過宋墨,「先生,方才有位叫梁秋陽的先生打電話給您,讓您回來了給他去個電話。」
我出門沒拿手機,梁秋陽那傢伙性子急,一定打了我好幾個電話,打得估計九嫂都煩了,只能給我接起來。
隨後九嫂領著宋墨去洗澡,我給梁秋陽回了電話,一看來電,整整二十七個,毅力可嘉。
電話剛接通,梁秋陽就接了起來,語氣非常急迫:「你總算給我回電話了!!」
我將手機拿遠一點,等他數落完我出門不帶手機的壞習慣,情緒稍稍回落了些,再給拿回耳邊。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出大事了啊!小鬱!」
我被他說得心裡一顫,本來想著他是不是誇張的說法,畢竟最近我一直住在山裡,直播也沒開,與常星澤、向平的官司還在準備中,實在沒有什麼大事好出了。可聽他繼續往下說,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越聽越是心驚。
還真是出大事了!
宋柏勞之前的那個情人,叫明舒的,嚴格說來是梁秋陽同公司的前輩。只是一個當紅,一個還沒出道,兩人沒什麼接觸。
同公司,但凡誰出了點什麼事都是傳最快的。梁秋陽說,明舒前幾天服藥自殺了,雖然人是救了回來,但狀態一直很差。更要命的是不知誰走漏了消息,許多八卦媒體已經摩拳擦掌要爆這件事。還要賺足眼球的將明舒渲染成一個被負心alpha拋棄的可憐人,說他不求名分苦等多年,最終也敵不過對方狠心拋棄,迎娶高門貴子,心灰意冷下一時想不開就做了傻事。
「你都不知道明舒粉絲有多恐怖,要是他們瘋起來能去夏盛前面靜坐示威信不信?現在高層死命在壓,但隱隱有點壓不住了。」梁秋陽沒好氣道,「要不是咱倆是朋友,就憑明舒這苦情的人設,我都想打宋柏勞了。喜新厭舊,負心渣男,誰聽說這件事都會無腦站明舒的。為娘本來以為你終於有了個好歸宿,現在這事一出心裡很沒底啊乖兒!」
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在這種娛樂圈桃色新聞裡插一腳。
這事的確棘手,超出我的許可權範圍:「這兩人的事我也不太清楚。這樣,我先給宋柏勞打個電話,看他怎麼說。等會兒再回你,先掛了。」
不等梁秋陽再說什麼,我匆匆掛斷了電話。
宋柏勞的手機一直在通話中,我打了幾個怎麼也打不通,只能轉打李旬的。
響了兩聲,對面接了起來。
「喂,甯先生?」李旬不知道在哪裡,聲音壓得很低。
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改口,斟酌著道:「那個……明舒的事,你們知道了嗎?」
那頭一靜,李旬過了好一會兒,像是走到了另一個地方,這才用正常音量道:「知道了,您放心,我們已經通過各種手段將稿子壓了下來,這事兒應該不會爆了。對方也不過是想施苦肉計,根本沒吃幾粒藥,在醫院生龍活虎好著呢。」
我松了口氣,提著的心一點點放回去。
「不過……」
心臟跟裝了彈簧似的,一下又跳到嗓子眼。
她說話大喘氣就算了,還喘得這麼猶猶豫豫的,著實讓令人焦灼。
「不過什麼?」
李旬歎氣道:「駱先生知道這件事後很生氣,將宋總叫過去罵了一頓,還……還動了鞭子。」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鞭子?」
「馬鞭。」
我一噎,駱青禾……對宋柏勞動鞭子?
宋柏勞好歹二十多歲了,上次那一巴掌我以為已經是父子失和的極致,竟然還能更過激?
我想像了下馬鞭抽身上的感覺,立刻牙都酸了:「那,那你們攔了嗎?總不能看著他被打吧?」
「……宋總讓我們不要管。」
李旬無奈地說父子倆就像較勁一樣,誰也沒辦法插手。駱青禾抽了能有一百多鞭,將宋柏勞的襯衫都抽爛了。又說他現在在給家庭醫生上藥,上完藥就要回維景山,畢竟市區沒人照顧。
一百多鞭……
我握緊手機:「好,我,我知道了。」
結束與李旬的通話,我趕緊去找九嫂,讓她做好準備。到晚上八點多,窗外閃過一抹明亮的車燈,宋柏勞回來了。
與我想的情形有點出入,他並不虛弱,甚至無需人攙扶就進了屋。除了唇色較平時淡了些,其他一切如常。
「幹嘛都聚在門口,歡迎我啊?」他擰眉看了眼我和九嫂,腳步不停地往樓上走去。
我看向之後進來的李旬,眼神詢問他什麼情況,李旬沖我暗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她這什麼意思,見宋柏勞身影要消失在樓梯轉角了,忙追了上去。
也還好我追了上去。剛踏上二樓,便見沒有開燈的昏暗走廊內,宋柏勞踉蹌著肩膀撞上牆壁,靜了許久,似乎已經一步都走不動了。
原來步履輕鬆,形如常人,都是硬撐的。
第十七章
【從來未曾擁有過比較可悲,還是擁有了再失去更為淒慘?】
我看他路都走不了了,連忙上去攙扶。剛走到他邊上,手都沒碰到,就被他一個眼神凝在原地。
「別碰我。」
月色透過走廊另一側的玻璃窗照射進來,落到他眼裡仿佛生了霜。我一下像被烈焰燙到般蜷起手指,人也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他搖搖晃晃扶著牆繼續往前走,沒幾步又停下來。小心翼翼又吃力的喘息,我就算是聽力不出色的beta,這會兒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望著宋柏勞倔強的背影,我咬了咬牙,快步追上看也不看他臉色,將人架起來就往臥室走。
「你放手……」他想掙開,但苦於傷痛,只能不甘不願被我扶著。
進到臥室,他總算集聚起一點力氣,掙扎著將我推離。
「碰」地一聲,我脊背重重撞到門上,再好的脾氣都要被他的不識好歹磨沒了。
「你能不能別在這種時候還跟我鬧脾氣?」我壓著聲音道,「多大的人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分不清嗎?」
宋柏勞遲緩地一點點挪動身體,關節就像生銹的齒輪,手臂每往上抬一點,就要有片刻停滯。經過一番努力,他艱難地脫去外套,將它丟到了地毯上。
他倦怠地轉身:「出去,我不想見任何人。」
紅色在白底上總是格外觸目驚心。我震驚地盯著他的後背,不知道是剛才他動作太大還是路上就這樣了,新換的白襯衫上竟然顯出斑斑血跡。
「聽不懂人話嗎?」他解著扣子,見我沒動靜,再次下逐客令。
「你……傷口又出血了。」方才還有些生氣,一見宋柏勞傷得這麼重,我又有點被嚇住了,說話都不順溜。
他扭頭往自己後背看了眼,滿不在乎道:「我又不是死人,出血不是很正常嗎。」說著他脫掉襯衫,露出裹滿上身的繃帶。果然那上面洇血洇得更厲害,將一大片繃帶都染紅了。
他看也不看染血的襯衫,整個人面朝床鋪倒了上去,再沒動靜。
我怕他暈過去,湊近觀察了片刻,確定人沒事後,便將另一頭的被子翻折,蓋到了他腰部以下。
仔細一看,宋柏勞背上沒有被繃帶纏繞的地方舊疤不少,零零碎碎形狀也各不相同。
我記得以前他也經常受傷,不過大多是打架的小傷,貼個創可貼就完了。只有一次傷得特別慘,整個後背又青又紫,肩膀還腫了老大一塊,像是被棍棒之類打的。
他自己夠不到,就強迫我幫他搓藥油。那時候我還納悶到底是怎樣的高手能把他打成那樣,現在看來這位高手很可能叫「駱青禾」。
宋柏勞是欠打一些,但他過叛逆期都多少年了,如今再對他施行棍棒教育會不會太晚?
就算寧詩再討厭我,也從來沒將我打成這樣。最痛的那次是她喝醉了拿煙頭燙我胳膊,當時起了個大泡,憋下去後留下道淺淡的印子。這麼多年過去,幾乎已經看不出了。
要不是現在時機不合適,我簡直想問一句宋柏勞,他是不是領養的。
「你……」
我靠得那麼近,目光又毫不遮掩,很容易叫宋柏勞察覺。
他抬起頭,很有些不耐,像是又要罵人。可一對上我的臉,不知怎麼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換成一句無關痛癢的:「你快點出去。」
我想了想自己還能做的事情,問他:「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來?」
宋柏勞大概從來沒遇到我這麼難纏的對手,他重新趴回枕間,後腦勺對著我,每個字都加重讀音。
「不用,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再下去估計就真的要抓狂了。
我見好就收:「那好,今晚我就睡在隔壁,你有什麼事叫我一聲就行。」
他沒再回我,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撿起地上的衣服,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喲,這……要不要叫駱小姐啊?」九嫂接過我手上的髒衣服,瞧見上面血漬,臉色陡然一變。
「現在別叫。」 宋柏勞現在就跟只獨自舔舐傷口的野獸似的,脾氣大,警惕性高,這要是貿然靠近,說不準要被他一爪子撓得頭破血流。「今天晚了,也不方便接她上山。明天吧,明天請她來給先生換藥。」
我問九嫂要了些退燒藥消炎藥,之後端著溫水又上了樓。
將水杯放在床頭時,宋柏勞已經沉沉睡去。我伸手去探他的額頭,那片肌膚溫度尚可,並不灼人,應該沒有發燒。
看他睡顏片刻,發現他連睡著了眉頭都沒鬆開,仍是隱隱蹙起。
食指點在他眉心褶皺處,我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痛吧?這就是亂搞的下場。」
宋柏勞突然眉頭皺得更緊,將臉往枕頭上蹭了蹭。我嚇得趕緊收回手,半天見他沒醒,按著亂跳的心臟長長舒了口氣。
一時也睡不著,就打算去圖書室找本書看看。又想起上次不小心碰落了藏著宋柏勞「秘密」的攝影集,還沒來得及歸到原處。他連被別人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都不允許,要是發現我偷看他隱私,說不定會殺我滅口。
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我決心將它找出來物歸原位。
憑著記憶食指一一點過書脊,找了大約五分鐘終於被我找到了。
到這會兒我才發現,攝影集的作者竟然也姓宋。冥冥中有股預感,我翻開書頁,拿出泛黃的信封,將收信人的名字與封面上那兩個字相對
宋霄。
是同一個人。怪不得宋柏勞會選擇這本攝影集藏信。
看了眼出版資訊,書是十五年前出版的,而信封上的郵戳是十六年前。
原本毫無音訊的母親,某天突然得知了對方的消息,發現他依然好好過著自己的日子,還出版了名為《生命的意義》的攝影集。宋柏勞當年發現這本書時,該是多高興,又該多難受。
《生命的意義》……我翻了下,發現這是本鳥類的觀察寫真集,鷹隼雀鳥,一應俱全,每一隻都又耀眼又美麗,仿佛下一秒就要躍出畫面。
要收集這麼多鳥,他必定走過了許多地方。
獨自一人,反而明白生命意義何在了嗎?真諷刺啊。
捏著那只稍有厚度的信封,我心中天人交戰。
一會兒天使在右邊說:「看人隱私不好,放回去吧。」
一會兒惡魔又在左邊說:「你看了宋柏勞又不知道,看看嘛,你上次反正也看過一點了。」
天使反駁:「上次是意外,不是故意的。」
惡魔:「那你也把這次當意外好啦。」
天使還想說什麼,被惡魔一叉插死了。
算了,我都看過一段了,也不差看更多。
我坐到沙發上,打開一旁的落地閱讀燈,開始一封封讀起宋柏勞的信。信一共有五封,加起來大概三四千字,看著也不費力。而且宋柏勞的字雖然稚嫩,但還挺端正的。
每一封信的主題都逃不開一個——想要宋霄接他走。
駱青禾再婚後對宋柏勞的態度似乎變了很多,嚴苛而疏遠,又對自己的繼子夏硯池十分縱容。這樣的差別待遇,讓宋柏勞產生了迷茫,覺得自己不被需要,是多餘的人。
駱青禾不僅會毫不顧及宋柏勞感情地將他救助的小鳥丟出門,也會在他與繼子發生爭執時不問緣由的偏向對方而責罰他。
夏喬在他看來是個懦弱無能,遇事只會哭,毫無主見的沒用omega,根本無法與宋霄相提並論。
總的來說,他把自己的「新家」批得一文不值。
在最後一封信,內容比前面任何一封都要簡短。
【爸爸說你不要我了。是你將我拋下,不是他要留下我,是真的嗎?
我以為你不讓我跟你走是因為駱家阻止我跟著你。
原來根本就沒有人需要我……】
終於全都看完了,我鬆開手裡的那封信,任它自由飄落到我大腿上。
駱青禾這個人,要是將他的事蹟發到社交網站上,肯定能火。想想那會兒宋柏勞也不比優優現在大幾歲,優優會不會也有這種想法,覺得根本沒人需要他?
抹了把臉,我將信疊好塞回信封,接著從沙發上起身,將那本攝影集和宋柏勞的「秘密」放回了書架的最高層。
隨便拿了本雜誌回去,路過宋柏勞臥室時,正好聽到玻璃杯碎裂的聲音。
怕對方出什麼意外,我推開門沖了進去。
宋柏勞小半個身子探出床外,看姿勢該是想喝水,結果失手打翻了杯子。
他像是被我嚇了一跳,手臂懸在半空,整個人僵在那裡。等看清進來的是我,又驟然放鬆肌肉,垂下胳膊。
「你來得還挺快……」
「剛巧路過。」
我蹲下身要去撿玻璃碎片,耳邊又響起宋柏勞的聲音:「去倒水啊,撿什麼垃圾。」
我只好又站起身:「你等會兒。」
去樓下倒了杯溫水,還給宋柏勞找了根宋墨喝優酪乳用的吸管。他就著吸管喝了大杯的水,我見他面色有些潮紅,心裡生出不妙,探手一摸,還真是發燒了。
「把藥給我,我吃藥睡一覺就好。」宋柏勞甩開我的手,又去找櫃子上的藥。
我攔住他,將他按回床上:「你別動,我幫你拿。」
吃過退燒藥,他趴回去,很快又安靜下來。我替他將被子蓋好,拿著雜誌在靠窗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翻閱起來。
宋柏勞發燒又出汗,後半夜甚至說起胡話。我去給他擦身,他不知道將我認成誰,抓住我手質問我為什麼要做那麼卑劣的事,一會兒又問我為什麼要丟下他。
「對不起。」我哄他鬆手,「對不起總行了吧,原諒我好不好?」
宋柏勞睜著發紅的雙眼看我一陣,睫毛輕顫了兩下,終於鬆開手。
「怎麼可能,做夢……」他聲音一點點低下去,沒多會兒又陷入昏睡。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徹夜未眠的糟糕臉色,讓九嫂打電話給駱夢白。
駱夢白來得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出現在宋柏勞面前。
「舅舅怎麼突然下這麼重的手?你又做什麼事惹他生氣了?」
宋柏勞背對著駱夢白盤膝坐在床上,身上的繃帶都已解開,露出他斑駁猙獰的後背。駱夢白用鑷子夾著藥棉小心為他清理傷口,我站一旁托著醫療盤充當助手,及時遞上各種工具器械。
「一個半大不小的明星,為我吞了幾顆安眠藥,硬是洗了個胃鬧著要我去看他,結果被有心人挖到,差點成了今日頭條。」他已經退燒,只是聲音還很沙啞,精神也不濟。
駱夢白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這小明星夠鬧騰的呀,表弟你可真是禍水啊。然後呢,舅舅就要打你?」
「你也知道他最近在準備什麼。」宋柏勞每個字尾音都拖得很長,顯得有氣無力的,「他說他要是為這件事丟了選票,差一票就抽我一鞭子,直到補齊票數。我讓他別等了,想打直接打,不用找那麼多藉口。」
我在旁邊聽了止不住的皺眉。這父子倆可真都……太硬了。嘴硬,骨頭硬,脾氣更硬。簡簡單單用嘴就能說清的事,非得鬧到動手。
駱夢白開始站起身給他纏繃帶:「半大不小的明星,粉絲應該也不少,集體棄投舅舅,他怎麼也得損失幾千張選票吧?這件事的確險之又險啊表弟,也難怪舅舅生氣。」
「你們果然是一家人……」
宋柏勞沒有說下去,但這話一聽就不是好話,駱夢白手一頓,輕輕歎了口氣又再繼續動作。
「你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啊表弟。」
宋柏勞坐在那裡,背脊略微弓起,沉默著沒再回話。
第十八章
【梁秋陽說最近很流行「厭世臉」,還說自己要學,我不自覺腦海裡浮現一個人的影像,之後看了他給我舉例的幾張人物照片,果然就是那個死樣子。】
據說山上除了我們一棟房子,還有一間年代已不可考的小廟,只是太過破落,連九嫂也不過耳聞。
除了廟,附近還有條小溪,淺淺的清澈溪水大概只沒過成人腳背,底部躺著各色卵石。天氣好時溪面波光粼粼,投射進水裡,石子都像是寶石那樣發著光。
上次宋墨的觀察課作業被老師表揚了,他高興的不得了,這次老師又讓撿一塊漂亮的石頭,他就拉著我跑到了溪邊。
穿著小雨鞋,他淌在溪水裡,認真地低頭尋找著能夠稱為「漂亮」的石頭。
我跟在他身後,看到有品相不錯的卵石就撿起來問他意見:「墨墨,這塊怎麼樣?」
手裡這塊是琥珀色的,陽光下呈半透明狀,瞧起來跟玉石一樣,還挺好看的。
宋墨回頭看了眼我手上的石頭,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滿意。
「好吧。」
我丟掉手裡的小石頭,彎腰注視水底,再次搜索起來。
幾分鐘後,我這邊一無所獲,宋墨倒是有了進展。
他忽地從水裡撿起什麼,高舉過頭頂,沖我歡快地揮舞:「找到了!」
我站起身,看到陽光下他的手上有一點紅色一閃而過。
宋墨逆著水流跑向我,將那塊赤紅色的卵石舉到我面前,一副「我棒不棒,快誇誇我」的表情。
我從他手裡接過石頭,認真欣賞片刻,給出評語:「真的很漂亮,哇這個紋路,這個大小,像雞血石一樣,說不定真的是寶石哦。」
宋墨轉了轉大眼睛,疑惑地問我:「雞血石?」
「回去給你看圖片。」我將那塊紅色的石頭還給他,「也是紅紅的,你一定會喜歡的。」
宋墨小心翼翼接過石頭,將它貼身放在了自己背帶褲正中那個小口袋裡。
我看他任務總算完成了,問:「回去嗎?」
宋墨拍了拍口袋,像是要叫小石頭乖乖待好,聞言沖我點了點頭。
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很可愛,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行,那就回去吧。」
宋墨不用我牽著,發揮小孩子的靈活性,輕輕鬆松兩三步就回到了岸上。我就比較遲緩,深一腳淺一腳,用了他雙倍的時間才踩到岸上。
「別跑那麼快,我牽著你走。」宋墨見我上了岸,蹦跳著就往前跑。我怕他被樹根藤蔓絆倒,急急追上去,結果腳上雨鞋在泥濘的溪岸邊打了滑,整個人失去平衡摔到了地上。
腳踝處傳來鑽心的疼痛,痛到我一時大腦空白,短短幾秒內就除了層冷汗。
「媽媽!」宋墨可能是見我沒跟上去,特意回頭找我,一見我這個樣子,小臉都白了。
他撲到我身邊,聲音可憐兮兮:「怎麼辦……」我都還沒哭,他已經紅了眼眶。
我忍痛安慰他:「沒事沒事,崴腳了而已。」
脫掉雨鞋一看,腳踝已經迅速腫了起來,不動疼,動了更疼。
這樣子走是走不回去了,只能打電話搬救兵。
我這次還好有記得帶手機,不然麻煩就大……當我看到手機左上角小小的「無服務」三個字時,整個人都迷茫起來。
我試著重新搜索信號,試了兩次無果。
宋墨一臉擔心地抓著我的胳膊,看著比我還要不安。
手機沒信號,讓宋墨一個五歲小朋友獨自走山路我又不放心,難道真的要爬回去嗎?
有些絕望的,我試著再次搜索。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覺得爬回去有點過分,竟然給我搜到了一格微弱的信號。
我抓緊時機調出通訊錄,撥打了第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兩下,「伯勞鳥」接了起來,但信號並不穩定。
「喂,是我。」我盡可能快速地說明情況,「我在溪邊崴到了腳,能不能讓人過來接一下我……」
宋柏勞像是聽不清我說的話:「什麼……喂?你怎麼了?」
我更大聲的重複,那頭卻自動掛斷了。我再看手機螢幕,果然又是無服務。
我垮下肩膀,有些洩氣。宋墨可能感受到了我的情緒,更緊地摟住我胳膊,說話都染上哭腔。
「媽媽,我害怕……」
我忙對他露出一個笑來:「不怕,來,你讓開些,我試試看能不能站起來。」
宋墨依言鬆開我往旁邊走了兩步,我撐著地面小心站起身,好不容易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形,覺得好像可以,等傷腳一踩地……剛剛都是錯覺罷了。
我默默又坐回去,繼續思索出路。
「等爸爸嗎?」宋墨再次跑回我身旁,一步不離地緊緊挨著我。
我看了看天色,下午兩點的太陽還很熾烈:「墨墨,你說九嫂看我們太陽下山還不回去,會不會派人來找我們?」
宋墨想了一會兒,誠實地搖了頭:「不知道。」
我歎了口氣,將他抱到懷裡,讓他坐在我沒受傷的那條腿上。
忽然,不遠處傳來兩聲清脆的鳥鳴,一隻胸背為橘色的小鳥站在一塊大石頭上,好奇地盯著我們。
「小鳥!」宋墨一下忘了憂愁,頗為興奮地指著那只鳥讓我看。
我怔了怔,這鳥長得太有特色,實在是很好認:「那是……伯勞鳥。」
世間鳥類千萬,我認識的十根手指都數得出,棕背伯勞是其中之一。
有一次天臺上來了只非常漂亮的鳥,藍紫色的,拖曳著比身體還長的尾巴,城市裡難得一見。
我當時正在寫自己的數學作業,被鳴叫聲吸引,抬頭一看,就再也收不回視線。
「很漂亮吧?」
背後突然響起宋柏勞的聲音,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身後,嚇了我一大跳。
當時他說的那只鳥的名字我已經忘了,只記得好像挺繞口的。
他似乎心情不錯,還給我講了那只鳥的生長習性,物種特點,覺得不過癮,又拓展到其它鳥類。
到最後他笑著問我:「你知道伯勞鳥嗎?」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不等我回答,他自顧說起來:「伯勞鳥生性兇猛,又被稱為屠夫鳥。長得……」他似乎覺得用說得不夠形象生動,搶過我的草稿本,竟要給我畫一隻出來。
可惜再優秀的alpha也有短板,人無完人,宋柏勞的畫技和他脾氣一樣臭,從那團雜亂的線條裡,我頂多能看出來是個「生物」。
「……」我沉吟不語,猶豫著是禮貌性地做出恍然的表情,還是據實以告跟他說看不懂。
宋柏勞可能也覺得自己畫得不好,左右看了看,還是將那頁紙撕了。
「沒帶手機……」他皺著眉,有些苦惱,「你帶了嗎?」
按照校規,在學校應該都是禁止攜帶電子娛樂產品的,宋柏勞這個違紀王不怕,我卻不能不遵守。
「沒有。」我從他手裡拿回那本草稿,「這樣,你說,我來畫。」
「你還會畫畫?」宋柏勞一臉詫異。
beta的體能智商雖然都不及alpha,但我們又不是傻子,會畫畫有什麼奇怪?
不過我也只敢在心裡腹誹,面上仍是一派尋常。
「會一點。」
在宋柏勞的口述下,頭,翅膀,尾巴逐漸成型,大概十五分鐘後,一隻我從未見過的鳥躍然紙上。
「畫得不錯啊。」他搶過草稿本仔細看起來,「如果背和胸口的羽毛是橘色的,就是棕背伯勞。」他指著畫裡小鳥相同的部位道。
他主動提起了伯勞鳥,讓我又想起朱璃那個關於他名字不好的說法。
我不是八卦,就是好奇:「你的名字……是取自這種鳥嗎?」
宋柏勞高舉畫稿,視線流連在那只用鉛筆畫出的小鳥上。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太凶?」
我被他一語說中心中所想,尷尬地乾咳兩聲:「你自己說這是屠夫鳥……」
「伯勞鳥雖然生性兇猛,但十分呵護自己的孩子。哪怕毒蛇那樣的猛獸想要傷害幼鳥,它也會毫不猶豫地擋在它們面前,誓死保護它們。」說到最後,他的語速一點點慢下來,情緒也由一開始的高漲轉為低沉,「可能給我取名字的人也希望,能夠像伯勞鳥那樣保護我吧。」
當年聽到他的解釋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再一回想,這名字也太戳人心扉了。
宋墨聽了我的話,疑惑地抬頭:「……爸爸鳥?」
爸,爸爸鳥?!
面對他的一臉天真,我想笑不好笑,憋得好辛苦。
「不是,只是和爸爸的名字同音不同字而已。」
宋墨懵懂地點點頭,又看回那只伯勞。
對方也看著我們,不時啄兩口溪水,在石頭上跳來跳去,表現十分活潑。
宋墨忍不住從我懷裡起來,走近了觀察。我叮囑他小心,坐在那裡視線不離地看著他。
他蹲岸邊看了會兒,可能看夠了,起身往我這裡走。
「……爸爸?」宋墨停下腳步,看著我的方向叫道。
伯勞鳥隨著他的聲音振翅而飛,我好笑地糾正他:「不是爸爸,是伯勞鳥。」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草葉窸窣聲。
「不是我是誰?」熟悉的慵懶語調,伴著樹枝折斷的輕響,離我很近。
我驚訝地回頭,就見宋柏勞正擰眉撥開一支擋路的樹枝,緩緩朝我走來。
第十九章
【師父說要做一頓好吃的犒勞我們,結果大家集體食物中毒。】
宋柏勞看了眼我的腳,蹲下拿手按了按我腫脹的部位。
「動一下腳趾。」
我聽他的話,忍痛蜷縮了下腳趾。
「骨頭應該沒事。」他轉了個方向,背對著我,「上來。」
我盯著他寬闊的脊背,有些無所適從:「可你背上……還有傷。」
雖然我體重不算超標,但怎麼也是個成年男性,這麼趴上去讓他背一路,我怕到時候他傷口又裂開。為了背我回去還搭上一個他,這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這樣,你先帶墨墨回去,然後叫別人來接我……怎麼樣?」
我自認這個主意還不錯,兩頭都兼顧到了,十分合情合理,可宋柏勞卻並不樂意。
「你怎麼這麼麻煩?」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睨著我,顯得很不耐煩,「給你兩個選擇,我背你回去,或者你自己爬回去。你選一個。」
他這個人真是難以琢磨又很不講道理。
我與他對視片刻,最終還是妥協,實在不想自己爬回去:「那麻煩你了。」
我小心翼翼趴到他背上,已經盡可能放輕了動作,可還是能感覺到他肌肉緊繃了一瞬。
「疼嗎?」我擔心自己壓到了他的傷口。
「你顧好你自己吧。」他穩穩托著我的膝彎站起身,對一旁宋墨道,「跟著我,不許亂跑。」
宋柏勞對孩子向來嚴厲,宋墨一直有些怕他,這會兒聽到他的命令哪裡敢不從,連忙上下點著頭,表示自己一定會乖乖照辦。
宋柏勞沒事人一樣背著我穿過樹叢,走到山道上。宋墨牽著他的衣擺,緊緊跟在一旁。成人步伐大,特別宋柏勞又有一雙大長腿,宋墨跟得很吃力。
為了跟上宋柏勞的腳步,他一臉認真專注,可當抬頭看向我時,又會對我露出甜甜的笑容。
我看他走的鬢角汗都出來了,忍不住開口:「你慢點走,墨墨跟不上了。」
宋柏勞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眼宋墨,之後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微風吹拂過樹梢,山道上葉影婆娑,枝葉互相摩擦著,發出簌簌聲響。
這樣舒適的氛圍,就算受了傷也令人心情愉悅。
我湊近一些,低聲在宋柏勞耳邊道:「謝謝……」
謝謝他能來找我們,也謝謝他願意背我回去。
宋柏勞踏上臺階的腳步十分穩健,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冷箭嗖嗖,讓人防不勝防:「我只是怕宋墨出事,你少自以為是。背你只是想還你之前照顧我的人情,你別以為討好我就會改變我對你的看法。」
我本來還控制自己不要將重量全壓到他身上,一聽他又開始說這些煩人的話,立時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挨了上去。
宋柏勞吃痛地悶哼一聲,停在石階上緩了口氣:「你不要動來動去!」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雙手握住他肩膀,稍稍退開了些與他背部的距離。
「沒關係,我對你好也不是圖你會改變什麼。」
我的話就像一根魚刺,瞬間噎得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梗在那裡無話可說。而我也算是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終於耳根清淨下來。
九嫂看我的腳腫得跟饅頭一樣,馬上上樓敲開了駱夢白的房門。因為宋柏勞的傷需要每日換藥,她已經在宋家住了好幾天了。
駱夢白一邊擦眼鏡一邊打著呵欠從樓上下來,一臉的精神萎靡。
「你們知道我昨晚幾點睡的嗎?能不能呵護下熬夜寫期刊論文的人?」
宋柏勞閒適地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九嫂剛給他泡的伯爵茶:「呵護你?那下個季度你研究室的經費……」
我聽九嫂說過,駱夢白現在在搞的研究專案被他們學術界一致公認為瘋狂而無用,全靠宋柏勞出錢扶持才得以繼續下去。由此駱夢白才會隨叫隨到,大材小用地甘願成為宋家的家庭醫生。
「哈哈哈哈,開個玩笑嘛表弟。我一個alpha又不是omega那樣的嬌花,哪裡用呵護。」駱夢白沒骨氣地改了口風,戴上眼鏡向我走來。
她輕柔地轉動我的腳掌,檢查一番,得出與宋柏勞一樣的結論——骨頭沒事,就是扭到了。
「九嫂,我那個跌打藥油你還留著吧?就是上次表弟用的,把那個拿來。」
「哦哦哦,有的有的。」九嫂想了想,去了又回,很快拿來了瓶還剩一半的藥油。
「可能有些痛,你忍忍。」駱夢白往自己手心倒了點藥油,慢慢搓揉開來。
雖然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當她的手碰到我腫脹的腳踝時,那種錯骨斷筋的疼痛還是讓我不自覺握緊雙拳,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顫抖的抽氣聲。
宋墨望著我,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雙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安地交握著,仿佛醫院裡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打針的小朋友。
我非常勉強地牽動唇角,沖他笑了笑:「別怕,不疼的。」
宋柏勞將手中精緻的骨瓷杯放回桌上,招手讓宋墨過來:「疼就疼,幹嘛騙他說不疼?」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種時候還要與我唱反調,但我已經沒心情應對他,只能將臉撇到一邊,讓宋墨看不到我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
耳邊響起宋柏勞帶著警示意味的話語:「你看,扭到腳就是會很疼的。所以你以後走路要小心點,不然駱夢白就會用那個很難聞的東西用力按你的腿。更糟糕點,如果你的骨頭摔斷了,說不定還要開刀。你知道開刀是什麼嗎?就是……」
我終於知道宋墨為什麼怕他了,這種教育方式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太震撼了些?
我忍著痛回頭一看,只見宋墨雙手絞動著按在胸口的位置,從下往上怯怯望著宋柏勞,在他的陰影下瑟瑟發抖。
「你別說了。」我轉向九嫂,「小少爺剛剛在外面摸了很多髒東西,替他洗個手,再把冰箱裡的布丁拿出來給他吃。」
九嫂看了看宋柏勞的臉色,見他沒有不允許,應著聲過去牽起宋墨走出了客廳。
在這個家,宋柏勞始終是絕對的「主人」,沒有人敢違逆他的話。就算我是他名義上的伴侶,但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數,我對他來說根本什麼也不是。
「表弟你這人性格太惡劣了,放在童話故事裡不是惡毒的王后就是吃人的大魔王。」駱夢白停下來補了點藥油,傷處火辣辣的,有些發熱,倒不似剛開始那麼疼到冒冷汗了。
「他生下來是為了履行責任,不是來當小王子的。」 對於他性格的評價,宋柏勞不置可否,卻說了一句這樣沒頭沒腦的話。
我有些莫名,但顯然駱夢白聽懂了:「欸你這個人啊……」
腦海裡飛快閃過一絲念頭,但還不等我抓住,駱夢白的手再次覆了上來,將我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注意力一棒子打散,再找不回來。
我的腿傷了,宋柏勞的背上傷了,我們也可算一對患難夫妻。
駱夢白替我打了固定繃帶,讓我在消腫前少用傷腿,儘量臥床。可第二天宋柏勞就讓九嫂將我扶到書房,丟給我一份文稿。
「背下來。」
我不解地拿起那張a4紙一看,不由呆愣。
那是一份聲明書,我聲明即將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何方權益的聲明書。
「這……」我從那張字跡灑脫飛揚的a4紙裡抬起頭,「背下來,然後呢?」
宋柏勞旋轉著指尖的鋼筆,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道:「然後就用你的琥珀帳號發表聲明啊。」
我本以為這一切會在宋柏勞的安排下低調進行,畢竟他口口聲聲在乎名譽,我以為他不想惹太多目光關注。沒想到他會要我在公開平臺發表聲明,從一開始就這麼高調。
「會不會……太囂張?」
宋柏勞似乎很詫異,挑著眉道:「甯鬱,你看看你現在都卑微成什麼樣了?過去那個在我面前說怎樣也想改變命運的beta,如今連在大眾面前發表一份聲明都不敢嗎?」
我心頭一顫,驟然加重指尖的力道,手上的紙張隨即難看的皺起。
「你是不是跪久了站不起來了?」
他言語冷漠,眼中卻不是厭惡,而是讓我更深惡痛絕的東西——憐憫。
這會兒我倒請願他討厭我了。
「可我已經違反合約許久不直播,帳號不知道還在不在……」琥珀不寄律師信給我就該謝天謝地了,這樣都不封我帳號,我簡直要懷疑他們高層是不是集體信教,聖母附體。
宋柏勞聞言極為不屑的嗤笑一聲:「你知道琥珀的最大股東,它背後的最大股東是誰嗎?」看我茫然,他笑意更濃,「是夏盛。」
原來我沒收到律師信不是因為運氣好,更不是因為琥珀高層善良……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和權利。
宋柏勞盯著我背了半個小時,一字一句糾正我的語氣。背的差不多了,我突然想起一件緊要的事。
「那個……我需不需要露臉?」
他靠坐在書桌上,掰著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麼不露臉?」說著拇指抹過我的嘴唇,「就是唇色淡了些。」
我任他評估貨物一樣來回翻看著,聽到他說要露臉,一下慌張起來。
「我……不行,我一露臉就說不出話,會緊張。」他的手指還沒挪開,我一說話就落到唇縫間,被曖昧地含咬住。
我和他同時為這變故愣在當場,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先一步懊惱地撤出了手指。
「你是不是又想勾引我?」還對我做了無理取鬧的指控。
按照經驗總結,我應該大方承認,沒錯,我就是想勾引他,然後他就會一臉「我果然沒看錯你」的表情甩袖離開。但今日我隱隱又覺得這麼做有些不妥,所以出口的話就變成了:「不是……我想勾引你!」說完差點咬了自己舌頭。
他危險地眯了眯眼:「不是你想勾引我,你的意思是我逼你勾引我的?還是說……你控制不住自己?」
可憐我身負殘疾,連站起來逃跑都做不到。
「我……控制不住自己。」最後我選了個沒那麼容易觸雷的選項。
他的手指再次撫上我的臉頰,只不過這次所帶的含義明顯不同。那是種更輕柔更讓人寒毛直立的撫觸,手背若即若離的貼著肌膚,從臉頰順勢往下,到達下巴。
「哦?」他的聲音低沉幾分,再次將拇指探進我的口腔,「那你自控力還挺差的。可惜我有傷,滿足不了你……」
我也有傷,不想再被咬脖子。
「不過倒是可以賞你別的。」宋柏勞說著越加往後靠了靠,單手撐在書桌上,指腹抵著我的舌尖,暗示意味濃重,「像過去你在天臺上看到的那樣,會嗎?」
我含著他的手指,愣愣看著他,內心真可謂是晴天霹靂。
第二十章
【梁秋陽說他喜歡女孩子,無論是alpha、beta還是omega,只要女孩子就行。他真是個通透的人啊。】
他一說天臺我就明白了。
那裡是他的休息室,也是他的尋歡所。我偶遇過不少次他在那裡「辦事」,但要說目睹,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我被一些奇怪的聲音驚動,很容易就從午休的淺眠中醒來。那聲音難以形容,硬要說的話,有點像將魷魚套在水管上劇烈摩擦。
我可能剛剛睡醒腦子有點不清醒,也可能確實沒有轉過彎來,畢竟我睡著前天臺上只有我一個人,非常要命的,我起身往聲音處走了過去。
當我意識到那不是魷魚和水管時已經晚了。
轉過樓梯間,驟然出現在我眼前的兩具人體實在有點不堪入目。
宋柏勞雙眼微閉靠在牆上,黑色的制服外套淩亂的褪到肘間,而他身前自有另一個陌生的omega跪在那裡,伸長白皙的脖頸,賣力討好他的欲望。
這一幕太過震撼,讓我完全呆愣在了原地,錯失了第一時間離場的機會。
而我這樣不加掩飾的腳步聲,明晃晃的視線,簡直就是在對宋柏勞大聲高喊「我來了」差不多。
他本來後腦抵在牆面上,是一個顯露出喉結的姿勢,感覺到我的存在,他睜開眼緩緩看向了我。
鬢角帶著不知是因為酷熱還是其他原因滲出的汗水,止咬器下,他似乎張嘴吐了口氣。想像力會為記憶增添許多精彩的細節補充,比如我現在回憶起來總覺得那口氣猶如火山的吐息,帶著灼熱的溫度。可能那時候在我看來,他整個人都是高溫燙人的。
他看到了我,卻沒有呵止我驅趕我,我們就那樣無聲對視了片刻,直到他身前的omega也感覺到了什麼,想要回頭。
「繼續。」宋柏勞仍然看著我,手卻按在了那個omega的後腦勺上,強硬地不許他轉開。
也是這飽含情欲,沙啞潮濕的兩個字,像兩塊天降巨石,將我徹底砸醒。
我驚慌失措逃離了那裡,匆忙得甚至連自己的課本作業都忘了拿。等想起來時,又怕再撞見什麼不該見的,便一直拖到了放學。
想著一下午過去,他們倆也該完事了吧,結果那個omega倒是不在了,但宋柏勞還在。
他靠坐在牆角下,手裡正捧著我的作業看得津津有味。這周的文學鑒賞課程,老師讓我們閱讀她指定的書本,再每人寫一篇讀後感交上去。
她指定的那本書叫《命中情人》,某個名字比書名還長的歐洲文豪寫的愛情故事。中心思想大概是告訴世人:每個alpha都有命中註定的omega,不要放棄,也不要自暴自棄,要隨時隨地對愛情充滿期待。
我不知道當時佈置這份作業的老師是怎麼想的,是覺得有不同的聲音也很好,還是單純把我遺忘了,但當我看到宋柏勞正在看我寫的讀後感時,整個人一懵,上去就要搶回來。
宋柏勞眼疾手快,竟然能在瞬息間做出反應,將手一下子舉高了。
「你還給我!」
他按住我的肩膀,限制了我的行動:「可我還沒看完。」
「有什麼好看的,這是我的作業,快還給我!」一想到我一時憤慨不平寫下的垃圾被他看到了,我臉都在發燙。
我的任何一個同學,對這本書的讀後感必定是讚美多過批判的,畢竟他們從小受的就是這樣的教育。可我不同,我厭惡這本書的理論。作者認為alpha和omega是天生一對,命中註定,是上帝造就的「亞當」、「夏娃」,那beta呢?beta就不能愛上與自己不同血型的人類嗎?
視ao結合為正理的人,與一百年前那些只接受異性戀為世界正統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挺好看啊,」宋柏勞喉嚨裡發出輕笑,「‘愛情不該被生理缺陷束縛,靈魂的交融才是相愛的根本。’你還真敢說。」只看了一遍,他竟然就能一字一句將我寫的背出來。
在我努力下,或者說對方的有意放水下,我總算夠到了我的作業本。
「本來就是。」我一把奪過,將它卷起握在掌心,隨後站了起來,「但凡對人類造成身心束縛的,從古至今都是糟粕。前有不盈一握的細腰,遍地生蓮的小腳,現在就是alpha的犬牙,omega的頸後腺。」
宋柏勞做在那裡,撐著下巴抬頭看我:「beta沒有你口中的缺陷,可你們又做的了什麼呢?這個世界,仍然視你們為豬狗。」
他語氣輕鬆,說出口的話卻毫不客氣。
我緊了緊手指,告訴他:「你說我不適合這裡,我不也適應下來了嗎?只要努力,我總能改變什麼,無論是命運,還是愛情。」
回頭再看這段話,就像一個笑話。
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宋柏勞不滿地盯著我:「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如實道:「天臺……」由於含著他的手指,讓我的聲音有幾分模糊。
他笑起來,眼眸又深了幾分:「會嗎?」
我不自覺咽了口唾沫,無論是「會」還是「不會」,這兩個答案都很危險啊。
再三權衡下,我選了個中間值:「嗯……不太會。」
宋柏勞抽出手指,我剛要鬆口氣,他手掌改按在我的後腦上,帶著隱隱壓迫感:「那就學。」
他的確是個優秀的好老師,用自身的豐富經驗教導我這個愚笨的學生,讓我迅速掌握了訣竅。
在書房實踐了半個小時,完事後宋柏勞又叫人將我扶回了房。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進屋會不會聞到那些奇怪的味道,只覺得腦子跟缺氧一樣,有些暈暈乎乎的。
等躺到床上,安靜下來,我盯著昏暗的房頂,又逐漸找回了自己的思維。
奇怪的是沒有什麼羞恥不悅,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果然很燙。
翌日一早,吃過早飯後,李旬帶著四五個人登門。
造型師,燈光師,攝影師一應俱全。他們為我打理造型,選擇合適的衣物,還將宋柏勞覺得過於淺淡的唇色抹上了一點氣血滿滿的紅。
處理好我的外形,他們將我扶到已經佈置妥當的書房,讓我坐到了書桌後。
視線稍微低落一些,就能看到昨日宋柏勞靠坐的地方,鼻尖似乎又聞到了那股若有似無的腥膻氣息。我清了清嗓子,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宋柏勞坐在鏡頭之後,身旁是一塊寫滿字的白板,上面寫著我昨天背了老半天的聲明書,還特地加上了語氣停頓符號。
他翹著腿,單手支在扶手上,指尖點著額角:「再給你兩分鐘時間準備。」
要是一下子開始我或許還沒那麼緊張,可他給了我一個倒計時,令我在這兩分鐘裡心跳越來越快,手心也一片汗濕。
李旬將一台筆記型電腦交給宋柏勞,他放到自己腿上,對著螢幕突然笑了下:「原來兩年前由你代表參賽的蛋糕店就是那個許美人啊,怪不得……」之後的內容他自動消音,沒有再說,而是抬頭問我,「你好了沒?」
我也不知道自己好了沒,但慌亂下還是條件反射地點了頭:「嗯……嗯!」
他再次垂下頭:「倒數三秒,三,二,一……開始。」
我兩手緊緊交握置於身前,昨天背的東西已經全然記不得了,只能靠白板上的備份急救。
「上午好,我是甯鬱。對於這段時間我所遭受的惡意中傷以及誹謗,我不再沉默,決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衛自己的合法權益……」
只要挺過最開始艱難的一段,後面的倒也越來越順了。只是我的臉仍然很僵硬,嘴角都在顫抖。
「我會于近日委託吳鋒律師啟動訴訟程式,將琥珀使用者常星澤以及他的合法伴侶向平作為共同被告起訴至香潭地區法院。我不會再容忍不公,也不會再甘願屈服命運。所有的汙名,我會徹底洗清,為我自己正名,也為beta正名。」
視線從白板移到一旁的宋柏勞身上,他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像個通過監視器觀察演員表現的嚴苛導演。
當我念完最後一個字時,他舉起手向眾人做了個手勢。很快,攝影師放下鏡頭,燈光師關閉了刺目的大燈,宋柏勞也合上筆記本將它交還給了李旬。
「很好。」他簡單地給出兩個字評語,接著讓其他人都離開。
書房裡很快只剩我和他兩個人,這種獨處讓我有點坐立難安,忍不住要去想昨晚的事。太震撼的印象,一個晚上真的不夠消化。
他起身走向我:「你今後可以恢復直播,多做些……看起來比較厲害的東西。越能證明你的能力,也就越能搬回輿論對你的錯誤導向。」
一聽可以恢復直播,我其實也挺高興,但也有憂慮。
「可是爸爸那邊……」
「你是不是還沒搞清楚狀況?」我還沒說完,宋柏勞雙手撐在桌面上,上身微微前傾逼近我,「我才是你的天,你的絕對主宰,你最應該尊崇的是我的指令,而不是別的什麼人的話。」
看來我提駱青禾是提錯了,他這話簡直一字一句從齒縫間逼出,足以見他有多不爽。
我連忙表示:「搞清楚了,你是我的天,我的主宰,我只聽你的。」
他看了我半晌,直起身,似乎頗為滿意我的識相。
「你最好把這句話記在心上,刻進你的腦子裡。」最後他說。
第二十一章
【花毛茛和奧斯丁玫瑰真是裱花界的兩座大山。】
寧詩終於打來電話,說要和我見面。
老地方,老時間。
我興沖沖去了,以為終於能夠和優優通話,沒想到寧詩直接丟給我一支手機,讓我自己看上面的視頻。
「什麼意思?」我問她,「不是說好視頻通話嗎?」
寧詩旋轉著手上閃亮的鑽石戒指,不以為意道:「別忘了一開始你可是答應我半年後才跟孩子見面的,我現在已經提前那麼多給你看了他的視頻,你要是不滿意……那算啦。」說著她就要將手機收回去。
看那架勢,我要是再敢多說一個字,別說見面,就是這支視頻她也要掂量掂量再給我,下一秒起身就走也不是不可能。
「不……」我急急扣住手機另一端,不讓她繼續動作。
到這裡,我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已經徹底落敗,失去了話語權。
她就像一名技藝精湛的棋手,自從決定要我嫁給宋柏勞起,每一步都在她遊刃有餘的計算之中。
當我為了孩子自願受她脅迫時,便是自暴弱點,授人以柄。她清楚地知道我不敢違抗她,也不敢對她的任何安排有異議。我就是她養的一條狗,從來只有服從命令的份兒。
就像現在,她賞我一個視頻,也跟賞塊肉骨頭似的,還要說一句:「我原本是可以連這塊骨頭都不給你的。」
我相信她能說到做到,她一向有這樣的狠心和決斷力。在她眼裡,沒有比自己能棲身上流社會更重要的事,連我這個兒子都不例外。
「我滿意,我滿意的。」我放低姿態,幾乎是在乞求她。
她顯然被我的恭順取悅,很快眼裡那點偽裝的不快也消失殆盡。
「這樣才對,拿去吧。」她拿開手,沖我再次露出那種總是出現在她臉上,猶如假面一般的笑容。
我抱著她的「賞賜」,迫不及待點開了手機上的視頻。
畫面晃動了片刻,一個眉眼清秀,穿著淺灰色衛衣的小男孩出現在我面前。他站在那裡,雙手背在身後,有些害羞地看著鏡頭。
「爸爸,你還好嗎?」
本來還能忍耐,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突然就鼻頭發酸,眼眶都灼熱起來。
我從未有一刻這樣清楚的意識到,他是鮮活的,他是真實存在的。我擁有一個孩子,我成了一名父親。
那種感覺十分奇妙,讓人痛並快樂著。
「我一直很想你。」他沖鏡頭笑了笑,「也想早點見到你,但奶奶說你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做完了能來看我嗎?我想和你回家。」
我也想你……
我緊緊握住手機,心臟一陣陣抽痛著,從來沒有這樣懊悔自己當年輕率的決定。
「我現在已經上學啦,會背很多詩歌,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他歪著頭,給我唱了首英文版的《小星星》。
雖然有些走調,但真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小星星》。
唱完了,他沖我擺擺手:「好啦,我要去做作業了,爸爸再見!」
前後短短五分鐘。我將進度條拉到最前面,重新開始播放。
「爸爸,你還好嗎……」
看完第二遍,我又再看了第三遍,第四遍,最後一直在重複那首《小星星》。
寧詩少有的就這樣讓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竟然一句怨言也沒有。
半個小時後,她扣了扣桌面,仿佛心中自有一隻計時器:「今天就到這裡吧。」她攤開手掌,語氣不容置喙。
等了一個月,最後也只有這半個小時。
我不舍地摸了摸手機中優優的影像,將手機交還給她。
「等等……」她剛要收回手,我一把按住她,七年來第一次與她這樣親密的肢體相觸。
她皺起眉,但沒有掙開:「又怎麼了?」
見她不悅,我鬆開了一些手裡的力道:「夫人……」想了想,換了個更親密的稱呼,「媽媽,你會帶他來見我的,對不對?」
寧詩盯著我看了片刻,看得我的心不斷往下沉,以為她要出爾反爾。
良久,就在我忍不住要再次開口時,她一點點強硬地抽回手,將手機塞進了自己的小包裡。
「當然。」她緩緩起身,「只要你聽話。」
她推門離去,也沒有說「再見」。
我又在店裡坐了半個小時,直到咖啡徹底變涼,這才起身買單。
「先生需不需要幫忙?」服務員過來好心地詢問我,想要將我扶到門外。
我擺擺手:「不用了,謝謝。」
雖然腳踝消了腫,但還會有些隱痛,我也不敢踩實了走路,瞧著就有些瘸。
一個咖啡店員都能看出來我行動不便,寧詩卻從頭到尾問也不問,提也不提。不知道她是真沒看出來,還是視而不見,根本不關心。
回程時,我讓司機特地從許美人店前繞了下。與上次大排長龍相比,店裡人氣明顯不如之前。不見常星澤和向平,只有小竹他們在忙。
我跟司機說下去買些東西,讓他在前面等我一下。
推開許美人店門,店裡幾人齊聲道:「歡迎光臨許美人!」
等抬頭看到是我,各個面色不一,都頓在了那裡。
「師兄,」小竹愣愣看著我,「你是來……」
我指了指櫥窗裡的蛋糕,笑道:「我是來買蛋糕的。」
她松了口氣,轉身拿了餐盤和食品夾:「你要哪種口味?」
我點了幾塊上面有草莓和藍莓的,小竹一一給我夾到盤子裡。店裡其餘人始終警惕無聲地注視著我,仿佛我是一隻入侵他們地盤的不明生物,只要我一有異動,他們便會聯合起來將我一舉叉出去。
心裡有些苦澀。這些人有的我並不認識,有的卻是像小竹這樣的老熟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進到許美人,竟會成為一個不被歡迎的人。
付錢時,小竹猶豫許久,還是問我:「師兄,你真的要和我們打官司嗎?」
「‘我們’?」我詫異道,「不是,我要告的是向平和常星澤,和你們,和許美人沒有關係。」
小竹咬了咬唇,瞧著有些難過:「可是他們代表的就是許美人啊。師兄你看看周圍,自從……自從你說要打官司,大師兄和星澤哥就忙著找律師四處奔波,連店都不管了。如果官司輸了,必定對許美人也是一大打擊。這是師父的心血,師兄你真的忍心看它沒落嗎?」
她最後一句話可謂是當頭一棒,字字誅心,直接把我問得僵在了原地。
我又何嘗忍心?我又何嘗想走到這一步?可誰又給過我退路,給過我選擇?
「小竹,你也相信當年是我抄了常星澤嗎?」
小竹眼神飄忽,不敢與我對視:「我……我自然是相信師兄你的,這裡面必定有誤會,就不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不要鬧到法庭上嗎?」
這事不是發生兩個月,而是兩年啊。
我看著小竹,心中忽然生出無限疲憊,累到簡直連一句反駁,一句關於這件事的話都不想再說。
失望到極致,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不用找了。」我掏錢放在收營臺上,拎起那袋蛋糕轉身就走。
小竹似乎有叫我,但我沒有停。
市區轉一圈,回到山上都要五點多了。經過半山腰的崗亭,安保說有我的快遞。接過一看,是梁秋陽寄我的。
我發表聲明那一手著實高調,梁秋陽這麼八卦的人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第一時間打電話誇我幹的漂亮,還要我一定弄死那對賤人夫婦,掏空他們的黑心錢。最後,發洩完了對向平夫婦的不滿,他說他也有好消息告訴我,他發專輯了。
我對明星出道方式沒研究,問他這算不算出道了,他說當然,他現在可是風頭正勁的新人流量no.1,還說要寄同名專輯給我,讓我領略下什麼是靈魂震撼。我想就是這個快遞了。
拿著快遞和蛋糕袋進屋,飯菜香味撲鼻而來。我回來的正巧,宋柏勞他們還沒開飯。
宋墨見到熟悉的紙袋子,立時露出驚喜表情,跳下椅子朝我撲來。
「蛋糕!」他伸長手要去夠袋子,一臉急切。
我將袋子舉高了些,想讓他吃好飯再吃甜點,還沒說出口,就聽餐桌方向傳來宋柏勞低沉的聲音。
「宋墨。」
他端著飯碗,視線完全沒有看向我們這邊,但語氣裡滿滿的警告意味,叫宋墨一下就不敢動了。
宋柏勞用筷尖點了點桌上的兩碗飯:「過來吃飯。」
我和宋墨幾乎同時邁開腿乖乖朝餐桌走去。
九嫂從我手裡接過蛋糕和快遞,我讓她蛋糕放冰箱,快遞裡的專輯拆開了放我房間就好。
「專輯?」宋柏勞停下筷子,「誰的?」
我沒想到他會感興趣,愣了下:「梁秋陽的,婚禮的時候你應該見過,是我的一個朋友。」
他慢條斯理咽下口中的飯菜,這才再次開口:「反正現在也有時間,不如就聽一下你朋友的專輯吧。」
他都這樣說了,我除了點頭,想來也沒有別的選擇。
宋柏勞似乎一直沒將臉和名字對上,直到九嫂把唱片投入播放機,攜著專輯盒再次回來,他伸出手道:「給我看看。」
梁秋陽的嗓音十分有辨識度,清冷帶些飄渺的煙塵氣息,就像深秋的早晨,霧氣繚繞的山林。
他的專輯就叫《秋陽》,第一首歌也叫《秋陽》,是首空靈的慢歌,吃飯時聽倒也合適。
「哦,原來是他。」宋柏勞來回翻看著專輯盒,封面上樑秋陽化著精緻的造型妝,特地拉長的眼線顯得格外妖嬈嫵媚,「我記得這個omega,你唯一來參加婚禮的朋友。」
我乾笑了下:「對,就是他。」
宋柏勞看完封面還打開拿出歌詞本翻看:「你竟然會和一個omega歌手成為朋友,真讓我驚訝。」突然他停頓片刻,語氣變得有些微妙,「而且,他還給你寫了首歌?」
我一下子差點噎住,咳嗽著喝了口水,抬頭莫名看向宋柏勞:「什麼?」
宋柏勞沒有回答我,專注地有上往下地將那頁歌詞看完,冷笑一聲,把那本歌詞甩到了我面前。
「第八頁。」
我打開歌詞本翻到第八頁,發現有首歌叫《鬱鬱》,詞曲作者都是梁秋陽,還說靈感來自於他的一個朋友……
「他鬱鬱寡歡滿帶香甜,出沒在夜裡誘我犯罪。」宋柏勞毫無感情起伏的嗓音一字不差念出其中一句歌詞。
我怔然稍許,連忙向他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我們以前是室友,有時候我晚上會帶一些店裡賣不掉的餅乾蛋糕回去……」
做直播後我做的東西大多也是梁秋陽負責消滅乾淨的,他總說我是魔鬼,誘他發胖。
「室友?你們住一起?」
「是,我們住了好幾年……」
餐桌上的氣壓更低了幾分,宋墨坐在寶寶椅裡,不安地看著我們,吃飯的動作也停了。
宋柏勞的表情仿佛剛剛欣賞了場糟糕的球賽,雙方球技之爛讓他有許多惡毒的話要說,可因為太糟糕反而無從說起,最後只能簡單粗暴的做下總結。
「以後不許和他來往。」
他這種獨裁君主一樣的行為,在別的時候我興許還會升起一些耐心應對,可不是今天,今天我太累了。
我緊緊握著手裡的筷子,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用力將它擱到了桌上。筷子與桌面相碰,發出不大不小一聲輕響。
我直視他的雙眼道:「我說了,我們只是朋友。」
他的態度就好像已經掌握了我和梁秋陽見不得人的證據,而起因只是因為……一首歌?
「我不在意你們到底是朋友還是情人。你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合適和他來往,如果你非要露出縫隙引得蒼蠅叮咬,就別怪我醜話說在前頭。」面對我的「反抗」,宋柏勞態度並沒有改變,強硬依舊,「你再惹出麻煩,駱青禾放過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我望著他,張了張嘴,那種面對小竹時的無力和疲憊再次浮現。
從寧詩,小竹,再到宋柏勞,這幾個人今天就像約好了似的,排著隊打擊我和我唱反調。
明明沒有任何東西覆在我身上,我卻覺得自己簡直要不能呼吸了。
他們拖拽著我,用冷酷的言語,輕侮的態度,攻擊我身上死灰復燃的熱烈與希冀,使我再次沉入冰冷的泥澤。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原來不用很多,三個人就能將我擊潰。
望著宋柏勞冰寒一片的眼眸,我知道他不可能讓步。他不會為我退讓,我也沒本事讓他退讓。
緊了緊雙拳,我霍然站起身,一言不發就往樓上跑,跑到一半聽到宋墨小貓似的哭聲。有些不忍,可遲疑了一瞬,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我將自己鎖在房裡,也沒開燈,一頭倒到了床上。起初還試圖想些開心的事讓自己不要沉溺於負面情緒,結果要命的發現幾乎每個快樂的片段最後都會變成讓人遺憾、滿懷悲傷的事件。
我的孩子被親生母親掌控,我的小師妹說兩年來都是誤會,我的伴侶讓我和唯一的朋友絕交……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悲慘世界?
我卷了被子試著入睡,迷糊中聽到樓下似乎響起低沉的跑車引擎聲,猶如一枚激射而出的炮彈,轉瞬遠去。
又過了會兒,門外響起敲門聲,將我游離的意識徹底喚醒。
「甯先生,您剛剛都沒吃多少東西,要不要給您端些吃的來?」
我翻了個身,懶得動:「不用了,我不餓。」
「好的。」九嫂沒有直接離開,在門口站了會兒又道,「先生剛才走了,說要住回夏盛,短時間應該都不會回來了。」
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晚上自己一個人下山,跑車開的震天響,比我還委屈,倒像是我把他氣跑的。
我越發蜷起身體,歎了口氣道:「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連日陰雨,讓我的傷口很痛。】
宋柏勞真的就是到山上養傷來的,傷好了,他也走了。我與他又恢復到了之前那種彼此不相見,萬分僵硬的狀態。
簡單來說,就是冷戰。
「好久不見。」對著鏡頭擺了擺手,看著不斷上升的線上人數,我緊張地移開了視線,「抱歉停了這麼久的直播,從今天開始,我會連著進行三天共72小時的連續直播。我,我知道很多人仍然對我有誤解,並不相信我擁有真正的實力。沒關係,我會慢慢證明給你們看的。」
將冰箱裡提前備制好的翻糖和奶油霜取出,我從小部件開始製作,魚、蝦、飛簷斗拱,還有殷紅的珊瑚和含著珍珠的蚌殼。
在連續直播八個小時後,我轉了轉酸痛的脖頸,停下來喝了點水,做了十分鐘的休息。
【鬱鬱你真好看,我之前就關注你的你還記得我嗎?】
瞥到螢幕上滾動的留言,我選了幾個回復。
「記得,我那時候直播間只有三十幾個人,每個人的名字我都記得的。」
有些事真的是要逼的,不逼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潛力。短短八小時,我已經開始習慣全臉出鏡,說話也順溜許多。
只要一心撲到自己熱愛的事物上,好像旁的都不再重要了。
「翻糖和奶油霜的確味道都不是太好,因為很甜。外在和內在沒法兼顧,這也是一種遺憾吧。」
「色素的牌子?色感好其實只需要紅黃藍三種顏色就夠了,如果不好的話推薦你們這個牌子……」我拿起一旁的一小瓶青綠色色素,手掌擋在它後面讓鏡頭聚焦,「看到了嗎?就是這個牌子,很好用。」
「想要做好蛋糕,還是要多練手啊。」
直播間人數已經突破五千人,是我直播以來最好的成績。但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是看熱鬧來的,零星幾個甚至是來找茬的。
不過由於線上人數太多,就算有不和諧的聲音,也很快會被刷過去。
【星澤都原諒你了,你還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惡毒。】比如這樣的。
【技術這麼爛,星澤甩你十條街!】又比如這樣的。
【既然嫁入豪門就抱好你老公大腿別讓他亂搞小明星才是真,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嗎?】還有這樣的。
到了夜裡11點,我對鏡頭後的觀眾說了聲晚安就去睡了。但攝像頭還開著,這場直播會一直進行到我完成現在手裡的這個作品為止。
第二天九點,又是從早到晚12個小時的直播,我開始製作最精密也是最重要的核心部分。
隨著我用手指與刻刀逐漸將一團乳白的糖塊雕琢成型,螢幕上已經有人猜出我手下到底是何物。
【這是龍啊,龍角,龍嘴,還有牙齒,快誇我,我猜的對不對!】
我笑道:「對,是龍。大家應該都知道孫悟空取定海神針的故事吧?」
一隻小潑猴,翻東海,攪地府,鬧天宮,自詡「齊天大聖」,要與天齊。多不自量力,又多叫人振奮。
這世間原有許多「孫悟空」,想打破規則,要顛覆階級。我也曾是其中之一,夢想著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應有的尊重。只不過最後還是失敗了,連個「弼馬溫」都沒當上。
「當時設計這個作品,主要是因為我是beta,beta在各類設計比賽中……說得難聽些,是備受歧視的存在。」我手上繼續雕琢細節,將當年設計「龍宮」的前因後果,思路由來和盤托出,「就當我不自量力吧。我那時候的確有幾分自比齊天大聖的心思,想要攪弄一下國際賽事,讓那些眼高於頂的裁判們看看,beta也能有不輸omega的創造力。」
曾經的我也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可惜被向平和常星澤聯合起來一個「如來神掌」壓得再也翻不了身。唯一慶倖,大概就是我不用那麼慘,被壓五百年。
一個人製作這麼精細的蛋糕作品對體力要求有點大,結束直播後我捶著腰回了房,幾乎倒頭就睡,第二天鬧鐘響了差點起不來身。
當我準備妥當出現在鏡頭前時,發現最後一天的線上人數,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五位數。並且留言區飛速滾動著,似乎在我到來前有什麼事引起了他們的劇烈討論。
「大家早上好。今天我們開始各個部位的組裝,然後做細節補充,也就是精描……」我突然看到一條留言,誇我的孩子長得好看,問對方是不是omega。
我一下呆愣在那裡,呼吸都凝住了,差點以為優優的事被人挖了出來。後來又看到其他人糾正說那個不是主播的孩子,是繼子,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宋墨。
「墨墨怎麼了?他剛剛來過嗎?」他現在應該在上鋼琴課。
【來了哦,悄悄的像只小松鼠,好奇地看了看你桌子上的東西,然後又開了冰箱,在垃圾桶邊上表演了十秒一塊蛋糕的絕技。】
我看到「十秒一塊蛋糕」立馬起身往冰箱走去,打開一數,發現果然少了塊巧克力蛋糕。
我無奈地回到攝像頭前:「他爸爸不讓他吃太多蛋糕,怕他蛀牙。我總是忍不住從外面給他帶蛋糕回來,看來我要控制下他對甜食的攝取量了。」
今天的任務雖然依舊繁重,但可能已經進行到最後工序的關係,沒有了前兩天的緊迫氛圍,我整個人一下子都輕鬆下來。
「墨墨不是omega,是地道的alpha。」此話一出,留言區一片心碎失戀。更好笑的是,竟然有一批人開始叫我「婆婆」?
我簡直不知道怎麼回復他們好,只能選擇當沒看到。
到了下午兩點,所有的組件都已安放完畢,修飾上色也即將完成。
龍嘴怒張,龍角斷裂,裂縫一路向下延展,小半張面孔都破碎開來,從龍頭中伸出飛簷斗拱的角樓,以及驚慌失措的蝦兵蟹將。齊天大聖手持定海神針,悠閒坐在斷裂的龍角上,仿佛剛剛一棒擊碎龍頭的是別人,而不是他。
定海神針可變大小,豎貫龍頭,直插入底下的蛋糕胚,既起到了一定支撐作用,又增添了畫面的故事性。
「這根金箍棒的芯是用餅乾做的,特別硬,可以當磨牙棒啃的。外面再包裹一層翻糖……這樣就很逼真了。」
蛋糕胚表面我做成了葛飾北齋型海浪的模樣,龍頭微微倒斜其上,形成比較穩妥的三角構圖。最後再將珊瑚、珍珠這些小東西零星裝飾在蛋糕各處。
「可以把珊瑚切掉一半放到海面上,就像另一半在水裡的感覺……」作品越是接近完成,我越是生出一種「近鄉情怯」之感來,手指都在發顫。
兩年前,我沒有機會完成的作品,滿含我桀驁壯志的「龍宮」,終於再一次重見世人。
「好了。」我退後一些,呆呆望著眼前宛如藝術品的蛋糕,有些出神。
脫掉圍腰,這一刻,我內心某個苦悶晦澀的角落,仿佛也隨著大聖重臨,龍宮再現,突然灰飛煙滅,解脫超生。
關閉連軸轉了72小時的攝像頭和電腦設備,那些之前還能忍耐的困頓疲累一下子鮮明起來,讓我恨不得立刻睡上個三天三夜。
「甯先生……」九嫂見我從廚房走出來,立馬迎了上來,「有個快遞需要您簽收一下。」
我驚訝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方說是個定時件,指名要這家主人簽收。」九嫂解釋。
門口站著一個郵差打扮的年輕人,見我出來了,從斜背的帆布袋裡掏出一個口紅大小的紙盒,讓我簽收。
「是……甯鬱的快遞嗎?」我遲疑著沒馬上落筆。
「不知道,只說要這家主人簽收,沒有固定名字。」郵差道,「這是個定時件,寄件人是好幾個月前預約的。」
好幾個月前?
我更加疑惑,簽收快遞後,當著九嫂的面拆了開來。裡面是一支小巧的快閃記憶體盤,通體銀色,沒有什麼特別的資訊。
怕有什麼木馬病毒,我也沒敢用宋柏勞屋子裡的設備查看裡面的內容。
抱著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回到房裡,我將快閃記憶體盤插到電腦上。不一會兒,資料夾自動彈出,顯示只有一個視頻檔。
該不是什麼惡作劇恐怖視頻吧?
我心裡有些發怵,但還是默念阿彌陀佛點開了檔。
出現在視頻裡的是名非常清瘦的omega,大約四十多歲,穿著件白色的襯衫,不知是生來這樣還是遇到了什麼傷心事,神情顯得有些愁苦。眼角生了粒黑色的淚痣,顧盼之間,讓他本只是清秀的五官立時多了兩分動人的顏色。
他一隻手緊緊握住另一隻手的胳膊,就這樣維持了這個動作好幾分鐘,要不是時間條在走,我都要以為是不是視訊卡住了。
「柏勞,當你看到這個視頻時,我應該已經不在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他一開口,我就意識到這快遞的主人並不是我。
「我知道你一直恨你爸爸,也恨我。你有理由恨我們,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不會為自己辯解,也沒什麼好辯解的,我們的確都不無辜……但我希望你今後的人生能夠幸福,不要再沉溺於仇恨。」
他的用詞可以說很有指向性了,看著螢幕上有種獨特脆弱之美的omega,我大概已經猜出他是誰了。
按下暫停鍵,退出快閃記憶體盤握在手裡,我走到陽臺上撥通了宋柏勞的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才被接通,宋柏勞冷淡疏離地嗓音隨即響起:「什麼事?」
我握緊手機:「我收到一個快遞,好像是你繼父寄給你的,是個快閃記憶體盤……」還特別像自殺預告。
我話還沒說完,對面就掛斷了電話。
第二十三章
【如果人生是由一道道劫難組成,那我的劫難一定是多米諾骨牌的樣子。】
宋柏勞只用半小時便從市區趕了過來,車子一路開到大門口,刹車聲大到樓上都能聽見。
他氣喘吁吁跑進我的房裡,開口就是:「東西呢?」
我連忙掏出快閃記憶體盤遞給他:「在這。」
他急匆匆的跑來,到接東西卻又謹慎起來,緩慢地探手,又緩慢地握住。
「你看了嗎?」他問我。
我被他問得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道:「就看了前面一點點,快遞沒寫收件人名字,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寄給我的……」
宋柏勞在我房間環視一圈,看到我床上的筆記型電腦,幾步走過去將快閃記憶體盤插到了電腦上。
「出去。」
他操作著我的電腦,佔用我的房間,打發我就像打發一條狗。高高在上,無視他人。他都不知道他的這些細枝末節有多像駱青禾,儘管他絕不會承認。
可能看我沒動,他抬起頭,手指比劃著指了指陽臺方向:「去那裡待著。」
鑒於視頻內容屬於隱私,的確並不適合我在場,我最後還是選擇去了陽臺。
天氣漸漸轉熱,山裡也帶上一絲暑氣。
我托著下巴,手肘撐在欄杆上,望著遠方天際綿延無盡的綠色,思緒不受控制的回到剛才的視頻,回到夏喬說的話上。
終於解脫了……
我沒有資訊素,也不知道真正的標記是什麼樣的,但據說那是種身心都找到歸宿,讓缺失的自己得以完整的奇妙感覺。
ao交換的資訊素帶著某種神奇的化學作用,會讓他們對彼此產生不可自控的愛意和渴望。因此就算有些ao是非自願發生標記行為,一如駱青禾與夏喬,哪怕再不請願,也無法做出傷害對方的事來。
alpha的止咬器,omega的防咬圈,是身份的標誌,同樣也是他們人生的枷鎖。
法律可以有限的降低錯誤標記的可能,卻抵不過人為造就的悲劇。
我在外面吹了半個小時的風,吹得有些犯困,突然陽臺門被推開,宋柏勞從屋裡走了出來。
「……看好了?」我望瞭望床上,電腦已經合起,側面的快閃記憶體盤也被拔掉了。
宋柏勞回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拿掉止咬器。
「嗯。」他將手伸到腦後,我也由此能近距離觀察他脫除止咬器的細節。
止咬器和防咬項圈一樣,都需要佩戴者通過特定順序的指紋密碼才能解開。至於為什麼搞這麼複雜,有一種很好笑的說法,稱發明者相信一旦非自願進入發情狀態,無論是Omega還是alpha都是沒有足夠智商解開這麼複雜的指紋鎖的。
像alpha還能在特定場合脫去止咬器,而omega由於他們的防咬項圈還有發情期預警器的功能,一直被要求全天佩戴,有些國家未婚配omega私自摘除項圈甚至可能觸犯刑法。
宋柏勞摘除金屬止咬器,像是終於摘除了束縛住自己的刑具,左右扭了扭脖子,長長呼出一口氣。
「幫我拿著。」他一言不合就將止咬器丟進我懷裡,隨後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煙盒跟打火機。
結婚幾個月以來,我從來沒見他抽過煙,這還是頭一遭。
他顛出一支煙,夾在指間,低頭點燃。白色的煙靄自他唇齒間吐出,像山間天將亮未亮之際的一縷薄霧。
「他是自殺的。」
我眼皮一顫,有些意料之中,但更多的還是震驚。
外界一直說夏家當家是病故,沒想到其中還有隱情。
「夏硯池死後,駱青禾怕夏喬想不開,總是守在他的身邊。可千防萬防防不住枕邊人下藥,」宋柏勞話語裡帶著些冰冷的嘲弄,「夏喬給他下了安眠藥,讓他一夜睡得死沉。第二天醒來時,他哪裡也找不到夏喬,最後在湖邊發現了一雙鞋。」
「夏喬給駱青禾留了遺書,將自己的遺產進行了分配,我以為這就完了,沒想到他還給我留了遺言。」他從口袋裡摸出那支快閃記憶體盤,放在眼前賞玩片刻,忽然惡狠狠擲向遠方,「誰他媽稀罕!」
他怒吼著,脖子上的青筋都因為身體的緊繃而浮現出來。
「啊……」我忍不住驚呼出聲,視線隨著那支快閃記憶體盤形成的抛物線落到遠處的草地上。
那可是逝者的遺物,能就這麼隨意丟棄嗎?!
「他和駱青禾本來有過一個孩子。得知自己懷孕,夏喬哭了整整一晚上,夏硯池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天沒吃東西。仿佛那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可怕的異形。」
我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宋柏勞的話吸引過去。omega不像beta,作為母體並沒有生育限制,我也一直很奇怪為什麼夏喬和駱青禾會沒有自己的孩子。
「沒多久,夏喬非常恰巧地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孩子沒了,他也再不能生育。一個生命,本該是上天的恩賜,是令人愉悅的禮物,可奇怪的是這個孩子的到來並沒有給我們帶來歡喜,他的離去反而讓所有人松了口氣。」
宋柏勞的話讓我不自覺撫上小腹,揪緊了那裡的衣物。
「是他自己……」
宋柏勞在白煙後扯出一抹冷笑:「當時家裡只有他和夏硯池兩個人,哪個動的手,誰知道呢?」
他用了一種十分曖昧,又讓人毛骨悚然的說法。仿佛一本偵探小說,兇手就在他們之中。
「這個扭曲的世界,他沒生下來也好,省得多一個人遭罪。他說他終於能夠解脫,去找他的愛人和孩子了。哈,到最後,他們倒是一家三口團聚了。」
「你知道這件事最可笑的點在哪裡嗎?在於十幾年前將他們關在一間房間裡的老傢伙們,始終不覺得他們做錯了什麼,甚至連駱青禾和夏喬他們自己也……」宋柏勞越說越憤怒,眼裡幾乎要冒出飛濺的火花。
他望著我,那目光極其不善,讓我生出不好的預感。我意識到他的怒火莫名其妙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往後退去,想要離他遠一些,他卻先一步抓住我的頭髮,粗暴地將我拽向他。
「而你,曾經也做過和他們一樣的蠢事。」他另一隻手夾著煙,灼燙的煙頭巡視著我的臉頰輪廓,仿佛在尋找合適的落點,「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天的自己。失去尊嚴,像只野獸一樣為欲望驅使,留著涎水,在狹小的器材室內瘋狂想要標記一個我根本不想標記的人。」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臟就抽緊一分,同時又因為頰邊的煙,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你怎麼還有臉說喜歡我?」他湊近我,犬牙若隱若現,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穿我的喉嚨,「喜歡又為什麼要做那麼令人厭惡的事?」
他實在是將我問得啞口無言。
朱璃設下陷進前是不是做過一番調查,不然怎麼會這麼正好的戳中宋柏勞的爆點?
難道也在他身上裝竊聽器了嗎?
「對不起……」 我七年前那樣解釋他都不信,現在就更不用說了。他這般暴躁,我再說些在他看來像狡辯的話去刺激他,無異於惹他發怒,自討苦吃。還不如老實點知錯認罪,也好讓他無處發作。
發間的力量一點點加重,我吃痛地微眯起一邊的眼睛。
宋柏勞怒視著我,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我以為他要再說些什麼,或者再罵我兩句。可忽地,頰邊的煙挪開來,頭髮也被鬆開。他退後一步,將煙頭丟到腳下踩滅,之後一把奪過我手上的止咬器,邊戴邊往門口走。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我回過神時,他已經消失在轉角。
我站在陽臺上,不用多久就看到他大步踏出門,開著車絕塵而去。
不受歡迎的孩子……
腹部的紋身在掌心下隱隱跳痛。宋柏勞這樣討厭我,要是知道我和他還有個孩子,不知道會怎麼樣。
是不是也會覺得,他沒有出生就好了?
「龍宮」的完成耗費了我不少精力,我休息了好幾天才緩過勁兒,期間沒再直播也沒上網,就在家陪宋墨玩泥巴。
玩泥巴就是字面意思,他的家庭教師希望他能體驗遠古人類的生活,用泥巴製作一些日常用具,還要寫心得體會。
「我覺得這次這個碗不錯,最起碼值兩塊肉。」搓著手上的泥,我用肩膀蹭了蹭鬢角的汗,對著陽光下的一排泥碗泥杯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宋墨手裡拎著一隻小鏟子,臉上左一塊泥右一塊泥,蹲在我身邊也開始笑。
「一塊給你,一塊給我。」
肉都沒影呢,他已經想好怎麼分了。
「墨墨最近會說的話越來越多了,再也不是悶屁蟲了。」我用髒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他閃避不及被我刮了一鼻子泥,氣呼呼地站起來沖我舉起兩隻小泥手就要撲過來。
我連忙躲開,一大一小就在院子裡玩起了你追我趕。
「甯先生!」九嫂站門口沖我招手。
我朝她那邊跑過去,停在她面前,宋墨不查撞在了我身上,被我一把抱起來扣住了兩隻小手。
「休戰好不好?」我將他傾斜下來,表面商量,實則威脅。
「好!」宋墨咯咯笑著,倒也十分聽話,說休戰就真的一動不動了。
我將他抱正,喘著氣問九嫂:「怎麼了?」
九嫂道:「山下來了位向平向先生,吵著要見您。您看是請他上來,還是直接趕走?」
雖然我有想過向平早晚會找來,但沒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
「請他上來吧。」我將宋墨交給九嫂,讓她帶著孩子先進屋。
想著向平應該也不是來做客的,我就直接在室外見了他。
與上次墓園一面相比,他看起來憔悴不少,下巴上鬍子拉碴,整個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幾歲。
九嫂叫其他傭人給我送了乾淨的濕毛巾過來,我邊擦手邊沖向平道:「不好意思這幅樣子見客。」
他陰沉著一張面孔,十分的沉不住氣:「甯鬱,我都找上門了,你也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仔細擦著手上的泥巴,將雪白的毛巾擦成了一團灰黑。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一幅我欠他五百萬的態度。到底是我面瓜當久了才促使他這樣肆無忌憚,還是他蠢人無畏?
「我想要洗去汙名,讓大家都知道我沒有抄襲,我沒有做過違背良心的事。」我看向他,「就是這麼簡單。」
「你提出的那些賠償金額我們根本就給不起,你是想讓我把許美人賣了賠你嗎?」他怒瞪著我,「那可是我爸的心血。甯鬱,你這樣做對得起我爸嗎?」
他不提師父還好,一提師父我都要忍不住往他臉上再揍一拳。
我緊緊攥著手裡的毛巾,反問他:「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爸嗎?」
他表情空白一瞬,很快露出被戳中痛腳的難堪暴怒。
「當年就算沒有星澤你也拿不到第一!一個由omega和alpha組成的評審團,憑什麼把獎頒給一個什麼都不是的beta?」他振振有辭,絕不認錯,「我爸總說你天賦好,能比過omega,可天賦好又有什麼用?你不善經營,你沉默寡言,你不知道什麼是現下流行,你怎麼經營好一家店?許美人交到你手裡就是自尋死路!」
「所以你就聯合常星澤陷害我,讓我徹底沒有和你爭許美人的能力?」
我從沒想過要從他手裡奪權,我答應了師父要幫他經營好許美人,不過是以一個老夥計、老員工的身份,他卻覺得我是要謀奪他的家產,對我戒備滿滿。
「許美人這兩年一個月的營業額抵過從前的半年,現在香潭年輕人裡誰不知道許美人?我爸過去的經營模式已經老了,不能適應新時代了。星澤能帶給許美人更好的未來,他比你,甚至比我更適合經營許美人。」 向平對我的問題避而不談,或者說直接默認了。
我看著他,心裡只覺得無比可悲。替師父可悲,也替許美人可悲。
話不投機,我與他也沒什麼好說了。他儼然已經忘了師父當年是為了誰創立許美人,又是為了什麼才能堅持幾十年。
他和常星澤對許美人根本沒有半點「愛意」,對自己的職業也沒有半分尊重,做人毫無底線,完全只向錢看齊。
「話都到這份上了,我對你也無話可說。你走吧,我不可能跟你們和解。」我對候在一旁的傭人道,「送客。」
向平沒想到我這樣絕情,話還沒怎麼談就要被我轟出去,立時眼都紅了:「甯鬱,你別太過分!」
他怒氣衝衝朝我靠近,似乎是要動手。
「欸你做什麼?」傭人想去攔他,被他一把掀開了。
我見勢不好,在他離我還有一臂距離時,將手裡毛巾甩到了他臉上。
他沒防備,一下捂住眼,我趁這個空隙抬起一腳狠狠踹在了他身上。
向平慘叫一聲朝後跌倒,我也因為慣性倒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春天了,又到了繁衍的季節,梁秋陽已經連著三個晚上對樓下潑水,驅趕吵架鬥毆的野貓。】
我踹了向平一腳,他斷了兩根肋骨,而我往後跌倒時用手撐了下地,當時就疼得整個人眼前一黑,以為是骨折了,結果檢查下來還好,只有骨裂。
為了不讓宋柏勞覺得我又在給他找麻煩,我特地沒叫駱夢白,而是自己去的醫院。
醫生說要打一個月固定繃帶,讓我少用右手。
我剛開始的事業第二春,就這樣因為向平的到來無疾而終了。
更讓人遺憾的是,我以為自己不說宋柏勞那邊就不知道我受傷的情況,可第二天一早當我醒來,曾經笑著詢問我有什麼訴求的吳峰吳律師就找上了門。
他依舊說話得體,也很客氣,可言語裡全是委婉的不贊同。他認為我不該同意與向平見面,這很魯莽,也很危險。
我坐在那裡,縮著肩膀,跟個被批評的小學生似的,特別無所適從。
會與向平見面,說白了不過是因為我心中一點天真的念頭,想要聽聽他是否會向我懺悔,是否感到悔恨。
現在看來,這無異於更加佐證了我的天真,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改進。
「您說的對。」我完全認同吳律師的話,表示自己再也不會了。
吳律師看著我歎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我敷衍他。
「我會向法院追加一條他的限制令,讓他以後都不能再接近你。」他挽著西裝外套往外走,到門口時讓我不用再送了,還要我好好養傷。
我養了兩天,一隻手十分不便,只堪堪掌握了怎麼用左手吃飯。
李旬在一個午後打來電話,說晚上要接我去一個慈善酒會,地點在臨市一個百年酒莊裡。
掛了電話,我匆匆拜託九嫂幫我打理了頭髮和衣著。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倒影,想到之前宋柏勞說我唇色淡,便指著嘴問九嫂要不要加點顏色。
九嫂笑著說:「最近甯先生氣色好,不淡的。」
沒有宋柏勞給我壓力,吃得好睡得好,自然氣色好。
李旬下午四點準時出現在了大門外,穿了套十分颯爽的黑色西裝,車裡不見宋柏勞身影。
「宋總昨天就過去了。」可能看出我的疑惑,她主動解釋道。
我點點頭,坐到車裡沒再說話。
李旬倒是一路上都在盡責地向我解釋今晚酒會的由來和歷史。
這場舉辦在臨市稻辛,冠以慈善之名的酒會,由一位議員先生發起,歷經六年。今年是他再任最後一年,李旬說明年的慈善酒會很可能由對方所屬黨派新上任的議員接掌操辦。我看她表情諱莫如深,想著駱青禾正好也要競選議員,不知道兩者有沒有關係。
說是慈善酒會,其實也就是個名頭好聽些的名流晚宴。大家各自交際應酬,建立人脈。慈善不過佐料,一座方便之橋。
三個小時後,我們的車終於到了稻辛的那個百年酒莊。而彼時我已是饑腸轆轆,十分後悔沒有先墊墊肚子再出門。
酒莊以前可能真是釀酒的,門口影壁前還展示著一隻半人高的大酒缸。不過現在除了外表依舊古樸,內裡設施早已改建一新,平日裡據說是一家不對外開放的高級會所。
李旬向門口安檢出示了邀請函,嗅聞犬前前後後將我聞了個遍。不僅要檢查隨身物品,還要測量體溫,以防混入發情期的omega,安保措施可謂嚴格。
好不容易進到裡面,放眼一望人還不少,三五成群散落在建築各處,低聲談笑,觥籌交錯。
李旬說她去找宋柏勞,讓我呆在原地別動。
我起先倒也沒動,可實在耐不住肚子餓,見一旁擺著水果點心,不自覺就被勾了去。
怕李旬找,我也沒敢慢慢品嘗。就像那種參加「看誰第一個吃完最多西瓜」比賽的選手,一個還沒吃完,手上已經準備好了另一個塞進嘴裡。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聲音好聽,卻不那麼友善。
我微微鼓著兩腮,不怎麼體面的轉身看過去,身後穿著一身白西裝的朱璃站在離我不遠處,月色灑在他身上,就跟特意為他打了層朦朧的光,襯得他整個人都美得不可方物。
「小鬱,好久不見。」他端著香檳,沖我舉了舉杯。優雅動人,教養良好,仿佛方才那聲滿含輕蔑的笑全是我的幻聽。
是了,這才是我認識的,真正的朱璃。
上次見到的他,只是暫時的故作弱勢,或者為了麻痹甯詩的有意為之罷了。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從桌上拿了杯果汁,看也不看他,打算直接回去等李旬他們。
「做什麼這麼冷淡?」經過他身側時,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手上還有傷,被他正好握住,立時痛哼了聲。
他不僅沒有鬆手,反而露出了滿賦興味的表情。
「小鬱,不叫我哥哥了嗎?」
他說別的還好,一提「哥哥」兩個字,我簡直比喝了過期牛奶還噁心。
「你不配。」我緊緊握著手裡的杯子,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曾經我有多尊敬他,現在就有多噁心他。某個層面來說,他比向平和常星澤更讓我憎惡。
「你這樣講,我可真是有點傷心。」說是這樣說,他臉上卻不見半點低落的神色,「嚴格說來,我可還是你和宋柏勞的媒人呢。你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他話音未落,我將手裡的果汁潑到了他臉上。
橙黃的液體順著他精緻的五官緩緩滴落,周圍人因為這邊的異動紛紛側目,竊竊私語。
「謝你什麼?」我抽回手,壓低聲音道,「謝你在我身上裝竊聽器,模仿我的筆跡陷害我,讓宋柏勞誤會我設計他?」
七年前,宋柏勞和朱璃還有幾個月就要從尚善畢業,一個已經被國內最好的大學免試入取,一個即將奔赴國外頂尖大學繼續學業。
朱雲生吃飯時,說國內那所大學尚善其實推薦了兩個名額,但他們只要了宋柏勞。他大罵對方院校歧視omega,又說他們是看上了宋柏勞的家世,要不是朱璃從樓上下來叫住了他,他都不知道要義憤填膺到什麼時候。
我一直以為朱璃是不在意的,畢竟他這樣優秀,這甚至算不上一個挫折。
可他仍然看上去鬱鬱寡歡,心事重重。
我擔心他的身體,像之前他關心我那樣,追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朱璃一開始推脫無事,後來在我一再追問下,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alpha,如今要出國了,可對方還不知道他的心意,讓他有些遺憾。
他追求者眾多,同齡的年長的數不勝數。我從未見他對誰特別在意,以為他還無心戀愛。驟然聽聞他有心上人,也非常驚訝。
我問他是誰。
他望著我,甜蜜地吐出三個字:「宋柏勞。」
我怔在那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就覺得不可思議。
看來無論男人女人,混蛋都別有迷人之處,吸引著美麗的蝴蝶撲火而去,向死而生。
朱璃忽然握住我的手,滿臉懇切:「小鬱,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從未求過我什麼,我自然無法拒絕。
他給了我一封信,希望由我親自交給宋柏勞,說裡面裝著他的心意,還言明讓我不要偷看。
「他看了這個就會明白一切。」他將那封棕色的完全看不出是情書的信塞進我懷裡,唇角勾起優美的弧度,「不許偷看哦,不然我會生氣的。」
之後回想起來,他當時對我的一言一行,皆可謂是滿懷惡意,叫人膽寒。可我那時候將他當做比寧詩還要親密的家人,對他全不毫不設防。
他說不想被人看到,免得引人口舌,便讓我將宋柏勞約到了學校操場旁的器材室。
那會兒學生已經放假,到的確沒有什麼人。
「你在這裡等他,他來了,你就將信交給他。」他指了指器材室後方,「我就在外面,他如果看了信願意接受我,我再過來。」
說完他擁抱了一下我,離開器材室前,他突然停下,轉身對我道:「你再叫我一聲哥哥吧。」
他的要求現在看來依舊莫名其妙,只這一點,是我一直沒想通的。
「……哥哥?」我古怪地看著他,十分不解,但還是叫了他一聲。
他眯了眯眼,朝我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轉回頭去,背對著我擺了擺手。
「再見,小鬱。」
身為「哥哥」的朱璃,大概是這一刻徹底「死去」的。
器材室只剩我一個人,我舉起那封信,覺得朱璃的憂慮完全是多餘的。
怎麼會有人拒絕的了他呢?
