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我同桌打你 by 靠靠

第1章 轉學生

　　四月的空氣，又濕又黏，梅雨季節要到了。

　　課間。

　　七中明知樓二樓的走廊裡只稀稀拉拉站著幾個人，天氣不好，下課了大家也懶得出來。

　　突然，一個穿著藍白校服的滾圓身影從走廊飛奔而過，帶著驚天八卦沖進高二五班。

　　「我們班來了一個精神病。」小胖大聲嚷嚷。

　　高二五靜了一瞬，接著仿佛一滴水掉進熱油裡，炸了。

　　上周不知從哪裡來的小道消息，高二五一直在傳有轉學生要來。

　　「真的假的？」

　　「真的有轉學生？」

　　「這都四月了，怎麼可能有人這個時候轉學？」

　　「所以才不正常！我就知道！」

　　「張班才走了一星期，高二五就要完了！連精神病都來了！」

　　「胖哥你哪裡聽到的消息？！」

　　小胖這一嗓子，把昏睡了大半節課的展銘喊醒了。

　　前桌吳淵轉過來，扔了一袋豆漿饅頭在桌上：「展哥，還熱著，趕緊吃。」

　　展銘「嗯」了一聲，兩口吃了一個饅頭，一口喝光了一整包豆漿，沒抬頭，聽著小胖咋咋呼呼。

　　小胖站在第一組第一桌前面，嚴謹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辭。

　　「也不能說是精神病，就是精神可能有點問題。」

　　第一桌的高霖霖問小胖：「你怎麼知道的？」

　　小胖眉飛色舞：「我沒寫作文，被老王叫去批，在辦公室裡聽到的。林俊生代一個月的班主任，這事歸他管，政治處主任正在辦公室跟他說這個轉學生呢。我就聽到政治處主任跟他說，要注意這個學生，重點關注，什麼不能刺激他啦，注意班上同學跟他的相處啦，他原先在一中，就是因為跟同學相處不好，受大刺激了，才轉來我們七中。」

　　一個教師辦公室裡有一二十個教師，平時表揚、關心、訓斥、教導學生，全都在這小辦公室裡。一班的學霸被詢問是否早戀，二班的學渣小測考了五分，一整個年段的老師基本都聽到了。

　　沒辦法，學校也不弄個小密室什麼的，讓班主任們在裡頭私下做思想工作。

　　因為成年人們活了幾十年了，在他們看來，有些小事實在稱不上是什麼值得保守的秘密。

　　政治處主任在人來人往的辦公室裡跟林俊生叮囑的時候，壓低了聲音，但也沒想到要特意避開其他師生。

　　小胖豎起了八卦的耳朵，聽了個零零碎碎，自己拼湊了一番，將自認為的真相告知全班。

　　「這個轉學生，因為個性奇葩，被以前的同學孤立，加上學習壓力太大，成績下滑，自己心理承受不住，都厭學了。開學兩個月了，自己關在家裡，不肯去上學！沒辦法，家長只好費大力氣把他轉學過來我們學校。雖說我們七中比不上一中是重點，但好歹也是個學校吧，出來接觸接觸正常社會，總比把自己關成精神病好。」

　　高二下學期轉學相當奇怪，而且不在開學第一天轉，這都兩個月了，現在轉是怎麼一回事？

　　高二五全班都覺得這個轉學奇奇怪怪的，此時聽小胖一說，都覺得「果然如此」。

　　高二五原先的班主任張鳴請假了，他老婆上周早產，他上課上到一半，被語文老王急急忙忙叫走。從此高二五進入放養狀態，從上周到這周，都瘋了。高霖霖，坐第一桌的學習委員，聯手機都帶到學校來了。

　　七中平時不讓帶智慧手機，要帶只能帶老人機。

　　學校讓生物老師林俊生代班主任，林俊生課多，根本沒心思管別人班級。再說了，就一個月，張鳴就回來了。林俊生能管好班級出勤，讓一個班四十個人能完完整整坐在教室裡就不錯了。