他可是朱璃啊……
「你到底找我什麼事?」
我還在七想八想,宋柏勞已經從門外進來。高大的身影背著光,讓我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捏住手裡的信,有幾分緊張。
「我……」
宋柏勞看了眼信,又看了看我,眉心古怪地擰起:「什麼東西?」
我張了張口,正要進一步說明,器材室不知哪個角落忽然傳來像是輪胎漏氣的聲音。
宋柏勞聳動鼻尖,臉色微變:「甯鬱,你做了什麼?」
他的眼神及其駭人,我瞬間就跟被猛獸咬住了脖頸,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我沒做什麼……」
而就在這時,器材室的門砰然關上,室內頃刻間一片昏暗。
門外傳來我熟悉萬分,屬於朱璃的聲音。
「要加油啊,小鬱。」
加什麼油?哥哥在說什麼?他為什麼要關門?那會兒我還不知道等著自己的將是什麼,但已經開始感到不妙。
宋柏勞比我反應還快,先一步沖到門邊,發現門已經上鎖,隨後他開始踹門。
我第一次看到那樣狂躁的宋柏勞,器材室的門十分堅固厚重,根本無法靠蠻力打開。他用拳頭砸著門,很快手上鮮血淋漓,他卻跟沒有感覺一樣,仍然進行著瘋狂的行為。
「宋,宋柏勞你冷靜一點……」
我去拉他,被他一下子甩開。
「別碰我!」
我嚇了一跳,他額角青筋畢露,聲音喑啞至極,仿佛在極力忍耐什麼。
「你怎麼了?」
他猛地將頭磕在門板上,開始抓撓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將臉上的止咬器取下來。
我那時見識太少,還以為他的止咬器出了問題,心想該不是漏電了吧。
「你別急……」就在我想幫他脫掉止咬器時,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撲到了地上。
信封掉在地上,漏氣聲還在繼續。
宋柏勞扣住我的雙手,眼裡是驚人的渴望,說出的話卻又帶著驚人的恨意。
「甯鬱,你怎麼敢這樣對我!」
第二十五章
【如果只要omega就夠了,為何還要賦予beta孕育生命的可能?這到底是c20的仁慈還是殘酷?】
之後的一切,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沒人可以預料的災難。
烈火包裹著,劇痛席捲著,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碾成了風中的碎屑,浪濤裡的浮萍。在alpha的絕對力量下,我的那些掙扎無用又可笑,宛如欲拒還迎。
晃動的視線裡,氣窗透進來的光越來越黯淡,直至陷入完全的黑暗。
宋柏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隻兇殘的,追逐淫\欲的野獸。他湊到我頸邊,張開嘴似乎想要咬下去,無奈被止咬器阻擋,只能焦躁不安的一邊發出懊惱的嘶吼,一邊更用力地抓緊我的手腕。
空氣裡彌漫著濃郁的桂花香味,像是要將人溺死在這馥鬱的香氣中。
兩年來,雖然宋柏勞與我的交集僅限天臺那方寸之地,我們的相處也並非總那麼愉快。但不可否認,我們間存在某種聯繫,一種交情。說友情太重,說心心相惜也令人反胃,思來想去,大概可以稱為「君子之交」吧。涼淡如水,涓涓細流,被午後明媚的陽光一照,還能生出點轉瞬即逝的熱切。
這樣一捧涼水,突然說沸就沸,不給一點準備,簡直燙得我哭求不止,半條命都要沒了。更可怕的是,在仿佛無止境的征伐掠奪後,我迎來了真正痛苦的地獄——他成結了。
Alpha只有在發\情中才會成結,這樣有利於讓omega更好的受孕。可我不是omega,我的身體也不具備omega的柔韌性。Beta的體內雖然也有生育囊,但我們其實並不適合孕育子嗣,在胎兒足月後,beta必須選擇剖腹才能產下孩子,我們的身體根本沒有辦法自然分娩。
那漫長的過程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仿佛有一把鐵錘擊打著我的內臟,刮著我的血肉,讓我痛苦得只想逃離拒絕。可每當我哆嗦著向外爬,企圖甩脫這把鐵錘時,又會被宋柏勞抓著腳毫不留情地拖回去。
眼淚糊了滿臉,求饒毫不管用,沉浸在恐懼中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去思考為什麼對方會忽然發瘋。
最後我連自己什麼時候暈過去的都不知道,再醒來時,那種令人膽寒的刻骨疼痛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肌肉產生的要命酸痛。
我調動視線,從地上艱難坐起身,一眼看到宋柏勞盤腿坐在我腳邊,手裡拿著朱璃給我的那封信,正一行行認真看著。
他似乎察覺到我醒了,一字一句,語氣毫無起伏地念出了信上的內容:「……我喜歡你,縱然我知道這樣做是錯的,可我也想試著對你表達我的愛意。我曾經對你說過:'只要努力,我總能改變命運,也能收穫愛情'。可惜我只能想到這樣卑微的努力辦法,還請你一定要原諒我,給我一次機會。因為,我只是……太愛你了。」
念道最後,他無法忍受地一把抓皺了手裡的信,抬頭看向我。
與方才一樣,他的眼裡也有火,性質卻大為不同,這次是想要殺人的怒火。
我剛遭受了他慘無人道的蹂躪,對他全都是恐懼,一下子雙手撐在地上,不住往後挪退。
猛地,他抓住我的腳踝將我拖回去,撲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
「甯鬱,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只靠下半身思考的白癡?」他膝蓋跪在我身體兩側,用上身力量死死壓著我,垂落下來的眼眸被一層駭人的血色籠罩。
我慌忙去掰他的手,可在他壓倒性的力量下,這仍然是無濟於事的。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顯然這裡面有問題,我試著解釋,從喉嚨裡擠出聲音:「我……沒有……」
他手上的力氣越來越重,我甚至眼前開始出現黑色的斑塊。我的每一個舉動都在挑戰他快要爆炸的神經,他將被愚弄的恨意盡數發洩到了我的身上。
「你覺得只要和我做了,就能變得特別,就能改變你那該死的命運?別做夢了,你要是金貴的omega,說不定倒有可能。」他湊近我,佈滿紅血絲的雙目一瞬不瞬盯著我,「但你是beta。永遠都是廢物,只配被當成垃圾對待的beta!」
他就像一條被捕獸夾夾了尾巴的惡龍,狂怒下到處噴灑毒液,恨不得將周圍的一切全都踩平摧毀,包括我這個被當做夾子夾了他的倒楣鬼。
當年我離死亡可說只差臨門一腳的距離,呼吸的空氣越來越少,意識逐漸遠去,絕望與恐懼充斥心靈。
我痛苦地摳挖著他的手指,眼角控制不住落下眼淚。
要是當時我死了,除了不用到死都是處男這點還算安慰,其他真是一連串的莫名其妙。
不知是不是我的求生欲喚回了宋柏勞的良知,他忽地一怔,脖子上的力道轉瞬輕了許多。我也顧不得別的,抓住機會趕忙大口呼吸起來,讓空氣再次重盈肺部。
淩厲的拳風劃過臉頰,宋柏勞一拳砸在我腦袋旁的地面上,嚇得我一動不敢動。半晌,他倦怠地收回手,緩緩起身。
「別讓我再看到你,甯鬱。」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右手指關節處不停滴著血,「你真讓我感到噁心。」
他冷漠地跨過我的身體,擰開了之前怎麼也無法打開的厚重鐵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器材室。
我在地上又緩了許久,捂著脖子再次坐起身,顫抖地去撿那封信。
信上的筆跡無比熟悉,缺氧的大腦甚至有一瞬泛起迷糊,差點以為自己在什麼時候寫過這樣一封信。
越看越是徹骨生寒,這不是朱璃的告白信,這是我的。
筆跡是我的,信尾署名是我的,連裡面的用句……都是我曾經說過的話。
怎麼會這樣?
我試圖安慰自己,這裡面必定有什麼誤會。可接著,我在器材室的角落又找到一台小巧的定時噴霧儀,儲液罐已經空了,但仍然可以從噴口聞到一股淡淡的古怪氣息,我很快意識到那是屬於omega的資訊素。
販售omega資訊素雖說在國內是被嚴令禁止的,可仍有許多alpha將它當作助興的道具,在床上靠它誘發自己的「潛力」,想買其實也並不難買到。
朱璃為了在走前結束自己用兩年精心設計的這場兄弟遊戲,可謂用心良苦。他精心佈置了一個局,叫我傻傻往裡踩。城府之深,耐心之好,真不愧是與宋柏勞不相伯仲的優秀omega。
他的計謀惡毒到令人難以置信,卻又的確效果拔群。
我渾渾噩噩帶著一身傷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屋子裡留著一盞燈,卻不是寧詩為我點的。
朱璃靠在我房門口,見我走向他,側身讓我進屋。
我拖著腳步,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擦過他時,見他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仍舊那樣笑意盈盈的望著我,諸多情緒一下直充頭頂。
我側身將他按在門框上,拿出那封皺巴巴的信質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那會兒,雖然很愚蠢,但我仍然心存希冀。
我不願相信我的哥哥突然變成了一個惡魔,更不願去想他對我的好可能都是偽裝。
人體自有一套應激保護系統,在突發厄運後無聲運轉。比起稀裡糊塗被宋柏勞操了頓,我那時更想知道朱璃為什麼這樣做。
「怎麼回事?」朱璃露出一個「你在說什麼傻話」的眼神,唇角弧度不減,「還不明顯嗎?你今晚遭受的一切,都是我設計的。嚴格說來,你進到尚善遭遇的所有霸淩,也都在我的默許之下。」
他推開我,優雅地踏進我的房間,指尖沿著牆面撫過我的傢俱。
「你以為我真的拿你當弟弟?一個母親是**,父親連是誰都不知道的beta,竟然也想當我的兄弟?」他臉上的笑越好看,嘴裡的話語就越刻毒。
我渾身顫抖著,那點希冀終於也破碎幻滅。
「我從來沒有……沒有要求你一定將我當做弟弟,是你自己……」一開始明明是他讓我叫他「哥哥」,可在他嘴裡,卻變成我恬不知恥要倒貼。
「小鬱,不管你媽媽多麼下賤,在外人面前,她仍舊將自己偽裝的像個貴婦。同理,我不論對你多厭惡,也必須偽裝的和藹可親,像個善良完美的omega。這是人類必須擁有的技能,你總有一天也要學會。」他靠在我的書桌上,抽出筆筒中的一支鋼筆把玩。
我眼睜睜看著他從筆蓋裡拆出一小粒金屬裝置,腦海中靈光一閃,不敢置信道:「你在我身上按竊聽器?」
這樣就能解釋得通,為何我只在宋柏勞面前說過的話,信上卻會出現。
「是啊,我知道你在宋柏勞面前的高談闊論,說要改變命運,說能適應尚善。」他鬆開手指,將那粒微型竊聽器丟到地上,用腳踩爛。就像踩爛我的自尊和信仰。
「別做夢了,甯鬱。」他幾乎說出了和宋柏勞一樣的話。
我睜了睜眼,握緊拳頭沖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胳膊已經舉起,他卻絲毫不懼:「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動手,我明天就能叫你和你媽滾出朱家?」
我僵硬在那裡,揪著他衣襟的手從顫抖到平靜,再是放下了手。
他撫了撫胸前的衣物,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道:「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你是beta,操\一次又不會懷孕。」
我緊緊握住拳頭,指甲摳著掌心:「出去。」
朱璃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很快離開了我的房間。
只剩我一個人,我將那封情書撕碎了扔進垃圾桶,又脫掉衣服進到浴室。
當鏡子裡映照出我滿身的青紫時,就像按下某個開關,應激在一瞬間失去了作用。我開始痛苦的哀嚎,指甲摳抓著自己的皮膚,跪倒在冰冷的瓷磚上縮成一團,形成一個自欺欺人的防禦姿勢。
朱璃是個十分要強的完美主義者,他陷害我,是因為我是他生活中煞風景的存在。他設計宋柏勞,後來我一想,也很好理解。他們雖然都擁有代表最優秀三人的領徽,宋柏勞三年高中生涯卻實打實壓他一頭,讓他只能不甘的屈居第二,無法成為尚善最完美的那個no.1。
他恨我們,所以我們合該成為他玩弄的物件。
第二十六章
【今天遇到一位客人,說同樣的蛋糕我做出來最合她口味,誇我手藝好,我好高興。】
知道這一切都是朱璃殘忍的惡作劇後,我雖然苦悶,但也試著去向宋柏勞解釋。
可他早已將我的通訊方式拉入了黑名單,別說電話,連個短信都發不出。
沒幾天,朱璃出國了,我終於不用再煎熬地與他呆在同個屋簷下。此後一別就是七年,我們再沒見過。
雖說我和宋柏勞連朋友都不算,但我始終不願讓他認為我是個卑劣的人。我設法弄到了宋柏勞家的地址,想見他一面,將那天的事說開。奈何每次找去,他家傭人都會告訴我他已經外出。次數一多,再傻都知道他是故意不見我。
一個暑假過去,我都沒能成功叩開他家的門。
這也許就是宿命,最後,我無奈又失落地選擇了放棄。
開學後,我升上高三,午休時仍然會去那個天臺,只是那裡已經沒有要吃我點心的人。
習慣這個東西真的很可怕,雖然只剩我一個人,但很長一段時間,我仍然會準備雙人份的點心。
大概是開學一個月後的某天,我打開便當盒,看到裡面有兩個馬芬,錯愕地愣了愣,意識到自己又做多了。
將一個默默吃完,拿起第二個時我已經有些飽了,但還是繼續將它大口塞進嘴裡,塞到一半,突然覺得胃裡一陣噁心,又全吐了出來。
那時候沒有想太多,以為只是吃多了,也沒去看醫生。
當我第一次感到體內有什麼在動時,距離器材室那件事已經過去四個月。
朱璃真可謂是個烏鴉嘴,只是一次,我竟然懷孕了。
「你現在脾氣可真大啊。」朱璃抹去臉上果汁,笑意淡了些,卻沒有暴怒。
然而他眼裡的寒光讓我明白,他內心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這般平靜。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在外人面前永遠得體,追求完美,典型表演型人格。
舊日記憶不甚美好,我只想儘快遠離他,再也不要和這個人產生交集。
「對你我無話可說,管好你自己吧。」我意有所指掃了眼他的頸後,雖然他用項圈遮掩,但只要夠細心,仍能看到一點暗紅的傷疤——那是他被標記的證明。
朱璃擰了擰眉心,眼裡的冷意彌漫上清雅的面龐。
「真可惜。」
他的話沒頭沒尾,讓人滿腹疑問,然而我並不感興趣。發現不遠處我原先站立的地方,李旬穿過人流正往那邊走,我看也不看朱璃,抬腳趕了過去。
我剛站定,李旬就到了。
「找到宋總了,他讓我帶您過去。」
由她在前領路,穿過小型九曲橋,我們進到一座建在水池上的八角亭裡。
環著亭子的一圈座椅裡都鋪上了柔軟的墊子,光線有些曖昧不清,角落坐著三個人,都是熟面孔。
剛才見到朱璃我就在想朱雲生和寧詩會不會也在,這會兒就見到了。他們夫婦親密地坐在一起,甯詩勾著丈夫的胳膊,大半個身體都依偎過去,朱雲生則坐在那裡,與對面的宋柏勞談論著什麼。
「就是這樣……」
看到我來了,朱雲生突兀地結束交談,笑著道:「小鬱來了。」
原本背對著我的男人整個身體頓了頓,直起脊背轉頭看過來。
我們的視線在半空牢牢對接上,下一秒,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宋柏勞忽然唇角綻開一抹笑,朝我伸出了手。
「怎麼才來?等你好久了。」
他就像從來不曾爭吵,我們間也沒有冷戰,笑得像個溫柔體貼的新婚丈夫,寵溺著自己不怎麼懂事的伴侶。
只猶豫了片刻,我握住那只寬大溫暖的手掌,任他牽引著自己坐到沙發上。
等我坐到他身旁,他不動聲色撒開手,過了會兒又輕輕環上我的腰。
寧詩似乎喝了些酒,面色酡紅,像只粘人美麗的波斯貓般蹭在朱雲生身上,手指玩弄他的袖扣。視線經過我時,只是不甚在意地掃過,並不停留。
她的眼裡完全只有自己的丈夫,其他一切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路邊雜草,無害卻也沒有價值。
我與宋柏勞,她與朱雲生,相對坐著,就像彼此的投射。alpha態度隨意,掌握主權,beta依附在旁,宛若寵物。
我不用像寧詩這樣討好自己的alpha,是因為宋柏勞並不會被我這樣的態度取悅。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技術的分享將在我們簽訂戰略協定後開始,目前夏盛正在研究改進新型能源電池,之後或許可以兩家公司共同組建研究小組,成果互享,形成共贏。」宋柏勞說著沖朱雲生舉了舉手中的香檳,「都是自家人,什麼都好說。」
「是是是,自家人。」朱雲生笑著回敬他,仰頭喝幹了杯中的酒液。
他們說著話,亭外水池邊,一名高挑的中年美婦用餐叉輕輕敲擊著手中肚腹渾圓的葡萄酒杯,以鳴亮的聲音吸引大家的注意。
「感謝大家今日的光臨……」等眾人都看過去,美婦身旁一位穿著絲絨燕尾服,一頭銀白頭髮,蓄著絡腮胡,大概六十多歲的男士高聲開口。
他這樣一副主人家的語氣,很容易便叫人猜出他的身份。這位元必定就是組織了今晚這場慈善酒會的議員先生了。
而朱雲生隨後的話也證實了我的猜測。
「范議員這是最後一年了吧?」
宋柏勞視線盯著范議員身旁某點,眯著眼道:「是,明年就能退休享清福了。」
朱雲生笑了笑:「也是時候找接班人接手這個局了。」
在他們看來,今天這局和任何酒局飯局沒有兩樣,每年花幾百萬賺個慈善的名頭,有機會結交新貴,擴充人脈,穩固在圈子裡的地位,何樂不為。
有時候生意是生意,有時候生意也是人為造就的機會。
我視力沒有宋柏勞那麼好,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過了會兒,范議員做完一場客套的開場白,開始進入正題。
「大家知道我也是快七十的人了,雖然身子骨仍舊硬朗,但也到了該退下去安度晚年的時候了,明年這個酒會就不再是我來組織舉辦,」他伸手向眾人隆重介紹道,「而是全權交付給我的這位小兄弟來負責。」
一人從陰影中緩緩步出,站到燈光下。長相清貴端正,身量極高。
我終於知道宋柏勞在看什麼,那竟然是駱青禾。
「多謝范老哥看得起我。」他一手舉著香檳,另一隻手插在西褲口袋裡,態度不卑不亢,「各位晚上好,我是駱青禾,相信不少人認識我,很高興今天……」
身旁宋柏勞輕嗤一聲,收回了目光。
從他這反應上,不難看出在我倆冷戰這段時間,他與駱青禾關係也沒熱絡起來。
宋柏勞鬆開環住我的手,對朱雲生道:「我去外面抽根煙。」
他起身就走,沒和我說一句話,倒像我是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你見到朱璃了嗎?」
我收回視線,朱雲生溫和地望著我,仿佛一位尋常與小輩話家常的長輩。
「見到了。」我點頭道。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們可以多多來往一下。」他笑道,「我記得你們以前關係很好,別因為這麼多年沒見而生分了。」
寧詩這會兒徹底睜開了懶醉的雙目,她看向我,同朱雲生的溫和形成鮮明對比,眼裡都是警告和涼薄。
她在警告我放聰明,不要投靠錯了人,不然絕不會有我好果子吃。
其實她可以放心的,就算是拿槍逼著我,我都不會和朱璃再有什麼瓜葛。
「您放心。」我說著話飛快看了眼寧詩。明裡是回答朱雲生,其實是給寧詩的定心丸。
朱璃與朱雲生到底父子一場,一時冷落,不代表一輩子冷落,特別是現在朱家與夏盛的合作已經緊鑼密鼓排上了日程。等一切穩妥,朱雲生總會忘記朱璃曾經闖下的禍,與他重歸於好,到時候寧詩手裡也只有我這張底牌了。
所以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我。
想到這裡,我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
寧詩說只要我乖乖的就帶優優來見我,可怎麼才是「乖乖的」呢?
忽然之間,亭子外傳來一陣喧嘩,伴隨著驚呼尖叫。
「beta才是最高貴的,alpha和omega不過是突變的野獸!看清你們的真面目吧!這個世界屬於beta!」一名赤裸身軀,身上塗寫著「beta萬歲」的男子不知怎麼闖了進來,手裡高舉著一瓶什麼,話音落下,他將瓶子摔在地上,四散的玻璃碎片嚇得一眾omega花容失色。
瓶子液體揮發成霧,場中逐漸彌漫一股濃郁的香味。
不知誰喊了一句:「不好,是omega的資訊素!」
坐在我對面的朱雲生豁然起身,咬牙怒斥道:「這些該死的激進派!」他看了眼還坐著的寧詩,「還不快走?」說罷自己一個人快步往外走去。
寧詩慌忙起身追了過去,連一眼都沒看我。
會場一片混亂,未有標記的alpha和omega蝗蟲一般湧向門口,那副急如退潮的模樣乍眼看去還有些好笑。
每個人都不願成為這場酒會後各家桌上的談資,讓自己狼狽的姿態落入別人眼中。誰也顧不上誰。安保逆著人流維持秩序,但現場太混亂,不少人甚至被踩掉了鞋子。
李旬蹙眉道:「甯先生我們也走吧,這裡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alpha發情是很危險的,那瓶東西裡不知道有沒有混別的,就算在開闊環境,但也不知道吸入那些氣體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偶爾也有這樣極端的beta至上人士,在長期壓迫中徹底逆反,他們攻擊ao的手法,堪稱下作。
我趕忙起身與李旬一道往外走,走到一半想到宋柏勞。
「李秘書,宋柏勞他……」
我話還沒說完,一旁李旬被從後面竄上來的一名alpha撲倒。
一切發生在轉瞬間,對方嘶吼著露出犬牙,迫不及待要去扯李旬的衣服。
李旬尖叫著反抗,我慌忙下撿起旁邊一塊石頭砸向那個alpha,再一把將他推開,扶起驚魂未定的李旬往門外逃。
只是沒逃幾步,我就被人從身後粗暴地抓住了頭髮,我忍痛往後看,發現那個alpha竟然還有意識。他滿臉糊血,眼裡閃著獸性,將犬牙對準了我的頸側。
我閉上眼做好準備承受劇痛,那痛沒有如期而來,反而身後alpha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一下子鬆開了對我的鉗制。
我捂住脖子回過頭,宋柏勞面目猙獰地一下下踹著腳下那名alpha,將人直踹得口鼻流血,奄奄一息。
他下腳狠辣,毫不留情,就像被其他野獸侵佔了領地的雄獅,怒不可遏,氣到發瘋。
我嚇了一跳,感覺那個alpha就要被他踢死了,忙去攔他:「好,好了!我們快走吧。」
他赤紅著眼看向我,喘息粗重,眼神露骨,我這才覺察出他也不太對勁。
「我不小心也吸了點那玩意兒……」他身形晃了晃,一隻手按在額頭上。
我扶住他,趕緊讓李旬開路。
李旬也被一連串變故嚇得不清,白著臉走在前面,替我們撥開人群。
好不容易在一片混亂中回到車上,李旬坐前排,我與宋柏勞坐後排。
宋柏勞短短十幾分鐘出了一身的汗,我看他鬢角鼻尖都濕了,擔心道:「你是不是很難受?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宋柏勞閉著眼,極力忍耐什麼,半天擠出兩個字:「閉嘴。」
我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
到下車時,宋柏勞已經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李旬與我合力將他扶到房門口。
一進屋,李旬連句話都沒說就被宋柏勞無情地推出了門。
門板狠狠拍上,宋柏勞急切地拉扯著我將我壓到牆上,第一次吻了我。
第二十七章
【要不是有兩顆小虎牙,墨墨真是一點像alpha的地方都沒。】
他吻著我,將舌頭伸進我口中攪弄,牙齒咬著我的雙唇。
「唔……」我嘴上一痛,忍不住去推他。
犬牙尖利,不用多用力就將我的下唇咬破。疼痛因他持續的吮吻蔓延開來,不劇烈,卻鮮明。
他將我托抱起來,大步往床邊走去。姿勢關係,我只能雙手環著他的脖子,保持身體平衡。
「他剛剛碰到你了嗎?」他隨著我一同倒到床上,臉湊得極近。
我呼吸不穩地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輕嘖了聲,掰過我的臉濕軟的舌頭從下往上舔我的脖子。
我抬了抬腰,反弓起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可能他吸入的少,並沒有像之前那名alpha一樣完全失去理智,但仍然粗暴急切,甚至……來不及做安全措施。
「……你前面還有一道紋身。」他舔著自己的犬牙,身上熱汗淋漓,額發都濕得散落下來,顯得有些「不規矩」。
他說著就要去摸那道紋身,我猛地緊張起來,雙手捂住那裡不讓他碰。
「別碰……」
他只是看著這道疤,我的心都像是被揪緊了喘不過氣,要是碰觸,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右手打著固定繃帶,層層包裹的白實在是十分醒目的存在。
他頓了頓,沒有硬掰我的手,手指在半路改變方向,移到稍下的位置,把玩似的圈住。
我咬著唇,發出一陣稀碎的呻吟,身體抖得越發厲害。
「為什麼要在這裡紋身?」他緊緊扼住那裡,語調隨著節奏搖擺起伏,透著些許咬牙切齒,「這麼下流的地方,你想給誰看?」
他惡劣地加重力道,我齒關一松, 無法抑制的吟叫衝口而出。
「沒有……唔放開……」我受傷的那只手仍捂著紋身的地方,另一隻手拒絕地去推他的腰腹,在發現根本無法撼動他時,又去掰他作惡的手。
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我頭腦一片混沌,手指從摳挖他的指縫,慢慢變成緊握他的手。
倏地,身體達到閾值,我揚起脖子,雙唇微微張開,指尖僵硬繃緊,整個人宛如一張拉到極致的弓。
想要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片刻後,驟然癱倒在床上,只覺得渾身每塊骨頭每寸血肉都淌在一片暖洋裡, 酥麻愉悅。我放鬆下來,握住他的手指逐漸滑落,就在要徹底脫離時,他一把拉住了,五指擠進指縫,將它扣在了床鋪上。
思緒尚未完全回歸肉體,反應全憑本能。我發現他要壓下來,用另一隻手去擋,也被他扣住手腕按到臉側。
我手腕還骨裂著,平時不疼,但他這樣抓握肯定不行。
我痛哼一聲:「受……」
宋柏勞手掌上移,手指硬是擠進指縫,與我形成十指相扣的姿勢。
這次他再無阻礙,完全覆在我身上,進到前所未有的深度。然後他靜止在那裡,淩亂的呼吸伴隨似乎是感到舒爽的輕哼,渾身的肌肉硬得跟石頭一樣。
我不自覺收緊手指,將臉撇到一邊,忍受著體內的不適。
忽然,我感覺他一邊持續抽送著一邊竟然開始成結。久違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再次浮現,舊日噩夢讓我下意識掙扎起來,拼命想要逃脫。
可獵物既然已經被釘上荊棘,作為狩獵者,宋柏勞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
他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怖力量牢牢將我壓制,朝我發出呲牙低吼,不容我有任何反抗。
我不住哀求他,注視著那雙被情欲侵蝕得赤紅的眼瞳,虛弱的喊著疼。
他被我叫煩了,有幾個瞬間會露出那種想要咬穿我喉嚨的猙獰凶相,可很快又會盡數收回。我十分害怕,只好將聲音全憋進肚子裡,只在實在忍不住時發出兩聲模糊的痛吟。
他垂眼看著我,嘴裡呼出灼熱的氣,眉心緊緊皺起。
我在他眼裡看到了更深的渴望與佔有,我意識到,成結並不能讓他滿意,他還想「標記」我。而就像回應我的想法,他忽地張開嘴,露出獠牙,難以抑止本能衝動地逐漸欺近我的脖頸。我眨了眨眼,睫毛上分不清是汗還是別的,滲進眼裡,模糊了視線。
「宋柏勞……」我抖著嗓音叫他的名字,是最後的乞求,也是殘存的一點僥倖。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噴吐在我脖頸上的那種濕潤灼熱,他停頓在那裡,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聲音喚回了理智。
「宋柏勞,別這啊……」我還打算再接再厲,他卻忽然鬆開一隻手,將我側臉粗暴地按在床鋪上,裸露出後頸,一口咬了上去。
無論如何,alpha都難逃本能驅使。
我抽著氣,重獲自由的手一下子按在他脊背上,指甲摳抓著他的皮肉,將自己的痛苦如實反應出來。
不知睡了多久,當我渾身疼痛的從床上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酒店,而是回了家。
我艱難坐起身,身體痛,脖子也痛,但又都上了藥,疼痛中能感到絲絲舒適的清涼。
看了眼床頭的鐘,發現現在不僅是第二天,還是第二天的晚上八點。也就是說,我整整睡了一天。
不,應該用昏迷更準確。
我靠在床頭,肚子因為意識的恢復,發出一連串饑餓的嗡鳴。
床頭邊上放了把沙發椅,不知是哪個傭人先前在這裡照看我,但對方這會兒顯然是離開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正在我猶豫要不要提聲叫人時,房門如此巧合地在這時泄了條縫兒,宋墨扶著門露出辦張小臉。
他看到我醒著,明顯愣了愣。
「墨墨……」我剛要招呼他進屋,他毫無預兆地轉身就跑,嗒嗒的腳步聲由近及遠,消失在走廊盡頭。
又過了會兒,另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九嫂面露喜色地推開門,見我醒了,似乎大大松了口氣。
「甯先生你可醒了。」她來到我床邊,乾燥溫暖的手掌貼在我額頭上,「也退燒了,太好了。」
怪不得我一點力氣都沒有,連骨頭縫裡都生出隱隱疼痛感,原來是發燒發的。
我說:「有什麼東西吃嗎?我餓了。」
「有有有,我這就下去端上來。」九嫂邊說邊快步往門外走。
「小少爺?你怎麼不進去?」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沒事啦,甯先生現在已經病好了,不會被你打擾的,進去找他吧。」
宋墨被輕輕推了進來,他在門口位置站了片刻。
「過來吧。」我沖他招招手。
他就像只憋壞了的小狗,得了口令一下疾跑著撲向我,嘴裡叫著「媽媽」,不停撒著嬌。
我摸摸他的腦袋,調笑道:「一天沒見你怎麼更粘人了?」
宋墨賴在我身上,仰頭看著我:「因為擔心你。」
我一下一下溫柔的摸著他的頭髮,問他:「擔心我什麼?」
「擔心你生我和爸爸的氣,再也不醒了。」
我莞爾:「不會的,我只是發燒,是生病而已,不是生你和爸爸的氣,你怎麼會覺得我會一睡不醒呢?」
宋墨蹙眉沉思片刻:「因為爸爸說……」
「宋墨。」
我和宋墨不約而同看向門口,宋柏勞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裡。
他朝我走過來,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昨晚的慘烈,收緊環抱住宋墨的胳膊,往床裡縮了縮。
宋柏勞腳步微頓,又接著靠近。
「你感覺怎麼樣?」
除了痛就沒什麼了。
「還好。」我抬頭沖他笑了笑。
接著我倆便沒話了。可能宋柏勞也自覺理虧,又或者顧及小孩子在場,不好說太多關於昨晚的事。
宋墨又粘著我和我說了會兒話,隨後九嫂端著小桌子,身後跟著兩個傭人,捧著一隻陶鍋和一套碗筷進來了。
九嫂把桌子擺到我床上,另兩個傭人又將鍋裡的粥盛到碗裡,放在了小桌上。
這是一鍋看不出到底加了多少料,但氣味絕對鮮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的粥。
我吃著粥,宋柏勞讓九嫂帶宋墨去睡覺,我一看快八點半了,小孩子是該睡了。
宋墨起初還不肯走,宋柏勞臉一沉,眼看就要發火,我急忙趕在前頭道:「你乖啊,不然媽媽不喜歡你了。」
宋墨小臉一白,好像被我傷了心。
我心疼的剛想安慰兩句,他垂下頭,默默走到九嫂身旁,拉住了她的手,是妥協的意思。
九嫂抱起他,哄道:「小少爺別傷心啦,甯先生要休息,你也要休息,咱們明天再來好不好?」
一老一小身後跟著兩個傭人一道出了門。
宋柏勞坐到床邊的沙發椅上,盯著我的側臉猛瞧也不說話。
我吃了幾口粥,實在憋不住,轉過頭看向他。
對視幾秒,宋柏勞開口:「你現在倒是媽媽來媽媽去很順口。」
我一噎,嘴裡的美味立時有些難以下嚥起來。
「我……」
「你想要孩子嗎?」
我震驚地望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視線落在我腹部,很快又移開:「就算你想我也不可能讓你生下我的孩子。」
好了,現在嘴裡的味道不僅是難以下嚥,甚至還苦澀起開。
我乾巴巴道:「我知道。」
「昨天,我沒來得及戴套。」他頓了頓,「如果你因此有了孩子……」
我打斷他,淡淡道:「不會的,不會有孩子。」
就算他不情願,我也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有本事他再塞回去吧。
他蹙起眉:「我是說‘如果’,雖然beta沒那麼容易懷孕,但這種事情誰說的准?萬一你有了孩子……」
為了表現自己的識時務,我快速搶答:「那就不要,打掉。」
反正這也是不可能的事。
宋柏勞鬆開眉頭,看了我一會兒,整個人靠向椅背,面色在燈光下瞧著有幾分沉鬱。
「很好。」他輕輕說道,然後又說了遍,「非常好。」
第二十八章
【今天琥珀後臺有人私信我,說願意花五千買我穿過的烘焙服,還要沒洗過原味的……都是什麼毛病?】
我看他不說話了,低頭繼續吃粥。
期間可以感覺到他一直在看著我,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若有所思。
「為什麼讓向平上山?」
我拿著勺子的手頓在半空,須臾後又若無其事接上動作。
「下次不會了。」
骨裂的右手擱在被子上,指尖不自覺緊攏又舒張。可能和宋柏勞待在一起讓我有些緊張,也或許太安靜的環境總是會讓人胡思亂想,我腦內突然毫無預兆浮現出一隻無所適從的水母,傘蓋一收一縮,在一望無際的大海裡飄飄蕩蕩。
「無論你之前對他還有什麼幻想,事實證明他的確無藥可救,不知悔改。」
他不管說什麼,我一應全收:「是,我的確過於天真,這件事做得很不細緻,吳律師已經批評過我了。官司結束前我一定不會再見和許美人有關的任何人了,你放心。」
我認錯態度良好,他有脾氣也沒處發,像是被我的話堵得夠嗆,之後又沉寂了許久。
吃得差不多了,我放下勺子,見他在一旁也沒要走的意思,只好主動打破沉默,問起昨天的混亂。
「昨天最後怎麼樣了?」
宋柏勞一手撐著頭,另一手指尖有規律的來回敲擊著沙發扶手:「正劇開場,鬧劇結尾。事情太大,在場盡是豪門,每個人都不希望這件事被世人知道,已經徹底壓下去了。」
被資訊素影響,不受控制地發情,毫無體面的追逐撕咬,荒誕得叫人瞠目結舌,的確是一出徹徹底底的鬧劇。
「那……有沒有查到那個beta是怎麼進去的?」
現場安保那樣嚴密,我曾經以為一隻可疑的蒼蠅都別想飛進去,結果不僅被破了防線,還出了這樣惡劣的事。可想而知主辦人要多頭疼,都不知道今年這場酒會會不會成為絕響。
宋柏勞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據說是通過後廚進入的,極端beta至上主義者。人已經抓住,這件事不會在社會上引起任何波瀾,但他極有可能下半輩子要在監獄度過。」
beta至上……
縱觀古今中外,雖然想要爭取應得的權利免不了要走上極端,引發對抗,但不該將這種行為建立在對他人的傷害上。
beta並不低賤,也不高貴,與alpha和omega一樣,都是生而為人,不由自主罷了。
昨天會場那麼混亂,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這樣遭殃,我隱晦地詢問宋柏勞,他別的沒說,就說駱青禾與朱雲生他們都沒事。
朱雲生人精一樣,走得飛快,朱璃不遑多讓,也是個激靈的,他們沒事我不意外。駱青禾作為已經標記過的alpha,就算伴侶去世,標記仍然有效,不會再受別的omega資訊素影響,他沒事我也不意外。
「那昨天那個alpha……就是被你咳……的那個怎麼樣了?」在場既然都是豪門,那昨天那個被宋柏勞打得面部全非的alpha,自然也不會是無關緊要的普通人。雖然事出有因,但對方追究起來也是件麻煩事。
宋柏勞聞言指尖一停,眯了眯眼:「你問他做什麼?」
怕他被你打死了。
「我看他好像傷得很重……」
「死了。」
我一驚,看了他片刻,嗓音倏地拔高:「死了?!」我不知所措地手指緊緊揪住掌下被褥,「那怎麼辦?員警會不會……會不會來抓你?」
這事宋柏勞怎麼也算是見義勇為,錯在引發這件事的策劃者,就算不小心把人打死了,他……他應該也不用負法律責任吧?
宋柏勞一臉淡定:「你很擔心我?」
「你畢竟是為了救我……」我心頭亂的很,一會兒是宋柏勞身戴枷鎖的畫面,一會兒又是我和宋墨隔著鐵窗看望他的畫面,「我去作證,你是無意的,那種情況下難免控制不好力度……他們,他們一定不會為難你。」
宋柏勞盯著我半天沒說話,眼神饒有興味,唇角的笑也變得意義不明。
「騙你的。」
就像一台老舊的電腦,在經過方才一系列超負荷運作後,過多的信息量已經讓我有些反應不及,乍然聽聞宋柏勞嘴裡輕巧地吐出這三個字,我一下就當機了。
「人沒死,只是斷了幾根肋骨,需要靜養幾個月。慰問我已經第一時間送去,員警不會抓我,你也不用守活寡,無需擔心。」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表情愉悅,「我真該把你剛剛的樣子拍下來,實在很好笑。」
意識到一切只是他口無遮攔的玩笑話,我一下收緊手指,心口窒悶。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剛才將一切信以為真的我,有多像個傻子。
「沒事就好。」我垂下眼,想做出一副並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但勾了幾次唇角,笑容顫顫巍巍根本掛不住,最後還是放棄了。
靜了會兒,宋柏勞突然語氣不耐地開口:「你笑……」
只是沒等他說更多,九嫂就敲著門進來了,說已經哄宋墨睡下,又幫我將桌碗撤掉。
肚子飽了,瞌睡就又上來了。我縮進柔軟的被子裡,打了個呵欠。
宋柏勞站起身道:「你休息吧。」
之後便與九嫂一道走了。
房門輕輕合攏,只剩滿室寂靜,視線落在之前宋柏勞坐過的那把椅子上,直到困意愈濃,這才漸漸閉上雙眼。
宋柏勞上山的次數不知為何多了起來,一星期總有三四日是在山上度過的。
先前冷戰的怒氣被那點資訊素一攪弄,似乎讓他終於得以發洩,因禍得福倒是脾氣平和許多,不再動不動沖我發火。
這天,梁秋陽說要來看我。
起初他是見我忽然又停了直播,關心我打電話來問我情況,知道我因為向平骨裂了後,便嚷嚷著要來看我。
我說自己沒事,好都要好了,讓他不用來,他卻生起氣說我什麼都瞞著他沒把他當朋友。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麼回他。他抓准機會撂下一句:「我下午就來看你。」接著不給我任何再說不的機會,一下子掛斷了電話。
我望著手機螢幕歎了口氣,有些高興又有些擔憂。高興即將與許久不見的好友相見,擔憂……宋柏勞會突然回來。
進入六月,家裡開著冷氣不覺得,外面卻已是暑氣逼人。
透過窗戶,我看到宋墨從屋外回來,身後跟著陪同的傭人,便從冰箱裡拿出早上榨的西瓜汁,倒進卡通小杯子裡,插上吸管迎到門口。
宋墨一進門見到我,眼睛像是含著星星一樣,朝我滿臉喜色地走了過來,只是半當中不知道想到什麼,忽地星星黯淡下來,腳步也放緩了。
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給他的杯子,抬頭沖我露出一個非常標準客氣的微笑。
「謝謝媽媽。」
這幾天他總是這樣,不再動不動撒嬌,也不再總是吵著讓我陪他出去。他變得更懂事也更乖巧,卻不是因為天性,而是由於克制。
我將他抱到沙發上坐下,看他額上脖子裡都是汗,讓傭人去拿條毛巾來。
「墨墨,你最近怎麼不撒嬌了,是不是爸爸罵你了?」
宋墨嘬著西瓜汁,聞言吐出吸管,有些不安地扣著杯壁,搖了搖頭。
我接過傭人手裡的濕毛巾,替他擦了擦臉。
「那是為什麼?」
宋墨好一會兒沒說話,我等了兩分鐘,沒等到他開口,正打算再問,就聽垂著臉的小孩兒用一種可憐兮兮,又輕又細的聲音道:「我不乖,你就不喜歡我了。」
我怔然半晌,反應過來他這些天的克制都是因為我那日的無心之失,心頭忽地泛起一陣酸楚。
「不會的,我不會不喜歡你的。」
他是個敏感的孩子,我那天那樣說話,一定讓他難受了。
宋墨抬起眼,期許地看著我:「真的?」
我用力點頭,笑道:「真的,我……媽媽永遠不會不喜歡墨墨的,所以墨墨可以對著我撒嬌,也可以讓我陪你一起出去玩,就像之前那樣。」
宋墨眼眶一下子紅了,仿佛是高興,又像壓在心頭多日的巨石終於被擊碎。
「我也永遠喜歡媽媽!」他撲進我懷裡,竟然哼哼唧唧哭起來,斷斷續續,不劇烈,但十足惹人心疼。
我只好輕拍他脊背低聲哄著他:「沒事啦,別哭了寶貝,你哭的媽媽心都要碎了。」
他哭了一陣,本就在外面玩得累了,這下心事也解開了,我又這樣輕哄著他,沒多會兒竟將他哄睡著了。
他仰躺在我臂彎裡,小杯子被我抽走放到了茶几上,臉上肌膚帶著些曬後的微紅,張著嘴睡得香甜。
梁秋陽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他穿著件印有誇張骷髏圖案的黑t,脖頸間的防咬項圈最中央是顆鮮紅的愛心形狀。
他脫掉墨鏡,挑眉道:「喲,哄孩子呢?」
我在唇前豎起一指,讓他輕一些。
他躡手躡腳在我身旁坐下,探頭看了眼我懷裡的宋墨:「都說後媽難做,我怎麼看你這麼輕鬆自在呢?」看著宋墨秀氣的五官,他嘖了嘖舌,「這小a長大不得了,得讓多少人為了生生死死、肝腦塗地啊!」
我睨他一眼:「幹嘛這麼血腥,就不能平平淡淡、順順利利嗎?」
梁秋陽驚覺失言,輕輕打了下自己嘴巴:「呸,我掌嘴。」
九嫂為客人端來香濃爽滑的冰咖啡,又從我手裡接過了熟睡的宋墨,帶到樓上去了。
這下,我和梁秋陽終於可以大聲說話。
「向平那孫子竟然還有膽找你?他失心瘋啊?」梁秋陽翻看著我受傷的那只手,氣得罵人的話一句接一句不帶停地冒出來。
我不想一直說自己那點糟心事,收回手道:「他斷了兩根肋骨,我也沒吃虧。對了,你的專輯我收到了,很好聽。」我與他許久沒見,除了他出道大火,都不知道他最近過的好不好。
梁秋陽一臉嘚瑟:「那當然,你不看是誰唱的。裡面我還寫了首關於你的歌,你聽了嗎?」
聽了,和宋柏勞一起聽的。
我見他一副「求表揚」的模樣,將到嘴邊的話咽回去,點了點頭道:「嗯,聽了,也很好聽。我還去網上搜了搜大家對這張專輯的評價,都是誇你的,看來你的確適合吃這碗飯。」
梁秋陽感動不已:「為娘有沒有說過,最愛你這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真誠?」
這倒沒有,只在我整理房間時說過最愛我的賢慧,又在我做蛋糕時說過最愛我的好手藝,還說過諸如最愛我脾氣好能吃辣這些有的沒的。
我剛想調侃他兩句,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另我渾身僵硬的低沉男聲。
「有客人?」
我一回頭,就見宋柏勞手裡挽著外套,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站在會客廳的入口處。悄然無聲地望著這邊,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第二十九章
【宋柏勞總是咬我,alpha的資訊素對beta也不知道有沒有副作用。】
不想什麼偏來什麼。宋柏勞昨天晚上剛走,今天下午就又回來了,還好死不死撞上樑秋陽。
我與他兩廂對視,一切都像是靜止在了那裡。感覺過了很久,但其實也就幾秒的光景。
「啊,你是那個最近很火的偶像歌手?」駱夢白忽然從宋柏勞背後探出身。
梁秋陽聞聲回頭看向兩人,看到駱夢白時,他同我剛才一樣愣在那裡,好一會兒才站起身,用又斯文又輕柔的聲音跟對方打招呼。
「你好。」
我錯愕地看向這個認識了七年的omega,這麼多年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老實的樣子。
就像……就像一瓶伏特加硬是貼上了草莓牛奶的標籤,偽裝得很拙劣。
駱夢白越過宋柏勞,主動朝梁秋陽伸出手,臉上掛著和曦的笑容,金絲邊眼鏡襯得她肌膚雪白,精英范兒十足。
「你好,我是駱夢白,柏勞的表姐。」她說話時,唇角的弧度正好能露出自己的犬牙,「是名alpha。」
梁秋陽局促地握住她的手:「我是……我是梁秋陽,是名omega。」
「抱歉,不知道有未標記的omega在,我沒戴止咬器,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就戴上……」
「不,不介意。」
我看了看兩人交握不放的手,又看了看梁秋陽染上薄霞的小臉,心情從錯愕立馬轉到了震驚。
這傢伙,該不是看上駱夢白了吧?
仿佛是應證我的想法,之後樑秋陽的態度變得格外殷切,對駱夢白有提不完的問題,從年齡到職業,甚至要到了對方的電話號碼。
兩人聊著天,我和宋柏勞就在旁默默聽著。我見他神色不豫,猜想他是不高興我背著他與梁秋陽來往。雖然覺得他不可理喻,但還是清了清嗓子主動與他搭話。
「秋陽知道我受傷,特地來看我……」我與他相鄰坐著,稍微傾一傾身子就能小聲耳語。
宋柏勞轉動眼珠,斜睨著我:「那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他一開口就帶刺,實在讓我很不好接。我訕訕坐直身體,拿起桌上紅茶小口喝著。
到了晚飯時,九嫂告知宋柏勞飯菜已經準備好,問要不要現在入席。
宋柏勞也不管梁秋陽和駱夢白是不是聊得火熱,起身就往餐廳走:「開飯吧。」
我跟著起身招呼客人:「先吃飯,邊吃邊聊。」
桌上我與宋柏勞坐一邊,梁秋陽與駱夢白坐一邊,宋墨坐在我和梁秋陽之間,餐桌的一頭。
「你竟然沒吃過小鬱做的蛋糕?」梁秋陽不知怎麼談論到食物的話題,又輾轉說到西點,說到我,「小鬱做的餅乾和馬芬都特別好吃,以前我們住一起,我經常能蹭到小鬱做的好吃的。現在吃不到了,還有點小懷念呢。」
駱夢白驚訝道:「你們以前住一起?」
「是呀,我找合租物件正好找來了小鬱,我們一起住了七年。」梁秋陽看向我,露出一抹柔笑,「房子我還留著,裡面的東西也沒動,甯鬱如果哪一天想回去住,房門隨時為他打開。」
他這話明著是和我說,但我總覺得他是話裡有話,在敲打宋柏勞,讓他知道我並非毫無退路。
看來之前眀舒那件事,仍是在梁秋陽心中埋下了不信任的種子,讓他耿耿於懷。
「秋陽……」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這麼多年,從紋身店前為我解圍,到如今我結婚了還要為我操心,他雖然年紀比我小,倒的確有顆慈母的心。
可沒等我發表意見,身旁人開口打斷道:「好意心領了,但甯鬱既然已經嫁給我,當然還是住在宋家比較舒適。」宋柏勞放下手裡的碗,瓷器與桌面發出不算溫柔的碰觸,「是吧,甯鬱?」
筷子戳在碗裡,我小心看向宋柏勞,見他一臉似笑非笑回望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是!」我不敢有遲疑,「秋陽你房子以後留著做婚房吧,我……我應該是不會回去住了。」
梁秋陽撇撇嘴,頗為嫌棄地看著我:「慫貨,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是個‘妻管嚴’呢?」
因為以前我從沒想過會嫁給宋柏勞啊……
吃完飯,駱夢白為我和宋墨單獨做了基礎的身體檢查,還查看了下我手部的恢復情況。
「恢復的不錯,再過幾天可以拆繃帶了。」
我也沒問她這次是為什麼來的,但看來應該就是來給我和宋墨檢查身體的。
這段時間我受傷頗多,可能宋柏勞也怕我被他玩出個好歹吧。
駱夢白走的時候帶上了梁秋陽,我將兩人送到門口,目送他們遠去,風中傳來梁秋陽隱約的甜膩嗓音。
「你還會身體檢查啊?那你不如替我檢查一下……」
無奈地搖了搖頭,回到屋裡,不見宋柏勞。九嫂指了個方向,說他抱著宋墨去影音室看電影了。
最近好像是新出了部動畫片,宋墨沒上映前就一直說想看,但由於這兩天又是骨裂又是慈善酒會,我倒把這事給忘了。
我拈了拈指尖:「九嫂,能不能幫我個忙?」
九嫂眨了眨眼:「您說?」
我讓她給我打下手,幫我做一些一隻手做不了的動作,攪拌,打發,送入烤箱。十五分鐘後,「叮」地一聲,一爐鬆軟噴香的馬芬便做好了。
九嫂戴著隔熱手套,將馬芬一個個擺到雪白的骨瓷盤子裡。
「我還以為您要我幫什麼忙呢,原來是做蛋糕。」
我拿起那盤擺放著六隻小杯子的瓷盤,笑了笑道:「墨墨好久沒吃我做的蛋糕了,今天……今天還說想吃,我就想給他做些。」
端著盤子來到影音室,我敲了敲門,推門進去。室內十分昏暗,與我想像有些出入,這父子倆根本不在看動畫片,而是在觀賞一部由著名企業家的傳奇一生改編的電影。
宋墨可能聞到了味道,一下爬到椅背上,沖我眉開眼笑叫了聲:「蛋糕!」
我將盤子呈到他面前,他挑了個合眼緣的,捧到面前大口吃起來。
我斟酌片刻,轉了方向,將盤子又遞到宋柏勞眼前。
「你……」我垂下眼,有些緊張,「你要不要?」
他好半天沒說話,耳邊只有電影中人物的交談聲。
「你以為做兩個蛋糕討好我,就能將今天的事情抹平?」
我抬眼看向他,見他一副面無表情,不為任何外力所動的模樣,端盤子的手不爭氣地抖了抖。
「我和梁秋陽只是朋友,他喜歡……」福至心靈,我突然想到可以拉誰躺槍,「他喜歡駱夢白那樣的。」
好不容易有幾天太平日子,我實在不想又回到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相處模式。
他不累,我都累了。
「……那你呢?」
我茫然地愣在那裡,背景音裡,電影男主人公正在產品推介會上侃侃而談。
「什麼?」
他視線落在那盤馬芬上,不知想到什麼,唇角微微勾了勾。
「你喜歡什麼樣的?」
影音室光線昏暗,難以視物,他盯著我,雙眸反射著一點熠熠華彩。
我的脖子像是爬上了一隻蜘蛛,它用蛛絲封住我的喉嚨,纏繞我的雙唇,緩慢在我肌膚上悠閒踱步,讓我驚悸難言。
我咽了口唾沫,去看一旁的宋墨,小傢伙一邊啃著馬芬一邊津津有味看著電影,並沒有關注我和宋柏勞的動向。
「我……我喜歡你。」
我看著盤子裡的馬芬,聲音淹沒在背景音中。
頭頂上方響起一聲短促的輕笑,隨後,宋柏勞緩緩附身,湊到我耳邊。
「我知道。」
心如擂鼓,充斥耳膜。片刻後,手裡盤子一輕,他不知什麼時候拿了一杯蛋糕,看了兩眼,靠到椅背裡一口咬去大半。
那晚我陪著宋柏勞和宋墨看完了一整部不知所云的電影,每當思緒要落到劇情上,又會被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念頭分散注意。
腦海裡來來去去回蕩著宋柏勞的「我知道」。
他知道?
我盯著大螢幕,心裡止不住想將這三個字揉碎了搓成灰撒他一臉,再冷笑著回他一句:「你知道個屁!」
睡前,我收到了梁秋陽的短信,他發了一串無意義的「啊」,大概有三四十個,我耐心看到最後,終於翻到他短信的主旨。
【她的資訊素好好聞,我想給她生孩子!!】
這個「她」,我不用問都能猜到是誰。
我讓他冷靜些,駱夢白這個人我接觸的不多,但從宋柏勞對她的態度上來看,人品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只是駱家畢竟複雜,之前出過拆散駱青禾和宋霄的事,讓我對駱夢白也有些微妙,就怕她不是良人。
幾天後,關於我起訴常星澤與向平兩人的名譽權侵權案開庭了。
作為原告,我全權委託了吳律師作為我的代理人,並沒有出庭。常星澤因為懷孕也沒有出庭,現場只有向平一個人。
案子在上午開庭,我睡不著也早早起來了,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身,可以說坐立難安,十分焦灼。
差不多開庭兩個小時後,吳峰的電話來了。
我迫不及待接起來,緊張的手心冒汗:「喂,吳律師,怎麼樣?」
吳峰自信滿滿的聲音從對面傳來:「雖然不到宣判我不該這樣篤定妄下結論,但我可以先預言一下,他們會輸的很慘。」
第三十章
【梁秋陽說我長得像狐狸,性格卻像綿羊,很為我將來操心。】
等待宣判的日子裡,駱青禾忽然登門了。
九嫂告訴我對方在山下馬上要上來的時候,我腦海裡第一念頭是:遭了,要被他罵了。
可等他進門,視線卻只在我臉上轉悠了圈,沒提官司的事,也沒說我再開直播的事。倒是不痛不癢問起慈善酒會那晚我有沒有受驚,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這種就跟「吃了嗎」一樣的句式,客套寒暄罷了,想來他也沒想聽我發表真心感言。
我連說沒有,表示那天多虧有宋伯勞,並沒有受什麼驚嚇。
駱青禾點了點頭,不再多問,轉頭讓九嫂將宋墨帶下來。
我愕然道:「您要帶墨墨去外面?」
駱青禾站在那裡,挺拔猶如松柏,氣質疏離清冷,這樣一個仿佛永遠都冷靜克制的alpha,很難想像他會毫無理智地對宋柏勞動手。
「今天是硯池和阿喬的忌日。」
硯池,阿喬……夏硯池和夏喬?他們忌日是同一天?
原來他不是來看望宋墨,而是來帶他去祭掃的。
九嫂很快將穿戴整齊的宋墨抱了下來,宋墨被移交到駱青禾懷裡時顯得十分乖巧安靜,還主動環住了駱青禾的脖子。
只是到要走的時候,他見我停在門口沒有要上車的意思,忍不住顯出一點焦慮。
「媽媽不去嗎?」
駱青禾一下頓住腳步,長眉擰起:「媽媽?」
壞了,他不會與宋柏勞一樣也有被害妄想症,覺得我要圖謀他們家什麼吧?
他略微偏頭看過來,目光堪稱銳利,我渾身一凜,背脊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但他也只是看了我一眼,隨後便收回視線,沖宋墨慈和道:「他不去。」
宋墨顯得有些失望,但也乖乖的沒有鬧,走前還朝我隔著車窗揮了揮手。
目送他們離去,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身進屋。
夏喬自殺都選在兒子忌日,想必是很疼愛自己這個孩子的。
說起來,我還見過夏硯池。
宋柏勞打架生事,將同年級一名alpha的鼻子都打歪了,學校請來家長,結果也不知是不是夏喬和駱青禾都不在,竟是夏硯池這個繼兄來領的人。
彼時他們剛從校長室出來,他們下樓,我上樓,兩撥人在樓梯口差點撞上。
轉角處驟然出現的青年讓我止不住驚呼出聲,夏硯池也被我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撞到後面宋柏勞身上。
宋柏勞扶住他肩膀,蹙眉看我:「走路看著點啊。」
他嘴角有些淤青,瞧著越發「不良」。
雖然我並不覺得是我走路沒看清的問題,但還是道了歉:「抱歉,你沒事吧?」
這是我第一次見夏硯池。他皮膚白皙,甚至可以說毫無血色,透著股弱不禁風。與夏喬看起來沒什麼主見的懦弱不同,他是缺乏健康的病弱。
夏硯池捂著心口看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接受還是不稀罕我的道歉,站直身體後,他並沒有搭理我,而是偏頭淡淡沖宋柏勞說了聲:「走吧。」便擦著我遠去。
那態度不能說嫌惡,至多只是漠視,卻同樣讓人很不舒服。
第二天,我正在天臺吃飯,宋柏勞上來了。我將一袋小餅乾照臉丟了過去,他一把接住了,等看清不是暗器而是點心時,微微挑了挑眉。
「你幹嘛火氣這麼大?」
我低頭吃飯沒說話。
他在我身邊坐下,將餅乾一塊塊丟進嘴裡,咬得嘎吱作響。
突然,宋柏勞毫無預兆地開口:「你是不是在生昨天的氣?」
我咀嚼嘴裡食物的動作一停,低頭戳了戳手下的米飯。
「沒有。」
但他好像已經認定我在在意什麼,逕自說了下去。
「他就是那個樣子,從小身體不好,心肺有問題,平時沒什麼朋友,脾氣就很怪。」他嗤笑道,「有時候我也受不了他。」
雖然我並不覺得自己在生氣,但聽他那麼一說,心情倒的確明朗幾分。
第二次見夏硯池,是在一年後。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懷孕,驚慌無措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心情。
我找不到人商量,思來想去也只有去找另一個當事人,一起來討論下這個「意外」的去留問題。
宋柏勞大學去了首都,沒在香潭本地,我只能等他放假回家再去找他。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差,要降溫了,天上烏雲密佈,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氣息。
我在宋柏勞家門口等了很久,傭人說他不在,可我不信。我從早上天不亮就開始等在門外,期間沒見到任何人出門,說人不在必定只是不想見我的托詞罷了。
我從上午等到下午,風漸漸大起來,寒氣刺著人骨頭發酸,我有些撐不住了,就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就在這時,總是深鎖的別墅大門緩緩朝兩邊打開,從中駛出一輛黑色的加長豪車。
這是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有人從裡面出來。
我一下站起身,也不管裡面到底坐著誰,撲到車門上就開始拍窗戶。
很快,車窗降下,宋柏勞戴著止咬器的臉逐漸顯露,他的身旁坐著夏硯池。
「你做什麼?」他黑著臉低聲呵斥我,「我說過不想再見你吧?你到底要死纏爛打到什麼時候?」
我扒著窗,不讓他再升起來:「我有話跟你說,就五分鐘,給我五分鐘!」
他死死盯著我,幾秒後,我感到車門正在打開,忙往旁邊讓了讓。下一瞬,宋柏勞沒好氣地推開車門,從車子上跨了下來。
「給你兩分鐘。」他走到路邊,離車大概有五六米距離,停下大發慈悲地給了我兩分鐘。
「那天……那個資訊素,還有那封信,不是我做的。」我緊緊攥著衣服下擺,「我也不知情,不是有意要設計你。」
宋柏勞凝視著我,忽然勾唇笑了起來,我的心一下子沉到穀底,這笑我可太熟悉了,輕蔑不屑,並不是「信任」的表情。
果然,他的話也不是什麼好話。
「信是你的字跡,上面的話也是你曾經和我說過的,你約我去的器材室,親手將信塞到我手裡,現在說不是你就不是你,怎麼,你是看這招對我沒用了,想另闢蹊徑說是別人逼你的嗎?」
我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回他。他已經認定我滿腹心機,骯髒下賤,我又怎麼能光靠一張嘴就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是朱璃的算計?
「所以你不信我。」我漸漸鬆開十指,內心的緊張不安在這短短兩句話間歸於平靜。
那一簇懷著微小期許的火焰,終是被宋柏勞冷漠暴力地撲滅。
「信你?你當我傻子嗎?」他吐出的每個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我身上,起初還挺疼,到後來也麻木了。
「你對我用的手段,是我最痛恨的。我沒有當場打死你就該謝天謝地了,你怎麼還有臉來讓我信你?」
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但當他說出這些話時,那種窒息感,那種血液全部凍結的感覺,還是令我感到難受。
既然他已經不再信任我,我也不想繼續糾結這件事。
「你不信就不信吧,我找你是有更重要的事。」
我抿了抿唇,思考著怎樣說這件事能讓他沒那麼反感。
「我……」
「還沒好嗎?爸爸在催了。」這時,車子方向傳來一道聲音。
有些事真是命中註定,夏硯池什麼時候出聲不好,偏偏這個時候出聲。
他降下車窗,露出半張面孔,神情也沒有多不耐,可只要這句話就夠了。
宋柏勞經他催促,說了句:「好了。」也不再看我,轉身就要回到車上。
倉促間,我伸出一隻手急急拉住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掌心下的血肉似乎在跳動,我更緊地攥住腹部的衣料。
「等等,我好像……」
「別碰我!」他反應劇烈,狠狠甩開我的手,表情在霎那間變得極為可怕。
我驚懼地僵在那裡,不敢再阻攔,只能任由他遠去。
他那樣厭惡我,讓我深切地意識到自己在他眼裡已經徹底變成一灘令人作嘔的垃圾,謊話連篇的無恥小人。他看我的目光,變得和學校裡那些a、o一模一樣。
我在路邊又站了會兒,直到被一襲冷風吹得打了個哆嗦,這才開始往山下走。
好死不死,半路下起了雨。宋柏勞他們家住得偏僻,路上計程車很少,就算難得有一輛空車,也因為不想載我這個落湯雞直接停也不停開過。
我在公交月臺避了會兒雨,等來了一輛公車。
無奈之下,我上了公交,輾轉多時才回到家。
我拖著一身疲憊進門,甯詩正好從樓上下來,見我渾身濕透,有些驚訝。
「你怎麼淋這麼濕?」她頗為嫌棄地打量我,「別傻站著啊,快去洗澡。」
屋子裡很安靜,朱雲生不在,朱璃出國,寧詩不喜歡白天家裡到處都是傭人,所以他們現在該全都呆在地下室自己的房間裡。
我的指尖滴著水,渾身沒有一點熱乎氣,感覺下一刻就能倒地不起。
我看著她,沒有動。
「我好像懷孕了。」
面對這顆驚天大雷,寧詩愣了兩秒,突然臉色變得十分陰沉可怖。
她粗魯地拉扯著我進到房間,掀開我濕透的上衣,當看到我微突的小腹時,她呼吸急促起來。
「誰的?」
我沒有一絲猶豫道:「不知道。」
寧詩毫不留情扇了我一巴掌,扇的我耳朵嗡鳴,臉也偏到一邊。
之後的一切,就是另一場噩夢了。
宋墨在傍晚同宋柏勞一起回的山上,駱青禾沒跟來,想必祭掃完就與宋柏勞父子分開了。
吃完飯,宋柏勞去了圖書室,還讓人不要打擾他。
他看著心情好像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祭掃夏家父子令他又想起了自己父母的悲劇。
他將自己關在圖書室,差九嫂送了兩回酒,一直到十點都沒出來。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具帶著酒氣的灼熱人體從身後抱住。
我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身後的人卻不容我掙扎,牢牢將我鎖在懷裡。
「別動,睡覺。」
宋柏勞含糊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沒有再動。
之前又是他受傷又是我受傷的,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同床共枕。
我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刺激,但也沒問,就這樣任他抱了一個晚上。
他酣然入夢,我卻睡得實在是很痛苦。
第三十一章
【上學時候學的東西都還給了老師。梁秋陽今天問我一道數學題,說是他粉絲考他的,我用了一個小時才解答出來,原來那是座標上的心型線。】
我出門的時候,宋柏勞正在書房裡與人談話。
他前兩天喝酒喝多了,起來就說自己頭疼感冒反胃,反正是哪哪兒不舒服,索性不去公司,在家辦起公來。連想見誰,都直接招到山上,開會也用視訊通話。
這兩日家裡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還不時能聽到書房傳出的怒駡低斥。每個人無一例外進去都是滿臉忐忑,出來則是垂頭耷腦。
「我已經給了你很多次機會,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張士寬。你既然不能滿足我的要求,那我只能去找別人。明天你可以不用來公司了,出去吧。」
我從書房門口走過,聽了一耳朵宋柏勞訓人的話。正想走,房門在我面前打開,出來個形容憔悴,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他懷裡抱著一疊紙,走得很急,神情頗為窘迫。
雖只是匆匆一照面,但我記得他。之前在夏盛也是被宋柏勞訓得狗血淋頭,李旬還說他人不錯,就是項目一直沒有進展,言語裡有些為對方可惜。
看來宋柏勞終究是耐性耗盡,懶得再給對方機會了。
我看了眼重新合攏的房門,裡面隱隱傳出李旬的聲音。
「您別生氣,總還有別的辦法……」
怕莫名其妙又觸了宋柏勞的黴頭,我快速無聲地通過書房,一溜兒下了樓,跟只動作敏捷的大老鼠似的。
今天寧詩少有的主動聯繫我,說要讓我和優優視頻通話。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樣好心,但只要能見到優優,哪怕一張照片,一段視頻我也很高興了,就不想去管她的初衷。
人逢喜事精神爽,中午多吃了半碗飯,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我簡直馬不停蹄奔赴寧詩指定的地點。
這次她沒有約在咖啡館,而是改在一家喝下午茶的茶室見面。單獨的榻榻米包間,望出去可以看到庭院枯山水式的造景,更安靜,也更適合說話。
「最近過得如何?」甯詩穿了件白底的長裙,外面覆了層水墨一樣的紗,頭髮披散下來,越發顯得端麗婉約,氣質出眾。
她挑了些茶末放入碗中,加入少許熱水調成膏狀。接著再添沸水,拿起手邊茶筅快速擊打拂動,直至茶湯表面形成綿密的白沫。
「挺好。」
關於茶道,我一竅不通。她打好茶遞給我,我小心接過,也不知道是要嘬上面的沫還是喝下面的湯。
「宋柏勞待你好嗎?」她依樣畫葫蘆,再次去挑茶末,打第二碗茶。
「嗯,挺好。」茶是剛好入口的溫度,有些苦澀,餘味悠長,也算別有一番滋味。
她很快打完了第二碗茶,卻沒有像我這樣直接端起來喝,而是捧在手心看了會兒,又舉起來聞了聞,最後才是入口。
她這樣慢悠悠的,讓我著實非常急躁,但主動權在她那裡,話語權也在她那裡,除了安靜等待,我並沒有任何權利發聲。
「最近駱青禾的競選廣告到處都是,還真是資金雄厚啊。我聽雲生說,這屆議員席位競爭很激烈,就連阮家也加入了競選隊伍。」
「阮家?」
我對這個姓氏有些印象,不過不是太深,總體陌生大過熟悉。
寧詩喝著茶,抬頭給了我一個眼神,也不如何嚴厲,但就是讓我有種飛刀貼著面皮冷颼颼劃過的錯覺。
「夏盛競爭對手,能源界另一座高山——‘炎華世紀’阮家。你好歹也嫁給宋柏勞這麼久了,連他對頭是誰都不知道嗎?」
被她這樣一說,我發現自己好像的確對宋柏勞瞭解很少。
主要我經常處在一種隨時隨地都會被他遞離婚協定的狀態。我什麼都不做他就想像力爆棚,又是我勾引他又是我想做他兒子的媽,要是我再顯露出一點過於關心的苗頭,他必定又要覺得我在背後謀劃什麼,意圖不軌。
「之前聽他提起過,我一時忘了。」我輕咳一聲,慚愧地低下了頭。
「炎華世紀雖然與夏盛並肩,但阮家沒有夏喬命好,子孫十分不爭氣。據說巒家的孩子一個比一個糟心,唯一的一個alpha去年認識了個女明星,沒幾個月就非卿不娶了,鬧得阮家家宅不寧的,氣得他老子差點住了院。」
我對別家的八卦其實也不感興趣,寧詩說,我就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盯視著桌上濃綠的液體,在茶湯裡的浮沫快要消失的時候,寧詩終於自覺無趣地停下來,結束了阮家的話題。
「好了,知道你一心想著孩子,也沒心思聽我說話。」她從包裡掏出手機,指尖輕觸螢幕,「拿去吧。」
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整整一天,接過手機時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要是外頭這會兒突然撞進來一輛集卡,我怕也會先將手機護在懷裡,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手機顯示在連接中,響了幾聲,那頭接了起來。畫面旋轉著,定格在一張稚嫩秀氣的小臉上。
我忽然有些感謝寧詩了,讓我一點點照片、視頻、電話這樣循序漸進著慢慢適應,也不至於一下子太刺激。要是一開始她就讓我與孩子視頻通話,我恐怕要心跳過速呼吸困難,光是平復胸腔劇烈的跳動都來不及了。
「你,你好嗎?」
明明做了很多預設,來的路上都在想第一句話要說什麼,還思考了許多諸如「該如何表現出父親的威儀與親和」之類奇怪的問題。
可真到了眼前,看到他活生生出現在手機另一端,我的腦海驟然變得荒蕪一片,語言、思想、悲喜,都消失了。雙唇自發嚅動,說出來的便是平淡無奇,又乾巴巴的三個字。
「我很好啊。」他好像對我一點不陌生,將臉湊得很近,占了大半個攝像頭,「你是爸爸嗎?」
「嗯嗯,是,我是爸爸。你是……優優嗎?」
我這是問得什麼傻話?
我一個大人,竟還沒有個孩子應對自如。
「是啊,我是優優。」他說著改變了姿勢,鏡頭有幾秒只照到他胸口,不過很快又回到臉上,這次他離鏡頭遠了一些,能讓我看到他整張臉了。
「你在幹什麼?」他好奇地詢問我,那模樣就像是想要鑽出螢幕直接到我這裡來。
「我在和奶奶喝茶。」我給他看我身前的茶碗,又照了圈周圍的環境。
攝像頭帶到甯詩時,她正端著茶碗喝茶,優優見了她,響亮地叫了她一聲:「奶奶!」
寧詩動作一頓,抬頭給了他一個微笑:「優優真乖。」
那之後,優優給我唱了兩首兒歌,又給我背了幾首古詩,半個小時後,他說他要做作業去了,跟我告別。
「不能……不能再聊一會兒嗎?」手機已經有些發燙,我卻仍捨不得掛斷電話。哪怕不說話,只是將手機放在他身邊,讓我看著他也行啊。
優優抿住唇,似乎陷入了苦惱。這時,寧詩忽地探過身,抽走了我手裡的手機。
我下意識要去搶回來,剛直起身,就聽她對著手機道:「去做作業吧。」隨後俐落收起了手機。
我洩氣般又坐回去,那些興奮、喜悅、若獲新生的複雜情感隨著電話的掛斷,也如被斬斷了根莖的草葉一般,慢慢失去了生氣,複又歸為一片荒蕪。
寧詩在剩餘的茶湯裡又加了點沸水,端起來喝了兩大口:「你現在聊得這麼起勁,有想過到時候怎麼接他一起生活嗎?」
我還真有想過。這件事難點在於怎麼同宋柏勞解釋優優的存在,要是他非常排斥和我有孩子這件事,甚至不想認回優優,那我就……
「我到時可以離婚嗎?」我問寧詩。
她端著碗愣在那裡,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可以開花的青蛙或者會跳舞的石頭,充滿了不可思議與難以理解。
「你對宋柏勞……不,你對alpha還真是毫無眷戀。」
她汲汲營營一輩子,在上流圈裡摸爬滾打,手段用盡,不過是想爭個「alpha夫人」的名頭。在她看來輕鬆得到這個頭銜的我,不說偷著樂,怎麼也該緊緊扒著宋柏勞才是。現在竟然提離婚,簡直匪夷所思。
「每個人追求不同。我視若珍寶的,你棄若敝履,反過來也一樣。」她手機也收了,我與她又沒話好聊,起身準備要走。
「這樣也好。」
院子裡的驚鹿忽地發出「嗒」地一聲。
我莫名看向她:「什麼?」
她撐著下巴道:「為什麼當年你後悔了?」
她的話看似沒頭沒腦,我卻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
那些疼痛的記憶,不甚美好的過去,都是我極力想要避免回憶的。以前是因為負罪感,現在是因為恐懼。
知道我懷孕後,寧詩秘密將我送進一家私人診所,準備擇期引產。
起初我並不想要肚子裡的孩子,畢竟他不是「愛」的產物,也沒有任何人期待他的降生,就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但很快,發生了一些事讓我改變了主意。我開始想將孩子生下來,想將他養大,想要成為一個……和寧詩不一樣的「母親」。
然而寧詩卻不容我擁有這樣荒謬的想法,她對我的出爾反爾勃然大怒,怒斥我是個不要臉的**,丟光了她的臉。
她讓護士按住我的手腳,命令醫生將麻藥推進我的體內。期間無論我怎麼哭喊著求她,她始終冷眼旁觀,不為所動。藥效很快發揮作用,我失去意識後就像過了幾秒,可當我再醒來時,小腹上已經多了一道傷疤。
七年前,我們是同謀,也是共犯。
我一直以為我殺了他,我和寧詩一起殺了那個孩子。
當知道他還活著時,我內心無比喜悅,每一寸都被陽光普照。
「因為從病房的後窗看出去……那裡有所幼稚園。」我沖寧詩笑了笑,離開了茶室。
回家的路上,我在一家麵包店買了幾杯提拉米蘇,算作回去給宋墨的「伴手禮」。
由於正好撞上晚高峰,一路上車子有些堵,走走停停開到上山,我胃都難受起來。
進了門就聞到一股飯菜香,倒是正好趕上吃飯。寧詩那杯苦茶喝得我沒有胃口,將蛋糕盒給九嫂,我坐下盛了碗湯,讓傭人不要給我拿飯。
宋柏勞今天似乎格外繁忙,餐桌上都在用手機回郵件,看到有不對的地方,就直接打電話給寫郵件的罵一通。
宋墨因為有了我的提拉米蘇做飯後甜點,吃著飯臉上都不自覺露出微笑:「媽媽,今天老師陪我看了《奇奇樂園》!」
《奇奇樂園》就是最近上映的那部動畫片,我一直想找時間陪他看,想不到最後還是叫他的家庭教師先了一步。
「好看嗎?」
「嗯!」他用力點頭,又用一種萬分期待的眼神看向我,「我想去遊樂園。」
失策,今天的湯有點油膩,喝下去那種噁心感沒消減,反而愈演愈烈起來……
「好啊,什麼時候我帶你……」我猛地捂住嘴,幹嘔了幾下。
坐在對面的宋柏勞突兀地中斷了談話,拿開手機擰眉看著我。
「你幹什麼?」
除了吐,我這個樣子還能幹什麼?我懶得理他,想將反胃感壓下去,但不太成功。
在一陣迅猛的胃部翻攪後,我終於憋不住了,捂著嘴迅速沖向廁所,椅子劃過地板帶出極大的動靜。
而在兩秒後,幾乎同樣的聲音緊隨其後。
第三十二章
【做生意要講究誠信,做人也是。】
抱著馬桶,我將胃裡的液體全吐了出來。由於嘔吐得太劇烈,渾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緊繃發力,眼淚橫流。等沒東西吐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覺整個人都有些虛脫。
「喂,你還好吧?」
按下抽水鍵,我扯了點紙巾,抹去臉上的汙物與淚水,回頭去看門口的宋柏勞。
他扶著門框,臉上竟然顯出一些極似「擔憂」的神色。但眨眼間,眉心漸漸隆起,薄唇抿成不近人情的直線,那張臉上的表情又恢復成了我更為熟悉的「不耐」。
「說話啊。」他走進洗手間,半蹲到我面前,猶豫了兩秒,抬手撫上我的額頭。
眼前暗了又明,肌膚觸到熨帖的熱源,我微微掀唇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喟歎,倦累侵身,眼皮控制不住地要耷拉下來。
「剛剛回來的路上有些暈車……」
我話還沒說完,宋柏勞的手掌便收了回去。
真可惜……
到底可惜什麼,吐到腦袋發懵的我也理不清楚,只是一瞬間這個想法特別鮮明罷了。
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起得來嗎?」
我遲疑了會兒,與他對視片刻,最終確定他的確是要扶我起來的意思,這才握住了他的手。
膝蓋麻軟無力,我搖晃了一下,踉蹌著靠進他的臂彎才算穩住身形。
「謝謝。」肩膀撞進他結實的胸膛,透過薄薄的襯衫,有那麼個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能感覺到他皮肉下心跳的鼓動。
他手臂環在我腰間,半摟半抱著將我扶出洗手間。
「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就……頭暈想吐。」
早在門外等了多時的九嫂見我們出來了,忙快步湊過來:「這是怎麼了?要不要找醫生看一下?」
宋柏勞道:「駱夢白去國外出席研討會,要半個月後回來。」
九嫂沒了主意:「那……」
「不用。」我打斷兩人,「就是暈車,休息一下就好。」
「那我讓廚子給你煮些粥?」九嫂提議。
我搖搖頭:「我沒胃口,給我準備些水就行,別的都不要。」
九嫂:「好好好,我等會兒就給您端去。」
宋柏勞將我扶到床上躺好,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床沿坐了下來。
我還有些不太舒服,就沒管他。
「還想吐嗎?」
我陷在柔軟的羽毛枕裡,意識逐漸昏沉。
「不。」我閉上眼,「就是累。」
朦朧中,似乎有只手從發頂一路將我撫摸,動作輕柔,拖著指尖往下,臉、脖子,再到肩膀,最後隔著被子停在腹部。
「真的是暈車嗎?」他的聲音比他的動作還要飄忽輕緩,接近呢喃。
我努力想要睜開眼回答他,卻怎麼也不成功,都不知道要說這床太好睡,還是我太容易睡。
夜裡我覺得口渴醒過一次,人不怎麼清醒,一切更像是憑本能行事。
我可能無意識叫了渴或者自己摸索著要喝水,很快便被扶坐起來,背脊靠在一堵溫暖的「牆」上,唇邊送上甘霖。我捧著杯子喝了兩口,有些急,不小心嗆咳起來。
「你怎麼喝水都不會喝?」「那堵牆」移開杯子,語氣不悅,似乎驚歎於我可以這樣沒用。
咳完了,我往旁邊一滾,重新卷好被子入睡。因為覺得「牆」很煩,就拉起被子蒙住了頭。
耳邊傳來杯子重重放下的聲音,透出濃濃不滿。
過了幾天,我的手恢復良好,去醫院拆了固定繃帶。醫生說先不要提重物,其它都可以自由使用,於是我重新開了直播。
可能是之前的官司帶動了路人的好奇心,我的線上觀看人數並沒有因為我長期請假而減少,反而比之前72小時直播製作《龍宮》時人數更多了,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從哪裡來的。
「由於醫生讓我不要一下子太集中的使用我的右手,今天我們就來做一個裱花練習吧。先從家裡找出一個漂亮的大盤子……」我朝鏡頭展示了下我自己找到的純白歐式浮雕餐盤,「就像這樣的大盤子。」
【我查了下,五位數,買不起……】
【買不起+1】
看著螢幕上一溜的「買不起」,我愣了愣,尷尬道:「我是隨便找的,不知道這盤子這麼貴……」我乾笑兩聲,「對,可能是放錯了,這應該是收藏品。」
前天我還看到九嫂用它盛魚,之前記得宋墨好像失手打碎過長得差不多的一隻碗……
「奶油霜是我提前做好的,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現在混入需要的色素就可以用了。」我用牙籤蘸取紫色色素加入奶油霜中,快速攪拌兩下,並不攪勻,「夏天了,教大家做繡球吧。」
選出合適的裱花嘴,將奶油霜裝入裱花袋,左手捏住裱花釘,旋轉基座的同時右手均勻擠出奶油霜。
「墨墨?他在上課……對,他在家裡上學。」做了幾朵繡球後,我調整顏色,又做了些奧斯丁月季。
說起來院子裡好像種了兩棵奧斯丁月季,在陽光最好的那一面,花爬架上開花開得十分壯觀,粉色包菜狀的花朵經受住了烈日的考驗,在這個夏季不斷綻放。
【我為我過去罵過主播道歉,果然常星澤不是好東西,竟然賣用過期原料做的蛋糕!垃圾!】
我的手頓在那裡,因為這則評論而失神:「過期原料?」
心裡想著千萬不要是我想的那樣,可螢幕上給出的答案卻偏偏相反。
與我的名譽權官司不容樂觀,常星澤與向平竟然又爆出用過期原料製作糕點的醜聞。雖說天理迴圈,報應不爽,但我對許美人感情深厚,並不想看到它因為這樣的事而走向末路。
它的出生充滿溫柔顏色,落幕不該這樣背負污點。
之後的直播我就有些心不在焉,完成了餐盤裝裱後,我匆匆下了直播,讓司機送我去了許美人。
半路收到一封琥珀後臺發來的郵件,說有位坐擁粉絲千萬的美食圈自媒體想要採訪我,問我願不願意。
我想著也沒什麼不能答應的,便回復說可以。
司機將我載到許美人店前,不過一個月,門口從大排長龍,到門可羅雀,現在乾脆還被貼上了封條。
望著大門上巨大的交叉十字,我心情複雜難言,心痛又懊喪,簡直想將向平再約出來打一架,看看他那顆腦袋裡到底有沒有腦子,是不是空的。
「師兄?」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忙轉過頭,果然看到小竹抱著一箱雜物站在我身後不遠處。
她穿著一身常服,梳著馬尾辮,臉上曾經的燦爛笑容全都不見,整個人都十分灰敗黯淡。
我見她箱子裡不少私人物品,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小竹垂下眼:「店被封了後,星澤哥就走了,大師兄也聯繫不到。我父母希望我回老家,我今天過來拿些東西,可能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你……許美人為什麼會用過期原料?」我嚴厲地盯視著她,不放過她的每一分表情。
小竹腦袋垂得更低:「不關我的事,都是大師兄他……他說過期一兩天不要緊,還說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你忘了當初師父是怎麼教我們的嗎?」在車上我也搜了那些報導,根本不像她說的是過期一兩天的問題,有些原料裡甚至已經生了蟲,還有的黴斑都長出來了。一想到我曾經把這樣的問題蛋糕買回去給宋墨吃,我就胸口一陣悶痛,氣得呼吸都不暢,後悔那天怎麼沒把向平打死。
「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他才走了兩年,你就把他的話吞進狗肚子裡了?」我很少說這樣重的話,可今天實在忍無可忍。
小竹像是被我嚇住了,斷斷續續竟然哭起來。
「對不起師兄……」她抬頭看向我,眼裡蓄滿淚水,「是我不配做師父的弟子……我沒臉見他……我們把許美人弄沒了,怎麼辦……許美人嗚嗚嗚……」
我的話徹底壓垮了她的心理防線,她奔潰一般抱著箱子蹲到地上放聲嚎哭起來。路上人來人往都在看我們,各個目光好奇,表情驚疑。我沒有出聲安慰她,也不想安慰她,盯了她半晌,握了握拳頭,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坐車回到山上,已是天色將晚。
林間烏鴉發出嘶啞的叫喊,無雲的天空呈現出一種漂亮的過渡,由紫向橘,逐漸延伸到天邊。
我一下車,看到院子裡秋千上坐著一個身影。
家裡有小朋友的關係,院子裡專門開闢了兒童遊樂區,穿過爬滿月季的拱門就能到。除了滑梯沙池,還有一張白色的雙人秋千椅。
我立在拱門下,鼻端是濃郁的玫瑰香氣。夕陽下,宋柏勞懷抱著宋墨,一臉不情願地用腳尖推動秋千搖擺。
「已經五分鐘了,能不能進屋?」
宋墨可能並不經常與他這樣親密,臉上滿是忐忑,每次秋千蕩起來時,又會專為興奮,如此循環往復,實在是有些好笑。
「再……再五分鐘?」他與宋柏勞打著商量。
宋柏勞垂眸與他兩相對視,最終重重呼出一口氣道:「兩分鐘。」
這個人,怎麼能親子時光都這麼沒耐心?
「我來陪他玩吧。」我出聲的同時,腳步往他們走去。
宋墨雙眼一亮,胳膊伸向我:「媽媽!」
我將他抱到自己懷裡,坐到了宋柏勞邊上。
「再過半小時應該要吃晚飯了,我們玩到那個時候就不玩了好不好?」
宋墨與我一個朝向坐著,我只能看到他頭髮濃密的發頂。
他小小點了點頭:「好。」
只要和他講道理,他總是很聽話的。
我晃起秋千,宋柏勞在一旁卻沒有走,反而微微抬起長腿,也享受起了蕩秋千的樂趣。
「你……」剛剛不是還不耐煩要進屋嗎?
「我小時候也很喜歡蕩秋千,不過不是這種,是單人的,可以飛很高那種。」他雙臂張開架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晚霞,「駱青禾在後面推,我媽媽就在前面護著防止我摔倒。」
他口中的「媽媽」,應該就是宋霄。這樣看來,他曾經的童年可以說非常幸福美滿了。
我想問他後來有沒有找過宋霄,還怪不怪他,可又怕觸他逆鱗。
有些事他自己說可以,我問,他未必就樂意講。
「我小時候……沒蕩過秋千。」他看過來,我接著道,「我媽從來不帶我玩這些。」
寧詩整日忙著應付各色alpha,哪裡有空陪我共度什麼親自時光。
宋柏勞聞言淡淡一笑:「那你也很慘了。」
蕩了十分鐘,他接了個電話進去了,我抱著宋墨又蕩了會兒,手機也響了起來。
我一看是寧詩的,怕是優優那邊有什麼事,迅速接了起來。
「喂……」
「去個沒人的地方接電話。」
我一愣,看了眼四周,又看了眼懷裡的宋墨,道:「你說吧,我周圍沒人。」
「你是不是為了孩子可以什麼都做?」甯詩的聲音平靜又含著一股莫名的狠勁兒。
我緊了緊手機:「你什麼意思?」
「你幫我做件事,事成後我再給你一千萬。有了這些錢,你可以和優優生活的很好。」
當初她給我兩千萬讓我嫁給宋柏勞,現在用一千萬讓我幫她做件事,這件事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事。
「你要做什麼?」
「雲生想要一些資料。你只要打開宋柏勞的電腦,將我給你的快閃記憶體盤插上去,之後你就能得到一千萬。如何,很簡單吧?」
她說得輕巧,我差點就信了。
「這是商業間諜啊。」我壓低聲音質問她,「朱家不是已經準備與夏盛簽署戰略協議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做?」
寧詩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瞬間冷了下來:「靠人不如靠己,你真覺得他們會分享自己的核心技術?給朱家的不過一些他們用剩下來的廢渣罷了,根本毫無價值。你反正對宋柏勞也沒有留戀,這樣做是完全雙贏的事,為什麼不做?別忘了朱家才是你的後盾,沒有我們你什麼都不是。」
「靠人不如靠己」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她竟然也不覺得臉疼。
他們千方百計要和宋柏勞聯姻,不過是為了雙方建立同盟,共同強大,如今又讓我做商業間諜,難道他們一開始就是打的這個主意?那寧詩為何現在才說?
我腦子一下子很亂,想不明白,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什麼細節。
「如果,如果我不做呢?」
這次她沉默的時間更久了:「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你不用這麼快回復我。你不做我自然也不會拿你怎麼樣,你畢竟是我兒子,我難道還能吃了你嗎?」
聽她說完最後一句話,我止不住地打了個哆嗦,竟然覺得脊背發涼。
第三十三章
【今天來買蛋糕的小女孩真可愛,可愛到我免費多給了她一塊蛋糕。】
讓我做商業間諜,偷別人的東西,這樣和常星澤、向平之流又有什麼區別?寧詩提出這種要求,也不知該說是太看輕我,還是根本不瞭解我。
可這件事又的確很棘手。
寧詩嘴上說得好聽,讓我考慮兩天,就算不同意她也不會怎樣。可她手裡有我的孩子,就相當捏住了我的命脈。若我惹怒了她,遷怒我事小,她要是為此傷害優優,才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而宋柏勞喜怒無常,對我偏見頗深,我向他求助,既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在乎我和他的孩子。他的反應宛如「薛定諤的貓」,有千萬種可能,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種,便是他完全信任我,欣然接受與我有個七歲的孩子這件事,並且從寧詩手裡將優優接回身邊照顧。可這樣的想法太過理想化,無限接近於白日做夢。
最糟糕的,也是我最擔心的一種結局。就是他既不相信我,也不在意優優,那我們父子倆大概會死的很難看。
甯詩說朱家才是我的靠山,但其實無論朱家還是宋柏勞,我都靠不住。
過了兩天,手機始終安靜,寧詩沒有再找我,這件事仿佛從頭到尾都是我的臆想。
或許寧詩已經從我這兩天的沉默裡得知了我的態度,自覺放棄了這個餿主意,又或許……她另有打算。
而鑒於我自己的經驗,總覺得很有可能是後者。
「您能同意採訪太好了。」燙著波浪卷的beta女性笑起來兩頰各有一個梨渦,十分可愛有親和力,「我一直都非常喜歡您的作品,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關注您了。」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名片看了眼,網路自媒體,韓音。這個名字我聽說過,不過因為不太熟悉自媒體這一塊,也只停留在「聽說」階段。
在與我溝通過採訪主線後,韓音拿出錄音筆,非常快速專業地進入了狀態。
「那就開始第一個問題。‘龍宮’是在什麼情況下設計出來的?」
「兩年前,我那時候……」我將「龍宮」的創作思路和盤托出,包括兩年前那場大賽上發生的一切,那些憤怒,心冷,以及之後的無奈認命。
韓音靜靜聽著,臉上不時露出震驚憤慨:「向平竟然連葬禮都不讓你參加?還是人嗎?」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如今我們鬧成這樣,師父想必也很傷心吧。」我突然嘴裡苦澀起來,「我真是不肖弟子。」
我受師父恩惠頗多,可現在無論是他的兒子,還是他一生心血,我都無能為力。實在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感覺了。
韓音連忙手忙腳亂安慰我:「才不是,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會心疼死你的!你是受害者,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個都要怪你,這世界還有天理嗎?」她猶豫片刻,下定決心一般說道,「其實我關注你的直播已經兩年了,不是客套,真的就是從你到琥珀開始就關注你看好你。beta怎麼了?我並不覺得beta就一定要比omega差。用這個來作為有沒有抄襲的評判標準很可笑,為此吊銷你的資格證更可笑。我一直相信你總有一天會重新振作起來,開啟更耀眼的人生。」
我有些發愣,看著她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一個人。
「你是‘鄉音無改’嗎?」
這個ID曾經在我被扒出抄襲醜聞後,因捍衛我與黑粉及常星澤的粉絲在琥珀空間大戰三百回合而英勇犧牲,被管理員封號。
當時相信我的畢竟是少數,更不要說戰鬥力這麼爆棚的,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想忘也難。
「你記得我!」韓音激動地一把握住我的手,「那時候我真的要氣死了,那群小人吵不過我就舉報我,害我的號被封禁,連IP都被封了三個月。好不容易解封後我就又申請了現在這個小號繼續關注你,本來之前就想採訪你做你的專題的,結果你又結婚了……」
說到這裡她歎了口氣,微微撅了撅嘴,使得本就圓潤的娃娃臉顯得越發生嫩。
她讓我想到小竹,以前師父在時,小竹也經常這樣撒嬌裝可愛,每次都惹得師父哈哈大笑,對她嚴格不起來。
我們還曾抗議過師父差別對待男女弟子,要他給個說法。師父倒是沒有回避,拿著擀麵杖站到高處,當時就高舉著宣佈:「我就是重女輕男!」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露出微笑:「謝謝你。」
她整個人頓了頓,隨後一把捂住胸口,睜大眼睛盯著我:「你笑起來好好看!」說完她快速拿出自己帶來的相機,「拍張肖像吧,我做採訪配圖。」
我一下緊張起來,嘴角都要抽筋:「這樣……這樣行嗎?」
她在鏡頭後比了個「OK」:「完美!你要早露臉的話,說不定會有更多人成為你的死忠粉哦?」
「死忠粉?」我對這個詞有點陌生。
韓音快門不停,連成一片:「就是特別特別喜歡你特別忠心的粉絲,我最近組建了一個專門屬於你的粉絲群哦,裡面都是你的死忠粉……」她小聲補了句,「還有顏粉。」
她放下相機,看了看螢幕,十分滿意地不住點頭自言自語:「啊,這張不錯……哇這張也好好看……」
說著嘻嘻笑起來,那模樣,哪還有剛開始的矜持克制。
她一抬頭,見我看著她,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一下紅了臉。
「我其實是你的迷妹……」她撓撓頭,靠過來,給我看她拍的照片,「你看看行不行?」
相機成像清晰,將我僵硬的表情完全捕捉到位。
我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咳,挺好。」
她高興地收起相機,之後又問了幾個問題,覺得內容差不多了,這才收起錄音筆。
「接下來,是我個人的問題。」
我見她滿臉嚴肅,臉上笑都淡了,不禁也坐直身體。
「你問。」
她猛地再次握住我的手,舉到胸口位置:「你會離婚嗎?」
我看著她半天沒反應過來,總覺得剛剛是不是幻聽了,把別的詞聽成了「離婚」。
「呃,你再……」我想讓她再說一遍,會客室外頭,門廳方向這時卻傳來響動。
我條件反射地轉頭看去,只見宋柏勞懷裡抱著宋墨,從外頭緩緩走進來,視線落在了我和韓音中間。
我也看過去,看到緊緊被握住的一隻手。
「……」我意識到不對,猛地鬆開手,明明沒做什麼,卻心虛地簡直不敢直視宋柏勞。
「你客人還挺多。」他的目光猶如凝著一層霜,不太冷,但很涼。
在強勢的alpha面前,就是跳脫如韓音這會兒也乖乖放好了手腳,拘謹地站起來微微對宋柏勞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韓音,是……是來採訪甯鬱的網路自媒體。」
宋柏勞漫不經心地掃她一眼,並不關心她到底是誰。
「你還有事嗎?」
韓音一怔,好歹也是半個記者,這點眼色總是有的。她馬上拿好自己東西,忙不迭道:「沒了沒了,我這就走!」
走到宋柏勞背後,沖我偷偷比了個「電話聯繫」的手勢。
我還沒做表示,宋柏勞感覺到什麼似的,陰沉著臉回頭看去。韓音在他完全轉過來的前一秒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闖禍的走了,我碾了碾腳尖,也有些想跑路。
「帶小少爺去玩。」宋柏勞將宋墨交給一旁傭人,眼刀一個射向我,「你跟我上來。」
我咽了口唾沫,抖抖索索跟他上了樓,進了房間。
他聽到關門聲,冷著臉轉過身。
「她,她是我的……」我向他解釋,用上新學的詞彙,「死忠粉。」
他眉頭皺的更緊:「以後沒有我同意,不許隨便把人叫到家裡來。」
再失去交友的權利後,我又失去了會客的權利。不過,這是他的房子他的家,他說了算。
我盯著腳尖,低低「哦」了聲:「好,我會改到外面會客。」
耳邊響起重重踏在地毯上的腳步聲,很快,我的視野裡出現一雙蹭亮的皮鞋。
「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嗎?」宋柏勞倏地攥住我的手腕,將我扯向他,看起來表情不妙,「男人,女人,你都不放過,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茫然看著他,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我們靠得很近,胸膛幾乎相貼在一起。手腕有些疼,我掙了掙道:「你先放開我,我都聽你的就是了。」
他一把按住我的後勁,力道不重,但也不輕,那種感覺十分瘮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扭斷脖子。
我另一隻手抵上他胸口,想拉開距離。他察覺到我的意圖,一下子加大了手勁,無論是後頸還是手腕都疼得我呼吸一窒。
「你看看你的樣子……」他咬牙切齒地說著,眸色逐漸深沉,尾音消失在俯下身的動作裡。
我到底什麼樣子?
他咬住我的下唇,像是要將我拆吃入腹一般兇惡地吻住了我。
抵在胸口的五指慢慢收緊,從抵擋變為抓扣。他攻勢迅猛,我無從抵抗,逐漸敗下陣來,呼吸不暢。
「唔……」我說不出話,只好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音節示弱。
他鬆開我,離去時最後舔了舔我的唇角,勾起一陣刺痛,肯定又叫他咬破了皮。
我胸口上下明顯地起伏著,大口呼吸。
「將你招蜂引蝶的本事收一收。」他抹去我唇邊的津液,不客氣道,「要是讓我發現你背著我亂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粗魯地揉搓著我唇角的傷口:「記住你的身份。」
我痛得嘶了聲。
他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招蜂引蝶,什麼亂來?
他是不是又開始發揮想像力,覺得我不僅心機深沉,還是個到處勾引人的狐媚子?
真是有毛病了。
我在心裡總是很能罵他,可一說出口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我不會的。」我乖乖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宋太太’,我知道自己屬於誰。」
他眯了眯眼,明知故問道:「誰?」
我內心歎息一聲。
「你。」
第三十四章
【這世道於我來說便是大海,深不可測,而我是浮萍,只能隨波逐流。被推著往前,亦或為大浪擊碎毀滅,時運罷了。】
常星澤、向平與我的官司終於下達了判決書,如吳律師所料,兩人輸得很慘,不僅判決對我構成名譽侵權以及惡性競爭,需要賠償我巨額名譽損失費等一系列費用,還要在琥珀和報刊上發表對我的致歉申明。
梁秋陽在社交平臺看到這則新聞後,還不嫌事大的點了贊。他現在是頂級流量,隨便發條日常都能有幾千萬轉發,這點事經他一發酵,很快登上熱搜前十。
我直播間的關注數每分鐘都有成百上千的增長,而常星澤在琥珀上傳的道歉視頻,點擊播放數甚至超過了歷年琥珀之最。
視頻裡他面容憔悴,膚色暗沉,手裡捏著一章不知誰寫的稿紙,語氣毫無起伏。讓人一眼便知,他是有多麼不情願,又是多麼不甘心。
「我鄭重向甯郁先生表達最誠摯的歉意,因為我本人的一時過失,對甯郁先生造成了極大的名譽損害,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也是我不願看到的。兩年前的比賽,以及前不久在網路上大肆宣揚甯郁先生是抄襲者這兩件事,全都是我曾經的伴侶向平一人所為,我全不知情。雖然如今我們已經離婚,但我也不會推卸責任,仍舊會與他共同承擔本次判決結果。希望甯郁先生能夠原諒我們,謝謝。」
念完稿子,他立馬放下,臉色難看地往後一靠,視頻也在這裡結束。
評論都在罵他毫無誠意,到這個地步了還一副少爺樣,根本就是不知悔改。但我知道他這應該已經是極限了,對我這個曾經的手下敗將低頭致歉,簡直是將他的自尊心放在腳下研磨。看視頻的時候,我甚至以為最後一秒他要將眼前的桌子給掀了。
「哇,看到綠茶o吃癟我好開心哦,今天又點贊了他的道歉視頻呢!」梁秋陽打來電話道喜,順便與我八卦了一番,「不過他也是真現實啊,一出事就把向平踹了,我今天搜了下,他好像把孩子都拿掉了。」
我聽了心裡不是滋味:「他也真狠心。」
「他會這樣做我可一點不吃驚,甚至有點意料之中。拿掉也好,有他們這樣的父母,我都替這孩子愁得慌。」梁秋陽老氣橫秋歎了口氣,「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合格的父母。」
他這話也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的確無論常星澤和向平,都不像是能做好「父母」的人。
「這倒也是。」
梁秋陽打我電話是在早上八點,他正要去某地趕通告,正好空著,便也不管我是不是在睡覺,一個電話將我吵醒。
我邊與他聊天邊進洗手間洗漱,刷牙時,就將手機放在洗手臺上,打開揚聲器聽他說話。
「你知道鄔倩嗎?」
我吐出嘴裡泡沫:「知道,很有名的一個女明星。」
雖然我平常不關注娛樂圈,但像鄔倩這種海報貼滿大街小巷,代言產品可以包羅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又影視作品不斷的女明星,我不知道都難。
「我要糾正你,她現在可不止有名,她是行業裡現在咖位最大的頂級女星之一。」
擰乾毛巾正準備擦臉,聽到他的話我停頓一秒,問他:「所以呢?她怎麼了?」
「她被人綠了!」梁秋陽壓低聲音,又難掩興奮,「她跟她的富二代男友都好幾年了,對方家人一直不認可她,但去年也有些鬆動了,今年頭上還傳出消息說她終於要苦盡甘來嫁入豪門,結果訂婚宴前夕,他男朋友竟然標記了別的omega。」
沒想到是這樣勁爆的八卦,我也有些震驚:「怎麼會……他男朋友去了什麼地方,沒戴止咬器嗎?對方那個Omega也沒戴項圈?」
一些公共場所現在都有嗅聞犬巡邏,omega的項圈也會在發情期即將到來時發出提醒警報。如果不是像駱青禾與夏喬那樣遭人暗算設計,誤標記這樣的意外其實已經很少見了。
「具體就不知道了,她男朋友家據說超有錢,是能源界巨頭,像這種豪門公子哥肯定有許多人覬覦,他也實在是太掉以輕心了。前幾天一場活動我還見到鄔倩了,她整個人狀態極差,幾個月裡瘦了大概有十幾斤。」梁秋陽唏噓道,「現在唯一安慰,就是還好當初她為了事業沒承認過自己有男友要訂婚,不然現在會更慘。」
標記不可逆轉,終生有效,除了含淚咽下苦楚,也沒有別的辦法。
「能源界巨頭?」對著鏡子稍稍整理了下睡亂的頭髮,瞥到嘴角已經結痂的傷口,指尖忍不住輕輕撫上。
仿佛按下一個記憶的開關,腦海裡瞬間閃過諸多畫面。灼熱的吻,結實的胸膛,滾動的喉結,還有那無法抑制的,淩亂又潮濕的呼吸。
「好像姓阮。」
梁秋陽的聲音將我一下子驚醒,我慌亂地放下手指,不敢再去看鏡中的倒影,聽著電話出了房門。走到轉角時,差點與一名傭人撞到一起。
「對,對不起,甯先生。」
我沖她擺擺手,示意沒有關係,經過宋柏勞的書房時,本來已經走過,又退回去,望著微微泄開一條縫的房門陷入沉思。
宋柏勞的書房一直有指紋鎖鎖著,平時根本不讓傭人入內打掃,今天怎麼會開著?
「我這裡有些事,回頭再聊。」我與梁秋陽說了聲,掛斷了電話。
輕輕推開房門,書房裡窗簾向兩旁拉開,陽光灑進來,滿室明媚。
宋柏勞的筆記型電腦不在桌子上,該是被他隨身帶去夏盛了。
窗明几淨,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卻有種說不出的古怪預感——這裡在我之前來過另一個人。
我越想越不對,將書房門重新關好,給寧詩打了個電話。
「你是不是派了別人來偷東西?」
寧詩似乎剛從睡夢中蘇醒,被我一陣搶白,有些不快:「你大清早打電話來發什麼瘋?」
我繼續追問:「就是你上次說的事,你看我不肯做,就另找了別人來做是不是?」
轉角撞到的那個傭人,很可能已經被寧詩收買。她興許搜了圈書房沒找到有用的東西,正要出來,聽到我打電話的動靜,慌忙下沒有關上房門,這才露出了馬腳。
「不知道你說什麼。」她並不承認,打著呵欠慵懶道,「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精神都錯亂了?」
我緊緊握住手機,知道她是打死不會承認了,咬著牙掛斷了電話。
我讓九嫂解雇了那個傭人。
九嫂驚詫不已,問我對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我覺得她不適合待在這裡。」
我沒說旁的,只給了她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
九嫂一噎,無可奈何地沖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她辦事俐落,我說好這事後她立馬去辦,中午那名傭人便下了山。
宋墨吃午飯時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有些咳嗽,該是感冒了。我讓九嫂密切觀察他的體溫,要是有發熱,就要去看醫生。
晚上吃完飯我上樓洗了澡,再出來時,九嫂告訴我宋柏勞回來了。
宋柏勞這幾天要到晚上九十點才會到家,一進門也是直奔書房,看著挺忙。今天七點多就回來了,可算是難得。
「墨墨呢?」看了一圈沒找到宋墨,我以為九嫂看他今天身體不好將他早早哄睡覺了,想不到九嫂悄悄指了指書房位置,說宋柏勞一回來就將宋墨拉進了書房,要考校他功課。
「考校功課?」
我以為宋柏勞至多考校一下一百以內的加減法,背一下字母表,彈一首簡單的鋼琴曲之類,意思意思就行了。可九嫂卻搖搖頭,小聲道:「先生對小少爺要求很高的,要是小少爺答不出他問的問題,還要被罰站牆角。」
我一聽就有些擔憂,今天宋墨本來狀態就不好,宋柏勞脾氣急,臉又臭,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狀況。
剛這樣想著,書房內就爆發出一聲響亮的哭聲,一聽就是宋墨的。
我心裡一急,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去敲書房門。
不一會兒,宋柏勞過來開門,露出半個身體,擋在門口,讓我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什麼事?」
沒了阻隔,宋墨的哭聲更清晰了,只是這會兒不再響亮,只是低低抽泣。傷心極了,也可憐極了。
我心都被他哭得揪起來:「今天別考了,讓墨墨休息吧。」
我推著他的胸口,想叫他讓開,他卻紋絲不動。
「你是不是管太多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又放開。
我直視著他的雙眼,並不退讓:「他今天不舒服。」
宋柏勞也絲毫不讓:「他的出生不是為了舒服享樂。」
他這話說的,就很無理取鬧了。
「沒有人一出生就是為了吃苦的。嚴格很好,但你對他也太嚴格了,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手下員工啊。」
他唇角扯出一抹譏諷的冷笑:「你到底在以什麼身份教訓我?他又不是你生的,你在裝什麼母子情深?我對你說過吧,不要做多餘的事。」
又開始了。他隔三差五便要顯露的,對我的惡意。
簡直就像有個看不著摸不透但確實存在的週期,或者某個「雷點」,我在這段「特殊的日子」踩上去了,就需要做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準備。
與我能不能好好相處,除了看他心情,還看我是不是夠識相。我要是順著他點,只做個逆來順受的聯姻對象,他還能心平氣和與我說話。但只要我表現出一點忤逆,他就會勃然大怒,露出被冒犯的不悅。
總的來說,我在他面前並沒有說「不」的權利。
他完全獨裁,他高高在上,我只能聽命與他,依附於他,就如同別的那些alpha與他們的beta。甚至還不如他們。畢竟那些beta並沒有無法洗去的污點,我在宋柏勞心目中卻有著天大的罪孽。
「我是你的合法伴侶,這個身份不夠嗎?」
他不為所動:「不行,他今天不背完課文不能睡。」
我見他又要關門,急急道:「你這樣做和駱青禾有什麼區別?」
宋柏勞聞言一愣,臉色迅速鐵青起來:「你說什麼。」
我也不想跟他在書房門口,當著宋墨的面吵架,但可能是憋得實在太久了,有些話一下子竟然想收都收不住。
「你沒發現你有時候簡直和駱青禾一模一樣嗎?你所討厭的他對你的冷漠,暴力,異常嚴格,你全都接收,將它們投放到了你自己的孩子身上。你覺得自己是這麼長大的,他就也該這麼長大。你沒有一個好父親,就也不給他一個好父親。」
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宋柏勞把著門框的手逐漸收緊,露出分明的指節。雖然很怕,但有些話不得不說,哪怕下一刻被他一拳揍到地上,我也認了。
宋柏勞沒有朝我揮拳,但說出來的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暴力」。
他俯身湊到我耳邊,聲線冰冷惡劣:「聽起來你倒是個好父親,可惜我永遠不會讓你擁有自己的孩子。」
我的心口就像被一根鐘杆狠狠撞上,瞬間由那一點發散的鈍痛席捲全身,不劇烈,但還是讓人產生一種呼吸困難的錯覺。
他這話說過很多遍,我也聽了很多遍,可只有這一次讓我產生了一種近似「失望」的情緒。這種情緒並非針對「不能生下宋柏勞的孩子」這件事,而是直指宋柏勞本身。
我顫了顫睫毛:「如果……如果我和你真的有個孩子,你是不是,會因為討厭我而不去愛他?」
「是。」宋柏勞睨著我,毫不猶豫道。
我怔然倒退一步,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宋柏勞背後,宋墨的聲音嗚嗚咽咽響起。
「爸爸,我背,我會背了,你們不要吵架。」
宋柏勞轉過身,露出一條窄縫,我看到宋墨扯著他褲管,哭得整張臉都是眼淚,連脖子都紅了。
他們一個垂眼,一個抬頭,彼此對視許久。
最終宋柏勞閉了閉眼,將門拉得更開。
「明天我還會考你,你要是還背不出……」他突兀地停頓了下,「就罰抄十遍。」
宋墨打著嗝,點了點頭:「好……好。」
宋柏勞看向我,像是做了多大的讓步:「現在滿意了吧?」
宋墨怯怯鬆開他的褲子,小跑著朝我跑來。
我蹲下身一把將他抱進懷裡,他將臉埋進我肩頭,身體還在一抽一抽地哭泣。
「不哭了不哭了,我們回去睡覺。」我心疼地輕哄著他,看了眼斜倚在門框上的宋柏勞,沒再與他說話,轉身便走了。
我將宋墨送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他雖然不哭了,但還是眼圈紅紅的,鼻音很重。
「媽媽,你們會離婚嗎?」他窩在枕頭裡,雙手緊緊揪著自己的被子,瞧著分外不安。
我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有些措手不及。
「……不會。」我摸了摸他的頭髮。
「真的?」
「嗯。」
為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很快岔開話題。
「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
「好。」宋墨終於露出笑臉。
第三十五章
【師父放心不下我,拉著我的手說了很多話,還讓我早點找個人結婚,可說完了又後悔,讓我不要太急,因為我這個人心腸軟,容易被欺負。】
我騙了宋墨。
或許也不能算「騙」,我更願意稱它為「善意的謊言」。
將來會同宋柏勞如何,老實說之前我心裡並沒有底。這取決於很多因素,大部分無關我的意願。比如哪天要是朱家與夏盛的聯盟破裂,我大概很快就會被遞離婚協議。而現在……
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時機,想要和宋柏勞好好談談孩子的事情。雖然他始終不曾信任過我,也多次表示不要我和他的孩子,但我總是心存一點……妄念,覺得就算無法接受我,他也不至於厭惡自己的孩子。
事實證明我又想當然了。
他的話似當頭一棒,徹底將我敲醒。他既然厭惡我,自然也會恨屋及烏,厭惡我「設計」他所生的孩子。
夏喬流產,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因為沒有人期待一個陰謀的產物降生。既然如此,宋柏勞又怎麼會高興自己突然多了個七歲的孩子?他的存在,將時時刻刻提醒著宋柏勞當年發生的一切。
他不會愛他,更不會成為一個好父親。
既然這樣,他也沒有必要知道優優的存在。等甯詩將孩子還給我,我就會遞交離婚申請,之後去到別的地方,不用那麼繁華喧囂,重新開一家「許美人」度此餘生。
這是我能想到的,這場婚姻最好的結局。
可我忘了自己運氣向來不好,想得好好的事,一般都不會達成。
當媒體開始對朱璃與阮家少爺阮淩和訂婚的消息大肆報導時,我坐在沙發上,呆呆看著螢幕,同電視機前很多觀眾一樣,為此感到猝不及防。
阮家少爺莫名標記的那個Omega……竟然是朱璃?
我握著遙控器一下站起身,要九嫂準備車子,說自己要回朱家。
坐到車上,望著沿路風景,我心緒難安,想了很多。
甯詩說朱璃是得意忘形去酒吧狂歡才會被強迫標記,但如果這一切從開始就是他設下的圈套呢?就如同當年設計我和宋柏勞,只是這次的物件換成了另一個倒楣蛋。
我一直給寧詩打電話,可她始終不接,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手機的確不在身邊。
到達朱家時,我本想找她問個清楚,沒想到她和朱雲生都不在。不過傭人叫住我,說朱璃想見我。
我本來與他沒什麼話好說,可如今這撲朔迷離的局面,除了寧詩或許只有他能為我解答。
跟著傭人,我踏進了綠草茵茵、鮮花滿園的庭院。
朱璃坐在正中,被陽光與芳菲簇擁,桌上擺著精美的三層點心架,還有一隻白瓷茶杯。他單手卷著那本書,一邊吃著曲奇,一邊饒有興趣地閱讀上面的內容。任誰看到他,都會覺得他乾淨又通透,是最理想的那類omega。只有吃過他虧的人,才會知道他到底有多可怕。
「少爺,人帶來了。」
朱璃從書本中抬起頭,下巴點了點對面的一張鐵藝椅:「坐。」
傭人為我倒上香茗,隨後自覺退到遠處。
朱璃像是完全忘了我,又似乎書中的內容實在吸睛,有那麼幾分鐘,他完全沒與我說話,自顧自翻著書頁。
長久的沉默讓我有些沉不住氣,我沒憋住,開口質問他:「阮家是怎麼回事?」
朱璃慢條斯理吮了吮帶著餅乾渣的指尖,接著將書冊丟到一旁,手肘架上桌面,正正對著我。
「你怎麼會覺得我願意嫁給宋柏勞呢?」他不等我回答,繼續道,「我爸爸,是個會被權色所迷,可以為此犧牲親生兒子的這麼一個人。當他決定要同夏盛聯姻時,我就知道他必定有所退讓。果然,宋柏勞那邊表示聯姻可以,但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的繼承人只能是宋墨。」
他滿臉不屑:「當時我就想,難道我只有他一個選擇嗎?不,還有個阮家啊。」
我順著他的話理出一些頭緒,不敢置信道:「你故意讓阮淩和標記你?他有女朋友的。」
朱璃聳聳肩,大方承認:「那又怎樣?誰叫他要參加最後一場單身派對,給了我可乘之機?」
我簡直要被他的無恥震驚了,這個倒楣蛋未免也太倒楣,竟然碰上朱璃這煞星。
「可為什麼你被標記後不立刻跟你爸爸說明情況?他要是知道你是被阮家少爺標記,高興都來不及吧。」寧詩也不會求到我那裡,要我嫁給宋柏勞。
朱璃端起茶杯微微笑了笑,抿了口茶,又將杯子輕輕放下。
「我怎麼會知道標記我的人是誰呢?」
我一愣,見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很快明白過來。
他就是要裝出一副意外的樣子,狼狽的逃回家,倔強的掩藏頸後咬痕,然後等著阮家自己找上門。完全不落任何話柄,受害者的姿態扮演的惟妙惟肖。阮淩和之前與鄔倩交往,本就不受阮家待見,如今換了朱璃,他們說不定還樂見其成。
好深的心計,好秒的一招。
「怪不得我媽突然變了態度,要我盜取夏盛的文件,原來你們早就準備另投阮家……」
「寧詩讓你偷文件?」朱璃挑了挑眉,假惺惺道,「她還真是不把你的安危當回事啊。你現在已經完全是棄子,要是再被宋柏勞發現你背叛他,怕是會死的很難看吧。」
我蜷了蜷手指,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他的言語刺痛。
對於寧詩,我可能只是個有用的道具。她對我並非全無感情,可在我與榮華富貴面前,她當然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母子間的那點親情牽絆,恐怕比蛛絲還脆弱。
「Alpha與omega互相標記後,資訊素會讓你們不自覺被彼此吸引,產生好感。就算宋柏勞嘴硬說不要你的孩子,但在資訊素驅使下,他不可能不想和你生孩子。你其實可以不用那麼大費周章的。」
這不是假設,而是必然。就像夏喬和駱青禾,再不願,他們仍然彼此吸引。這就是資訊素的可怕之處,也是ao的可悲之處。
朱璃打量我片刻,忽然問:「你知道宋墨是宋柏勞和誰的孩子嗎?」他看我一臉茫然,笑了,「你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但這又有什麼重要的?
朱璃撐著下巴,語氣輕柔:「夏硯池,宋墨,硯池生墨。你從來沒懷疑過他倆的關係嗎?」
我一怔,豁然起身,帶倒了屁股下的座椅。
「夏家憑什麼要讓繼子繼承家業?因為真正的繼承人是宋墨啊。這是圈子裡公開的秘密,為了獲得夏家的家產,宋柏勞和自己的繼兄生了孩子。」朱璃抬眸仰視我,「如果我的孩子不能繼承夏盛,我又為什麼要和他有孩子?」
宋墨竟然……是夏硯池和宋柏勞的孩子?
一種古怪的不適從心底滋生,我望著朱璃,他的眼睛漆黑深邃,仿佛藏著無盡深淵。我不斷退後,心裡產生惶恐,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朱家的,等回過神,人已經坐到了車裡。
寧詩的手機仍舊打不通,我給她發去資訊,讓她儘快回我電話。
回到維景山,一進門我就察覺氣氛有些不對。每個人都小心翼翼,低眉垂眼,安靜地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有只兇猛的野獸就在附近,只要發出一點響動,就要被它拖走撕碎。
九嫂上前壓低嗓音道:「先生回來了,心情看起來不太好。」
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麼心情不好。
書房的門並沒有關嚴實,我敲了敲門,隨後推開一道縫。
「我進來了。」
宋柏勞沒有回應,我推門而入,看到他正坐在書桌後,面無表情地把玩著一枚紐扣樣的事物。
我忐忑地走到書桌前,主動開口:「朱家和阮家的事……」
「夏盛和炎華世紀幾十年來一直是競爭對手,」宋柏勞目光並不看向我,「前陣子,被我開除的一名開發人員投奔了阮家,在夏盛幾年都沒有進展的項目,在焱華世紀幾個星期就有了進展。不過這種事時有發生,行業內也屢見不鮮,我並不在意。我以為這便是阮家所有的手段,沒想到今天我發現了這個……」
他終於將視線落到我臉上,兩指夾著那枚金屬色的「紐扣」,問我:「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仔細看了看,並不識得:「……不知道。」
「這是竊聽器。」宋柏勞將那東西用力拍在桌上,語氣卻是截然相反的平靜,「在這張桌子下找到的。」
我被他大力一拍拍得渾身肌肉一緊,止不住膽戰心驚。再看他神色,那種似曾相識的懷疑與不信再次浮現,讓我渾身血液都要凝固。
但很快,靜止的血液直沖大腦,我的臉頰變得一片滾燙。
「你覺得是我裝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宋柏勞面色更冷:「不是嗎?」
他這樣的說法,根本就是對我一絲信任都沒有。
我張了張口,突然想到一個人:「前兩天我在走廊上撞到一個傭人,之後發現書房門開著,我懷疑她想偷東西,就讓九嫂把她辭退了。」
原來對方並不是來偷東西,而是來裝竊聽器的。
宋柏勞食指點著那枚竊聽器,將它移到我身前:「就算這枚竊聽器不是你裝的,你敢說你對朱家的打算全然不知?」
「我……」我咬了咬唇,「朱璃和阮淩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之前寧詩的確找過我,要我幫她盜取檔,但我沒有答應。」
他端詳著我,言語輕慢:「哦?你為什麼不答應?」
我一窒,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
我為什麼不答應?
他會問這樣的問題,說明他心裡對這件事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斷——我根本沒有理由不答應。
甯詩是我媽,我為什麼不答應?我和他關係又不親密,我為什麼不答應?朱家搭上阮家背靠大樹好乘涼,我能有機會討好阮家我為什麼不答應?
他有一百個我肯定會答應的猜想,卻不肯信那唯一一個真相。
在他心目中,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唯利是圖的小人?心機深沉的野心家?
我垂下眼,疲憊道:「你既然不信我,我說再多也沒用。我對你其實已經失去了一開始的商業作用,倒不如乾脆解除婚姻關係。」
書房一片靜默,忽地,我前襟一緊,被猛力扯向書桌另一端。
我只好慌忙撐住桌面維持平衡,一抬頭,映入眼簾的便是宋柏勞陰鷙可怕的眼眸。
「你耍夠了我,現在說離婚就離婚?」他攥著我的衣領,湊得很近,「少做夢了!」
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那你想怎麼樣?殺了我嗎?」
他視線在我臉上巡視一圈,冷硬道:「一切都是騙局,是你的偽裝,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只有你自己。可笑我以為你變了,」他鬆開我,表情嫌棄又痛恨,「結果你還是這麼令人……噁心。」
我從不知道,「噁心」二字竟然可以有這樣大的殺傷力,甚至超過我所知的一切髒話。
我站直身體,胡亂撫了撫胸前的褶皺,抬頭沖他笑了笑,嘴角都在顫抖。
「你說得對,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一切都沒有變。」
我也的確不愛他。
第三十六章
【梁秋陽問我這麼多年為什麼不談戀愛。為什麼要談戀愛?愛這種東西多麻煩啊。】
與宋柏勞的談話在非常不愉快的氣氛下結束,他不同意離婚,讓我徹底打消念頭,還讓九嫂拿走了我的身份證件。
或許我就不應該主動提離婚這件事,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容忍我成為「先」開口的那個人?我不提,他遲早憋不住也會結束我們的婚姻關係。但現在我提了,爆出朱璃與阮家婚訊的當天就提了,仿佛終於完成任務,迫不及待想要擺脫他。
他作為一名高貴優秀的alpha,怎麼可能甘心被我這麼玩弄?不為別的,光為出一口氣,他都不會同意離婚。哪怕他看到我真的很噁心。
我鍥而不捨地打了寧詩兩天電話,到第三天,她終於接了。我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標記朱璃的alpha是阮淩和,這才叫我偷文件。面對我的質問,她毫無愧疚,大方承認了對我的隱瞞。
「你別怨我,我也就是前兩個禮拜剛知道。」她語氣聽著淡然,實則刻薄,「算朱璃那小賤人運氣好,竟然是被阮家少爺標記的,也算鹹魚翻身、一飛沖天了。這兩天雲生高興的不得了,忙著和阮家聯絡感情呢。到底是准岳父。」說到最後,她冷笑一聲。
雖說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在朱璃掌控之下,但對朱雲生來說就跟中了彩票頭等獎沒兩樣,是天降的喜事,他怎麼可能不高興。
「你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會讓我的處境變得有多難堪嗎?」
宋柏勞與我本就是商業聯姻,是基於兩家合作才結的婚。現在朱家背棄盟約轉投阮家,我的身份一下子就尷尬起來。就像本來精心準備的一場生日宴,臨到頭才發現記錯了日期,瞬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諷刺無比,連花大價錢買來的蛋糕,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我就是那個被寫錯日期的蛋糕。就算什麼也沒做,存在的本身已經是個錯誤。
寧詩道:「想過啊,就是想過才不怕。駱青禾要競選議員,行事必定小心,就算宋柏勞遷怒你,他又敢怎麼樣呢?朱家和夏盛還沒簽協議,也不算毀約,最多就是失信。但無奸不商,哪個做生意的不奸詐?你給他白睡幾個月,到離婚一點好沒撈到,他一個alpha有什麼好計較的?」
她想的還挺周全。
要是讓她知道宋柏勞不肯跟我離婚,說不定還要覺得是我賺了。
我不想再跟她糾結那些誰對誰錯:「既然我對你們已經沒用了,優優是不是也可以提前還給我了?」
只要孩子可以回到我身邊,所有一切,宋柏勞也好,朱家阮家也好,隨他們怎麼鬥。我會帶著優優離開香潭,再也不摻和進這場商戰大戲裡。
我走後,哪怕他們天翻地覆。
「嗯……」寧詩沉吟稍許,「最近都在忙朱璃的婚禮,我抽不出空來,等他結完婚再說吧。」
朱璃完婚起碼還要兩個月,我還得煎熬六十多天……
我咬了咬唇,試圖和她商量:「你可以把位址發給我,我自己去接他……」
「我說了,」寧詩打斷我,語氣強硬,「要等朱璃結完婚再說。一切還沒完全定下來,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岔子?你就乖乖等我電話吧。」
她發出警告:「不要忤逆我,甯鬱。」
聽筒傳出電話被掛斷的提示音,我怔怔坐在床上,半天才拿下手機,望著恢復常態的桌面閉了閉眼。
「媽媽?」
我循聲回頭,宋墨趴在門後悄悄看我,與我目光接觸後,又飛快奔過來撲到我懷裡。
「媽媽!」
我快速收拾了下情緒,摸著他腦袋柔聲問:「怎麼了?今天這麼粘人,一直叫我。」
宋墨抬起頭:「我病好了。」
我起先還沒反應過來,他可能看出我的茫然,噘著嘴小聲提醒道:「……遊樂園。」
我一下子記起來,的確答應過病好後要帶他去遊樂園的,這陣子糟心事太多,都把這個忘了。
「對不起啊,最近太忙把這件事忘了,明天……明天我們就去好不好?」我捏了捏他的小臉。
「明天!好啊好啊。」他耷拉著的眉毛一下子舒展開來,噘著的嘴也迅速向兩邊拉長,形成一個燦爛的笑容。
「遊樂園,遊樂園……」他在房裡歡快地跳來跳去,嘴裡一直念叨著,「去遊樂園!」
看著他這樣快樂,心裡那點煩悶似乎也有所消減。
晚餐時,宋柏勞不在,我與九嫂說了明天帶宋墨去遊樂園的事,讓她安排車子。
「遊樂園人多,您一個人帶小少爺怕是會不方便,我和您一起去吧,有什麼還能搭把手。」
她這話說得得體又漂亮,讓人一時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在提防我跑路。
我擰眉問她:「以後我去任何地方,都要有人跟著嗎?」
九嫂一愣,連連擺手:「您想到哪兒去了,先生沒讓我們監視您,您想到哪裡去都可以,我們不會攔著您的。遊樂場人多,最近又熱,您第一次帶小少爺去,我是真的怕您應付不過來。」
這樣看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我想岔了。」
不跟著就好,不跟著逃起來也方便。他們要是一直盯著我,去哪兒都跟著,我怕就難走了。
翌日一早,我剛起床,宋墨便已經穿戴停當過來敲門。
他不停催促我快點刷牙,快點下樓,快點吃早餐,連到了車上,都要求司機快點開車。
要是有尾巴,他估計早已搖成一片了。
九嫂倒真的是經驗豐富,將宋墨可能用到的東西都放進了一個大背包裡,甚至還帶了一支小風扇。
天氣的確很熱,小朋友的體力有限,興奮地逛完整個園區,消耗得也就差不多了。
酷暑之下,興奮都變為汗水,一點點從體內蒸發。他又太小,很多項目都不能玩,只能仰頭看著一車車人尖叫羡慕不已。
所幸這家遊樂園除了刺激的遊樂項目,還有許多小電影和歌舞秀,都是小朋友可以看的。
「還沒開始嗎?」宋墨懷裡抱著新買的毛絨玩具,屁股在座椅上扭來扭去。
我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不要急。」
不大的劇場位子都沒坐滿,還在不斷的進人。我同九嫂說了聲去廁所,隨後站起來往出口走去。
走廊裡還有不少人,都是大人帶著孩子,嘰嘰喳喳吵成一片。
真是不可思議,幾個月前我對人群還滿是抵觸恐懼,而現在,我已經不再懼怕他們,可以自如在人流裡穿梭行走。
上完廁所再出來,走廊裡已經不剩什麼人,可能是臨近演出不給入場了。
「快開始了,媽媽你快點啊!」
往回走的腳步一頓,我整個人僵在那裡,心臟忽然失了規律,瘋狂跳動起來。
我屏著呼吸轉過身,不遠處的玻璃門邊,一個頭上戴著紙王冠,手裡拿著塑膠寶劍的小男孩映入我眼簾。
他有著細長明媚的雙眼,鼻子小巧秀氣,已經開始掉牙了,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到少了顆門牙,但仍然很好看,特別的可愛。
我恍然在夢裡,機械地邁開腳步,停在了他的面前。
這太突然,也太驚喜,讓我簡直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他。就算沒有鏡子,我都可以想像自己的五官有多糾結,它們在喜與悲間左右為難,無法達成統一。
「我不等你了!」
他沒有看到我,繼續往前走。
「優優……」我急急叫住他。
他聽到這個名字疑惑地停住腳步,當看到是我時,瞬間露出了然的神色。
「是你啊。」
「是,是我。」我在他身前蹲下,抬手無比眷戀地撫上他的面頰,「我終於見到你了。」
不再隔著手機,而是真實的,能看到也能摸到的站在我面前。我眼眶發熱,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發抖。
他歪了歪頭,眉頭逐漸蹙起。
這不像是個開心的表情,狂喜之後,我又開始惶恐。
他是不是不高興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會不會心裡還在怪我這七年對他不聞不問?又或者甯詩向他傳輸了什麼錯誤觀念,導致他對我有所誤解?
「優優……」女聲戛然而止,下一秒又尖銳地響起,「你幹什麼?」
優優聽到聲音立馬轉身跑向對方:「媽媽,這個人好奇怪啊。」
那是個穿著白色碎花裙的女人,隨意紮著頭髮,汗水沾濕了鬢髮,沒有項圈也沒有咬痕,是個beta。
我站起身,訕笑著介紹自己:「你好,你……你應該是優優的養母吧,我是他親生父親甯郁。甯詩,也就是我的母親應該跟你提起過我吧?」
對方看了看我伸過去的手,接著用一種仿佛看神經病般的眼神看向我。
她將優優扯到自己身後:「你不要胡說八道,我跟你沒關係。我是有老公的,我老公才是優優的親生父親!你這個人青天白日的怎麼瞎碰瓷啊?」
我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有些懵:「不是,寧詩你認識嗎?她七年前把孩子交到你們手上,讓你們代為撫養的對不對?那天……那天我還跟優優視頻過的,你記得嗎?」
女人猶疑地盯著我:「視頻?」她忽地像是想到什麼,「你是說那個有錢的貴婦?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什麼七年前啊,我們和她才認識幾個月。我也不是優優的養母,我是她親媽,親媽你懂嗎?他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和我有血緣關係的。」
我不懂。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優優如果是她生的,那我又是什麼?
不,如果優優是她的孩子,那我的孩子又在哪裡?
我張了張口,發出的聲音艱澀喑啞:「既然他是你的孩子,為什麼視頻裡要叫我爸爸,為什麼要叫甯詩奶奶?」
我還保有一絲希望,一絲她是為了不被奪走孩子而故意騙我的希望。
哪怕我已經全身冰冷,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那不是拍戲嗎?她看優優外形好,要他演個從沒見過親生父親,在孤兒院長大的小孩兒。」女人護著優優逐漸遠離我,「她給的錢是很多,但我們也不是賣孩子的。你別亂來啊,光天化日的,你再騷擾我們我可報警了。」
眼前一陣暈眩,我腳步不穩地撞上一旁的牆壁,急促地喘著氣,卻像是根本沒吸進多少氧氣一樣。
女人拉扯著優優往門外走去,優優不舍地望著近在咫尺地劇場入口。
「不看了嗎?」
女人大力扯了他一下,警惕地關注著我的動向,低聲道:「看什麼看,快走!」
就像我是個變態,隨時隨地都會沖過去當街搶走她的孩子。
體內的力氣恢復一點,腦袋也不再那麼暈了,我走出場館,在門口找了個地方坐下,給寧詩去了電話。
響了十幾下,我以為她不會接了,正打算播第二個,電話這時卻通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很忙……」
「我的孩子到底在哪裡?」我平靜地問她,「優優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只是你找來做戲給我看的是不是?你不知道我到底是和alpha還是beta生的孩子,所以說他是beta。為了取信我,甚至找了個眼睛像我的孩子來假扮他。」
最後幾個字,我說得異常艱難。這場騙局把我騙得好苦,甚至比朱璃和向平加起來的殺傷力都來得巨大。
一而再,再而三,俗話說事不過三,很多東西極限在那裡,不會有第四次,因為根本承受不了更多。
我已經到了極限,我再也撐不下去了。
「他到底在哪裡?我的孩子在哪裡?求求你,把他還給我……」我痛苦地捂住臉,脊柱彎折著,額頭幾乎要碰到膝蓋。分明外面這樣熱,我卻整個人都在發抖。
寧詩興許也有些措手不及,半晌沒有出聲,耳邊只有她輕淺的呼吸。
久久,她似乎極輕地歎了口氣:「給我一點時間,後天下午兩點,在上次那間茶室見,到時我會帶他來見你。」
第三十七章
【含羞草的花語,是懺悔。】
我在外面曬了會兒太陽,等身體不那麼冷了,撐著一旁花壇站了起來。這時劇場也散場了,九嫂抱著宋墨順著人流往外走,一眼看到我,迅速走了過來。
「您一直不回來,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我從她懷裡接過宋墨,嘴上隨便找了個藉口應付著:「沒有,我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可能裡面人太多太悶了,就跑外面透透氣。」
九嫂聞言一臉憂色:「那您現在怎麼樣了?您臉色好像是不怎麼好。」
「已經沒事了。」
玩了一整天,宋墨傍晚時累得在我懷裡睡著了。九嫂打電話叫來司機,讓他到大門口接我們。
到了車上,宋墨躺在我腿上睡得香甜。我掖了掖蓋在他身上的外套,抬頭看向九嫂,告訴她後天我還要用車,去見寧詩。
九嫂聞言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對著我欲言又止。
我溫和道:「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歎了口氣:「您現在和朱家往來,先生怕不會高興。」
我懂她的意思,朱家背信棄義坑了宋柏勞,我作為宋柏勞的合法伴侶,聰明些就該離朱家遠遠的,不要去撩宋柏勞的虎須。
現在我這樣,既討不了宋柏勞的好,也討不了朱家的好,兩頭不著調,很吃虧。
我點點頭,道:「我明白,這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到了約定的那日,我足足提前了一個小時抵達茶室。這一個小時裡我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跪坐在那裡,望著庭院裡的景致發呆。
一個小時後,移門微動,在侍者帶領下,寧詩進到茶室,身後並無其他人。
她今天倒是再沒有貴婦人的派頭,甩了高跟鞋步上榻榻米,一屁股坐在了我對面,帶的大包就隨意地堆在腳邊。
「熱死了。」她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頭幾口便喝幹了。放下杯子的同時,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她不端著時,倒有些像我幼時記憶力那個「媽媽」。她養我長大,這些年來當然也不全是利用算計。我們也曾相依為命,共食一碗面,共撐一把傘。
我和她,也不是沒有溫情的記憶。只是走到如今,那點溫情早已涼透。
現在的我們,比陌生人還要不堪。
「孩子呢?」我問她。
她看了我一眼,側身在身旁那只大包裡扒拉幾下,捧出個巴掌大小,裹著暗紅色包衣的事物。
「當初不想讓人發現,供得有點遠,取來也費了些時間。」解開外面的裹布,露出一隻長方形的漆盒,她將漆盒放到桌上,慢慢推向我,「那會兒你引產,剖出來的孩子我驗了,是個ab血。就算讓你生下來也沒用,他活不了的。」
她又側身翻了翻,從包裡取出煙和火機,在我面前點燃了抽起來。
「我不是不知道搞大你肚子的是alpha還是beta,我知道,我七年前就知道對方是個alpha。」
我死死盯著那只盒子,分明悲涼到了極致,卻還是笑了出來。
「你為了讓我嫁給宋柏勞,自己好成為‘朱太太’,不惜編造了一個孩子,騙了我幾個月。」
從知道優優不是我的孩子那刻起,我心底其實已經有了個預感,我的孩子可能根本就沒活下來。但凡他活著,哪怕缺胳膊斷腿,寧詩都不會另找一個孩子來假扮。
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寧詩帶來的所謂「孩子」。
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小瞧了希望被徹底奪去後,那撲面而來的巨大悲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七年前就死了,甚至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也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擁抱。
現在,他被裝在小小的黑色漆盒裡,擺在我的面前。就算甯詩告訴我他其實本就無法活下來,可看著「他」,我哪裡能生出什麼如釋重負的輕鬆?
負罪感如巨石壓在心頭,幾乎讓我喘不過氣。
「那家醫院的後面,隔著一條小小的馬路,有一家幼稚園。從我病房的窗戶望出去,正好能看到他們的大門。每天下午四點,家長們開始聚集在門口,一個個將自己的孩子接回家。」寧詩曾經問我為什麼當年突然後悔,其實這個理由非常的「自私」,「每天都會有最後才被接走的小朋友,我看著他們由興奮變為焦慮,心情慢慢開始忐忑。但無一例外的,當那個姍姍來遲的家長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總會將焦慮與忐忑一掃而空,重新充滿喜悅。他們是那樣依賴、眷戀著自己的父母,愛的不存一點雜質。」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生下肚子裡的孩子,我是不是也可以擁有一個全心愛我的人?」
寧詩手肘撐在桌上,怔然聽我說完,煙灰落下來,差點燙到她的手背。她猛吸一口煙,將煙蒂按熄在一旁的杯子裡,吐出的白霧隔在我們之間,讓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那時候才十八歲,生下孩子你拿什麼來養?」煙霧消散,寧詩繃著兩腮,顯然是不同意我的觀點,「你知道我是靠什麼養你的嗎?靠睡那些alpha的床!不僅要遭人白眼,受盡嘲諷,到頭來生下的孩子還走上了我的老路。」
「我是不夠全心愛你,」她說,「可我也沒辦法。你要恨就恨吧。」
我垂下眼,沒有說話
其實我不恨她,也不恨朱璃和向平。恨與愛相對,太重了,扯上了仿佛就要糾葛一輩子。我不想和他們再有糾葛,也不想記他們一輩子。
盯著那只漆盒,我深吸一口氣,將外面的裹布重新包上,抱著它就要起身離去。
走了兩步,身後寧詩叫住了我。
「那張支票,你一直沒去兌現……去兌了吧。省著點花,也夠你下半輩子好好生活了。」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她,沉默著抬步繼續往門口走。
雖然誰也沒提,但我和她心知肚明,今天過後,我們之間本就微薄的母子緣分,也算到頭了。
茶室隔壁是家花店,各色鮮花裝在盛著水的白色塑膠桶內,一路擺到街上。
「先生看一下嗎?買束花送給喜歡的人吧。」老闆娘手裡拿著一隻噴壺,熱情地招攬生意。
我看了看門口那堆花草,指著一盆含羞草問她:「多少錢?」
老闆娘道:「三十塊。」
我付了錢,她從地上拿起那盆種在紅陶盆裡的含羞草,剛要裝進塑膠袋,我阻止她,讓她借我一把鏟子。她雖然滿臉不解,但還是從裡屋拿了把小鏟子出來。
我蹲到地上,將含羞草連根小心鏟出來,倒去一些土,隨後解開漆盒的裹布,珍惜地撫了撫光滑的表面。
對不起,沒能好好生下你。我在上面輕柔地吻了一下。
打開蓋子,將裡面的東西盡數倒進了花盆裡,最後又將含羞草種了回去。做完這一切我站起身,把鏟子還給老闆娘,對著地上的裹布和漆盒道:「謝謝,麻煩幫我把這些扔了吧。」
我將那盆含羞草放在了臥室的窗臺上,那裡陽光很好,而且我每天醒來一睜眼就能看到,是個絕佳的位置。
我坐在床上看著它,漸漸太陽落下了,我變換姿勢,側臥著,仍是看著它。我就這樣看了他足足一下午。
傍晚時,九嫂來敲門,說飯菜準備好了,要我下去吃飯。我跟她說自己不餓,有點累要睡覺,門外很快沒了聲音。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窗外晃過一道刺目的光線,伴隨著汽車引擎聲停在了樓下大門口。
這個點,這個聲音,應該是宋柏勞回來了。
我拉過被子,縮在床上閉上眼裝睡。
幾分鐘後,沒有敲門,沒有詢問,房門就那樣大喇喇地被推開,接著是「啪」的一聲,所有的燈在瞬間亮起。哪怕閉著眼,那亮度也刺得我眉心酸澀,忍不住要皺眉。
我用被子蓋住頭,藏進黑暗裡。
腳步聲緩緩靠近,最後停在我面前。
「你今天去見了寧詩。」
哈,我還以為他要幹什麼,原來是來興師問罪的。九嫂場面話說得好聽,讓我想去哪兒去哪兒,說不會派人監視我。倒的確是不會派人監視我,但我的動向也絕對逃不過宋柏勞的眼就對了。
「你要是怕我和她內外勾結,就早點和我離婚。」我蒙在被子裡,悶悶道。
外頭靜了一瞬,在開口時,宋柏勞明顯聲音更為低沉,像是憋著氣。
「九嫂說你最近胃口不好,總是不舒服。」
任誰遇到我的境況,不說吃不下睡不著,多少都是不舒服的。
「天氣熱,吃不下。」
被子裡氧氣越來越少,宋柏勞卻遲遲不走。
今天我實在不想和他吵,也不想應付他。看到他我就覺得頭疼,胃疼,傷口疼,哪兒哪兒都疼。
「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呼吸一輕,從被子裡探出頭,去看眼前的男人。他面無表情盯著我,臉上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跡象。
這個問題在今天看來,實在有些誅心。
「沒有。」
他視線迅遊一般落在我小腹的位置:「駱夢白回國了,明天我會讓他給你做個檢查。」
手指收緊,我攥住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我不可能懷孕。」
「你說了不算。」他不為所動,說完便要走。
望著他的背影,我咬了咬牙,壓抑了許久的負面情緒從裂開的心間冒出絲絲縷縷的黑霧,像只猙獰的野獸,叫囂著腐蝕他人,也腐蝕自我。
「你知道我肚子上的疤是怎麼來的嗎?」我撫上小腹,見他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沖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別浪費駱夢白的時間了,我沒有懷孕。」
他一開始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並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但很快,當我說到「這輩子都不可能」的時候,他臉色霎時陰沉下來,齒間呼出的氣息都像是帶著蓬勃的怒氣。他已經意識到那道被他稱為「下流」的疤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誰?」他一步步,危險地逼近我。
「什麼是誰?」
宋柏勞由上至下睨著我,將我完全籠罩在他的陰影下:「那個男人。」
他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從齒縫中逼出,眼裡仿佛卷著風暴。
Alpha的佔有欲真是奇怪,明明他又不愛我,還那麼討厭我,可仍然會憤怒於我曾經屬於過另一個人。
就像……每只公狗都熱衷於標記電線杆,可它們愛它嗎?並不。它們只是想宣誓主權,反正這根電線杆只能屬於自己就對了。
它們從不會詢問電線杆的意願,更不會去想電線杆是不是樂意總是被尿得一身騷。
「哦,那個讓我懷孕的男人?反正……」我哂笑著,一字一句清晰道,「不是你。」
哪怕是一根毫無用處的柱子,也不會希望被那樣輕賤的對待啊。
第三十八章
【香潭的冬天實在太冷了,真想去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生活。】
我的話宛如一捧投進熱油的水,宋柏勞瞬間暴怒,朝我撲了過來。
他雙手按住我的肩膀,將我牢牢****。
「他有吻過你嗎?」
我仰躺在那裡,望著他冰寒一片的面容,覺得好笑。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他的手勁逐漸加大,弄得我有些疼,我忍著沒出聲,「他吻過我,操過我,讓我給他生過孩子,你滿意了嗎?」
結婚以來,不,是與他重逢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和他說話。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左右思量,放肆得跟有十條命似的。
肩上的力道瞬間大到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我再也忍不住,痛苦地蹙起了眉。
「所以,你愛他。」
一瞬間,我甚至連身上的痛都忽略了。我愣愣看著他,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
想否認,然而開口前一秒又意識到,我可是在說謊。
「愛。」為了使謊言延續下去,就必須扯更多的謊言,「不然我為什麼要給他生孩子?」
宋柏勞垂眸注視著我,表情介於爆發和隱忍之間:「孩子呢?」
「死了,一出生就死了,是個ab血。」
他瞪視著我,突然冷嗤一聲,唇角上抬:「哈,對方還是個alpha,怎麼,他不肯娶你?」
不等我回答,他空出一隻手,撫摸我的臉頰,語氣是一種叫我毛骨悚然的輕柔。
「早知道你不能生,我為什麼還要那麼麻煩呢。」
我撇開臉:「放開……」
他捏住我的下巴,讓我重新正視他:「他不肯娶你,所以你轉頭選擇了我。」他越說越輕,最後一個字幾近呢喃,接著表情猙獰起來,露出兇惡的犬牙,「你這個騙子……」
「我是個騙子,你就是個混蛋。」
徹頭徹尾,不停人話的大混蛋。
他看起來像是被我徹底激怒了,下一刻仿佛就要撲上來咬穿我的喉嚨,撕咬我的血肉。
可我猜錯了,他的確撲了上來,卻是正對我的嘴。
他用舌頭深入我的喉嚨,用牙齒撕扯我的下唇,很快讓吻帶上了鮮血的味道。
我本能掙動起來,連腳都用上了。
為了不讓我掙扎,他鬆開我,很快將我翻了個身,一手壓在我肩頸處,讓我趴伏在被褥裡無法動彈。
他語含譏誚:「混蛋?哦,那就讓你看看我到底多混蛋。」
說完他粗暴地扯去了阻攔他的衣物,之後的動作卻又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起來。
他揉捏著我的後頸,在我背部落下連綿不斷地輕吻,甚至舔舐脊柱的凹陷,啃咬那裡的肌膚。
我十指扣住床單,受不了地顫抖起來,想要弓腰躲避。他鬆開掐著我後頸的手掌,手指沿著脊柱,一路向下,來到腰椎處,那道紋身的地方。
我猛地一僵,更猛烈地掙扎起來。
「你扭得好厲害,」他加重力道,將我不住彈動的腰鎮壓了回去,「這裡是不是你的敏感點?」他用拇指揉搓那裡,一時就像是有股電流竄進四肢百骸,讓我抑制不住從緊咬的唇齒間泄出羞恥的呻吟。
「他有這樣對你嗎?」
不等我回答,他手指移開,我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背部緊接著覆上一具灼熱沉重的人體。他的呼吸噴吐在我頸側,柔軟的舌頭舔著我脖頸上的咬痕,不時輕抿我的耳垂。
我將額頭抵在床鋪上,緊閉著雙眼,根本無法控制身體的陣陣戰慄。
我寧可他粗暴一些,讓我疼痛求饒,恐懼他施予的性,也不想他這樣用快感麻痹我,讓我沉溺在一場虛假的溫柔裡。
「他比我,更能帶給你快樂嗎?」
可能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在和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虛構的alpha較勁。
為此他全程關注我的反應,揣測我的喜好,讓我在欲海中沉浮,不斷攀上更高的海浪,又落進更深的海裡。
他要讓我為他瘋狂,讓我臣服於他。
每寸骨頭宛如烘烤過頭的曲奇,仿佛一碰就要酥碎成末。
晃動的視野裡,不其然間,窗臺上那盆小小的含羞草闖入眼簾。
渾身肌肉在刹那間緊繃起來,再次被拋向高高的浪尖。
「不要……」我猛地揪緊手下的布料,將床單揪出淩亂的褶皺,竭力抬起上半身,須臾後又驟然癱倒下去。
他停下來,等我平復,吻在我的後頸。
我打了個寒顫,睫毛上不知是汗還是別的,眨動間順著眼尾滾落,浸進鬢角裡。
我半闔著眼,已經沒有多少力氣,渾身軟的如同被抽了骨頭的蛇,只能無力地躺在那裡,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有我……做的好嗎?」他喘著氣,似乎忍得辛苦。
也難為他一個alpha這樣憋屈。要知道人類因為c20返祖獸化之後,不光是生理結構獸化,就是性格也多少受到影響。特別是在床上,這種容在基因裡的獸性便格外鮮明,omega的雌伏,alpha的強勢,都與此有關。
alpha本能的壓制床伴,以便更好的注入精子,孕育後代。
他們不僅是世界的王,也是床上的絕對主宰。讓他們壓抑本能,忍著衝動討好另一個人,可能是我見識太少,但我的確未曾耳聞過。不過鑒於這種事當事人也不會大肆宣揚,所以也做不得准。
我感到體內的東西又動起來,受驚似的反手推他小腹:「夠,夠了……」
他根本無懼我這點力氣,仍舊以著無法撼動的均勻速率加深對我的刺激。
「為什麼他不娶你?因為你是beta, 還是因為你沒生下孩子?」
尾椎處接連落下帶著溫度的汗液,燙得我震顫不已。
宋柏勞拿開我的手,整個壓上來,達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深度。
「如果你是omega,是不是早就嫁給他了?」宋柏勞的勝負心叫人難以消受,他不斷地問出各種讓人難以啟齒又莫名其妙的問題,而我因為頭腦昏脹,色欲熏心,一個字都無法回答。我將臉埋進被褥,咬住床單,發洩無所適從的歡愉,也堵住那些令人難堪的嘶吼呻吟。
「可惜你是beta,沒法兒被標記的beta……」他張開嘴,用犬牙危險地刮擦我的後頸,似乎想著該以怎樣的角度咬下去。
我閉上眼,等著熟悉的劇痛襲來,他卻只是輕輕啃咬那裡,連身後的動作都停頓下來。
他的唇抵在我的咬痕處,令人疑惑的靜止著,像是在倏忽間變成了一尊帶有體溫的雕像。但下一秒,他又毫無預兆地」蘇醒"過來,徹底釋放本能,不在壓抑,兇狠徹底的完成了他的佔有。
「唔唔唔……」我在他身下如一尾求生欲旺盛的白魚,彈動了幾下,被他盡數鎮壓。
體力告竭,我鬆開被涎水潤濕一片的床單,昏沉地攤著四肢,趴在床上。
宋柏勞的手臂插進我與床鋪的縫隙,緊緊環抱住我,勒得我胸骨隱隱作痛,幾乎要生出窒息感。
我實在疲倦,這場床上的肉搏戰,從一開始我便被徹底壓制。心裡叫囂著絕不屈服,身體卻迅速沉淪。
說到底,我也是一介俗人,做不到無情無欲啊。
思緒逐漸遠去,直至陷入黑暗。在昏睡與清醒的邊緣,還留有一點意識的當口,聽到宋柏勞似乎叫了我的名字。
我勉力想要睜開眼,眼皮卻像被什麼黏住了,怎麼也沒法分開。
「是你先……沒那麼容易……別想……」
他的聲音陰測測的,像是含了股恨意,應該不是什麼好話。徹底失去意識前,我這樣想著。
第三十九章
【好的記憶都在陽光下,壞的記憶總是飄著雨。】
筆直向上的通道,盡頭一片蔚藍。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覺到灼熱的氣浪,以及吵鬧的知了聲。
夏日烈陽當頭,天臺只有一小部分樓梯間的陰影處可供遮蔽,其餘皆暴露在耀眼的陽光下。我拿著便當繞到側面,一眼看到赤裸著上身的宋柏勞盤腿坐在陰影裡。
止咬器隨意地丟在地上,他背對著我,露出滿身青紫的皮肉,正回身往自己肩頭艱難塗抹著什麼。
注意到我,他抬了抬眼皮,臉上雖然沒有絲毫表情,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不爽。
他看了我一眼,又垂眸繼續給自己紅腫的肩膀上藥,仿佛當我不存在。
以往他心情好時還會跟我說兩句話,似真非真地誇誇我做的點心,聊些有的沒的。心情不好時,我就是什麼都不說當壁花,他都會嫌礙眼。
他現在這樣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顯然不是能輕易招惹的。
我識相地將裝著餅乾的紙袋放在離他幾步遠的牆根處,準備另找一塊地方吃飯。剛直起身,背後宋柏勞的聲音慵懶緩慢地響起。
「過來幫我擦藥。」
我盯著眼前灰白的牆面,心裡暗暗歎了口氣,看了眼懷裡的飯盒,將它也同樣放在了牆角。
宋柏勞打架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校裡校外都不少他的手下敗將。學校雖頭疼,可因為他家世了得,成績又好,總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後警告一大堆,卻遲遲不見更嚴厲的處罰。
他踽踽獨行,滿身是刺,無人敢惹。
我以為他會一直高居在他的寶座上,遊刃有餘,獨孤求敗。
結果他竟然被人打得這樣厲害。要不是不敢問,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暗巷套了麻袋。
藥油氣味辛辣刺鼻,倒在手上搓開了,對著他的一身傷竟然有些無從下手。
「可能有些痛。」
他笑出聲:「幹嘛,你怕我會哭啊?擦你的。」
這人脾氣真臭……
我沒好氣地兩隻手都貼上去,落在他腫脹的肩頭。
他瞬間哆嗦了下,肌肉都繃起來,顯出分明的輪廓。
我頓在那裡,等了會兒見他沒叫停,這才開始大力揉搓。
揉完肩膀,他一聲不啃,只是脖頸裡出了一層汗,沾濕了發尾,說不清到底是疼的還是熱的。
又倒了些藥油,開始擦別的地方。肩,背,再到腰。
由於後腰位置太靠下,不太好兩隻手出力,我只好用一隻手扶住他沒受傷的肩膀,直起膝蓋以上的部位,挨著他,從上往下使勁。
揉了兩下,先前還鐵血硬漢怎麼都不出聲的人突然悶哼著飛快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回眸看向我,臉上也有汗:「……好痛。」嗓音不同於以往,十分沙啞。
我心頭一顫,鬆開他的肩膀:「抱,抱歉。」
他放開我的手,又轉回去:「輕點。」
知道痛就不要老是打架啊。內心腹誹滿滿,但我還是放輕了動作。
有那麼幾分鐘,我們誰也沒說話。
他撐著下巴,手肘支在膝頭,視線正對前方,不知是什麼表情。
「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扣在宋柏勞肩頭的手猛然收緊,他倒吸一口氣,不滿地回頭:「你做什麼?」
你做什麼才對吧!
我移開視線,掏出紙巾去擦手上的藥油。
「抹完了。」
宋柏勞動了動肩膀,長長舒了口氣:「感覺好像好點了。」
我默默走到牆角處,拿起自己的便當,靠坐在那裡開始遲來的進餐。
「把點心給我。」宋柏勞毫不客氣地伸出手。
我拎起一旁紙袋丟過去,正中他懷裡。打開一看,他撇了撇嘴:「又是曲奇,你最近總是做曲奇啊。」
因為我根本沒做新的點心,「最近」這些曲奇都是一周前烤出來的,只是我分了好幾天帶來而已。
抱怨歸抱怨,宋柏勞還是一口一個津津有味吃起來。
「之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你喜歡alpha,beta,還是omega?」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以我和他的關係,這有些太過界了。
但我怕他發火,還是回答道:「沒想過,隨緣吧。」
要我選,我肯定選beta,可喜歡這種事情,如果總能合乎自己心意,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求而不得。
「你是朱家的繼子是嗎?」
我用叉子戳著盒子裡的藍莓,搖頭道:「不是,我媽沒有嫁給朱叔叔。」
我媽頂多是個情婦,而我則是情婦的兒子。
「真好。」
我抬頭看向他,發現他臉上並無譏笑之意,似乎是真的覺得好。
「好在哪兒?」
他指尖捏著一塊曲奇,答非所問道:「大家族,婚姻也不過可以利用的籌碼。老實說,我並不想和任何人締結婚約,無論是omega,還是beta……可我又清楚的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屈服於強權,走上家族為我鋪就的道路。我會和一個沒見過幾次面,但適合我的omega結婚,生下優秀的孩子,因資訊素對他她滿懷愛意,直到死亡。」說著他露出厭惡的表情,一口咬下半塊曲奇,「真噁心。」
他的「真好」原來是這個意思,羡慕我不用為家族做貢獻,成為生孩子的種馬?
「不能反抗嗎?」
「反抗?」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勾著唇,臉上是一種我看不懂的,嘲諷又悲哀的複雜表情,「反抗會遭遇更噁心的事。」
我一下子想起關於他父母的傳聞,乖乖閉上了嘴。
強權之下,皆為豬狗。
睜開眼,耳邊是隔著窗戶傳進室內的響亮蟬鳴。
我恍然像是還在方才的夢裡,眨了眨眼,記憶回籠,我從床上坐起身,房裡並沒有見到宋柏勞的身影。
松了口氣,我掀被下床,去到洗手間洗漱。身體並沒有不適的地方,只是有些腿軟。摸了摸腰眼的位置,我照著鏡子都覺得自己兩眼無神,面色蒼白,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
脖子上滿是吻痕,宋柏勞昨晚大發神威,猛足了勁兒和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比床技。欲·仙欲·死有些誇張,但的確是我和他之間的最佳了。
而且,我轉著脖子,竟然沒咬我。
用牙刷杯盛了點清水,給窗臺上的含羞草澆了點水。手指碰了碰它秀氣的葉片,看到它緩緩收縮起來,不自覺露出微笑。
可一想到昨天的荒唐,短暫的平靜舒適極速遠去,心中生起煩躁,我歎了口氣道:「對不起,讓你看到我們吵架了。」
還看到了好多小孩子不該看的東西。
放回牙刷杯,我去到樓下,傭人已經準備好早餐,桌上只有宋墨,仍舊不見宋柏勞。
「先生一早就去公司了。」九嫂為我擺上餐具,同我彙報了宋柏勞的去向,「說要明天才回來。」
我點了點頭,還挺高興要到明天才能再見他。
吃完早飯,我帶著宋墨去山裡明為「探險」,實則散步。
順著山道又往上走了半小時,忽然看到密林深處露出半截屋瓦。
想到九嫂曾說過維景山上還有座年代久遠的廟,出於好奇,我帶著宋墨走近那棟有些荒涼的建築。
院門開著,不同於陳舊的外貌,院子裡十分整潔,雜草落葉都收拾的乾乾淨淨。
門上有塊牌匾,扁上寫著褪色的三個大字,筆鋒遒勁,頗有風骨。
「清風觀。」宋墨輕輕念出來。
這竟不是座廟,而是個道館。
我將宋墨抱起來,踏進院裡:「有人嗎?」
叫了幾聲無人應,我以為沒人,正要轉身離開,身後房門忽地打開,同時傳來一道急促的中年男聲。
「算命五十,燒香一百,道場三千!」
我停住腳步,回身看到一名歪著道髻,手忙腳亂穿著道袍的清瘦中年人匆匆跑向我。
「施主要什麼服務啊?」他該是剛從床上起來,唇上的兩撇鬍子都東倒西歪的。
他翻著衣領,我不小心掃到一眼,他頸後有疤,面貌俊雅,應該是個omega。
「我就是……不小心路過,進來看看。」
「路過?」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懷裡的宋墨,「哦哦,你們是山下的那家人。」
我沖他頷首:「是。一直聽說山上有座廟……道觀,就是沒機會來看看,沒想到今天只是隨便走走,竟然就找到了。」
道士撫掌大笑:「說明這是天意,是天尊指引你到我這裡來的啊。我看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買點符去去晦氣?」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疊黃色的三角符。
我連忙謝絕:「我沒帶錢。」
道士一擺手:「沒關係,可以手機支付。」
「我也……沒帶手機。」
道士熱情的表情一凝,擰眉沖我嘖了聲:「出門怎麼能不帶手機呢!」
我乾笑兩聲,心裡已經覺得這破敗的道觀不太靠譜,說不定眼前這道士根本不是道士,就是個賣符算命的騙子。
「下次,下次我再來買道長的符。」
我邊說邊往門外退,快到門口了,那道士又叫住我。
他追上來,往我懷裡塞了張符。
「算了,沒錢就沒錢吧,這個是消災解難符。」他並起二指,在我臉上劃拉一圈,「你心事太重,鬱鬱寡歡,久了容易積郁成疾。凡事看開點,別老皺眉頭,福相會被皺掉的。」他又看向宋墨,「孩子是個好孩子,生了就好好養,會健康長大的。」
我一愣,反應過來時已經問出口:「不知道長尊號?」
他順了順自己的八字鬍,高深一笑:「維景道人。」
「嗡嗡……」
口袋裡手機陣陣震顫傳來,我一下子有些僵硬,同時看到面前的道士嘴角抽搐了兩下。
我輕咳兩聲,去摸手機,一看是梁秋陽打來的。
剛接通,對面就傳來他的大嗓門:「臥槽,小郁,向平要拍賣許美人了!」
第四十章
【今天來了位老先生,笑著問我知不知道誰是甜點圈除了可愛一無是處的傢伙,我說不知道,他說:「馬卡龍啊。」】
與常星澤離婚分割走了向平的部分財產,加上要賠付我和支付供應商的錢並非小數目,他走投無路,只好拍賣許美人套錢出來。
梁秋陽最後點評道:「他這是活該,自作自受。」
說完向平拍賣許美人的事,他還詢問了我關於朱家和阮家的八卦。
他沒想到搶了鄔倩男朋友的那個omega是朱璃,說看不出來我有個那麼厲害的繼兄。
他是不知道,朱璃一直很厲害,絕活就是把人騙得團團轉。
我也是深受其害。
八卦完,梁秋陽又有些憂心:「不過我和夢白提起這件事,她說阮家和夏盛是有競爭關係的,現在朱璃和阮少爺互相標記了,你在宋柏勞這裡會不會難做?」
難做倒是不難做,畢竟一直沒好做過。只是拖著不離婚,讓人沒有頭緒,不知道宋柏勞到底如何打算。
我牽著宋墨往山下走,也不好提離婚的事,只能含糊地回了他「還好」兩個字,很快另起話頭。
「你和駱夢白這麼熟啦,都叫她‘夢白’了?」
梁秋陽性格如火,大大咧咧,也不會察覺我是故意引開話題,開心地與我分享起和駱夢白的相處點滴。
「哎呀還好啦,我忙她也忙,我就是和她手機上偶爾聊兩句而已……」短短幾句話裡能擰出蜜來,我都能想像他在電話那頭是如何的笑顏如花。
「不過前幾天她寄給我一瓶香水,是佛手柑和白檀的味道。」
我忍不住「啊」了一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佛手柑是你的信息素氣味吧?那白檀,是駱夢白的?」
交織的資訊素氣息,這個禮物實在曖昧又撩人。
梁秋陽不好意思道:「我就和她提了一下自己的資訊素氣味,沒想到她做了瓶香水出來。」
「看來她對你也很有意思。」我笑道,「恭喜啊。」
打著電話,聽梁秋陽說自己的那些戀愛煩惱,不知不覺已經可以看到前往宋家大宅的岔路口。我與宋墨下了臺階,走上大路,一眼看到崗亭那兒恰好停下輛眼熟的黑色豪車,正是宋柏勞的座駕。
說了明天回來,他竟然提前了。
我斂下笑,對梁秋陽說了聲:「我這裡有點事,先掛了。」
梁秋陽說得興起,一下卡殼:「……好,那下次聊,我等會兒也要上節目了。許美人那個事,你要是想競拍缺錢就跟我說,我借你。」
不愧是七年老友,我沒說,他已經知道我的打算。不過我應該並不需要跟他借錢。
之前我沒有想過要動寧詩給我的錢,畢竟我嫁宋柏勞全為要回孩子,並非因為那兩千萬。可如今許美人遭遇此等危機,我實在不忍心師父一生心血付諸東流,便有了動這筆錢的念頭。
「好。」
掛了電話,我牽著宋墨緩緩順著山路走向崗亭。
「爸爸的車。」宋墨指著那車道。
「是。」經過黑車時,我並不停步,直接從崗亭邊的人行通道穿過去了。
宋墨懵懂地回頭望著身後:「過來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黑亮的車頭越過我,保持著緩慢行進的速度,後座與我並排。
眼角餘光中,車窗降下,坐在車裡的人冷冷命令道:「上車。」
我沒理他,仍然自顧自走著。
「你們去了山上?」
他可能是看到我們下來的方向才會有此一問。
其實我也有些好奇,既然他當初買下山頭建房,為何獨獨留了一間破敗的道觀做鄰居?
那道觀仿佛風吹就能倒,平日裡也不見有什麼香客的樣子,唯一的道士還神神叨叨的。
「甯鬱。」見我不應,宋柏勞沉著聲警告性地叫我的名字。
我不想和他說話,反而抱起宋墨加快了腳步,明擺著做給他看,我也不是毫無脾氣。
我的舉動讓宋柏勞大為惱火,他沉默片刻,忽地提高音量。
「開車!」
車窗重新升上,這次車子提速徹底越過我們,向蜿蜒的山路前行。
宋墨期間始終不發一言,只是快到家時,有些忍不住,小心翼翼問我:「你們吵架了嗎?」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與幼小的他說這些。
「墨墨,之前我不是說要帶哥哥來見你嗎?」
宋墨黑眸微亮,眉間舒展,用力點頭道:「嗯,是我和媽媽的秘密。」
「現在哥哥不能來了,對不起啊。」我耐心地與他解釋,「哥哥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因為太遠了,我們都去不了,所以也沒辦法去看他。」
「坐飛機呢?」
我搖了搖頭:「飛機也到不了,在很遠很遠的天上。」我忽然想到一個合適的說辭,「就像小王子,他最終回到了自己的星球,和他心愛的花兒在一起。」
宋墨看著我,打了我個措手不及:「可小王子是死了。」
我一下凝滯在那裡,邁不開腿,也說不出話。
宋墨接著道:「爸爸說小王子就是死了,死了才會靈魂飛到天上。」他咬了咬唇,問我,「所以哥哥是死了嗎?」
他才五歲,我知道他並非故意,也知道他其實並不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可面對他的直言不諱,我還是有瞬間感到心臟抽痛的簡直難以呼吸。
那猝不及防的疼痛,粗暴直接,叫人痛不欲生。
我艱難地笑了笑:「嗯,哥哥……死了。」
「好吧。」宋墨看起來頗為失落,「那只能我死了以後再去找哥哥玩了……」
我趕忙捂住他的嘴:「不許瞎說!」
他大眼睛眨了兩下,有些茫然。
我鬆開手,嚴厲道:「‘死’這個字眼是不好隨便用在活著的人身上的,更不能用在自己身上,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明白嗎?」
我還是第一次用這種口吻和他說話,他像是嚇到了,一下子沒再說話,只是愣愣點頭。
我抱著宋墨進到屋裡,沒有撞見宋柏勞,九嫂說他一回來就進了書房。
我和九嫂說晚飯要在臥房用,她有些為難。
「如果不方便就不用給我準備晚飯了。」我道。
「那怎麼行,昨天您也沒吃晚飯。」她看我堅決,歎了口氣,「我知道了,會讓人將食物給您端到臥房去的。」
宋柏勞在家時,我就躲在房裡,他走了我才出門。不去招惹他,也主動避免再與他發生爭執。
那之後的幾天,我們相安無事,如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互不干涉。
我開始忙碌競拍許美人的事。
向平採取網上競價形式,競拍者全程匿名,拍下許美人後我也不用與他見面,只需和拍賣公司簽合同就好。
我兌換了支票,在拍賣網上註冊了用戶名,只等拍賣日到來。
到了拍賣那天,由於臥室的網不太好,我便到網速更好的客廳等待競拍。
拍賣師是一位中年男性,在進行了三樣拍品的競拍後,終於輪到「許美人」。
起初我信心滿滿,沒有太大壓力,畢竟許美人有價值的也只剩那家鋪面,而我手上的錢絕對夠買下十家那樣的鋪子。可隨著競拍,我發現當我每次出價後,總有人快速跟價。眼看就要超過五百萬,這已經完全超出了這塊地本身的價值。
對方志在必得,甚至出價都不帶猶豫。
隨著競價越來越高,連拍賣師都有些震驚。
「六百八十萬,六百八十萬還有更高的嗎?」他將拍賣錘高高舉起,眼看就要落下。
我滿心焦慮,一咬牙又加了二十萬。
「七百萬!06號競價七百萬,12號要不要跟?」
話音未落,頻幕上滾出「一千萬」字樣,對方竟然直接加了三百萬。我握緊了拳頭,已經可以確定,他就是跟我杠上了。無論我出多少,對方絕對只多不少。
「一千萬一次,還有要出價的嗎?」拍賣師振奮地再次舉起拍賣錘,「一千萬二次!一千萬……三次!」
他狠狠落錘,螢幕上瞬間放起煙花,祝賀競拍成功。
許美人……終究落入了別人手裡。
我不甘地盯著那個刺目的「一千萬」,情緒驟然失控,將手裡筆記型電腦整個甩了出去。
地上鋪著厚毯,筆記本摔在上面,連個角都沒磕破,倒是蓋子合了起來,將那挑動我神經的數字徹底掩藏。
我閉上眼,將臉埋進手掌,巨大的挫敗與低落席捲而來。
仔細想想,我好像就沒做成過一件事……就連保住許美人這樣簡單的事,我都做不到。
「嘩啦——!」
突如其來的瓷器碎裂聲將我自痛悔中拉回現實,我一震,從手掌中抬起頭,意識到那聲音是從我房間傳出來的,整個從沙發上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臥室。
當我急喘著到達臥室門前時,紗簾被風吹動,微微拂進房內。宋墨怔然站在窗前,腳下是破碎的陶盆與黑泥,還有一株瑟縮著的含羞草。
腦海霎那間空白一片,我急急沖過去推開宋墨,對著一地狼藉手足無措。
想要重新將泥土歸攏,把草種好,可思緒混亂的根本不知道該先做什麼。
「媽,媽媽……」
宋墨被我一把推坐到地上,很有些受到驚嚇。
我閉了閉眼,兩手撐在地上,低低道:「你先出去。」
我現在沒空安撫他。
宋墨聲音帶上哽咽:「媽媽我不是故意的……」
我控制著音量,卻沒法控制情緒:「出去!」
宋墨一下噤聲,只敢發出一兩聲抽泣,隨後起身出了門。
我跪坐在碎裂的花盆前,攏了攏散落的泥土,眼底毫無防備湧上熱意。我停下動作,眨了眨眼,過了許久才將那點水汽消彌去。
之後我去花園問園丁要了新的花盆,將含羞草重新種了下去。只是可能摔了哪裡,它有些蔫頭耷腦,不知還能不能活。
第四十一章
【心靈是花園,重要的人是玫瑰的話,那我的花園一定特別單調無趣。】
自那天以後,宋墨便不理我了。他不再黏著我,也不和我說話,甚至看到我就躲。
九嫂都覺出不對,隱晦地問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我和她說了打壞花盆的事,覺得自己可能嚇到孩子了,讓她幫我哄一哄。
「原來是這樣。」九嫂歎息,「小少爺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您不要怪他。三歲之前,小少爺都是和夏先生駱先生生活在一起的。但夏先生自從硯池少爺去世後,一直無法走出喪子之痛,身體和精神一年比一年差,駱先生又比較忙,就對小少爺有些……疏忽。等先生發現小少爺三歲了還不會說話時,就將小少爺接到身邊自己撫養了。但父子倆因為各自的性格原因,一直難以親近。多虧了您來到家裡,小少爺才有了些孩子的樣子。」最後她說宋墨性格敏感,一定是怕我責怪,這才見我就躲,讓我再耐心等幾天,慢慢就會好了。
她育兒經驗比我豐富,也更瞭解宋墨,她這樣說了,我也只好按下焦慮,多給宋墨一些時間。
在和宋柏勞結婚前,網上盛傳與他喜結良緣的是朱璃,我誤點進過一篇報導,裡面除了爆料朱家與夏盛聯姻細節,還分析了朱璃與宋柏勞的家世、學歷、性格、事業成就等等一系列資訊。最後表示兩人是天作之合,地設一雙。
其中一筆帶過了宋柏勞的繼兄夏硯池,說他從小體弱,五年前因病去世,夏喬之後也憂思過度,日漸憔悴,便將夏盛交給了宋柏勞打理。宋柏勞能力出眾,短短幾年便將夏盛推到了行業頂尖,辦公大樓都換了更氣派的一棟。可以說沒有宋柏勞,便沒有如今夏盛的輝煌。
當時覺得夏喬可憐,年輕時死了愛人,被強制標記,年紀大了又死了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是不容易。
現如今我倒覺得宋墨比他還可憐,一出生就沒了媽媽,宋柏勞不和他生活在一起,夏喬整日沉溺於自己的痛苦,駱青禾雖然疼愛他,可也疏忽到三年都沒發現他的異常。
本該最活潑的年紀,卻敏感內向又膽小。
「好,那就下午見。」
掛了電話,我換上衣服準備出門。
韓音說上次的採訪稿一經發出反響劇烈,想要補錄一個視頻作為粉絲福利,問我方不方便。
我倒沒有不方便的,就是怕她又撞到宋柏勞,於是約在了離維景山大概五公里左右的一家咖啡館裡。
出門時,我在走廊裡遇見了宋墨。他興許沒想到會與我正面撞上,瞪著眼僵在那裡,滿臉無措。
「墨墨……」我剛要走近他,他卻受驚似的退了一步,轉身跑走了,我想叫住他都來不及。
望著他飛快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我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與我和好。
到達咖啡館時,韓音已經在了。
「小鬱!」她一如上次見面時那樣熱情,與我握完手後,還煞有其事對著手掌嗅聞起來,「哇,這是小鬱的味道,好香哦。」
我上午在做杯子蛋糕,出門時洗了手,那可能是洗手液的味道。
坐下後,侍者過來點單,我隨便點了杯冰摩卡,期間韓音從包裡拿出一部平板電腦,劃拉著點開某個軟體遞到我面前。
「上次我寫的長文你看了嗎?轉了好幾萬,大家都特別熱情呢。」
我接過一看,電腦裡是她截屏的一些留言,有鼓勵我不要放棄夢想的,也有誇我創造力不輸omega的,甚至還有部分評論稱讚起了我的外貌……
「這年頭,beta們被打壓的太厲害了,好不容易出現一個耀眼的人物,大家都很激動。」
「耀眼?」我有些失笑。
韓音不愧是媒體人,這誇人技巧,也可稱得上出神入化了。這個詞從以前到現在,都似乎離我非常遙遠。
朱璃與宋柏勞才是閃閃發光,到哪裡都吸引人眼球的存在。我則好似一粒微塵,再努力,再不平,仍然是塵土,終究無法成為鑽石。連當初結婚,媒體的報導都是說我天降鴻運,擠走Omega繼兄,攀上黃金單身a。
在世人眼裡,朱璃和宋柏勞是才貌雙全,是木石前盟,到我……是好白菜叫豬拱了。
「你就是很耀眼啊。」韓音見我不信,有些著急,「我也是beta,我明白這個社會對我們的歧視有多嚴重。我的職業隱匿於網路,照理說不會存在那樣多的不平等,但只要我一發出與主流不同的聲音,那些站在我對立面的人,仍然會將此歸咎於我是個‘beta’。他們會說:‘原本覺得你還不錯,但看來beta始終是beta,就是格局小’。」說著她翻了個白眼,「哦。」
我笑起來,這聽著像是個氣急敗壞的alpha。
韓音道:「你被誤解,被背叛,這兩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過來的。但你依舊沒有氣餒,沒有放棄不是嗎?你就像你的‘龍宮’,打破陳規,永遠不屈。我知道你是覺得自己沒有a、o那樣光鮮閃耀,認為我言過其實,可我說的‘耀眼’並不是億萬顆星辰裡太陽那樣的存在。你是北極星,雖然無法與日月相比,但無人可以否認你的璀璨。」
她實在太會說話,我只想到鑽石,她竟然將我比作北極星,讓我都要臉紅了。
之後的視頻採訪,她架好相機,像朋友那樣輕鬆的聊天,問了我關於未來的職業規劃等等的問題。
「之前協會對我開出的懲罰除了吊銷證照,還有五年行業禁入,但最近可能是打贏官司的關係,協會前幾天發郵件給我,說鑒於當時特殊情況,對我表示理解和同情,收回了五年禁入的懲罰。」這也意味著,我隨時可以考回烘焙師證照,合法持證經營。「將來,我或許會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蛋糕店吧。」
韓音整張臉都亮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錄完視頻我起身與她告別,她握住我的手,說希望我能多開直播,又抱怨我太佛系,粉絲們想為我花錢都找不到門路。
「我是真的很欣賞你,蛋糕店有眉目了記得通知我,我恨不得天天給你打廣告。」她鬆開手,笑著露出酒窩,「還有,上次問你會不會離婚只是玩笑話,你千萬別當真,你和宋先生很配。」
我和宋柏勞很配嗎?