　　但是現在多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個轉學生……

　　林俊生一邊琢磨著，一邊進了五班教室。





第二節 是他的生物課。

　　他一進教室就有人喊：「老師，轉學生呢？」

　　林俊生微微瞪大眼睛：「你們已經知道了？」

　　王越喊：「聽說是個一中的精神病，老師，相當危險啊，萬一他在我們班跳樓怎麼辦？」

　　有人笑。

　　林俊生皺眉。

　　這個王越是五班第二棘手的學生，不學習，上課愛搗亂，時不時開些無聊的玩笑，說話沒輕沒重的，讓人聽起來不是很舒服。

　　林俊生敲敲講臺：「都安靜了，聽我說。這個轉學生你們張老師叮囑過了，要你們跟他好好相處。既然來了我們五班，就是五班的一員，不要說什麼一中的，知道嗎？」

　　「哦~」底下稀稀拉拉應和。

　　「這位同學呢，這個、這個心理狀況有點脆弱……」

　　「怎麼個脆弱法啊老師？」王越又問。

　　林俊生無視他，繼續說：「高二了嘛，快高三了，你們高中生心理都很脆弱的，這個我們以前學校也是有過這種個例的。總之，你們平時說話注意點，不要跟新同學說些奇奇怪怪的話。你們啊，說話有時候很沒規矩，比如說——」