坐在回程的車上,我不知第幾次的感歎韓音真會說話啊。她這樣的口才,就算不做自媒體,在任何行業都能發光發熱吧。她才是真正beta裡耀眼的存在啊,自信,出眾,有能力。
果然,沒有人的成功是偶然的。
五公里不算長,郊區路也好走,不過十分鐘就回到了山上。
一進門我便覺得奇怪,屋裡竟然一個傭人都沒有,連九嫂也不在。
大宅裡安安靜靜的,燈全暗著,不聞人聲。
我一路開了燈,順著樓梯往上走,叫著九嫂和宋墨的名字,始終無人回應。
「九嫂?」走到臥室門口,忽然發現房門半敞著,我握住把手推進去。
夏日的六點,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屋裡仍有一點餘光。我見到有個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先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反應過來那是宋柏勞。
「你去了哪裡?」
我直覺他語氣不對,可這些日子我們總是吵架,他這樣語氣也屬正常。
「去見一個朋友。其他人呢?怎麼就你一個?」我按下門邊的開關,屋子裡一下亮起來。
宋柏勞半側著身,靠在窗臺上,手指撥弄著我那盆沒精打采的含羞草。
「別……」我心頭一緊,連忙上前兩步想要制止他。
他看了我一眼,直接將花盆拿了起來:「怎麼,這草很重要嗎?或者,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嗎?」
我怕他亂來,立時刹住腳步,不敢再上前。
「不,不重要。」
「不重要嗎?」他眉眼冷冽,語帶嘲諷,「那為什麼前幾天宋墨打翻這盆不重要的草時,你那麼生氣呢?」
「因為……」我囁嚅著,視線緊盯他手上的花盆,一時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他。
因為這是我兒子的骨灰?
「宋墨今天下午偷偷跑了出去,進了林子。」他旋轉著手裡的花盆,打量上面的紋路,似乎興致盎然,說出來的話卻叫人心驚肉跳,「九嫂找到他的時候,他摔到了山坡底下,傷得很重。手裡抓著一朵花,說是要賠給你的。」
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出去一下午宋墨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原來這些天,宋墨並不是因為怕我才躲著我。他只是覺得歉疚,弄壞了我的東西,不敢面對我。
他一直在想辦法彌補我,我卻沒有發現他的情緒異常,以為他還在生我的氣。
我該早些同他解釋的……
「他……墨墨現在怎麼樣了?」我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嚴重嗎?有沒有,有沒有生命危險?」
宋柏勞看向我:「在醫院,身上多處骨折,頭也摔破了。」
我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腳步踉蹌地靠在身後的牆上,緩了會兒,幾秒後那股暈眩感又不見了。
「為了這盆破草,你差點害死了我的兒子。」他悠閒地單手捧著花盆,朝我走近。大概兩米的距離,他停下來,當著我的面將花盆舉到眼前,再驟然鬆手。
花盆被我換成了樹脂的,這次倒是沒有破,只是泥土翻倒出來,落到地毯上,形成一塊黑漆漆的髒汙。
「既然不重要,死了也沒關係吧。」他抬起腳,狠狠碾上那株萎靡的含羞草,徹底將它碾進土裡。
啊……
我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奇怪聲音,像是脫口而出的嘶喊尖叫全都被軟骨堵住,逆流回胸口,撕裂心臟。
不要……
不要這樣對他……
想讓宋柏勞停止,想推開他,身體卻像是生了鏽,完全被這幕凍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的靈魂在這一刻像是湮滅了,空留一具軀殼,呆愣地看著他施暴,看著他將我在乎的東西一點點碾碎,毫無辦法。
最後,宋柏勞似乎滿足了,抬起鞋底,在一旁乾淨的地毯上蹭去泥土。
「你到底……是怕你的兒子沒了,還是怕你合理掌控夏盛的金鑰匙沒了?」我聽到有個聲音在問,語氣仿若一隻死氣沉沉的幽靈,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那原來是我自己。
宋柏勞抬起頭,眯了眯眼:「你說什麼?」
「你口口聲聲說我當年設計你噁心,說我欺騙你噁心,你自己還不是為了權利金錢和繼兄生孩子?宋墨怎麼來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他被我揭穿醜行,怔然不已,臉都白了:「誰告訴你的……」
「宋柏勞,你才是真的噁心。你不僅噁心,你還虛偽。」我我直視著他,聲音割著喉嚨,嗓子眼冒出腥甜,「求你了,跟我離婚吧,我再也不想和你這種人維持婚姻關係。」
他疾步向我走來,我以為他盛怒下要打我,整個往後縮了縮。
他一下子頓住,距我一臂左右,死死盯著我,眼裡都要迸出血絲。
「你想都別想。」他磨著牙,食指指著我,似要將我啖肉挖骨,「這輩子你都別想。」
說完他怒氣衝衝擦著我離去,沒多會兒,樓下傳來震天的關門聲。
我望著地上那灘土,緩慢的,不怎麼利索地靠過去,跪在地毯上,一點一點將它們用手再次盛回花盆裡。
含羞草皺皺巴巴零落成好幾個部分,與泥土混為一體,這次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了。
我一點點慢慢地清理著地毯上的泥土,趴在那裡,盡可能多的將它們收集起來,盛回花盆。
「甯先生……」九嫂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站在門口,顯得有些不安,「方才先生回來時趕走了所有傭人,不讓我們進主屋。您……您沒事吧?」
我吸了吸鼻子,捧著花盆站起來,頭暈地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九嫂連忙過來扶住我:「您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掙脫她的攙扶:「沒事。準備車,我想去看看墨墨。」
九嫂沒說什麼,安靜地離開了。
宋墨受傷後,被立即送往山下的醫院。還好發現及時,他雖然手腳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額頭也破了,但並不危及生命。
我去到病房時,他正在睡覺。頭上裹著層層繃帶,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打著石膏,右腳腳下墊著一隻枕頭,小腿到足尖也打了石膏。
我出門前還做了杯子蛋糕,想要回家哄他吃的,現在看來只能壞在冰箱裡了。
讓陪護的傭人先離開,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牽起那只沒有受傷的右手,握進掌心,他可能感覺到了,悠悠睜開了眼睛。
「媽媽……」
「嗯,你疼嗎?」
「對不起媽媽。」他聲音虛弱,像只病怏怏的小奶貓,「我只是想帶它去曬太陽……我沒有要弄壞它。我知道,花都是獨一無二的,小王子的花就是,媽媽的花肯定也是……我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就想找一朵最漂亮的賠給你……可我,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頭摔破了,花也沒了……」他小聲抽泣起來,「對不起媽媽,你能原諒我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長的一句話,卻是為了求得我的原諒。
我一直想做個好父親,可我並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再也忍耐不住,額頭抵在手背上,顫抖著雙肩,無聲痛哭起來。我努力克制自己,仍不能阻止那些痛苦負疚的眼淚越流越凶。
「對不起……對不起……」我哽咽著不斷重複這三個字,對我的兩個孩子,也對我的兩朵玫瑰。
作者有話說:玫瑰花梗來自小王子,小王子有朵獨一無二的玫瑰,他很愛她,就算玫瑰園的玫瑰很像他的那朵,但都不是他的玫瑰。
第四十二章
【今天我做的一爐清水蛋糕因為糖加少了而被客戶投訴了,可是明明吃起來和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啊。】
第二次來到清風觀,木門如上次一般大開著,中年道士正在院子裡灑掃,陽光透過茂密的銀杏葉層層灑落下來,在深藍色的道袍上暈開模糊的光斑,顯出幾分出塵的氣質。
「欸,施主你又來了?是不是回心轉意,要找我算命?」道士見到我,立時停下手裡灑掃的動作。杵著竹掃帚,他摸了摸自己的八字鬍,笑得有些市儈,那幾分出塵便也蕩然無存了。
我捧著懷裡的東西進到院子,到他面前站住:「我想問問道長,你們這裡有沒有供奉牌位之類的服務?」
「牌位?」道士挑眉,「長生位、往生位都是佛教寺廟裡的套路,道家沒有這些的。」
我失落地垂下眼:「打擾了。」轉身就要走。
「不過!」他忽地拔高尾音,「我們可以做道場,祈福道場,度亡道場,其實效果也是一樣的。而且很便宜,一次性全包服務,只要三千塊。」
「度亡道場,做了這個道場,來生是不是就能投個好胎?」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我望著手裡的布包,手指緊了緊,轉回去將它遞到了對方面前。
「那就麻煩您,替我孩子做個道場吧。」
道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被薄外套緊縛著的布包,小心問我:「這是?」
我解開包在外面的運動外套,露出裡面的白色花盆和泥土。
「我的孩子,沒有出世便夭折了。這是他的……骨灰。」
「什,什麼?!」
「啪」地一聲,掃帚落地。
道士連忙伸手接過花盆,上下查看一番,招我進屋坐下聊。
觀裡就兩間破破爛爛的瓦房,進到裡面就覺得眼前一暗,要隔稍許才能適應裡邊昏暗的光線。屋裡擺設傢俱都十分簡樸,可能因為採光不好的關係,透著若有似無的黴味。房間一角是一張單人小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床單沒有一絲褶皺。
維景道人將花盆穩穩放到桌上,請我坐下,給我倒了杯涼茶。
「我這裡只有這個,你將就著喝。」說著他拎起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兩口便喝幹了。
他一抹嘴,乾咳著道:「你別怪我多問,我做道場前要瞭解下情況。這孩子,是幾個月時沒的?」
我捧著杯子,盯著其中沉浮的茶梗道:「五個月。」
「什麼時候沒的?」
「七年前。」
他掐指一算,報出個年份,問我對不對。
「是,就是這一年。在冬天……」我回憶片刻,給了個確切的日期。
那一年冬天香潭很冷,記憶裡從來沒有那樣冷過。常年在零度徘徊的氣溫,一下子跌破零下七度,冷到不可思議,外邊轉一圈,仿佛骨子裡都結成了冰,血液也要凝滯。
維景道人站起來,走到床邊,矮身抽出床頭櫃抽屜,翻出一支有些年代感的白色鋼筆,和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他舔著筆尖往回走:「那個,你知不知道孩子的性別?」
「ab血男孩。」
他一一記下,又問了我的姓名出生年月等等資訊,最後筆蓋一扣,仔細檢查了遍紙上的資訊,遞給我:「你看看,沒問題就按這上面的佈置道場了。咱們同住一座山,都是鄰居,也算有些淵源。這樣,我打個折,你給兩千八就行。」
我點點頭,直接二話沒說掏錢夾付了現金。
「爽快!我準備好了馬上聯繫你。」道士接過錢仔細數了一遍,隨後卷成一卷貼身收入懷裡
拍了拍胸口,他視線重新落到我身上,臉上笑意退去一些:「小友,你臉色比上次來時更差了啊。我讓你不要憂思過重,你怎麼不聽呢?你這樣是會短命的。」
指尖碰觸臉面,我最近不是沒照過鏡子,臉色的確不好看,灰暗蒼白,瞧著非常憔悴,眼窩都像是更深了。
「謝謝,我會注意的。」
維景道人盯著我看了半晌,搖搖頭道:「你就是嘴上應得快,其實根本不會注意。罷了,我原本也不想提以前那些凡塵俗事,可你這樣我實在放心不了,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他開始一本正經說起書來,以「從前有個Omega」開頭,給我講了一個唏噓又遺憾,悲傷也溫情的故事。
從前有個omega,自小順風順水,家境優渥。他出色、漂亮,還很聰明,他想要的都能得到,他喜歡的也都喜歡他。十八歲那年,他遇到了自己心儀的alpha,雖然對方出生沒那樣顯赫,只是律師的孩子,但他一眼就愛上了對方,決定要與對方共度一生。
家族反對又如何?他做事灑脫果決,不留餘地,在家人都沒醒過神的時候,就和自己的alpha互相標記了。
兩人至此再不可分離,哪怕死亡亦無法解除他們的羈絆。Omega的家人就算再不願,也只能咬牙應下這樁婚事。
他度過了人生最幸福的五年,與心愛的人結成伴侶,擁有了兩人的孩子。
「最好的美夢也不過如此了,」維景道人的視線穿過我,投向窗外,歎氣道,「可惜美夢易醒……」
幸福的日子在第五個年頭戛然而止,Omega一家三口在外出遊玩時遇上了特大連環交通事故。他們的車被前後夾擊,面目全非。前排的司機當場死亡,後排的一家三口,在遭遇撞擊的一瞬間,Omega下意識去保護安全椅上的寶寶,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一個人護在身下。他的alpha用身體將他和孩子牢牢護住,自己卻已經沒了氣息。」他的聲音逐漸低啞,「送到醫院時,醫生說他整個脊柱都碎了。他活著時可怕疼了,脊柱都碎了,那得多疼啊。」
我看他說著說著眼圈都泛紅,覺出不對:「道長……」
「後來,孩子也沒了,搶救了三天三夜,還是救不回來。」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我就是那個omega。」
我就算猜到這個真相,但他這麼大方承認了,我倒反而不知道要作何表情。
「一夕間孩子愛人都沒了,我消沉了兩年,和你現在這鬼樣差不多。兩年後的某一天,我遺書都寫好準備要上山自殺,走著走著柳暗花明,突然就發現這座道觀。那時候還有個老道士,就是我師父,眼睛也毒,一眼看出我有尋死心,開解我一番,拉我說了一天的大道理。之後……我就看破紅塵,出家為道了。」他說了一大堆話,口也幹了,歇了歇抿了一大口茶。
「……節哀。」 言語太過蒼白,除了這兩個字,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
他大手一揮,不在意道:「節什麼哀,我早就不哀了,都幾十年前的事了。在維景山出家後,我就把他倆骨灰往山裡一撒。此後這山、這樹、這裡的每寸土地都是他們,我一睜眼,處處便有他們的影子。我已然放下,肉身不過真識暫留人間的皮囊,這裡才是最重要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裡有他們,他們便永遠都在。」
怪不得宋柏勞沒法遷走他,這山裡有他的家,有他愛的人,他怎麼捨得離開。
他能與我說這番話,我很感激他。畢竟我倆非親非故,他完全可以不用自挖傷口來開解我。而他這樣做了,我自然也不能辜負他的苦心。
我起身告辭,朝他躬身致意:「我明白的道長,斯人已逝,往事已了,該放下的都要放下。」
這七年,其實我早就放下了。可寧詩的一場騙局將我翻篇的往事又給翻了回來,定在了最刻骨銘心的那一頁。
我為這場迷夢做了太多的假設和打算,甚至一度幻想……自己也可以擁有一個美滿的家。當幻想破滅,所有預設成空,那瞬間心間湧出的巨大哀慟,並非單純的只是為了沒能活下來的孩子而感到痛苦。
不甘,苦悶,自嘲,想著「我這樣的人果然不可能輕易得到幸福」,在黑暗的情緒裡越陷越深。
或許有那麼一天我能真正放下,一個月,一年,十年……它可以是即時即刻,也可以是很久以後,但不是現在。
宋墨傷得不輕,要留院觀察幾天,醫生說如果沒什麼問題,下周就能出院。
我每天下午都會去陪他,給他帶些自己做的小點心。吃個蛋糕,下幾盤飛行棋,我再給他念會兒故事書,一個下午很快就能消磨過去。到晚上七點左右,他吃過飯要睡了,我便也可以走了。
宋柏勞這陣似乎越發忙碌。朱阮聯姻,員工洩密,對夏盛都可說是不小的打擊。他來醫院看過幾次宋墨,都是匆匆來,匆匆去,沒與我有任何交流,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
李旬倒是經常來,會逗宋墨玩一會兒,還會和我聊兩句。
「朱璃和阮淩和的婚禮定在下個月十八號。」李旬將宋墨哄睡著後,掖了掖被角,輕聲對我道,「他們這次請了許多人,仿佛要搞一場世紀婚禮。還給宋總和駱先生也寄了請柬,真是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不用想,這一定是朱璃的主意。
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看到他的勝利,瞻仰他的榮光,對他有恨難言。這樣,他便能從中得到莫大的快樂。
「他們會去嗎?」我問李旬。
「駱先生應該不會去,阮淩和的婚禮還請不動他,他老子的倒可以考慮考慮。」李旬語氣裡對阮家滿滿不屑,「宋總沒說去不去,不過請柬收了,還讓我準備紅包,不知道當天是自己親自去還是派人送個紅包就完。」
「他會自己去吧。」
李旬不解:「宋總和您說過了?」
說是沒說過,可他收到請柬時的表情我都能想像得出。
「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容忍這種挑釁行為。」他不僅會去,還會大張旗鼓的去,我都懷疑他會不會直接把紅包甩在阮淩和臉上。
「你倒是很瞭解我。」話音方落,門口方向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我和李旬不約而同望過去,宋柏勞斜倚在門邊,手握著門把,推開小半房門,顯然是聽到了我們剛才的談話。
他走進病房的同時,李旬自覺站了起來,沖他一頷首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宋柏勞也不知從哪裡過來的,外套隨意地拎在手裡,襯衫扣子解開最上面的兩顆,鬢邊脖頸出了許多汗。
他一屁股坐到我身旁,長長呼出一口氣,似乎疲累至極。
隨意地抄了把額發,指間都被汗水染濕,可能覺得止咬器礙事,他扯了扯面罩似的裝置,發出不耐的輕嘖。
「麻煩。」
在公共場所,所有為標記的alpha與Omega都要自覺佩戴止咬器和防咬項圈。
我盯著床頭一本故事書,拿起來翻了幾頁,忽然聽到身旁男人開口道:「你還不走?」
我看向他,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不是不願意和我待在一起嗎?」他傾身湊過來,眼眸微垂,目光落在我的口鼻,「我這麼噁心,和你同處一個屋簷下,呼吸一片空氣,你怎麼受得了?」說完他故意朝我吹了口氣。
鼻端是汗水鹹澀的氣味,又似乎帶著些隱隱桂花香。
我面無表情撇開臉,放下書從沙發椅上站起來,沒和他說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在大樓門口上車後,司機緩緩起步。而就在此時,非常恰巧的,一輛黑色幻影從對面駛來,我們出,他們進,兩者擦身錯過。
我認識那輛車,不自覺看過去,可是後排拉著窗簾,密不透風,根本看不到其中坐的是不是駱青禾。
第二天李旬打來電話,說駱青禾得知宋墨受傷的消息後勃然大怒,和宋柏勞直接在醫院吵了起來。宋墨下午辦理出院後將直接送到駱青禾處由他照顧,直到康復。
第四十三章
【早上的雨好大,到店裡時,我的衣服都淋濕了。】
那之後的半個月,我沒有再見到宋柏勞。他一直住在市里,並不回來。
我又開了直播,觀看人數倒是不少。如韓音所說,常星澤倒臺後,我迅速成了琥珀的人氣王。無論是好奇還是真的喜歡烘焙,大家一擁而上,都想看看我這個勝過Omega的beta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我的直播不再單純具有「教學性」,多了幾分「娛樂性」。
我反正也不去管他們到底抱著何種心思來看我直播的,來了就是客,我照做我的蛋糕,教我的裱花,與過去並無不同。
駱青禾不允許我去探視宋墨,每次通話只要超過五分鐘,就會被傭人以小少爺身體還沒康復為由掛斷。不過駱青禾可能也是怕他無聊,沒有禁止他用電子產品,他每天都會用平板電腦看我直播。
在他慣常睡覺的時間,我都會抽出半小時讀幾頁《小王子》,雖然不能陪在他身邊,也希望自己的聲音能伴他入眠。
自進入九月,山裡開始下起連日細雨。維景道人說天氣不好,要等這波雨天過後再做道場,問我意見。我等了七年,也不差這幾天,自然沒有問題。
朱璃婚禮前一天,李旬送了套禮服到山上。
「明天下午宋總會來接您一起去婚禮現場。」她將套著防塵袋的衣物交給一旁傭人,又說,「沒想到宋總真的會親自跑一趟,您果然料事如神。」
我要是真的料事如神,怎麼會料不到他要帶我一起去?
一想到要再見朱璃他們,我就覺得頭疼。
「我能不去嗎?」我問李旬。
她一愣,有些為難:「這……您是身體不舒服嗎?我要不幫您跟宋總說下。」
「算了。」我輕歎口氣,就算說了他也不會同意,我又何苦讓李旬來回折騰。
晚上我將禮服拿出來掛在一旁,拉開防塵袋時,一眼發現外套胸口別了枚金色的伯勞鳥胸針。
這胸針實在非常具有宋柏勞特色。展翅的伯勞鳥被桂枝環繞,簇擁的花朵嵌著細小的珍珠,精緻得就像枚藝術品。而且……我掂了掂重量,是純金打造的。
我將它舉過頭頂,放在燈光下細瞧。
這應該是宋柏勞想出來的新「標記」方式吧,戴上它,也就被打上了「宋柏勞」的烙印。無論是誰看到,都會明白我是他的所有物。
翌日下午,換好禮服,坐在房裡等了會兒,五點九嫂來敲門,說宋柏勞已經到了樓下。
我深吸口氣,起身往樓下走,鑽入車裡時,一眼見到坐在後排宋柏勞,有些怔愣。
他與我穿著同款差不多樣式的禮服,黑色的外套領口,十分顯眼的別著枚領針,是貝母雕成的一朵小巧的鬱金香。
「發什麼呆?」宋柏勞先前一直靠在座椅裡閉目小憩,可能見我遲遲不坐下,蹙著眉看過來,有些嫌棄。
我醒過神,快速坐進車裡。車門關攏,緩緩起步,他重新靠回去,不再說話。
撫了撫胸口的位置,我實在是滿心疑慮,不明白他到底為何這樣惺惺作態。
難道這也是一種較量?他要做給所有人看,他根本不在意朱璃嫁給誰,也不在意朱家和誰結盟。他並不狼狽,也不覺得自己吃虧,他依然與我感情深厚,靠著自己也能登頂王座?
全程無話,車室安靜異常。我與宋柏勞分坐兩邊,分明很近,又似乎很遠。
半個小時後,到達婚禮會場。門口擠著眾多記者媒體,車方停下閃光燈便連成一片。地上鋪著紅毯,直連到會場裡,整棟建築燈火璀璨,不斷湧入的賓客各個華服美飾,珠光寶氣。
宋柏勞仍舊閉著眼,沒有醒來的跡象。
我看這裡不像能久停的樣子,只好輕輕推了推他,將他喚醒。
他睜開眼,一臉惺忪,用手捏了捏鼻樑:「到了?」聲音是帶著倦意的沙啞。
我簡單回了個「嗯」字,剛說完,門童為我們拉開了車門,車外微涼的風湧進來,他一下眉間皺痕更深。
並肩進到會場,我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閃光燈留下的光斑,腦海裡都是哢嚓聲。
忽然,宋柏勞伸手攬住我的腰,做出親密的姿態。
片刻後,朱璃舉著香檳杯從遠處走來,見到我們,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歡迎歡迎。沒想到宋總百忙之中還能來參加我的婚禮,真是倍感榮幸。」
他穿著一套白色西裝,胸口露出的一角淡淡的粉色帕巾,脖子上的項圈已經取下,顯得他脖頸修長,越發優雅。
「請柬都發給我了,怎麼好意思不來?這次我還特意包了個大紅包,祝大舅子你新婚快樂,早生貴子。」宋柏勞場面話也是一套一套。
兩人虛與委蛇了幾個回合,刀槍劍戟齊上,視線中都要迸出火花。
「哎呦,這不是駱老弟的兒子嗎?」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猝然闖入,一位精神矍鑠,滿面紅光的老先生走了過來,身後伴著朱雲生和一名年輕英俊的alpha。
宋柏勞伸手與三人逐一交握:「阮叔,好久不見。」
如我所想,來的這一老一少,正是阮家父子。
與父親不同,阮淩和雖然臉上掛著淡淡笑意,表情卻不見幾分喜氣。眼下有黑,膚色黯淡,不像新郎官,像個倒楣蛋。
聽說這位少爺以前也是風流倜儻的多情種,歷經名花無數,最後倒在了鄔倩這朵絕世牡丹下。就算家族反對,也勢要與她在一起。
可惜他雖然叛逆,卻少了幾分膽量,又或者鄔倩這位元大明星不願未婚標記,落人口舌。兩人雖然情誼深厚,到底最後便宜了朱璃。
「他們alpha的事,我們就不要摻和了。」朱璃挽著我的胳膊,將我帶離了宋柏勞身邊。
我回頭看過去,四人客客氣氣說著話,談笑風生,一派平和,哪裡看得出幾人間波濤暗湧的關係。
宋柏勞唇角勾笑,說著話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四目還未相交,我飛快收回了視線。
「放開我。」走到會場僻靜處,我迫不及待甩開朱璃的手,像掃去髒東西那樣拍了拍被他挽過的胳膊。
朱璃靠在牆上,笑著看我:「你看看你,裝樣子都不會,什麼都放在臉上,怪不得總是吃虧。」他目光放遠,落到一個點上,「你應該學學你媽,看她多會演。她每天都恨不得我死,今天我結婚,她卻顯得這樣高興,就跟我是她生的一樣。」
我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寧詩穿著一身紫色的露背禮服裙,從容遊走在賓客間,熱絡地招待每一位客人,誰都不落下。
「你們的確更像一家人,我就不摻和了。」無論是行事作風,還是性格,兩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毫無底線,無恥下作。
「怎麼,跟你媽鬧翻了?」
光聽他這句話,到有幾分當年扮演知心哥哥時的樣子。
我不想理他,轉身欲走。這時,全場燈光暗下來,場中搭起的T型台落下道慘白的冷光,從台下緩緩步上一個曼妙的身影,穿著一襲紅色的緊身魚尾裙,裙擺上綴著水晶與珠片,遠遠看著,仿佛一尾火紅的人魚。
「各位晚上好。」美人魚走到舞臺盡頭,調整了下麥克風,聲音低柔動人。
場上譁然了一瞬,又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疑惑,嘲弄,鄙夷……更多的是期待一台好戲般的興奮。
這張臉太為大眾所熟知,三十多歲便問鼎多個國際電影節。實力與美貌並存,在新生代女星中遙遙領先,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神。
「我是鄔倩,今晚的特邀嘉賓,接下來,我會為大家帶來一首經典英文老歌……」
我不可思議地望向朱璃,為他的歹毒瞠目結舌。
「你找鄔倩來做你的婚禮嘉賓?」
朱璃神態自若,一派純良:「怎麼了?我大度的讓她見阮淩和最後一面,她感激我還來不及呢。我又沒強迫她,她要是不肯來我還能綁架她不成?」
是了,人人都只當他被標記是個意外,哪裡會想到一切都是他的陰謀算計。
他搞今天這出,鄔倩說不準還真要謝謝他。
歌聲響起,女星唇邊帶笑,眼裡卻閃著淚光。浪漫深情的歌詞從這個被搶走愛人的Omega嘴裡吐出,淒美中透著些許世事難料的無奈。她立在臺上,被燈光照耀,人人都在看她好戲,她也的確演了場令人動容的好戲。
我問朱璃:「你就不怕報應嗎?」
「報應?」他深覺好笑,反復念叨這兩個字,隨後直起身,微微傾向我,在我耳邊清晰道,「不怕啊。」
我聞到了他身上濃郁的海水腥鹹氣息,這當然不是他噴塗的香水味。
最近我的鼻子是怎麼了,為什麼一下子對alpha和omega的資訊素這樣敏感?
朱璃的資訊素讓我有些不適,說不清是他本人帶來的,還是那股猛然竄入鼻端的海腥味帶來的,想要嘔吐的欲望突如其來,快到我只來得及捂住嘴,便撞著他肩膀沖向了一旁的廁所。
對著洗手盆吐出一些胃液,抬起頭時,鏡子裡除了映照出我略有些狼狽的模樣,還照出了跟過來的朱璃。
他打量著我,挑眉道:「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怎麼人人都覺得我懷孕了,現在beta這麼好孕了嗎?
我啞聲道:「不關你的事。」
捧著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臉,這才稍稍感覺好了點。
「要是宋柏勞肯讓你給他生孩子,你可真要感謝我了。無論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要不是我苦心設計,精心謀劃,你們哪裡會這樣幸福。」他雙手環胸,靠在洗手臺上,「是吧?」
「我沒有懷孕。」我直起身,冷聲道,「我只是看到你反胃而已。」
說罷我快步離開洗手間,在門外卻意外撞上一具結實的胸膛。我踉蹌著往後退去,手腕被一把攥住,拉扯著撲入對方的懷抱。
抬眼看去,宋柏勞雙眸幽深地注視著我,眉間蹙起:「當心些。」
他身上的花香吸入我的肺腑,瞬間沖淡了那股揮之不去的噁心感。
這簡直比靈丹妙藥還管用……
「謝謝。」我緩了下,頗有些不舍地掙開他的手,轉身離去。
舞臺上的歌聲還在繼續,分明是首訴說戀愛甜蜜的輕快歌曲,卻被鄔倩唱出了淒婉的調調。
A、O之間的標記仿佛是把利器,還是把誰都可以拿起,威力巨大的雙刃劍。這世道,既有利用這把劍破除阻礙,只為相守的,也有利用它傷害他人,一心只想達成私欲的。
好或不好,都在執劍那一方。
要想世間太平,只有毀劍一途。
第四十四章
【今年秋天,許美人推出了一款新的蛋糕——桂花乳酪。師父問我意見,我違心地給出了「挺好」的評價。】
待了一個小時不到,宋柏勞與阮家父子打過招呼,說自己有事要先走。
對方假意留了留,最後派阮淩和親自送我們到門口。
「以後有機會……」阮淩和嘴裡說著客套話,握著宋柏勞的手,視線落到門外,不知看到什麼,開始出神,「有機會……再聊……」
我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門外我們車後安靜停著輛白色保姆車,他便是在看它。
這時會場內又有動靜,四五個人急匆匆從裡面出來。
鄔倩身披外套,臉戴墨鏡,裙擺由助理拎著,眾星捧月般以最快速度進了那輛保姆車。
她必定是看到阮淩和的,但仍舊頭也不回,就此別過,徒留一陣香風。
阮淩和的魂都像是要被勾走了,伸長脖子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已經全忘了我們的存在。
「有機會。」宋柏勞就像沒有發現阮淩和的失態,淡笑著鬆開與他交握的手,轉身攬著我的腰往臺階下走去。
「老狐狸生了只傻倉鼠。」快到車前時,宋柏勞突然冷嗤一聲,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臉上堆出來的客氣盡數消失,眼角眉梢具是冷漠,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坐到車裡,他望著門口方向,看到阮淩和還站在原地魂不守舍,刻薄地再次丟下兩個字。
「廢物。」
我直覺他心情不好,挨著車門離他更遠了些,不欲招惹。
宋柏勞鬆開領結,甩到一邊,大馬金刀癱在後座,沒了動靜。
我以為他睡著了,正想倚著門也休息一下,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慵懶拖遝的嗓音。
「這場標記,到底是不是意外?」
我一怔,回頭去看他。
宋柏勞閉著眼,自問自答著道:「隨便強制標記都能遇到阮家少爺,朱璃運氣未免太好,也只有傻子會信。」
只有傻子會信,他連傻子都不如。阮淩和是傻倉鼠,他就是只傻鳥。
我已經和朱家沒有關係,更不需要顧忌什麼,低聲道:「這是他慣常把戲了。」
聽了我的話,宋柏勞沒再追問別的,將臉微微撇向一邊,不一會兒胸膛均勻起伏著沉沉睡去。
到維景山時,他在盤旋的山路上醒了過來。似乎是做了什麼噩夢,醒得十分突然,猛吸著氣坐直了身子,之後便是劇烈的喘息。
因為他這一動靜,我也從假寐中睜開了眼。
山路上沒有燈,車室內黑暗一片。寂靜中,宋柏勞的呼吸從急喘很快平靜下來,或者說被他強壓著平靜下來。
「當初……駱青禾被駱家叫回去,說要談我和我媽的事,他以為駱家終於要接納我們,興沖沖去了,結果三天沒有回來。」宋柏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驚得我眉心一跳,「三天裡,我媽每天都去駱家要人,沒有人理他。到第四天,駱青禾回來了,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為什麼每個人臉上都愁雲慘霧,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在我睡著後壓著聲音爭吵。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個月,直到有一天,駱青禾突然把自己關進房裡,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原來夏喬發情了,他作為已經有標記的alpha,哪怕隔著千里,也會跟著發情。」
這個我在高中生物課上學過,不止如此,標記後的omega與alpha對他人的親密行為還會有排異反應,不是噁心反胃那樣簡單,是心理上的憎惡。
「標記」將a和o聯結在一起,哪怕再不願,打上標記那一瞬,兩個人便無法被分開,死亡也不能消除標記的「獨佔」與「排異反應」。
駱青禾想要與本能抗爭,便猶如螞蟻撼樹,不是自不量力的問題,而是……根本看不到希望。
不知道是今晚這場婚宴刺激了宋柏勞,還是剛才那個噩夢讓他回憶起了慘澹的童年。他不管不顧將那些隱秘、創痛、無發言說的憤恨宣洩而出,與其說是同我傾訴,不如說……他根本不介意聽眾是誰,只想一吐為快。
「我媽撞開門時,他身上都是血,有咬出來的,磕出來的,還有被手銬磨出來的……」宋柏勞靜了會兒,忽然問,「如果你心愛的人只有和另一個人在一起才能活命,你會怎麼做?」
他這問題問得我猝不及防,我從來沒想過,一時有些懵。
「我……」
這的確是兩難的抉擇,但如果他是在替宋霄問這個問題,那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選擇餘地。
作為beta,你只能讓出自己的愛人。
宋柏勞如我所想,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自己就接了下去。
「我媽將駱青禾送回了駱家,和他辦理了離婚。我想跟他走,他說跟著他太苦,要我留在駱家,留在駱青禾身邊。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他語氣平淡,不聞喜怒,「駱青禾說他拋棄了我們。」
這時,車子行到屋前,穩穩停了下來,宋柏勞也不再開口。
我躊躇著開了車門,剛下到地上,身後又響起男人低啞的聲音。
「甯鬱,我不會和你離婚,不會讓beta有機會拋棄我第二次。」
怔然中,我回身望去,只看到車門在我面前緩緩合上。宋柏勞在車裡凝視著我,屋前的一點燈火映照在他眼底,顯得他眸光冷冽,幽沉似海。
車子從我面前駛離,耳邊留存著宋柏勞的話,心情複雜又莫名。好像準備游泳踩到狗屎,又像無風無雨大晴天被天降花盆砸到。
萬萬沒想到,我是beta,竟然成了宋柏勞不願和我離婚的原因。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沒有感情的婚姻,至多只能叫「彼此放過」,哪裡就是「拋棄」了?
因為宋柏勞的話,我心煩意亂了一整晚,醒來後頭疼欲裂,早飯時對著魚片粥又有些反胃。
九嫂看我不動,問我是不是不合口味。
我將碗推離自己:「昨天沒睡好,有些沒有胃口,給我換成清粥吧。」
九嫂點頭應下,俐落地撤下了粥碗。
又過幾天,連著陰了好些時日的天氣終於轉晴。
維景道人打電話給我,說一切準備好了,讓我去一趟。
前往道觀需要下到半山腰,出崗亭,轉到小徑,再一路拾級而上,走半個小時才能到。
林子裡泥土濕潤,空氣芬芳,頭上樹影婆娑,鳥雀呼晴。我走在小徑上,一開始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可當一陣微風拂過,鼻端忽地嗅到一股鐵銹味……
我擰眉回頭掃了眼身後,四周闃然無聲,沒發現什麼。壓下心頭疑惑,我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
猛然間,腥風襲來,那股氣息仿佛近在咫尺。
我驀地轉身,只見臺階下,一身血跡的向平正朝我走來,手裡握著把什麼,不住滴著血。
「向平?」我悚然一驚,倒退著往臺階上走,「你要做什麼?」
向平滿臉陰騭:「都是因為你,我什麼都沒了!」
他情緒激動,還有兇器,實在有些不妙:「有話好好說……」
「我老婆沒了,孩子沒了,許美人也沒了!這下你滿意了吧!」他咆哮著一步一步重重踏著青石臺階,「你為什麼要和我作對?你不是很厲害嗎?來啊,殺了我啊!」
他之前不知道襲擊了誰,臉上身上都是斑斑血跡,顯得猙獰又癲狂。這模樣,怕不是要和我同歸於盡。
「你冷靜一點。」我暗暗蓄力,「師父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
向平冷笑著甩了甩手裡的東西,我這才看清那是把匕首:「哈!他們都被你騙了,只有我知道你有多虛偽!你就是個陰險小人!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處處和我作對,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等他說完,我轉身拔腿就逃,在蜿蜒的山間與他展開追逐戰。
我心跳從沒有這樣快過,這次跑輸,送的可就是命了。
向平緊緊追在身後,嘴裡發出可怕的怒吼,恍惚間我仿佛成了一隻被狂獅追逐的可憐斑羚,四處奔逃,只為從捕食者口中逃出生天。
逃跑中,可能跑得太急,我小腹沒來由抽痛了下,瞬間膝蓋一軟,我差點跪倒在地。
而就是這幾秒的停頓,讓向平追上了我。他從後面抓住我腳踝,將我掀翻在地上,高舉著匕首朝我心口捅來。
「去死吧!」
真是天亡我也。
我一把牢牢握住他的手,使出渾身力氣,仍不能阻止刀尖離我越來越近。
眼看向平就要得手,我心中逐漸湧起絕望,腦海裡閃過許多念頭,已經覺得自己要不好。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身後忽地傳來急促腳步聲。
向平也聽到了,正要抬頭,腦袋被竹棍狠狠抽歪,接著肩膀上踏上一隻布鞋。
「走你!」隨著這兩個字,向平整個身體向後仰倒,雙手揮舞著失去平衡,狼狽地滾下了階梯。
兇猛的勢頭止在最近的一格平臺上,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直接沒了動靜。
我粗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息,雙手都在顫抖。
「你沒事吧?傷到哪兒了?」維景道人趕忙矮身扶我起來,看到我的手,驚叫了聲,「哎呀你手受傷了。」
他這樣一說,我才感覺到痛。再看手掌,可能方才向平仰倒下去時被帶了下,匕首在我掌心劃下道血口,皮肉外翻著,瞧著有些恐怖。
盯著這刺目的紅,我一陣暈眩,不受控制地軟倒下去。
耳邊是越來越遠的聲音:「小友你沒事吧?小友?小友!」
第四十五章
【不是什麼東西混合在一起都會變成美妙全新的口感。】
模糊間,我聽到耳邊傳來兩個聲音,斷斷續續,若即若離,似乎是駱夢白與維景道人的對話。
「我覺得他……你要不要查查……可能……」
「叔公,你是說……」
「不許叫叔公……我替他把脈……你最好……」
我掙扎著撐開黏連的雙眸,只來得及看到陌生慘白的天花板,連身邊有些什麼人都不知道,就又意識昏沉地闔上了眼。
這次,靈魂仿佛被拖拽著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再也感知不到外界。
窒息的黑暗中,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光束,盡頭耀眼閃亮,吸引著我前去。
拼命劃動四肢,在仿佛要凝固的液體中艱難行進,眼看離那道光越來越近,我伸出手指,竭盡全力地想要碰觸它。粘稠的黑膠限制了我的行動,拉拽著想要將我困在原地。
就差一點……
指尖一寸寸往前伸展,當碰觸到光明的一瞬間,身體驟然輕鬆下來,那些纏繞著我吞噬著我,如同漆黑泥沼一般的東西,像是畏懼著那光,全都退下了。
眼前豁然開朗,不再是全然的黑。
腳踏到實處,立在建築物中央,四周盡是大型恐龍骨架、動物標本。明亮的環境,安靜的訪客,起初我只是覺得眼熟,但當看到由遠及近走來,穿著深藍校服的少年們時,我立刻想起這是哪裡。
高二下半學期,春天的時候,尚善組織全校學生前往香潭自然博物館,舉行了一場名為「探索自然之旅」的校外活動。
朱璃以自己發情期到來為由沒有參加那次活動,不過就算不在發情期,他應該也不會為了這種無趣的活動浪費自己的時間吧。
「接下來自由活動……」
老師一聲令下,學生們立刻四散開來,前往自己感興趣的區域。
我的身體忽地不受控制地往一個方向急速而去,最終停在了一個人面前。
皮膚白皙,眼眸細長拖曳,不笑的時候,顯得有些冷漠孤僻,是少年時的我。
我看著他,就像在照一面神奇的鏡子。
十七歲的甯鬱站在一排只剩骨架與內臟的人體模型前,聚精會神地閱讀著每個標籤上的解說,顯得興致很高。每當讀到有意思的地方,他唇角就會上揚,帶出一些笑意,那些冷漠孤僻頃刻間便會消失殆盡,使他露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柔軟。
「無論男女,beta皆可用生育囊孕育子嗣,但由於先天缺失,無法自然分娩,在胎兒足月後,beta必須通過剖腹將嬰孩與生育囊一同取出。使用過的生育囊若不取出,仍有懷孕可能,不過……」
少年小聲地,用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緩慢念著眼前展品的電子資訊。
從另一個角度看自己,這感覺可真奇怪啊。
我撫了撫少年的頭髮,與他湊在一起看起介紹文字,正要翻到下一頁,身後猝然響起一道帶笑的嗓音。
「beta的身體原來是這樣的啊……」
我睜了睜眼,轉身看去,只見比現在更年輕,更倡狂的宋柏勞極近地挨著少年,仿佛從背後將他整個攬進懷裡一般,右手動作非常迅速地抓按了下少年的小腹,笑得有些輕佻。
「我們都是從這裡出來的。」
少年錯愕過後,掙扎著推開他:「你……」瞥了眼四周,他壓低嗓音,「你幹什麼?」
「開個玩笑嘛。」宋柏勞拖著尾音,舉手作投降狀。
他看向矗立在那裡的人體模型,指著一具男性alpha的耳下一個囊型腺體道:「那裡是製造資訊素的地方,你說要是毀去那裡,alpha是不是就能脫離資訊素的掌控?」
摘除資訊素的後遺症誰也不知道,並沒有人敢冒險做這樣的人體實驗。
曾有過一個傳聞,說資訊素可能與alpha以及Omega的完全免疫有關。
「你可能沒脫離資訊素掌控,就先著了c20的道。」少年看著那裡,臉上與耳廓的薄紅猶在。
宋柏勞不置可否,聳聳肩道:「算了,不說這些。我請你喝飲料賠罪好不好?」
說完,他抬步就往場館外走,隔了會兒又退回來,偏著頭問少年:「你來不來啊?」
少年瞪著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朝他走過去。
宋柏勞嘴角弧度愈大,無聲露出潔白的牙齒。
兩人去到場館外,自動販賣機前,宋柏勞按下按鈕,很快出貨口掉下一罐粉色包裝的飲料。他直接彎腰取出,遞給了一旁的少年。
「……」少年蹙了蹙眉,「我不喜歡草莓牛奶。」說是這樣說,但還是接了過去。
宋柏勞表情坦然:「我知道啊,但我喜歡。」
少年擰開瓶蓋的動作一頓,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玻璃小屋道:「你可以去alpha休息區喝水。」
公共區域,未經標記的alpha不得隨意取下止咬器,但他們畢竟也是正常人類,總會有饑、渴之時。於是就如室外吸煙區一般,出現了alpha休息區。在休息區內,alpha可以脫下止咬器喝水進食,抽煙接吻,做一切他們戴著止咬器不能做的。
「不要,太麻煩了。」宋柏勞直接否決了。
就幾步路而已,他到底在麻煩什麼?記得當時我是這樣想的。
「隨便你。」少年拉開易開罐,仰起脖頸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宋柏勞斜倚著販售機,眼眸低垂,視線落在對方滾動的喉結處,長久地沒有偏移。
少年拿開易開罐,滿足地長籲了口氣,對上宋柏勞的雙眼,他微微一愣:「你要是實在想喝,我……我明天中午給你帶一罐?」
宋柏勞看著他,靜了一瞬,勾了勾唇:「好啊。」
這時,博物館大門方向傳來響亮的喇叭聲,少年與宋柏勞一同望過去,只見路邊停著輛拉風的紅色超跑,從車上下來一名有著波浪長髮的成熟女性,脖子上戴著一條皮質防咬項圈,紅唇雪膚,風情萬種。
「小柏勞,我來接你了。」等她走近了,空氣中便都是她身上濃郁的香水味。
宋柏勞瞥她一眼,雙手插兜,直起身道:「走吧。」
顯然兩人是熟識。
「啊,這個小beta也很可愛啊,要不要帶他一起……」女人笑著探出手,想要觸摸少年的面頰。
少年臉上閃過一絲無措,就那麼呆愣在了那裡,看著那手離他越來越近。
忽然宋柏勞從後面拽住女人的胳膊,將她的手拉扯回來。另一隻胳膊有力地攬住女人的腰腹,將她完全帶進了懷裡。
「有我還不夠嗎?」他嗓音低沉地在女人耳邊說,「beta有什麼意思?」
女人立時紅了臉,雙眼迷離道:「好吧好吧,只有你,只有你。小柏勞真霸道啊,竟然連朋友的醋也吃……」
宋柏勞攬著女人轉身離去,空氣中隱約傳來他的輕笑:「朋友?才不是……」
不僅他覺得可笑,我也覺得可笑。
朋友?怎麼可能呢。
我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低頭,發現自己手上握著那罐草莓牛奶。
嘴裡殘留著香甜粘膩的質感,我有些犯噁心,轉身將易開罐投進了垃圾桶。
睜開眼,意識短暫的停留在上一個畫面,腦海裡迷迷糊糊只有一個念頭——我果然很討厭草莓牛奶。
指尖微動,掌心立馬傳來一陣鈍痛。
「別動。」手腕被按住,我一愣,偏頭看向床邊。
床頭擺著一把沙發椅,宋柏勞坐在那裡,讓我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向平襲擊了你,你還記得嗎?」他許是看我迷惑,以為我還不清醒,於是主動幫我勾起回憶,「夏維景救了你。」
「夏維景?」這名字熟悉又陌生,我剛醒,還有點轉不過彎。
「就是……那個道士。」宋柏勞想了想道,「他是夏家人,按照輩分,我還要叫他一聲‘叔公’。」
我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按了按額頭,原來維景道人不是什麼釘子戶,而是土財主本人。
這整座山都是以他名字命名的,他怕宋柏勞什麼?
「道長還好嗎?」
宋柏勞靠回椅背:「有點閃到腰,別的沒什麼,已經回去了。」
我放下心來:「那就好。」
我想坐起來,可惜身上發虛,沒什麼力氣,撐到半途又倒了回去。
「你……」宋柏勞連忙過來扶我,黑著臉似乎想要罵我,但可能突然想起我是名病患,又給憋了回去,「你當心些。」
可以的話,我倒是更想換九嫂來。這大少爺不像是來照顧人的,倒像是輸了整人遊戲被罰過來做苦力的。
我靠在床頭,看了眼自己纏著繃帶,被護具固定住的右手。
「我的手……」
「斷了兩根肌腱,不過已經接回去了。拆線後只要堅持複建,靈活度不會受影響。」像是怕我不信,他又補上一句,「是全國最好的醫生給你做的手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看來又要有一段時間不能用手了,去年明明都過了本命年,怎麼黴運還是糾結著不散呢?不知道道長那裡有沒有開運的道場,我真應該好好去去晦氣了。
話題結束,安靜下來,我倆都不再說話。
在讓人尷尬的靜默中,每一秒都十分難熬。
「對了,向平怎麼樣了?」我問。
宋柏勞面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唇角抿成直線,聲音都不自覺冷了幾分。
「還活著,也在這家醫院。」他皮笑肉不笑地沖我露出一個微笑,「這個你也放心,我有好好招待他。」
他不笑還好,一笑我汗毛直立,抑制不住地抖了抖。
後來我才知道,我所在的醫院是駱夢白他們家的產業,也就是說,宋柏勞要讓向平過得不舒坦,實在太容易了。
「他……他是不是還襲擊了別人?」 我記得碰到向平的時候,他身上已經帶了血跡,在來找我之前,他去過哪裡?又找了誰?
宋柏勞遞了杯水給我,漫不經心道:「嗯,就是他的那個前伴侶,叫什麼來著,那個omega?」
我震驚道:「常星澤?」
「啊對。」
據宋柏勞說,向平來找我前,以商量財產分割細節為由將常星澤約了出來,帶他到了維景山,在山腳下刺傷了他,之後就跑山上來找我。
也是我命中合該有此一劫,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今天我一個人下山的時候來。
不過反過來想,說不準也是我的幸運。畢竟向平在暗我在明,換個地點換個時間,說不準我就躲不過了。
常星澤被向平捅了五六刀,還剩一口氣,自己報了警。因此我暈過去沒多久,員警便沖上山找到了我們。
就著水杯喝了兩口水,不小心嗆咳起來。
宋柏勞嘖了聲,輕拍我的後背:「叫你小心些。」
我小聲咳嗽著,肚子突然發出一串嗡鳴,低頭看了看小腹,再抬頭時,發現宋柏勞出神地也在盯著我的腹部,表情複雜難言。
「我……餓了。」
他一下收回視線:「你等著。」說著站起來往外走。
我摸了摸小腹,總覺得宋柏勞今天有些奇怪。
想到之前躲避向平追殺時沒來由的小腹抽痛,那時以為是跑太快了,現在結合宋柏勞的反應,難道……
我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嗎?
第四十六章
【受傷了,寫不了字。】
用左手彆扭地吃完東西,沒多久,駱夢白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進到病房為我做檢查。
她邊拿出聽診器邊對宋柏勞道:「表弟,下面來了幾位員警說要問小鬱幾個問題,我暫且攔著沒讓他們上來,你要不要去見見他們?」
「都讓他們明天來了。」宋柏勞放下環胸的雙手,有些不耐,「我去去就回。」
說著離開了病房。
駱夢白替我仔細做了檢查,用手電筒照我的眼球,問我有沒有頭暈。
「沒有,除了手有點痛,其他都沒什麼感覺。」
駱夢白聞言看了看我的手:「表弟跟你說了吧,你的手肌腱斷了,不過已經重新給你接起來了,只要拆線後堅持複建,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樣靈活的。」
她檢查完了,放下我的手,目光落到我的小腹。
這一個兩個的眼神都太詭異了,我伸手按在那裡,憂心道:「怎麼了?」
「嗯?」
「你和宋柏勞今天都很奇怪。」
駱夢白戴著防塵口罩樣的止咬器,讓我很難看清她的表情,只能通過她微微眯起的雙眸,猜測她該是在笑。
「因為我和表弟都很關心你啊。」
她的話並沒有讓我放下心來,我遲疑著問:「我不是得了什麼……腫瘤絕症之類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說,真的,我心理承受力很強的。」
駱夢白一愣,眼波柔和:「不是。」視線移到我的下腹,她聲音更低了幾分,「當然不是。」
她讓我放心,說我什麼病都沒得,身體很健康,完了叫我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雖然對她的話將信將疑,但我能吃能睡,也沒別的症狀,漸漸也就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心大的暫且將這一插曲放到了一邊。
我在醫院住了四天,這四天幾乎每天駱夢白都會親自為我做身體檢查。宋柏勞自第一天后便沒有再來過,駱夢白說夏盛要和阮家打官司,所以最近他特別忙。
朱璃結婚那天幾個人精一團和氣,叔叔來賢侄去,走時還約了下次繼續聊,轉眼就打起官司,商場如戰場,上一秒盟友下一秒敵人,說得就是如此吧。
出院前一天晚上,我半夜口渴醒來,赫然瞧見昏暗的光線下,我床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悚然一驚,心臟狂跳,差點嚇得滾到床下,所幸第二眼我便反應過來那是誰。
「你,你怎麼來了……」我靠坐起來,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喝了兩口水壓驚。
宋柏勞坐在那裡,安靜而出神地盯著我,兩手指間不斷翻轉把玩著什麼,我仔細一看,發現那是根雪白細長的煙。
「之前我們談論過關于孩子的話題,你還記得嗎?」
他的問題太突然,讓我一時反應不及,十分茫然。
他停頓了下,做了個小小的提示:「如果你懷孕了,你會怎麼做。你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原來他說得是這個關於孩子的話題。
「記得。」我說,「打掉不要。」
使用過後的生育囊會與孩子一同從beta體內取出,我的身體裡已經沒有可以孕育生命的容器,又怎麼可能再次懷孕?他的假設從一開始就不成立。
宋柏勞手指間的動作一停,平靜道:「對,打掉,把我們的孩子……殺死。」
最後兩個字幾近呢喃地從他唇齒間吐出,那殘酷又溫柔的語調,叫人毛骨悚然。
我有些不適地攥緊身上的被子:「你為什麼突然提這個?」
他已經知道我身體的狀況,提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沒什麼。」他站起身,夾著煙去了外面陽臺。
門輕輕合攏,透過透明玻璃,我只能看到光線暗淡的室外忽地燃起一點橘紅,在漆黑的夜裡被薄霧籠罩,時隱時現。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瞭解他,有時候,又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
等維景道人的度亡道場做完,我就要想辦法離開他,離開香潭。
我不能再和他繼續耗下去了,這樣毫無意義。
出院那天,九嫂來接的我,回到維景山上,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香濃的食物香氣。九嫂說特地為我燉了豬骨湯補身體,希望我的手能快快長好。
近日不知是不是受了傷的關係,我總是很貪吃,似乎身體自發的急於補充耗損的能量。分明午飯已經吃過,聞到骨頭湯的味道我又忍不住口水激增,要九嫂給我盛了湯,再添了一大碗飯。等飯湯一股腦都下了肚,眼皮又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沉。
「我先上樓去睡一下。」知會過九嫂,我一個人上了樓。
打開臥房門時,流通的空氣一下子帶動了窗前的白紗,我瞥見窗臺上一叢綠意,怔愣了片刻,快步走了過去。
撩起紗簾,窗臺上擺著一盆長得十分茁壯茂盛的含羞草。
我用指尖碰了碰嫩綠的葉片,一如它的名字,整片葉子被碰觸後立時害羞地蜷縮了起來。
直到葉片又重新舒展開來,我才放下紗簾,轉身坐到床上,開始解身上的衣物。
賠給我一盆更好的有什麼用呢,都不是原來那盆了。
躺到床上,望著窗臺上那盆若隱若現的含羞草,我困倦地閉上了眼。
晚飯時,九嫂直接敲門將我喚醒,把飯菜用小桌板盛了端到我面前。
一桌子的菜,葷素搭配,有魚有肉,還有一小碟時鮮水果,連橙汁都是鮮榨的。平日裡宋家吃得就夠好了,這簡直是又升了個檔次。
上次宋柏勞生病都沒有這個待遇,今天是怎麼了,難不成短短幾天家裡換了個新廚子?
吃著飯,樓下傳來汽車引擎聲,九嫂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眼,驚道:「是駱先生的車。」
聽到這個名字,我手都抖了一下,勺子裡的米飯又原路跌了回去。
「是,是送墨墨回來的嗎?」
九嫂望著樓下看了陣,搖搖頭道:「沒有小少爺,就駱先生一個人。」
宋柏勞還沒回來,宋墨在駱家,駱青禾大晚上獨自上山,總不見得是看風景。思來想去,最大可能還是來找我的。
幾分鐘後,駱青禾坐在床邊,無聲凝望著我,讓我實難下嚥。
我乾脆放下勺子,沖他笑了笑道:「爸爸,您……您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駱青禾面色淡然道:「沒事,我可以等你吃完再說。」
他這個樣子還讓人怎麼吃啊……
「沒關係,您說吧,我已經吃好了。」
駱青禾優雅地翹著腿,一派紳士模樣,說出口的話卻很不客氣:「我希望你能和我兒子解除婚姻關係。」他徐徐道,「自從你嫁給他,家裡就一直出事,宋墨也因為你差點丟了性命。朱家背信棄義,我不知道你在裡面出了多少力,也沒興趣知道。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宋墨也不需要你這樣的‘媽媽’。離婚協議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你只要簽字就好。」
就算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被他的話砸得胸口發悶,不太舒服。
但不管怎麼說,也算應了我心中所求。駱青禾的許多做法我都看不慣,也不認同,可今天這一出,我卻有些想為他拍手叫好。
有他出面主持離婚的事,我也能省很多麻煩。
「還有你懷的孩子,這畢竟是柏勞的骨肉,就算拿掉,我也會另外補償給你一筆錢。這個你不用擔心。」
我從思緒中回神,不是很明白:「我懷的……孩子?」
哪個孩子?他難道已經知道七年前的事了?
面對我的不解,他似乎有自己的理解,冷笑道:「你們還想瞞我,也不想想養和醫院是誰家的產業,夢白不說,難道別人就不會告訴我嗎?」
等等,他的意思是……我現在懷著孕呢?
我懷孕了?這怎麼可能??
我一下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忽然變敏銳的嗅覺,駱夢白奇怪的態度,還有昨晚宋柏勞莫名其妙的對話。
他問我如果懷孕了要怎麼做,並不是沒有根據的假設。
那就是他的真實想法,他要……殺了我們的孩子。
我捂住小腹,手腳在一分鐘內變得冰冷麻木,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離婚協議……您帶來了嗎?」
駱青禾坐了半小時,夜幕中來,夜幕中去,留下兩份離婚協議。
那協議足足有二十多頁,我看了兩眼,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結婚前寧詩給我簽過一系列的婚前協議,我已經覺得很麻煩了,離婚竟然還能更麻煩。
上面詳細列明瞭離婚後我能得到的撫慰金療養費等等一系列金錢補償,並且嚴格限制我對外發表任何有損宋柏勞以及夏盛名譽的言論,不然就要負法律責任。
我也沒全部看完,匆匆翻到最後一頁,簽下自己的名字,將離婚協議擺到了窗邊的小桌子上,算是個比較顯眼的位置。
我怕引起九嫂懷疑,並沒有帶任何東西,只是帶走了自己的日記本。
披上外套,我下了樓,同九嫂說自己要外出。
她看了眼屋外天色,訝然道:「這麼晚下山嗎?」
「出去見個朋友,他正好路過香潭。」我隨口編著瞎話,「你讓司機把我送到市區就好,我晚點自己打車回來。」
「那怎麼行,先生知道要生氣的。」九嫂電話叫來了司機,還是不太放心,甚至還想和我一起去。
我聽得手心都出了層冷汗,九嫂要是硬跟著我,我恐怕就不好走了。
「那就讓司機在附近停車場等我吧,我一個人真的沒事的。」我笑了笑道,「向平都被抓起來了,哪有那麼多壞人是不是?」
九嫂猶疑半晌,算是被我勉強說服了:「那好吧,您可一定要當心。」她送我到門口,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在市區隨便找了家咖啡館讓司機停在門口,當著他的面推門進去,從裡面看車子走遠了,又再次推門而出。
咖啡店附近正好有家便利店,我匆匆買了支驗孕棒,裹著風衣在大街上攔下一輛計程車,半個小時後,已經到了梁秋陽名下的那間老公寓房門前。
我嫁給宋柏勞時,其實並沒有拿什麼自己的東西,因此老房子裡還留著我許多衣物和日用品。
用鑰匙開了門,室內一片黑暗,空氣是長久不流通的沉悶。
開了燈,我脫下外套扔到沙發上,剛買的塑膠小盒子就這樣從口袋裡掉了出來。
我看了它良久,走過去撿起來,轉身進了浴室。
第一次用這東西,我對著說明書摸索了許久。等待的過程分外煎熬,坐在馬桶蓋上,我手掌扶著額頭,腦海一片空白的等了五分鐘。
五分鐘後,儀器發出震顫,我無比忐忑地拿起來看了眼,只見顯示幕上出現一行小字。
【恭喜有孕,預測孕期7周】
駱青禾的話徹底坐實。我閉了閉眼,驗孕棒從指間滑落到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身體向後靠去,後腦抵著冰冷的瓷磚。分明已經想好離開宋柏勞後要去哪裡,要過怎樣的生活,可現在因為這個孩子,所有計劃提前不說,有些也不再適用我現在的狀況。
到底要何去何從,我一下子竟然沒了主意。
一個多月,是我帶回含羞草的那天。
是我確認寧詩騙了我,我的孩子早就死去的那一天。是我口不擇言,對宋柏勞說出「反正不是你」的……那一天。
空寂的浴室內,我抬起胳膊擋住雙眼,忽然很想笑。
命運啊,也太捉弄人了吧。
第四十七章
【關店後,門口來了兩隻流浪貓,師父將沒賣出去的熱狗拆出香腸喂給了它們,說:「這世間誰都不容易,能幫一點是一點。」】
人有時候就是很喜歡拿「還沒想好」做藉口。某件事在心裡放很久,精打細算,左右衡量,一直等時機,卻不知道時機在哪裡。想一想,想一想,最好的時候便錯過了。
其實很多事,實行起來往往只憑一腔衝動,跨出第一步,才會有後面的許多步。
天時地利人和固然好,但亦難求。沒有駱青禾,我遲早也會走。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後天,總有一天。
只是他的到來,以及他帶來的訊息,確實促成了我迅速踏出一直想踏又不敢踏的「第一步」。
老房子裡什麼都有,我收拾了些當季的衣物,又從抽屜的角落翻找出了一張舊身份證。
前兩年我以為自己身份證掉了,就去補了張新的,結果沒幾天舊的又找到了,至此我便有了兩張身份證。宋柏勞扣了我的證件,要補辦也得花些時間,如今便先用它應應急吧。
整理好行李,休息了片刻,最後打量了眼屋子,我拎著行李箱出了門。
這些年的日記本我帶不走,仍舊留在屋裡,等以後安定下來,或許可以讓梁秋陽寄給我。
叫了車前往汽車站,路上我給梁秋陽發了條資訊,說自己已經和宋柏勞離婚,要離開香潭去別的城市看看,等穩定了再找他。
梁秋陽該是睡了,沒有回我。
等到了汽車站,距我離開宋家,也不過四個小時而已。
深夜的售票大廳沒什麼人,售票員問我要去哪裡,我想了想,買了最近的一班去芒水的車票。
我一直想去個溫暖點的地方,芒水在香潭南面,是座山丘城市,四季如春,陽光明媚,非常適合居住。
在那裡,我應該能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九嫂從兩個小時前就一直在用座機打我電話,我沒有接,直接將號碼拖進了黑名單。可能察覺出不對,在我即將要上車時,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顯示宋柏勞來電。
我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接了。
「你在哪裡?」甫接通,宋柏勞語氣不善,氣息粗沉,「桌子上的東西是什麼意思?」
看來他已經發現了那兩份離婚協議。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是不是駱青禾跟你說了什麼?」那頭傳來紙張散落的聲音,「我不會簽的,你現在就給我回來!」
去芒水的乘客已經開始有序排隊,我沒有多少時間繼續這通電話。
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隔著玻璃,夜幕下是一排排整齊停放的巴士車。閃著車燈,響起引擎。時間一到,我就要乘上其中一輛遠離這裡,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不是你的奴隸,我擁有自由的人格,同時也擁有可以隨時離開你的權利。」
那頭響起一聲巨響,似乎是宋柏勞盛怒下砸爛了什麼東西,或者踢翻了某樣傢俱。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離開我嗎?」他咬牙切齒,怒不可遏。
我緊了緊握住手機的力度,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那天……你在醫院那樣問我,是因為知道我有了孩子,想提前確認我的態度嗎?」
那頭一下子靜下來,分明我身處公共區域,人聲嘈雜,在這瞬間卻也仿佛跟著進到了獨立的密閉空間,什麼也聽不到了。
過了許久,他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是。」
我眨了眨眼,又問他:「那我的態度合你心意嗎?」
這次他沉默的更久,要不是有沉緩的呼吸聲從對面傳來,就像手機忽然斷了線。
「你不能生下這個孩子。」他說,「既然你本來就不想要,打掉也正好吧。」
他的聲音從憤怒歸於平靜,甚至透著抹厭倦。
手心一陣刺痛,猛然回神,才發現我不自覺握緊了受傷的那只手。連忙鬆開了,表面並沒有傷口迸裂的跡象,掌心卻殘留著那股鈍刀割肉般的疼痛。
這就是事實啊。無論七年前還是七年後,他都不會留下我的孩子。
因為不被期待,也因為我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我是朱璃那樣的omega,或許他還會服從於生物本能,對我多兩分迫不得已的憐惜。可我不是,我只是個beta,沒法兒標記,平淡無奇的beta。
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我的,也說了不要我的孩子,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唯一叫我不明白的,是既然這樣討厭我了,又為什麼要把我留在身邊呢?
alpha的自尊心嗎?
去他的自尊心。
「哈,那實在是抱歉。」我語氣毫無起伏地沖電話那頭道,「那些話都是騙你的,我不會打掉這個孩子。我會生下他,但他和你沒有關係,他只是我一個人的孩子。」
宋柏勞像是被我鎮住了:「什……」他語氣倏地急促起來,「你……你不想打掉這個孩子嗎?甯鬱你要做什麼?你在哪裡?你要去哪裡甯鬱?」
「甯鬱!」
拿開手機,在宋柏勞的不斷追問聲中,我掐斷了電話,直接關了機。
登上大巴,搖晃一夜,第二天清晨在朦朧的朝陽下醒來,已是身處距香潭幾百公里遠的芒水地界。
下車後,我直奔便利店,買了張新的電話卡。
芒水果真四季如春,氣候非常怡人,我身上穿著早秋的風衣,來回走動兩步竟然就覺得熱了。
找了家房屋仲介,告訴他們我希望能租一套可以夠即刻入住的房子。
「芒水是山丘城市,道路起伏很大,房屋和房屋間距也很窄,有的地方只能一輛車同行,小巷子特別多。」穿著黑色西服的beta仲介帶我連看了幾套出租房,知道我是外鄉來的,還邊看邊給我做嚮導,介紹芒水的風土人情。
「芒水人都很安逸的,店鋪五六點就早早打烊了,早上九十點才開,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賺到錢。」他看我手不方便,還替我拖行李箱。
路都是老路,帶有年代感的青磚鋪就,行李箱從上拖行,輪子磕出不小的響動,是午後靜謐街巷內唯一的聲音。
最後,仲介在一家麵包店與一家花店中間的小門前停下,掏鑰匙開門。
「您先請,別看這樓老,底下很方便的,出門就是麵包店,對面還有家小型便利店。」
如他所說,樓比較老,樓梯只能一人同行,兩個人就得貼面硬擠。所幸出租的房子就在二樓,還算方便。
房子空間不大,一間臥室一個洗手間,廚房和客廳都小小的,沒有餐廳,不過一個人住也夠了。
最讓我滿意的,是推開陽臺門外面有個大露臺,種了許多植物,不少還帶著花。
「這都是房東種的,您要是租這間我可先跟您說明,這些花不能動,房東可寶貝了。」仲介讓我看樓下,「這個大露臺其實就是樓下那麵包店的房頂,麵包店都是做早生意的,可能早上有點吵,不過露臺您也不睡人所以應該也還好。您看著怎麼樣,還滿意嗎?」
我看著挺滿意,沒多糾結租下了這套房子。
離開香潭前我把能取的現金都取了,滿滿當當裝了半個背包,付了一季房租,剩下的省著點用,應該足夠我支撐接下來一年的生活開支。
簽了租房合同,仲介直接將鑰匙留給了我,之後便走了。
屋子裡的傢俱都是現成的,只是沒有生活用品,也沒有清潔工具。
查了下附近的大型超市,就在離這裡不遠的拐角處。帶上鑰匙,我出門前往。
陽光柔和,灑在肌膚上暖暖的,不覺刺痛,走到陰影裡又十分涼爽。街邊的咖啡館坐著小聲交談的客人,燈柱上掛滿鮮花。
跟我想像的一樣,這裡很安逸,非常適合想要逃離過往的我。
在超市買了不少東西,因為一隻手不太好拿,我還特地買了輛小推車。走出超市大門時,前面的一位顧客手裡的紙袋突然破了,買的水果掉了一地。
對方是位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穿著寬大的體恤褲衩,一頭亂糟糟的長髮隨意地束起,臉上鬍子拉碴的。
「你的柳丁。」
我將滾到腳邊的柳丁撿起來遞還給他,他接了連連道謝,但因為袋子破了沒辦法裝,對著滿懷水果有些苦惱。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旁豎著一支三角手杖,似乎腿腳不便。
「我這裡有多餘的袋子,你拿去用吧。」我反正有車,也不用那麼多袋子。
「真的嗎?太好了,謝……」他聲音頓了頓,過了許久又響起,「謝謝你……」
我勻出一隻袋子給他,見他一個勁兒盯著我,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們認識嗎?」
大叔眨眨眼,大笑起來:「沒有沒有,我就是看你挺和我眼緣的,多看兩眼。」他問我,「你不是本地人吧?」
將水果重新裝進袋子,我與他並肩走向路邊。走路時他左腳拖遝,好像無法自如彎曲,不知道是暫時性的還是瘸了。
「不是,今天剛到這裡。」
大叔非常健談,言語風趣,不知不覺我倆同行了不短的一段路。
轉過拐角,麵包店的招牌近在眼前,大叔道:「我家到了。」他指著前方的麵包店,「我就住那上面。」
這下我真是驚了,竟然有這樣巧的事。
「我也住在那裡。」
大叔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對面租出去了?」
我笑著點頭:「嗯,我今天租的。」
鬧了半天,竟是鄰居。
我們雙雙停在鐵門前,他拿鑰匙開了門,替我擋住了,好讓我搬東西上去。
通力合作下,我的一車貨物總算全都搬進了屋裡。
擦著額上的汗,我見大叔拄著拐杖緩慢地從樓下上來,忙上前接過他手上的袋子,替他拿上了樓。
「就你一個人嗎?」他忘了眼我身後有些空曠的租屋,「晚上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他這性格倒是讓我想起了梁秋陽,熱情好客,心眼賊大。
「這……」
我不太會拒絕別人,但又不想麻煩對方,就有些為難。
他一下拍在我肩膀:「別這啊那了,等會兒吃飯了都叫你,就當還你袋子的人情了。」
我輕咳兩聲,只好答應。
大叔說他姓肖,名雨,讓我叫他老肖,我覺得老肖有點不禮貌,就改叫他肖叔。
肖雨是個beta,也不知道是做什麼工作的,就說自己平時接接零活,勉強可以過活兒。
他在芒水住了十多年了,對這一片極為瞭解。我問他知不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診所,他看了我手一眼,說自己做理療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明天帶我去。
吃了飯,我謝過他,回到自己那屋。收拾打掃,直到半夜才歇下。
可能是體力消耗太多,第二天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我想到昨天與肖雨約好的事,匆匆洗漱後,敲響了對面的門。
「來了。」肖雨腿腳不好,隔了兩分鐘才到門邊。
「我就猜是你。」他一見我,笑起來,眼角的細紋延伸到鬢邊,但並不顯老,反而透出幾分成熟英俊的韻味。
「麻煩你了。」我再次向他表示感謝。
肖雨一擺手,反身關了門,示意我下樓:「不麻煩,正好我今天也要做理療。」
他領著我走了二十分鐘,穿街走巷,到了一家不大的診所前。
診所共有兩層樓,與我想像的小診所不同,窗明几淨,白天也開著明亮的白熾燈,還有專門的前臺接待。
前臺護士和肖雨很熟了,直接讓他上了二樓。
二樓被分成一個個小隔間,肖雨熟門熟路推開一間隔間,裡面兩個年紀頗大的醫生從報紙裡抬起頭,扶了扶眼鏡。
「小肖啊,你又來啦。」有些駝背的老醫生站起身,「有沒有覺得好一些啊。」
肖雨坐到床上,脫掉了自己的體恤:「好點了,下雨天不那麼痛了。趙醫生還是你牛逼!」
老醫生聞言哈哈大笑。
肖雨赤裸著身體趴到理療床上,我不小心瞥到他小腹處似乎有條和我一樣的疤,不自覺摸上腹部。
「這位小朋友是來看什麼的?」另一位比趙醫生年紀稍輕,但也有六十多的男醫生朝我走來,打量我道,「看手?」
肖雨躺在理療床上,聲音悶悶道:「這是我鄰居,唐醫生你好好給他看看。」
「別動哈。」趙醫生拿出自己的一排細針,每一根都仔細消毒後,穩穩紮在肖雨身上,手竟然一點不抖。
我有些緊張:「我不是來看手的。我,我懷孕了,但這不是我第一次懷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又懷孕的……」
趙醫生那邊忽地一聲怒斥:「叫你不要動!」
「不是……」肖雨掙扎著起身,錯愕地盯著我,聲音不自覺拔高,「小鬱你懷孕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是……」
唐醫生也是見多識廣的,沒有太大驚訝,給我開了單子,讓我先做檢查。
肖雨也不做理療了,陪著我一起做檢查,忙前忙後替我奔走。
結果出來後,唐醫生坐在電腦前,對著螢幕裡的片子眉頭緊蹙,顯得很不樂觀。
「到底怎麼樣你說句話啊。」肖雨站在他後面,一起看著片子,語氣有些焦急。
唐醫生看向我:「你之前那個孩子是流產了?」
我絞著手,坐在他對面:「五個月時引產的。」
「給你做引產的大夫怎麼想的,沒幫你把生育囊一起取出來?」
一旁趙大夫道:「是不是覺得他年輕,不想剝奪他孕育生命的權利?」
唐大夫生氣地砸了下滑鼠:「權利個屁!這就是庸醫,草菅人命!beta的生育囊是很脆弱的,根本沒法兒用第二次,這個太危險了,一般都會生過就拿掉。你雖然是引產,但也有刀口,生育囊已經破了的,根本撐不到足月,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孩子吧。」
我一聽,心都沉到了穀底,咬著唇道:「沒有別的辦法嗎?我真的很想……保住這個孩子。」
「哪怕你千辛萬苦撐到可以剖腹,那也要六個月呢,六個月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你難道要拿自己的命冒險嗎?」
就算他這樣說,我仍然不願放棄一絲可能:「也就再撐四個多月,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嗎?說不定,說不定我體質好,什麼事都沒呢?」
唐醫生嚴肅地看著我:「我勸你還是回去冷靜想一想。孩子雖然很可惜,但你的命也很重要啊。」
本來滿懷熱切,如今醫生的一番話,簡直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回去的路上,肖雨起初可能怕我難受,沒有主動開口,直到到了麵包店門口,才小心問我。
「那個……你的情況要不要和你伴侶說一下?他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跑出來啊。」
我搖搖頭:「我和他離婚了。」
肖雨一靜,表情微變:「那孩子呢?他也不要了嗎?」
該說,他從來沒想要過吧。
我乾笑道:「我和他結婚本來就不是因為‘愛’,他……不喜歡我,也不要和我的孩子。」
肖雨皺眉:「他不喜歡你嗎?他眼……他是不是眼睛不太好,你這麼好,他怎麼會不喜歡你呢?」
我和他才認識兩天,他卻像從小看著我長大一樣,竟就為我打抱不平起來。
這體驗十足稀罕,讓人心覺溫暖,連一路的沉悶不快也像是消散了些。
「喜歡他的人很多,他哪裡看得上我。」我用鑰匙開了門,與他一前一後上樓。
「他這麼這樣!」
到了房門口,我看他臉色仍舊不太好,像是氣得不輕,好笑地寬慰他道:「他就是個混球,你別氣了。是我甩得他,是我不要他的。他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他呢!」
第四十八章
【樓下麵包店甜甜圈的味道相當不錯,墨墨一定會喜歡。哎,我有些想他了。】
在芒水的生活舒適而輕鬆,如果不是有孩子的事壓在心頭,這裡簡直可以說是我夢中的理想鄉了。
唐醫生那邊要我儘快做下選擇,說現在沒問題,不代表兩個月後沒問題,待胎兒日漸長大,我的生育囊隨時有可能破裂,到時候不僅我有危險,胎兒更是無法存活。
這種無力感太讓人沮喪。
我以為這個孩子是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是上天的恩賜。可兜兜轉轉,原來我還是什麼也留不住。好運並不眷顧我,希望過後,總是更大的失望。
「那是蜂鳥。」我盯著一張擺在矮櫃上的相片看得出神,肖雨笑著為我介紹,「黃尾鐮嘴蜂鳥。」
蜂鳥的羽毛是一種帶著金屬感的墨綠色,喙如其名,呈現鐮刀的形狀。拍攝時,它正停在一株黃色的萱草上。
肖雨家有許多相片,櫃子上,牆上,各種自然風光、野生動物。
「真漂亮。」我接過他遞給我的熱可哥道。
最近幾天肖雨總是請我到他家吃飯,次數多了我就有些不好意思。肖雨卻說我手不方便,現在又懷孕不好隨便吃外賣,他一個人有時候想多吃兩個菜都怕做多了吃不了,這樣正好,可以改善伙食,大家各取所需。
我自然聽得出這是他怕我多想才找的託辭,感念他好心的同時,堅持要付他伙食費。他沒有推拒,很爽快的收了,晚上又加了兩個菜。
吃完飯我總會在他家坐上一會兒再走,有時會打開電視看一些新聞或者綜藝節目之類,有時也會像這樣純聊天。
「我以前是名野外攝影師。」肖雨拿起面前的一張相片,頗為懷念地道,「可惜後來摔了跤,腿摔瘸了,就不太適應這份工作了。現在我靠接點後期,賣賣舊照片為生,勉強倒也能湊活過。」
我看向他有問題的左腿:「沒法治好了嗎?」
肖雨動了動那條僵硬的腿,苦笑道:「膝蓋摔壞了,應該是治不好了。我現在也不求它好,只求它陰雨天不要作妖。」他四下尋找一番,指給我看,「喏,就是為了拍它我才摔跤的。」
我順著他指的看過去,只見牆上掛著一張十分吸睛的風景照——朝陽從群山盡頭升起,染紅半邊天空,雲霧遮繞著山林,將另半邊又染成了淡淡的藍。層林疊翠,旭日始旦。美得驚心動魄,氣勢磅礴,讓人不自覺要感歎大自然的瑰麗壯闊。
「你知道落央山嗎?」他問。
「聽過,沒去過。」
我只在電視和網路上聽過這個名字,知道是座北境高山,海拔很高,風景絕美。但由於太北了,去的人少,沒有太多遊人設施,算是比較冷門的旅遊地。
肖雨手一揮:「沒什麼好去的,徒步能爬死你,太荒僻了,都是喜歡登山的才去的。要不是和人約好了,我也不會去那裡。就為這張照還把腿弄瘸了,你說倒不倒楣。」
雖是這樣說,他臉上表情卻很輕鬆,並沒有多少懊悔。連那張相片,也被他掛著最醒目的位置,獨佔c位。
「那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約你去的。」
肖雨聞言笑了笑:「是我愛人。」他說,「我以前答應過他,要和他一起去爬落央山。後來……我們分開了,但我答應過他的事就一定會做。於是我就一個人去了,結果一晃神,從山上摔了下來。」
說到這裡,他神色變得黯淡:「這可能是報應吧,我拋棄他的報應。」
在世間行走,人人皆不易,翻開都是本厚厚的故事書。表面樂觀豁達,背地裡不知道藏著怎樣鮮血淋漓的傷痕。
維景道人是,肖叔也是……
「我打算明天去買兩身衣服。」我見他如此,也不好繼續問下去,連忙換了個話題。
在芒水落腳一周後,我撥通了梁秋陽的電話。
響了幾聲接起來,那頭傳來他忐忑又有些期待的聲音:「喂?」
「秋陽,是我。」
對方就像受到驚嚇一般,倒抽了口氣:「小,小鬱?」
接著他開始咆哮:「你要死啊!發一封短信就搞失蹤,知不知道我這些天多擔心你?」他嗓音漸漸帶上哽咽,「我擔心你都擔心瘦了。」
他那臉本來就小,這一瘦都得脫相了。
我輕哄他:「對不起啊,當時情況比較緊急,我也是沒想那麼多,不是故意的。」
梁秋陽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很快,而且很好哄。我說話軟一些,他就沒招了。
「算了算了,這次饒過你。不過你怎麼說離婚就離婚了啊?之前問你你不是說跟宋柏勞挺好的嗎?」
我沉吟稍許:「其實……」
將駱青禾上門遞離婚協議的事和他說了,梁秋陽聽過後靜默了幾秒,緊接著又開始暴怒發火。
「什麼啊!駱夢白的舅舅怎麼這麼噁心?當初又不是你硬要嫁給宋柏勞的,現在一年不到他就逼你離婚,他什麼玩意兒啊!不帶這麼欺負人的,我要跟駱夢白分手!」
我一愣,哭笑不得:「關駱夢白什麼事?」
梁秋陽喘著粗氣道:「你可是我的崽,他們家這麼欺負你,我忍不了,我心疼!」
我勸他不要衝動,駱青禾不行,駱夢白還是很好的。之前我還特地跟九嫂打聽過了,駱夢白這些年醉心研究,什麼Omega、beta她都不感興趣,十分潔身自好,並不是隨便玩弄omega感情的那種人,是個值得託付的。
「行吧,她留下,他們家的給我滾蛋!」我勸了許久,梁秋陽總算暫且放下了分手的念頭。
不帶歇氣地又罵了駱青禾和宋柏勞五分鐘,他終於罵夠了,話鋒一轉:「對了,你發資訊給我第二天,宋柏勞就找了我,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我當時看他那麼著急,以為你們只是尋常夫妻吵架,怕你出事,還帶他去老房子找你。結果發現你去倒是去過,但沒久留,收拾了些東西就又走了。」他突然聲音有些虛,「然後咳……宋柏勞發現了你桌子上的筆記本,問我是什麼,我說是你的日記……他,他就全拿走了。」
宋柏勞這操作叫我始料未及,我一下繃緊脊背,失聲道:「全拿走了?!」
「對不起,我沒攔住……」
聞言我頹然鬆懈下來,宋柏勞那人性格霸道,想做的事豈是梁秋陽能攔住的。
我歎著氣道:「沒事,算了,他拿去就拿去吧。」
七年,兩千多個日夜,我不信他能一天天看過去。就算看了也沒什麼,都是些日常而已,我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與他重遇後寫的日記我都有貼身帶著,他應該是看不到我罵他「傻·逼」的。
之後,梁秋陽問我現在在哪裡,我說自己在芒水,他說等他問下經紀人能不能將通告排一排,要空出一天來看我。
我其實倒不希望他這時候來看我,畢竟我現在情況未定,要是他來了發現我在醫院躺著,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他這個人雖然很少哭,但一旦哭起來卻是沒完沒了,停都停不下來。
「那你有什麼事記得聯繫我,千萬別再瞞我了。」再三叮囑後,他不怎麼放心地掛了電話。
盯著回到桌面的手機螢幕看了片刻,想著自己註定要食言了,又給維景道人去了電話。
山裡信號不太好,他喂了好幾聲才聽清我的聲音,繼而大驚。
「哎呦小友你終於給我來電話了。」
「不好意思,之前的事還沒當面謝過您呢……」要不是他踹向平那一腳到的及時,我現在恐怕就要去和師父他老人家做伴了。
「舉腳之勞,多大點事啊。」
「道長,我這些天不在香潭,道場的事恐怕要延後。」
「這個我知道,我前兩天打電話給你打不通,就下山了一趟,正好遇到宋施主,就跟他說了下。」
我呼吸一窒,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實話實說啊,就跟他說你要做個孩子的度亡道場,然後聯繫不到你人了,問他你去了哪裡。」維景道人簡單幾句話,聽得我腦袋一陣暈眩,「他還問我什麼孩子,我說就七年前那個孩子啊,他又問我孩子生辰,我就全給他說了。」
「你……你全都說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道士也不能說謊啊,他問什麼我就答什麼。怎麼,我答錯了?等等……」他忽地反應過來,「話說小友你嫁過來是不是沒滿一年啊,那七年前那個孩子……」他嘶了聲,「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我有些無力,而這種無力並非對維景道人本身,更多的是對世事難料的感慨。
誰能想到,宋柏勞最後竟然是以這種方式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
我緩衝半晌,道:「沒事,知道就知道吧。花盆還在您那裡嗎?」
「在在在,好好供著呢,你放心。」
我讓他有事打我這個電話,又囑咐他千萬別把我聯繫他的事說出去。
他起初有些為難,最後想到個妙招:「那我就閉口不答吧,誰問我都不開口,也不算破戒了。」
謝過他後,我掛了電話,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我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真相大白,猝不及防,倏忽而至,沒給我一點心理準備。
不過對宋柏勞來說應該也沒差吧,可能他還要覺得慶倖,慶倖我沒有生下孩子,慶倖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不該出生的存在。
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一點點……一點點難過呢?
拿出那張舊的手機卡,我躊躇著,最終還是抵不住內心的求知欲,將它重新插入了手機。
一開始並沒有動靜,大概過了十幾秒,資訊雪花一樣紛至遝來,手機震了足足兩分鐘才停下。
有垃圾短信,梁秋陽的資訊,道長的資訊,也有……宋柏勞的。
指尖懸停在紅點上方,最終還是按下。
【根本沒有什麼別的alpha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七年前你懷的是我的孩子對不對?】
【甯鬱,回我電話,告訴我你在哪裡。】
【你要逼瘋我嗎甯鬱?回我電話,求你回我電話……】
只來得及匆匆掃了眼最後幾條資訊,手機就開始震動起來。我一看竟然是宋柏勞的來電,嚇得直接沒把手機砸了,手忙腳亂給關了機。
也不知他是正巧打過來的,還是這幾天一直不間斷地在往我手機上打。
我有些頭暈,揉了揉額角,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視線猛然一模糊,玻璃杯脫手砸到了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蹲下身緩了片刻,感覺好了很多,正要起身,鼻頭一熱,我錯愕地低頭,米黃色的瓷磚上已經滴上了點點血跡,嘴裡也嘗到了血腥味。
第四十九章
【肖叔做飯的手藝真好,而且非常有香潭特色。】
不知道是天氣原因還是懷孕的關係,十幾年都沒流鼻血的我竟突然之間流了鼻血。血流到衣服上,斑斑點點像開了紅梅,我擦了手,只能去房裡又換了件新衣服。
血凝得有些慢,十五分鐘後我拿開紙巾一試,還有些流血。我只好躺到沙發上一動不動,等著血自己慢慢止住。
上一個孩子並沒有這樣折騰,他一直很乖巧地待在我的肚子裡,安靜得就跟不存在似的,這也直接導致五個月了我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懷孕。
現在宋柏勞拿到了我的日記,知道了孩子的事,乍一看上去好像我的秘密全被他知道了,整個人赤身裸體呈現在他面前,沒了遮擋。可仔細一想,我們從來都不是解開誤會就能和好如初的關係,不曾如膠似漆,也不曾心意相通,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
眼皮有些沉,我乾脆閉上眼在沙發上小憩起來。
微風通過開啟的露臺門吹拂進來,伴著花香與陽光的氣息,不一會兒我便沉沉睡去。
夏日炎炎的十二點,天臺卷著熱浪,讓人一步都不想踏上去。
可是……看了眼手裡的紙袋,一咬牙,最終還是跨進了灼燙的光中。
四下環顧一圈,沒有看到第二個身影,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找了塊曬不到太陽的地方,我坐下拿出自己帶的作業,打算再等十分鐘。
天氣熱的讓人集中不了注意力,隨著時間流逝,身上的汗液與煩躁與秒俱增。做了一道題我就卡在了那裡,在b和c的選項之間搖擺不定。
筆尖在練習冊上落下一點,還沒來得及寫下最終答案,背後突然冒出一個含混的男聲。
「選b啊。」
我驚嚇地一回頭,看到宋柏勞嘴裡咬了支雪糕,正彎腰盯著我……或者說我手裡的練習冊。
心臟失序地跳動著,我沒好氣地質問他:「你為什麼走路不出聲?」
他一臉莫名,直起身道:「走路為什麼要出聲?」
我一時語塞,瞪著他半晌,在「講道理」與「講道理是浪費時間」兩者間橫跳數回,最終還是選擇後者,乖乖閉嘴。
額角上的汗滾落下來,滑到脖頸處,生出一瞬的癢意,我胡亂用手臂蹭了蹭,從地上起來。
紙袋落在地上,我還沒說,宋柏勞便自發蹲下打開了它。
「又是羊角包啊。」天氣太熱,他握著雪糕柄,很快乳白色的固體融化,汁液淌落下來,滴到了他的指間。他看了眼,舉起雪糕,不甚在意地舔去那點粘稠。
舌頭長而靈巧,顏色深紅,探出口腔的時候,顯得有些色·情。
我挪開視線,問他:「那你想吃什麼?」
「華夫餅。」他一秒不到就做了回答,顯然心裡已經想了很久。
華夫餅並不難做,只是要買專門的模具有些麻煩。羊角包不好嗎?別人辛苦做的東西幹嘛還挑三揀四的……
「……知道了。」腦海裡已經把羊角包整個塞到對方嘴裡逼他吃下去,面上卻仍然只敢順從地應下他的無理要求。
天臺太熱,我待不下去了,轉身正要走,手腕被宋柏勞一把攥住。
「你等等……」他很快鬆開,摸索著褲子口袋掏出一部手機,「報下手機號。」
我僵硬道:「做什麼?」
他沖我晃了晃手機:「以後想吃什麼提前跟你說。」
好了,他現在不僅吃白食,還學會點菜了。
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著,他也一錯不錯看著我,一個站一個蹲,就這樣僵持數十秒,我深吸一口氣,終是妥協。
「手機給我。」我朝他伸出手。
「乖哦。」宋柏勞仰視著我,笑得眼都彎了起來,臉上滿是得逞的狡黠。
自那以後,他單方面開啟了我的短信點單服務。我們的交流僅限他明天要吃的點心種類,有時也會夾雜著一兩句「明天翹課」或者「有事」,這樣我就知道可以不用準備他的「貢品」了。
日子久了,從一開始的腹誹滿滿,到後來竟然生出巴甫洛夫效應,等不到他短信我還會主動發問號給他。
【沒有消息就是我想不到要吃什麼,你就準備馬芬吧。】
然後我就得到了這樣的答覆。由此可以得出,馬芬是更為安全的選擇,也是他比較喜歡的品種。
我第一次打宋柏勞的電話,也是最後一次打通,是收到朱璃所謂「情書」的那一天。
摩挲著素雅的信封,耳邊傳來宋柏勞像是沒睡醒的聲音,我卻嘴笨的一下子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甯鬱?」對面傳來一陣窸窣聲,他該是從床上坐了起來,「你怎麼突然打我電話?」
「你……你明天下午有空嗎?」我囁嚅著道。
「啪」,似乎是打火機點燃的響聲,不一會兒,他徐徐吐出一口氣。
「明天?應該有空吧。」
「能來一次學校嗎?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他過了會兒才出聲:「重要的事?多重要?」
我想了想:「關乎一生……那樣重要。」
那時候,我認為沒人可以拒絕朱璃,宋柏勞也不例外。一個是萬眾矚目的omega,一個是出類拔萃的alpha,我是牛郎織女的喜鵲,丘比特的那支箭,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有情人總能終成眷屬。
我自覺肩負他人一生,萬萬沒想到,最後也的確關乎一生。它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
在清脆的門鈴聲中,我緩緩睜開眼,拿掉鼻子裡的紙巾條,發現血已經止住了。瞅了眼牆上的鐘,才過去兩個小時。
開了門,肖雨出現在我面前,我這才想起今天原本是約了他一起去診所的。他理療,我拆線。
「打你電話你沒接,我就直接過來找你了。」肖雨道。
「不好意思,我剛剛睡著了。」我反手關了門,同他一道下樓。
他腿腳不便,撐著三角手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沒事,反正咱們是鄰居,找起來也方便。」
到了診所,護士說診室有別的病人,讓我們先在一樓等一下。
候診區只有我們兩個和一個位老人家,懸在上方的電視裡正播報著議員競選的新聞。畫面一轉,轉到了一張熟悉的英俊面孔上。
駱青禾以推動beta平權進行演講拉票,揚言當選議員後,必定要為了abo體系下的人人平等這一目標而努力。主播似乎是他的支持者,說了他許多好話,盛讚他是個真正為了beta著想的alpha。
「讓他當議員,說不準beta地位真的會變高哦。」一同等候的老人家抱著胳膊,牙齒有些漏風地做著點評。
肖雨看了眼對方,又將視線投到電視上,鏡頭在此時給了駱青禾一個臉部特寫,清晰得連他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
「是吧……」
不知為何,我覺得肖雨的笑容有些複雜,甚至苦澀。或許,他打從心眼裡不覺得一個高高在上的alpha能為了beta做什麼吧。
廣播先後叫了我和肖雨的名字。如上次一般,進了二樓診室,趙醫生為肖雨拉上簾子做理療,唐醫生則為我拆線。
「你傷口長得不錯,以後儘量多活動手指,堅持複健,一到兩個月應該就能完全康復了。」拆完最後一根線,唐醫生放下鑷子道。
「謝謝。」握了握掌心,有些僵硬,看來重考烘焙師證的事只能先擱置了。
「好了,手的事先放一邊。上次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他將醫療盆挪到一旁,目光灼灼地盯住我。
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夠我想清楚該想的了。
我揉著掌心上的紗布,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我還是想要試一試……」
「欸你……」沒等我說完,唐醫生歎了口氣,似乎是要勸我。
我急急打斷他:「我知道很危險,所以一旦出現您說的那些狀況,如果我的生育囊不能再承受孩子繼續生長,就請您幫我剖腹。」
唐醫生一怔,提醒我:「六個月以下孩子很難存活……」
「我知道。」我抬頭朝對方笑了笑,「我知道,所以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接受。」
我已經做了我能做到的極限,剩下的,就看老天了。
交流完孩子的事,我到診室外面等肖雨結束。
過了半小時,他從裡面出來,沒有直接招呼我走,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我身邊。
「剛剛你和唐醫生的話我都聽到了。」他說,「盡人事聽天命,不要有壓力。我也有個孩子,是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當初生他的時候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但你看最後不也好好的。你的運氣一定和我一樣好,可以撐到六個月,有驚無險生下孩子。」
最後他斟酌著問我:「你要不要和你前伴侶說下孩子的情況?畢竟咳,孩子也有他的份兒。他或許只是怕你身體出問題才不想要這個孩子,心裡說不定很想要的。」
雖然和肖雨認識時間不長,但他給我的感覺,同師父給我的是一樣的。溫暖而親切,讓人忍不住就想傾訴。
以前我還會和師父說說心裡話,可師父去世後,唯一的傾訴物件也沒了,我便不曾和誰再這樣說過自己心裡的事了。
「現在不光是他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我搖頭苦笑,「我曾經覺得我和他……我們兩個很相似。我們的母親都是beta,我們的家庭都有各自的問題,我們在所屬的環境中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可後來我發現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他並沒有將我視作同類,甚至吝嗇于自己的信任。」
我總會忍不住去想,如果他當初選擇信任我,是不是後面的一切都會不同。我知道我們間的事不能完全怪罪於他,他和我一樣都是朱璃詭計的受害者,可就像心生了魔障,鑽了牛角尖,越不去想越要想。我這一生從不曾恨過誰,可只有宋柏勞,只有他……讓我時不時會生出「怨恨」的情緒。
明明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對我那麼絕情,為什麼要認為我是那麼不堪的人?
我沒有辦法不怨他,也沒有辦法不恨他……
「認清事實後,他的資訊素都成了一種禁忌,一想到他我就會感到害怕。」並非懼怕他本身,而是恐懼想到這個人後,隨之而來的痛苦,「後來這種狀況雖然有所緩解,但我們仍然矛盾重重,不能靜下來好好說話。我又開始怕他,不過這次是怕他再說些讓我難過的話,怕他再讓我失望。我們兩個,並不是只要他點頭,我就能開心的接受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的……那樣的關係。」
肖雨握住我的手,顯得有些難過:「小鬱……」
這些話我從未對他人說過,一下子說出來,果然心裡爽快很多。
我拍拍他的手,帶笑道:「而且他爸爸也不喜歡我,這次的離婚協議還是他爸爸擬了送到我手上的,我和他該是真的沒可能了。」
他表情一僵:「他爸爸不喜歡你?」
「他爸爸比較強勢,估計現在他字也簽了吧。」我認真道,「畢竟如果不和我離婚,他可能會挨他爸的鞭子。」
聽完我的話,肖雨臉色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第五十章
【你這樣鬧騰,一定是個健康活潑的好孩子。】
聽了我的話,肖雨似乎突然對宋柏勞的成長環境產生了興趣,回去一路都在追問我關於他的事。
「他和他爸爸關係不好嗎?」
「他經常挨鞭子嗎?」
「他這麼大了他爸爸還會打他嗎?」
問得多了,不免就有些奇怪,畢竟他和宋柏勞素未謀面,不該這樣好奇。
肖雨可能也看出我的疑惑,訕訕解釋:「我是想到自己的兒子了。」他語氣低落道,「我將他留給他爸爸,是希望他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不用跟著我東奔西走,四處漂泊。如果他因此反而過得不好,我……」
他沒有說下去,但哀痛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原來是我的話讓他產生了共情。
「你和孩子沒有聯繫了嗎?」我問。
「我和我愛人離婚後,他的家人警告我不要再靠近他們父子,說只要我還和他們有聯繫,他們就不可能真正開始新生活,這樣對誰都不好。為此我搬了家,換了手機號,拼命投入到工作裡。」他長歎一口氣,「原本我想過個幾年再回去看看的,結果一不小心從山上摔下來,受了重傷,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等徹底好了,腿也瘸了。我不想讓我的孩子看到我這樣,試著寫了幾封信回去,但都沒有回音。」
我想起宋柏勞寫給他媽媽的那幾封信,道:「會不會是當中出了什麼問題信沒有送到他手裡?」
肖雨搖了搖頭:「可能他也責怪我拋棄他們父子,不想再認我了吧。」
宋柏勞與駱青禾關係緊張,很少說起父母,唯一一次提到他媽媽,還是上次宋墨蕩秋千的時候。
如果是他,他會怪宋霄不辭而別拋棄他嗎?這麼多年,他又是否已經釋然了呢?
我曾經也對自己未曾謀面的父親充滿好奇,纏著寧詩想要知道對方的身份。
甯詩起初只是滿臉不耐地說「不知道」,被問得煩了,一拍桌子,讓我再問就滾出去自己找爹,不要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
我立時不敢多問,瑟縮著靠在牆角,傷心地直掉眼淚。
寧詩瞪著我,片刻後像是拿我沒有辦法,丟了團紙巾過來。
「哭什麼哭?把眼淚擦乾淨。」她蹙著眉道,「你的父親就跟只負責播種的公狗差不多,他的孩子不止你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更是多了去了。如果你是alpha,現在我們的境況興許會大不一樣,可你只是個beta,給了我一筆錢後,你就和他徹底沒關係了。就算你現在去找他,他也絕對不會承認你是他的孩子。」
我抽泣著將紙巾按到眼下,結結巴巴地道:「可……可是我只是想要遠遠看一看他,不承認我也沒關係,讓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就好,這樣,這樣也不行嗎?」
那時候我也就不到十歲的樣子,她竟然對一個十歲的孩子說什麼「你爸只是一隻公狗」,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知道了,你就會有期待,有嚮往,然後開始怨恨,嫉妒,心生不甘。」她說,「沒有益處的事情,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
寧詩不是一個合格的好母親,可她也並非時時刻刻都對我抱有純粹的惡意,總是在想著怎麼利用我。有時她也會做一些自以為為我好的,在她看來符合「母親」身份的事,比如讓我就讀尚善,再比如對我的父親二十多年來始終守口如瓶,不提一個字。
以前我不理解她的做法,覺得她剝奪了我的知情權,身為孩子,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哪怕那是個混蛋。
但現在,我不確定了。
母親的差勁,讓我對從未在我生命中出現的「父親」充滿了期待。說著只是遠遠看一眼,不承認也沒關係,可其實內心深處還是會有個聲音小聲說「萬一他認我了呢」、「萬一他是個好父親呢」。
一如寧詩所言,如果這份期待得不到回應,甚至給予我沉重的打擊,對幼小的我並沒有益處。永遠懷著對對方的期待,在心中保留一個美麗的夢,或許也不是件壞事。
睡到半夜,逐漸感到身體火燙,熱得出汗,每根骨頭都酸痛難忍。於蒙昧中艱難睜開雙眼,盯著黑暗愣了好半晌,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燒了。
咽了口唾沫,喉嚨口瞬間泛起刺痛。我坐起身,打算去廚房給自己倒杯水。
床頭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五十分,還要幾個小時才會天亮。
扶著牆走出房門,剛要摩挲著去開燈,大半夜的門鈴竟然響了。
這詭異的一幕直接讓我整個人定在原地,望著那道門不知所措起來。
很簡單的排除法,我在芒水只有肖雨這一個熟人,若門外的不是肖雨,無論是誰大半夜的來按門鈴,帶來的絕對不是好事。
心裡這樣想著,我忐忑地走近看了眼貓眼,在亮著感應燈的樓道內一眼望見了宋柏勞的身影。
看起來心情不怎麼好……
似乎是有所感應,他直接隔著貓眼與我目光相對,同時抬手又按了下門鈴。
我驚嚇地退後一步,不小心撞到一旁的鞋櫃,上面擺放的紙盒摔落下來,發出不小的動靜。
他應該是聽到了,也不按門鈴了,直接開始拍門。
「甯鬱,開門!」
才一個星期,他竟然就找到了我。
心臟因為緊張和驚慌劇烈跳動著,使得本就發著燒的我越發難以思考。
開門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開門又不知道他會做什麼。左右為難間,那頭門被拍得更響了,理直氣壯地絲毫沒有自己正在擾民的認知。
再被他這樣亂來下去,整棟樓的人怕不是都要被他吵醒了。
「甯鬱,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開門我們談談好不好?」見我始終沒出聲,他停頓了下,再開口時竟然帶上商量的語氣。
我還以為他一氣之下會踹開房門沖進來,這樣平和淡定的姿態,我倒有些沒底了。然而目前這種狀態,他已經人在門外,我除了開門好像也沒別的選擇。
雖然他是alpha我是beta,真打起來我可能體型上有些吃虧,但他應該不會血腥暴力到因為我簽了駱青禾給的離婚協議就要就地制裁我吧?
將手按在門把上,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開了門鎖。
房門緩緩打開,宋柏勞完整地出現在我面前。貓眼看得不太分明,這會兒再看,才發現他眼下發青,皮膚蒼白,頭髮也是亂糟糟的,一副幾天幾夜沒睡的頹唐樣。連身上穿的襯衫,都多了不該有的褶皺。
「甯鬱……」
他叫著我的名字,我在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看我,眼眸幽深複雜。
忽地,他上前一把抱住我,將我整個圈進他的懷裡。酸痛的骨頭被他這樣用力摟抱,瞬間就跟要斷了似的,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極為低啞的痛吟。驚跳的心臟卻在嗅到他身上的花香後,神奇地逐步趨於平靜。
他松了些力道,不過仍舊抱著我,唇就貼在我耳邊:「我找了你整整八天,你知道我這八天都是怎麼過的嗎?」
我大概是燒糊塗了,竟然覺得他聲音裡透出些委屈和撒嬌的意味。
「放,放開我,你不是要談談嗎?先進屋……」我伸手去推他,他胸口的肌肉跟石頭一樣,怎麼也推不動。
他完全沒有在理我的話,手指揉搓了下我的面頰,頓時神色一凜:「你臉怎麼這麼燙?」
隨後他按著我的後腦,迫我抬起頭,與他的額頭相貼。
片刻後他鬆開我,擰眉道:「你發燒了自己沒感覺嗎?」
我有感覺……
我又去推他,這次他沒防備,倒是被我推開了。
「你說事情就說事情,別……別動手動腳。」頓了頓,我又補上一句,「我會照顧自己,不用你費心。」
樓道內的感應燈暗下來,將我們籠罩在一片漆黑中。
天太暗,我只能看到宋柏勞模糊的身體輪廓。他木木地站在那裡,半天沒回應。
我琢磨著他是不是憋著怒氣窩著火,心裡尋思要怎麼收拾我,他忽然又開口了。
「我不碰你,你跟我去醫院。」
我一聽他要帶我去醫院,頃刻間毛都要炸起來,下意識後退。
「不要。」頭腦昏沉,一切全憑本能,我揪緊了腹部的衣物,警惕地盯著他。
「我只是……」他話說到一半,對面的門吱呀一聲打開,感應燈也隨之亮起。
我和宋柏勞同時看過去,肖雨披著件外套半探出身子,神情還有些惺忪。他應該是聽到門外的動靜,想要起來看看怎麼回事。
「小鬱?」他將門打得更開,往我們這邊走來。
宋柏勞看著他,突然也轉身走了過去,兩人於我的房門前迎上。昏暗的燈光下,從我的角度,只能看到肖雨迷蒙的雙眼慢慢瞪大,震驚無比地仰視著面前的宋柏勞。
他的嗓音輕柔而小心,帶著隱隱顫抖,像是怕驚碎了什麼。
「……柏勞?」
伴著這兩個字響起,宋柏勞脊背霎時緊繃起來,扶在門框上的手也驟然收緊。
我正一頭霧水,就聽宋柏勞對著肖雨叫了聲:「……媽媽。」
等等,媽媽?
我扶著額,有些難以回神。
肖雨,雨肖霄,加上他的職業,他說的關於前伴侶和孩子的事,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所以……肖雨就是宋霄?!
這也太巧了,我每次租房怎麼都能遇上這種事。
第一次租房遇到在紋身店替我慷慨解囊的梁秋陽,第二次租房……竟然就遇上了宋柏勞的媽媽。
這真是什麼樣的運氣?
我實在無意打斷他們的母子重聚,但今晚的一切都透著古怪,我一下眼前發黑,胃裡的東西毫無預兆湧上喉頭,讓我甚至連轉身跑進廁所都來不及,扶著牆就吐了出來。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地板上黑漆漆的一灘,也不知道吐出來的是什麼,嘴裡滿是古怪的腥甜。
「甯鬱!」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宋柏勞回身朝我沖來,將軟倒下來的我攬進了懷裡。
人真的不能太鐵齒,五分鐘前我還信誓旦旦讓他別動手動腳,不用他費心,五分鐘後我就只能跟條死魚一樣倒在他懷裡人事不知。
第五十一章
【最近,我已經開始在想名字了。】
宋柏勞捧著我受傷的那只右手,將唇小心貼在手背上。眼皮半遮住瞳仁,睫毛輕輕顫動著,甫一看過去,那簡直像一個虔誠而珍惜的吻。
在酸痛與疲憊中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幕。
我眨了兩下眼,這幅畫面仍未消失。甚至我開始感受到指間傳來的,濕潤而柔軟的觸感。
這不是夢。
當意識到時,我一下**手指,想將手收回,可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與我想像中猛然抽回的動作不同,那更像是綿軟地動了動手指。
不過對於宋柏勞來說,這微弱的一點力量已經足夠讓他察覺我的狀況。他僵硬一瞬,接著就像是被發現做了壞事的小學生,看向我的同時,欲蓋彌彰地極快松了開手。
我們無聲對視許久,他眼裡諸多複雜的情緒一一閃過,最終別開眼,完全揭過自己方才的行為:「你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老實說,哪裡都不太舒服,頭更是痛到仿佛有個樂高小人無時無刻在敲大鼓。
我試著開口,嗓音沙啞至極:「我怎麼了?」
窗外日光明亮,天氣晴朗,我應該起碼暈了五六個小時。
我雖然是第二次懷孕,但老實說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我都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也沒做過這方面的功課,實在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況是不是正常現象。
宋柏勞從一旁櫃子上拿過自己的止咬器,單手按到臉上,另一隻手探向腦後調整鎖扣。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愣了愣,迷茫地看著他。
他語速不緊不慢,拋下一道驚雷:「假話是你什麼事都沒有,真話是醫生說你可能感染了c20,不過這裡醫療條件有限,他不能確診,建議我們轉院。」
b型血擁有90%免疫率,並非指十個beta裡有九個不會感染c20,而是指十個裡就會有一個爆發c20。事實上現今每個人類出生都會自體攜帶c20病毒,alpha與omega終身潛伏,與人體免疫達成平衡,不會有任何症狀;而beta便如我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免疫失敗,被病毒徹底擊潰健康。它就像一個定時炸彈,炸不炸,什麼時候炸,全不由你。
這也是影響beta社會地位的另一重要因素,我們擁有太大的不確定性。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都不是最佳選擇。
雖說免疫失敗率不算低,但我從小到大接觸的beta中幸運的並沒有人爆發c20。它更像是教科書上,媒體網路上恐怖卻遙遠,對我沒什麼真實性的存在,讓我不免有些大意。
驟然聽到自己被死神寵倖,成了那十裡挑一的幸運兒,還有些回不過神。
現如今人類仍然對c20病毒無可奈何,也就是說……絕大多數我是要死的。
「能……盡可能再拖四個月嗎?」錯愕過後,我很快接受了這一現實,或者說它來的太突然,我還沒有什麼實質感。
如果要死,還不如死的有價值一些,能活一個是一個,六個月的話,孩子存活幾率會大一些。
可緊接著,我又陷入迷思。我死了,孩子給誰養呢?如果宋柏勞並不想要這個孩子的話,我剩下的選擇就只有一個了……
「要是孩子能夠活下來,我會拜託梁秋陽撫養。」我將視線移向雪白的天花板,仿佛交代遺言一般道,「你可以不認他的,我會讓梁秋陽不要告訴他你的身份。夏家的駱家的,不管誰的財產他都不要。所以,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吧……」
我那兒還有兩千萬,足夠設立一支成長基金,讓孩子將來沒有後顧之憂,這樣我走的也安詳些。
短短兩分鐘,我連孩子將來每年的生日祝福怎麼錄都想好了。
宋柏勞靜了半晌,沒有回我。
我等不到他的答覆,朝他看過去,只見他冷著臉坐在那裡,似乎忍著怒氣。而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句觸怒了他。或者,這個孩子本身就是他的雷區?
「首先,孩子生不生下來都是我的孩子,我還沒死,你要讓他叫別人爸爸,想都別想。」我一看他,他就開了口,「其次,你只是‘有可能’感染而已,回香潭才能真正確診,在此之前什麼都別打算。」
「可是……」
他抿著薄唇,不悅地擰起長眉,表情顯得頗為兇狠,仿佛我再說一個字,他就要把我按在地上死命揉搓。
我只能乖乖閉嘴。
「最後,我沒有不要這個孩子,只是當時駱夢白說你的身體並不適合再有孩子,我才會問你那個問題。看起來就像我不要他了,但其實……」他伸出手,猶豫著,最終覆在我的小腹上,「我沒有不要他。」
掌心落到小腹上的一瞬間,我身體一顫,緊張的渾身緊繃。
分明隔著被子其實也沒什麼感覺,但還是會有種奇怪的,仿佛肚子裡的胎兒與他產生了呼應的錯覺。哪怕兩個月的胚胎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胎動。
他注視著那裡,拇指輕柔地摩挲幾下,突然問:「我看了你所有的日記,現在,你的刀疤下雨天還會痛嗎?」
我每次都覺得自己足夠瞭解他,他卻總能一次次超出我的理解。比如我以為他不會看完所有的日記,但他就是看完了。一周時間,上百萬字,歎為觀止。
「很少痛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我就覺得有些疼了。但我知道這不是真實的,更多的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最初的幾年總是這樣,近兩年其實已經沒什麼感覺了,直到……直到再遇見他。
他目光一直落在我腹部,仿佛要將那裡看出多花兒來:「那天在廁所外,我聽到了你和朱璃的對話,就去做了些……調查。」
我艱難回憶了片刻,記起他說的該是朱璃婚禮那天。
「發現七年前有一個月你的人生軌跡完全空白,再出現時你已經從尚善肄業,脫離朱家。而拿到這份資料的當天,夏維景下山找到我,說你要給七年前死去的孩子做度亡道場。調查結果,你的日記,以及夏維景的話,拼湊出了一個真相。」最後兩個字,他輕緩地從唇齒間吐出,輕描淡寫間,我已經能想像他當時得有多震驚。
心裡湧上點說不清的……些微痛快。我百口莫辯了七年,如今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五個月……當年你發現自己懷孕了,所以才會來我家找我,對不對?」以他的智商,只要不鑽牛角尖,很容易就能推測出那會兒我去找他的目的。
那天的雨我還記憶猶新,真的很冷很大。
我這一生都從未那樣冷過。
我暗暗搓了搓指尖,指甲劃過指腹,帶出道綿延的鈍痛:「是啊,可你甚至沒有聽完我的話。」
其實聽完了說不定也是一樣的結局,他深信不疑我設計了他,又怎會樂意我生下陰謀的產物?況且,那孩子無法免疫c20,遲早會夭折。
他低垂的眼睫顫了顫,平靜問我:「你從來沒喜歡過我是嗎?」
我還準備迎接他更多關於當年的誤會,我的心路歷程,以及朱璃這樣做的目的等等一系列問題,他這一問直接叫我一口氣哽在喉頭,腦海裡白茫茫一片,答案幾乎是脫口而出。
「是。」
他驀地抬頭看向我,眼裡有著我看不懂的東西,似乎我做了一件多麼過分的事。
正在我倆視線膠著時,病房門被輕輕叩響,片刻後,宋霄拎著一碗一袋東西慢吞吞地進來。
他看我醒了,驚喜道:「太好了小鬱,你醒了!」他將袋子放到床頭,從裡面端出碗粥來,「醫生說你可能懷孕反應比較大,暈倒什麼也是正常的別擔心,沒事的。我買了些粥,你餓了吧,先吃點。」
我清了清嗓子,牽起唇角道:「霄叔,我都知道了。」
宋霄一愣,霎時看向宋柏勞:「你告訴他了?」
宋柏勞直起身,挪開了一直放在我腹部的手掌。
「他遲早會知道。」
宋霄一噎,臉上一副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的表情。
宋柏勞接著道:「我已經讓李旬安排飛機,下午就能飛香潭。」
一個多禮拜,我才剛在芒水定下一隻腳,竟然就又要回去了。
我看向宋霄:「那霄叔你……」
「他也和我們一起回去。」宋柏勞看了眼宋霄的腿,「方便嗎?」
一時也不知道他是在問宋霄腿方不方便,還是他方不方便回香潭。
「哦哦,方便。」宋霄忙不迭點頭,「方便的……」
說話間,宋柏勞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站起身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病房門關上,宋霄將我扶坐起來,探了探我額頭:「還有些低燒。別怕,也可能不是c20,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溫柔的都讓我有些羡慕宋柏勞能有一個這樣的媽媽了。
「我其實,第一眼就認出了你。」宋霄坐到床邊,端著粥碗一勺勺喂我,「這些年我一直有關注伯勞,你們結婚那天,我還花錢買了一份你們婚禮現場的高糊照。」說著他笑起來。
我並沒有刻意不在媒體前曝光,網上的確很容易搜到我的照片,婚禮那天也有媒體報導。我猜到他可能認出了我,只是我沒想到,他在第一眼就認出了我。
「你既然關注他,為什麼不回去找他呢?這麼多年,他一直很想你。」
勺子抖了抖,他緊抿著唇,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見他這樣,我也不好再戳他痛處,便不再說下去。
下午五點,宋柏勞的私人飛機載著我們三人,直接從芒水機場飛往香潭。
飛機被改裝成套房的格局,有一張1米8的大床,裹著被子,宋柏勞直接將我從車裡抱到了床上。
我還發著燒,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挨到床沒多久便困頓地閉上了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另一邊床似乎向下陷了陷,接著一具溫熱的人體從後環抱住我。本來身體還有些冷,這樣一來,反而生出熱意。
充斥周身的甜膩桂花味,彷如效果出眾的安神香,只是吸入稍許,便讓我沉入了更深的夢澤。
第五十二章
【碌碌無為的活,悄無聲息的死。】
飛機抵達香潭後,宋柏勞立馬將我送進了養和醫院,由駱夢白親自接手。
之後檢測進行了整整一天,從早上到下午,我被推著到處走,幾乎沒有閒暇的時候。晚上,駱夢白拿著所有報告的匯總來到病房,身後跟著面色不豫的宋柏勞。
他們進來時,我正在與宋霄說話,一聽到動靜,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門口,同時止住了話頭。
「感覺好點了嗎?」駱夢白聲音柔和,白衣飄飄,仿若一位來自天國,即將宣讀判決書的死神,而落在我脖子旁的鐮刀,並不會因為她的溫柔有任何遲疑。
「好些了。」今天沒有流鼻血也沒有嘔吐,只是有些發燒。
她坐到床邊,目光變得有些傷感,猶豫了會兒,終是開口:「對不起,小鬱……」
那瞬間我已經意識到她接下去要說的話,從我知道自己有可能爆發c20後,我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結果顯示,的確是c20。」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也就是說,我只有最後幾個月是嗎?」
c20爆發迅猛,無可逆轉,最快幾周,最遲幾個月,被病毒侵蝕的人體便會慢慢消亡。
宋霄拄著手杖背過了身。
「你不記得我是研究什麼的了嗎?」駱夢白抬手按了按我的胳膊,「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這話,換十年前的我大概還會相信。但現在我已經深刻明白,僥倖無法光顧倒楣之人。越是懷抱希望,失望也更大。
我笑道:「我也不求能再活一兩年這種,那太為難你了。只求……能再活四個月。」我看向自己腹部,「我不想帶著他一起死。」
孩子對於beta來說實在太珍貴,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我一樣,有第二次機會。
房門一聲巨響,我猝然抬頭,發現宋柏勞已經不在屋子裡。
駱夢白並沒有回頭,臉上仍然很平靜,歎息著道:「我會盡力的。」
C20引起的疾病多種多樣,每個個體都會有所不同,就像我,目前主要症狀為出血及發熱,之後會怎麼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讓駱夢白都感到驚奇的是,以我這樣的狀態照理說是留不住孩子的,可現在他好好的待在我的生育囊內,既沒有流產跡象,生育囊也沒有破損徵兆。
「這可能就是天意。」最後駱夢白總結。
又說了些c20的注意事項,以及今後我可能會遇到的一系列問題,完了她起身欲走。
「麻煩你了。」宋霄送她到門口。
駱夢白掃了眼他的腿,道:「您正好跟我來一下吧,我們給您檢查下膝蓋。」
宋霄猶豫著回頭看了眼我:「可小鬱這……」
「沒事的。」我朝他擺了擺指尖的脈搏監測儀器,「有問題我會叫人的。」
駱夢白也說:「護士每隔十分鐘都會在門外巡視,您放心吧。」
宋霄這才點頭,隨她離去。
等人都走了,我緩緩滑進被子裡,平躺在床上,開始望著蒼白的天花板出神。
得找個律師擬一下遺囑了。還有孩子的名字,取什麼好呢?
叫甯……甯……寧曦吧,願他像太陽一樣,永遠熱烈閃耀,溫暖他人。我已經註定要死,僅剩這一點生命的餘暉,希望能托起我的小太陽。
越想越覺得這個名字不錯,不僅寓意好,而且無論孩子是什麼性別都能用。
將右手伸到眼前,艱難握拳又伸展,橫貫掌心的疤痕殷紅刺目。不知道最後的日子裡,我能不能複健順利,重新考取烘焙師證。
雖說死都死了,這些身外物好像也沒那麼重要,可我仍然想要抬頭挺胸,沒有任何遺憾地去見師父。
說不準還能幫他在底下開個「許美人」……
正胡思亂想著,病房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我放下手,看到是宋柏勞回來了。
他還沒走近,我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完全遮掩了他身上資訊素的氣味。等他坐到床邊的沙發上,那股煙味更濃了,同時我還發現他右手指關節處紅腫一片,甚至破開了口子。
這種仿佛暴力擊打在堅硬物體表面所形成的傷……他在短短二十分鐘內到底做了什麼,難道是和人打架去了嗎?
察覺到我的視線落腳點,他仿若無事般將另一隻手掌蓋到傷處,阻止我繼續看下去。
「過幾天,等你穩定些了,我會接你回維景山。」他說。
「好。」我點點頭,沒有異議。
雖說我前不久剛從那裡逃出來,但死都要死了,還在意那麼多做什麼,最後的日子待在哪兒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區別。
他沒有再說話,安靜地坐在一旁,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只是單純地注視著我。
我做了一天檢查,來來回回也十分疲憊,見他沒有話要與我說了,乾脆閉上了眼。
將睡未睡之際,耳邊聽到一些響動,片刻後,額發被人輕輕撥動。湧入鼻端的煙草味讓我不舒服地蹙起了眉,那手便像被燙到了般,一下子收了回去。
我想睜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
又過了會兒,耳邊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
在醫院養了兩天,燒退了,身上卻莫名出現了一些紅疹。駱夢白看過後表示這也是c20帶來的,除了有些癢,沒有別的危險,讓我不用過分擔憂。
宋霄的腿經過香潭最頂尖的骨外科大夫會診,被安排了擇期手術,手術後恢復得好,他說不定可以和正常人那樣丟掉拐杖走路。這兩天他也住進了病房,偶爾會偷偷溜過來看我,待不了半小時,又會被護士趕回去。
駱夢白不讓玩手機,護士每天清晨會給我送來一份當天的報紙,我所有的消遣便全都在上面。
今天護士給我拿來了一份商報,看得我雲裡霧裡的,沒幾頁還翻到了朱璃的消息。
嫁進阮家後,他過得頗為順心。阮家家主,也就是阮淩和的父親阮雄華對他非常看重,不僅讓他進入公司擔任要職,還認命他為自己競選班子的一員。
朱璃這人聰明有餘,狡猾更甚,他要是沒把駱青禾當對手還好,一旦覺得對方擋了他的路,那駱青禾可有得煩了。
這報紙排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四開的版面,廣告位左邊給了阮雄華,右邊給了駱青禾。阮雄華眉眼犀利,食指對準看報的人,配合的標題是希望alpha、omega、beta各司其職,讓有能力的人獲得更好的生活。
駱青禾與他比起來,不像政客,更像個被媒體不小心拍到的明星藝人,半側著面孔站在演講臺上,英俊的臉上表情很淡,似乎正在專注地聆聽台下的聲音。他的口號簡潔有力——改變歧視,人人平等。
這兩人,紙媒都看出來他們針鋒相對,從態度到口號,無不把彼此當做畢生勁敵。
又翻一頁,我漸漸看出興致來,忽然房門「砰」地推開,一道人影沖進來,嚇了我一跳。
梁秋陽穿著一身拉風的皮衣,取下墨鏡,黑著臉立在我面前,一雙眼裡都是憤怒,還有些委屈。
「甯鬱,你到底有沒有拿我當朋友?」
駱夢白沒多會兒也跟了進來,在他身後朝我擺了擺手,神情有些尷尬。我立馬意會過來,可能是她不小心在梁秋陽面前說漏了嘴,梁秋陽才會這樣火急火燎趕過來。
我放下報紙,乾笑道:「我還想……過幾天聯繫你來著。」
梁秋陽冷笑:「你乾脆等你生孩子那天聯繫我吧。」
我理虧,蔫蔫地垂下頭:「……對不起。」
「你被向平尋仇不告訴我,你懷孕不告訴我,現在你都快……你都這樣了還不告訴我。」他聲音裡含著絲哽咽,「甯鬱,咱們認識快八年了啊,需要這麼生分嗎?」
我抬頭看過去,他果然眼眶紅了,就有些頭疼。
「秋陽……」駱夢白有些擔心地去拉他的手,也被他給甩掉了。
梁秋陽橫她一眼:「我和你的事晚點再算帳。」
駱夢白眨眨眼,可憐兮兮地擰起眉,又叫了他一聲:「秋陽……」
梁秋陽這人吃軟不吃硬,被她這麼軟了吧唧地叫一聲,立馬氣勢就落了下來。
「你……你先出去。」好在被駱夢白那麼一打岔,他眼眶不紅了,那點泫然欲泣也都憋了回去。
「欸好。」
駱夢白乖巧地應了聲,退了出去,病房裡便只剩下我和梁秋陽兩人。
他坐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頭髮,問我:「難受嗎?」
我搖搖頭:「不難受。」
比起前幾天又是吐血又是發燒的,這兩天的疹子簡直跟小兒科一樣。
「你今天沒活動嗎?」我看他穿得這樣亮眼,像是從什麼活動上跑出來的。
「本來有的,結果駱夢白告訴我你出了事回,打你手機又打不通,我一急就說自己不舒服推了活動跑過來了。」說著說著他毫無預兆哭起來,「小鬱,我捨不得你。為什麼是你啊……這世上壞人那麼多,向平那賤人都沒死,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你不是alpha,不是omega啊……」
他哭得泣不成聲,眼淚爬了滿臉,我慌忙抽過紙巾給他,卻不知道能如何安慰他。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並不是說沒有做錯事,就能長命百歲。生命因為無常,才顯得更為珍貴。
他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下來,我看外面陽光正好,就同他提議:「我們出去走走吧,我好久沒曬太陽了。」
他擤著鼻涕,悶聲道:「好,我扶你。」
我們倆一起到了樓下花園,深秋季節,花園裡的楓樹呈現出絢麗的紅色,搭配其他一些變色的樹木,呈現出一幅頗富層次感的畫面。花園很大,樹木蒼鬱,有橋有水,還有座小型的綠色迷宮。迷宮並不難走,就算毫無經驗的迷宮苦手,十幾分鐘也能自己繞出來。
梁秋陽扶著我漫無目的地瞎逛著,走著走著進了迷宮。
「我聽駱夢白說,宋柏勞和他爸為了你的事大吵了一架,差點連父子都沒得做。」
我腳步一頓,詫異看向他:「為了我?」
「離婚協議。」
「……哦。」我倒覺得不一定全是為了我,應該也是積怨頗深,一朝爆發了。
說起這個,宋霄現在回來了,還住進了駱家的養和醫院,駱青禾在這裡耳目眾多,不知道得知消息後會不會有什麼行動。
想到什麼來什麼,走到一處拐角,突然前方被樹籬遮擋的地方傳來激烈的爭執聲,仔細一聽,竟然是宋霄和駱青禾的聲音。
「為什麼要藏我的信……」
「你既然拋棄了一切,又為什麼不消失的徹底一些,過個幾年假惺惺的寫信回來做什麼?」
宋霄氣勢驟然弱下來:「我只是……只是想柏勞了。」
「那你當初又為什麼要拋下他?你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你當別人是什麼,你股掌間的玩物嗎?」駱青禾步步緊逼,不給對方一點喘息餘地。
宋霄被他逼得也生了逆反:「我不走還能怎麼樣……你我都知道資訊素就不受自身控制的,那是生物本能。就像渴了幾天幾夜的人,驟然把一碗清水放在你面前,你能拒絕嗎?」
「我可以。」駱青禾咬著牙,惡狠狠道。
宋霄沉默片刻,忽地笑了:「駱青禾,你別這麼幼稚了。你拒絕一次,二次,甚至三次、四次,你能拒絕一輩子嗎?我是beta我都知道,標記後的alpha和Omega只要錯過一次發情期,下次發情時對彼此的渴望就是成倍遞增的。你把自己綁起來,根本沒有辦法脫離痛苦,只會把自己折磨死。」
我承認駱青禾的確是名出色的alpha,但再出色的人類也無法抵禦本能。標記不是靠毅力就能擺脫的東西,不然當初他為什麼沒能抵禦住本能,與夏喬互相標記了呢。
駱青禾沒有再說話,這的確是個無解的難題。
過了會兒,宋霄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些沙啞疲憊:「而且……夏喬也是無辜的,你們既然互相標記,根據法律,就應該在一起。」
駱青禾緩慢而充滿嘲諷地道:「所以你就把我讓給了他,好理性好偉大啊……」
理智告訴我宋霄這樣做沒錯,情感上……我竟然也可以理解駱青禾的憤怒。
這件事裡,三個人都是受害者,宋霄做了他認為正確的選擇,成全了駱青禾與夏喬,滿心以為自己的退出能換來三個人的安寧。或許在他看來,只要駱青禾好好的,不再痛苦,他和對方在不在一起也沒所謂。
可駱青禾不同,他並不需要宋霄替他做出選擇,他不能接受他還緊緊握著對方手的時候,對方先一步鬆開了他。這在他看來就是背叛。
出神思索間,兩人對話進行了幾個回合,駱青禾言語越發刻毒,簡直字字句句都往宋霄心窩子上戳。
「你不是讓我好好對他嗎?直到他去世,我都對他非常好,我們甚至還有過一個孩子,你滿意了嗎?」
「青禾……」宋霄顫聲想要制止他,沒有成功。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那麼對你的孩子嗎?看到他,我就會想起你,想起當初我那樣哀求你,你還是拋下了我。我的確遷怒於他,可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的錯。」言語猶如利劍,駱青禾冷聲道,「我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宋霄的錯!」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大步離去,將宋霄留在了原地。
梁秋陽想要上前,被我一把拉住了,沖他無聲搖了搖頭。
宋霄呆立稍許,拄著手杖一瘸一拐地也走了。迷宮重新恢復寂靜,再無人聲。
「那是……宋柏勞的父母?」梁秋陽問我。
「是。」我將自己在芒水巧遇宋霄的事告訴了他。
梁秋陽大呼神奇,未了歎一口氣道:「也是可憐人啊,從前的佳偶,如今成了怨侶。駱家和夏家的老傢伙真不是東西,也不怕死後下地獄。」
他們不怕,他們還會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做了一個非常英明的決定。
回程路上,梁秋陽和我都有些受影響,話明顯少了許多。回到病房所在樓層,一出電梯,就見駱夢白候在門口,眉眼彎彎地盯著梁秋陽。
梁秋陽看了她半晌,回頭沖我道:「小鬱,你自己回病房沒問題吧?」
病房離電梯口也就十來米,我能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
梁秋陽道:「那我先處理下自己的事。」
他過去抓起駱夢白的手,拖著她往另一邊走,俊美的臉上是努力偽裝出來的嚴肅冷峻。
「秋陽,你抓痛我了……」
只是駱夢白一開口,他就全都破功了。
「你一個alpha怎麼這麼嬌氣啊!」說是這樣說,手卻還是松了開來,沒等完全分開,又被駱夢白從後面一把握住。
我笑著搖了搖頭,心裡覺得高興,又有些羡慕。
和心愛的人手牽手,真好啊……
走到病房門口,手剛握住握把,裡面傳出的稚嫩嗓音讓我直接滯住了腳步。
「媽媽懷了小寶寶嗎?」
「嗯。」
只是一個字,我就從對方隨意又不耐的語氣中猜出他了的身份。
小男孩繼續問:「那是妹妹還是弟弟呢?」
「不知道。」
「我想要個妹妹……」
我一下擰開門,病房裡的兩人同時看向我。坐在宋柏勞腿上的宋墨在愣了下後立馬朝我伸出雙臂,做出要我抱抱的動作,滿臉的喜悅夾雜渴望。
「墨墨……」我快步坐過去,將他從宋柏勞腿上抱起來。
宋墨環住我的脖頸,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媽媽,我好想你。」
他手上和腳上的石膏還沒拆除,我不敢抱得太用力,但仍然難掩激動,聲音都在顫抖。
「我也想你了。」
第五十三章
【曦和墨,感覺也很配呢。】
宋墨不肯走,吃過午飯後硬是要留下和我一起睡。
還好床是vip的大小,有1米5,夠睡他一個小寶寶。
我消失這幾天,他等不到我直播,又沒有我電話,急的不行,一度懷疑我是不是不要他了。
「我和爺爺說要回家,要見你,說了好久好久他才帶我來。」他躺在我臂彎裡,掰著我手指玩,像只撒嬌的小奶貓。
我柔聲道:「對不起啊,這幾天我生病了,呆在醫院呢,就沒有直播和給你打電話了,我以後一定不會了。」
宋柏勞的前車之鑒告訴我,一定不要給孩子留下「被拋棄」的印象。宋墨只是個孩子,他現在並不能理解大人間的彎彎繞繞,我能做的只是盡可能給予他安全感,讓他更快樂的長大。
至於其它,或許以後他自然而然就會明白,又或許……他根本不會再記得我。
「不怪你。」他側過身,一臉認真地摸了摸我的肚子,「因為媽媽有妹妹了,妹妹比較重要。」
我刮了刮他鼻尖:「你也很重要。」
他貼著我,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小聲道:「妹妹更重要。有了妹妹,我就可以保護她了。」
在宋墨說完這句話的一刹那,我腦中構建了一幅仿若童話般的美好畫面,而幾乎就在下一秒,我意識到這幅畫面可能永遠只存在我的夢中。
死亡即將逼近的恐懼與悲傷來得毫無預兆,第一次,我有了一種近似「不甘」的情緒。仿佛有塊巨石哽在喉頭,讓我鼻頭發酸,胸口窒悶。
就像梁秋陽說的,為什麼是我?我都還沒陪我的孩子們長大,怎麼就要死了呢。
我將手覆在他的小手上:「嗯,墨墨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好哥哥。」
宋墨偎著我漸漸睡了,我拉過被子給他蓋好,輕輕拍起來。
「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我看向不遠處沙發上的宋柏勞。方才我和宋墨說話時,他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裡並不插話,差點都要讓我忽略他的存在。
經過幾天的休息,他臉色好了許多,沒有在芒水時那麼難看了。此時的他衣衫挺拔,頭髮一絲不苟,雖然眼下還有些疲勞的痕跡,但也大致恢復成了那個桀驁的alpha。
我與他對視一眼,錯開了:「沒人不喜歡乖孩子。」
他聞言輕笑了聲:「乖孩子……我從小就不是一個乖孩子,怪不得沒人喜歡我。」
拍打的動作微微停頓,很快又再接上。
他這話簡直趕上胡言亂語了。都不用他出聲,只消一個眼神,不知道多少人願意匍匐在他腳下求他垂憐,多得是喜歡他這個「壞孩子」的。他從來不缺人喜歡。
我沒打算與他說樓下花園裡發生的爭執,聽牆角畢竟不是光彩的事,而且我總覺得,他該不想參與上一輩的恩怨情仇。
從他毫不猶豫將夏喬寄給自己的快閃記憶體盤扔掉就能看出,他對這一團亂麻的父輩情史堪稱深惡痛絕。
看宋墨睡得香甜,我也有些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忽然病房門輕輕叩響,過了會兒梁秋陽探頭進來。
看到宋墨睡著,一邊又有宋柏勞,在門口晃了晃手機,小聲道:「我過幾天再來看你,你有什麼給我打電話,我先走了哈。」
我看他嘴唇紅腫,唇角甚至破了一個小口子,都能想像他這兩個多小時去幹嘛了。
這些alpha,接吻能不能控制下力度,被犬牙咬到真的很疼啊。
「路上小心。」我沖他揮手告別。
房門再次關上,病房裡恢復寂靜。
耳邊忽然傳來宋柏勞的聲音:「你也很喜歡他。」
我不自覺看過去,他維持著先前的坐姿,臉上沒什麼表情,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他無聊時的隨口一言。
想到他之前還不允許我和梁秋陽往來,現在這句話怎麼聽都好像帶了點別的含義。
梁秋陽可是將來會成為他「表姐夫」的男人,他這樣真的好嗎?
我調整了下睡姿,挨著宋墨閉上了眼,嘴裡說道:「因為他也是乖孩子。」
宋柏勞半天沒出聲,半天後哂笑著道:「……原來如此。」
哪怕周圍環境這樣安靜,這四個字仍然如同他的喃喃自語。不仔細,便聽不分明。
又過兩天,我病情穩定,已經可以出院了。
駱夢白給我開了些聊勝於無的抗病毒藥物,讓我每週複查,有情況隨時通知她。
出院前一晚,宋霄來為我送行,手裡拿著一把尤克裡裡。
他明天就要手術了,還要在醫院呆一陣,說不能親自送我,只有送上一曲以表歉意。
可能覺得手術之後是新的開始,他剃了鬍子,剪短了長髮,看起來一下子像是年輕了二十歲。
到這會兒我才發現,宋柏勞眉眼像駱青禾,但下半張臉很像他,特別是唇形,上唇薄,下唇稍厚一些,不笑的時候像枚形狀美好的水菱。
他撥了下琴弦,沖我笑了笑道:「這是我問隔壁病房的年輕人借的,我好久沒彈了,有些生疏,你別笑我……」
他之前鬍子拉碴,長髮糾結,像個不得志的落魄藝術家,如今刮了鬍子,剪到及肩的頭髮在腦後紮成精神的短馬尾,倒有幾分意氣風發的藝術家的模樣了。
「You sure look swell.Don't let that faze you……」宋霄緩緩開口,歌聲不是梁秋陽的空靈通透,也沒那麼多技巧,帶著絲慵懶拖遝,像情人的低語。
他邊彈邊唱,笑容明朗,如同夏夜的風,清爽熱烈。和駱青禾那個冰塊一樣的人,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我簡直有些好奇,當初他們到底是怎麼相愛的了。
一曲唱完,宋霄按住琴弦,我捧場地連連拍手。
「好聽!」
可能也是多年不唱了,他嗓音有些沙啞:「比以前差多了,以前柏勞……」他一下停滯,斷了一拍才接上,撫著樂器笑得有些澀然,「柏勞很喜歡聽我唱這首歌。」
這些天來,我也看出來了,他和宋柏勞相處起來總帶了份無所適從的尷尬和小心翼翼。宋柏勞沒有排斥他的親近,同時也沒有更多的表示,或許和他一樣,都不知道彼此該如何相處吧。
十幾年的缺失,並不是說補上就能補上的。
說曹操曹操到,提到宋柏勞,下一刻宋柏勞便推門而入,見到宋霄在,並不明顯地蹙了蹙眉。
「你怎麼在這?」
宋霄連忙站起來,一手抓著尤克裡裡,另一隻手無所適從地握住自己的三腳手杖。
「霄叔是為我送行來的,他明天要動手術,送不了我……」我替宋霄解釋道。
宋柏勞看了眼他手上拿的樂器,眉心舒展了,話語卻怎麼也軟和不下來:「知道明天動手術就不要亂跑,醫生沒讓你早點休息嗎?」
宋霄訕笑著忙不迭點頭:「說了說了,我這就回去。」
他拖著手杖一點點挪到門口,經過宋柏勞身邊時,忍不住道:「那你也……早點休息,別太辛苦了。」
宋柏勞垂眼看著他,看得對方臉上的笑都要掛不住,才微微頷首說了句:「知道了。」
宋霄得他一聲應,高興不已:「啊,好,那我……那我走了!」
完了回身沖我擺擺手。
宋柏勞目送著他離去,視線過了許久才收回,應該是看對方進了電梯。
這個人有時候,還是挺嘴硬心軟的……
宋柏勞今天帶了筆記型電腦過來,一坐下就開了機,一副要在我這徹夜辦公的模樣。
我看他專心打字也不說話,拿了一旁報紙在燈下細看。
上面正好有一則關於夏盛的消息,夏盛起訴炎華世紀的商業間諜案下個月開庭,雙方律師團堪稱國內頂配豪華陣容,不少人興致勃勃等著看兩方交戰呢。
「以前,我和駱青禾最喜歡聽他唱歌。」
我怔然稍許,從報紙中抬頭。宋柏勞的打字聲並沒有停下,目光也始終停留在螢幕上。
「他們在異國街頭相識,一個是出國留學的大少爺,一個是初出茅廬的年輕攝影師。攝影師對大少爺一見鍾情,在路上拍下大少爺的照片,被大少爺發現……」
他吊人胃口的停頓下來,我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然後就刪了。不過這個攝影師窮得很,沒有旅費只能在街頭賣唱,之後的一星期,大少爺每天路過那條街,總能聽見他在那兒唱《loving you》……」他停下手頭動作,唇角帶上些笑意,眼裡有些懷念,「以前我和駱青禾都有專屬曲目,他的《loving you》,我的《you sure look swell》。所以,直到他們離婚,我都不敢相信一個那麼愛我們的人,竟然說走就走了。」
童話故事一樣的開頭,文藝片般的結尾。
我歎了口氣,內心唏噓不已。恐怕方才宋柏勞早就到了門外,只是不忍打斷,聽完整首歌才進來的。
「我一度也以為,你的點心……和那首《loving you》一樣。」已經沒有任何擊打鍵盤的聲響,他卻還是盯著電腦螢幕,垂著眼簾,並不看我。
我愣了兩秒才理清他話裡的意思,他覺得我給他做的點心,就像宋霄為駱青禾唱的歌,是一種……求偶行為?
宋柏勞終是抬頭,眼裡滿是苦惱不解:「如果你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麼又要嫁給我?」
第五十四章
【有些秘密,就讓我帶進棺材吧。】
追根究底,一切誤會的源頭還要數朱璃的那封情書。要不是它,我和宋柏勞也不會成如今這樣。
它讓他有恃無恐,以為抓到了我的破綻,將我對他的討好忍讓,通通冠以「喜歡」的名義。
它成功將我塑造成一個可以因為「喜歡」而肆意傷害別人,手段齷齪的「強姦犯」。
這個強姦犯多年後還和繼兄再次聯手,終於得償所願嫁給了當年的「受害人」。
如果一切建立在「喜歡」之上,倒也說得通。但一旦沒了基底,失去了依託,所有處心積慮都將坍塌奔潰,變得毫無道理。
宋柏勞會疑惑也屬正常,他怎麼會想到,為了使這座「空中樓閣」得以延續,寧詩扯了一個多大的謊言來誆騙我。
我與宋柏勞這番糾纏,由朱璃開了頭,寧詩斷了尾,我們從始至終只能如同兩具身不由己的木偶,傻傻被人操控。
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嫁給他?
這問題並不犀利,卻每個字都像戳在我傷口最痛處。
這七年來,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有我苦苦掙扎,只有我陳傷難愈。他轉頭繼續自己的生活,將我像垃圾一樣丟在身後。
就連我的「怨恨」,他都毫不知情。
我心裡暗歎一聲,道:「你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和我結婚的不是嗎?當初甯詩騙我說孩子還活著,想要回孩子就要嫁給你,傳出朱璃訂婚消息後,她才承認孩子早就不在了。你為事業,我為孩子,咱們各取所需吧。」想了想,補了句,「就算不是你,我也會同意。」
他驟然黑了臉,我以為他要發火,等了片刻,他卻隱忍著一個字沒說。
或許看我一個將死之人可憐,又或者對我心裡有愧,他的壞脾氣已經許久沒有在我面前展露。簡直都快讓我忘了,他曾經是個脾氣多糟糕的人。
「所以,只是因為孩子。」可能忍得辛苦,他嗓音含著絲喑啞。
我淡淡道:「是,只是因為孩子。」
他點點頭,垂眸不知琢磨什麼,過了會兒又抬頭問我:「你還有什麼心願嗎?」我愣了愣,還沒答,他又接著道,「我是指除了孩子,你還有其他的心願嗎?」
他問的突然,我也有些沒想到,怔愣了好一會兒才道:「重新……取得烘培師證。」
「還有呢?」
「沒了。」
「烘培師證……」他輕聲念著這幾個字,若有所思。
我也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麼,難道是臨死前要幫我圓夢嗎?
我看他應該沒問題問了,低頭繼續讀起報紙。
過了五六分鐘,安靜的病房內才再次響起鍵盤敲擊聲。
懷孕後我對資訊素的氣味一下子變得敏感起來,宋霄說這是正常現象,他當初也有這樣的情況,這可能和孕吐一樣,是「反應強烈」的表現之一。
各種資訊素氣味夾雜在一起,我作為beta無法適應,也不知道如何遮罩這些氣息,狀態不好時,就會難受想吐。可只要宋柏勞在身邊,他的資訊素氣息就會佔據絕對主導,覆蓋掉一切雜亂的味道,讓我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可能是駱夢白或者宋霄和他說了我的情況,最近他陪著我的時間越來越多,連晚上也會睡在病房。
我睡下時,他仍然在擺弄電腦,沒有要睡的意思。
等我晚上口渴醒來,發現之前照著宋柏勞的閱讀燈已經暗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床頭的一盞小夜燈。沙發展開鋪成了床,宋柏勞側躺著睡在上面,可能實在腿長,整個人都微微蜷縮起來,顯得有些委屈巴巴的。
其實我還有個心願,但我覺得應該是很難達成了。
我想聽宋柏勞親口對我說:「甯郁,對不起,當年沒有相信你。」或者「我很抱歉當年那麼蠢中了朱璃的計。」要是配上他的痛哭流涕,那就更好了。
但以他這麼個性格來說,我恐怕到死都等不到這一天。
再醒來,已經是翌日清晨。
出院過程十分順利,只是當我走出住院樓要上車時,忽然被人從身後叫住了。
我疑惑地回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個穿著住院服的瘦弱男人,臉上有道猙獰的疤,還沒完全褪紅。一隻手吊著三角巾,另一隻手如同宋霄一般,拄著三腳手杖。
「常星澤?」我眯眼打量對方,認出來後詫異不已。
向平在養和醫院治療我知道,沒想到常星澤竟然也在。而且還傷的這麼重,差點叫我不敢認。
「能說兩句嗎?」他站在距我三米處問道。
我還沒說話,宋柏勞一步擋在我面前。
「不能。」
常星澤自嘲一笑:「我都這樣了,還能做什麼?你可以在這盯著,絕不離開你眼皮底下。」
宋柏勞冷聲道:「聽不懂嗎?我說‘不能’。」
常星澤臉色一白,越過他看向我:「你不想做個了斷嗎?」
「你……」宋柏勞又要開口,我抬手按在他胳膊上,他回頭看我,挑眉道,「你要跟他談?」
我輕輕「嗯」了聲。
宋柏勞:「兩分鐘。」
最後爭取到了三分鐘,不能超過十米。
我與常星澤走到一旁空地,宋柏勞就抱著胳膊靠在車門上望著我們。
我對常星澤道:「你要說什麼?說吧。」
常星澤攤開雙臂,像是給我展示他的身體:「還滿意我們的報應嗎?向平坐牢,我的臉毀了,脾臟摘了,手也斷了。可以了嗎?」
我靜靜看他,半晌道:「你如果只是說這些,那還是算了吧。」說完我轉身欲走。
常星澤急道:「你得到了許美人,家庭事業雙豐收,我失去了一切,我認輸,你放過我吧!」
許美人?
我止住腳步,看向他:「什麼許美人?」
常星澤唇角勾出嘲諷的弧度,臉上的疤也跟著扭曲:「你老公花一千萬買下的許美人,你不要說你不知道,太假了。」
宋柏勞花一千萬買下了許美人?
我略一思索,恍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那天跟我同場競拍的……是宋柏勞?
那頭常星澤又道:「你老公有權有勢,我鬥不過你。我以後絕不再招惹你了,你放過我吧。」
我暫且將許美人的事放到一邊。
「我從來沒有咬著你不放。」嚴格說來,該是他們不放過我,「你們今天遭受的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不過是你們自作自受罷了。」
今日種種,其實都可以歸咎為「欲望」二字。兩人貪心不過,什麼都想要,最後滿足不了心中的「欲獸」,才會落的如此下場。
常星澤慘澹一笑:「是,我們自作自受。無論是你還是許美人,都是我們自作自受……」
我看了眼他的手,貌似比我還嚴重,不知道他這樣以後還能不能做烘培師。
「你好自為之吧。」感覺三分鐘也快到了,留下最後一句話,我轉身離去。
回到車前,宋柏勞抬手看了眼時間,沒說什麼,直起身替我開了車門。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常星澤,幾個月後,聽說他舉家去了國外。
許美人的事在我心中播下了疑問的種子。這顆種子迅速生根發芽,一路茁壯長大。雖說買什麼是宋柏勞的自由,許美人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也已經不存在……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他大價錢拍下許美人的初衷。
總不見得,是他知道我也想拍許美人,所以故意和我作對吧?
暌違半個月,我又回到維景山。九嫂除了初見我時流入出一些激動,之後很快恢復平靜,展現了良好的職業素養。
房間窗明几淨,窗臺上那盆含羞草仍舊鮮嫩水靈,看來經常有人打理。
宋墨由傭人抱著來看我,但因為他自己傷都沒好要靜養,很快被宋柏勞趕跑。
「不能和媽媽一起睡嗎?」他癟著嘴,和宋柏勞討價還價,眼睛不住往我這邊瞟。
宋柏勞不為所動:「回去躺著。你以後每天只有早中晚各半小時探視時間,多的沒有。今天早上的用完了,你中午再來吧。」
宋墨轉了轉眼珠,似乎很認真地在腦海裡算起來。
最後也不知道他算沒算明白,反正是妥協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他朝我揮揮手,隨即被抱離了房間。
房裡重新只剩我和宋柏勞兩人。
我坐在床上,躊躇著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擰眉看著我,沉聲道:「躺下啊。」
駱夢白讓我盡可能靜養,因為我c20的主要症狀是出血,只要有磕碰,就會形成瘀斑。
我掀開被子躺進去,狀似自然地開口:「常星澤說你……買下了許美人?」
空氣一靜,宋柏勞半天沒回我。
我抬頭看過去,卻見他轉身往正對著床的書桌方向走去。拉開抽屜翻找一陣,拿出一份東西再次走回。
他將那份東西遞到我面前,道:「本來還想晚些給你。」
我狐疑地接過一看,發現那竟然是許美人的地契。
我愣在那裡,久久不出聲。
宋柏勞可能誤會了我的反應,聲音帶上些不確定:「你不是很想要嗎?」
「啊,嗯……」我抬頭看他。
我是很想要,你不和我搶,我早就市場價拍到手了……
第五十五章
【梁秋陽現在每天都要打電話給我,有時明明忙到說兩句就要掛,他還是會打。哎,我是不是搞得他應激了?】
「你要送我嗎?」我問宋柏勞。
「反正也不值什麼錢。」他仿佛只是送出了一塊五角錢的口香糖,語氣輕巧,「還差最後一點就裝修完了,原本想全好了再給你,現在……」
現在我快死了,再不送估計就爛手裡了。
摩挲著地契上的文字,越想越是好笑。我以為失之交臂的,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我的手裡。
看來還不算運氣太差。
上帝把我的門關了,渾蒙幽暗間,有人給我一錘子開了扇窗。
「這麼高興嗎?」
「嗯?」猛一回神,發現自己唇角微微上揚,竟是真的笑了。
宋柏勞朝我伸出手,指尖將觸未觸,探到我的唇邊。
我一下屏住呼吸,唇角都僵在那裡。肌膚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熱度,鼻腔隱隱嗅到氣流帶來的煙草氣息。
最近他身上的煙味少了許多,我已經有些日子沒聞到嗆人的煙味了。
他指尖輕輕點在我嘴角:「很久沒見你……這樣笑了。」
怎樣笑?
我眨眼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他視線上抬,對上我的眼,手指忽地蜷了蜷,快速收了回去。
「我看也不貴,就隨便拍下來了,好歹是我曾經喜歡過的蛋糕店。」
一千萬對他來說的確不算什麼錢,他車庫裡隨便一輛跑車都不止這個價。
我低頭摸著手下地契,笑了笑道:「謝謝,它對我很重要……」
靜了會兒,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在書房,你有事叫我。」
踏在地毯上的沉悶腳步聲逐漸遠去,輕微的門鎖落扣聲後,室內歸於靜謐。我仰躺到床上,將那份薄薄的契約書置於眼前,又閉上眼按在胸前。
我之前身體情況不明朗,一直也沒給維景道人去電話。現在感覺比較穩定了,便致電告訴對方我已經回了維景山。
做道場的東西早已備下,他說這兩天隨時都可以去找他,我將時間訂在了明天。
晚上給宋墨讀完床頭故事,他睡著後我回了房,過了半小時也打算要睡,宋柏勞從外面推門進來。
嚴格說來這是我和他的房間,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我還是瞬間緊張起來,手腳都有些不協調。
他走到床邊停下,可能看出我緊張,邊解扣子邊道:「你的情況需要人晚上看著,你放心,我沒禽獸到這時候還對你做什麼。」語氣帶著些許氣惱。
我也不知道說什麼,胡亂點了點頭,背對著他躺進被子裡。
耳邊一陣衣服窸窣聲後,沒多久浴室又響起水聲。
之前明明都困了,結果被宋柏勞一刺激竟然又精神起來。
我盯著眼前昏暗的房間陳設,怎麼也無法再次凝聚睡意。
二十分鐘後,浴室門再次打開,宋柏勞回到臥室。
床鋪微微塌陷,不一會兒,燈完全暗下。
黑暗驅散了焦慮,遮罩了緊張,我慢慢也開始升起睡意。
「對了,明天我要去次清風觀。」突然想到這事應該和宋柏勞說下,我忍著困意又睜開了眼。
身後被子動了動,黑暗中傳來宋柏勞的聲音:「是……要做道場了嗎?」
「嗯。」
靜了靜,他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鑒於他此前行為,我其實心裡有些抵觸,不想讓他去,可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再者覺得他可能也不會讓我一個人去,便只好應下來。
第二日,按著約定時間,我與宋柏勞一同上山。
上次走這條路時我被向平偷偷尾隨,九死一生,時隔一個月還有些心有餘悸,宋柏勞走後面,我總忍不住回頭看。
看得多了,他擰眉問我:「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連忙回過頭:「……沒有。」
一進清風觀那道破舊的大門,就見平時冷清的前院掛上了不少明黃的幡旗,維景道人頭戴道帽,穿一件黃色法衣,已經等在那裡。
「你來啦。」他手裡拿著木頭做的寶劍,一見我眉心忽地蹙緊了,「小友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好?氣色感覺比上次見你更差了。」
他算命不一定真算的准,看人臉色倒是很准。
「我懷孕了。」我朝他笑笑,沒提c20的事。
維景道人一驚:「真懷了?我還以為我診錯了……」
他目光觸到一旁宋柏勞,似乎錯愕於他的到來,張了張口,還沒說什麼,宋柏勞先叫了他一聲「叔公」。
「不許叫叔公,叫我道長!」維景道人糾正他。
「道長。」
宋柏勞對他不似對駱青禾他們那樣冷硬,倒有些對待長輩的樣子,對方不讓叫叔公,他便垂著眼乖乖改口。
「那個……」維景道人清了清嗓子,將我扯到一邊,隱晦問我,「他在場不要緊嗎?」
我看了眼院子裡對著三清殿的供桌,搖搖頭道:「不要緊,孩子是他的。」
這下輪到維景道人傻眼,失聲道:「七年前的孩子也是他的?」
他聲音太大,不等我回答,不遠處的宋柏勞開口道:「是我的。」
維景道人懷抱木劍,看看我又看看宋柏勞,伸出手指頗為無奈地點了點我們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我摸了摸鼻尖,沒吱聲。
他招呼我們站到供桌旁,解釋了下關於道場的全部步驟。
「一共五個部分,每部分十分鐘,中場休息十分鐘,一共一小時。」他點燃三柱香插進身前香爐,抽出別在腰帶上的木劍,用劍尖按了下地上一台黑色收音機,下一秒磁帶滾動,從喇叭裡響起標誌性的,含有嗩呐鑼鈴以及誦經聲的道教音樂。
「迎靈!」大喝一聲,維景道人舞起木劍,口中跟著念誦經文。
宋柏勞安靜站在我身旁,看了會兒忽然問:「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未出世的孩子有沒有「靈魂」,做這些也不過圖個心安罷了。
「我希望有。」追隨著維景道人場中的身影,我說。
之後宋柏勞沒再說話,十分鐘後,維景道人停下誦經,將木劍置於桌面,執起邊上的華幡,再次大喝:「沐浴!」
他在一隻裝滿水的銅盆上搖晃幡旗,嘴唇快速嚅動著,接著一把掀開了供桌上之前一直用紅布蓋住的事物。
花盆擺在桌上,泥土蓬鬆乾燥,幡旗在它和銅盆兩者之間來回移動。我正被這突如其來的環節驚得怔愣當場,身旁宋柏勞朝供桌方向邁了一步。
我一下看向他。
「那盆花……」他反復呢喃著三個字,語氣中滿是不敢置信的惶恐。
他到最後也沒說出口那盆花怎麼了,仿佛這句話的每個字都割著他的嗓子,讓他光是吐出前三個字就耗盡了全部力氣。
「怪不得你那麼寶貝它,怪不得你會那麼生氣……」
他轉過身,臉色就這麼會兒功夫便蒼白若紙,沒有一絲血色,比我還像一個病重的人。
「甯鬱,我……」
我心頭微顫,看了眼維景道人那頭,小聲道:「有什麼等做完法事再說。」
他怔怔點頭,重新安靜下來,一直到法事做完都沒再出聲,甚至連視線都不曾偏移,全程落在那盆土上。
看到他這樣,知道他並非不在乎,也會覺得「痛」,照理我該感到爽快,可我卻做不到。
我沒有辦法因為別人的痛苦感到快樂,我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建立快樂。
整場法事做完,不多不少正好一個小時。
維景道人深吸一口氣,執劍於眼前,左手並起二指從上至下抹過劍身,收尾呼應,將劍收到身後。
他長籲一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好了,超度完畢。」
我上前謝過他,之後從供桌上將花盆抱進懷裡。
「他已經走了,現在去了仙域,應該很快就能投胎投個好人家。」維景道人拍拍花盆道,「你就不要擔心了。好好養身子,開始新生活吧。」
新生活啊……
「是。」
我再次謝過他,與他告辭。
抱著花盆沿著山路而下,宋柏勞一直跟在我身後,靜默無聲,簡直要讓我忘了他的存在。
維景山上有幾處觀景護欄,腳下是萬丈懸崖,遠處是城市高樓。我們回程正好便會經過其中一處。
今天有些風,樹林裡不覺得,到了懸崖邊就顯得大了。
維景道人將愛人和孩子的骨灰撒在了山裡,從此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身在天地間,便像是與他們仍在一起。
我深以為然。人類的歸宿到最後總會塵歸塵土歸土,化為養分滋養大地,何不從一開始便看開一些?
我捧起花盆,將裡面的土隨風傾倒。
風卷著土,落到山間,吹向遠方。
「不要!」
宋柏勞從身後沖過來,撞掉了我手裡的花盆,風大塑膠輕,很快它便順著山勢滾落不見。
宋柏勞整個上半身探出護欄外,茫然地在風中抓握了一把,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我死後,麻煩將我的骨灰灑進海裡,不用給我買墓了。」要是死後真有靈魂,說不準我還能順著河海環遊世界。
他渾身一震,驀然回首,瞪著我的雙眼微微發紅。
我以為他要吼我,他卻笑了。
「你還真是,乾乾淨淨什麼都不留啊。」
第五十六章
【我要是心腸硬一些,就能少很多煩惱。】
宋柏勞在懸崖邊站了許久,久到陽光一點點變作金紅,我的小腿都有些酸脹了,他才不舍地收回視線。
「走吧。」他有些疲憊地邁開腳步,往別墅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一路沒有再交談。雖然他沒有太多表現,但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氣。
我不會自作多情到覺得他是因為我什麼都不留而生氣,他責怪我,多是因為我一聲不吭就倒光了花盆裡的土吧。
夕陽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們一前一後走著,保持兩米左右的距離,我每邁出一步,便正好能踩在他的影子上。
這種和影子的遊戲,我讀書時經常玩。無須交流,無須回應,我一個人就能玩一天。有時候宋柏勞睡著了,我就偷偷和他的影子玩。
他的影子可比他乖多了,隨便我碰,永遠不會生氣。
回到大宅,李旬正好來拿文件,宋柏勞領著她去了書房。
「宋總,吳律師想和您進行一次視頻通話,關於和阮家的官司……」李旬邊走邊說著工作上的事,不浪費一點時間,很快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轉角。
可能要商量的事太多,直到晚餐也沒見人下來。
面對一桌子的菜,我沒什麼胃口,吃了小半碗就停下了。抬頭一看宋墨面前桌上都是飯粒,吃得都快哭了,握著勺子的手還在一個勁兒抖。
他這兩天剛拆了手上的石膏,正在做複健,理療師說小孩子怕疼,可能會下意識不去用傷手抓東西,要我們督促他,儘量兩隻手都用。
然而宋墨卻是個不一般的小朋友,自從理療師和他說只有多鍛煉才能更快恢復,他吃飯便都用受過傷的那只手吃,哪怕抖得再厲害也不要人喂。很自然便讓我想到了當初宋柏勞受鞭傷時的模樣。以前覺得他只有外貌上與宋柏勞相似,現在忽然就有些感慨,父子到底是父子,宋柏勞在某些方面肖似駱青禾,宋墨也不可能完全脫離宋柏勞的影響。
這就是「父母」,他們成為你最初的老師,教導你對世界的態度,決定你的三觀,影響你的性格。
「墨墨,你的手都在抖,不要再用這只手了。」我抽離宋墨手裡的勺子,想讓他換另一隻手。
宋墨無辜地看著我:「可是……醫生伯伯說要多鍛煉才能好更快。」
「醫生伯伯是讓你循序漸進,一天一天慢慢來,不是讓你一下子什麼都用受傷的手做。」我輕歎一聲,「你這樣會適得其反的。」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聽話地用另一隻手接過勺子:「那我改,媽媽你不要不開心,妹妹也會不開心的。」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就認定我懷的一定是個「妹妹」了。
我好笑地揉揉他的腦袋:「我沒有不開心,就是怕你傷到自己。」
吃完飯我又陪宋墨玩了會兒飛行棋,還看了兩集動畫片,九嫂可能怕我累著,早早就要哄宋墨睡覺。
宋墨不舍地牽著我的衣角,大眼睛從下往上怯生生看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主動說會給他讀睡前故事,承諾直到他睡著後再走。
他一下子笑起來,撒著嬌道:「媽媽最好了!」
他腳上還有石膏,短時間內沒法自己行走,我想抱他回房間,九嫂見了連忙攔住了。
「我來我來,您現在這身子可大意不得。」說著她抱起宋墨就朝臥室走去。
望著她矯健的身影,我心裡有些微妙的複雜。
這是把我當做行走的瓷娃娃了啊,我活這麼大,還沒受過這待遇。
同宋墨一道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我取過床頭的故事書,翻到夾著書簽繩的那頁,緩聲開口:「人要顯得聰明,有時候就要說些謊話……」
《小王子》不知道讀了多少遍,宋墨卻情有獨鍾。用他的話說,這是宋柏勞在他「小時候」給他讀的第一本故事書,他一直記著呢。
說起來,沒和宋柏勞結婚前他就是我的小粉絲了,還收藏了我在直播時讀《小王子》的視頻。他一個五歲的孩子,到底怎麼陰差陽錯點進我的直播間的?之後也沒再看他關注別人的直播,簡直像是下載琥珀只為我一樣。
「墨墨,你是怎麼會看我直播的?」
宋墨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睜著眼迷迷糊糊道:「就是放在那裡……看到的。」
我尋思半天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只好無奈地放棄詢問。
讀了兩頁,宋墨徹底睡著了。我小心替他掖了掖被子,之後回了自己的臥室。
半夜猛然驚醒,窗外風卷龍腥,吹得林間枝葉簌簌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攔腰折去。我看了眼床頭鐘,已是淩晨兩點,另一邊床仍是空的,宋柏勞沒有回來。
在床上躺著這些日子,我也做了很多功課,知道孕期反應有時候就是毫無道理,說來就來,就像現在……
胃部忽覺不適,幾乎下一秒就湧上強烈的嘔吐欲,我立馬沖進衛生間對著馬桶吐了一通,都是苦水。
吐完我用清水漱了下口,揉了揉抽痛的胃,打算去樓下倒杯熱水喝。
路過一樓圖書室時,忽地聽到裡面傳來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我一下止住腳步,望著從門縫裡透出的光,遲疑著推門進去。
撲面而來一股濃郁的酒氣,我蹙了蹙眉,在暖黃色的閱讀燈下找到了宋柏勞的身影。
他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形單影隻,鬱鬱寡歡,腿上攤開一本書,正低頭細看。
我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宋霄的攝影集,裡面夾著的信被取了出來,放到茶几上。
我就有些心虛地別開眼,在茶几與沙發之間的地板上發現了一隻碎裂的酒瓶。酒液浸染地毯,成為濃重酒氣的源頭。
宋柏勞遲緩地抬頭,看到是我,笑了笑:「你來了……」
有的人喝多了臉會越來越紅,有的人卻相反,只會越顯蒼白,宋柏勞就是後者。
我見他臉白的沒一點人氣,語調也分外拖遝,知道他該是喝了不少。
宋柏勞朝我舉了舉膝蓋上的精裝書,又指著茶几上的通道:「這是我媽出版的攝影集,那些是我小時候寫給他的信。我很想他,但我不知道要怎麼原諒他……原諒有時候也很難……」
他顯然是醉了,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回去睡吧,已經很晚了。」我說。
宋柏勞搖了搖頭,突然像是有些期待地問我:「甯鬱,你恨我嗎?」
我一時沒了言語,對這個問題十分措手不及。他誤會我的時候,我當然會有埋怨,甚至心生痛恨。可現在,我又要「恨」他什麼呢?
我遲遲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不恨我。」他注視著我的雙眼,因酒醉而顯得濕潤的黑眸漸漸黯淡下來,「你不愛我,也不恨我,你對我沒有任何感情。你可以喜歡任何人,但獨獨不喜歡我,因為我做了太多錯事,因為我不值得,你不可能再原諒我了……對不對?」
我一下子又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他這會兒的邏輯性簡直比清醒時都要強。
「你醉了。」我想拉他起來,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拽到他腿上。
攝影集應聲而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聲響。
他緊緊摟住我,埋首在我頸邊:「就算我說對不起,你也不會原諒我了……」
灼熱的呼吸噴吐在肌膚上,我抑制不住地顫了顫。掩藏在重重酒氣下,他身上的資訊素氣息甫入鼻端,就成功撫平了我胃部的不適,魔藥一般,讓我無法控制地更偎向他。
「你不說怎麼會知道呢。」我閉上眼道。
印在頸窩處的唇似乎形成了一個弧度:「我不要。」他低聲拒絕,「那樣我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我睜開眼,怔然半晌,心臟毫無來由地,迅猛猝然地,刺痛了一下。
「你們最終都會拋下我,離我而去……我只有一個人……」他悶悶地,聲音逐漸隱沒在歎息中。
環抱著我的身體一點點沉重起來,我見他半天沒有反應,忍不住推了推他。
「……宋柏勞?」
回答我的是耳邊沉沉的呼吸聲。
他竟然就這樣抱著我睡著了?
我哭笑不得地掙開他的束縛,扶他躺到沙發上。他一點沒反應,跟個睡美人似的,全程任我擺弄。
去拿了毛毯給他蓋上,又收拾了地上的碎酒瓶和攝影集。做完這一切,我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看向沙發上睡得一無所知的alpha。
暖黃的落地燈將我們的影子投到對面的書架上,拇指扣住食指,形成一個圈,挪到書架上那挺翹的鼻子上,彈動指尖。
分明什麼也沒彈到,我還是樂得笑出了聲。可回頭看到宋柏勞安穩地睡顏,那笑又漸漸斂住,最後只剩一點微弱的餘韻。
這次我伸出手,指尖直接落到他面頰上,小心翼翼地覆在他的臉側。
「不對。」
室外陸續響起雨聲,將圖書室烘托地越發幽靜。
我又坐了半個小時,才起身回屋。
第五十七章
【「崇尚和平,但是擁有自保之力」,多少人只做得到其中一項啊。】
宋柏勞似乎完全忘了自己酒後的言行,再見到我時臉上沒有絲毫異色。
不過忘就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值得記下的東西。
本來覺得身體情況已經穩定,身上的小斑塊和紅疹不痛不癢,都快讓我忘記自己是個c20患者。誰成想半夜突然發起高燒,直接飆到40℃,人都要燒傻。
還好宋柏勞發現得及時,將我連被子抱進車裡,隨後飛車前往醫院。
「別睡,馬上到醫院了。」
吃力地睜開眼,宋柏勞的面孔映入眼簾,我從未見他這樣著急過,簡直像下一秒我就要死了一樣。
「只是發燒而已……」他的手掌捧著我的側臉,帶來些許涼意,我忍不住用滾燙的面頰蹭了蹭,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我忍不住閉上眼,他用力按揉我的後頸,又將我弄醒。
「我說了,別睡。」他咬著牙道。
我都這樣了,他竟然還這麼凶,脾氣是真差啊。
「沒事的……」呼吸間都是滾燙的氣流,我閉著眼道,「死不了。」
「你……」他似乎氣急敗壞,又拿我毫無辦法,只好一遍遍重複,「快到了,你再撐一會兒。」
我模糊地「嗯」了聲,感覺到他撫著我臉頰的手似乎在顫抖。
等到了醫院,擔架床,護士,醫生都已經候在門外,只等著為我搶救。
他們推我做了各種檢查,隨後將我送進病房。我隱約聽到宋柏勞與他們的對話,好像是遇到了難解的問題,要等駱夢白來解決。
「我們從來沒遇到過,他身體裡的c20……駱醫生或許能解釋……」
似乎是我身體裡的c20出了什麼毛病?
這次發燒比上次還要厲害,我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也沒來得及問宋柏勞到底怎麼回事。眼皮撐起又落下,意識模糊,最終整個人只能無奈地昏睡過去。
尚善每天放學時,校門口總會擠滿各色豪車。沉穩的商務款,拉風的超跑,不能說應有盡有,但也比得上一般的中大型車展了。
「你看,又是不一樣的omega……」
身前不遠處的兩個alpha小聲嘀咕著,言語裡不乏豔羨。我順著他們方向看過去,很快知道他們在說誰。
一輛流暢的螢光紫重型機車前,容貌嫵媚豔麗的長髮omega身穿緊身皮衣,手臂下夾著一隻全黑的頭盔,對從學校裡走出的高大alpha綻開一朵美麗的笑花。
「柏勞……」
她剛要迎上去,宋柏勞將手裡書包甩向她,直接跨上機車,雙手握在了把手上。
「上來。」他偏了偏頭,對身後女孩道。
女孩愣了下,很快紅著臉跨上車,緊緊環住他的腰,整個都趴到他的背上。
宋柏勞唇角勾笑:「抓好。」
一陣刺耳的咆哮聲後,亮眼的紫色絕塵而去,伴隨女孩興奮的歡呼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追隨。
我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見仍未收回視線,忽然肩膀被輕輕拍了下。
「發什麼呆呢?」
我猛地回神,往身旁看去,朱璃一臉好笑地注視著我,手正搭在我的肩上。
「沒有。」說出口又覺得自己太急切了,忙放緩語調道,「走吧哥哥,我都餓了。」
朱璃攬著我往前走:「你每天帶那麼多點心還吃不飽嗎?」
我心頭重重一跳,囁嚅道:「可能,可能最近長身體吧。」
朱璃沒有再說什麼,到了朱家的車前,他讓我先上車。
「可惜我不喜歡吃甜食,不然也想每天讓小鬱幫我準備點心呢。」
彎腰鑽進車裡的瞬間,耳邊傳來朱璃的輕歎。我回頭去看他,他跟著鑽進車裡,坐到我身旁,臉上一派尋常,仿佛方才的話語只是我的臆想。
那時並沒有意識到他的話其實已經指向十分明顯,還當他只是隨口一說,事後想來,實在毛骨悚然,他應該從那會兒就開始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了吧。
再醒來時,窗外陽光正好,前幾日的陰雲一掃而空,顯出難得的藍天。
身體已經沒那麼難受,除了肌肉還有些酸脹無力,其它的不適都減輕許多。
一睜開眼,就看到床邊正打瞌睡的宋柏勞。他雙手環胸,腦袋一點一點的,明明已經困極,卻仍硬撐著不到沙發上去睡。
我動了動身體,想坐起來,沒想到手指上的夾子不小心掉了,機器暫態發出警報聲,將宋柏勞一下子從瞌睡中驚醒。
他猛地站起身,急喘著來看我情況,雙眼一與我對上,怔愣片刻,隨即臉都青了。
「你起來就起來,亂動什麼?」他掃了眼我的手指,沒好氣地將監測脈搏的夾子又給我夾了回去。
「我口渴。」
宋柏勞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喂到我嘴邊,上面甚至插了一根方便病人吮吸的吸管。
我就著吸管吸去大半杯水,之後吐出吸管,示意自己已經夠了。
宋柏勞將水杯重新放回櫃子上的同時,傾身按下呼叫鈴。
沒一會兒,以駱夢白為首的醫生護士團,一行大約五六人走了進來。
護士測量我的體溫,醫生詢問我感受,駱夢白則在一旁與宋柏勞小聲嘀咕著什麼。
「沒有太特別的感覺,頭不疼,也不想吐……」
一位年輕醫生用著驚歎的語氣對身旁同事道:「太神奇了,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到底是什麼事?
這次入院難道又發現什麼我身上的新病症了?他們這樣讓我心裡很沒底啊。
我望向宋柏勞他們,兩人似乎已經討論完畢,駱夢白走向我,側身坐到了床上,與我相對。
她柔聲道:「這次檢查結果顯示,你體內的c20病毒沒有明顯變化。病毒一旦結束潛伏期,照理細胞內的病毒數量就會有爆發式的增長,可這種現象在你身上卻沒有出現。它們沒有撤退,但也沒有繼續進攻。姑且,能算是一個好消息。」
就算我不是學醫的,也知道c20兇險無比,一旦爆發就是死亡,這麼多年還沒聽過有爆發c20的beta能從死神手裡逃出來的,何以我就成了特殊的一個?難道是駱夢白偷偷給我用了特效藥?
可能我臉上的迷惑表情太明顯,駱夢白接著解釋道:「我們懷疑,一切可能和你懷的這個孩子有關,他體內的抗體或許抑制了c20對你的侵蝕。」
我越發驚訝:「這種情況以前有嗎?」
「聞所未聞。之前我也跟你說了,這種情況下一般孩子是很難保住的。據我所知世界上還沒有一例像你這樣的病例,哪怕beta懷了alpha或者omega,幸運點的,孩子月份大還可以活,沒有那麼幸運的,只能是一屍兩命的結局。」
她的話叫我心驚膽顫,我咽了口唾沫,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一旁宋柏勞不滿地插進我們的對話。
「廢話少說,直接說重點。」
駱夢白默默翻了個白眼,對著我時,言語卻愈加輕柔:「 免疫學浩瀚無邊,人類仍然知之甚少。通過胎兒獲得免疫保護在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只是在c20的歷史上一直沒出現這樣特別的孩子。你是個例,存在特異性,我們並沒有辦法單純解釋你的情況,更無法預知你的未來。但未知有時候也代表著希望,不是嗎?」
她眼裡閃著光,與其說是看到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不如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全人類的希望。
c20已經降世一百年,人類拿它依然毫無辦法,雖說如今只影響beta的生命,但由一點生出的漣漪卻是無限的。
人類的基因突變,返祖現象,畸形的社會演化等等都由此而來。
如果有個突破口能讓人類徹底擺脫c20,哪怕只是黑暗中的一點螢火,微不足道,也同樣讓人振奮。
前提是,我能順利生下體內的孩子。
c20的問題暫時得以緩解,生育囊隨時隨地可能的破裂卻也同樣嚴峻。
駱夢白一臉正色地讓我接下去的三個月都盡可能臥床,然後轉身對宋柏勞道:「絕對不能有性行為。表弟,這個很重要,你忍一下。」
宋柏勞黑著臉冷冷看他,擲地有聲地吐出一個字:「滾。」
駱夢白搖了搖頭:「你好好休息下吧,缺覺會讓脾氣窮越來越暴躁的。」
宋柏勞:「馬上。」
駱夢白輕咳著起身,手一揮,帶著人又走了。
宋柏勞走到床邊,剛想坐下,門外這時有個小護士敲了敲門,探身進來。
「有人送了束康乃馨給甯先生。」她舉起手裡的紅色康乃馨道。
宋柏勞挑了挑眉,走過去從她手中接過了花,從花束中找到一張卡片。
「祝早日康復……」他忽地臉色一變,將那張卡片整個捏進掌心。
我直覺送花的人沒那麼簡單,畢竟除了梁秋陽,我實在沒什麼朋友。
有人會特地訂了花送過來,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朱璃送的。」宋柏勞捧著一大束火紅的康乃馨立在床尾,問我,「你要嗎?」
朱璃?
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為什麼還總是陰魂不散?