　　林俊生又把話扯遠了。

　　林俊生囉嗦了一大堆，終於記起來上課，課本還沒講兩頁，新同學到了。

　　政治處主任將人領到五班門口，叫了林俊生一聲。

　　林俊生停下板書，說：「新同學來了，讓我們歡迎新同學。」

　　沒人鼓掌。

　　林俊生若無其事請新同學進來，說：「你跟同學們介紹一下自己吧，叫什麼名字？」

　　班級的騷動終於讓展銘抬起頭。

　　一個轉學生，這無聊一天中，還算有點意思的事。

　　一個很瘦的少年。

　　這是展銘第一眼的感覺。

　　瘦得都有點病態了，讓人懷疑他確實為了什麼而劇烈消瘦。

　　新同學一言不發，拿了一支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大字——

　　顧奇南。

　　全班屏息。

　　這三個字寫得特別好看，是那種你一見到就會特別注意的好看。

　　全班都盯著站在講臺上的新同學看。

　　顧奇南看上去特別小，甚至還有點稚氣，令人懷疑他真的是高中生嗎？

　　他五官長得好，但整個人卻不好看。

　　臉是青白的。

　　頭髮有點長，都蓋住前額了。

　　女生們開始竊竊私語：啊，他確實有種怪怪的感覺。

　　看完轉學生長什麼樣，展銘困得忍不住又趴下了。

　　這個班級每天發生的事，基本都跟他沒關係。

　　林俊生後知後覺五班微妙的氣氛，強行忽略底下的竊竊私語，大聲說：「讓我們歡迎顧奇南同學！顧同學，你就坐在——」

　　林俊生環顧全班，發現糟了，他竟然忘記先考慮座位問題。

　　全班只有一個空位，但是那個位置——

　　王越看熱鬧不嫌事大：「老師，只有一個空位誒！」

　　林俊生想挽回局面：「但是顧同學坐最後一桌，這個、這個可能會被前面的同學擋住。這樣吧，班長，你搬去最後一桌，顧同學你坐班長的位置。」

　　全班沉默地看著身高一米七的顧奇南，坐到最後一桌，確實不大合適。

　　班長是女生，她同桌也是女生。兩個女生驚恐地對望一眼，班長同桌立即說：「老師，他是男生呐！怎麼跟我一起坐！」

　　班長也不動。

　　於是林俊生又說：「那不然體委，你挪一下座位。」

　　體委看了看林俊生，林俊生催促：「快點！」

　　體委想站起來，被他同桌拉住了，同桌喊：「老師，他近視四百度，戴的隱形眼鏡，你把他調到最後一排他會看不清黑板的啦！」

　　體委又不動了。

　　五班彌漫著一種看好戲又怕好戲落到自己頭上的微妙氣氛。

　　誰也不想跟有精神病的轉學生坐在一起。

　　林俊生有點尷尬。

　　他是臨時代班主任，不是正經的班主任，根本管不動學生也叫不動學生，特別還是換座位這樣的大事。

　　顧奇南大概也很尷尬。

　　任誰都看得出來，別人不怎麼願意跟他一起坐。

　　顧奇南自己開了口：「老師，我坐最後一排吧，我能看清楚。」

　　他聲音輕輕的，咬字清晰，還挺好聽。

　　林俊生只好說：「你先坐下，過後老師再調一調座位。」

　　五班人都安靜了，那一瞬間很像電影慢放。

　　全班，包括林俊生，眼睜睜看著顧奇南走到最後一排。

　　傳聞中有精神病的轉學生，跟五班第一棘手的學生、七中校霸，坐到了一起。

　　瘦弱的轉學生，跟一米九身材高大的校霸形成鮮明對比。

　　大家心想，校霸無疑一拳就能將他的瘦弱同桌打倒在地。

　　顧奇南成了展銘的同桌。





第2章 新同桌

　　展銘趴在桌上打了個瞌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有了同桌。

　　林俊生早就走了，第二節 是大課間，今天大概喇叭壞了，沒做課間操。吳淵跟林小斌要去小賣部，問展銘去不去，展銘擺擺手。

　　吳淵問：「給你帶瓶飲料？」

　　「維C。」展銘說，「加一個麵包。」

　　酸一下，精神點，後兩節看能不能聽點進去。

　　按照這學期的頹廢狀態，展銘還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考出零分。

　　他最近一段時間晚上都打工到挺晚，白天就困得很，什麼都聽不進去。

　　雖然他是學渣，但也要稍微有點底線，至少不要零分。

　　吳淵說好，瞥了一眼他新同桌，欲言又止的神情。

　　林小斌開口：「展哥……」

　　展銘說：「趕緊去，等下麵包被搶光了。」

　　兩人聽了這話才走。

　　展銘納悶了，他看上去有這麼霸道嗎？這是教室，又不是他展銘的地盤，旁邊的空桌子也並不屬於他，他當然不介意被人坐了。

　　當然了，這人也不能太討厭。

　　比如王越那樣的，他就不會讓他坐。

　　這個顧奇南……

　　展銘坐直了，看了一眼。

　　目前為止，還沒什麼討人厭的地方。

　　顧奇南正在安靜地整理他的座位。

　　這張桌子空了很久了，桌屜裡塞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書，試卷，甚至還有筆。基本都是展銘的，試卷發了他懶得做，或者小測發了順手就塞進去。