一想到他有可能時時關注著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我就感到脊背發寒,簡直渾身都像是爬了螞蟻一樣不舒服。
「不要。」我搖頭道。
宋柏勞二話不說,拿著花束走到門口,往外一丟。
「扔了它。」他不知道和誰說。
片刻後,他重新走回床邊坐下,抽了張濕紙巾徹底將手擦了一遍,仿佛剛才那束花上有什麼令人憎惡的髒東西。
「我不去找他,他竟然有膽先找上門。」他慢條斯理地將濕紙巾丟進垃圾桶,隨後掏出手機撥通某個號碼。
「把郵件發給阮淩和。」
他語氣冰冷,眉眼間帶著絲令人心驚的邪惡,叫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第五十八章
【戒指和胸針,我走時放在桌上,現在都不見了。】
宋柏勞打完電話就在邊上擺弄手機,一弄就是半個小時。我左等右等不見他好,實在抑制不住好奇,就問:「什麼郵件?」
他並不抬頭看我:「傻倉鼠為什麼會被毒蛇選中、盯上、捕獲的全過程。」
一聽就是封精彩的郵件……
「他不是很喜歡玩弄人心嗎?」宋柏勞停下手上動作,微微抬眼看我,「那我就陪他玩。」
看來曾經被朱璃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件事讓他很受刺激,不說不死不休,但應該也有得鬥了。
我暗暗咋了咋舌,又問他:「霄叔這幾天怎麼樣了?我想去看看他。」
宋霄做完手術後恢復不太順利,可能也是年紀大了,不比小年輕,當天夜裡就發起了燒,一直燒了幾天。近兩天好不容易精神好了一些,我正想什麼時候來看他,自己就又住院了,也是「心想事成」了。
宋柏勞直起身,將手機塞回兜裡。
「你自己都沒好,看什麼看?」眉宇間還凝著一絲仿佛剛從屍山火海的戰場下來的戾氣。
我瑟縮了下,打著商量道:「那我好了去看他行不行?」
他緊緊盯著我,不答反問:「你很怕我嗎?」
「……沒有。」這不是怕,這是應激反應。
他張了張口,分明是下一刻就要罵人的表情,說出口卻是分外平淡,甚至有些無奈的一句:「可以。」
我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我的上一句話。
自從右手拆線以來,也快一個月了,我有事沒事就會做下拉伸,現在除了緊握時還有些隱痛,已經基本恢復了手部功能。
望著窗外的天色,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手指不斷重複著握拳的動作。其實也明白駱夢白的話並不等於解除警報,但我還是有種心頭驟然一松的感覺。
到這會兒我才意識到,哪怕之前自己表現的再豁達再無畏,死亡的陰影始終籠罩在我頭頂,無形中讓我倍感壓力。
「對了,我給孩子取名叫‘寧曦’,就是晨曦的那個‘曦’。」
想著孩子有宋柏勞一半,也應該和他說一下。沒想到他靜了幾秒,「哦」了一聲,開口就是:「宋寧曦也不錯,挺好聽的。」
「……」這回換我安靜下來了。
等等,誰說孩子要姓宋了?
我看向他:「你,你不是和霄叔姓的嗎?」
那是不是我的孩子也可以……是吧?我也不敢說太明,只好隱晦的點到為止。
「因為那時候駱青禾脫離了駱家,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再打上駱家的標籤,我就和我媽姓了。」宋柏勞笑道,「你難道想讓孩子姓駱?」
駱寧曦雖然也挺好聽,但還是不要了吧,而且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看著他的笑臉,突然覺得背脊涼颼颼的,升起一股無名的危機感。
「沒有,」我說,「就……宋寧曦吧。」
算了,姓誰的不重要,甚至沒有姓也可以,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就好。
宋柏勞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但很快又壓下去。
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上當了,落入了什麼算計好的語言陷阱裡。
簡直和經典的「開窗論」一樣。你說要開窗,大家總是不允許,但是一旦主張要拆掉屋頂,就又願意開窗了——他說要姓「宋」,我不情願,但他一旦主張說要不姓「駱」,我就只能折中姓「宋」了。
這不一模一樣嗎?
第二天早上醒來,護士又給我測量了體溫,三十七度,差不多已經恢復正常。
宋柏勞今天有個重要會議需要視頻,特地借用了醫院會議室,這會兒沒在病房裡。
趁他不在,我決定去探望下宋霄。
他在骨科,就在住院樓的10樓,離我所在的樓層只有兩層樓距離。宋霄的病房離電梯口不遠,剛踏出電梯,我就聽到了熟悉的尤克裡裡聲回蕩在走廊。
看來他今天精神不錯,都能彈吉他了。
往病房方向走過去,我突然錯愕地止住腳步,因為在宋霄病房門口,我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身影。
駱青禾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並不進去,只是透過門上的玻璃靜靜看著裡面的一切。要不是他的眼睛會眨動,我都要以為這是尊技藝精湛的雕塑。
他的身高體態其實很好認,不過為了確定真的是他,我走得比較近,差不多離他只有三米遠。這個距離不算短,但也不長,他只要瞥個眼就能發現我,而他也的確發現了我。
他轉頭看向我,和我對視兩秒,又看了眼病房裡的人,隨後朝我示意,讓我跟上。
經過病房時我往裡掃了眼,宋霄似乎在教隔壁房的年輕人彈吉他,兩人都十分專注,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情況。
駱青禾走到樓梯口停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不要跟他說我來過。」
老實說我不太理解他的做法,來都來了,不讓人知道那他幹嘛來呢?
「為什麼?霄叔知道您來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宋霄到現在還稱他為「愛人」,對他心懷愧疚,應該是愛他的吧。唯有餘情難了,才會這樣念念不忘。
駱青禾淡漠地睨著我道:「沒有為什麼,我和他的事三言兩語說不清,外人也很難理解。」
我問得時候其實也沒報太大希望,畢竟駱青禾怎麼看都不像是會跟我掏心窩子說老實話的人。他不說,我也不能強掰他嘴說。
「我知道了,不會和他說的。」我答應了他,轉身就要走。
「聽夢白說你要把孩子生下來。」
他忽然提孩子我就有些警惕,停下腳步回身凝視著他,並不說話。
他詰問我:「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生下來,值得嗎?」
好像我回香潭後宋柏勞就對駱夢白下了封口令,因此駱青禾應該還不知道c20的事,興許我陣子反復住院,都被他當做是懷孕兇險的緣故。
「您如果現在去問霄叔,當初冒著生命危險生下孩子值不值得?他一定會告訴你:‘非常值得’。」
駱青禾聞言眸光閃爍了下,片刻後道:「那臭小子徹底和我鬧翻,應該也不會聽我話了。」他口中的「臭小子」,也只能是宋柏勞一個了,「我的話你要聽就聽,不聽就當我沒說過。就算你將孩子平安生下,夏家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大家族盤根錯節,有些人或許平時並不會出現,和你也沒什麼關係,但誰一旦動了家族核心利益,做了有辱門楣的事,這些人就會第一時間跳出來打斷你的脊樑,讓你為犯下的錯付出刻骨銘心的代價。」
我無端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
他在分享他的經驗之談。當年他為了和宋霄在一起,拋棄家族,拋棄姓氏,結果付出的代價血淚交織,只能用「慘痛」形容。
他們「打斷」了他的脊樑,讓他只能屈服于族人,承認自己的罪行。
駱青禾停頓稍許,再開口時語氣已經一如平常:「接下來的幾個月,競選將會進入白熱化,我也沒那麼多空管你們。記住,別惹麻煩。」
我明白他的潛臺詞,別給宋柏勞惹麻煩,最重要的是,也別給他惹麻煩。
他整了整衣襟,往樓下走去,幾步之後又像是想起什麼,回頭道:「還有,照顧好宋墨。」
他別的話我可以不理,但這句卻不能不應。
「我會的。您不說,我也會的。」
駱青禾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順著樓梯離去。
回到宋霄病房前,裡面的吉他教學還在進行。
「這個音要撥得快一些……不對,要這麼按……嘶你這小孩看著聰明怎麼這麼難教呢?」
推開門,就聽到宋霄類似耐心告罄的發言。
他原本已經教的面容趨於猙獰,抬頭一見是我,立馬換上了慈愛驚喜的表情。
「小鬱你怎麼來了?」他坐在床上,只有一隻腳能彎,還有只腳就直挺挺擱在那兒。
見有人來了,病床旁的大男孩立馬機靈地站起身,將沙發座椅讓給了我。
「叔,那我先回去自己練了啊。」他晃著手裡的尤克裡裡道。
「欸好。」宋霄朝他揮了揮手,見人出了門,轉頭就小聲跟我抱怨,「音都彈不准呢就說要給女朋友耶誕節求婚,唱成這樣我是他女朋友我才不嫁給他。」
我忍不住笑出聲,其實我剛聽了下覺得也還好,沒有很糟糕,當然比宋霄還是差一些。
「柏勞說你體內的c20暫時被壓制住了,是真的嗎?」他拿了床頭櫃上一個橘子給我,說很甜。
我接過了,輕拍兩下腹部道:「是,全靠他呢。」
宋霄自己也剝了個橘子,聞言笑道:「這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必定會有驚無險,一帆風順的。」
我在他這吃了兩個橘子一個梨,聽他說了許多過去攝影時遇到的趣事,還聽他講了各種鳥的習性,正津津有味著呢,宋柏勞找來了。
「你離開病房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他語氣嚴厲,呼吸帶點急促道。
我下意識從座椅上站起來,有些心虛:「因為……因為你在開會。」
宋柏勞像是被我回答噎住了,瞬間啞然。
宋霄視線在我和宋柏勞間來回穿梭,及時打破了尷尬:「啊,小鬱,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教了一上午吉他我也累了,打算補個覺呢。」
我點點頭,聽出來他是要給我臺階下,順著就下去了。
「那我改天再來看你。」我沖他擺擺手,朝門口的宋柏勞走去。
宋柏勞也不管我會不會跟上,看我過來了,轉身就走,始終與我差開三步的距離。
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到電梯口,我見他停下了,開口道:「今天我遇見你爸了。」
我答應駱青禾不告訴宋霄,可沒答應不告訴別人。
宋柏勞脊背肉眼可見地繃緊了,皺眉回頭問我:「他又和你說了什麼?」語氣不善,壓著怒火。
我心裡打鼓,如實道:「也沒什麼,就是讓我不要告訴霄叔他來過。」
宋柏勞愣了愣。
「矯情。」半晌,他冷嗤一聲。
評價的堪稱精准到位。
第五十九章
【駱夢白告訴我,現在我體內的胎兒大概有芸豆那麼大。人體可真是神奇啊。】
雖然知道現在各種遊行盛行,但我沒想到在香潭這樣的地方還能爆發遊行隊伍與遊行隊伍之間的衝突。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長空,在我做完檢查正要回到病房的半途,急診突然來了大量的傷患。
從身上的標語和穿著來看,一邊是想要平權的beta,而另一邊是希望政府能嚴控「資訊素」的alpha和Omega。
這兩撥人照理訴求不同,出發點也不一樣,如何也不該發生爭執。可偏偏他們就是打了起來,還打得頗為激烈,頭破血流者不在少數。
「甯先生,這邊太亂了,我先送您回病房吧?」陪同我檢查的護士小姐挽住我的胳膊,盡可能為我阻擋人流。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仗,前兩天才被駱青禾警告過不要惹麻煩,這一看就是非常「麻煩」的事,我也想著自己不要久留比較好。
「借過!!」一名遊行者懷抱渾身是血的同伴急急穿過就診大廳,眼看要撞上身前的護士小姐,我急忙扯了她一把,傷者的足尖險險擦著她的後背往急診室而去。
視線追隨那人片刻,我低頭問護士小姐:「你沒事吧?」
她捂著胸口搖了搖頭:「沒事沒事,謝謝您。」
忽然一聲屬於孩童的嚎哭聲穿透嘈雜的人群,傳到我的耳裡。我四下環顧一番,在前方不遠處發現一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男孩。
對方衣服上沾著血跡,頭髮雜亂,圓潤的臉頰上畫著鮮豔的「beta」字樣,這樣小的年紀竟然也是名遊行者。
「哎呀,這小孩兒是不是走丟了,怎麼一個人在這哭啊?」一旁的護士小姐顯然也發現了他。
「應該是和家長一起被送來的,但這邊太亂了,就沒顧上他。」
護士道:「遊行帶什麼小孩子呀,對未成年人太不負責了。」
可能是想從小培養他們的平等意識吧。
說話間,我們來到小男孩面前,我半蹲下身問他:「小朋友別哭了,你媽媽呢?」
小孩兒揉著眼睛,哭得打噎:「我,我不知道……媽媽受傷了……被擔架抬走了嗚嗚嗚嗚……」
和我猜測的一樣。
我又問他:「那你還記得爸爸或者別的長輩的聯繫方式嗎?」
他該是被嚇得不清,一個勁兒地哭,別的問什麼都說不知道。
護士哄了半天沒哄住,歎氣道:「要不送他到服務台吧?可以通過廣播找一下他的家人。」
面對不停哭泣的小男孩,我也沒有什麼更好的主意,便點了點頭。
這時,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小天!」
我順著聲音方向看過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韓……韓姐姐!」 小男孩一聽到這個聲音哭聲立馬止住了。
韓音穿著遊行者的同款藍色T恤,滿頭大汗地由遠及近跑來,激動地一把將他抱住。
「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她緊緊抱著小男孩,心有餘悸道,「你嚇死我了。你受傷了嗎?」
「沒,沒有。」小男孩哽咽著回答。
韓音聞言松了口氣,憐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才看向一旁的我們。
她似乎是才認出我,一下吃驚地睜大了眼:「小鬱?」
之前的交談中,她不乏流露出一些對beta現狀的擔憂以及對「平等」的渴望,但我沒想到她會參加遊行,更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重逢。
這實在不是個敘舊的好地方。
「好巧。」我朝她笑了笑,「這是你的孩子嗎?」
韓音連連擺手:「不是,小天是我朋友的孩子。我朋友……在遊行中受傷了,剛剛被送進急診室。」說著她眼裡劃過一抹擔憂。
「為什麼好好的遊行會打起來?」我問她。
「不知道,我們和另一支隊伍撞到了一起,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兩撥人已經打了起來。那邊的遊行者認為我們也是濫用催情資訊素的元兇之一,說話很難聽,完全把我們當做極端主義了。」她眼圈微紅,「我們只是想要平等,和那些主張beta至上的團體才不一樣。」
「那些團體」我之前參加慈善晚宴時已經見識過了,要說舉行遊行為同類爭取權益的beta是勇士,那為了展示自己的「優秀」而枉顧他人死活的極端beta,就是群頭腦發熱的神經病。兩者根本不能比較。
議員競選即將白熱化,a、o與beta間偏偏發生了這樣的衝突,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
「受傷的人多嗎?」
「可能有上百人吧,我們這次的遊行就有好幾百人,對方人也不少。其實到最後很多都不是被打傷的,而是被推倒和踩踏的,現場簡直亂成一鍋粥了。還好遊行就在醫院附近舉行,不然這麼多人受傷都不知道要怎麼辦。」說到最後,她慶倖又後怕。
我還在想怎麼會一下子湧入這麼多傷者,原來遊行地點就在附近。
聽韓音口氣,兩方加起來得有上千人,形成的混亂頗為壯觀。不知道會不會波及到路人,這個時間點……
我不自覺望向熱鬧的大門方向,耳邊就聽韓音道:「小鬱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穿著病號服,連說自己是陪朋友就診都不行,只好撿程度輕的說。
「就……一點小毛病而已。」
這時急症室方向傳來護士呼叫某位患者家屬的聲音,韓音臉上遑急一閃而過:「是琳姐!抱歉啊小鬱,我這有事……下次有機會再聊!」說罷她牽起小天的手,都來不及等我答覆便小跑著往急症室而去。
她走後,我本來也要走,大廳卻在此時發生了新的騷亂。一名額頭系著紅白頭巾的遊行者竟然又和另一方的遊行者打了起來,而他們的同伴也很快加入到了混戰中,戰局迅速擴展,就診大廳充斥著尖叫怒吼。
分明也沒有太大的仇恨,那些人卻像是不置彼此於死地不甘休,將我和護士小姐逼到了牆角。
「甯,甯先生,怎麼辦?」護士面色慘白道。
我將她護在身後,面對著一片混亂的就診大廳也是一籌莫展。
還在猶豫要不要慢慢挪到離我們最近的通道口,三個糾纏在一起的身影便打到了我面前。
瞪著鮮血直流,盡情揮拳的三人,我更往後退了一步。護士從後面緊緊抓住我的胳膊,緊張得手都在顫抖。
三個人二打一,「一」雖然人數吃虧,手裡卻拿著不知道哪裡來的一把折椅做武器,揮擋間很有幾分得心應手。
這三人門神一樣,將我們的去路擋得死死的。
很快折椅難敵四手,「一」終是不支,眼看要敗下陣來,他竟然大喝一聲,把手中折椅不管不顧扔了出去。結果他對面兩位閃身一避,那椅子直接明晃晃就沖我和護士小姐砸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我只來得及閉眼擋住頭部,耳邊滿是護士小姐的驚叫。然而幾秒後,預期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椅子擦著我砸在了身旁的牆上,發出一聲巨響。
同時響起的,還有從門口傳來的響亮警哨聲。
面前的三人不知道是被差點砸到無辜路人震懾到,還是也聽到了哨聲,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彼此面面相覷。
「啊!」
從我的角度,正好就能看到「一」猛地從身後被踹趴到地上,蹭著光滑的地板摔到我腳下的整個過程。
那一腳實在快很准,踹得對方滿臉痛苦,呻吟著直接起不來了。而從他身後位置顯露的,是戴著止咬器,一臉兇神惡煞的宋柏勞。
襯衫袖子擼到手肘,散開領口的扣子,他向來一絲不苟的頭髮顯得有些淩亂,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則全是汗水。
「宋……」我一喜,嘴裡剛喊出一個字,那頭宋柏勞狠狠一腳將怔愣著的「二」踹跪在地,隨後抓住對方頭髮的同時,膝蓋頂住對方脊背,毫不留情地同時施壓,砸向地面,只是一下,那人便滿臉是血地失去了意識。
唯一剩下的「三」,因這突如其來發生的變故慌了手腳,他可能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宋柏勞這號人物。
與另兩人不同,這次他怒吼著主動沖向了宋柏勞。
我不由自主往他們方向邁出一步,被身後護士緊緊拉住。
「甯先生,別過去!」
大量穿著黑衣的安保人員沖進就診大廳,甩著警棍將混戰的人群分離壓制,場面很快得到了控制。
這一分神,再看向宋柏勞他們時,整個便成了一面倒的局勢。
宋柏勞將人壓在身下,單手揪住對方衣襟,一拳拳狠砸手下門面,指關節都染上血色。
小嘍囉的武力在絕對王者面前不值一提,看來這麼多年過去,就算不再年少叛逆,他當年打架時的狠勁兒卻還在。
「宋柏勞!」我看他有些收不住手,怕他把人打死,連忙出聲制止。
他一聽我的聲音便猛一靜止,放下了拳頭。
粗喘著從地上站起來,他抄了把散亂下來的頭髮,向我走來。
「有沒有受傷?」他抬了抬手,抬到一半發現手背上全是血,只好輕嘖著換另一隻。
指尖碰觸臉頰,他身上的凶性尚未來得及完全收起,眼尾甚至還有一滴鮮血,這會兒的動作卻不可思議地輕柔。
我微微搖了搖頭:「沒有。」
也許是太過輕柔,從肌膚相觸的那一點逐漸生出癢意,一路延續到心尖。
可謂是……騷動心弦。
第六十章
【習慣真是可怕,以前明明不喜歡桂花味,現在一天不聞到反而覺得少了點什麼。】
在醫院自身安保的鎮壓下,就診大廳的暴動很快得以控制。
駱夢白雙手插在白大褂裡,從大門外款款而來,臉上的金絲邊眼鏡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淡定指揮著眾人。
「有傷的先治傷,沒傷的等員警來了直接移交給他們,反抗的一律電暈。」
她身後,李旬張望著探出腦袋,片刻後往我們所在方向跑來。
「宋總,甯先生,你們沒事吧?」
夏盛與焱華世紀的商業侵權案即將開打,今天上午夏盛有場對媒體的問答會,宋柏勞昨天說他可能下午才能回來,因此方才聽韓音說遊行隊伍現場一片混亂時,我以為他會被堵在路上。
沒想到他不僅沒被堵,還神兵天降一般救我與護士小姐于危難。
也不知該說我運氣好,還是我和他之間有什麼獨特的感應。
「沒事。」從剛才我就注意到,李旬是光著腳的,高跟鞋直接拎在手裡,便問她,「你怎麼不穿鞋?」
李旬趕緊把鞋穿上,鬢角都是薄汗:「剛才跑太急了。宋總知道遊行發生混亂,怕醫院也出事,直接下車跑過來的,我穿著高跟鞋不方便,就把鞋脫了。」
怪不得一個兩個都喘成這樣,原來是棄車跑來的。
我去看宋柏勞,他不自然地別開目光,對李旬道:「你先送甯先生回病房,我晚點過去。」說罷掃了我一眼,轉身朝駱夢白走去。
李旬穿完了鞋,與護士小姐一左一右攙著我,仿佛對待危重病人那樣將我「架」回了病房。
「宋總在車上一直打您的手機,起初沒人接,後來總算一位護士接了,說您去做檢查還沒回來。電話都沒掛斷宋總就開門下了車,我追都來不及。」她小心翼翼扶我躺到床上,回憶著方才的經過,「路上躺了許多人,不知道是傷了還是死了,挺嚇人的。」
李旬身為宋柏勞的秘書,一向處變不驚,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她都說「嚇人」,那現場應該是比較慘烈的。
她在我床邊沙發上坐定:「其實我這次來是給您看‘許美人’的裝修效果的,整個工程差不多已經完成了,只差最後的開荒清掃。」說著她從隨身的包裡掏出一台平板電腦,遞到我的面前,「由於您現在的身體不適合接觸剛裝修好的房子,宋總就讓人用VR技術做了一個三維模型,您看看還喜歡嗎?」
螢幕亮起,全新的「許美人」展現在我眼前。指尖緩緩滑動著螢幕,呼吸都不自覺放輕。
她竟然還問我喜不喜歡?
我不是喜歡,我簡直喜出望外。
明亮簡潔的工業風設計,靠牆擺放的整齊貨架,大到令人驚歎的中島櫃,以及……每個烘焙師的夢中情人,世界級的豪華工作間。
保鮮櫃,電烤箱,各種食材處理機,都是我過去只能對著圖片流口水的頂級品牌,粗略估算了下,光是這個工作間的裝修費用,可能就超過了百萬。
加上之前拍下鋪面花去的一千萬,可能賣一輩子蛋糕都不一定賺得回來。
「您喜歡嗎?」李旬語氣裡含著絲小小的緊張,又問了我一遍。
我來回將工作間的每個角落都看了遍,抬頭朝她笑道:「很喜歡,謝謝。」
李旬捂著胸口大大松了口氣:「您喜歡就好。」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側身在包裡又翻出一個牛皮檔袋遞給我。
「這也是給您的,宋總和協會的人交涉了很久,昨天總算是寄到了。」
我疑惑地解開封口,從裡面抽出一張薄薄的紙。
當看到紙上的內容時,我整個人都怔愣在那裡,隨後從指尖開始顫抖。
這是一張烘焙師證書。
寫著我名字,年紀,身份資訊,蓋著協會紅章的……烘焙師證書。
之前協會在常星澤和向平他們敗訴後,既礙於輿論,又不想損了面子,只通知我可以再考證書,但之前的恢復不了。
考試對我來說並不難,最多也就費點時間,我就沒有繼續申訴。
而如今,他們竟然將新證書寄給了我?
只有和協會打過交道的人才會知道他們有多死板傲慢,態度又有多強硬,宋柏勞能說通他們,都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
我珍重地撫著證書上的文字,出神間,心裡想的那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宋柏勞該是整理過了儀容,臉上手上的血都擦拭乾淨,頭髮也重新恢復整齊。
李旬站起身,將位置讓給他,恭敬道:「您交代的事我都已經完成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辭了。」
宋柏勞輕輕頷首:「讓司機繞到後門接你。」
李旬笑著答應他,快步出了門。
病房內只剩我和宋柏勞兩個人,他站在床邊,目光垂落在我手裡的證書上。
「喜歡嗎?」
我一時也分不清他問得到底是許美人的裝修,我手中的證書,亦或是他為我做的這一切。
不過,無論是哪一樣,正常人都不會「不喜歡」吧?
我點點頭,輕輕「嗯」了聲:「李旬說你和協會交涉了很久,他們最後怎麼會鬆口的?」
宋柏勞聞言嘴角勾起抹不屑的冷笑,坐下道:「贊助他們每年舉辦的賽事,培訓,會議,不低於二十場,持續三年。」
太黑了,二十場,怎麼也要上百萬……獅子大開口啊。
手裡單薄的證書瞬間變得沉重起來,三百萬融一塊金磚,都能砸死人了。忽然就有點想叫宋柏勞把證書退回去,畢竟我自己去考,只要花幾百報名費就行。
「那個……」
然而當我對上宋柏勞那雙深邃黑沉的眼眸時,又一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直覺我要是真的讓他退回去,他可能要生氣,生很大的氣。
「什麼?」他見我說話說一半,挑著眉問。
「謝謝。」須臾間,我決定改口。
他唇邊立時泛起抹一閃而逝的,幾近於「溫柔」的笑來,只是我一眨眼,又消失的一乾二淨。
一時也分不清到底是我的錯覺,亦或是他故作鎮定的偽裝。
就診大廳的風波雖然很快平息下來,但還是跟著遊行暴亂上了晚間新聞。
養和醫院是駱家的產業,今天這事又有beta平權組織的參與,記者直接連線了駱青禾的發言人,想要知道他對這件事的看法,被發言人四兩撥千斤,以還不瞭解事情經過為由拒絕了採訪。
「垃圾手段。」一旁宋柏勞突然意義不明的吐出四個字。
我停下用餐,不解地看向餐桌另一頭的他。
這次住院,由於病房所在樓層完全禁止未標記omega進入,也使得宋柏勞可以不用一直戴著止咬器,能與我一同就餐。
「故意製造矛盾,提高自己的支持率,是政客慣常使用的手段之一。」他伸出筷尖直指電視上的遊行畫面,「也是擊垮對手的常用伎倆。」
我一驚,壓低聲道:「難道是駱……故意的?」
當看到遊行現場時,我才明白李旬說得「挺嚇人」是什麼意思。地上到處散亂著各種旗幟、衣服、鞋子,地上滿是鮮血,不少人一動不動躺在那裡,同伴無助地抱著他們大聲哭喊求救。
用「災難現場」形容也不為過。
這一切如果真的是有預謀的,那就太可怕了。
「不知道。香潭一共四個議員席位,三個被主要大黨佔據,只有最後一個名額供其他黨派爭奪。阮華雄與駱青禾要競爭的其實就是這一個席位,為了贏,他們可以不擇手段。」宋柏勞說著,表情變得有些淡,「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是為了得到更大的利益。我們從小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
這個「我們」裡包含的,或許有他和駱青禾,也有阮華雄、阮淩和,甚至如他們這般的大家族裡,許許多多別的子弟。
可事後得到的利益固然可觀,當下被犧牲的人,又要找誰說理?
「你不認同。」
我的表情可能太過明顯,讓宋柏勞一眼看穿。
戳著碗裡的飯,我索性大方承認下來:「是,我不認同。雖然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多規則都是以我不認同的方式在運作,但這並不妨礙我的‘不認同’。」
耳邊傳來宋柏勞的輕笑聲:「比如a、o之間的標記?」
我不知道他是在嘲笑我天真的想法,亦或單純覺得我的話令他愉悅。
「這和我們剛才說的還是有差別的。」
「哦?什麼差別?」
我抬頭直視他:「天災人禍的差別。天災無法左右,人禍卻可以避免。」
標記是c20帶來的天災,遊行的暴亂是人為產生的災禍,並不一樣。
宋柏勞愣了下,忽地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仿佛我說了多好笑的笑話。
「說得好,天災人禍……」半晌後,他終於停下,揩去眼尾的水光,「但你有一點說錯了。人禍可以避免的前提,在於手握權力者願不願意給你機會。如果他們不願意,那你就避無可避。」
我蹙了蹙眉:「權力者……你是說像你們這樣的人嗎?」
他一哂:「某些時候,我或許是手握權力的人,但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王,總會有比我更有權利的人存在。我做出的犧牲,你可能無法想像。」他意有所指,半側過臉,顯露出下頜與脖頸的線條,指腹由耳朵下方抓撓到鎖骨位置,留下四道淺淡的紅痕,「因為這個地方,我的枷鎖可不知止咬器那麼簡單。」
那是alpha性腺的所在,再說的直白點,那裡分泌資訊素。
宋柏勞用著我分辨不出到底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語氣道:「有時候真想把它割掉。」
由於至今未可知資訊素對a、o的具體作用,也不知道是否與c20的免疫有關,並沒有醫院敢做摘除腺體的手術。
這涉及醫學倫理,就跟克隆人一樣,目前還是個禁區。
我咽了口唾沫,怔忪道:「你別衝動……」
這可是脖子,一有差錯命都會沒的。
宋柏勞看著我,眸光微動,突然一掃方才陰鬱,展顏道:「放心,想想而已,不會真割的。」
說完他再次低下頭專注用餐,我盯著他頸邊的紅痕,卻有些食不知味。
有想法,就有付諸行動的打算,不然就不會去想。
他輕輕鬆松一句話,倒是讓我有了心結。
第六十一章
【算算日子,我都好久沒碰烤箱了,有些手癢。】
遊行所發生的意外與駱青禾到底有沒有關係,我無從得知。不過他口中「不會坐視不理」的夏家,倒是先一步找上了門。
夏家人除了維景道人我比較熟悉,夏硯池早些年有過兩面之緣,夏喬在視頻裡見過一次,其他一概不認識。當初與宋柏勞結婚,夏家人也沒有出席的。
因此當護士小姐說有位「夏先生」找我時,我第一反應是維景道人來看我了。還在奇怪他作為一個已經標記過的omega,為何要在醫院會客室見我?
懷著疑問,我推開會客室的玻璃門,背對著我的筆挺背影緩緩轉身,露出一張陌生的淸俊面孔。脖子上戴著防咬項圈,是名omega。
他的眼尾下有粒紅色的,十分纖細的痣。使得一副優雅端正的長相,無端因這粒痣而靡麗多情起來。盯著他的痣,我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夏喬在世,還是年輕了三十歲的,他們實在太像了。
可一開口,對方的自信從容便將那股似曾相識完全打散:「你好,我是夏懷南。很高興見到你,甯先生。」
他朝我伸出手,我盯著看了看,遲了半拍才匆匆握住。
「你好……」
他這幅長相,又是姓夏,傻子都猜出來他必定和夏喬有關係,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找上我。
「我們認識嗎?」鬆開手,我主動問出口。
他輕輕一笑,招呼我坐下,遊刃有餘,落落大方,簡直像是到了他的主場。
會客室的玻璃長桌兩端,各配有一條全木的長凳,我與他各坐一條,面對面說話。
「按照親緣來說,我應該算是夏喬的堂侄,夏硯池的族兄弟。」他開門見山,直抒重點,並不藏著掖著,「我這次來,其實是想提前和你打個招呼,讓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蹙起眉,不是很明白:「什麼心理準備?」
「我會代替你成為宋柏勞合法伴侶的心理準備。」
這招先禮後兵實在讓人沒有準備,一下子把我說蒙了。
大概有十秒,我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腦海裡更是一片空白,生不出任何情緒。十秒過後,我才慢慢有了些「可笑」的感受,並如實回饋在了臉上。
「哦。」
除了一個「哦」字,我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夏懷南有些詫異:「你不生氣嗎?」
如果一個人突然跳到你面前說要把你家的玻璃打碎,正常人的第一反應應該都不是生氣,而是思索對方到底是什麼神經病吧。
「醫生說生氣對胎兒不好。」
他眨了眨眼,笑了:「你真有意思。」
說他挑釁,他偏偏顯得很真誠,說他有禮貌,這事情講禮貌又太諷刺。
我看他才有意思。
我站起身想走:「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不信我會代替你嗎?」
我又坐回去。
夏懷南輕鬆閒適地望著我,舉手投足皆是大家族貴公子的風範。若說朱璃是池中的白蓮,那他就是山谷中朵開得灼灼的紫色蘭花,雅與媚在他身上融合得渾然天成,連資訊素的氣味,都十分沁人心脾。似乎是……小蒼蘭的香味。
不得不說,與宋柏勞的桂花味挺相配。
「你和宋柏勞之前認識嗎?」想到宋柏勞從小到大情史豐富,孩子都是和繼兄生的,那有個姓夏的舊情人感覺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然而對方很快否定了我的這一猜想。
「沒什麼交集。」
「那你為什麼想要嫁給他呢?」
夏懷南靜了靜道:「這是家族給予我的‘任務’,就算我拒絕他們,他們也會找其他人來。我還有一個妹妹,我不想這項任務落到她身上。」
我一下了然,他倒是個好哥哥。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他,一旦被人拿住軟肋,很多事的確就不是自己說了算了。
我抿了抿唇問:「就因為我有了孩子嗎?」
「你知道宋墨的來歷吧?」夏懷南突然問我。
我一怔,低聲道:「知道。」
「宋墨是底限,是駱家和夏家交涉後的結果,是兩家都滿意的‘各退一步’。很長一段時間,在宋柏勞的婚姻問題上大家一直裝聾作啞,不去提及。後來為了夏盛的發展,駱家希望宋柏勞娶一個能帶來利益的伴侶,這才不得不提。為了使夏家放心,他們主動承諾宋柏勞結婚後絕不會有新的孩子出生,宋墨將是唯一的繼承人,夏家這才鬆口同意了這門聯姻。再後來宋柏勞臨陣換人娶了你……」他微一停頓,「某種意義上,你其實是更適合的人選。既能帶來利益,又不會因為孩子的問題威脅到宋墨的處境。但你懷孕了,這是夏家不允許的。你和宋柏勞挑釁了他們的權威。」
雙手放在桌面上,十指緊扣,不自覺指尖用力。
「所以他們就派你來上演美人計?」
我深覺這事荒唐又好笑。有那麼瞬間,我仿佛自己不是身在現代,而是穿越到了哪個封建舊社會。
宋柏勞說他做出的犧牲我無法想像,難道就是指這個嗎?這場婚姻,我一直以為自己身不由己,受制於人,原來他也不遑多讓。
夏懷南緩緩搖了搖頭:「駱家沒有遵守當初的承諾,我家長輩一個個都很生氣,罵他們是出爾反爾的小人。美人計?你把‘我們’想的太磊落了。既然宋柏勞不聽話,為什麼不再用一個夏家的Omega綁住他呢?發情期一到,關進一間房裡,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話音未落,我霍然起身,帶倒了屁股下的座椅,敦實的木椅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我不敢置信怒瞪著他:「你們怎麼能把一件可怕,噁心,完全違背人性的事說得這麼理直氣壯?一個悲劇不夠,你們還想製造第二個、第三個嗎?」
夏懷南平靜地抬眼看向我,沖我微微一笑道:「你就是當年的宋霄。」他話語裡並沒有什麼惡意,但還是讓我感到說不出的驚悚,就像被一隻來自深淵的巨手掐住脖子,無法掙脫,「你躲不過的。別說你,就是宋柏勞也躲不過。我們都無法擺脫,抵抗不了。」
我聽不下去,拉開門就要走,對方的聲音不緊不慢接上。
「我今天來不是示威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並不是個惡人,如果哪一天我所說的成了現實,也希望你理解我的難處。」
緊緊握著門把停頓一瞬,心中的暗火因為他這句話燒得更炙,咬了咬牙,最後我一句話沒說甩門離開了會客室。
宋柏勞晚上回醫院時,已經知道了夏懷南來找我的事。
彼時我剛倒了一杯水,正要回到床上,他恰好推門進來,臉色非常糟糕。
我舉著杯子停在唇邊,驚疑地注視著他:「怎麼了?」
「夏家派人來找你了?他都說了什麼?」他的語氣和外面的天一樣冷。
我一聽是這個事,抿了口水,握住水杯道:「也沒什麼,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他哪一天取代了我,希望我能理解他的難處。」
我還沒就這種預言犯罪一樣的行為發表感言,就聽宋柏勞問我:「你理解嗎?」
我看著他,一下子不說話了。
他又問:「你想把我讓給他嗎?」
他的問題比夏懷南的話還具有衝擊性,也更讓我迷茫。
我仿佛站在了當年宋霄的位置上,難道作為beta,自己的伴侶和別的omega互相標記了,我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而且這件事的重點是我理不理解嗎?
我遲疑著沒有回答。
「你會把我讓給他。」他將我的沉默似乎當成了一種回答,臉色忽而轉白,「因為你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我怎樣你都不會在乎,你也不想要我們的婚姻。畢竟你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還把戒指還給了我,從頭到尾都只是我單方面糾纏你而已。」
「我……」
他忽地上前幾步,抓住我的手腕,杯子裡的水潑出來,灑了我滿手背。
水是溫的,我卻像是被燙到一般,心臟都猛地驚跳了一下。
「你們把我當做什麼?隨手可以送人的一雙鞋一支筆一口鍋嗎?宋霄當年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他緊緊攥著我,力道大到驚人,叫我有些疼,「你是不是還想學他不辭而別,生完孩子就永遠離開我?」
「沒有。」我掙了掙,不知道他怎麼得出的這一結論,「你先鬆手,有話好好說。」
我都不曉得能不能活到生完孩子,哪裡可能想那麼遠?
「騙子。」
手一顫,水杯不小心滑脫,摔在地上霎時四分五裂。
他看也不看,繼續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丟下我的。如果夏家覺得我是第二個駱青禾,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就算是死也絕不屈服於本能。你也別想離開我!」
他隱忍多時的霸道本性,可算是顯露無疑了。
從下午開始,我的心裡就憋著一撮火,而他現在著實又澆了一捧油。
「你能不能別總是騙子騙子的?」我用力一揮,掙開了他的桎梏,「你如果不會好好說話,那我們就不要說了。我說得你都不信,那你以後也不要問了。」
我一發火,宋柏勞反而怔住了。
我揉著手腕走向病床,回過身時,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無措。他本就高大,乍一看起來甚至有些笨拙得可憐。
別開眼,說到做到,我不再說話,也不與他視線接觸,掀開被子打算睡覺。
眼角餘光裡,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默默蹲下了身。
我偷眼一看,發現他在撿碎掉的玻璃渣。
在他抬頭的一瞬間,我又趕忙閉上眼裝睡。
第六十二章
【寧曦的脾氣可千萬不能像宋柏勞。】
之後的幾天,宋柏勞都沒再和我說話,也不太待在醫院。雖說按他的身份這樣才是合理,總不可能一直拋下那麼大公司不管。但人都是不耐慣的,習慣了身邊桂香環伺,一下子沒了我心裡就有些微妙的,不鮮明,又確實存在的……不舒坦。
分明該是我生氣才對,他倒先不理人了,這人氣量也太小了。
出院那天,九嫂來接我,駱夢白親自送我到了車前。
「你體內的c20得到了很好的抑制,相信再過不久就能回到潛伏狀態。」她長髮高束,露出飽滿的額頭,顯得越發英氣,「真是個奇跡。」
我扶住車門,笑道:「希望對你的研究有幫助。」
「很有幫助。說不定這是神的恩賜,神讓這個孩子幫助我們擺脫c20的束縛,或許五六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但人類不會屈服,我們總能找到打贏這場仗的方法。」
她言語裡都是「希望」,聽得我都要跟著振奮起來,仿佛戰勝c20指日可待。
回到維景山,屁股還沒坐熱,梁秋陽就打電話來說要看我,還說有東西要送我。
他神秘兮兮,怎麼也不肯告訴我準備了什麼樣的驚喜,我自己一個人瞎琢磨,甚至猜想他是不是要給我送喜帖。
等了一小時,他好不容易來了,懷裡抱著一個大箱子,而我做的馬芬也正好新鮮出爐。
吹著氣將馬芬移到點心盤中,再端給早已等候多時的宋墨。
「吃的時候要小心,不要被燙到了。」
宋墨乖巧地點頭,小心端著馬芬,見到梁秋陽叫了聲「哥哥」,隨後坐到沙發上一邊看視頻一邊吃蛋糕去了。
「好重啊。」梁秋陽將大箱子放到島臺上,甩著手道,「早知道就寄給你了。」
我手指扒拉著紙箱往裡看了一眼,發現這竟是滿滿一箱的各色信封。
「這是什麼?」我隨手拿起一封拆開一看,裡面是一張可愛的粉色賀卡,正面畫著白雲和彩虹,反面寫著「祝早日康復,以後一起去看陽陽的演唱會呀」。
「我讓粉絲給你寫的祝福語。」梁秋陽咧了咧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經紀人說的,這叫‘願力’,祈願的人多了,願望就會更容易被神明聽到。我那條讓大家祝福你的狀態下好幾萬條評論呢,神明一定聽到了。你會沒事,孩子也會平安降生的。」
這小祖宗平時看著大大咧咧的,但不時就會做出一兩件讓人十分心軟的事來,比如替當年萍水相逢的我墊付紋身費用,又比如現在發動粉絲為我祈福。
他撥著箱子裡的賀卡道:「別的我也做不了,只能做些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我爺爺和媽媽都是因為c20過世的,只要有一點可能,我也不希望你有事。」
他今天實在是個催淚小王子,再這樣,我都要控制不住抱著他嚎啕大哭了。
「放心,我命大著呢,不會有事的。」我眨去眼底的熱潮,將桌上的馬芬端給他,「剛做的,吃嗎?」
我們很快結束了這個帶點憂傷的話題,開始天南地北八卦起來。
梁秋陽靠在料理臺上,手裡撕著馬芬外殼紙道:「鄔倩前陣子停止一切演藝事業,說要調整自我,給自己放個長假,之後才用更好的狀態回歸。這說辭也就騙騙圈外人,圈裡都知道她是被傷得太深,沒法正常工作,只能逃出國散心了。」
我將用過的廚具一樣樣放進洗碗機,心裡再次暗罵朱璃造孽。
算算日子,阮淩和收到宋柏勞的郵件也有好多天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發作。可就算知道朱璃的真面目,他和鄔倩也不可能了,就像宋霄與駱青禾,註定有緣無分。每個月的那幾天,他礙於標記還要與朱璃共度發情期,想想都是磨難。
「對了,宋柏勞呢?」
擦拭島台的手一頓,我垂眼道:「不知道,幾天沒見了。」
梁秋陽靜了片刻,語氣嚴肅地問我:「小郁,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了。你是不是一直沒辦法忘記當年傷害你的那個人?」
當年傷害我的那個人?
我抬頭與他對視,不太明白。
他瞥了眼我小腹,壓低聲音道:「就是七年前讓你……的那個人啊。」
幾秒後我恍然大悟,才想起這事我還沒跟他解釋過。
我來回擦拭著已經十分乾淨的島台,不敢看他:「其實……其實宋柏勞就是那個人。」
大概一分鐘,我都沒聽到梁秋陽出聲。
我不安地看向對面,發現他就那樣張著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擰眉瞪著我,震驚中帶點氣惱。
我討好地沖他笑了笑:「對不起……」
他就像是膨脹到極限的氣球,眼看就要炸,又因為我的一句「對不起」,緩緩泄了氣,恢復到安全範圍。
「怪不得。」他長歎一口氣,似乎明白了什麼始終想不通的點,「你當時看起來很開心,但是也不是完全的喜悅,就是……很複雜,有點期待,有點開心,還有點害怕。原來你們七年前就有糾葛,連孩子都有了。」
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他說的「當時」是什麼時候。
梁秋陽見我如此,嘖了聲,直接在我面前演上了。
他半垂著眼簾,牽動唇角笑起來,顯得很溫柔:「如果有個地方可以讓我暫時停下來休息一下,我真的很想去。」
這話我記得,當初要和宋柏勞結婚時我和他說過……可那會兒我表情是這樣的嗎?
期待,不安,更多的是喜悅,如梁秋陽所說,看起來很開心。
我好笑道:「我才沒有這樣。」
「你就有。」接著他又演了一遍,這次更加誇張,還帶了一絲羞赧。
他不該唱歌的,應該去演戲,說不定能拿影帝。
梁秋陽行程緊張,待了半小時就被經紀人一個電話催走了。
送他到門口,再進屋時,宋墨捧著他的平板電腦到我面前,說他想看我的視頻,但怎麼都找不到。
我拿過一看,發現是軟體有重大更新,該是改版了,他才會找不到之前的「收藏」。
在沙發上坐下,我劃拉著螢幕,慢慢摸索著新版琥珀的用法,不小心點開了「消息」按鈕。
本來想馬上返回,結果看到一條條這個帳戶曾經的留言,手指停在半空,整個都有些怔愣。
【一看就很甜】
【甯鬱是你的本名嗎?】
【不要那樣開罐頭】
【我說什麼了?還不快止血!】
這顯然不是宋墨的口氣,我不自覺往下劃,看到了更多的留言。
【你做的馬芬總是太甜】
【把他踢出去。你看不出來他在調戲你嗎?還是你享受其中?】
【你真是太沒用了】
有時候非常挑剔,有時候又很傲慢,混在眾人的評論之間,粗看簡直像名黑粉。
不能說百分百,但也百分之九十能確定,這就是宋柏勞。
我發現他幾乎給我所有的直播視頻都留了言,直到……我們重遇前三個月,這種行為突然消失了。
【該結束了。】
這是這個帳號,也是他的最後一條留言。
我算了算時間,正好是他和朱家談論婚事的那段日子,沒多久,常星澤入駐琥珀,我捲入了抄襲風波,朱璃設計阮淩和標記了自己,再然後,宋柏勞聯姻物件就換成了我。
將收藏裡的視頻給宋墨找出來,畫面中看不到臉的我正攪拌著一盆奶油,說要做抹茶千層蛋糕。
琥珀改版後的新功能,是可以在收藏的視頻中,單獨顯示自己的留言。
我點選了該功能,就看到隨著視頻的進行,不斷有彈幕跳出來。
之後,我陪宋墨看了一下午自己的直播視頻,津津有味算不上,但也別有一番滋味。
就……有些奇妙。
我以為七年後的第一次相見,竟然不是第一次。
如果不是今天無意中發現這些留言,我或許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裡。
晚上宋柏勞一直到九點才回來。宋墨吃過晚飯就在和我玩飛行棋,看到他叫了他一聲,隨即揉著眼睛說困了。
我讓九嫂抱他回房睡覺,眼角瞥到宋柏勞一聲不吭上了樓。
望著他背影,我忽地目光一凝,發現他後頸衣領下蓋著一塊白色的東西,看形狀像是塊紗布。
前幾天看到還沒這東西。
我快步追上去,推開房門時,他背對著我站在昏黃的光線下,外套脫在床上,正在解袖口的扣子。
沒了一層衣服,距離也近了,使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那塊白,的確是紗布。
「你背怎麼了?」
宋柏勞動作微微停頓,半轉過臉看向我,戴著止咬器的面容在窗外月色的映照下顯得有幾分淡漠。
「你是指這個嗎?」他手掌按在那塊紗布上,「其實也沒有什麼……」
說著,他一顆顆解開襯衫的紐扣,將衣服褪到手肘,露出肌肉緊實,分外寬闊的脊背。
只見白色的紗布從後頸順著脊柱一路覆蓋,似乎一直延伸到了後腰。
「就是去做了一個,小小的紋身……」他低低說著,反手抓住紗布,用蠻力將它整個撕扯了下來,露出底下覆蓋的東西。
小麥色的後背上,兩行梵文隨著脊骨而下,皮膚周圍仍泛著紅腫,顯然剛紋好不久。
我張了張嘴,沒想到他消失兩天,竟然是去紋身了。
「這是……」
我只來得及看到那行梵文似乎是紋到了尾椎,還待細看,他就轉過了身。
「這是大懺悔文。我的‘懺法’。」他重新披上襯衫,若無其事道。
第六十三章
【我想活下去,哪怕給我二十年,十年也好,我不放心他們……】
大懺悔文是什麼?懺法又是什麼?
分明每個字我都聽得懂,結合在一起卻使人分外迷茫。
「什麼……」
宋柏勞解開止咬器,隨意地丟到地上,然後朝我走了過來。
「一種懺悔己身罪業的修行。」他不斷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到身體都要撞到一起。我忍不住往後退去,被他一把攬住了後腰,「正常是早晚誦經,但我嫌那樣不夠深刻,就將它紋在了我的身上。」
身體相貼,呼吸交融,灼熱的體溫透過衣料,似乎要燒進骨頭裡。
他話語裡的意思已經不是我首要思考的,我現在只想推開他。我們靠得太近了,他離我太近了。
這樣不行……
「我一生都會為我曾經做過的事情懺悔。」宋柏勞抬手撫上我的臉頰,輕柔地用拇指摩挲我的眼下,「甯鬱,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別把我推出去。」
我一下呼吸都凝滯了,明明周圍空氣充足,可我卻像溺在了水裡。
怔怔盯著他,我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要不是他身上絲毫沒有酒味,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喝醉了。
宋柏勞,宋柏勞和我認錯了?
「你……你再說一遍?」
或許問題不在他那裡,也可能是我在夢裡。
手掌抵在他胸口,指尖微微蜷縮,我能清晰感受到皮肉下有力的心跳,沿著掌心,與我的混成一片。
若真的在做夢,感覺會這麼逼真嗎?
宋柏勞一反常態,變得尤為聽話。我讓他再說一遍,他真的就又說了一遍。
「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別丟下我,別不要我……」他捧著我的臉,慢慢壓下了唇。
下唇被小心扯咬,柔軟的舌溫柔地擠進口腔,細緻地、**地勾引著我與他彼此糾纏。
我任他吻著,就那樣直愣愣睜著眼,錯愕地回不過神。
他微閉著雙眼,睫毛輕輕顫抖,那模樣宛如被雷雨驟然拍打,又驚又痛的一尾花枝。
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可他說了,不僅說了,還是這樣一副哀求的口吻。
這是在太讓人震驚了。
他越吻越深,我有些抓不住思緒,想要推開他的手也逐漸無力。
來不及吞咽的津液從**的唇縫間溢出,沿著下頜落入頸間,氣息灼熱,身體都像是要控制不住自燃。
腦袋跟塞了漿糊一樣,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等回過神,他已經托著我的臀部將我抱了起來,來到了床邊。
「唔唔……」我實在憋不住了,撐著他的肩膀直起腰。
仿佛不舍地挽留,他從舌根直舔到我的舌尖,脊柱在瞬間升起一股酥麻,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顫。
好不容易掙脫他的糾纏,我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分離的唇齒間甚至黏著一根淫·糜的唾絲,維持了兩秒才猝然繃斷。
「別這樣看著我……」 他將我放倒在床上,撐著身體看了我片刻,忽然用手蓋住了我的眼睛,「我會忍不住。」
身體柔軟地像是陷在雲朵裡,耳邊傳來一陣衣物的窸窣聲,下一秒,眼前的手移開,我重見光明了片刻,臉上又給蒙上一件襯衫。
視覺和聽覺都隔著一層布料,顯得有些朦朧。
我不知道他幹嘛這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表情。
「其實夏懷南那個事……」我嗓音沙啞地想要掀開臉上的衣服,被宋柏勞抓著手腕扯開了。
「別動。」他按著我的胸口讓我躺回去。
我還沒出口的解釋就這樣被他打斷了,只好又咽回肚裡。隨後,我感到他的手沿著我的身體來到腰上,掀高了我的毛衣。
當我感到有什麼濕軟的東西碰觸我的腹部時,我反應激烈地彈跳起來,下意識伸手阻攔,卻只摸到一手粗硬的頭髮。
我虛弱地拒絕:「宋柏勞,別碰那裡……」
透過白色的織物,我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伏在我身下,仿佛沒聽到我的話,持續親吻著那裡的紋身。
他甚至還解開了我的褲子……
「你做什麼?」
我慌亂地撐坐起來,又因為被灼燙的舌尖舔過腹部的傷疤,顫抖著胳膊差點又摔回去。
「駱夢白說太過分的不行,但這點刺激還沒有問題。」
氣息噴吐在肌膚上,仿佛細小的電流竄入身體。我瑟縮著往後,被他扯著褲子固定在原處,本就松垮的褲腰直接掉到了胯·下。
哪裡是沒有問題?有太大問題了。認錯就認錯,幹嘛突然做這種事?
簡直……簡直就像個害怕被拋棄的小男孩,因為太害怕了,所以急於想要通過一切手段討好我。讓我心軟,讓我不忍推開他。
眼前光影昏暗,我猛地驚叫出聲,又迅速捂住嘴。
他剛才說……「這點刺激」?他恐怕對我的身體有什麼誤解。
他這種身經百戰的高手,或許並不能明白,對我們這些菜鳥來說,刺激不分等級,只有開始和結束。
曾經我也對宋柏勞做過同樣的事,那時候覺得他可真燙,滿腦袋都是這個念頭,現在我總算明白他為什麼那麼燙了。仿佛有熔岩在我體內沸騰,叫囂著要噴·發傾瀉。隔著襯衫咬上手背,仍無法堵住衝口而出的呻·吟。
火山醞釀著醞釀著,終究難以抵禦要爆發的衝動,三分鐘,或者更短,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放鬆齒關倒進床裡,胸口劇烈起伏著,呼吸急促。臉上罩著的衣服讓我感覺有些憋悶,輕輕扯開了,視覺甫一恢復,宋柏勞便欺身吻了上來。
口腔裡滿是古怪的滋味。
我的臉孔滾燙,分不清是因為這件事本身,還是因為突然的結束。
「舒服嗎?」他鬆開我的唇,轉而啄吻我的耳垂。
我懶懶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他蹭著我側臉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被一隻巨大的野獸襲擊。
你知道他是在撒嬌,但你還是很驚悚。
「那天你看也不看我就走了,還說我噁心……」我閉上眼,「我淋著雨回了家,一路都在想,明明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我要忍受這一切?我不僅要被朱璃玩弄,還要被你這**唾棄,為什麼?因為我是卑微的beta,所有我活該嗎?」
宋柏勞整個僵硬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更溫柔,更纏綿的吻落在我的眼角、臉頰,以及頸側。
「對不起……」
「我告訴寧詩我懷孕了,她帶我去了一家私人診所。他們後門有一家幼稚園,那些孩子好可愛,我後悔了,想要生下孩子,可甯詩不允許……」我睜開眼,眼前蒙著一層水霧,「他們把我按在床上,刨開了我的身體……我的傷口好疼……寧詩還拿他騙我,把我騙得好苦……我說了那麼多,為什麼你就是不信我呢?」
顛三倒四的,將那些從未訴諸於口的,不曾向任何人吐露的心聲全部說了出來,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也不知道宋柏勞到底聽明白了沒。這更像是一場積壓已久的宣洩,將腐爛的瘡疤暴露出來,一點點剔除不好的東西,以期它能更快的癒合。
「對不起……對不起……」宋柏勞一遍遍在我耳邊說著這三個字,緩緩收緊雙臂,將我擁入了懷裡。
我的手落在他的背上,指尖微微用力。
「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可你折磨了我這麼久……你折磨了我整整七年……你讓我痛了整整七年啊……」
他吻著我的鬢角和眼尾,有些無措:「都是我的錯,我是個混蛋,你別哭了。」
我剛想反駁他自己沒哭,眼尾就滑落一滴液體,迅速落入鬢角,風一吹涼颼颼的,還真是哭了。
「你的確是混蛋……」額頭抵在他的肩上,雖然嘴上這樣說著,身體卻更緊密地偎進了他的懷裡。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這個夜晚我都得到了充分的發洩。
可能的確是舒坦了,不知怎麼就糊裡糊塗睡了過去,半夜再醒來時,宋柏勞仍然抱著我。
我輕手輕腳掙脫他的懷抱,坐了起來。他睡得很沉,眉心舒展,雙唇微張。
可能被我驚動,他身體動了動,沒醒,但由原來的側躺變為了俯臥的睡姿。
我稍作猶豫,將他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直褪到臀部,露出完整的紋身。
取過床頭的手機將整個後背入鏡,接著我將照片傳給了維景道人,問他知不知道這兩句梵文什麼意思。
沒想到這麼晚了,對方竟然沒睡,很快回了過來。
【小友,你發帶顏色的東西前能不能先預告下?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很容易激動上頭。而且我是道士,道士你知道嗎?我們是不學梵文這門外語的!】
這倒是我的疏忽了,我有些臉熱,忙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又要他早點休息。剛要將手機放回去,資訊又來了。
【不過我個人對這方面正好有點研究,你也算問對人了。我仔細看了下,這兩行是佛教《八十八佛懺悔文》裡的一句。】
【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第六十四章
【人人都喜歡乖小孩,但壞小孩也不意味著沒人愛。】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床上已經不見宋柏勞的蹤影。
洗漱一番去到樓下,看到他和宋墨正在餐桌前用餐。
「我以為您還要一會兒才起來呢。」九嫂見我下來了,在我慣坐的位置擺上了餐具。
桌上有七八樣點心和一鍋新鮮的蔬菜粥,宋柏勞面前還擺了一盤我昨天新做的馬芬。他碗裡盛著粥,手裡拿著馬芬,中西合璧,鹹甜結合,吃得格外歡暢。
我拉著座椅剛坐下,就聽那頭宋柏勞忽然道:「你已經吃過了。」
我還以為他在跟我說話,結果坐下來一看,發現他手指捏著馬芬盤的邊將它拖到自己面前,而宋墨則保持著伸手抓夠的姿勢,滿臉委屈。
「我就吃了一個……」宋墨縮回手,眼熱地看著被宋柏勞勾走的那盤馬芬。
「小孩子不要吃那麼多甜食。」宋柏勞無視兒子控訴的目光,吃完了手上的那個,又從盤子裡拿起一個新的吃起來。
「那為什麼爸爸可以?」
「因為……」宋柏勞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胡說起來,「我的牙很好,不怕蛀。」說著他故意沖宋墨呲了呲牙。
果然是又白又亮,看著特別結實。
宋墨一下被鎮住了,愣愣看著對方,也不知道怎麼反駁。嘴唇嚅動幾下,半天也只憋出了可憐兮兮地一個「哦」字,完了洩氣地低頭乖乖吃粥去了。
吃完早餐,宋柏勞擦了擦嘴,起身就要走。
「今天夏盛與焱華世紀的案子開庭,我可能晚上才能回來。」他整了整衣襟,扣上了腰間的一粒西服扣子。
我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黑襯衫黑西裝,配一條深藍色的條紋領帶,襯得他身高腿長,猿臂蜂腰,不像個公司決策者,倒有些像馬上要進棚拍海報的性感男模。
「知道了。」我說。
他拿起一旁止咬器,走了幾步,又退回來,突然俯身在我眼尾靠近髮鬢的位置親了口。
我閉了閉眼,霎時便覺得自己的臉燙了起來。
這樣毫無攻擊性的親密行為,實在有些新鮮。明明我們該做的都做過了,但那些激烈的肉體交纏卻遠沒有這個吻來得讓我心動。
當然,昨天那樣也不錯……
「走了。」宋柏勞說著扣上止咬器,往門口走去。
指尖搓揉著隱隱發燙的眼尾,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我才收回目光。
盤子裡還剩下一個馬芬,我將它推向宋墨,小聲道:「不要被爸爸知道,快吃。」
宋墨雙眸一亮,高興的小身板都扭了起來。
夏盛與阮家的商業侵權官司稱得上世紀大案,關注此案的從政界到商界再到普通民眾,不勝枚舉。而在更早前,作為此次事件的關鍵人物,有盜取機密技術嫌疑的夏盛前研究人員張世寬,也已經以協助調查為名被「請去喝茶」。
各路媒體堵在法院門口,紛紛進行著現場播報。
宋柏勞的車還沒停穩,大批媒體就一擁而上,保鏢咆哮著讓他們退後,但狂熱的記者哪裡聽得見。宋柏勞從車裡出來那瞬間,數不清的話筒和連成一片的閃光燈,簡直讓現場變成了哪部電影的發佈會。要是腳下鋪個紅毯,那就更像了。
宋柏勞如王者一般昂首闊步走進法院大門,身旁的律師則沖媒體不住打著招呼,表示無可奉告。
他們一撥人進去沒多久,後頭又來了一輛邁巴赫。媒體重複著方才的衝刺,一窩蜂似的又往邁巴赫奔去。
抖動的畫面讓我都有些頭暈,揉了揉額角,再看過去時,從擁擠的人群中,鏡頭捕捉到了小半張屬於朱璃的面孔。
代表阮家出席今天這場訴訟的竟然是他,看來阮華雄真的對他信賴有加。
朱璃維持著一貫的親民做派,臉上始終掛著和曦的笑容,仿佛一名友善溫柔、知書達理的omega。
這越發像是紅毯秀了,拼得都是演技啊。
等到阮家的人也進入建築,媒體們便紛紛開始在門外做起了案情回顧以及對事件走向的預測。
我聽了些,覺得沒意思就吧電視關了。
那天宋柏勞很晚才回來,我撐起眼皮問他怎麼樣,他說一切順利,只等宣判。話畢,裹著室外寒涼的手指撥弄了下我的額發。
我有些嫌棄地躲開,往枕頭上蹭了蹭,閉上了眼。
再次沉入夢鄉前,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低沉的輕笑。
又過兩天,宋霄出院了。
入院時他拄著拐杖,出院時,他還拄著拐杖,但一個代表傷痛,一個代表新生,意義截然不同。
宋柏勞將他接到了山上,住進了客房。他進屋第一眼見到宋墨,差點激動得話都說不出。
「他長得好像柏勞小時候……」
他想去抱宋墨,可宋墨太怕生了,一下子躲到了我的身後,牢牢貼在我的腿上。
「躲什麼?」 還沒等我說什麼,宋柏勞提著他後領就將人拎了出來,跟拎只小雞仔一樣。
他將宋墨抱起來,對著宋霄,讓他叫人。
「爺爺。」 宋墨細聲細氣叫了聲。
宋墨慢熱內向,但宋霄是個可以融化駱青禾這座冰川的存在,根本沒把這個當問題。
祖孫倆由遙控汽車比賽開始,感情迅猛發展,半小時後已經滿院子都是宋墨的尖叫嬉笑聲了。
雖然氣溫低,但今天陽光特別的好,灑在身上暖融融的,也沒風。
圍觀了幾場兩人的精彩賽事,我見宋墨沒再表現出怕生的情緒,便放心往回走。
無意間一抬頭,瞧見樓頂天臺上,宋柏勞下巴枕著胳膊,上半身趴在護欄上,正注視著不遠處的一大一小。神情平靜中透著一點羡慕,以及更少的嫉妒。
我心中一動,進屋直上天臺。
推開通往天臺的小門時,他聽到動靜回過頭,朝我招了招手。
「過來,這邊看得很清楚。」
我走過去一看,視野果然比下麵開闊不少,能將整個花園納入眼底,連草地上一前一後快速飛馳的兩輛遙控小汽車都看得一清二楚。
差不多就是VIP看臺了。
「宋墨這小鬼真好命,有這麼多人搶著愛他。」
要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都不敢相信這話是宋柏勞說的。這樣孩子氣。
與朱璃一樣,他從來不缺仰慕者,多得是人前赴後繼為他生為他死。
他才是那個應該被羡慕和嫉妒的人。
「你讀書時也很受歡迎啊。」
「他們愛的是我的資訊素,我的家世,我的外貌,並不包括我的性格。」他回頭看向我,露出抹帶些痞氣的笑,「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脾氣差嗎?他們愛的只是一部分的我,並不是全部的我,我都知道。」 原來他都知道啊,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我坐到他身旁,靠在護欄上,仰頭閉上眼感受陽光灑在肌膚上的細微熱燙。
這天氣真適合睡午覺,特別鼻端嗅著清冽的桂花氣息,實在很有安神香的功效。
「霄叔也很愛你啊,而且肯定是‘全部’的你。他其實很努力想要彌補你的,給他一次機會吧?」
宋柏勞久久沒有出聲,我心裡開始打鼓,剛睜開眼,就聽他說:「你知道宋墨怎麼來的嗎?」
我看向他,不是很確定:「你和夏硯池生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是貪圖夏家的家產,所以才會和自己的繼兄生孩子?」
我默默垂眼不敢說話,我曾經的確這樣說過,在和他吵架的時候。
上次夏懷南也提到了宋墨,並說他是底限,是夏駱兩家的「各退一步」。當時我滿心沉浸在對方囂張的宣言中,事後想來,這說法處處透著古怪。
「宋墨的確是我和夏硯池的孩子。」宋柏勞唇邊的笑漸冷,「駱青禾與夏喬不可能再有孩子,駱家和夏家的老東西就把主意打到我們兩個身上,要我們生出一個帶有兩家血脈的孩子。我那時候剛剛大二,對這個荒唐至極的提議簡直匪夷所思,想也沒想拒絕了。可夏硯池卻覺得自己時日無多,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什麼,同意了下來。」
我屏住呼吸,忽然想到之前宋柏勞收到夏喬寄給他的快閃記憶體盤時,那異於尋常的激烈態度。夏喬覺得對不起他,可能並不只是因為介入了駱青禾與宋霄之間。
我記得當時宋柏勞說過一句:「你知道這件事最可笑的點在哪裡嗎?在於十幾年前將他們關在一間房間裡的老傢伙們,始終不覺得他們做錯了什麼,甚至連駱青禾和夏喬他們自己也……」
後面的他沒說下去,我之前一直以為他想說連夏喬和駱青禾自己都麻木認命了,不去反抗。可現在看來並非這樣,他後面沒說完的很可能是……連夏喬和駱青禾,這兩個曾經的受害人,如今也成了加害者。
一瞬間我毛骨悚然,不久前還感歎陽光怡人,這會兒反倒覺得涼颼颼的。
宋柏勞枕在臂彎間,聲音還在繼續:「我以為這件事我不同意就不會再有下文,可我錯了,事實證明我的意願並不重要。放假我回到家裡,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襲擊,被強迫綁在床上,注射鎮定劑,然後接受了電擊……」
「電擊?」
他扯了扯嘴角:「為了取精。」
不在自身意願下的發情在他看來都是件不能忍受的事,更何況是這樣赤裸裸的羞辱。雖然不在現場,但我也可以想像他醒來後有多暴怒,怕是惡龍過境,把觸目所及的一切全都毀滅了。
在遭遇我的「設計」後,才過去兩年,他就又遭到了自己最痛恨的「強迫」,難怪重遇我時總覺得他脾氣更差更變態了。
「我感覺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條只能任人宰割的魚。要不是夏硯池的身體可能無法承受標記,或許我們也會重走父輩的老路,發情、標記,然後結婚。一年後,夏硯池生下了宋墨,自己卻在生產中死去。這件事對夏喬打擊很大,讓他無法工作,甚至還得了抑鬱症。」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詛咒從上一輩延續到下一輩,每個人都深陷其中。
「大學畢業後,我按照兩家當初商議的接掌了夏盛。宋墨長到三歲,我從來沒有認真的看過他一眼。他由夏喬撫養,我很少去看他,也不想看到他。直到我發現他不會說話,性格也很有問題。」他蹙眉道,「這樣的孩子要怎麼繼承夏盛呢?他們費那麼大力氣算計出來的孩子,竟然把他養成了一個廢物。我與駱青禾大吵一架,從那時候開始就將宋墨接到了自己身邊撫養,這才有了點做‘父親’的樣子。」
算算時間,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看我直播並偷偷留言的。怕是哄孩子不好哄,只得網上搜集各種有聲故事,一不小心點進了我的直播間。或者心情苦悶,上網抒發,無意間在眾多娛樂主播間選上了我那個平平無奇的直播間。
「墨墨性格很好啊,你別這麼嫌棄他……」我小聲嘀咕。
「好好好。」宋柏勞非常敷衍地連說了三個「好」。
「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年我沒有留下,而是跟媽媽一起離開,是不是就不用遭受這些?他把我留下,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過更優渥的生活,我的確從來沒有為錢擔心過一天,可我活得就像農場裡的種馬,不自由,也不快樂。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缺席了,就算他現在說愛我,一切都是為我好,我可能也沒辦法立刻信任他。」他突然伸手捏住我下巴輕輕抬起,同時身體湊過來,曖昧地低語,「就和你一樣……」
就在他即將吻上我的唇時,我眼角瞥到天臺的門似乎動了動,立即反應機敏地一把將他推開。
「啊……」宋霄站在樓梯口,門推到一半,滿臉尷尬,「我,我不知道……」
宋柏勞被我推得後背撞到護欄上,眉心緩緩隆起,眼裡都是不快。
好在語氣還算克制:「下次記得敲門。」
看來信任的橋樑一時還沒有那麼容易建立……
第六十五章
【宋霄說等寧曦出生後,他可能會離開香潭,重操舊業,去世界各地拍攝自己想拍的東西。只要他高興,我當然是支持他的。】
在香潭最冷的季節,我的孕期進入到了第20周。小腹有了微微的隆起,並且已經能感受到胎動。
為了得到我身體更詳細的資料,檢測c20的變化,駱夢白為我做了羊水穿刺。做之前她就告訴我,孩子是alpha和Omega的概率比較高,她傾向是個omega,最後做出來果然如她所言。
這個結果似乎應徵了她的某些猜想,讓她大為振奮。
而一直讓我有些擔心的生育囊問題,也仿佛真的如有神助一般,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問題。用駱夢白的話說:「它飽滿光滑的就像從來沒被使用過一樣,繼續這樣下去,說不準可以撐到35周甚至更久。」
宋柏勞在知道了孩子的性別後,就開始著手佈置嬰兒房。窗簾,牆紙,乃至燈的形狀,都是他自己喜歡的款式和品牌。
不僅如此,他還在牆上掛上了不少現代藝術家的油畫作品,一面牆兩幅一面牆三幅,射燈打上去,不知道還以為進到了哪座美術館。
「怎麼樣?」他調整著畫框的平衡,回頭問我。
我盯著畫上各種形狀顏色的幾何圖形,勉強點了點頭:「不錯。」
他倒退著欣賞自己的成果,來到我身邊,語氣不無得意地道:「這是傑克·阿求斯的作品,我前兩年在蘇富比拍到的,兩千萬。」
我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住。
一幅畫兩千萬,五幅畫……一個億?
十家許美人?!
這個嬰兒房雖然一點不夢幻,但著實稱得上「奢侈昂貴」,貴到我一下子擔憂起來。這麼名貴的畫放在這裡,就算不怕偷,萬一以後被孩子弄壞弄髒了,損失可是直接千萬起跳啊。
「會不會……放在這裡太浪費了?」
宋柏勞挑眉:「這幾幅是我藏品裡最便宜的。」
行吧,當我沒說。
經過一段時間的康復治療,宋霄丟掉了拐杖,已經可以獨立行走。雖然跑跳還有點問題,但他一直很努力,相信再過幾個月,就能一如常人。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聽到了那天我和宋柏勞在天臺上的談話,因為自那以後,他對宋柏勞越發的小心翼翼,極力討好。雖然在人前他總是一副精力十足,熱情豁達的模樣,但好幾次我深夜體熱睡不著,起來吹風總能看到他一個人繞著房子默默地散步。背影看著落寞又寂寥,顯得心事重重。
前兩天他還拿著一個三分之一巴掌那麼大的小黑盒給到九嫂,說讓她托人送到駱家,親自交到駱青禾手裡。那看起來實在很像一隻戒指盒。
我也不知道裡面具體是什麼,但直覺駱青禾收到了應該不會高興。
眼看議員選舉即將開始投票,香潭又出了件大事。
素有善名的鑽石大亨陳榛的omega女兒,在外出就餐回家路上被一夥兒不明beta襲擊了。車輛受損,司機重傷,就連小姑娘自己也受到極大驚嚇,現在只要一看到人就尖叫不止,並且伴隨嚴重的失語症狀。
新聞播報的當晚,宋柏勞被一個電話叫出了門,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回來。
「怎麼樣?」我看他愁眉不展,也有些緊張。
陳榛這名字就算不看財經新聞,普通人也應該如雷貫耳。一方面,是因為他的鑽石生意做得很大,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慈善事業做得更大。
每年他都會捐出上億的資產來促進貧困地區的教育、醫療建設。慈善榜上,他的累積捐款數總是名列前茅,民間對他素有「俠商」、「仁商」的評價。前不久他還發話,要在死後捐出自己全部遺產,用做公益,而他的子女也都十分支持他。
「陳榛在圈內人緣好,人脈廣,他家出事,真是應了那句‘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宋柏勞疲憊地捏了捏鼻樑,「那幾個犯事的beta幾個小時前就抓住了,問為什麼這麼做,說自己不甘心一輩子低人一等,所以想做一件大事讓世人正視beta的人權……哈,人權?他們懂屁的人權!因為他們的愚蠢,惡果需要所有beta買單,今後beta平權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
極端的beta與理性的beta,在世人眼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平權是合理訴求,但一旦傷害到無辜,動用了武力,有理也變沒理。更可怕的是,不明真相的alpha和omega,甚至某些beta,都會把這筆爛帳算到全體beta頭上,樹立起對beta的敵對情緒。
就像為了印證宋柏勞的話,下午市區爆發了大規模的抗議遊行,請beta停止暴行。
幾天後,當記者在駱青禾家門前終於蹲守到他,並詢問了他對於beta襲擊陳小姐事件的看法時,一名年輕的alpha突然從遠處跑來,大叫著「**eta的xx去吧」朝駱青禾扔了一顆雞蛋,又飛速逃離現場。
蛋液緩緩從駱青禾頭髮上滴落,秘書驚慌地想要替他擦去粘液,被他阻止。
他輕輕抹去眼睛上方的黃色液體,鎮定自若地回答了記者的問題。
「我與陳榛是多年老友,他女兒出事,我當然有去看過。我不太喜歡將這種個人犯罪行為簡單粗暴地冠以全體beta的名義。Alpha、omega會犯罪,beta自然也會犯罪。」
記者並沒有就此放過他,連珠帶炮地繼續發問:「他們宣稱是為了beta平權才襲擊的陳小姐,包括前陣子發生的遊行衝突,beta對於平權的執著顯然已經傷害到了其他人的權益。對於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請問您有什麼方案嗎?beta想要的到底是權利還是平等?作為一名alpha,beta們真的能完全信任您支持您嗎?」
這幾個問題實在太犀利了,特別是最後一問,直接就把駱青禾定位在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既不受alpha、omega的待見,也無法輕易取得beta的信任。
就連我有時候也會產生疑惑,一個alpha為什麼要為beta出力?這怕不是他為了取得beta支持而做的一場秀,待到來日成功上位,他怕是不會再管曾經的承諾。
「我為beta發聲,不是為了得到他們的信任,而是想要幫助他們。你知道全國兩百位議員,上一屆beta占了幾個席位嗎?」
記者一下被他問住,大睜著雙眼,顯得有些傻。
駱青禾也沒有期待他的答覆,直接就報出了數字:「14個,不足百分之十。」他平靜道,「你想擁有,就必須付出,有多少能力,盡多少義務。這是我的看法。」
看到一半,宋霄從樓上走了下來,我連忙換了台。
身體好轉後,我在家除了看電視陪宋墨玩就是躺著,最近宋墨恢復了家教課程,宋霄又經常帶著相機去山裡采風練手。我實在無所事事,就開了場製作馬卡龍的直播。
原本以為久別三個月,琥珀直播號必定沒什麼人看了,想不到上線不過五分鐘,線上觀看人數便迅速突破了萬人。
【鬱鬱,聽說你懷孕了,是不是真的啊!】
「你們哪裡聽說的?」將材料混合後,一邊過篩一邊注意著螢幕上的留言,突然就看到這個問題。
【八卦媒體……】
【yxh】
現在八卦媒體連這種新聞都追嗎?
我手上不斷做著攪拌動作,嘴裡含糊道:「大家還是關注馬卡龍的製作過程吧……」
【有情況,不否認就是預設啊!】
【生個像墨墨一樣可愛的omega吧!我要娶ta!】
我看評論越來越誇張,有的索性就叫我「岳父」了,更加不去談孩子的事,只是專心做馬卡龍。
將調好色的蛋白糊填進裱花袋,再一個個擠到託盤上,形成直徑3cm的標準圓形。
擠滿一烤盤,我直起腰,對鏡頭後的觀眾道:「這個先放在一邊讓它自然風乾半小時,我們趁這個時間來做餡料,因為馬卡龍比較甜,大部分都是糖粉,所以我建議餡料清淡點。」
做完餡料,馬卡龍也幹的差不多了,放入烤箱十五分鐘,出爐後可以看到每個都微微鼓起,露出標誌性的一圈「裙邊」。
我拿起一個湊近鏡頭,指著膨脹起來的邊道:「這個是檢驗馬卡龍成功與否的關鍵,沒有就是失敗了。」
將馬卡龍一個個填滿檸檬芝士的餡料,做到一半,門口忽然響起宋柏勞的聲音。
我一下聽了動作,沒想到他會這麼早回來。
最近為了駱青禾競選的事,他也頗為煩心。雖說他們父子一直不睦,但夏盛卻始終是駱青禾背後忠實的資金支持。而且若駱青禾敗了,阮家就勝了,焱華世紀必定更加如虎添翼。無論從哪個角度,他們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你做了什麼?」宋柏勞直直走向我,完全不在意中島台前的攝像頭。
我手裡正捏著一枚剛填好餡料的馬卡龍,聞言朝他遞了遞道:「少女的酥·胸。」
宋柏勞看了看我手上粉色的馬卡龍,低頭就著我的手一口咬進嘴裡,舌尖甚至碰到了我的手指。
我心悸地縮回手,回頭看了眼群魔亂舞的螢幕留言。
【宋總好帥好寵!】
【宋總低頭那瞬間的眉眼煞到我,我可以!】
【我要等墨墨長大!不然肚子裡那個我也可以,我是beta,我不挑!】
【可惡,突然有點羡慕beta】
我看他們越說越不像話,連忙結束了今天的直播。
「今天就到這裡,下次再見。」急匆匆關了設備。
「好甜啊。」忽然一隻臂膀從身後攬住我的腰,將我往後帶了帶,靠在了一副結實的胸膛上。
宋柏勞的氣息吹拂著我的耳廓,我感覺自己後頸起了層起皮疙瘩。
「因為糖分很多,是有點甜的……」
「我不喜歡‘少女的酥·胸’,」他的唇在說話時無可避免地碰到我的耳垂,「我只喜歡你的。」
我怔怔眨了眨眼,反應過來的下一瞬一股熱流從脖頸一路竄到頭頂,整張臉都開始發燙。
「你耳朵好紅……」他勾著我下巴讓我看向他,用一種假惺惺的疑惑語氣道,「怎麼會這麼紅呢?明明沒有發燒。」
我瞪著他說不出話。
「以後不許用這種眼神看別人。」他垂著眼,漸漸壓上來,「他們會誤會……」
最後兩個字,含在唇齒間。
我閉上眼,抓著他胳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梁秋陽曾說我長相與性格嚴重不符,而宋柏勞也總覺得我時時刻刻在勾引人。我自己都好奇起來,我到底什麼表情什麼眼神?以後是不是要隨身帶面小鏡子,一到這種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學一下表情管理?
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廚房,宋柏勞也沒太過分,在我快喘不過來氣時,他好心地放過了我,之後就在旁邊直勾勾看著我將剩下的馬卡龍弄完。
我有些不自在,硬著頭皮在他注視下將馬卡龍放進冰箱,緊接著手機響了起來。
接通前我看了眼來電人,是韓音。自從上次醫院一別,我們還沒聯繫過。
宋柏勞離手機近,自然也看到了來電人姓名。
「我也不知道她找我做什麼……」想到上次韓音來家裡採訪我,他看到了還發了通脾氣,就有些心虛。
「哦。」宋柏勞點點頭,一副「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釋」的模樣,「響很久了,你快接啊。」積極的讓人害怕。
我惴惴地接起來,一聽,對面的確是韓音,但令我意外的是,她並不是要找我。
第六十六章
【對朱璃來說,每個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包括他自己。】
我將電話給到宋柏勞。
他詫異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機,接了過去。
「是,我是宋柏勞。」電話那頭韓音不知道與他說了什麼,他起先還是漫不經心的態度,手指劃拉著碗裡剩餘的一點醬料,放進口中輕吮,聽到一半忽地眉間蹙起,臉色也變了,「你現在過來吧,見面細談。」
片刻後,他按掉電話,將手機還給我。
「韓音說陳榛女兒遇襲這整件事完全是個陰謀,她知道是誰做的。」宋柏勞道。
「陰謀?」我有些震驚,「她說是誰?」
這件事鬧得可不小,如果是陰謀,為的又是什麼?針對陳家,或者……我腦海裡突然閃過駱青禾被砸雞蛋的畫面,覺得抓到了點什麼。
難道是針對駱青禾的?
宋柏勞看了看窗外天色,沉聲爆出兩個字:「阮家。」
雖然並不出乎意料,但仍然叫人心驚。
阮家這手段也太齷齪了點,竟然拿無辜小姑娘下手。我知道政客心狠手辣是常態,但這已經不是心狠手辣,是下作了。
半個小時後,韓音到了。
她一進門看到我,先是微笑著和我打了招呼,轉向宋柏勞時,立時有些拘謹,牢牢抓著包帶的手顯得十分緊張。
「宋先生,我帶來了一些證據來證明我說的話……」
宋柏勞止住她的話頭:「我們到書房再說。」
兩人往樓上走去,走到半途宋柏勞突然毫無預兆停下來,轉過了身。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命令道:「回房間躺著去,你別以為好一點就能不聽醫囑。」
我移開視線不去看他,尷尬地撓了撓鼻尖:「知道了。」
兩人消失在轉角後,我招來九嫂,讓她等會兒宋墨下課後記得把冰箱裡的馬卡龍拿出來給他吃,但叮囑她不要給太多,這東西糖分多,吃多了容易晚飯吃不下。
九嫂應下後,我便上樓睡午覺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睡得正熟,就感到身下床鋪微動,背後擁上來一具溫熱的人體。
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裡,臉埋在我的頸後,氣息全都吹拂在我的脖子上。
雖然還有點迷糊,但他一這個姿勢我就覺得他要咬我,瞬間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可能感覺到我的緊繃,身後的人呼吸輕了輕,隨後抬起頭,沒再繼續挨著我。
「醒了嗎?」
我沒有回頭:「嗯。」
「韓音已經走了。」宋柏勞道,「她給了我一塊硬碟,裡面有大量證據表明,陳榛女兒遇襲事件都是朱璃一手策劃的。他為了阮家,也算手段用盡。」
我一聽,轉過身與他面對面:「韓音怎麼會有這些?」
宋柏勞松了松對我的懷抱,一隻手在被子外輕撫著我的腰側一塊,流連摩挲。
「其中一個犯事的beta是她朋友的兒子。她朋友一直覺得自己兒子不是那樣激進的人,於是自己做了調查,結果在自家院子裡找到了被埋起來的大量現金以及一塊移動硬碟。對方可能也是想留一手,或者等著日後出獄再敲一筆吧。」
「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怎麼辦?」腰間的手靜止下來,他臉上露出笑來,「好不容易抓住毒蛇的尾巴,當然是要把他拽起來狠狠砸向地面,弄死他啊。」
我哆嗦了下,這場蛇與伯勞鳥的較量,或許很快就能迎來結局。
「害怕了?」 宋柏勞用指尖撥開我的額發,唇角的笑已經消失,換上一副不快的表情。
我咽了口唾沫:「沒有。」
「那你抖什麼?」
我看著他:「有點冷。」
屋裡全屋都有地暖,四季恒溫,況且這會兒我們都在床上,說冷自然是託辭。宋柏勞盯著我片刻,沒再問什麼,替我拉了拉被子,收緊手臂重新將我摟進了懷裡。
「再睡會兒吧。」他說。
這一覺直睡到晚飯前,九嫂來敲門我們才從睡夢中醒來。
下到餐廳時,宋霄已經回來了,在飯桌上給我們看了許多他今天拍的一些山中景色。
「我還在山上發現一座道觀,裡面就一個道士,非得拉著我給我算命……」
宋柏勞邊吃飯便道:「那是夏維景,夏喬的叔叔。」
宋霄笑容一僵:「哦……怪不得他說我面善來著,以前大概在哪兒見過。」
不,有極大可能這是他的套路,維景道人對算命似乎頗有執念,逮著誰都說有緣。
我見氣氛有些凝滯,忙道:「霄叔你拍得真好,我都不認識這是維景山了,看著就跟另一座山頭似的。」
「人眼和鏡頭總是有區別的。山裡冬天有些蕭瑟,但是小動物還是很多的,你看我拍的這個……」
一說到攝影,宋霄很快打開了話匣子。
宋墨認真地在旁邊聽著,突然道:「明天我也想和爺爺一起去。」
宋霄一愣,隨即高興道:「行啊,不過你不能亂跑,要牢牢跟著我知道嗎?」
「嗯,知道了。」
飯桌上的氣氛溫馨又和諧,大多都是我和宋霄在說,夾雜著宋墨的童言童語,宋柏勞不怎麼開口。
待到快吃完的了,九嫂命人撤下各自身前的碗碟,上了甜湯。
宋柏勞沒有要,直接擦了擦嘴,結束進餐:「對了,等會兒駱青禾可能會來。」
我和宋霄同時停下手上動作看向他,宋霄有些無措,我則是詫異。
他這消息宣佈的會不會過於隨意?幸虧他是吃過飯再說的,不然我看宋霄都要食不下嚥了。
「那我,我回避一下。你們慢點吃……」分明說的是「等會兒」才來,宋霄卻像是此時此刻人已經到了門前一樣,站起來就快步往自己房間走去。
直到傳來他的關門聲,我才收回視線,沒好氣地看向宋柏勞。
他與我對視片刻,無辜道:「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他來取硬碟的而已,不會待很久。」
「你怎麼不給他送過去?」
「他說想順便來看看墨墨。」
哦,看孩子,真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信他才有鬼。
約莫過了半小時,駱青禾的車到了大門口。
他該是從哪個正式場合直接過來的,穿得是三件式的燕尾服,髮型也是精心打理過的樣子。只是可能喝了些酒,眼尾淡淡飛紅,脖子上的領結不知是不是在車上時被他取下的,直接鬆開了襯衫前兩顆扣子,相對於平日裡的無懈可擊,顯得有些「鬆懈」。
他在進門時看了我一眼,又抱著墨墨說了會兒話,之後便與宋柏勞進了書房密談,一談就是兩個小時。
「你看,連成五個我就贏了。」「怎麼辦?」腰間的手靜止下來,他臉上露出笑來,「好不容易抓住毒蛇的尾巴,當然是要把他拽起來狠狠砸向地面,弄死他啊。」
我哆嗦了下,這場蛇與伯勞鳥的較量,或許很快就能迎來結局。
「害怕了?」 宋柏勞用指尖撥開我的額發,唇角的笑已經消失,換上一副不快的表情。
我咽了口唾沫:「沒有。」
「那你抖什麼?」
我看著他:「有點冷。」
屋裡全屋都有地暖,四季恒溫,況且這會兒我們都在床上,說冷自然是託辭。宋柏勞盯著我片刻,沒再問什麼,替我拉了拉被子,收緊手臂重新將我摟進了懷裡。
「再睡會兒吧。」他說。
這一覺直睡到晚飯前,九嫂來敲門我們才從睡夢中醒來。
下到餐廳時,宋霄已經回來了,在飯桌上給我們看了許多他今天拍的一些山中景色。
「我還在山上發現一座道觀,裡面就一個道士,非得拉著我給我算命……」
宋柏勞邊吃飯便道:「那是夏維景,夏喬的叔叔。」
宋霄笑容一僵:「哦……怪不得他說我面善來著,以前大概在哪兒見過。」
不,有極大可能這是他的套路,維景道人對算命似乎頗有執念,逮著誰都說有緣。
我見氣氛有些凝滯,忙道:「霄叔你拍得真好,我都不認識這是維景山了,看著就跟另一座山頭似的。」
「人眼和鏡頭總是有區別的。山裡冬天有些蕭瑟,但是小動物還是很多的,你看我拍的這個……」
一說到攝影,宋霄很快打開了話匣子。
宋墨認真地在旁邊聽著,突然道:「明天我也想和爺爺一起去。」
宋霄一愣,隨即高興道:「行啊,不過你不能亂跑,要牢牢跟著我知道嗎?」
「嗯,知道了。」
飯桌上的氣氛溫馨又和諧,大多都是我和宋霄在說,夾雜著宋墨的童言童語,宋柏勞不怎麼開口。
待到快吃完的了,九嫂命人撤下各自身前的碗碟,上了甜湯。
宋柏勞沒有要,直接擦了擦嘴,結束進餐:「對了,等會兒駱青禾可能會來。」
我和宋霄同時停下手上動作看向他,宋霄有些無措,我則是詫異。
他這消息宣佈的會不會過於隨意?幸虧他是吃過飯再說的,不然我看宋霄都要食不下嚥了。
「那我,我回避一下。你們慢點吃……」分明說的是「等會兒」才來,宋霄卻像是此時此刻人已經到了門前一樣,站起來就快步往自己房間走去。
直到傳來他的關門聲,我才收回視線,沒好氣地看向宋柏勞。
他與我對視片刻,無辜道:「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他來取硬碟的而已,不會待很久。」
「你怎麼不給他送過去?」
「他說想順便來看看墨墨。」
哦,看孩子,真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信他才有鬼。
約莫過了半小時,駱青禾的車到了大門口。
他該是從哪個正式場合直接過來的,穿得是三件式的燕尾服,髮型也是精心打理過的樣子。只是可能喝了些酒,眼尾淡淡飛紅,脖子上的領結不知是不是在車上時被他取下的,直接鬆開了襯衫前兩顆扣子,相對於平日裡的無懈可擊,顯得有些「鬆懈」。
他在進門時看了我一眼,又抱著墨墨說了會兒話,之後便與宋柏勞進了書房密談,一談就是兩個小時。
「你看,連成五個我就贏了。」我將黑子放到棋盤上,對宋墨道,「比飛行棋簡單吧?」
宋墨點點頭,似乎會了:「我們重新來。」
將棋子歸到各自的盒子裡,我執黑子,宋墨執白子,在四方的棋盤上下起五子棋。
宋墨不愧是宋柏勞的兒子,繼承了他優秀的學習能力,起初兩盤還輸給我,到後來已經掌握了訣竅,可以與我廝殺一番打個平手,甚至還能小勝我兩局。
我和他正玩得來勁,眼角瞥到宋柏勞從樓上緩緩走了下來。
停下動作,我往他身後張望了番,沒見駱青禾身影,壓低聲問他:「人呢?」
宋柏勞伸手指了指天花板:「他說有話要和我媽說,現在兩人都在天臺。」
我就知道宋墨只是個藉口,他真正的目標是宋霄。
宋柏勞走到我們邊上看了眼棋盤,不屑道:「五子棋?」
宋墨乖巧地捧上棋子:「爸爸你要玩嗎?」
「不玩。」宋柏勞高貴地環起手臂,表示自己並沒有興趣,「我就看看。」
在他的注視下,我和宋墨又下了兩盤棋,都是宋墨贏。
宋柏勞有些看不下去了:「甯郁,你連六歲小孩都贏不了,你還行不行了?」
我將棋子丟回棋盒,站起身讓出自己的座位:「你來你來。」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響起一聲類似瓷器碎裂的聲音。
我忙跑到窗邊查看,發現是一個陶瓷花盆砸在地上碎了。而且這器型這位置,只能是天臺上砸下來的。
我轉身對宋柏勞道:「我上去看看,你在這陪墨墨玩會兒。」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直接上了樓。
「你做什麼?你瘋了嗎?」
「我只是想把它接住……」
他們該是沒關門,而且離通道很近,我站在樓梯下,直接就能聽到穿過狹長通道後被放大的聲音。
只聽駱青禾語帶嘲諷道:「既然是你不要的東西,我為什麼不能扔掉?我扔了,你又為什麼去接?」
宋霄的聲音響起:「我之前留著戒指,是因為還把你當做‘愛人’,現在把戒指還給你,是因為決定了要結束這段感情。我已經……不想和你糾纏下去了,我無法原諒你對柏勞做的事。」
有很長一段時間,天臺再沒傳來聲音。駱青禾某些地方和宋柏勞挺像,我怕他瘋起來沒輕重和宋霄動手,豎起耳朵聽得越發仔細。
「我對柏勞做的事?」駱青禾總算出聲,嗤笑道,「你拋棄了我們,你把我送回我曾經付出一切都想逃離的地方,你十幾年來甚至都不敢回來看我們一眼,你現在責怪我沒有成為一個完美的父親?你憑什麼責怪我?你有什麼資格?」
最後幾個字,已經是咬牙切齒。
「你恨我,所以就要折磨我的孩子來報復我嗎?你強迫他和夏喬的兒子……」宋霄似乎難以啟齒,「你知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麼?」
「難道你想看到他像我一樣受制於ao之間的標記一輩子不得解脫嗎?我曾經也為家族做出過犧牲,這就是在大家族裡必然要付出的,你想他過得好又不想他付出,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既然你將他留給了我,就該想到這一點!」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本來可以變好,是你把我推了回去。」駱青禾道,「你留個戒指就是還愛著我?你的愛也太廉價了。」
下一瞬,響起大力關門聲,我連忙找地方躲了起來。
駱青禾從天臺氣勢洶洶步下,我在後方看到他走出一段忽然停了下來,隨後垂頭用手捂住臉,就這樣靜靜地站了片刻。
我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被他發現了。還好他很快放下手,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著下了樓。
第六十七章
【我發現,只要我弱,宋柏勞會更弱,我表現出怯意,他就不會發火。】
韓音的那些證據很快派上了用場。
駱青禾堪稱真正的「快狠准」,連在網上引爆輿論的步驟都省了,直接將證據全都給了陳家。
陳榛算是商圈裡的老好人,和誰都有點交情,跟駱青禾關係不算差,與阮華雄關系也可以。但老好人不代表沒脾氣,這種觸到底線,戳中逆鱗的事情,再大的交情也過不去。就在駱青禾拿走硬碟的第三天,朱璃被警方傳召協助調查的新聞成了當天的頭條。
我問宋柏勞,為什麼駱青禾自己不直接將硬碟交給警方。
宋柏勞說:「直接交給警方,是為了競選排除異己。交給陳榛,由他決定後續事宜,則是為了偉大的友情。這兩者立意一低一高,結果不會有什麼差別,甚至還能免費得一個人情,為什麼不選後者?」
我聽完簡直瞠目結舌,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厲害。」
要不怎麼說政客的心都是有七個竅的,普通人真是比不過。
宋柏勞將原本在看的書丟到一旁,拉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帶到他身上。
「你怎麼不誇誇我?我也很厲害啊。」他撒嬌一樣下巴擱在我肩上,貼著我小聲說話。
我微微笑起來:「嗯……厲害厲害。」
我不走心地隨口敷衍著,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裡,後背抵著前胸。
「甯郁,」宋柏勞嗓音懶懶道,「你現在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呢?」
他仿佛只是隨口一問,語氣全不在意。我也只當他不在意。
「一點還是有的。」環在腰上的手有不自覺緊了緊,我又接著道,「畢竟連九嫂都有兩點。」
耳邊呼吸都消失了,片刻後,宋柏勞咬著牙道:「我連九嫂都不如嗎?」
「是你要問我的……」 我唇角含著笑,音量逐漸轉小,仿佛膽怯。
宋柏勞呼吸明顯粗沉幾分,胸口也起伏頗大,最後實在氣不過,一口咬在我耳垂上。不過沒用實勁兒,剛覺得痛他就鬆開了。
「你幹嘛咬我?」
我一下捂住耳朵,指尖摸到一點濕意,耳垂不知是疼得還是別的關係,火辣辣的。
他從身後環抱著我,雙唇貼在我的後頸,再準確些,是咬痕的位置。
「雖然我討厭a、o之間的標記,但有時候也會生出一些近乎愚蠢的念頭。」
我等著他說下去,他卻突兀地停止了。
我只好主動追問:「什麼念頭?」
他濕熱的呼吸全都打在我的後頸上,有些含糊地道:「如果你是omega就好了……的念頭。」
倒也不令人驚訝,不過我是beta脖子都被他咬成這樣,要真是omega,估計都撐不過第一晚,直接失血而亡。
況且……
「我不想當omega。」
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機會,讓我選擇成為beta、alpha或者omega,我應該還是會選beta。哪怕beta會被排擠,遭人歧視,我也想用beta的身份告訴世人——我並不比任何人差。
「我知道。」宋柏勞歎息道,「所以說‘愚蠢’。」
我將全部重量靠在他身上,閉上眼,昏昏欲睡。
冬日裡的細陽透過圖書室高懸的窗玻璃散落在我們身上,寂靜的空間中,只能聽見彼此輕淺的呼吸。我從未想過能和宋柏勞再有這樣平靜的相處。
「你不好奇嗎?」
耳畔再次響起宋柏勞的聲音,我側了側腦袋,沒明白他的意思。
「嗯?」
「我有沒有一點點喜歡你。」
我實在覺得好笑:「哦,那你有沒有呢?」
他故意朝我耳朵裡吹了口氣:「一點還是有的,畢竟九嫂都有兩點呢。」
這人,竟然把我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了我,心眼可真小。
我睜開雙眸,問他:「其實,我還挺好奇你這‘一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高中,還是看我直播那會兒?」
抱著我的胳膊都僵硬了。
宋柏勞顯得十分震驚:「……你怎麼知道的?」
「宋墨用的琥珀帳號不是你的嗎?我幫他找視頻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他要是不想讓人知道,就該藏得更好一些才對。
宋柏勞嘖了聲:「早知道就給他重新申請一個了。」他緩了緩道,「應該是高中吧。不過以我的性格,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招惹你。你是在‘決不能碰’的那一分類裡,就……畢業了手機號不會刪,但也不會主動聯繫那種。」
「因為我是beta嗎?」
可他又不是沒和beta睡過,他甚至連alpha都不放過。
宋柏勞輕笑著,我的背脊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的震顫。
「因為你是甯鬱。我潛意識裡可能也明白,一旦碰了你,就會大事不妙。」
他說得我跟洪水猛獸一樣。
不過就如宋柏勞所說的,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我應該也是逢年過節才會給他發一兩條短信,看著就跟群發一樣,平時絕對不會主動聯繫的那種。
離開那座天臺,離開尚善,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
忽然,肚子一痛,我忍不住痛嘶了聲。
宋柏勞忙將我側轉過身,觀察我的表情。
「痛?」
手掌覆在小腹上,我抽著氣道:「踢了我一下。」
踢得不知道是哪兒,還挺疼。
宋柏勞目光落到我的手上,眉間輕蹙:「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別把你生育囊踢裂了。」
我失笑道:「那他腳勁兒挺大的。」
他看著我,吻上來,手力道極輕地揉著我的肚子。
「我的潛意識是對的。」他黏黏糊糊地在我唇邊道。
自從那晚在天臺上吵過一架,宋霄蔫了好些天,總是顯得心不在焉。他現在腿腳好了,晚上也不散步了,開始在草坪上找東西。
大白天不找,偏要等大家睡著了,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偷偷打手機找。我半夜起床喝水,看到室外有個亮點一晃一晃的,差點以為是山上進了小偷。
再仔細一看,這「小偷」走路不怎麼利索,還只在草坪花園那一塊晃悠,越瞧越眼熟,可不就是宋霄。
我站在窗前看了半晌,長長一歎。
他還對駱青禾說什麼不想再糾纏下去,要做個了斷。他這樣哪裡是想要了斷的樣子?真是自欺欺人。
最後也不知道他要找的東西找沒找到。第二天我起床時,九嫂說他仍在睡,還驚訝這些天他都不到六點就起來去山裡拍照的,今天怎麼晚起了。
零度的天,摸了大半宿的草,能不累嗎?
「你不要打擾他,讓他睡到自然醒吧。」我叮囑九嫂。
宋柏勞有個十分重要的董事會,一大早就走了,今天的檢查由李旬陪我去。
本來一切順利,檢查下來生育囊好好的,沒破也沒裂。臨上車回維景山前,我突然瞥見不遠處花壇邊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也看到了我,緩緩放下手中的煙,眼裡閃過驚訝。
我猶豫了兩秒,對李旬道:「你等我幾分鐘,我和……我媽說兩句話。」
李旬也看到了寧詩,點點頭道:「好的,您自己當心些,有事隨時喊我。」
寧詩顯得極為憔悴,比我在朱璃婚禮上看到的時候瘦了可能有五六斤,妝容都掩蓋不了她眼下的青黛。
她在人前總是習慣保持光鮮亮麗,一下子這個樣子,我都有些不敢認。
「夫人,你在這裡做什麼?」
寧詩一怔,看到是我,將手裡的煙掐滅在花壇。我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指甲油甚至都已經斑駁,大概從我記事以來,這種情況還沒出現過。
「真巧啊。」她抄了把略顯淩亂的長髮,「朱璃出了事,雲生一激動……中風了,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呢。」
原來是朱雲生生了病,怪不得她會這樣。這個男人現在是她的天,要是他倒了,寧詩便也沒了主心骨。
「聽說你懷孕了?」她盯著我小腹突然問。
冬天穿得厚,其實並看不出什麼。
「是。我也沒想到,自己還能有第二次機會。」我沒有否認。
寧詩忽地笑起來:「恭喜。」
那笑十分古怪,像是欣慰,又像感慨,叫我腦海裡某個模糊的念頭瞬間被擊中了般,一下清晰起來。
我猛地睜了睜眼:「是你……」
醫生怎麼可能隨便留下我的生育囊,也只有寧詩授命,這一切才說得通。
可以說,寧曦的存在,簡直是個一點一點彙聚的奇跡。
寧詩沒有接我的話,斂了笑道:「朱璃那個小賤人可終於踢到鐵板了。自從他嫁到阮家,我們日子就不太好過,他的心根本不向著朱家,淨給我們使絆子。我算是看出來了,他恨我們,壓根沒想過要幫朱家。我巴不得他在裡面多關兩年。」
朱雲生眼裡只有利益,朱璃冷待他,就如他當初冷待朱璃,不過是在施行自己的報復。
我道:「這件事不僅牽扯朱璃,可能也會牽扯阮華雄。」
「你說競選的事?黃了好啊。」寧詩冷笑,「看不起beta,就讓他們嘗嘗beta的厲害。」
看來她受了頗多阮家和朱璃的氣,以前她可不會這樣站在beta的立場說話。
我和她沒太多話好聊,既然知道她沒事,我也不打算再待下去。
巧的是她手機也在這時響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這就上去。」
她掛了電話,看我一眼。
我與她雙雙對視,什麼也沒說,兩人同時調轉方向離去。
第六十八章
【維景道人問我是不是對佛教感興趣,又說道教其實也很好,讓我支援下國貨……】
朱璃的可怕之處在於他什麼事都做得出,又什麼事都仿佛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在警局待了2天,律師出具了一份體檢報告,顯示他已懷孕21周。最後毫無疑問地,他得到了保釋。我不想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一個人,但如果是朱璃,我懷疑這個孩子都是他算計好的。
又過幾天,阮淩和突然向媒體宣佈要和朱璃結束婚姻關係,並稱自己所愛另有其人。他這一下直接掀起了驚濤,a、o之間的標記受法律保護,他們的婚姻無法終結,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同意alpha和omega離婚。
阮淩和的申明不會有任何結果,法院不支持,倫理道德不允許。但這件事也不需要有「結果」,他的態度說明一切。無論是他對朱璃的所作所為感到失望,還是他真的另有所愛,這件事無疑引起了世人極大的關注,將阮家徹底推上了輿論的巔峰。
之後很快的,一家老牌八卦媒體爆出了阮淩和與鄔倩的情史,大量照片以及「知情人士」的證詞顯示,在與朱璃發生標記前,阮少爺與鄔倩分明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家族的強迫,朱璃的陰謀,亦或是阮少爺的辜負?鄔倩作為當下大火的實力派女星,她的粉絲並不好惹。
當初宋柏勞與明舒結束關係時弄出一些波瀾,都使得駱青禾大發雷霆,鞭了他一百多下。雖說最後沒出什麼事,但也足以說明「負面輿論」將會對競選者造成的巨大風險。
如今阮家站在這樣的風口浪尖,只要有心人那麼一煽動,必定要被群起而攻。
「我看到報導了,讓他們去焱華世紀門口示威……標語就寫‘香潭不需要罪犯議員’。」「有心人」坐在秋千椅上,一邊緩慢前後搖晃著,一邊講著電話。
這段日子以來,宋柏勞沒少給阮家使絆子。
阮淩和與鄔倩的爆料剛出來那會兒,我看到了隨口說了句:「爆得好是時候。」
他在旁邊聽到了,手機飛快打著字,隨口回了我一句:「買的。」
我遲疑兩秒,隨後不敢置信。
「……你買的?」
「兩千萬。」
我都不知道該為這數位感到心驚,還是要為他此番操作而震驚好了。只聽說過花錢壓料,竟然還有花錢爆料的?
「媽媽,你看著那個花不要動哦。」
聽到宋墨聲音,我立馬收回在宋柏勞身上的視線,重新看回身前的一簇鬱金香。
宋墨的家庭教師佈置的課外作業之一,要他為父母畫一幅畫。正好庭院裡的鬱金香開了,他就要我們到院子裡擺好姿勢給他畫。
六歲的小朋友,對畫面還挺有追求。我側身坐在大理石的花壇上,做出垂眸俯視花壇中鬱金香的樣子,而宋柏勞則在我的右後方一點的位置,宋墨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我們正前方,地上擺著一整套的蠟筆彩鉛工具,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還頗有藝術家的范兒。
「做一個棄投阮華雄的投票,不要讓熱度退下去……嗯,目前就這些。」又十分鐘,宋柏勞掛了電話。
「宋墨,你好了沒有?」 一掛電話,他就坐不住了。
宋墨低著頭,手一直在動:「沒有,還有一點。」
「你快一點。」
「爸爸你好沒耐心。」
他現在膽子大一點了,有時候也敢杠宋柏勞了。
「我沒耐心?我……」宋柏勞憋了下,忽然改口,「其實是妹妹累了,她還小,需要休息。這樣,你快一點,讓她回去睡覺好不好?」
妹妹才不會累,她整天都在睡覺……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默默移開目光,秋千蕩得更高了。
「妹妹累了嗎?」宋墨一下子抬起頭,神情透出擔憂,「那我快一點。」
妹妹非常管用,宋墨原本還有些緩慢的動作一下子加快不少,五分鐘後,他直起腰,將畫板拿得遠了些,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畫好了!」
我揉著脖子走到他身邊,去看畫板上的畫。
雖說筆觸十分稚嫩,但對比同齡小朋友水準仍是高出不少,花是花人是人,房子是房子,並且還做了透視。
「這是什麼?」我看到代表我的小人肚子上有個粉色的圓,指著它奇怪地問宋墨,「我的衣服上沒這個圖案啊。」
宋墨抬頭向我解釋道:「這是太陽。因為是妹妹,所以是粉色的太陽。」
瞬間,我有種被「擊中」了的感覺。雖然我知道小孩子的世界總是充滿各種浪漫的幻想,但粉色的太陽也太可愛了。
「墨墨真厲害啊。」我摸摸他的腦袋,「畫得好棒。」
這時宋柏勞也走了過來,看了眼他的畫:「你把妹妹也畫出來了啊。畫得還行,給老師看過後讓九嫂掛到你房間的牆上吧。」
問都不問就能知道宋墨畫的是「妹妹」,該說不愧是父子嗎?
晚餐前,宋霄采風回來了,欣賞了番宋墨的畫作,大為讚賞,用自己的相機連拍數十張照片,還說要把它加進自己下一本攝影集裡。
在對待宋墨這件事上,宋霄真是與駱青禾驚人一致,毫無底線。
反對阮華雄的聲浪一天比一天高,就算阮華雄出面表示對朱璃的行為並不知情,也沒有消除公眾對他的怒火。
而在此時讓阮家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夏盛與焱華世紀的商業侵權案判決下來了。夏盛勝訴,根據被盜技術的估值,阮家需得賠償夏盛127億的經濟損失。
這筆天價賠償金令世人譁然,也叫我咋舌。
倉鼠被蛇吃,蛇與狐狸成為盟友,最終雙雙被伯勞鳥釘死在荊棘上,真是完美的食物鏈。
阮華雄迫於壓力,對外只能宣佈退出競選。至此,雖說投票還未開始,但駱青禾已是贏了大半,可謂穩操勝券。
阮家的威脅解除了,abo之間的關係卻沒那麼容易緩和。韓音找到我,希望我能配合她錄一支視頻,讓她發到她的社交帳號上。
「我找了許多有影響力的beta,讓他們訴說自己的經歷,分享面對不平等時他們的感受,同時呼籲大家冷靜下來。」韓音在電話裡說,「alpha、beta、Omega三者間不該是對立的關係。」
我無比贊成她的話,沒有什麼猶豫便答應下來。之後她發了一封問題單給我,第二天帶著設備一大早就到了維景山。
視頻錄製的十分順利,她剪得更快,三天后,一支長達一個小時四十分鐘,由十位beta的採訪組成的長視頻在韓音所有的社交帳號上同時發出。
視頻立即引起了不小的反響,而在梁秋陽也轉發後,反響越發劇烈。更多的公眾人物,不論是不是beta都加入到了轉發隊伍,甚至連駱青禾的官方帳號也在其中。
我洗好澡後走出浴室,一眼看到宋柏勞靠在床頭,抱著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什麼。
一開始以為他在看工作郵件,後來聽到自己的聲音,才意識到他在看韓音發的視頻。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遭受過許多歧視,高中時被霸淩,工作後被誣陷。我也曾自問,是不是因為我是beta,就活該遭受這些?後來我明白,不是,和beta沒關係,需要改變的也不是我的運氣,是這個世界。Alpha就該強大,Omega就該美麗,beta只能平庸,這是世界賦予人類最刻板的印象。Alpha會脆弱,Omega也能成為領袖,beta更是可以非常優秀,這才是‘平等’。」
仿佛回到高中他偷看我小作文那次,我簡直羞恥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別看!」我快步走過去將他電腦扣上。
宋柏勞看得正起勁,陡然被我打斷,不滿地蹙眉:「幹嘛?我還沒看完呢。」
我坐到床上,索性將電腦丟得遠遠的,讓他夠不著。
「沒什麼好看的,睡吧,我困了……」
我的臉一定很紅,我感覺它都快燒起來了。
「明明很好看。」宋柏勞拿手背輕輕蹭了蹭我的面頰,「你一直都很好看。」
這時候就不得不感歎中文的博大精深,「好看」和「好看」,差得不是一點點。
臉上的熱度不退反升,我避開他的碰觸,爬到自己睡的那邊,拍了拍枕頭,鑽進了被子裡。
「我說你好看你是不是害羞了?」 宋柏勞得寸進尺,跟塊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貼上我的後背,而我耳邊低低說話。
我往被子裡縮了縮,半張臉都埋了進去。
「沒有。」
「甯鬱不僅很好看,聲音很好聽,做得蛋糕也非常好吃。」他聲音裡含著笑,「穿著烘焙服的樣子,還特別誘人。」
這人真是煩人精,以前嫌棄這嫌棄那,現在倒是哪哪兒都好了。
我琢磨著這性格不能叫「壞」,該是「惡劣」。
「你不悶嗎?」
感覺到頭上的被子被扯了扯,我趕緊拉住了。
「不悶。」我對被子外的人道,「你別跟我說話,我要睡了。」
過了會兒,身後傳來窸窣聲,被子外有什麼覆在我的上方,隨後額頭的位置感覺到了一股向下的壓力,很快又消失。
「不鬧你了,睡吧。」
話音落下,燈也滅了。
第六十九章
【混蛋讓人憎惡,而迷人的混蛋,讓人目光不自覺追隨。】
「恭喜你,c20病毒已經完全停止增殖,你體內的抗體沒有再繼續攻擊它,臨床症狀也全都消失了。」駱夢白牽起我的手,仔細觀察小臂上原本生著疹子的一小塊肌膚。
如她所言,我身上的斑塊與紅疹已經自然痊癒,光潔的就像它們從來沒有出現過。
潛伏的病毒一旦被啟動,就會在宿主的細胞內大量複製,從而引發免疫系統的瘋狂攻擊。一旦進入c20的「發病期」,按照常理,宿主便會因為體內的這場免疫戰爭迅速走向衰亡。
可我沒有,雖然仍無法完全消滅潛伏的病毒,但就像是免疫系統與c20達成了某種和解,它們再次回到了平衡狀態,不再對我的身體造成負擔。
「你要握到什麼時候?」一旁的宋柏勞語氣略有不悅,「生育囊呢?有問題嗎?」
駱夢白悻悻放下我的手:「沒問題,保持心情舒暢,不要激動操勞,再撐一個月是可以的。但我建議在30周前進行剖腹,這樣對孩子和小郁相對都比較安全。」
孕期已進入到25周,駱夢白說還能再撐一個月,已經比預想的好太多,我本來以為六個月都撐不到的。
宋柏勞思索片刻,道:「早剖能降低大人的風險嗎?能就再早些,反正現在c20已經得到了控制。」
駱夢白捂著胸口,語氣誇張:「哇,表弟你好像個渣男哦。之前因為寶寶對小郁有用,所以暫且留著,現在小鬱身體沒大礙了,就急著要把人家取出來,冷酷死了。」
宋柏勞冷睨著她:「回答我的問題,別說些有的沒的。」
「咳,那就28周剖吧,以現在的技術,這個時期早產的寶寶存活率可以達到98%以上,基本就是只要胎兒沒有太大缺陷就能存活。小鬱你看怎麼樣?」
7個月,我也已經做了我能做到的極限。再者說,甯曦連c20都能戰勝,還有什麼是她怕的呢?她必定是個健康有活力的孩子,就像……粉色的小太陽。
「我相信醫生的判斷。」
駱夢白哈哈笑起來:「每個患者都像你就好了。那我預約下手術室。」
我拉下自己袖子,剛要起身,就聽駱夢白又道:「夏家的老頭子來香潭了呢,有通知你去‘接駕’嗎?」
顯然,這話不是和我說的。
宋柏勞扶我起來的動作一頓,語氣淡然道:「他是夏盛的股東之一,年底了來看看也正常。」
「這個時候來,我總覺得有點懸。」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宋柏勞不屑地勾了勾唇,「我還怕他個老不死的不成?」
回去一路上,駱夢白的話反復出現在我腦海,挑動我的心緒,加上「夏」這個姓氏實在沒給我留下什麼好印象,便有些忍不住自己的求知欲。
憋到都要到維景山了,我輕咳一聲,終於還是開口詢問宋柏勞關於「夏家老頭子」的事。
宋柏勞可能沒想到我會感興趣,愣了一下才說:「哦,他是夏家現在最年長的長輩,按輩分算,應該是夏喬的叔公,夏維景的叔叔。」
這輩分挺大啊,宋柏勞見了他都得叫他「老太爺」了。
「他年紀得多大了?」
「八十多快九十了吧。」
我琢磨了一番,心算了下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親緣關係,突然想到夏懷南初遇我時有提過自己是夏喬的堂侄,那他不就是這位夏老太爺的曾孫?他口中大為惱火甚至覺得駱家背信棄義的長輩,難道就是這位老太爺?
「……很擔心嗎?」
回過神,宋柏勞手背輕撫著我的臉頰,唇角帶著笑意,瞧著頗為愉悅。
我發現我越是為他擔心他就越是高興,什麼毛病?
我抿唇道:「你最好還是當心些。」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除了「當心」,似乎也沒有更有效的方法來防治還未發生的危險,特別是那些危險還特別容易達成。
宋柏勞顯然也明白有哪些「危險」的存在:「要是我標記了別人,你會怎麼樣?」
我蹙了蹙眉,盯著他沒有說話。
夏懷南說我會成為另一個「宋霄」,當時我就覺得不舒坦,現在這種不舒坦又出現了。
「我開玩笑的。」宋柏勞扯了扯我的臉頰,「才不會讓他們得逞。」
我握住他的手,正色道:「我不喜歡這個玩笑。」
沒到那個地步,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作何選擇,我不敢說會做得比宋霄更好,因為我不是他,宋柏勞也不是駱青禾。
「生氣了?」宋柏勞看了我許久,像是更高興了,「好吧,那我以後再也不開這個玩笑了。」
他湊近我,啄吻我的唇角,自個兒在那說:「看到你生氣我為什麼這麼開心呢?」
因為你心理變態。
我在心裡暗暗罵他。
宋霄最近維景山拍膩了,昨天去了臨市,說要待幾天再回來。他也是個大人了,我倒不擔心他。出去散散心挺好,不用老想著駱青禾。
年底各大公司都在召開尾牙宴,夏盛也不例外。宋柏勞問我要不要參加,雖說我的人群恐懼症好了,但還是不太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特別是作為人群的關注點存在,會讓我分外彆扭。
「不了,駱夢白讓我不要操勞,我還是在家呆著吧。」
宋柏勞記者領帶,聞言點了點頭道:「也好。」
他轉身從櫃子裡拿了什麼東西,再面對我時,左胸已經多了一枚鬱金香胸針。
「走了,晚上不用等我。」
他整了整衣襟就要出門,我急忙叫住他。
「等等!」
宋柏勞回頭看向我:「怎麼?」
「我的呢?」我若有所指地視線往他胸前掃著。
他很快領會,卻還要賣關子。
「你猜?」他壞笑著沖我眨了眨眼,「我提示一下,寶藏就在埋藏寶藏的地方。」
說著他轉頭繼續往外走,還背對我擺了擺手:「加油找。」
這竟然還是個藏寶遊戲?
寶藏就在埋寶藏的地方……這不是廢話嗎?
想著不還就算了,我也不稀罕。可這個謎題始終縈繞在心間,讓我足足想了一個下午,吃飯時想,哄宋墨睡覺時想,連洗澡時也在想。
埋寶藏的地方?
忽然我想到一種可能,興沖沖出了臥室便往樓下圖書室去。
九嫂和幾個傭人還在等宋柏勞回來,沒睡,見我匆匆下樓,驚訝道:「怎麼了,甯先生?」
我急著證實心中所想,也麼功夫細說。
「找個東西!」
圖書室如我第一次來時的模樣,整潔幽靜。將燈全部打開了,我搜尋著擁有宋霄攝影集的書架,上次宋柏勞喝醉後,我把攝影集隨手放到了茶几上,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放回原位。
最上層看了遍,沒有,我開始一層層往下找,最後在一個唾手可得的位置找到了那本攝影集。
寶藏在埋藏寶藏的地方……
從與肩同高的書架上抽出那本攝影集,剛翻開夾著信的那頁,兩樣東西一前一後從夾縫中掉了出來。一樣落進厚厚的地毯中,一樣滾了幾圈,在書架前止步。
胸針和戒指……找到了。
我將它們一一拾起,注視著手心裡金燦燦的「寶藏」,不由覺得宋柏勞幼稚。
他一定是知道我看過他的信了。
不過他也看過我的日記,算了,就當扯平了。
將戒指重新戴回無名指,攜著胸針回到臥室,剛到門口便聽到手機在響。
我快步走過去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組不認識的號碼。
「喂,哪位?」
那頭傳來急促的呼吸聲:「是我,他們要動手了,我的發情期到了……」
當我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夏懷南時,自頭頂到腳心迅速被一股寒涼侵蝕,全身血液都像是要凝結了。
「你現在在哪兒?」
「紅樹湖……你能阻止……就阻止吧……」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服了什麼藥,思緒似乎並不清晰。
而還沒等我再次發問,那頭便傳來粗魯的拍門聲。
「懷南少爺,快開門!你再不開門我們要撞進來了!」
呼吸霎時變得更淩亂了,隨即毫無預兆的,電話被掛斷了。
我再往回撥,已經沒有辦法接通。
我不安起來,開始撥打宋柏勞的電話,可不知是不是手機不在身邊的關係,一直無人接聽。隨後我又撥打了李旬的手機,也是同樣的情況。
宋柏勞不說,李旬卻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接電話的情況。我越漸焦慮,還想繼續打,李旬回我電話了。
我立時松了一口氣,手腳重新解封回暖。
「李旬,你嚇……」
「甯先生,宋總……宋總被綁架了!」電話那頭,李旬焦急地打斷我。
惡寒捲土重來,我不受控制地踉蹌了下,跌坐在床沿。
「怎麼回事?」我捂著額頭問道。
「就在剛才,一輛車撞了我們,司機下車查看的時候,後面又來了一輛車。上面的人襲擊了我們,用麻醉槍射暈了宋總,將他帶走了。」
「你有受傷嗎?」
「司機傷得比較重,他們也對我射了麻醉彈,但掛在了我的大衣上,沒有刺破皮膚,我裝暈才躲過一劫。」李旬驚魂未定,「我一開始以為是阮家報復,後來隱隱聽到他們要帶宋總去見夏老爺子。」
夏家真的動手了……
「你現在通知駱青禾去紅樹湖,接著報警。」我起身往外走,「照顧好自己。」
掛斷李旬電話,我下樓讓九嫂趕快準備車,說要出門,與此同時撥通了維景道人的手機。
第七十章
【宋墨明年就要上學了,他從來沒和同齡人相處過,不知道能不能習慣。】
紅樹湖是座非常巨大的內陸湖,三分之一在香潭境內。因風景優美,山水相依,被不少權貴當做香潭不二的風水寶地,在湖邊買地建房。所以那裡又被稱為「富人湖」。
夏喬自殺,便是投了這座湖。
「你也不要太心急,對你身體不好。」
維景道人匆匆被我從睡夢中挖起來,只來得及睡衣外披了件厚實的墨綠大衣,頭上髮髻也不知是不是臨時找不著發簪了,只用一根筷子固定,散發滋溜出大半,顯得十分淩亂。
「我沒想到他們還能當街綁人……」我緊緊握著手機,骨節突起。
想到他們這樣處心積慮,不過是為了促成一場不情願的標記,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今日他們可以為了標記綁架,明日他們也可以為了別的利益殺人。
維景道人輕歎一聲:「雖說是自家人,但我不幫他們說話。我的這個叔叔啊,壞主意就是特別多,我爸當年就是聽信了他的讒言,才會做出讓夏喬和駱青禾標記的糊塗事。可憐我哥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兒子還要被這樣對待。也怪我,年輕時太沉溺於傷痛,要是我不出家,很多事都不會發生。」
趕到夏家大宅時,門口已經停了輛眼熟的勞斯萊斯。駱青禾離這裡不遠,該是一早就趕到了。
維景道人按了幾下門鈴,門裡出來個年紀頗大的傭人,一見他有些驚喜:「維景少爺?您怎麼來了?」
「我再不來你們是要上天啊。」維景道人推開他就往裡擠。
我緊跟著擠了進去,才走到大門外就聽到屋裡激烈的爭吵聲。
「我們兩家可以更緊密,夏家能帶給你更多的支持,你非要弄這麼難看是幹嘛?」
「不是我要弄得難看,是你們做事太過分。叔公,把我兒子放了吧,今天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以後我們或許還可以通過別的形式合作。你該知道,走到這一步我已經不需要夏家的支援。」
「你!過河拆橋!你們父子都一樣,沉迷於beta,不堪大用……」
維景道人往手心哈了口氣,猛一推門,屋裡眾人同時看向我們。
大門正對一張巨大的木質茶几,駱青禾與兩人隔著茶几相對坐著,身後各自站著一排嚴陣以待,面無表情的黑衣保鏢。不知道的闖進來,還以為是誤入了哪部黑道片的拍攝現場。
「堂叔?」駱青禾對面那個年紀稍輕的中年人見到維景道人,滿臉驚詫,不自覺站了起來。
「叔。」維景道人手攏在袖子裡,沖中年人身旁的老人家弓了弓腰。
那人瞧著已過耄耋,一雙眼卻不見渾濁,仍是暗含精光,神氣抖擻,讓我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緣的阮華雄,都是老狐狸。
「維景,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看了維景道人片刻,又轉到我身上,一瞬間就讓我感到了壓力,手心都出了汗。
「我再不來,我怕您以為我死了。」維景道人態度恭順,言語刺人。
中年人一愣,急道:「堂叔您這是什麼話?」
「我們這支雖然子嗣不興,但確實還沒死絕。叔,您要是還念我爸的好,還念我是您侄子,還念著我哥您那個死去的侄子,就收手吧,別再作孽了。」他扯著我胳膊,將我往前帶了幾步,「這是我乾兒子,他的孩子就是我幹孫子,也算夏家人了,他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你們就別再整那些有的沒的了。」
「胡鬧!」夏老爺子白眉倒豎,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雖然我沒有自我介紹,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知道我是誰的。
「堂叔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呢!」中年人走過來,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隻臭蟲,「當初可是駱家死乞白賴要和我們家聯姻,宋墨是硯池用生命換來的孩子,說好了就他一個,現在卻讓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beta懷孕生子,拿我們夏家當猴耍嗎?」
他們竟然還有臉提夏硯池提宋墨?
我忍著怒火道:「我的孩子不會要你們夏家一分錢,你們要是不信,我可以發誓,可以簽保證書。」
他冷睨著我:「這誰說得清楚?等我們這些老傢伙死了,還不是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聽說宋墨前陣子還莫名其妙從山上摔了下去,其中沒有貓膩,誰信?他身子又弱,這樣的意外再多來幾回,小命都不保。」
維景道人伸手止住他的話:「所以你就要把自己的兒子往宋柏勞床上送?」
中年人一噎,訕道:「怎麼說也是一家人,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一定會好好待墨墨的。」
維景道人點著頭,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啪」地一聲叫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夏維景!」夏老爺子都激動地站了起來。
「到底是你們想染指夏盛,抱人家准議員大腿,還是真為我們家打抱不平,只有你們自己心裡清楚。」維景道人對著夏老爺子,板著臉道,「叔,收手吧,您都這把年紀了,不怕死後下地獄受諸多酷刑嗎?我這個正兒八經的長輩都沒說話,你們急什麼?」
夏老爺子也是許久沒被人這麼罵過了,一張臉都漲紅了,氣得渾身哆嗦。
這維景道人不愧是真人不露相,平時瞧著沒個正形,想不到這麼厲害的,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就在事態膠著之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伴隨著玻璃碎裂聲的巨響。
我腦子一懵,想也沒想就要往樓上沖,夏家的保鏢攔住了我,駱青禾的保鏢又去攔他們。
中年人大笑:「晚了哈哈哈哈,這麼濃烈的資訊素氣息你們聞不到嗎?他們一定已經完成標記了,你們別浪費功夫了。」
我聞到了,隨著那聲巨響,空氣中逐漸彌漫上濃郁得叫人窒息的桂花氣息,比宋柏勞的任何一次發情都要濃稠,簡直像是一灘化不開的霧。
甜膩的香氣包裹著全身,每呼吸一口,都像是在抽取我身體裡的為數不多的勇氣。
我先前還存有一分僥倖,現在,這分僥倖也消散了。
屋外猝然傳來警笛,中年人一驚:「誰報警了?」
我報的,報的非法拘禁。
趁眾人還沒回神,我一矮身,穿過身前保鏢的腋下往樓上跑去。
我感覺有人來追我了,但很快,駱青禾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攔住他們!」
樓梯微微震顫,跑上轉角,我往下瞥了眼,駱青禾的保鏢疊羅漢一樣將夏家的保鏢壓在樓梯口,杜絕任何人追上我。
二樓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中,只要濃郁的香氣指引著我。
一間間房尋找著,腦海裡亂成了一團漿糊。
宋柏勞之前還在問我要是他標記了別人我會怎麼樣,想不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但老實說現在我並不覺得自己會怎麼樣,我只擔心他會怎麼樣……
腳步一頓,香氣的盡頭找到了。眼前的木門緊閉著,毫不顯眼,屋裡也異常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鎖孔裡插著鑰匙,房門反鎖。
我轉動鑰匙,擰開把手,已經做好目睹一切的心理準備。
咬了咬牙,毅然推開門,眼前的一幕還是超出了我的想像。
宋柏勞腳邊趴著一具毫無動靜的人體,他一手按住對方脖子,另一手高高揚起,鮮血淋漓的指尖握著一片尖銳的玻璃片,眼看就要冷酷地刺下。
「不要!」我急聲阻攔他,緊張地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他聽到我的聲音,霎時停下攻勢,玻璃片突兀地靜止在半空。
似乎才察覺到有人來了,他抬頭迷茫地看向我,眯了眯眼:「甯鬱?」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脖子裡也鮮紅一片。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我顫聲問他:「你,你做了什麼?」
他扔掉玻璃片,張開雙臂迎向我,仿佛是要抱我,又像是尋求撫慰。
「我說過,死都不會讓他們如意。」他呼吸微沉,「我割破了自己的腺體,還想割他的,你就來了。甯鬱,好疼啊。」
所以滿屋子濃郁的花香,根本不是因為「標記」……
他竟然割破了自己的腺體,我眼前都黑了黑,膝蓋一軟跪到他面前。
「你可能……會死的。」我驚恐地連聲音都發不出。
兩條綿延的血線順著他脖頸緩緩流淌,在胸口洇出大片鮮紅。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宋霄當年的選擇。比起他和夏懷南互相標記,他現在的樣子讓我痛苦害怕百倍。
「要快點止血……」我試了幾次,才把口袋裡的手帕掏出來。
「沒事,我有避開大動脈。」他握住我顫抖的手,相對於我的驚慌失措,堪稱坦然自若。
緊繃著的弦驟然繃斷,我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他愣愣看著我,顯得有點委屈。
我的憤怒只維持了一秒,下一秒便潰不成軍。
「對,對不起……」我用手帕捂住他的創口,期期艾艾地重複著,「對不起……」
第七十一章
【為了利益,人可以變成鬼,也可以吃人。】
我正給宋柏勞止血,駱青禾上來了,一見這陣仗也是面色微變。
他蹲下摸了摸夏懷南的脈搏,發現人沒事,便不再管他,轉而問宋柏勞怎麼樣。
「起得來嗎?」
宋柏勞唇色有些淡,瞥了他一眼,直接站了起來。
手帕已經全都濕透,鮮血順著指尖滴落,似乎這點小小的治療並沒有什麼作用。
「你慢點。」因為他的動作,我的手松了一些,瞬間便感覺那血流得更凶了。
駱青禾走至床邊,掀起床單便撕下一片,又回過來。
宋柏勞從他手裡接過那片床單,按在自己另一邊創口上。
我們一行下樓時,駱青禾的保鏢已經將夏家的保鏢全都制住,夏老爺子與中年人被維景道人按在沙發上,滿臉敢怒不敢言。
他們見到我們,先是怔了怔,再是不可置信地瞪著宋柏勞。
中年人遑急道:「這可是他自己弄的,跟我們沒關係啊。」
誰也沒想到,宋柏勞會這樣強,強到不惜見血,不惜自傷。夏家人再霸道,也沒想真的鬧出人命。
駱青禾停下腳步:「如果我兒子有什麼事,你們一個都別想好過。」
他說這話時非常平靜,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懷疑他話語裡的真實性。到這會兒,他總算有點做父親的樣子了。
夏老爺子與中年人一下子臉色青白,都有些說不出話。
「不能進,已經去通報了,你們再等等……」
駱青禾的車停在外頭,警車也停在外頭,兩名警官被攔在大門外,夏家的傭人不讓他們進來。
「你們通報好了沒?到底是誰報的警?說你們非法拘禁,我們不能就這麼回去啊……」一名年輕的alpha警官蹙眉道。
夏家傭人被他問得汗都出來了,但還是一寸不讓。
「你們再不讓開我們就要強制突破了!」忽然,那年輕警官遠遠看到我們,雙眼一亮,「啊,有人出來了!」
傭人們也看過來,可能是宋柏勞這模樣太驚人,紛紛惶恐地自覺讓開了道。
「駱先生?」另一名稍稍年長的警官似乎認識駱青禾,上前詢問道,「出什麼事了?您還好吧?」
駱青禾搖了搖頭,讓我扶著宋柏勞先上車。
不知他和員警說了什麼,透過車窗,我看到兩名警官最後還是強硬地沖進了夏家大宅。
原本要去就近的醫院,可宋柏勞途中給駱夢白打了個電話,之後便讓司機直接去了養和醫院。
「你幹什麼這幅表情?」宋柏勞將手機丟到一邊,抬手想要碰我,又因為手上滿是鮮血,皺著眉放棄了。
「你不要說話了。」他一說話就要牽動傷口,我不知道他疼不疼,但對凝血肯定不利。
「別怕,死不了。」他裂開嘴笑了笑,「我還有心願未了,怎麼甘心去死呢。」
我恨不得伸出第三只手去捂他的嘴,奈何沒這本事,只好傾身用嘴去堵。
片刻後,我直起身,安撫地舔了舔他的唇道:「都讓你別說話了。」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腕,拇指不住摩挲脈搏跳動的地方,聽話地沒再說話。
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醫院,駱夢白已經領著人等在了門口,宋柏勞一下地就被臺上擔架床送進了手術室。
「本事真大,竟然自己就敢割腺體,沒割到大動脈算他運氣。」駱夢白一改往日嬉笑模樣,臉上甚至帶了幾分氣惱。
直到宋柏勞被推進手術室,她停下來問我:「你看著臉色也不太好,沒事吧?」
她一問,我才發現自己冷汗濕了重衫,這會兒靜下來,就覺得涼颼颼的。
裹了裹衣服,我說:「有些累,不過還能堅持。」
「堅持什麼呀,表弟沒大礙的,你先去休息吧。」她招來一名護士,讓對方送我去vip室。
Vip室有沙發有電視,還有單獨的洗手間。電視上並不播報旁的新聞,只是顯示著各個手術室的手術情況。
宋柏勞進的是2號手術室,直到駱青禾找來,一直是「正在手術中」的狀態。
「我叫人將夏維景送回去了。」
我點點頭:「員警呢?」
「帶走了幾個保鏢。」駱青禾眸光沉冷,「只兩個小員警,還動不了夏家。」
都已經做到這一步,想來也不會怕員警找上門。他們多得是手段擺平此事,也多得是替罪羔羊推出去為他們擋槍。
就連駱青禾,看他之前的態度應該也是不想和夏家起正面衝突的。可如今宋柏勞受此重傷,這梁子怕是不結也得結下了。
兩個小時後,2號手術室終於從「正在手術中」跳到了「手術已完成」。
我與駱青禾幾乎同時起身往外走,到手術室前,正好駱夢白從裡面出來,身後是已經做好手術,但仍未清醒的宋柏勞。
「舅舅。」駱夢白叫了聲駱青禾,接著對我道,「手術很順利,只是他的腺體受創太嚴重,我們只能將兩個腺體全都摘除。」
「那……對他的身體會有什麼影響嗎?」
駱夢白麵露遺憾:「抱歉,我不能肯定的說完全沒有影響,這方面的資料太少了。少到我們並不知道一個alpha失去腺體後,具體會遭遇什麼。」
這就是……聽天由命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轉身追著擔架床而去,駱青禾留在原地,繼續與駱夢白說著什麼。
可能麻藥的關係,宋柏勞一晚上醒來幾次,都有些迷迷糊糊,叫著口渴,給他嘴上沾了點水,又很快昏睡過去。
到第二天早上,宋柏勞沒醒,我打著瞌睡倒是被門外的爭吵聲驚醒了。
仔細聽了聽,發現竟然是宋霄的聲音。
輕輕推開病房門,一眼便看到宋霄背對著門,揪著駱青禾衣領將他抵到了牆上:「他們搶了我的愛人不夠,現在還把我兒子弄成這樣!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們?」
駱青禾悶哼一聲,握住他胳膊,將他的手緩緩推開。
「不用你說,我也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宋霄甩開他的手,退開幾步,語氣苦澀又嘲諷,「你還能殺了他們嗎?你如果真能讓他們付出代價,又怎麼會忍到現在?」
駱青禾看了他半晌:「起碼,我一直在努力。」
說完不等宋霄反應,他振了振西服衣襟,朝走廊另一頭大步離去。
我連忙關上門,坐回到床邊裝睡。
過了會兒,隱隱聽到開門的聲音,我這才裝模作樣地睜開了眼。
「霄叔,你怎麼來了?」
宋霄輕手輕腳來到床邊:「駱青禾昨天打電話給我了,我連夜趕回來的。」
聽他說完,我也是心中一歎。雖說宋柏勞的情況他早晚得知道,但昨天就跟他說是不是有點太快了?有哪個做母親的會樂意看到兒子這麼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哪怕遲個一天等宋柏勞醒了,宋霄都不會這樣激動。
看來當年還真是宋霄追的駱青禾,不然就駱青禾這情商,估計是追不到人的。
「醫生說這並不算大手術,創口也小,醒了再三四天就能出院。」
如果只是摘除腺體,駱夢白說這最多就是個微創手術,但因為宋柏勞是用玻璃割破的,傷口比較大,他們還花了很多功夫清理傷口,以防有玻璃碎渣殘留。傷癒拆線後,宋柏勞耳後到脖頸大概會各留一條三釐米左右的疤,除此之外,一切未知。
宋霄摸了摸宋柏勞的額頭,臉上是滿滿的難過。
「要是我當年帶走他,就好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得已,誰又說得准最好的選擇是什麼呢。
宋霄讓我回去休息,說這裡有他。
我看了眼沉睡的宋柏勞道:「我等他醒了再回去。」
左右等了一個晚上,也不差最後這一會兒。
而就像聽到了我的話,宋柏勞喉嚨裡發出兩聲模糊的呻吟,竟緩緩睜開了眼。
我和宋霄立馬湊了上去。
「柏勞,你感覺怎麼樣,痛嗎?」
「你渴不渴?想喝水嗎?」
他看了看我,又看看宋霄,吃力道:「痛,但不渴。」
第七十二章
【明年讓園藝師在院子裡多種幾棵桂花樹吧。】
宋柏勞醒來後恢復很快,也不知是他本來恢復能力出色,還是所有alpha都這樣。
他對失去自己的腺體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低落的情緒,甚至還有幾分開心,讓我懷疑他是不是一早就想這麼做了。不然他之前為什麼會對我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又為什麼一定要到養和醫院找駱夢白做手術?
不過就算我去問他,估計他也不會承認。
從此以後就聞不到他的資訊素氣味了,想想還有點小失落。
不過我能聞到資訊素氣息,也是托了懷孕的福。一旦生完孩子,身體裡的各項激素恢復正常,應該就會像以前一樣聞不到了。
這樣一想,也沒什麼好遺憾了。
這一年我幾乎跟醫院結下了不解之緣,不是住院就是在住院的路上,身邊人從宋墨到宋柏勞一個個也都受傷住院,簡直就像中了什麼詛咒一樣。
我身邊唯一和這些怪力亂神沾上點邊的,也就維景道人一個,便去道觀求了道平安符,希望明年可以風調雨順,闔家平安。
「宋小友如今這個樣子,都是我們夏家的不是,錢就不收你了。」維景道人將我送到門口,「你們放心,我雖已不是紅塵中人,不管紅塵中事,但這件事我一定會管到底。你與我有緣,我不會讓夏家隨便欺負你的。」
我一開始以為他說的「管到底」無非就是與夏家人打聲招呼,讓他們不要再為難宋柏勞和我。但後來我才知道,他過年那會兒竟然召集了上百名夏家人,開了宗族大會,力排眾議將我名字以過房親的名義加進了夏家族譜。
至此,我便是理論上的「夏家人」,夏老爺子就算再窩火,也沒有理由動我。
不過我那時忙著臥床恢復元氣,並不知道這事。
求了符,塞到宋柏勞衣帽間的抽屜裡,下午廚子煮了甜湯,九嫂說想給宋柏勞送去,我從她手上搶過了,表示自己願意代勞。
「我在家反正也沒事,就讓我給他送去吧。」
九嫂笑眯眯看著我:「您是想先生了,才不是因為沒事。」
面對她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還是沒事,其次才是想去看一看他。」畢竟他傷得是腺體,又流了那麼多血,心裡惦念他也是正常的。
拎著保溫桶,來到宋柏勞所屬樓層,走到病房門口時,我有些意外地在門口見著了李旬。
她那晚除了受到點驚嚇,並沒有受別的傷,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甯先生?」她見到我也很驚訝,飛快瞥了眼病房方向,「您怎麼這時候來了?」
我舉了舉手裡的桶:「送甜湯。」
李旬道:「哦哦,您等等,裡面吳律師還在和宋總談話,應該很快就好了。」
吳律師?
綁架案只抓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小嘍囉,連夏家人一點油皮都沒蹭破,該是不需要吳律師出場吧?
我看李旬表情非常不自然,試探著問:「吳律師今天來是……」
「呃……」她遲疑兩秒,「就是談論一些工作上的事。」
這說法過於籠統,更像是應付我的藉口。
「我不能進去嗎?」
她顯得有些為難:「這……」她看向屋裡,忽然面上一喜,「好了好了,吳律師出來了。」
過了會兒,西裝革履的中年律師推門而出。見到我時一愣,隨即頷首沖我問好。
「甯先生,好久不見。」
自從和向平、常星澤的案子結束,我們也有大半年沒見了。
我也沖他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寒暄過後,他很快與我告辭,李旬與他一道離去。
進到病房裡,宋柏勞該是早就聽到了我的聲音,因而見到我時並不驚訝。
他坐在桌邊,抬頭看了我一眼,接著繼續擺弄電腦,除了沒拆線,傷口還貼著紗布,已經生龍活虎地一如常人了。
我將保溫桶放到桌上,旋開蓋子:「吳律師怎麼來了?」
宋柏勞頭也不抬:「向平判了。」
我往碗裡盛湯的動作一頓:「多少年?」
「十五年。」
向平不僅是師父的兒子,也是曾經與我一同學藝的師兄弟。有過壯志豪言,也有過璀璨夢想,而今一朝踏錯,身陷囹圄,怎能不叫人唏噓。
他雖然是個王八蛋,但一想到師父師娘,我又替他倆痛心。
都說歹竹出好筍,到他們這兒恰恰相反,好竹偏偏出了歹筍。只希望向平在裡面好好改造,出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別再讓師父師娘在天上都不安心了。
「就這事嗎?」心裡感慨著,我將碗推到宋柏勞面前。
他把筆記型電腦挪到一邊,握著勺子低頭喝了口甜湯。
「不然還有什麼事?」
李旬明明說是工作上的事,他卻說只是向平的事。他們兩個人口徑都不統一,讓我越發懷疑其中有詐。
「可李旬不是這麼說的。」
宋柏勞喝湯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看著特別理直氣壯,一點不心虛。
「她說什麼了?」
「說了真話。」
宋柏勞放下勺子,抬眼看我,與我炯炯對視片刻,忽地笑了。
「她才不會跟你說真話。」
表現出了對下屬的充分信任以及對自身權威的極度自信。
但這話也間接證實了今日吳律師的到來的確不簡單。
我蹙了蹙眉,突然捂住肚子:「嘶,肚子有點疼……」
宋柏勞臉色一變,起身從後面攬住我的腰。
「疼得厲害嗎?」
我皺著臉,一本正經道:「你跟我說真話我就不疼了。」
宋柏勞盯著我差點回不過神,半晌後,他氣笑了,扯著我胳膊坐到椅子上,讓我坐他大腿。
「甯鬱,你現在本事見長啊。」他用指頭戳了戳我的臉頰,「竟然會做戲騙人了?」
我不僅會騙人,我還敢打你呢。
「你看,」我伸出五指,手背對著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格外顯眼,「我已經找回了戒指。」
他握住我的手,指尖來回撫摸著細窄的戒指。
「你還挺聰明……」
我錯開一些,與他的手並排放在眼前。和我相同的位置,他的手上也戴著一枚戒指。
「所以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呢?」
宋柏勞將手指插進我的指縫裡,在我耳邊輕輕歎了口氣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立了一份遺囑。」
我一下子蒙了,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這個事。
之前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的時候,也想過找律師立遺囑,難道宋柏勞是覺得自己也快不行了所以要立遺囑?
不是說……失去腺體也可能什麼後遺症也沒有,就是變成a型血的beta嗎?
他這樣,搞得像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意外一樣。
「我只是以防萬一而已,立遺囑是很正常的事,駱青禾肯定也有自己的遺囑,沒什麼好晦氣的。」
既然是正常的事,又為什麼要瞞我?
我回過身,看了他片刻,靠進他懷裡,下巴擱在他肩上。
鼻尖聳動,卻在耳後嗅不到任何氣息,以前這個地方明明是資訊素最濃郁的。
「聞不到桂花味了……」
我沒有再追著問「遺囑」的事,就當什麼也沒聽到。
他輕撫著我的脊背,不滿道:「幹嘛?沒有桂花味你就不喜歡我了嗎?」
我閉了閉眼:「喜歡。」
我一直都喜歡你。
從過去,現在,到未來。
這樣安靜地彼此相擁著過了幾分鐘,我猛地渾身一僵,接著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甯鬱?」宋柏勞很快發現了我的異狀。
我緊緊蹙著眉,按住腹部,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一下子連話都說不出來。
「呃……」我的額頭瞬間起了冷汗,張嘴便只能發出痛苦的呻吟。
「是不是肚子痛?」宋柏勞急切問我。
我點了點頭,身體忍不住想要蜷縮起來,真的太疼了,就像……就像內臟裂開了一樣。
宋柏勞二話不說將我攔腰抱到床上,隨後按響了呼叫鈴。
汗水糊了眼簾,身上又冷又沒力氣。
耳朵嗡嗡的,聽什麼聲音都像是隔了很遠,聽不分明。
「甯鬱……」
寬大的手掌拂去我額上的細汗,在我模糊的視線裡,宋柏勞露出了我從未見到過的神情。
那似乎是害怕,又仿佛疼痛。
我但凡能抽出一點閒心,有一分餘力,都要拿過手機給他拍下來。
「不會有事……有我在……」
我盯著他不斷開合的雙唇,解讀出了這幾個字。
人有時候真的不能亂開玩笑,剛剛假裝肚子痛,現在就真的肚子痛了。
駱夢白明明說我能再撐一個月的,可現在肚子痛成這樣,肯定是生育囊出了問題,難道……難道是前兩天因為宋柏勞的事太激動的關係?
我疼痛中勉力抬起胳膊,千辛萬苦積聚起力量,掌心拍在宋柏勞臉側。
「別怕……」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可能我只是做了個口型,又可能我的音量還不如蚊子振翅的聲音。
但宋柏勞應該是聽懂了或者是看懂了。
他握住我的手,朝我點了點頭。
第七十三章
【說起來,我和宋柏勞應該是典型的「好孩子」和「壞孩子」吧,我唯一的叛逆,就是肚子上的紋身了。】
「你待會兒進去就和紋身師說要遮肚子上的疤。」甯詩坐在車上,半降下車窗與我說話,臉上黑超遮面,就是熟人乍眼見到都不敢認她。
「我不想紋……」我最後一次,也是這一路上的第無數次重申自己的意願。
寧詩看也不看我:「快去,我停好車就來找你。」
我抿了抿唇,轉身往身後的紋身店走去。
推開玻璃門時,另一隻手正好也握到了金屬握把上。我一抬頭,瞧見個漂亮的omega,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短髮發尾漂染成紫粉色,有一雙愛笑的杏眼。
「你也來紋身嗎?」他主動問我。
我用了些力氣,推門進店。面對他的熱情,只是警惕的,不怎麼熱絡地輕輕「嗯」了聲。
「我已經快要紋好了,這是最後一次了。」omega撩起右手袖子,給我看他胳膊上的紋身。
那是一隻差不多快完成的獨角獸,造型卡通,顏色鮮亮,獨角獸的鬃毛還是彩虹色的。浮誇,但意外的……感覺還挺適合他。
「美女,我又來啦!」他走到前臺,熟稔的打招呼,不一會兒便徑直進到了裡邊單間的工作室內。
走前,他還回身朝我燦笑著揮了揮手。
前臺讓我填寫了個人資料,隨後詢問我有沒有鐘意的紋身師,我說沒有,她帶我進了一間空閒的單間內。
整理工具的紋身師半轉過身,是位年輕的女性beta。
前臺離開後,她讓我坐下:「您想紋在哪個部位?」
雙手擱在腿上,逐漸握成拳頭,我低垂著腦袋,久久沒出聲。
「客人?」
緩慢地開始動作,撩起衣服,露出自己的腰腹。
「我想紋在這裡……」指尖碰觸小腹,準確落到隆起的疤痕上。
自它出現在我身上後,我便時常關注,如今不看都能將它猙獰的形狀描繪於心。
它就像條醜陋的蜈蚣,攀附在我的肌膚上,慢慢用毒液侵蝕我的肉體,乃至靈魂。
紋身師靜了靜,過了片刻問我:「是要遮住傷疤嗎?」
我放下衣服,小聲道:「是……」
紋身師擺弄起桌上的電腦,片刻後將螢幕對準我道:「這些是之前客人紋的一些案例,您看一看有沒有感興趣的?」
滿屏的圖片,疤痕不盡相同,紋身更是千奇百怪。有些巧妙地將傷疤變為紋身的一部分,頗有創意;有些則簡單粗暴許多,直接用濃重的顏色蓋在傷疤上,只求讓人一眼看不出是什麼,並不在意紋身的美醜。
寧詩要的應該也是後者的效果。
可對於我來說,它無論變成何種形狀,蓋上多豔麗的色彩,疤依舊是疤。
「別人並不知道它是什麼」,這是多麼自欺欺人,又多麼可悲的想法。
我從未反抗過寧詩什麼,那會兒卻是第一次沒有按照她說的去做。她想讓我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掩藏傷痕,忘記痛苦,我偏偏不要。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很痛,我受傷了,我的肚子上有道鮮血淋漓的疤,它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請為我……紋一道傷口。」
我提出自己的要求後,紋身師再三向我確認,畫完草稿還問我是不是不要那麼逼真,建議我用別的顏色表現血肉。
「不,就這樣。」我看著那張有些恐怖的草稿圖,在紋身椅上躺了下來。
三個小時後,紋身師收了工具,告訴我已經紋好了。
我坐起身,低頭看了眼腹部那道有些紅腫的紋身,又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後腰。兩道紋身貫穿前後,一如草稿,分毫不差。
現在,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別人,這都將是一道永不癒合的傷口。
紋身師隨我一同走出單間,寧詩坐在等待區,不耐地翻看著一本雜誌,見我出來,她丟掉雜誌站起來。
「怎麼樣?」她直接動手拉扯我的衣服。
我抬手擋了擋,又覺得沒有必要,乾脆讓她掀起了衣服。
當她看到我腹部的紋身後,整個人都突兀地靜止下來,兩秒後,她胸膛劇烈起伏著,憤怒地瞪著我。
她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將我臉都打偏過去。
「甯鬱,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捂著臉沒說話。
紋身店的其他人全部看著我們,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暫停鍵,連呼吸都輕了。寧詩生氣起來,的確非常可怕。
「你不思進取要當廢物你自己去當,你別連累我。」她指著我鼻子罵道,「從今以後,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說完,她踩著高跟冷酷地轉身離去。
「夫……」我望著她的背影,往前跟了兩步想去追,被身後紋身師一把抓住。
「客人,您還沒付錢呢。」
我一愣,尷尬不已。而更尷尬的是,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只挖出不到一百塊現金。
紋身師盯著我手裡那一堆紙幣,臉都黑了:「客人你這樣我們很為難啊……」
我臉頰滾燙,結結巴巴道:「要,要不你跟我回家取錢吧?」
對於我的提議,紋身店並不採納,認為事情不是這樣做的,還差點要報警處理。
要不是梁秋陽聽到動靜出來看熱鬧,及時出手相救,為我墊付了紋身費用,我可能要成為一個有案底的烘焙師。
艱難地睜開雙眼,一接觸到光線,我覺得刺痛地閉了閉眼,眼角都要滲出淚花。
意識逐漸回歸,身體各項感官慢慢恢復正常,痛覺開始突顯。
我抬了抬手,想去摸肚子,被旁邊伸過來的一隻大手一把握住。
「你終於醒了。」
視線偏轉,一眼看到宋柏勞有些憔悴地坐在床邊。身上已經沒有再穿病號服,頸後的紗布似乎也沒了。
「我睡了很久嗎?」
他握著我的手,雙唇印在我的指間:「好幾天了。你的生育囊突然破裂大出血,還好當時你就在醫院,搶救及時,不然情況會很危險。」
我動了動指尖,沙啞道:「孩,孩子呢?」
「取出來了,現在放在暖箱裡,駱夢白說一直要待到春末。」宋柏勞道,「她好醜,紅紅的,跟只小老鼠一樣。」
我瞪了他一眼,想要抽回手指,結果力氣不夠,抽不動。
宋柏勞繼續道:「是個小姑娘,眼睛很像你,長大應該會很漂亮。」
聽到這裡,我這才稍稍消氣。
「媽媽!」這時,病房門被推開,宋霄領著宋墨走了進來,宋墨一見我醒了,飛撲著到了床邊。
「媽媽,你醒啦!」他語氣興奮,「我剛剛去看妹妹啦,妹妹好可愛,小小的,粉粉的!」
看看,看看,一個小朋友的語文表述能力都要比宋柏勞強十倍。同樣的事物,從兩人嘴裡聽到的感覺差得怎麼這麼多。
宋霄也來到床邊:「我們這兩天一直等你醒你都不醒,想不到剛走開半小時你就醒了。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肚子痛……」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笑道:「你已經把最痛的兩天睡了過去,再兩天就不痛了。醫生這次將你的生育囊完全摘除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你都不用受這個罪了。」
謝天謝地。
生育囊破裂的疼痛簡直讓人心生畏懼,我這輩子有這一次經歷足以,實在不想領略第二次。
又過兩天,我的刀口果然不那麼痛了。期間梁秋陽來看了我,帶來了他為寧曦買的一系列嬰兒產品,奶嘴、奶瓶、甚至還有十幾件從一個月到十八個月的嬰兒衣服。
「這件好不好看!」他從袋子裡取出一件粉嫩的小衣服,展示給我看。
我點了點頭:「好看。」
一旁宋柏勞卻十分不給面子地冷哼一聲:「醜。」
梁秋陽驟然蹙眉,翻過衣服拿到眼前仔細看著,噘著嘴嘟噥:「不好看嗎?」
我與駱夢白雙雙對宋柏勞發出了「死亡射線」。
宋柏勞若無其事移開了視線,之後都不發表評論。
「不好看嗎?」梁秋陽將那件印滿小花的衣服展示給駱夢白看,問她意見。
「好看。」駱夢白立馬道,「好看得我都想穿了。」
身旁傳來宋柏勞悶在喉嚨口的一聲嗤笑,但不明顯,在場可能只有我離得近才聽得見。
我瞟了他一眼,他朝我咧了咧嘴,笑得有幾分挑釁,仿佛在說:「我就是笑了,可我也知道你拿我沒有辦法。」
我還真是拿他沒辦法。
能下地後,宋柏勞扶著我去育嬰房見了小朋友。
雖然不想承認,但甫一入眼,小小的,紅紅的,還皺巴巴的,的確就……不那麼……美觀。
「在睡覺呢。」宋柏勞指尖點在玻璃上,「你看她眼睛是不是很像你?」
育嬰房也有別的孩子,老實說我都覺得他們長得差不多,更何況寧曦此時才二十多周,五官完全沒有長開,都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她長得像我的。
想是這樣想,我還是連連點頭。
「嗯,像我。」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很溫柔:「鼻子像我。」
我看著寧曦因為發育不全,顯得比其他孩子更為塌陷袖珍的小鼻子,心情複雜地附和:「……嗯,像你。」
我出院那天,為期三天的議員選舉開始了。
與預期無誤,由於在beta中的頗高人氣,駱青禾票數一路領先,如無意外,他將成為香潭新一屆的四位議員之一。
我之前還挺怕他突然來醫院看孩子撞見宋霄,後來又覺得自己想多了,競選這麼忙,他怎麼可能為了看我生的孩子特意跑一趟醫院。結果我出院那天,他還真的來了。只是待了不過十分鐘,在育嬰房外隔著玻璃看了看寧曦,很快又走了。沒有見到宋霄。
他看著甯曦時,我注意到他笑了。很輕很淡,並且轉身即逝,快得跟場幻覺似的。
這個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的機會我掰著手指都能數出來,還是單手。所以就算宋柏勞告訴我駱青禾這麼做完全就是為了在公眾前顯示自己對我這個beta「兒媳」的重視,立自己的人設,我還是覺得,他來見寧曦應該是有幾分真心的吧。
第七十四章
【我的肚子上有一道疤,是經年難愈的陳傷。現在,它癒合了。】
駱青禾一如預期,成了香潭市的新議員。
新聞媒體做了大量的報導,總體都十分期待他這顆政界新星未來的表現。
宋霄在出結果的那天離開了香潭,沒說去哪裡,只說等寧曦出院時會再回來。走前他留了一封信給宋柏勞,讓對方在自己離開後打開。
信其實不長,至多十分鐘就能看完,宋柏勞卻在書房足足悶了一下午。
有些事當面才可說清,而有些話只能附在紙上,寄於文字,替嘴拙之人表述無法言說的深情。
宋霄寫下這封信時必定也是諸多斟酌,方才千言萬語彙聚成這一紙書信。
我沒問信的內容,宋柏勞也沒說,但總感覺他走出書房後,眉宇間都舒朗幾分,似乎是想通了什麼,又仿佛放下了什麼。
「我有些後悔……」宋柏勞蹭著我的臉頰,呼吸噴吐在我頸窩處。
我顫了顫,睜開帶著汗液的睫毛,氣息不穩道:「……後悔?」
他舔著我的耳郭,低聲道:「我現在沒法兒在你身上留下氣味了。」
今早去醫院複診,駱夢白給出了完全康復的診斷報告後,晚上宋柏勞便迫不及待將我拉上了床。
憋了半年,「餓」得兩眼發綠,一朝獵物得手,就立刻貪婪地想要將半年的量補回來。差沒幾個小時天都亮了了,他仍糾纏著我不放,精神好到仿佛還能再來三百回合。
失去了資訊素,他仍然是alpha,身體各方面都頂呱呱的alpha。
我敵不過他,手酸,腳酸,渾身都是汗,他再不完事,我怕自己都要脫水。
電流竄過全身,我咬著唇悶哼了聲,手指在他赤裸的脊背上猛地收緊。
「嘶,寶貝兒你抓得我好疼啊。」他邊說話邊故意往我耳朵裡吹氣。
我別開臉,架在他腰間的小腿滑落下來,鬆開齒關,自喉間吐出細碎起伏的喘息。
宋柏勞追上來,黏黏糊糊吻住我的唇,深入而霸道地掠奪我本就不多的氧氣。
一吻畢,我已經暈頭轉向到腦海裡什麼也抓不住了。
「甯鬱,你的傷口癒合了。」
宋柏勞直起身,輕柔地撫摸我平坦的腹部。
剖腹的第二刀仍舊在老位置,覆在第一刀,也覆在我的紋身上。刀口癒合後,新的疤痕組織形成,與我的紋身產生了奇妙的融合——淡粉色的傷疤壓在紋身之上,就像是那道難以癒合的傷終於結疤痊癒了。
我伸出汗津津的手,也摸了摸那道疤,與宋柏勞的手碰到了一起。
「嗯……」
我實在沒力氣說話,便只簡單回了一個字,粗聽就有些曖昧。
而宋柏勞現在是只要一分曖昧都能燃成燎原大火的勁頭。
他扯過我的手,往更下的地方去。
我身體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還……還來?」
他按住我躲避的腰,舔了舔唇道:「誰叫你亂點火。」
那你把我的點火工具沒收了吧,我不想要了。
一夜顛簸,第二天一早,宋柏勞起床精神抖擻地去上班了,我只能手腳酸軟地趴在床上,緩了一天。
他在床邊穿衣服時,我迷迷糊糊睜眼看了下。他背對著我,還沒穿上衣,骨肉勻稱的脊背上,那串懺法刺青的兩側都是未褪的紅色抓痕。
我以前指甲都會定期修剪,畢竟烘焙時不適合留指甲,養傷口這些日子懈怠了,許久沒剪,竟然把他抓成這樣。
我有些羞愧地縮進被子裡,快要再次睡著時,宋柏勞走至床邊,將我從被子裡「挖」了出來。
「傻子,睡成這樣不悶嗎……」
他撩開我的額發,在我額頭上親了親,隨後放輕動作離開了臥室。
寧曦在暖箱中一天天長大著;夏盛發佈了擁有更長使用壽命與容量的新型蓄電池;駱夢白通過從寧曦身上提取的血清展開了對c20的新研究;梁秋陽也完成了自己人生第一場跨年演唱會……
新的一年來到,似乎是維景道人的平安符真的起了作用,每個人,每件事,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而我,也找到了自己人生新的目標。
立春剛過,許美人便重新開始了掛牌營業。
由於前期韓音替我在她的多個社交媒體上打了廣告,梁秋陽甚至開業當天來為我月臺,許美人從一開始便吸引了眾多關注,人氣火爆。
宋柏勞本來還想在報紙上買下整個版面刊登許美人的開業告示,連刊一周,被我知道後趕緊叫停了。
這家蛋糕店已經承受不起更多的資金投入,我只是想完成師父的遺願,將許美人一直開下去,越來越好,不忘初心,並不想將它打造成什麼香潭網紅店。
店裡除了我,還請了三位烘焙師,平日裡我們兩兩一組輪班,收銀也是如此。
前一個月生意好時,一天都歇不下來,回到維景山吃了飯眼睛都要困得睜不開。
夏盛離許美人並不遠,宋柏勞經常來接我,有時候他忙,我就去夏盛等他,十次裡倒有七八次是能一起回家的。
一個月後,大家的新鮮勁兒過了,許美人才沒了每天人頭攢動,大排長龍的景象。雖說暢銷的幾款蛋糕仍是早早賣完,晚上關店時貨架也總是乾乾淨淨,但已是正常的客流量。
長久超負荷的運營會產生許多問題,如此我也松了口氣。
五月之後,天氣便暖和許多,寧曦再過幾天便能出院了。
前幾日我和宋柏勞去看她,發現她比其他小嬰兒都白胖不少,一點看不出是個早產兒。
夏懷南暌違三個月後又給我打了通電話,說他已經在夏維景的幫助下和妹妹出了國,暫時脫離了家裡的掌控,以後興許就不回來了,未了還要謝我。
「謝我?」
「謝謝你及時趕到。」
我尋思著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差點就被宋柏勞割了腺體,他又接著道:「那天我去醫院找你,雖然說著誰也逃不了,其實心裡還是有著一線希望,總覺得你能改變這一切。」
「我不想成為alpha的工具,我想和妹妹過自己想過的人生,和愛的人締結婚姻。所以謝謝你,救了我們。」
我也不是專門為救他們去的,被他這麼認真地一感謝就有些不好意思。
從他口中,我得知了維景道人將我加進夏家族譜的事,格外震驚,隔天便帶著自己做的蛋糕上山答謝了他。
他高高興興收了謝禮,拉著我說了半天道教起源,還要給我看手相。
這手相一看起碼又要個把鐘頭,我連忙站起來匆匆告辭。
「我突然記起來下午答應了給墨墨當畫畫模特的。」
不等維景道人反應,我竄步出了門。
自阮華雄退出競選後,我就沒再關注朱璃的消息。
因此店員進到烘焙間說有人找我時,我根本沒想到是他。
他站在店外的一棵大樹下,懷裡捧著一隻許美人的紙袋,小腹微微隆起。我沒記錯的話,他懷孕也該有五個多月了。
「小鬱。」他看到我,微微笑起來。
他有一點我也很佩服,就是怎麼樣都可以笑得毫無陰霾。無論心思多叵測,對方多討厭,他笑得永遠純淨溫柔。
我停在離他兩米左右的地方:「你來做什麼?」
「買蛋糕。」
他脖子上戴著一條項圈,那不是omega的防咬圈,而是法院配發,以防他在調查期間離開香潭,用來隨時監控他位置的電子「枷鎖」。
「……你不是不喜歡吃這些嗎?」
他從紙袋裡掏出一隻甜甜圈:「懷孕了,口味也變了。你懷孕的時候不這樣嗎?」
似乎怕我不信,他當著我面咬了一口,咀嚼起來沒有任何困難。
「那你見我要做什麼?」總不見得是來嘮家常的吧。
他看著我,忽地往前一步,我警惕地跟著退後。
他一愣,有些好笑:「我就是看看你。」他張開雙臂,顯示自己的無害,「難道你覺得我懷著孩子還能暗算你嗎?」
別人不會,你我就不知道了。
「看我什麼?想怎麼報復我嗎?」
朱璃將甜甜圈丟回紙袋,吮了吮指尖道:「勝負乃常事。你們贏了一回,但不會總是贏;我輸了一次,但也不會次次輸。我就算再度發起攻勢,也是較量,不是‘報復’。」他移開視線,注視著遠處的天空道,「可能是懷孕的關係,我最近總是多愁善感,還經常回憶起以前你跟在我屁股後面,叫我‘哥哥’時的樣子。甯鬱,你如果真的是我弟弟該多好啊。」
我差點就笑了:「那我上輩子得造多少孽啊。」
他轉過臉,看了我半晌,點頭道:「也是。」
竟然也很認可我的話。
「我的車來了。」他看著我身後方向,沒多會兒,一輛黑色邁巴赫在路旁緩緩停住。
拎著紙袋,他朝我擺了擺手:「蛋糕很不錯,再見了,小鬱。」說著上了車。
到最後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幹嘛來的,仿佛真的只是來「看看」我。
「想什麼呢?」
宋柏勞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我一回頭,便看到他蹙眉盯著我。
寧曦到今天已經足月可以出院,我和宋柏勞早早便驅車趕往養和醫院。
雖說孩子早就出生了,但真正抱在懷裡,撫養她照顧她,卻是與隔著玻璃看她截然不同的感受。
仿佛到這會兒,我才有點自己生了個寶寶的真實感。
「想等會兒要用什麼姿勢抱孩子。」
他聞言笑起來:「你不是跟九嫂討教很久了嗎?」
我也笑:「都是理論知識,沒有實戰經驗。」
「我看小傢伙挺健壯的,應該沒那麼容易弄壞,你放開膽子抱吧。」
我仔細地觀察他的表情,發現他是認真的,並不是為了活躍氣氛在開玩笑,突然有種宋墨小時候還好沒給他帶的慶倖。
總覺得讓他帶孩子,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下巴忽地被捏住,宋柏勞眯眼道:「你剛剛什麼表情?」
雖然沒照鏡子,但應該是「嫌棄」。
「沒什麼表情啊……」
他俯低身子,與我呼吸可聞:「真的?」
我一張口,沒有發出聲音,直接含住了他的唇。
廝混一番,等車停穩,我們這才膩膩歪歪分了開來。
宋柏勞先下了車,又轉身將手伸過來,陽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頎長的影子。
我看著那只手,牢牢握了上去。
影子相融,相互碰觸的地方都連在了一起。
我曾經很喜歡玩所謂的「影子遊戲」。
等待宋柏勞入睡,然後逗弄他的影子。
天臺上陽光充足,他總會背對著太陽側睡,影子乖巧的貼服於地面,一點不像正主那樣張牙舞爪。
我看會兒書,便會抬頭看看那影子,將身體靠到它手邊。隨著陽光的偏移,它一點點攀爬到我胳膊上,有那麼一段時間,手的位置會與我的重合,看起來就像握著我的手。
如果他當天做了什麼惹人厭的事,我還會踩住他的影子死命揉搓。
那時候以為一輩子都碰觸不到真正的他,所以覺得影子也很好。
哪怕以後不會再有交集,他永遠不會知道……也很好。
這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至少我當時是這樣認為的。
但果然,還是真人比較好啊。
戴著戒指的手彼此相握著,我偏頭看他,正好能看到他耳後一道新結的疤。
「宋柏勞……」
他聞聲看向我,等著我接下去的話。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招了招手,讓他附耳過來。
「你還有秘密?」他挑了挑眉,停下腳步,朝我彎了彎腰。
我的秘密的確有點多,但這應該是最後一個。
將手攏在唇畔,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三個字。
第七十五章 番外一
宋柏勞生病了,我有些緊張。
雖說再強健的alpha也難免有感冒咳嗽的時候,他們能免疫c20,終究不能免疫所有病痛。可宋柏勞失去了腺體,他和普通alpha不一樣。這讓我忍不住要去想,他的傷寒到底是由於氣候變化,還是因為他摘除了腺體的緣故。
維景道人說我心事重,我也的確容易心事重。光這一件事,我從他有徵兆咳嗽開始,一直在心裡反復琢磨,他病了一周,我便心事重重了一周。
端著一杯鮮榨果汁,我敲開書房門,輕輕將它放到了書桌上。宋柏勞只是在我進屋時抬頭看了眼,之後便繼續低頭批閱起檔。
我立在書桌前,等了會兒,見他沒反應,將玻璃杯默默往前推了推,直推到他手邊。宋柏勞頓了頓,再不能無視,無奈地停下手上動作,鋼筆握在指間轉動兩下,擱到一邊。
「能不能不喝?」他說話聲音含著絲沙啞,鼻音很重,「我已經連喝了三天,感覺沒什麼用,就不喝了吧?」
我擰起眉,沒有退讓:「就算不能治感冒,多喝果汁對身體總是好的。」
宋柏勞端起那杯橙黃的果汁,一臉抗拒嫌棄。
「這不是果汁,這是硫酸吧。」
一顆檸檬,三個百香果,加鳳梨打成汁,富含豐富的vc,據說喝了能增強免疫力,消除疲勞。
「梁秋陽說他感冒都是每天喝一杯這個的,會好得快一些。」我柔聲哄他,「我做了草莓布丁,你把這個喝了我給你去拿一個去去酸味好不好?」
我這樣說,他一般都不會拒絕。
果然,宋柏勞看了看我,掙扎一番,最終還是悶頭一口將杯子裡的果汁灌下了肚。
我滿意了,伸手去接空杯子,剛拿好要轉身,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將我往前一拽。
為了保持身體平衡,我只好用另一隻手撐住桌面。
還沒回神,宋柏勞便欺身上前,隔著桌子吻到了我的唇上。
酸甜的滋味在唇齒間彌漫,是有些酸,但也沒那麼誇張,還是有一點點,一點點甜的。
柔軟的舌翻攪著口腔,直到再嘗不出一絲酸來,我的手腕才被鬆開,允許撤離。
宋柏勞輕輕咬了咬我的下唇,低聲道:「布丁就不要了,騙小孩的東西留給宋墨吧,大人還是喜歡更直接一點的‘獎勵’。」
我被他吻得呼吸都有些不暢,握著杯子的手微微顫抖著,隨時仿佛要手滑的樣子。我連忙兩隻手一起捧住了,緊緊貼在身前。
「不要算了。」我垂著眼,轉身出了書房。
下了樓梯,將杯子送回廚房,路過客廳時,看到宋墨與寧曦正在圍起來的遊戲池內玩耍。
小朋友長得很快,轉眼寧曦已經六個月,五官逐漸長開,皮膚也不再像出生時那樣紅通通的。雖說孩子的肌膚都挺白,但她的格外白皙,眼瞳又大又黑,連給她做檢查的大夫都驚歎說寧曦是她見過長得最漂亮的Omega小寶寶。
寧曦眼睛像我,鼻子嘴巴像宋柏勞,是很可愛,但說「最漂亮」,應該還是大夫的恭維之詞。
「妹妹,你又贏啦!」宋墨歡呼著,幫寧曦調了個頭,指著前方護欄的位置道,「我們再來一次,看誰先爬到那邊。」
說玩耍其實也不準確,畢竟寧曦現在只會顫顫巍巍的爬,連坐也坐不穩當,更別說聽懂說話了。
這更像是宋墨在用遊戲的形式引導她逐步掌握訣竅,不厭其煩,耐心十足,而我們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育兒經。
他有時候比我都像個「媽媽」。
「真棒,小少爺加油,妹妹加油!」九嫂與兩名傭人站在圍欄外充當鼓掌觀眾,頗為真情實感地替場上的兩位小選手加油助威。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全家人無論是誰,都跟著宋墨一道叫甯曦「妹妹」了,連宋柏勞都不例外。
從冰箱裡拿出一個布丁,走到圍欄邊敲了敲盤子:「墨墨,來吃點心。」
宋墨與妹妹玩得不亦樂乎,抬頭看我的時候,臉上還掛著大大的笑容。
「馬上來!」他說著放慢了速度,等寧曦爬到頂了,他才裝模作樣地追上去。
「妹妹又贏了。」他抱了抱寧曦,兩個小朋友相視咯咯笑著,還一會兒都停不下來。
「好了,小少爺去吃點心吧,妹妹也要喝奶了。」九嫂俯身抱起寧曦,摸了摸她的紙尿片,招呼著身旁一個傭人往洗手間走去,又讓另一個去廚房熱奶。
碩大的客廳只剩我與宋墨,他向我跑過來,伸手從我手中接過布丁,鼻尖還掛著汗珠。
「謝謝媽媽。」
我看他劉海都汗濕了,一縷縷黏在額頭,便幫他撥到一旁。
「這幾天學校裡怎麼樣?」
我和宋柏勞都不喜歡那些所謂「專供」上流階層的貴族學校,那裡通常只有alpha和omega,就像尚善。他們排擠beta,歧視beta,認為自己是宇宙的主宰。
因此,在精心挑選後,我們將宋墨送入了一家推崇所有性別間平等和諧,同時有著出色師資與硬體設施的私立小學。校長與駱青禾是舊識,與宋霄也是好朋友。
開學一個月以來,宋墨反應良好,除了最初幾天有些害羞放不開,如今已經越來越習慣學校生活,甚至可以說流連忘返。
「大家都很可愛,就是有時候太幼稚了。」宋墨邊吃布丁便道,「小美和琪琪搶著要做我的同桌,兩個人打了起來,頭髮都抓亂了。」
「然後呢?」
「然後老師把他們分開,教育了他們,給我安排了一個alpha同桌。」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已經有你爸爸當年的風範了。」我好笑地捏了捏他肉呼呼的臉頰,「真是個小禍水。」
宋墨懵懂地看著我,咬著勺子問:「什麼是禍水?」
我想了想:「就是……自身太有魅力了,引得別人為了和你在一起要打架,打得頭破血流,連命都不要了。」
「那我是禍水。」他點了點頭,低頭繼續吃布丁。
正說著話,宋柏勞從樓上下來。
「在說什麼呢?」
不等我開口,宋墨道:「就是小美和琪琪為了我打架了,然後媽媽說我和你都是禍水。你是大禍水,我是小禍水。」
我立時感到一股犀利的視線射向我,整個人一激靈,目光不自覺偏移,看向旁處。
宋柏勞緩緩走近我,攬住我的腰,問:「我是禍水?」
我現在想回到五分鐘前把我說的話收回來。
「我瞎說的……」我囁嚅著道。
他低低笑起來,湊到我耳邊道:「膽小鬼,敢說不敢認。」
我抬頭欲言,他忽地別過臉,拳頭抵在唇邊咳嗽起來。
他每一咳嗽我的心就更緊一分,一直籠罩在心頭的憂慮都要滿溢出來,浮於臉上。
我咬著唇,替他拍背。
他咳得稍稍好些了,回過頭來。我一下來不及收拾情緒,急急掀起的唇角不用看鏡子都知道在臉上形成了怎樣奇怪的表情。
宋柏勞怔了怔,伸手輕蹭我的臉頰,語氣不自覺也變得小心翼翼:「怎麼了?」
「沒有……」
之前我身染重疾生死難料時,他是否也像我這樣惶惶不安?
這感覺太糟糕了,一想到這種「糟糕」可能要延續一輩子,出現在我生命的角角落落,我的笑簡直要維持不下去。
「你要吃布丁嗎?我給你拿。」
我轉身往廚房而去,宋柏勞追上來,從後面抱住我。
他輕輕搖晃著,安撫一般貼在我耳邊小聲說話:「我只是感冒而已,普通的感冒。你難道沒聽說過嗎?平時不生病的人,一生病起來就特別難好。」
想來我這幾日心事太重,重到全顯在臉上,被他看進了眼裡。
我閉了閉眼,訕笑道:「沒聽說。」
「那我現在跟你說了,你就知道了。」宋柏勞吻了吻我的鬢角,「放心,我說過我還有心願未了,不會死的。」
我睜了睜眼,猛地轉身,一字一頓地警告他:「別說,那個字。」
我少有這樣嚴肅甚至於嚴厲的時候,他有些錯愕地眨了眨眼,很快明白我指的是什麼。
「好,我不說。」
看他這個樣子,突然就想到之前我也給宋墨解釋過,「死」這個字眼是不好隨便用在活著的人身上的,更不能用在自己身上。那時他被我嚇住了,愣愣點頭的模樣,簡直和宋柏勞現在的樣子如出一轍。
「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我緩了語氣問他。
他人生美滿,要什麼有什麼,父母俱在,兒女成雙,還有什麼心願是沒達成的?
以他現在的地位,應該想做任何事都不難。除非這件事很「大」,大到他一下子短時間內完成不了。
宋柏勞手掌覆上我的臉頰,拇指不住摩挲我眼下的一小塊肌膚,微微笑道:「陪你一輩子。」
我怔然望著他,瞬間失了言語。
他繼續道:「在沒有達成這個心願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他中間明顯停頓了下。
我還以為起碼是類似於「要做世界之王」或者「成為商界no.1」這種等級的恢弘偉願,結果只是這個嗎?