　　「這些東西是你的嗎？」

　　坐下到現在，顧奇南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恩，扔了吧。」展銘說。

　　顧奇南那張臉有了一絲神情，展銘猜那是驚奇。

　　從一中來的好學生大概第一次見到，竟然有要將一桌屜試卷、課本扔掉的人。

　　但顧奇南沒說什麼，繼續整理。

　　展銘拿出手機打了一會消消樂，吳淵跟林小斌就回來了。

　　「這些人簡直是餓鬼投胎！」吳淵抱怨，將飲料跟一個豆沙麵包扔到展銘桌上。

　　展銘喝了一口維C，又冰又酸，一下精神了。

　　四月，天氣逐漸熱了。

　　南州市的夏天很長，到了五月就開始進入漫長的熱夏，十月才結束。

　　吳淵跟林小斌一邊吃東西，一邊光明正大打量顧奇南。

　　他們兩個跟展銘一樣，渾身都散發著一股不好惹的氣息。顧奇南不知是否對此有所察覺，一直低著頭整理東西，並不與他們視線接觸，更別說打招呼了。

　　整個五班都在偷偷看他們這個角落。

　　人高馬大的三個人圍著頭都不敢抬的顧奇南，怎麼看怎麼覺得顧奇南完了。

　　特別是展銘，一米九的身材，跟顧奇南坐在一起，仿佛大人跟小朋友。

　　吃完麵包，展銘繼續打他的消消樂，吳淵跟林小斌在聊遊戲。

　　沒人來跟顧奇南說話，顧奇南也不開口，一直到上課鈴響。

　　「這是，你的書跟試卷。」

　　顧奇南的聲音很輕，輕得第一次展銘沒聽見，他又說了一次，展銘才抬頭。

　　顧奇南的桌上擺著一疊整整齊齊的書跟試卷，試卷一張張整理好了，邊邊角角都弄平整了，跟新的一樣。

　　展銘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是他那堆鹹菜團一樣的試卷嗎？？

　　顧奇南似乎想將那疊書跟試卷推過來，但他手剛伸出去就停住了。展銘的桌上有一圈冰凍飲料留下的水漬，就一點。顧奇南停住了，掏出一張紙巾，很認真地將那圈水漬擦乾淨了，才將書跟試卷推過去。

　　展銘本想直接把那疊試卷扔進垃圾桶的，但瞧見顧奇南那認真的動作，伸出的手就有些僵住。

　　他的桌子早就塞滿了高中一年半三個學期發的課本跟各種練習冊，試卷一律被他丟光了。他從不帶課本回家，怕帶回去就丟了，萬一最後高三總複習他想讀那麼一會書呢？

　　最後展銘只好將那疊試卷放在桌子上。

　　後面兩節英語課展銘堅持了一會又昏睡過去，實在一個字都聽不懂，筆記也記得歪歪扭扭的。

　　倒是他的新同桌，聽得很認真，筆記也記得認真。

　　兩節課一聲不吭，不走神，不找展銘講話，也不玩手機，一直安安靜靜聽他的課，記他的筆記。

　　展銘很滿意。

　　這不是他第一次有同桌，高一的時候有人被班主任安排跟他坐在一起。

　　三天，就被展銘趕走了。

　　因為這個同桌很吵，非常吵。

　　講話、吃東西、玩手機，還一直要找展銘搭話。

　　展銘忍了三天，終於忍不住在同桌又一次打遊戲外放背景音樂還滿口爆粗話時，一把舉起他的桌子，整張扔到教室後面。

　　當時「砰」地一聲巨響，整個班級都驚呆了。

　　同桌愣了十幾秒才暴跳起來：「媽的你有病啊！」

　　展銘回：「你媽叫你安靜點。」

　　同桌往上撲，一拳就被展銘打趴下了。

　　真的就一拳。

　　展銘一戰成名，背了處分。

　　七中的學生很快就聽聞，這個展銘是個狠角色，剛開學就因為校外鬥毆傷人進過派出所，被拘留過。

　　這是個有案底的混混。

　　再也沒人敢當展銘的同桌。

　　但是展銘覺得其實自己對同桌的要求很低，只要同桌講衛生並且安靜就行了，比如顧奇南這樣的，就挺好。

　　至於精神狀態正不正常，倒是其次。

　　別吵到他就行。





第四節 下課後，展銘、吳淵、林小斌三人慢悠悠往食堂走。

　　下課後的這一波人潮十分可怕，他們三人都不愛去擠。

　　林小斌說：「展哥，我還以為你早上要打人。」

　　展銘：「……我沒事為什麼要打人？」

　　林小斌甩著手：「因為那個轉學生很煩人啊。都跟他說把東西扔了就行，他還非得弄好了給你。一整個早上都拿著濕紙巾擦擦擦，擦桌子擦椅子擦書，還擦你的桌子，擦得我毛骨悚然。」

　　展銘看白癡一樣看他：「那桌子半年沒人坐，你不讓他擦？」

　　林小斌歎氣：「不是那個意思，是他擦東西的那個表情，奇奇怪怪的。」

　　「管他擦什麼。」展銘說，「只要他擦的時候保持安靜。」

　　林小斌做了個給自己嘴巴拉上拉鍊的動作：「好的展哥！我一定保持安靜！」

　　展銘：「跟吳淵學學，從不說廢話。」

　　林小斌比了個OK的手勢，又比自己嘴巴，拉著吳淵嗯嗯啊啊。

　　吳淵終於忍不住：「滾！」

　　林小斌立刻喊：「他說廢話了！」

　　展銘快步往前走，趕緊離開林小斌這個真正的神經病。

　　到食堂後排隊，三人正好排在王越幾個人後面。

　　王越跟展銘向來不對付，也不跟他們打招呼，端著一盤飯，對著另外幾個人說：「走，看見那個轉學生了嗎？去跟他坐一起。」

　　「跟他坐一起幹嗎？」別人問。

　　「會會一中來的弟弟啊。」王越說。

　　等展銘三人打完飯找位置時，果然看見王越幾個人圍著顧奇南坐下了。

　　顧奇南低著頭，安安靜靜吃飯，但手明顯在抖。

　　展銘三人找了一會，沒找著一起的三人位置。

　　經過顧奇南旁邊時，三人都聽見王越問：「哇，你手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菜都夾不住，換勺子吧。」

　　三人都看見，顧奇南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夾的菜一直掉。

　　這個轉學生可能有高度緊張恐懼症，王越越說，他手抖得越厲害。

　　吳淵跟林小斌面面相覷。

　　王越就這毛病，無聊，低級。

　　但這轉學生也太誇張了吧？

　　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我真的有問題」的氣息。

　　不止他們，周圍幾排座位的人都注意到了顧奇南的異常，開始竊竊私語。

　　顧奇南低著頭都快埋進校服領子裡了，只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展銘突然說：「我在這坐，你們兩個過去那邊。」

　　展銘在顧奇南身邊的空位坐下了，他旁邊就是跟顧奇南隔開一個位置的王越。

　　王越沒想到展銘會擠到他跟顧奇南中間，打了個招呼：「展哥也來吃飯？」

　　展銘想，王越怎麼會這麼白癡？

　　「你說呢？」展銘反問。

　　不然到食堂跳舞唱歌嗎？

　　王越不爽了：「展哥，空位那麼多，你不坐，跟我擠一起幹嗎？」

　　展銘拿起筷子：「我找我同桌。」

　　說罷展銘開始吃飯，不再說話。

　　王越樂了：「這才一個早上，展哥你跟同桌感情就這麼好了？」

　　展銘不理會。

　　他向來不愛說話，特別是吃飯或者睡覺的時候。

　　王越自己繼續說：「喂，展哥來找你，你也不會打個招呼？你叫什麼來著？」

　　王越當然不相信一個早上展銘跟新同桌感情立刻好起來了，特別是展銘向來脾氣差，在班上除了坐在他前面的吳淵跟林小斌，沒人敢跟他說話。就連王越幾次找展銘，展銘都不鳥他。

　　王越認為，展銘一定也是來看這個精神病的熱鬧。

　　顧奇南可能也是這麼認為的，頭都不敢抬。

　　王越飯都不吃，一個勁說：「你也太沒禮貌了吧，展哥跟你說話呢，你不回答是什麼意思？」

　　展銘放下筷子，慢慢說道：「首先，我沒說話，一直是你在說；其次，你說就說，別朝著我說，不衛生。」

　　王越沒料到展銘會這麼懟他，也沒料到展銘過來不是要一起看新同桌的笑話，而是有些維護他的意思。

　　王越覺得展銘有病，他又沒惹展銘，講講他同桌怎麼了，講不得嗎，他同桌不是精神病嗎？講一句怎麼了？

　　王越敢怒不敢言，端著餐盤跟其他人走掉了。

　　展銘吃飯很快，等他吃完了，顧奇南才慢慢抬起頭，拿起筷子繼續吃。

　　展銘起身的時候，顧奇南停下了筷子，似乎想說什麼，但展銘沒等他開口，直接走掉了。





第3章 小囝仔

　　下午第一節 課是語文。

　　想起語文老王那慢悠悠的聲調，無聊至極的「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作者想表達的是——」、「體現了一種——」，展銘三人就不想回教室。