只是這個啊……
怎麼他一解釋,我反而更難受了。
我緊抿著唇,上前牢牢擁住他。
他輕笑著,歡迎我投入他的懷抱。
我不甘又惱恨:「你就是個禍水……」
讓人牽腸掛肚,輾轉難眠的禍水。
專門禍害我,讓我一輩子都逃脫不了他的魔掌。
第七十六章 番外二
宋柏勞讓我參加一場晚宴,說是總統來了。
我這幾天倒是看了新聞,知道他會來,只是不知道自己也要參加迎接他的宴會。
晚宴在香潭老字型大小酒店舉辦,整個宴會廳不算奢華,卻很隆重。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香潭的四名新晉議員以及他們的家人都悉數出席了這場宴會。
從首都來的不止總統和總統夫人,宋柏勞在開場時每個人都與我做了介紹,說是讓我等會兒打招呼起來心裡有個底。
一參加這種正式場合我就十分緊張,整場下來簡直就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宋柏勞說去哪兒去哪兒,說敬誰敬誰。
「那是總統辦公室的秘書官之一,韓遠松。」宋柏勞攬著我的腰,在我耳邊小聲道,「他父親是總統的心腹,曾經擔任過上一屆的財政大臣職務,不過很快因為身體原因退了下來。和他爸不同,他就是個紈絝子弟,草包一個,能成為秘書官,也是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
「他還十分好色,年輕時沒少惹風流債,身為alpha,至今沒有標記的omega,也沒結婚。」
「草包」距離我們不遠,與面前的一位紅裙女士正說著話。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服,大概五十多歲,不算高,但挺瘦,說話時含著幾分吊兒郎當。
看他和女人說話的樣子,就能知道他年輕時的確是名風流種,還是最爛的那種大眾情人。
可能我的目光太明晃晃,他忽然說著話看了過來,與我正好對視。
我一怔,移開視線已來不及,只好硬著頭皮沖他笑了笑,沒想到他垂首與面前女士說了什麼後,竟直直走了過來。
我舉起酒杯,不動聲色擋在唇邊:「他走過來了……」
宋柏勞稍稍用力掐了把我的腰,沒說話。
韓遠松端著酒杯走到我們近前,主動伸出了手:「宋先生,宋夫人,初次見面,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我們和他一一握了手,之後他便與宋柏勞聊了起來,聊民生,聊生意,也聊哪裡的雪茄最好,哪裡的火腿最香這種比較符合紈絝人設的話題。
聊完一圈,他看向我,突兀地道:「宋夫人讓我覺得十分面善,似乎哪裡見過。」
他這話乍聽起來太像俗套的搭訕,以至於我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怎麼接,過了兩秒才道:「啊,是嗎?可能您在網上看過我的視頻?」
韓遠松有些苦惱地蹙了蹙眉:「想不起來了,我總感覺你的這雙眼睛似曾相識……」
要不是宋柏勞還在旁邊,我真的要以為他是不是在硬撩我。
環在腰間的手愈加收緊,宋柏勞生氣了。
「韓秘書應該記錯了吧,我夫人沒去過首都,不可能見過您。」
他的語氣客氣中帶著冷漠,要是敏感些的聽了這話就該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冒失。可韓遠松完全就像沒事人一樣,盯著我思索半天:「可能是像我以前的某任情人吧。」
他這話已經不是冒失,是失禮了,我感到身旁宋柏勞身體瞬間緊繃起來,有要上前的趨勢,連忙拉住他。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也不管對方怎麼看,丟下一句話我拽著宋柏勞就往會場邊上走去。
開了通往外面的門,確認沒人,我才拉著他到了露臺上。
「你拉我做什麼?」宋柏勞口氣不好,臉色也糟糕。
不等我回答,他抽回被我握著的手,逕自走到露臺邊,從內側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
啪的一聲,白煙冉冉飄蕩開來,在夜色中形成一縷捉摸不定的輕稠。
「不拉你,你要做什麼?」我走過去,靠在他邊上的護欄上。
「揍他。」
會場的燈光明亮璀璨,從外面很容易便能看清裡面。
駱青禾一直在總統邊上說著話,看起來聊得頗為投機。要是方才宋柏勞真的一拳把韓遠松鼻子打歪了,我都能想像駱青禾會如何暴怒。
我往宋柏勞方向傾了傾身,靠在他身側:「那你可要上明天頭條了,在總統面前打人。」
韓遠松真是不負草包之名,畢竟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人都不會當著別人伴侶的面說那些話。
「我還想當著總統的面把他腦袋塞進馬桶呢。」他說這話時仍然很冷,但聽得出已經沒那麼生氣了。
這時,我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九嫂打來的電話。
「妹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哭,哭了一晚上了,怎麼哄都不行,小少爺都急哭了,您和先生是不是能提早回來?」
背景音是寧曦中氣十足的哭聲,夾雜著宋墨帶著哭腔的撫慰。
「妹妹別哭了……哥哥在這裡,妹妹你怎麼了?不要嚇哥哥……」
我一下站直了身:「我們馬上回來。」
掛斷電話,與宋柏勞快速說了下情況,他變了臉色,按熄煙蒂馬上同我一道進了會場。
宴會才過一半,提前離場怎麼也要與總統和駱青禾先打聲招呼。
「要走?」駱青禾聞言眉心微皺。
總統在旁笑呵呵道:「這種場合年輕人待著是太壓抑了,早點走也是正常的嘛。」
我沖他們解釋道:「不是,是我家的孩子可能病了,所以我們才急著趕回去。」
駱青禾神情一凜:「墨墨還是妹妹?」
宋柏勞道:「妹妹。」
駱青禾一下眉心蹙得更緊:「讓夢白去看看。」又轉頭對總統道,「是我那個小孫女,她早產了四個月,一直身體不太好。」
「哦哦,小孩子的事那是很緊張的,去吧去吧,沒事的。」總統大度地擺了擺手。
其實寧曦自從出生就十分健壯,發育得比正常分娩的孩子還要好,去醫院做檢查別人都不相信她是早產那種。
平日裡也很好帶,吃了睡睡了吃,想玩還有宋墨陪她玩,這還是她第一次哭得停不下來。
驅車趕回維景山,一進門就是小嬰兒連綿不絕的啼哭聲,竟然還和九嫂電話裡一樣有力,半點沒衰弱。
九嫂抱著繈褓坐在沙發上,正一籌莫展,宋墨趴在她身邊,見我們回來了,求救似的對我道:「媽媽,妹妹一直哭,臉都哭紅了……」
我趕忙接過寧曦輕哄著拍她的背,她嗚嗚哭著,剛有些止住的趨勢,我一停下動作,她又會更劇烈的嚎哭起來。
「我來試試。」宋柏勞把手伸過來。
我小心把繈褓移交給他,他一臉仿佛抱著炸藥包的表情,略顯僵硬地坐到沙發上。
「別哭了,什麼事這麼傷心啊值得你哭成這樣?」宋柏勞用指尖揩去寧曦臉上的淚水,「哥哥都被你弄哭了,你再哭家都要淹了。」
不知是哭累了還是宋柏勞真有辦法,小嬰兒竟慢慢停下哭鬧,砸吧著嘴睡著了。
「睡著了?」我壓低聲音問道。
宋柏勞抬頭看向我,顯得比我還驚訝:「睡著了。」
宋墨湊到宋柏勞邊上,一掃方才愁容,高興地兩條眉毛都在跳舞。
「妹妹不哭了!」他小心翼翼道。
九嫂想將孩子從宋柏勞懷裡抱回來,可一離開宋柏勞懷抱,寧曦就哼唧著又要哭,搞得兩人都不敢再動。
這就有些尷尬,宋柏勞只能維持一個姿勢,只要稍稍放下,寧曦就會立刻醒來開哭。
最後嘗試了多種方法都不行,宋柏勞只好將她抱在懷裡,靠坐在床頭湊活著睡了一夜。
中間我醒了一次替寧曦熱奶,看到宋柏勞困得不行,頭都耷拉下來,想要去抱孩子,結果還是失敗。一離開爸爸懷裡,她就要哭給你看。
「我來吧。」宋柏勞接過我手中的奶瓶,不怎麼熟練地塞進寧曦口中。
在哺乳動物中,生育的一方同時也承擔哺乳的責任,這是常識,但在beta中卻不適用。
beta無法自然分娩,也不能產生乳汁,與omega和alpha相比,我們更像是不合格的雌性,或者會生孩子的雄性。
寧曦剛出生那會兒,有一次宋柏勞在床上一直揉我的胸,揉得我胸口都紅了,一碰就疼,到最後他看實在無用,還頗為遺憾地表示:「果然什麼都擠不出。」
氣得我卷著被子滾到一邊,再也不想做其它的。
他又黏黏糊糊從身後抱住我,將我從被子裡挖出來,用一種假惺惺又做作的語氣問我:「生氣了?是不是很疼?讓我看看……哎呀,好可憐,都紅了,我給你吹吹……」
寧曦吃飽了又睡過去,我重新爬上床,望著宋柏勞疲憊的側臉,忍不住上前親了親他的臉。
「不夠,」他緩緩睜開眼,笑著看我,「還要。」
我心裡好笑,但還是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深吻過後,我挨著他,頭就枕在他肩上,彼此依偎著入睡。
翌日一早,我被電話鈴吵醒。
一看來電人,整個都清醒了,竟然是駱青禾打來的。
我連忙接起了,駱青禾問我寧曦怎麼樣,我如實告訴了他,他在那頭似乎是笑了聲,之後說沒事就好,很快掛了電話。
「誰啊?」
我回過頭,宋柏勞皺眉醒來,滿臉都是大清早被吵醒的不悅。
「你爸。」我說,「來問問妹妹的情況。」
宋柏勞扯扯唇角:「他倒是隔代親的典範。」
我笑了笑,視線一瞥,發現寧曦已經醒了,正眨著大眼睛一聲不響地看著我們。
我試著伸手抱過她,發現她不再哭鬧,又恢復成那個容易滿足,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姑娘。
「真是被你折騰死了。」我低頭親了口她白胖的小臉蛋,下床將她放回了嬰兒房。
再回來時,宋柏勞躺在床上,已經沉沉睡去。
下午駱夢白來了一趟,說是駱青禾讓她來檢查了下寧曦的身體情況的。
可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孩子很健康,沒毛病。
「可能表弟平時不怎麼親近妹妹,妹妹有些生氣了。」她分析了下,「‘我這麼可愛,你怎麼可以不喜歡我’,類似這樣,想跟爸爸撒撒嬌吧。」
……是嗎?
我怎麼覺得更像是「我這麼可愛,你怎麼可以不喜歡我,看我搞你一下」?
不過也就那一次,之後她都沒再用那樣的形式同宋柏勞「撒嬌」過。
第七十七章 番外三
宋霄在甯曦滿月時回來過一次,待了十多天,很快又離開。這次他走得更遠,直接飛去了大洋彼岸,說要去那裡拍候鳥。
每到一個新地方,他都會寄一張明信片回來,有時候我一個月能收到兩三張,每張都會簡短的寫上對我們的問候,以及下一個目的地名稱。
他就像不知疲倦,要將那些錯過的、失去的全都補回來,比年輕人還要幹勁十足。短短一年,他便游遍了美洲大陸,又最終在甯曦周歲時,如同候鳥歸鄉,回到了香潭。
宋墨見到爺爺非常高興,兩人就像朋友一樣分享著彼此這一年來的經歷。宋墨說著上學時的趣聞,宋霄告訴他自己沿途看到的奇異風景。而兩人的共同話題,則是牙牙學語的宋寧曦。
定期彙報妹妹的生長情況,也是宋霄留給孫子的功課之一。
宋墨開蒙早,雖然才7歲,但讀寫能力已經十分了得,可以熟練運用聊天軟體。祖孫倆經常互傳資訊,一個給對方看自己拍的鳥,一個就給對方看自己拍的妹妹。還要互相吹捧一番。
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宋墨和宋霄的聊天畫面,宋墨對宋霄的鳥讚歎一番,說:「這鳥真好看,爺爺你好厲害!」
然後換宋霄對宋墨拍的妹妹讚歎一番,說:「妹妹這個摔倒的角度抓拍的真好,墨墨也好厲害!」
兩個人就誰比較厲害互相謙虛起來,來來回回十幾條,最後宋墨不好意思的承認自己好像更厲害一些。
「妹妹會說話了,會叫爸爸媽媽和哥哥,可聰明了。」
宋墨抱著寧曦坐在宋霄身旁,不時將她塞進嘴裡的手拿出來。小孩子越長越快,會的技能也越來越多,現在眼睛一不在她身上,下一秒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昨天我一進屋就發現她想「越獄」,但是由於腿短,騎在護欄上不上不下頗為尷尬。
正頭痛呢,她一抬頭看到了我,立時雙眸一亮,咬著奶嘴含糊地發出「媽媽」的音。
我歎著氣將她抱回了護欄內,晚餐時將這件事告訴了在座的宋柏勞與宋墨。
宋柏勞聽後興致勃勃,吃完飯便將寧曦抱回「案發現場」,讓她再做一次。
小嬰兒咬著奶嘴,扶著護欄,大眼睛從下往上無辜地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真的抬起了一條腿。
蓮藕一樣白胖的腿跨到護欄上,宋墨在一旁盡職盡責地拍照,記錄妹妹的精彩瞬間。
「妹妹真厲害,妹妹會跨欄了!」
快門聲不斷,寧曦可能也看出哥哥的興奮,不忍敗興,努力地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甚至還對鏡頭傻笑起來。
但她力量終究只是個小嬰兒的力量,太弱,很快撐不下去,整個人都要倒下來。
我連忙上前要去接她,宋柏勞在一旁卻早就準備好了,伸手一把抓住她背部的衣服,輕輕鬆松將她提溜起來。
寧曦驚慌的小表情還未褪去,見到宋柏勞,一下子又笑起來:「papa?」
宋柏勞也對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下一瞬將她放回到護欄內,轉頭冷酷無情地叮囑九嫂:「加高護欄。」
包著尿布的小嬰兒雙手抓住護欄空隙,表情看起來十分無助茫然。而宋墨還在一旁不停地拍照。
「妹妹會說的第一個詞是什麼?」宋霄含著笑,揉了揉寧曦柔軟的發頂。
這次回來,他簡直容光煥發,整個人開朗了不少,與宋柏勞的相處也更自然了。
裂痕雖然依舊存在,但已經在慢慢癒合。
「是‘哥哥’!」宋墨晃蕩著兩條腿,喜悅都寫在臉上,「我教了她好久好久。」
「是嗎?墨墨真厲害,之後努力再教教她‘爺爺’怎麼叫吧。」宋霄一臉嚮往,「好想聽妹妹叫爺爺啊。」
寧曦還會說「妹妹」和「壞」,每次摔倒或者碰痛了,她就要指著傷處訴苦,叫著:「妹妹,壞。」
如果宋柏勞面對她的時候稍有嚴厲,她也會指著宋柏勞同我訴苦,說:「爸爸壞。」
在她看來,「壞」應該就是那些她不喜歡的東西。
「好呀,我明天就開始教妹妹。」宋墨道。
「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飯菜準備好了。」我打斷兩人談話,上前抱起寧曦道,「吃飯吧。」
宋墨從沙發上下來,蹦跳著往餐廳去:「我要坐在爺爺旁邊!」
寧曦的周歲宴並沒有辦得十分隆重,只是在家裡搞了一個小型冷餐會,請了親朋到場,一共也就二三十人。
梁秋陽早早空出檔期,就為來參加他乾女兒的生日會。甚至我都沒有提,他就主動說要在生日會上唱歌,唱兒歌串燒。
駱夢白除了帶來了自己的禮物,還替駱青禾把禮物捎來了,是一條漂亮的粉色公主裙。
駱青禾現在公務繁忙,前不久他剛向國會議長提出一條法案申請,引起了民眾的軒然大波。
他試圖推行alpha與omega的腺體摘除手術,但很快被議會以統計學資料不足為由打回。
雖說提案被駁,但該引起的輿論半點不少。
支持他的更狂熱,反對他的深恨他。但我想這或許就是他要引起的效果。
目前他已經取得了政府倫理委員會的試驗批准,試驗為期三年。若三年後這項手術通過了臨床試驗,腺體摘除或可得到普及,進而alpha與omega的離婚自由也將指日可待。
這項試驗將由兩個研究機構承辦,其中一個便是駱夢白底下的試驗室。
「舅舅最近比較忙,說過兩天再來看妹妹。」駱夢白將禮物交給傭人,同我解釋。
到底是真忙還是不想與宋霄撞上,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但這樣也好,免得他們一言不合又吵架。
生日會上的蛋糕是我花了兩天做好的,一共四層,裝飾著用奶油霜製成的各色春花,從上至下,宛如一條絢爛的絨毯。
切蛋糕之前,宋柏勞像模像樣讓人在草地上鋪上攤子,放了不少文房四寶,算盤香水之類的東西,要讓甯曦抓周。
一圈大人圍在四周,灼灼注視著中間的小嬰兒。
她坐在那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爬了兩步,拿起一張紙幣。
「果然像爸爸,有經商頭腦……」還不等人誇完,她嫌棄地將錢丟開了。
又爬了一圈,拿起一支唇膏。
梁秋陽立馬道:「妹妹以後一定豔冠四方,說不準會成為大明星……」
還沒說完,唇膏也被丟棄。
之後,膠捲、擀麵杖、畫筆都遭到了相同的待遇,她對什麼都感興趣,又在拿起的一瞬間失去興趣。
就在眾人已經逐漸麻木時,她又拿起了一樣事物——一根棒球棍。
宋墨最近加入了學校的棒球隊,這根是他的棒球棍,比一般成人用的要短一截,但對於才滿一歲的小寶寶來說,還是過於沉重的。
她臉憋得通紅,努力想要舉起那根棒子,好不容易抬起一點,接著便做出了震驚在場眾人的舉動。
她把毯子上擺放的布娃娃砸倒了。
我確定她並非無意識的,她基本是照著娃娃腦袋砸過去的,順利將娃娃砸飛出去後,她顫巍巍拄著棒球棍站起來,邊尖叫邊大笑,瞧著別提多興奮。
「呃……她一定能成為一名出色的擊球手。」駱夢白打破沉默,乾巴巴地做了番美化。
我聽到身旁宋柏勞忽地輕笑一聲,隨後湊近我耳邊道:「她的確很像我,以後可以不用擔心她被人欺負了。」
是說打架這方面像嗎?
這簡直是不想來什麼偏來什麼,寧曦沒出生前我還擔心她性格會像宋柏勞,現在看來還真的就是完美遺傳了宋柏勞的暴力基因。
將來又是個小霸王。
我都要笑不出來了:「切蛋糕吧。」
宋柏勞攬著我走向寧曦,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抓周儀式順利結束,以後我的女兒會是名出色的‘運動員’。」
賓客們爆出一陣笑聲。
我與宋柏勞合力握住小嬰兒的手,抓著她在蛋糕上切下了第一刀。
生日會後半段寧曦開始發困,用手擰著眼睛,還不停打呵欠,我便讓九嫂帶她回去睡覺。
梁秋陽唱了整宿,嗨到不行,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唱兒歌都能這麼嗨。
宋柏勞與駱夢白在一旁聊著天,他便過來找我。
「真好啊……」他吃著盤子裡的蛋糕,「大家都好幸福。」
「是啊,真好。」我靠在院子的護欄上,望著不遠處正與別的小朋友玩耍的宋墨,以及混在其中十分扎眼的「老小孩」,看著他們歡笑玩鬧,心便奇異地覺得寧靜。
這或許就是梁秋陽所說的「幸福」。並不劇烈,也沒什麼存在感,平平淡淡,像每日喝的水那樣尋常,又像冬日裡和曦的陽光那般難得。
可能平時並不能清晰感知到它,但當有一天驀然回首時,便發現原來它已滲透進生命的角角落落。
「我也想生個女兒,像墨墨那樣的女兒。」
我感覺怪怪地看向身旁梁秋陽:「像墨墨一樣的女兒?」
他咬著勺子:「幹嘛,不行啊?我喜歡墨墨,又喜歡女孩子,所以想生個像墨墨那樣的女兒。駱夢白怎麼也是墨墨的表姑,應該有很大幾率能生出和墨墨那樣的孩子,是吧小鬱?」
這個……我不知道啊。宋甯曦也是駱夢白的表侄女,但她性格可一點不「墨墨」。
猶豫再三,我終究不忍心打擊他,模糊地給出一個「嗯」字。
梁秋陽離開舞臺後,樂隊演奏起了舒緩的舞曲,很適合跳舞。
會場中央的草坪上有不少對已經輕輕搖擺起來,梁秋陽說了句他也想跳舞,丟下我往駱夢白方向而去。
我看到駱夢白毫不猶豫地欣然答應,接著被梁秋陽牽著手拉入舞池。
宋柏勞將手中香檳杯放到一旁,緩緩向我走來。
「這位迷人的先生,我能有幸請您跳一支舞嗎?」
他伸出手,微微躬身。
我盯著他的手,故作為難:「我只會跳男步。」
雖然這樣說,還是將手交給了他。
他牢牢握住我的手,牽著我向前:「不要緊,我可以跳女步。」
第七十八章 番外四
最近出了兩個大新聞。
一個是歌壇小天王梁秋陽不日要與大有前途的醫界新星,養和醫院的繼承人駱夢白完婚;另一個是腺體摘除手術終於通過了臨床試驗,香潭成了第一個可以合法割除腺體的地區,而法案生效的當日,駱青禾出現在公眾面前時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腺體摘除手術。
抗議聲自然還有很多,不少保守派人士認為,三年的臨床觀察根本不足以形成可靠的資料,像這樣重要的、甚至可能改變全人類未來的手術,怎麼也要進行上千人為期十年甚至幾十年的長期試驗。
如果不能保障萬無一失,就不該推行這項法案。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c20從人類身上剝奪的還不夠多嗎?它殺死了全球十分之一的人口,隨後又讓我們像野獸一樣屈服於它。如果不大刀闊斧做出改變,我們只會永遠都是它的奴隸。」在議會門外,面對記者的質問,駱青禾也給出了自己的回復。
由於存在的潛在風險,這項手術只能在成年後自願施行。如果在婚姻期,則必須結束婚姻才可施行。
參加梁秋陽與駱夢白的婚禮當天,宋柏勞因為臨時有個重要會議,只能由我帶著兩個孩子先行,他則保證會在交換戒指前趕到。
由於兩位新人都是各自領域的人氣王,到場賓客可謂人數壯觀,光安保就有上百人之多。
婚禮地點在駱家的一座私人酒莊內,建築整體採用托斯卡納風格,白牆紅瓦,周圍是廣袤的葡萄園,猶如童話中的美麗城堡。
進到酒莊大門,屋前巨大的歐式花園內綴滿了白色與金色的氣球,進行儀式的舞臺裝飾著大量的素雅鮮花。
「墨墨,你感覺怎麼樣?想咳嗽嗎?」
春天是哮喘多發季節,宋墨前兩天剛發了哮喘,本來我想讓他在家休息不要來了,他卻不肯。會場這樣多鮮花,雖然駱夢白說都有仔細叫人檢查過,但我總怕有所疏漏。
「不想。」宋墨戴著口罩,聲音有些悶,「媽媽我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今年已經十歲,alpha相較beta和omega都會長得更高大些,前兩年還沒覺得,但從去年開始,他忽然像竹筍一樣快速竄高,現在都到我下巴了。
「哥哥,果子。」說話間,寧曦拉著宋墨的手就要往擺滿食物的長桌而去。
她身上穿的是梁秋陽特地給她準備的白色小洋裙,頭髮半紮,別上珠花。就如當年宋墨做我和宋柏勞的戒童,等會兒寧曦也要為梁秋陽與駱夢白送戒指。
眼看妹妹說去哪兒就去哪兒的宋墨要被她拉走,我趕緊拉住她另一隻手,將她抱了起來。
「你忍一下現在不要吃東西,萬一弄在衣服上等會兒給姑姑送戒指就不漂亮啦。」
「可似……」她眼巴巴望著那一桌子水果,「有莓莓。」
我看了眼,有草莓,好大盤。
她雖然早產四個月,但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出現過任何健康上的問題。吃得香,睡得好,長到四歲,白白胖胖,而且……還有點過胖了。
醫生讓我控制下她的體重,但老實說有些難。
我在家平時都愛做些小蛋糕、小餅乾,自從要控制她飲食,這些都只能偷偷地做,也偷偷地吃。可小姑娘現在會自己開冰箱了,有時候看到冰箱裡的蛋糕,就會故意問我能不能吃,我說不能,她又會去問宋墨。宋墨對妹妹完全沒有辦法,最後總會來求我。
一個我還能抵擋,兩個小孩都用小鹿那樣無辜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時,我只能敗下陣來。
每次這樣,積少成多,控制等於沒控制。
所以她現在還是個小胖子。
「要不你先喝點果汁?」不知道是遺傳還是巧合,宋柏勞和他的兩個孩子都是草莓忠實狂熱者,水果裡就愛這一口,別的都嫌棄。
「不要果汁。」小姑娘細聲細氣地拒絕,接著頗為委屈地瞅了眼一旁的宋墨,「哥哥,我要莓莓。」
宋墨看看她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板起臉,教育她:「不要使喚哥哥。」
小姑娘一下子癟了嘴,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作勢要哭。
宋墨更急了:「媽媽,就一個,就給妹妹吃一個行嗎?」
這次我沒有妥協:「不行。」
甯曦立馬向宋墨伸出胳膊,要他抱。
「我不要哩了,我要哥哥。」
不等我反應,宋墨已經先一步將她從我懷裡抱了過去。
他輕輕拍著小姑娘的背,哄道:「妹妹你不要哭,眼睛哭腫了等會兒送戒指就不好看了。」
這話可謂直擊要害,小姑娘本來還趴在他懷裡哭,一聽瞬間止住。
「妹妹綴好看!」 她帶著哭腔強調。
「好看好看。」宋墨不住點頭,「妹妹最好看了。」
我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寧曦也就敢在我和宋墨面前這樣,一見到宋柏勞就老實了。
能治得了小魔王的唯有大魔王。
「小鬱!」
先前被賓客團團圍住的梁秋陽這會兒終於得以脫身,朝我們迎了過來。
今天他難得穿了一身正裝,顯得整個人格外挺拔修長。
「你們總算來了。」他上前給了我一個擁抱,又摸了摸宋墨和寧曦的腦袋,「我好緊張,簡直比我第一次開演唱會還緊張。」
我替他調整了下有些歪斜的胸花,問:「夢白呢?」
「在樓上化妝。女孩子嘛,準備時間總是比較久。宋柏勞呢?怎麼沒看到他?」
「他臨時有點急事,不過很快就來了。」
梁秋陽點了點頭。
宋墨忽然道:「姑父,我能不能帶妹妹去吃點東西?」
這聲「姑父」叫到了梁秋陽的心坎裡,他連想都沒想,寵溺地擺了擺手道:「去吧去吧。」
就像怕被我叫住,宋墨抱著懷裡的妹妹一溜煙地消失在了我和梁秋陽眼前,動作快得跟陣風似的。
為了妹妹一口吃的,他竟然也會耍心機了。
「還吃啊?」人走遠了,我朝兄妹倆離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無奈道,「你看看妹妹都胖成什麼樣了。」
梁秋陽滿臉不認同:「我乾女兒怎麼了?那是胖嗎?不是,那是圓潤!我跟你說你公公可已經來了,在裡面跟自家人聊天呢,別讓他聽到你說他孫女胖啊,當心他罵你。」
駱青禾已經到了?那等會兒要去跟他打個招呼才行。
「她‘圓潤’得才四歲看著就跟別人五六歲的孩子一樣了。我懷疑她是不是趁我們睡覺偷開冰箱了。」
「她愛吃就讓她吃嘛。」梁秋陽突然像是想到什麼,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對了,今天阮淩和也有來。他好像前不久找夢白摘除了腺體,可把他老子氣得半死。」
我詫異不已,雖說幾年前他就叫嚷著要離婚,可這些年也沒再傳出什麼風聲,我以為朱璃已經把他搞定了,想不到說摘腺體就摘腺體,一點不含糊。
「他們離婚了?那朱璃呢,也摘腺體了?」
如果是正常喪偶的alpha或omega,失去伴侶後,排異反應雖然仍會存在,但不再會有發情期。而據我所知,有標記的a摘除腺體後,另一方如果不同樣摘除腺體,依然會遭受發情期困擾。
國際上許多人會反對這一手術,正是由於它背後存在的,對omega的潛在傷害——如果不想被發情期折磨,他們就必須也摘除自己的腺體。
梁秋陽道:「好像沒摘腺體。」
「那他怎麼度過發情期?」
他聳聳肩:「抑制劑吧。」
我和梁秋陽正說著話,宋柏勞和宋霄到了。
宋霄前兩天剛回的香潭,住在市里的酒店裡。他的攝影集要出版了,據說那裡離出版社近,方便編輯隨時上門和他討論出版細節。
「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我也有許久沒見宋霄了,他一如從前,半長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束,只是可能一直從事戶外工作的關係,膚色較之前深了些許,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路上正好碰上。」宋霄道,「我打車到酒莊大門口,以為進來很快就能到,沒想到要穿過一大片葡萄園,走了我十分鐘都沒走到。還好遇上了柏勞,不然都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
經常運動加上心情舒暢,他這兩年絲毫不見老,還有點一年比一年看起來更年輕的趨勢。除了因為愛笑造成的眼角紋路,他其餘地方的肌膚都飽滿又光滑,身上甚至還長出肌肉。
宋柏勞看了看左右,問我:「兩個小的呢?」
「去吃東西了。」
他似笑非笑看著我:「你又心軟了?」
對於我控制寧曦飲食這件事,他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單純看戲心態,有時候還以看自己女兒饞到流口水的模樣為樂。
「這次倒沒有。」我將剛才發生的事與他們說了遍。
宋柏勞與宋霄聽後表情各異。
宋柏勞道:「妹妹一定又裝哭。」
宋霄道:「小朋友長身體,要吃就讓她吃嘛,上次我抱她,也沒覺得她很胖啊。」
梁秋陽終於找到隊友:「是吧,我也說妹妹不胖。她臉多小啊,還沒我一個巴掌大。」
她才四歲……你的臉現在都沒我一個巴掌大啊。
宋霄和梁秋陽開始跟我探討控制寧曦飲食的必要性,宋柏勞則跟株牆頭草似的,誰問他意見都點頭。
宋霄:「其實愛吃總比不吃好,我遇到過好多孩子都不愛吃飯……」
我看宋柏勞又點頭,暗暗掐了把他的腰。
他嘶了聲,逮住我「偷襲」的手,反手握在掌心。
這時,遠處忽然響起一聲小女孩的尖叫。
我一聽就知道這是寧曦的聲音,心頭驟緊,奔著聲音方向就跑了過去。
第七十九章 番外五
我趕到時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撥開人群,一眼先是看到宋墨。
「妹妹,妹妹算了……」他略顯無措地站在稍中央的位置,一副想上前又不知如何上前的樣子。
在他面前,是打成一團的兩個小孩,其中一個不用說是宋寧曦。
「你才四醜八怪!醜、八、怪!」她氣憤地騎在另一個孩子身上,將對方壓趴在地上。
那應該是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完全被她的體重鎮壓,雙手不斷拍打著地面,不知道是被壓的還是真的傷心,哭得就跟要斷氣了似的。
「你哥哥嗚嗚嗚……是醜八怪,嗚嗚嗚你也是醜八怪!」縱然如今局面對他實在不利,他仍然氣勢十足,「你們一家都是醜八怪!」
「你再說!」寧曦喘著粗氣,用力一巴掌拍在了小男孩的背上。
對方哭得更大聲了。
「宋寧曦,住手!」我怕她把人打出個好歹,連忙上前將她拉了起來。
她看到我愣了下,下意識掙扎起來,往宋墨方向縮。
「我沒有打架……」我還沒問她就開始心虛地否認,「不關我的事。」
宋墨跨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後,自覺而熟練地承擔了全部責任。
「是我不好,媽媽你別罵妹妹,是我沒看住她。」
這時候宋柏勞他們也來了,宋霄與梁秋陽將地上的小男孩扶起來,拍了拍對方沾了泥土的衣物,又詢問他有沒有受傷。
當小男孩將那張帶著淚痕的面孔轉向我時,我幾乎是瞬間就猜到他的身份。
眼角,鼻子,嘴巴,他長得實在是太像朱璃了。
「怎麼回事?」宋柏勞掃了眼那個小男孩,冷著臉去問宋墨。
他對孩子向來比較嚴厲,宋墨和妹妹一向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方才面對我寧曦還敢狡辯,看到宋柏勞直接就整個縮在哥哥身後,不出來了。
「剛才我在給妹妹拿吃的,最後一塊草莓蛋糕了……」宋墨也怕他,有些氣弱地描述起這一切發生的起因。
他正給妹妹拿吃的,突然衣服被人扯了扯,他低頭一看,發現是個漂亮的omega小男孩。
對方笑容甜美,說想要他手裡的蛋糕。
放平時他也就給了,可這是妹妹最喜歡吃的草莓蛋糕……看著另一邊無比期待的妹妹,他不要意思地拒絕了對方的請求,但表示可以給他拿別的蛋糕。
想不到小男孩被拒絕後立馬變了臉,笑容一收,對著他就吐出三個字:「醜八怪。」
這三個字可捅了馬蜂窩了,宋墨倒是無所謂,寧曦卻整個炸了毛。
「你才是醜八怪!」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接著又踩了個雷:「你好胖……」
他「胖」字尾音還沒消失,小姑娘已經像顆炮彈一樣沖了過去,和對方扭打在了一起。雖說對方是個男孩子,但有著優秀遺傳基因的宋寧曦還是技高一籌,三兩下就把人打趴下,一點沒吃虧。
接著就是我看到的那幕了。
我有些感慨,這孩子不愧是朱璃的兒子,不僅是長相,連性格都很像。特別在善於偽裝方面,簡直是低階版的朱璃。
「你本來就是個醜八怪,我要和我爸爸說你們欺負我!」 可能是聽到了宋墨的話,小男孩忽地大喊出聲。他抹著眼睛,不時還會打個小小的哭嗝,語氣和表情卻十分狠厲。
「你才系醜八怪,我哥哥可好看了!他系因為病了才把臉遮住的!」本來已經老實下來的小姑娘一聽「醜八怪」三個字一下又炸毛了,從宋墨身後沖出來就要去撲對方。
然後被宋柏勞勾住衣服後領,固定在了原地。
她張牙舞爪一陣,發現紋絲不動,回頭看了眼,炸起的毛立刻又落了回去。
「爸爸……」她忐忑地叫了一聲。
「你給我適可而止,今天是你姑姑結婚,你別瞎鬧。」 宋柏勞將她拉回自己身邊,抱到懷裡,「下次有機會再繼續吧。」
我一噎。繼續什麼?周圍還有這麼多人看著呢,他在教孩子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你……」
我剛要糾正宋柏勞的說法,一個略顯焦急的身影擠開人群趕來。
「嶽竹!」
雖說我只在幾年前的婚禮上匆匆見過對方一面,但那場婚禮也確實叫人印象深刻,因此只一眼我便認出那是阮淩和。
他外貌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是氣質有所改變,以前是憂鬱多情的公子哥,如今經過四年沉澱,情已所剩無幾,眉宇間只剩陰鬱。脖頸後與宋柏勞一樣,有兩道摘除腺體形成的手術刀疤,只是他的精細些,宋柏勞則猙獰許多。
「爸爸……」小男孩一見他馬上撲了過去,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起來,「他們欺負我……嗚嗚嗚醜八怪還打我……」
阮淩和將他抱起來,輕輕拍他的背。
「乖啊,嶽竹不哭。」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向他道歉:「對不起,我家孩子動手了,是我們不好。」
他視線冰冷地射向我,在對上我的雙眸時忽地一怔:「是你……」顯然他認出了我。
「我看兩個孩子都沒傷著,這事就算了吧。」梁秋陽過來充當和事佬,」阮先生不好意思,我這個乾女兒平時最寶貝她哥哥,別人說一點哥哥不好她都是要拼命的。我看他們一個言語不當,一個行為衝動,各自都有錯,就大家回家自己教育吧。」
阮淩和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直接將目光投向我的身後。
而我身後……是抱著女兒的宋柏勞。
宋柏勞迎著他的視線,將寧曦往自己懷裡按了按,微眯了眼道:「你要是不服氣,我可以奉陪。」
我聞言頭都疼了,孩子打架不夠,這是兩個家長也要打一架的意思嗎?
阮淩和抱著小男孩朝宋柏勞走過去,我嚇得趕緊要去攔,他卻在三步外停下,對懷裡孩子道:「跟人道歉。」
小男孩震驚地盯著他:「爸爸?」
「道歉。」阮淩和更緩慢更清晰地又說了遍。
小男孩咬著唇,眼裡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眼淚再次湧現。
「對……對不起……」說完淚珠子大顆大顆滑下臉頰。
寧曦一開始沒有絲毫表示,被宋墨扯了扯衣服下擺,這才不甘不願開口:「好啦,我也對不起。」
阮淩和朝我們點了點頭,抱著孩子轉身走了。
誰想才走沒多遠,那原本還一臉委屈的小男孩立刻便變了臉,眼淚一收,趴在阮淩和肩上沖寧曦做了個鬼臉。
「爸爸,你看他!」
「看什麼看。」宋柏勞眉頭一皺,「你看你頭髮都亂成什麼樣了?」
寧曦一下抱住自己腦袋:「哎呀……」
「來來,爺爺給你重新梳一下。」宋霄上前從他懷裡接過寧曦,「想我沒,小丫頭?」
小姑娘剛剛全副心神對敵,還沒認出他來,這會兒見了他立時興奮地尖叫起來,抱著他的脖子一口狠狠親在他臉上。
「爺爺,妹妹好想你。」
宋霄要去梳洗室替甯曦重新梳頭發,梁秋陽自告奮勇替他們帶路,宋墨不放心,三人走出十多米了,猶豫了會兒還是追了過去。
「這丫頭上輩子是拯救銀河系了吧。」宋柏勞自然地摟住我的腰,目送四人背影進入建築內。
我疑惑道:「為什麼這麼說?」
「有太多人愛她了。」
一名侍者端著託盤經過,宋柏勞從中選了杯香檳遞給我,自己隨後也拿了一杯。
「把她都寵壞了。」我與他輕輕碰杯。
宋柏勞抿了口杯中香檳:「不可能比我更壞了。」
手一頓,接著用酒杯遮擋住唇角的笑意,我小聲附和:「這倒是。」
他睨我一眼。
我垂下雙眼,當做什麼也沒發生。
不一會兒宋霄他們回來了,寧曦頭髮已經梳得服服帖帖,被宋墨牽著,一蹦一跳地就朝這裡跑了過來。
「爸爸,你看我漂不漂亮!」小姑娘拎著裙擺在宋柏勞面前轉了個圈。
「漂亮。」宋柏勞捧場地贊道。
「妹妹系不系最漂亮的?」
「不是。」
小姑娘瞬間垮下肩,臉上的笑逐漸消失。
宋柏勞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故意逗她,湊過來吻了吻我的臉頰道:「媽媽才是最漂亮的。」
「啊……」寧曦糾結地蹙起了眉心,過了會兒道,「那妹妹系第二漂亮!」
梁秋陽並沒有跟著回來,宋霄說快到吉時了,他剛被司儀抓走做準備去了,說著還掏出一個戒指盒。
宋柏勞打開看了眼,是一對戒指。尺寸略有不同,但款式是一樣的,都是玫瑰金的窄戒,中間鑲嵌一顆心形的碎鑽。
「好醜。」
我瞪了宋柏勞一眼,將戒指盒從他手裡搶過來。
這時,現場交響樂隊的演奏曲目變成了《婚禮進行曲》,侍者開始逐一通知大家入座。
可能是至親好友的關係,我們的座位很靠前,在第二排,再前面就是雙方父母長輩。
駱青禾的身份怎麼也是坐第一排的,不過駱夢白安排座位安排的比較巧妙。座椅分佈在儀式通道左右,駱青禾坐在左邊第一排,宋霄和我們則坐在右邊第二排,並碰不到。
禮炮響起,駱夢白與梁秋陽手挽著手一同入場。
駱夢白手裡拿著一束鈴蘭捧花,婚紗是非常簡約的魚尾裙款式,長髮辮成蜈蚣辮垂在身後,眼角唇畔都是溫柔的笑意。
兩人共同走上舞臺,在婚書上簽下彼此姓名。梁秋陽一度激動落淚,還好後來止住了,不然我真怕他哭完全場。
司儀一番陳詞,接著到了寧曦出場的時候。
她端著一個小託盤,盤子上正放著那只紅色的戒指盒。
她小心而謹慎地走向盡頭的新人,就在即將完美完成任務時,不小心被地毯縫隙絆了下,整個人踉蹌地向前,最後……
高舉著託盤跪在了梁秋陽和駱夢白麵前。
梁秋陽:「……」
駱夢白:「倒也不用行這麼大的禮。」
賓客們爆出一陣笑聲。
梁秋陽接過託盤,將她從地上攙了起來。她紅著臉轉身就撲進了離自己最近的駱青禾懷裡,又羞又氣的半天不願抬頭。
之後的婚禮流程便都十分順利了,兩人在眾人的見證下結為伴侶。
小孩子不能熬夜,兩個小的八點一到就回家了,婚宴則一直慶祝到後半夜才徹底散去。
那晚不少人都喝得大醉,所幸酒莊除了酒多客房也多,不想回去的就直接住了下來。其中就包括宋霄、我還有宋柏勞。
宋柏勞後半截和駱夢白拼酒,沒贏,倒下了,宋霄我沒留意,像是自己喝醉的。
第二天一早我發資訊給宋霄,問他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沒有收到回復,打了個電話過去,響了兩聲被掐斷了。再打,這次被接了起來,響起的卻不是宋霄的聲音。
「什麼事?」
冷淡中夾雜著嫌棄,不耐中又維持著單薄的禮貌,不會錯了,是駱青禾。
我看了眼撥出的號碼,確定自己沒打錯。
「呃……霄叔他?我想問他要不要一起走,我們……我們能帶他一程。」我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
「不用,他還在睡。」
「哦,哦哦。」我心跳如鼓,傻傻在尷尬地氛圍裡又愣了幾秒,這才小聲說了句「打擾了」匆匆掛了電話。
浴室門被推開,宋柏勞擦著頭髮從裡面走出來。
「怎麼了臉色這麼奇怪?」
我趕忙放下手機,調整表情道:「霄叔,他……他說不和我們一起走了,他還要睡會兒。」
「就這事?」
「嗯。」我輕咳一聲,「就這事。」
第八十章 番外六
「師父,是這樣的嗎?」
我抽空看了眼身旁少年遞過來的不銹鋼和面盆:「再加點粉,有點稀。」
少年乖乖點頭,轉身忙活去了。
人總有年老體衰的時候,我想將許美人傳承下去,勢必要像師父當年收我為徒一樣,收更年輕的孩子為弟子。
簡山是我正式收的第一個徒弟,今年才十六歲,是名beta,目前處於半工半讀狀態,只在節假日上班。
他性格有些內向,不太愛說話,家境不算好,因此特別能吃苦耐勞,力氣也很大。就目前來說,我還挺滿意這個小徒弟的。
操作間內線電話響起來,簡山跑過去接了,應了兩聲,掛斷後道:「師父,夏盛的外送訂單來了,您要不要親自送過去?」
夏盛離這邊不遠,可能是為了照顧我這個「總裁夫人」的生意,也可能確實覺得許美人的蛋糕好吃,那邊的訂單一向不少。但一般的訂單都有外送員,像這樣直接打到店裡來,會問我要不要親自送過去的,除了宋柏勞的訂單別無其他。
「宋總今天又要吃什麼?」
烘焙間其餘人聽到我對宋柏勞的稱呼,不約而同小聲笑起來。
簡山走到我身旁,掰著手指道:「兩個牛奶戚風杯,三個巧克力馬芬杯,兩個紅絲絨乳酪慕斯杯,再一個抹茶瑞士卷……」
宋柏勞這個人是可以為了一個馬芬杯就讓我騎車給他送過去的傢伙,點這麼多,肯定不是他一個人吃,大概率應該是在開會。
摘下帽子和口罩,我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挑齊訂單上的貨品,騎上自行車去了夏盛。
由於市中心的關係,就算不是早晚高峰時段,路上仍舊車水馬龍十分擁堵。
還差一個紅綠燈就要到夏盛大樓,我停下等綠燈,最後兩秒,大家都有些蠢蠢欲動。紅燈跳綠一瞬間,機動車與非機動車同時起步,前方一輛灰色小轎車忽然往右邊斜了斜,擠到了正常騎行的一位老伯。
自行車與小車發生了短暫的擦碰,老伯嘴裡「哎呦哎呦」著,慢下速度險險一腳踩地,我騎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還一臉驚魂未定,正拍著胸口順氣。
「您沒事吧?」我問他。
他愣了愣,半天道:「沒事,就是嚇了一跳。那人不知道怎麼開車的,碰了人也不停下來,太沒素質了。」
「可能沒發覺吧。」司機關注前方,側後方的狀況難免疏忽。
確認了對方沒事,我也就繼續前行了。
將車停在夏盛樓前,拎著外賣盒剛走沒兩步,看到一個熟悉的車牌號,正是剛才撞到老人家沒停下來那輛灰色小車。
也是湊巧,對方同樣停在了夏盛樓前的停車位上,從車上下來的人大概三十多歲,戴眼鏡,一身深色西裝,手裡拿著一個公事包,從身高長相等綜合判斷,應該是個已婚alpha。
我看他在查看車身情況,快步走到他面前。
「先生,剛才在紅綠燈那裡你撞到人了。」我以為他沒察覺到,便善意地提醒他,「是位年紀很大的老伯,不過還算好,對方沒什麼事。」
他蹙眉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想幹什麼?敲詐我嗎?」
我錯愕不已:「什……」
「我沒讓他賠我車輛維修費就很好了,你看看都把我車刮成什麼樣了?」他指著他的車,一臉義正言辭,「年紀大了就在家裡好好呆著,出來亂竄什麼,不知道別人都趕時間嗎?」
看來他剛才並不是沒察覺到自己撞了人,而是察覺到仍舊當什麼也沒發生,就那樣開走了。
現在還倒打一耙,覺得我是追上來敲詐他的……這就是個垃圾啊。
「你一個beta,好好做你自己的事,不該管的別管。」他說完這句話,看了眼腕表,似乎趕時間,沒再理我,匆匆往夏盛方向而去。
我望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差點都給氣笑了,好多年沒碰上這麼不要臉的人了。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我一看,是李旬來電。一接起來,她問我到哪兒了。
「已經在樓下了。」我邊回電話邊往夏盛走。
「哦哦,那就好。」她壓低聲音,「是宋總讓我打的,他看您遲遲不來,著急呢。」
我笑了:「跟他說馬上到了。」
夏盛的安保與前臺都已經眼熟我,主動為我刷開了閘機。
我謝過他們,坐電梯直上頂樓宋柏勞的辦公室。
一出電梯,李旬便迎了過來,接過了我手上的兩盒蛋糕。
「甯先生您先在這兒坐一會兒,宋總馬上開好會了。」說著她往走廊另一端的會議室快步走去。
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電梯「叮」的一聲再次打開,這次從裡面走出來兩個人,一個是夏盛的人力資源主管,還有個樓下剛見過,那個開車的眼鏡男。
兩人見了我都有些驚訝,眼鏡男更甚一些。我想他應該很疑惑,為什麼我一個穿著烘焙服的beta會出現在夏盛的總裁室裡。
「甯先生。」主管沖我打招呼。
我示意他不用管我,我坐一會兒就走了。他點了點頭,讓眼鏡男也在沙發上坐下。
「等宋總開完會會親自面試你,你現在這裡坐一下。」
眼鏡男看了我一眼,略顯局促地坐在了我的對面。
「這位是……」他向主管詢問我的身份。
主管正要介紹我,我出聲打斷他:「我只是過來送蛋糕的外賣員。」
眼鏡男明顯不信,滿目狐疑,可主管已經不再對我的身份多言。
這時遠遠傳來人聲,似乎是終於散會了。
眼鏡男聞聲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整了整衣襟,又清了清嗓子。很快,宋柏勞與李旬的身影出現在會客室外。兩人並肩走進來,李旬攤著一個資料夾讓宋柏勞簽字,宋柏勞簽完字將筆丟給她,囑咐了兩句,隨後抬頭看過來。
他不笑的時候瞧著就有些凶,第一次見他的人很容易被他的外表唬住。
眼鏡男整個人都僵直了,遲了半拍才上前:「宋總您好,我是今天來面試市場開發經理的……」
「你又騎車來的?」
宋柏勞看也沒看他,直直朝我走過來。
可能我臉上還有些沒幹的汗,粘在鬢角劉海,這才被他瞧出了端倪。
我也不站起來,就這麼抬著頭看他:「二十分鐘車程而已,騎車比較方便。」
他撥弄了下我的額發:「不熱嗎?」
老實說現在這天騎二十分鐘自行車還是有些熱的。
「誰叫你是重要客戶,馬虎不得。」
他頗為受用地勾起一邊唇角:「下次我讓司機去接你。」
那你不如別老是打店裡電話訂外賣?
「我還是騎車吧,那條路容易堵車,坐車說不定還沒我騎車快。」
他彈了彈我的額頭:「隨便你。」
人力主管忍不可忍地清咳兩聲,提醒著在場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宋柏勞收回手,若無其事轉身,對眼鏡男道:「你叫什麼來著?」
眼鏡男臉色難看,再次伸出手同宋柏勞自我介紹。
宋柏勞虛虛與他握了手,從主管手中接過對方簡歷,轉身往他辦公室走。
眼鏡男傻傻站在原地,被主管推了下,催促道:「跟上啊!」
他這才後知後覺追上去。
宋柏勞進了門,又退出來,拿資料夾指著我說:「我出來前不准走。」
辦公室門合上,會客區只留我、李旬與主管三人。
沒話說顯得有些尷尬,於是我主動開口:「會開完了嗎?」
李旬道:「會議還沒結束,現在是中場休息茶點時間,宋總面試完了等會兒還要回去開會的。」
那他留我做什麼?
等他開完會都不知道要什麼時候了。
在外面等了十來分鐘,宋柏勞辦公室門再次打開,眼鏡男從裡面出來。
宋柏勞人未見聲先出:「李旬,送客。」
李旬微不可查地愣了愣,很快站起來為眼鏡男引路。
眼鏡男在她指引下走向電梯,臉上笑都要掛不住了。
「看來宋總不怎麼滿意啊。」人力主管倒吸著氣,忐忑起身。
他話音未落,宋柏勞從辦公室大步走出,一把將資料夾拍在他胸口。
「你找的什麼東西,一問三不知,說話還結巴。」
主管悶咳兩聲,委屈道:「這是少有的能到終試的了,之前面試真的一點都不結巴。老大是不是你嚇到人家了?」
宋柏勞瞪他:「我是會吃人嗎?有什麼好怕的?」
「可能是我嚇到他了吧……」
主管:「那也不好說啊。」
他猛地一頓,接著和宋柏勞兩個一齊看向我。
「你怎麼他了?」宋柏勞問我。
於是我就將不久前發生的小摩擦說了一遍。
宋柏勞聽完什麼也沒說,轉向人力主管,目光裡的嫌棄溢於言表。
主管捧著資料夾,緩慢後退。
「行了,小的明白了,主子您不用勞心,這小賤人以後絕不會出現在您面前。」
主管反手按了電梯鍵,直接退到了電梯裡。
宋柏勞收回視線,看了我半晌,忽然問:「你為什麼不和他說你的真實身份?」
他並非好奇,更像是……有點在意。
「我不就是一個送外賣的嗎?」我心虛地別開眼,「還有什麼真實身份……」
身體一下子被環著腰拉扯過去,宋柏勞將我按在他懷裡,垂眼語氣淡淡道:「你說呢?」
我感到腰間的力量不斷收緊,嘶了聲,叫了疼,那力量便瞬間鬆懈下來。
我裝出恍然憶起的模樣:「哦,你是說‘宋夫人’的真實身份啊?我怕這身份太大,嚇死他。」
他嗤笑一聲:「嚇死他?」他看著我,眼裡閃過諸多情緒,最終長長歎了口氣,將我輕輕抱住。
臉貼著臉,身體微微搖擺。
「你先是甯鬱,再是宋甯曦和宋墨的‘媽媽’,再再是許美人的烘焙師,最後,才是我宋柏勞的夫人,是嗎?」
真是無時無刻不在鬧彆扭的幼稚鬼。
「不對。」我糾正他,「這些身份是沒有先後的,每一個都很重要,每一個我都不想失去。不告訴他我和你的關係,只是不想跟那樣的人多有瓜葛,你別亂想。」
「我對你很重要嗎?」
他將我的話拆得七零八落,得出了個感覺好像沒什麼不對,但就是有哪裡不對的總結。
不過……算了,他高興就好。
我閉上眼,低低應道:「嗯,很重要。」
宋柏勞龍心大悅,纏著我又黏糊了好一陣,直到李旬忍不住來催,他才頗為不甘地離去。
之後我回了許美人,下午五點左右,我看了眼手機,沒宋柏勞發來的短信,知道他該是還在開會,就自己回了家。
我到家時,九嫂說宋霄下午就來了,現在正在妹妹房間陪她玩。
我沿著樓梯上樓,到寧曦房門前時,方推開一點門,就聽到裡面宋霄講電話的聲音。
「那天我喝醉了,代表不了什麼,你別誤會。」他背對著我坐在地毯上,並沒有發現我的到來,「大概月底走……不是,你別岔開話題,我連那晚是不是你我都不知道,你別以為這是什麼‘和好’的信號,沒有,我只是醉了,醉了你明白嗎?就像……」
他突兀地停頓片刻,又繼續:「就像發情期的alpha與omega,不受自身意志控制。」
第八十一章 番外七
「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就這樣吧。」
我又開了些門,宋霄這下感覺到了,回頭看過來。
「吃飯了。」我無聲用口型道。
宋霄略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匆匆掛了電話。
寧曦正在地上玩積木,我走到她面前,彎腰撐著膝蓋道:「吃完飯再拼吧?」
她像是才發現我來了,猛地從專注中回神,驚喜地朝我伸出胳膊。
「媽媽!」
我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等哥哥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她東張西望地看我身後,問我爸爸呢。
「爸爸今天公司有點忙,不回來吃飯了。」
她噘了噘嘴:「那我睡覺前又見不到爸爸了……」
小姑娘怕歸怕,親歸親,一日看不到宋柏勞就想他的緊,這或許就是血緣紐帶。
「明天早上讓爸爸上班前叫你起床好不好?」
她老氣橫秋歎了口氣,似乎是勉為其難接受了。
「好吧。」她環著我脖子,用稚嫩的語調道,「你讓他多陪我玩玩,不然我都長大了。」
「她真這麼說?」
晚上宋柏勞回家時,已經是夜裡九點,寧曦早已入睡。
「你的確很久沒休息了,正好墨墨也要放假了,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旅行吧?」他脫去外套,我從他手裡接過,替他掛上衣架。
「旅行?」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襯衫扣子,露出精壯的身軀,「說起來,我還沒和你一起旅行過。」
衣物一件件落地,他赤身裸體著從那堆衣物中踏出,緩慢走向浴室。
「那你想想要去哪裡吧,我沒有異議。」
拿了換洗衣物送進浴室,一進門便被灼熱的水汽撲了滿臉。
「怎麼不開排風?不悶嗎?」我將衣物一一放下,去開牆上的開關。
連續的水聲響起,宋柏勞仰躺在寬敞的浴缸裡,抬手抄了把濕潤的頭髮。
「忘了。」他嗓音含著微微沙啞。
本想離開的腳步一頓,我走到浴缸前,側坐下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他微閉的眼眸顫了顫,緩緩睜開:「怎麼了?」
手掌蓋在他濕漉漉的額頭,我仔細觀察他的臉色,沒發現特別糟糕後,著實松了口氣。
「怕你累病了。」手指順著額頭滑下,指尖滑過鬢角,也滑過他耳後那道顯眼刺目的疤。
他輕笑出聲,握住我的手,按在他臉側。
「你呀,也有點太小心翼翼了。」他抬眼看向我,漆黑的眸深邃一片,「我身體好得很,要不要試試?」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不等我回答,他已經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扯向了他的方向。
「你做什麼……」
我撐著浴缸邊緣,掙扎著不被帶下去。
「做什麼?」他意有所指看了眼水裡,「當然是做這個時間段該做的事啊。」
「我還穿著衣服呢,你先等我……」話沒說話,拉拽著我的力量不減反增,直到將我完全扯入水裡。
瞬間水花四濺,我穿著睡衣,雙腳懸在浴缸外,狼狽地一屁股坐到宋柏勞腿上。
水珠一滴滴從發尖滴落,我無奈又懊惱,瞪向始作俑者:「就不能等我把衣服脫了嗎?」
他輕輕抬起我的下顎,在我唇角啄吻了一下。
「等不及了。」
沾了水的衣服沉重地黏在身上,我歎了口氣,摟住他脖子,主動追上去加深了這個吻。
度假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雖說隨便我,但宋柏勞也不可能離開香潭太久。休越長的假,堆積的工作也越多,事後還不是要他加班加點處理。
我選了一座就近的海島,大約飛五小時就能到,氣候宜人,陽光明媚,水果和海鮮都很多。
宋霄之前去過那裡,給了我很多行前建議,還說小孩子腸胃弱,讓我不要喂太多海鮮,容易引起腸胃不適。
我不知道他和駱青禾到底怎麼樣了,但如果他不想說,我會當做什麼也沒察覺,更不會告訴宋柏勞。
以前橫在他們中間的,有家族,有標記,有十幾年的誤會怨恨。可現在,家族和標記已經不是問題,無論他們是老死不相往來,亦或舊情複燃重歸舊好,都是他們的自由,別人並無資格評說。
想是這樣想,但我心裡總有種預感他們會複合。
畢竟,怨恨也好,不甘也好,不都是放不下的表現嗎?正因為心中還有彼此,才會這樣在意。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在我們去度假前宋霄就離開了香潭。再一次的,頭也不回地,投身到自己熱愛的事業中。而駱青禾身為議員,事務繁忙,註定不可能來場說走就走的追愛之旅。
兩人就此天各一方,也不知下次重逢會是什麼時候。
我將宋霄送到機場,望著他瀟灑揮手的背影駐足許久,才轉身離去。
算了,兩個人都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寧曦年紀小,並不能很準確地理解「家族旅行」的定義,也不見多興奮。宋墨和她比起來就要對這場旅行期待得多,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還做了攻略。
「妹妹,到了海島你不能亂走哦,我牽著你的手你才能下水,知道嗎?」臨行前一晚,宋墨嚴肅地又一次重申安全的重要性。
寧曦盤腿坐在地上,因為太胖了,也不能完全盤起。
她聚精會神地拼著自己的樂高積木,抽空點了點頭:「知道了。」
海島不大,但作為熱門旅遊地,海灘沿岸的五星級酒店非常多,在這五花八門的酒店裡,李旬為我們定了一家擁有頂樓無邊泳池,能俯瞰藍色大海的酒店。
怕三個大男人帶一個小姑娘不太方便,我把九嫂也帶來了,一共三間房,晚上她就帶著寧曦睡。這樣大家玩得好,也更放心。
「媽媽……」甯曦本在遮陽傘下堆著沙子城堡,抬頭看了眼前方,突然問我,「為色麼你和爸爸身上都有畫?」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站在海浪中的男人背對著沙灘,露出寬闊的脊背,脊骨上的黑色梵文分外顯眼。
再低頭看看自己的腹部,由於是豎切傷口,泳褲遮不住紋身,露出了一小截猩紅。
對於小姑娘來說,可不就是「畫」嗎?
「大人根據興趣愛好,可以在身上紋上自己喜歡的花紋。等你長大了,也可以紋哦。」
小姑娘一下來了勁兒:「那妹妹長大要紋大象!」
我古怪地問她:「為什麼是大象?」
寧曦拍了拍自己堆的城堡,異常認真道:「森林裡大象最大,其它動物都怕它。要是別人惹它生氣,它就可以一腳把他們踩使!」
童言童語的,聽了讓人頗有幾分心驚肉跳。
我乾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好,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去紋大象了……」
寧曦點著頭,嘴裡念叨著不成調的自編歌曲,繼續玩自己的沙子去了。
「大象,大象,踩使他……」
她的成長環境分明健康又有愛,怎麼還暴力起來了呢?
心裡歎了口氣,我看了眼遠處玩水的父子倆,他們正遊得歡暢,估計沒那麼快上岸。與九嫂說了聲,我起身往洗手間而去。
洗手間在酒店內,並不算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可我沒想到,世界這麼大,偏偏會讓我在洗手間外遇上一見就頭疼,根本就不想再有交集的傢伙。
他一副海島風打扮,小巧的臉上架著大墨鏡,頭髮染成了淺亞麻色,與在我印象裡的形象大相徑庭,因此我一開始還沒認出他來,直到他開口叫了我。
「小鬱。」他取下墨鏡,露出精緻依舊的面容,「你也來度假嗎?」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樣多可以度假的地方,同一時段同一地點同一酒店,我和朱璃卻相遇了,真是要命的孽緣。
「是。」我與他幾年沒聯繫,就連寧詩的消息也是間接從其他管道得知,這次相見,也可說得上「久別重逢」了。
阮淩和能摘除腺體,自然是因為他和朱璃的婚姻已經解除。阮華雄再欣賞朱璃,也不可能讓一個外人過多插手家族企業。據說錢給了不少,之後便遺憾地將人「請」出了焱華世紀。而朱雲生自從幾年前中風後,一直癱瘓在床,現在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朱氏企業也不復當年能與阮家和夏盛三足鼎立的實力。
我看媒體人評論這段聯姻,都說是朱家的失算,半點好沒撈到,反而惹了一身腥,還得罪了宋柏勞以及他背後的駱青禾。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朱璃會這樣容易就被打敗?他費盡心思嫁給阮淩和,白白浪費四年,甘心就這樣拿一筆錢走人?
「你很久沒見你媽了吧?」他唇角啜著笑,「最近她一直和我鬧呢,鬧得我心煩,只好來海島躲清淨。」
朱雲生不死,財產就不分,寧詩當然要盡可能地從朱璃嘴裡搶肉吃。她恐怕也知道,要是朱雲生死了,遺囑一公佈,自己怕是撈不到什麼好。因此才會這樣爭分奪秒,緊迫盯人。
「她還把我爸藏起來了,讓我找不到他。你要是有空聯繫她,替我勸勸……」他一臉溫良無害,說出來的話卻進攻性十足,「她鬥不過我的,想平安養老,就放聰明一些,別老是惹我。」
我沉下臉:「你們之間的事和我無關,你有話就自己對她說,我不是傳聲筒。」
我正要錯開他向洗手間走,裡面傳出個稚嫩的男童聲音,很快,有過一面之緣的幼小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媽咪,我洗好手了。」
他看到我霎時愣住,雙眼慢慢越睜越大:「啊,醜八怪的媽媽!」
我蹙了蹙眉,還沒說什麼,一旁朱璃彎下腰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腦袋,教訓道:「小竹,不能沒有禮貌。就算是實話,有些想法也不應該輕易說出來,明白嗎?」他點了點男童的嘴唇,「你要時刻討人喜歡,才能更輕易的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朱璃的兒子連性格都那麼像他了,這樣的教育方法,教出來的只能是另一個蛇蠍美人。
由於他俯身的動作,我也得以更清晰地看清他的後頸。那裡仍舊有alpha的咬痕,但與尋常被標記omega不同的是,他的咬痕附近,遍佈著一些青紫的痕跡,仔細看的話,能看到還沒消退的針孔,那應該是打抑制劑形成的。
就算離婚,被alpha拋棄,他仍舊留著標記。難道朱璃和那些保守人士一樣,也怕摘除腺體後未知的副作用嗎?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明,明白了。」小男孩聽話地點了點頭。
朱璃滿意地笑了笑:「去找艾米麗吧,我和叔叔說會兒話。」
男孩乖巧地點點頭,跑向等在門外,看起來像是保姆的女孩。
第八十二章 番外八
「我已經好久沒離開香潭了,阮淩和不太讓我看孩子,怕被我教壞,我和他說這是最後一次帶嶽竹出來旅行他才同意的。」直到男孩和保姆的身影消失在門前,朱璃才收回視線。
他不能離開香潭,應該是之前傷人案判決的關係,我記得他當初是被判了三年緩刑,以及每週三個小時的公益服務,算算刑期,去年應該已經全部結束了。
「你要說什麼?」
「被自己的alpha拋棄,你一定覺得我很慘吧。」
我簡直要笑了:「你為什麼認為我會一直關注你的事呢?」
雖然我的確事先從梁秋陽那裡聽來了八卦,但就像每日娛樂新聞裡播報的報導,主角如何其實和我並沒有關係,我也不會在意。
風過無聲,雁過無痕,聽過就算。既不憐憫,也不會幸災樂禍。
「不會嗎?」他笑了笑,「我都忘了你一向如此,善良心軟到讓人作嘔。我和你完全相反,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討厭的人就一定要剷除,哪怕擋在前路上的是alpha,我也會一個個將他們踩在腳下,讓他們成為我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就像當初的我和宋柏勞,一個擋了他的路,一個惹他生厭,所以我們活該被他踩在腳下,殘忍的對待。
他說我善良心軟到讓人作嘔,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自私惡毒到歎為觀止。
「你沒有心嗎?」我發自內心的覺得疑惑。
朱璃看著我,默然半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久後我會回去執掌朱氏能源,轉告宋柏勞,有什麼恩怨,就在商場上見分曉吧。」他重新戴上墨鏡,轉身離去。
此後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算再不在意,但不可否認我還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偶遇攪亂了心神。
「……鬱。」
「甯鬱!」
我猛地回神,宋柏勞站在我身前,手裡舉著瓶喝到一半的礦泉水,身上掛著還未幹透的水珠。
「想什麼這麼投入?」他伸手揉亂了我的頭髮,將礦泉水瓶遞向我。
「我剛剛見到朱璃了……」接過瓶子,我仰頭喝了幾口,將方才在洗手間前遭遇的事複述了一遍給宋柏勞聽。
「他還真是陰魂不散。想在商場上贏過我?」他冷嗤一聲,顯而易見的輕視。
朱璃從以前就沒有贏過宋柏勞,他就算吊兒郎當完全不把課堂當回事,也總能穩坐年級第一寶座,有著叫人羡慕又不甘的學習能力。而朱璃再怎麼努力,也只能屈居第二。
天生的強者,不服不行。
「你就是因為這麼個東西心神不寧?」宋柏勞勾起我的下巴,眉頭微蹙。
「我怕他又耍什麼陰招。」
他抹了抹我的唇角:「不相信你老公的能力?」
我的臉因這個稱謂一下子變得滾燙,錯開他的目光,小聲道:「……信。」
雖然日常生活中我們一直以伴侶相稱,同別人介紹也是如此,但他偶爾也會用「老公」這樣的自稱,特別是在床上。
搞得我現在聽到這個詞,都有點條件反射。
可能是顧慮我的情緒,晚上宋柏勞便要求換了酒店,在海灘的另一端,與原先的那座酒店差了好幾公里。
酒店經理得知情況,以為是他們服務不周,誠惶誠恐上門道歉。
宋柏勞直截了當與他說,並非不滿意他們的服務,他只是不想和垃圾住在同一屋簷下。
酒店經理聞言後臉色變了幾變,似懂非懂地乾笑著離開,恐怕也是揣測頗多。
之後的行程倒是沒再遇見朱璃,只是寧曦在我們出海垂釣時有些暈船,趴在船室內哼唧了一路。
「妹妹,你沒事吧?」宋墨擔心地坐在床頭,緊握妹妹的手。
寧曦虛弱地雙眼睜開一條縫,帶著哭腔道:「哥哥,我房間的窗臺下面,藏著一盒巧克力,你回去別忘了吃掉……然後告訴駱爺爺,宋爺爺和夏爺爺,妹妹永遠愛他們。」
宋墨眼淚都要出來了:「妹妹,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哥哥好擔心你。」
就暈個船,用得著跟生離死別一樣嗎?
「妹妹,起來喝點檸檬水,很快就不難受了。」將她扶起來喂了點水,又在她耳後擦了點薄荷膏,之後重新哄她躺下。
「妹妹平時也不暈車,怎麼會暈船呢。」九嫂擰了條小毛巾敷在寧曦額頭,心疼道,「瞧這小臉白的。」
「可能是早飯吃多了,顛得難受。」今天早上她吃了兩顆蛋一碗小米粥一碟水果一枚可頌外加一大杯牛奶,我懷疑她的胃都給***。
走出船室,宋柏勞手裡握著釣竿,聽到動靜轉身看向我:「怎麼樣了?」
「交代‘遺言’呢。」我如實道,「把她那些平日裡藏起來的零食都託付給了哥哥。」
宋柏勞笑了:「這小鬼。」
事實證明的確可能是吃多了,睡了一覺再醒來,宋寧曦又是生龍活虎小霸王一個。遊艇上下到處亂竄,還湊到宋柏勞身邊要和他學釣魚。
宋柏勞還真把釣竿給她了,一接到手,差點沒被沉重的釣竿拖進海裡。
剛往前踉蹌一步,宋柏勞邊勾著她的腰將她抱起來,釣竿也重回自己手中。
「還學不學了?」
妹妹是全家寵著的小公主,但只有在宋柏勞面前會變成吃癟的小可憐。
「爸爸討厭!」小姑娘一見這架勢馬上知道是宋柏勞在故意逗她,嘴噘得都能掛瓶子。
「討厭我啊。」
「討厭。」
宋柏勞無所謂地一笑:「沒關係,媽媽喜歡就好。」
小姑娘一聽憋得臉都紅了,兩腮微微鼓著,眼裡都有水光。
我怕她真的哭,剛想讓宋柏勞差不多行了,寧曦一下子撲進爸爸懷裡,軟軟道:「我騙你的,我愛你。」
宋柏勞愣了愣,神情一下子柔軟到不可思議。
「我也愛你。」他蹭了蹭女兒毛茸茸的腦袋。
寧曦很快又愉快地和哥哥玩耍去了,圍著宋柏勞釣上來的魚蟹分析著它們的長相與口感,交流得不亦樂乎。
見小的們沒有關注這裡,我湊到宋柏勞身邊,將腦袋歪在了他的肩上。
「我喜歡就好嗎?」
湛藍的海面波光粼粼,一望無際,看久了不免生出一些生而渺小的孤獨感,但與宋柏勞這樣相互依偎著,又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放到十年前,我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會被他鍾愛。
「你喜歡就好。」宋柏勞一隻手鬆開釣竿,摸了摸我的臉,「這一點,我可沒有騙人。」
我閉上眼,感受著海風吹拂在臉龐上,帶來些微的潮濕與腥鹹氣息。耳邊是孩子們的玩鬧聲,伴著海浪,叫人從骨子裡泛出溫暖的洋流,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
遊艇回程途中,海浪頗大,寧曦直接又不行了,還吐了一場。回酒店一頭倒在床上,晚飯都沒吃,蔫到了第二天才好。
九嫂說她半夜醒來硬要打電話給駱青禾,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說想他了,又說讓對方不要忘了她。嚇得駱青禾忙讓她把電話交給九嫂,問清楚了只是暈船沒有別的毛病這才放心。
給駱青禾打完電話,她還想給宋霄打,但宋霄那邊可能信號不好,打不通,她轉而撥通了維景道人的電話。
維景道人與她隔空論道,成功將她繞暈,通話只進行了五分鐘就以自己困了為由和乾爺爺說了再見。
要說她長得是我和宋柏勞的綜合體,性格中的霸道暴力偏向宋柏勞,乖巧偏我,那這怕死愛演的一部分到底像誰啊。
第八十三章 番外九
請以《我的xxx》為題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作文,要求語句通順,字跡清晰,不限體裁。
《我的家人》 一年級2班 宋寧曦
我的家人有爸爸、媽媽、哥哥,還有別的一些人。
爸爸很壞,總是欺負我。他工作非常忙,有時候會很晚回家。每次爸爸加班,媽媽都會等他回來了再睡覺。但是我和哥哥不行,因為媽媽說我們是小孩子,要早睡早起。
哎,其實我都知道,他們晚上經常偷偷背著我躲起來吃好吃的。
有一次我晚上做夢做到自己在吃烤雞,被餓醒了,摸著肚子下樓,竟然看到他們在廚房吃蛋糕,草莓奶油蛋糕!爸爸不光自己吃,還用嘴喂給媽媽吃。媽媽最後明明都不想吃了,他還用手指沾上奶油硬塞到媽媽嘴裡。
然後奶油就到處都是,好浪費哦,我就下樓跟他們說,不要吃可以給我吃,我有點餓了,他們被我嚇了一跳,媽媽差點把爸爸推倒,爸爸臉都黑了。
爸爸這個小氣鬼,最後也不肯分我蛋糕吃,還把我逮回了臥室,要我快點睡覺。
雖然我很愛他,但他真的太討厭了。
和他相反,媽媽很溫柔,我還有哥哥都最喜歡媽媽。媽媽是個烘焙師,會做好多好好吃的蛋糕,xx路的許美人就是我媽媽開的,生意特別好。
媽媽長得也很漂亮,我的眼睛長得就像媽媽,爸爸總說我臉上最好看的是眼睛。不過媽媽卻說我的嘴巴長得最好看,我照過鏡子,嘴巴明明長得像爸爸,才不好看!
哥哥的嘴巴就很好看,我喜歡哥哥的嘴巴,粉粉的,看起來就很可愛。
雖然哥哥是個alpha,但他和班裡那些一天到晚都在掙誰比較厲害的傻子不一樣,他很聰明,也很疼我,性格和媽媽一樣,特別特別溫柔。哥哥身體不好,很容易咳嗽,所以家裡都不能養寵物,我們只能去山裡看小動物。
山裡住著我的乾爺爺,偶爾我們也會去看他。乾爺爺是個道士,爸爸要是叫他「叔公」他就會罵爸爸,但是我如果叫他「爺爺」,他就很開心。
他經常和我說些聽不懂的話,每次我都會發呆發很久,然後他就說我「有悟性」,要教我算命。
其實我更想跟他學種菜。
除了一個乾爺爺,我還有兩個親爺爺。但他們都很忙,一個是議員,一個是攝影師,幾個月才能真正見他們一次,平時就只能打視頻電話。
上個月我生日的時候,只來了一個爺爺,另一個爺爺媽媽說在準備靜選的事,我也不知道什麼是「靜選」,好像類似某種比賽,媽媽說如果贏了的話,爺爺就能成為代表我們國家的人。
我有點生氣,因為我的生日他以前每年都參加的,還會給我準備漂亮的小裙子當生日禮物。我已經不是他的小寶貝了,他為了比賽竟然都不來給我過生日。
我差點就哭了,但後來霄爺爺說他帶來了兩份禮物,一份是他自己的,一份是另一個爺爺的。
我看了下,發現今年的裙子也很好看,於是原諒了爺爺,沒有哭了。
我還有一個姑姑和一個乾爹,乾爹是媽媽的朋友,也是姑姑的伴侶。乾爹他唱歌很好聽,有很多人喜歡他,今年他和姑姑要有小妹妹了,姑姑很緊張,都不去上班了,一天到晚跟在乾爹身後。
生日的時候他們也來了,我還摸了乾爹的肚子,真的好大啊,就像吞了一隻十五斤的西瓜。
這就是我的家人,明年的這個時候,我應該會有更多的家人。如果到時候還要寫作文的話,我就再加上去。
媽媽說,他現在唯一的心願是看到我們健健康康,其實我也有心願,我的心願就是我的家人都能開開心心。
教師評語:語句流暢,用詞精准,優秀。但其中仍有幾點錯誤,老師需要糾正一下。
首先,雖然老師也很喜歡吃你媽媽做的蛋糕,但下次再看到爸爸「喂」媽媽吃東西的時候,你就默默走開,不要突然出現嚇他們,至於原因長大了你就知道為什麼了,到時你會感謝老師的。再有,是「競選」不是「靜選」,老師也希望你爺爺能贏,老師永遠支持他。
最後,你乾爹真的是懷孕了嗎?!!天啊,陽陽這麼多年終於得償所願,一胎得女,媽媽(被塗掉)老師真的好欣慰啊,替我恭喜你的姑姑和乾爹。
檢查甯曦語文作業時,我正好看到這篇作文。別的倒算了,但被她誤打誤撞看到宋柏勞和我在廚房「玩」奶油,不僅寫進作文,老師還批閱讓她下次默默走開這件事簡直讓我眼前一黑。
這讓我以後怎麼面對這位老師,我沒記錯的話,她貌似還是甯曦他們班的班主任。
我把這篇作文拍下來,發給宋柏勞,還配了一個「尷尬」的表情。
最近夏盛董事會有所變動,夏家人全部被踢出了董事行列,正鬧得不可開交,宋柏勞可能在忙,十分鐘後才回的我。
【這老師不錯啊,挺懂事。】
什麼啊,重點是這個嗎?
這傢伙的關注點怎麼能歪成這樣?
【下次還是不要在家裡的公共區域做太過分的親密舉動了。】
這次他回的很快。
【比如?】
【比如上次在書房你讓我……還有圖書室裡那次……餐廳那樣也不行……】
【那要在哪裡做?】
【臥室吧。】
【你又嫌隔音不好,怕被聽到。】
【那真的隔音不太好嘛……】
宋墨和寧曦的房間和我們的臥室都在一個樓層,萬一寧曦半夜又起來偷吃什麼東西,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過來敲門,我真的會心理陰影。
宋柏勞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我有些忐忑地接了:「喂?」
「我還有半個小時就結束了,你現在叫司機送你到夏盛來。」宋柏勞道,「我辦公室很安靜,絕對沒人,隔音也好。」
我一下子都怔住了:「到夏盛?」
下一秒,我猛地反應過來他叫我去做什麼,說話都不順暢了:「你,你特地叫我去做……去做那種事嗎?」
宋柏勞輕笑起來,嗓音低沉磁性,震顫著我的鼓膜:「來不來?等你。」
緊緊握著手機,咬著唇掙扎片刻。雖然內心腹誹連連,但嘴上還是給出了我和他都明瞭的那個答案。
第八十四章 番外十
宋柏勞的辦公室很安靜,沒有開燈,唯有窗外投**來的朦朧月色與城市的璀璨燈火,微微照亮室內。
我摸黑進到休息室,嘴裡不住叫著宋柏勞的名字,一直沒得到回應。
「宋柏勞?」
整個樓層寂靜無聲,仿佛只有我一個人。
辦公室沒人,浴室沒人,床上也沒人,我正準備掏手機打電話給宋柏勞,突然從背後撲上來一具高大的人體,手臂緊緊勒住我的腰,將我桎梏在他身前。
「抓到你了。」耳邊響起男人帶笑的聲音。
我心臟還在劇烈跳動,臉上想必也是驚惶的表情。
「你嚇了我一跳。」握著他的胳膊,我努力平復心跳,抱怨著他幼稚的行為。
他黏在我身後,搖搖晃晃來到窗邊,讓我觀賞香潭的夜色。
「美嗎?」
此時已是深夜,高樓林立的市中心仍舊燈火閃耀,道路上車流不斷。身邊寂靜黑暗,只有宋柏勞擁著我,身處其中,有種別樣的,獨立于喧囂繁榮之外的安寧感。
「美。」我往後靠在他身上,靜靜望著窗外。
他將唇貼在我脖頸上,不住摩挲,像只粘人的大狗。
「甯鬱,你身上好香……」
我臉一下子熱起來,小聲道:「我洗完澡來的。」
腰間的手臂瞬間收的更緊,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體內。
「好想吃掉你。」他埋在我的頸側,悶悶問,「我能吃掉你嗎?」說罷他張嘴在我肩頭咬了口。
我不由自主地顫了顫,被他咬的地方不痛,但很燙。
「能嗎?」他得不到我的回答並不甘休,糾纏著又問了一遍。
我不回他,看來這個問題是過不去了。
我的聲音輕如蚊鳴,但由於周圍太安靜的關係,還是可以聽的十分清晰。
下一秒,宋柏勞的懷抱鬆開了,熾熱的體溫稍稍遠離,再接著,身後傳來他低啞的命令聲。
「趴到玻璃上。」
我一愣,側過臉看他:「趴到玻璃上?」
他再次貼上我,將我往前壓去。
我被他帶著向前,最終雙手撐在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上,整個身體變成了三明治中間的那層餡兒,被夾在中間。
「就是這樣。」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等……」額頭抵在玻璃上,我說話都不順溜了,「等等,萬一被人看到……」
「不會的。」他誘哄著我,「不會有人看到的,我保證。你答應讓我吃了你的,不能反悔啊。」
我是答應了,可你就不能去床上吃嗎?
「好不好?」
他見我還在猶豫,開始用最後一個大招瓦解我的毅力。
「小鬱……」他嗓音低沉磁性,每個音節都像是直接敲打在我的心間。
耳朵滾燙,膝蓋都要軟倒下來。
我閉上眼,只得妥協:「只能一次。」
我屈服於他的蠱惑,最終點了頭,說好的一次,卻一次又一次。
我受不了想逃,他將我拉回來,背抵在玻璃上。
額角眼尾都是汗,我吐字艱難:「不是……說好一次嗎?」
他扣著我的手指,湊近我:「你說了,可我沒有答應。」
第二天醒來,望著屋頂還有些回不過神,耳邊就聽到一牆之隔的門外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其中一個聲音冷漠克制,不用想都知道是宋柏勞,還有個略顯暴躁,我隱隱覺得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你好啊宋柏勞,夏喬這才死多少年,你們就把夏家人徹底趕出了夏盛。你們這倆父子簡直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你還知道這是誰的公司嗎?它姓夏,是我們夏家創造了它!」
他一說夏家,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駱青禾向來沉穩,進軍政界的步伐緩慢卻有序。結束議員的六年任期後,他憑藉出色的政績,宣佈競選下屆總統一職。
這六年他在香潭推行了腺體摘除手術,進而使alpha與Omega可以解除婚姻,雖然爭議頗大,但不可否認支持他的更多。加上前陣子駱夢白宣佈對於c20的研究有了重要進展,再過兩三年或許就可徹底攻破c20,讓這一幾乎改變人類歷史的惡魔病毒徹底消失在地球上。beta的社會地位逐年增長,歧視越來越少,職業限制也不復存在。
有時評家甚至認為,駱青禾不僅是名出色的政客,更是位偉大的人類先行者。他的一生註定要名留青史,哪怕他競選總統失敗。
而既然有支援他的,自然也有不支援他的。
夏家自六年前與駱青禾父子徹底撕破臉,仗著仍持有夏盛股權,明著暗著搞了不少小動作,但礙著駱青禾的議員身份,都不敢太過。他們沒抱著駱青禾的大腿,這些年另投入一位楊姓議員門下,兩方關係緊密,宛若一體。
上個月,這位楊姓議員同樣宣佈要競選下一屆總統,背後資金支持自然是夏家,但不走運的是,很快他突然被人爆出擔任議員期間收受賄賂,為不少於四家企業背地裡提供「便利」。其中一家便是夏懷南的父親夏森百分百持股的科技公司。
此等醜聞一被爆出,楊議員被請去喝茶不說,夏森也惹了一身腥,幾周內已經接受了三次調查問詢,公司還被封了。
以「對夏盛發展不利,影響負面」為由,宋柏勞前兩天召開了股東大會,將夏森踢出了董事行列。
想也知道夏森會有多暴怒,他來找宋柏勞吵架,我一點不意外。
「夏家創造了夏盛,但現在是我在經營它,它是我的公司。」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檢舉楊議員的是誰……」
「知道又怎麼樣?冤枉你了嗎?」宋柏勞的語氣讓人牙癢癢。
檢舉楊議員的,我大概也知道是誰。
駱青禾說他終會讓夏家付出代價,時隔六年,夏森如今的狼狽,不知是不是他當年口中的「代價」。
我披了衣服偷偷開了休息室的門,夏森滿臉漲紅著一掌拍在宋柏勞的辦公桌上,說的話越發難聽。
「你們父子都被beta下迷魂藥了,簡直是alpha之恥!」
宋柏勞十指交叉,置於身前,冷冷看他:「五分鐘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夏森咬著牙,走了還要過過嘴癮:「骯髒的雜種。」
他惡狠狠地說完,直起身就要走,宋柏勞這時卻猝然爆發,快很准地攥住他領帶狠狠一扯,將他腦袋按在了桌上。
夏森五官都擠壓地變形,身體掙扎著,嘴裡嗚嗚發出模糊的聲音。
「你,你敢動我……」
宋柏勞抓著他頭髮迫使他抬起頭,厭惡道:「你老子死了你就是個廢物,對廢物,我有什麼不敢的?你最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不然別說夏盛,我讓你在國內都沒有容身之處。」
這麼多年了,偶爾見宋柏勞板著臉我都要心裡發怵,夏森直面他的恐嚇,立時就變了臉色。
宋柏勞垂著眼,五指一緊,拎著夏森的腦袋猛地磕在了一疊雜誌上。
「碰」地一聲,聲音很悶,夏森額頭只是紅了一些,並沒有破,但看起來嚇得夠嗆。
「聽明白了嗎?」宋柏勞再次拎著他頭髮讓他抬頭,問道。
夏森哪裡還敢搖頭,忙不迭回道:「明,明白了……」
宋柏勞一甩手,將人甩到地上。
寒潭般漆黑深邃的眼眸睨著夏森,居高臨下地吐出一個字:「滾。」
夏森連滾帶爬地就滾了。
看人走了,我才從休息室出來。
宋柏勞聽到響動微微側首,見到我時,冷漠的眉眼瞬間軟化,染上笑意。
「醒了?」
我走到他身邊,他一把攬住我的腰,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了下。
「餓嗎?」
我搖搖頭:「不餓。幾點了?」
宋柏勞抬起手腕看了眼:「馬上十點了。」
我一驚:「十點了?!」
我迅速脫離他的懷抱,將沒系上的幾粒扣子一一系好,邊整理領子邊再次回到休息室。
宋柏勞的休息室除了擁有寬敞的臥室,還有一間可以洗澡洗漱的浴室。
「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我要遲到了。」將牙刷塞進嘴裡,身前的鏡子裡清晰地投映出宋柏勞的身影。他斜倚在門框上,雙手環胸,一副閒適模樣。
「看你睡得太香就沒叫。」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半邊身體都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影使他的五官更為立體,也更不真實。
小說作品裡,形容一個人過分俊美,經常會說對方「仿佛從天而降的神祗」。我不知道神祗長什麼樣,但我的確經常覺得宋柏勞俊美的不似凡人。
收回視線,看向自己。鏡子裡的我精神飽滿,面色紅潤,肌膚都在發光,昨晚明明瘋到半夜,怎麼瞧著反而精氣更足了?
吐掉泡沫,手上沾上水胡亂梳了幾下有些淩亂的頭髮,三兩下解決好,我轉身就要出浴室。
擦過宋柏勞時,他一下子擠過來,將我抵在了門框上。
「走得這麼急,不打聲招呼嗎?」
身體相貼,心跳都仿佛齊成了一個音,他俯**,雙唇若即若離地湊近我,似乎下一秒就要壓下來。
夏森說是我給他下了迷魂藥?
我勾著他的脖子,乾脆地將那讓人焦灼的距離徹底縮減成負數。
糾纏片刻,我趕時間,只得匆匆結束這一吻。
我退開一些,喘著氣道:「我真的要走了。」
他蹭了蹭我的臉頰,雙唇貼著我耳垂:「我愛你。」
我怔然片刻,身體裡的血液忽地像是沸騰了,從頭到腳,驟然燒得我腦袋暈暈,肌膚滾燙。
明明是他給我下了迷藥,讓我完全無法反抗他,拒絕他。
「嗯……」
我胡亂應著,想走,被宋柏勞一把拉住了手。
「不回禮?」
我掙了掙,掙不開,只好乖乖回去,墊腳在他耳邊同樣留下一句。
「我也愛你。」說完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他滿意了,這才鬆開我的手讓我走。
走出夏盛大樓,回望最高那層。我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與宋柏勞重遇的那幕。那時我逃也似的離去,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
那時,宋柏勞是毒蛇猛獸,是惡棍混蛋,我害怕他,痛恨他,見他一眼,我的心便痛苦一分。
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朝雖然看不見,但此時一定佇立在窗前的某人飛了一個吻,揮了揮手。
現在,宋柏勞是香花鮮果,是晴空彩虹,我尊敬他,深愛他,見他一眼,我的心便歡喜一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