　　而且語文課是可以翹的，因為語文老王把他們三人當空氣，不管有沒有去上課，一點眼神也不會給他們三個人。他們三人，長期不寫語文作業，不抄中心思想主要內容，考試的時候作文一個字也不寫。

　　老王跟他們三人，彼此看不順眼。

　　三人躲到操場角落某棵芒果樹下，中午出了太陽，躺樹下還挺舒服。吳淵跟林小斌玩遊戲，展銘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林小斌一邊玩一邊問：「展哥，你為什麼幫你那個同桌？」

　　展銘過了一會才回答：「主要是，王越太討人厭了。」

　　「操！」林小斌拍腿，「沒錯！王越真他媽的討厭。我這一天天的，看見他那張臉就煩，說不出的猥瑣。」

　　王越跟吳淵喜歡同一個女生，隔壁班的物理科代表邱然穎。

　　吳淵是安安靜靜的，不表白，也不去跟人家搭話，只有林小斌跟展銘知道他喜歡邱然穎。王越是大聲嚷嚷得兩個班都知道，又寫情書又買早餐，女孩子不喜歡他，被煩得受不了，把他的情書扔進垃圾桶。王越還跟別人說，那是女孩子害羞

　　林小斌就覺得王越太猥瑣了，怎麼看怎麼礙眼，要不是吳淵拉著，恨不得打他一頓。

　　吳淵說：「別給人家女生惹麻煩。」

　　要是打一架，傳出去肯定會變成兩男的為了她爭風吃醋。

　　除此之外，王越還有許多讓人看不上的地方。聒噪、低級、無聊。

　　對於老師把展銘排五班第一問題學生，王越排第二，林小斌極其不服。

　　跟王越排在一起，完全掉價！

　　三人在芒果樹下一直待到下課鈴響了才往教室走。





第二節 課是數學，數學老師跟他們班主任關係特別好，勾肩搭背好哥們，班級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告訴張鳴。

　　其實上不上課對展銘來說已經無所謂了，他就等著高中畢業，拿畢業證。上不上大學都行，考不上他就去打工，考得上哪所大專就隨便讀一讀。

　　他只是不想因為翹課，張鳴又給他叔打電話。

　　慢吞吞走到教室，第一遍上課鈴已經響了。

　　三人從後門晃進去，五班的人對於他們三人翹課見怪不怪，反倒是顧奇南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展銘坐下，面前桌子上整整齊齊擺著兩張練習卷、一張上周的文言文小測，還有一張小小的綠色便簽紙。

　　小測上是鮮紅的39分。

　　展銘拿起便簽紙一看，一下就猜到是顧奇南的字，很好看，整整齊齊記著今天的語文作業。

　　「這個綠色的東西是什麼？！」前桌的林小斌喊。

　　吳淵悠悠念：「要想生活過得去，必須帶點綠。」

　　「語文作業。」展銘說，「拍。」

　　林小斌掏出手機拍照，納悶：「拍這個幹嗎？」

　　展銘回：「晚上好好做作業。」

　　林小斌更納悶了：「我不做作業的人兒。」

　　展銘：「你回頭看看你的小測成績，你再不做作業，我怕你變文盲。」

　　林小斌回頭看了一下，5分。

　　吳淵悶笑，林小斌搶過他的小測，73分。

　　林小斌閉嘴了。

　　展銘讓林小斌拍完便簽紙上的作業，就把那張紙還給顧奇南，還道了謝。

　　顧奇南安安靜靜地在準備數學筆記，聽見展銘的道謝一時間竟然有些慌亂。他還沒想好回答什麼，展銘就趴在桌上睡著了，一直睡到放學。

　　等放學了展銘醒來一看，顧奇南已經回家了，發下來的數學卷子跟作業整理好了放在他桌邊，還是綠色的便簽紙。

　　展銘尋思，他這是來了一個家養小精靈同桌嗎？

　　顧奇南剛出校門口，就看見了他媽媽。

　　林蕙女士站在車旁，一眼就瞧見了兒子，急著揮手：「囝仔，這邊。」

　　囝仔是他的小名，家裡都這麼叫他，可這是在外面，在校門口！王越跟幾個別的同學剛剛從他身邊走過。

　　顧奇南猛地一驚，疾步上前，壓低聲音說：「別在外面叫我囝仔！」

　　林蕙下意識就道歉：「對不起，是媽媽的錯，媽媽沒注意。」

　　道歉完，兩個人之間反而有些尷尬。

　　顧奇南反應太過了，而他媽媽也反應太過。

　　這半年來，他們一家人變得草木皆兵，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們驚慌不安。

　　林蕙趕緊說：「上車吧，回家。」

　　顧奇南點點頭，拉開車門坐上副駕。

　　林蕙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小心翼翼問：「新班級怎麼樣？同學們還好吧？你的同桌呢？」

　　新班級不怎麼樣，同學也不怎麼樣。

　　「同桌挺好的。」顧奇南挑了唯一一個想回答的。

　　林蕙稍稍安了心：「七中的課程怎麼樣？能習慣嗎？」

　　顧奇南拿出手機，準備聽英語：「挺簡單的，他們進度比較慢，現在剛剛上到一中上學期期末的進度。下午也只有三節課，一中是四節課。」

　　林蕙聞言又憂心起來。

　　可是能怎麼辦呢？現在學業反倒是其次了，顧奇南能好好的，變回以前那個快樂的小孩才是最重要的。

　　「你聽英語吧。」林蕙知道他要做什麼，這小孩向來自覺，不需要大人操心，「到家還得一個小時。」

　　顧奇南嘟噥：「我說了不用來接我，坐地鐵不堵車還快一點。」

　　林蕙心想，那怎麼能放心呢？要是又遇到壞同學怎麼辦？

　　她跟顧奇南的爸爸早就商量好了，至少第一個月都由他們兩人輪流接送。公司跟單位那邊，就輪流請假。這一次，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們的囝仔。

　　第二天，週二早上，五班就出事了。

　　早讀課下課後，王越提著買好的奶茶到隔壁六班去，站在教室門口就喊：「邱然穎，你的奶茶！」

　　五班跟六班都有人起哄。

　　邱然穎不理他，王越又喊：「然然，你快出來拿呀！」

　　這下起哄得更厲害了。

　　邱然穎氣得要死，忍不住站起來喊：「你別亂喊！」

　　「我沒亂喊，你同桌不是叫你然然嗎？然然，快出來拿奶茶，半糖，加布丁，你喜歡的。」王越拎著那杯奶茶，大喇喇在走廊裡喊，生怕全年級的人不知道他喜歡邱然穎。

　　邱然穎實在沒辦法，沖出來咬牙切齒：「王越，我不想喝奶茶，更不想喝你送的奶茶，你趕緊給我走！我絕對、絕對不喝你的奶茶，不吃你送的任何東西。你再這麼噁心人，我就告訴老師！」

　　邱然穎氣得臉蛋通紅，王越覺得她更可愛了，仗著身高優勢，伸手將她夾劉海的小花朵髮夾拿走，說：「你怎麼跟小學生似的，還夾小花兒。」

　　邱然穎劉海垂落下來，氣得呆住了。

　　王越將奶茶放在窗臺上：「給你，這個我收走了。」

　　說完轉身從後門進了五班，高高舉著髮夾，仿佛舉著戰利品。幾個人還圍著他起哄，問：「你拿小女生的髮夾幹嗎？」

　　「我夾頭髮啊。」王越賤賤地說，還真的把髮夾夾到自己頭上。

　　吳淵、林小斌、展銘三人就坐在第一組，全程看得一清二楚。

　　林小斌看吳淵的臉色變了，說：「你別動，我去打。」

　　吳淵沒說話，站了起來。

　　林小斌拉他：「一個人去就夠了，你別動，等下你爸說你，你那後媽嘰嘰歪歪的，麻煩！」

　　展銘坐直了，看吳淵。

　　「囝仔，我這髮夾怎麼樣？可不可愛？」王越邊喊邊走到顧奇南後邊。

　　展銘三人看著王越，王越摸摸髮夾：「展哥，不知道吧？這個顧奇南還是個小囝仔，上下課要媽媽來接，他媽媽還叫他囝仔。」

　　教室裡有幾個人噗嗤笑了。

　　南州話裡，只有兩歲以內的小孩才會被叫囝仔，顧奇南都高中生了，家裡還叫他囝仔，確實有點好笑。

　　王越站在顧奇南身後，邱然穎的髮夾讓他有些飄飄然了，說話不過大腦，叭叭往外直說：「小囝仔，我本來就懷疑你到底幾歲了，長得跟初中生似的，原來真的是小囝仔。」

　　顧奇南再一次把臉縮進校服，感覺整個人都要躲進課桌裡了。

　　「囝仔~囝仔~小囝仔~」

　　王越開始耍寶，教室裡其他人哈哈大笑。

　　他們在笑王越，可聽在顧奇南耳朵裡，只覺得他們在嘲笑他，都是朝他而來的惡意。

　　顧奇南又發起抖來了。

　　展銘站起來，一米九的個頭，擋住了頭頂的日光燈，將顧奇南整個籠罩在他的影子裡。

　　展銘伸出一隻手揪住王越校服領子。

　　王越反應不過來，下意識伸出雙手想將展銘的手扯開，喊：「展銘你幹嗎？！」

　　展銘手跟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五班全班都驚呆了，鴉雀無聲。

　　展銘將王越整個人提起來，王越一米八的大個頭，在展銘面前仿佛小孩一般，竟然掙脫不開，被拎得腳尖點地。

　　展銘眼神冰冷，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我把你打回你媽肚子裡，讓你當當小——囝——仔。」





第4章 水煮蛋

　　展銘跟王越打了一架。

　　王越身為五班第二棘手的人物，也不是全然沒有點實力。他是校籃球隊體育特招生，加分招進來七中的，身高一米八，塊頭不小。

　　可在一米九的展銘面前，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王越單方面被碾壓，但反擊了幾次，把教室後面也破壞得七七八八，扔了一把椅子，砸壞了班級垃圾桶。

　　林俊生趕到的時候，王越正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破口大駡。

　　大概是聽聞兩大班霸打架，一起趕來的還有年段段長、體育老師、數學老師，四五個男老師，呼啦啦圍住了王越跟展銘。

　　年段段長黃志豪大喊：「你們兩個幹嗎？！豈有此理！兩個人起來，跟我到辦公室去！其他人照常上課！」

　　老黃一通指揮，讓體育老師把兩個罪魁禍首拎到政治處。他自己留下來，將班長、副班長叫到走廊，詳細問了一遍。

　　「顧奇南，你出來。」老黃將顧奇南也叫了出去。

　　展銘跟王越都不是第一次打架了，政治處也不是第一次來。

　　政治處主任陳棟先讓兩人站著，問了一句：「為什麼打架？」

　　展銘不答，王越說：「他神經病！」

　　陳棟懶洋洋地：「好好說話，這是什麼地方？來這裡罵人？我看你學校是不想待了，書也不想讀了。」

　　陳棟晾著他們，自己慢吞吞寫材料。

　　過了二十分鐘，林俊生跟黃志豪趕了過來。

　　陳棟問林俊生：「通知家長過來了？」

　　林俊生點頭：「展銘家長說馬上過來，王越家長一個在出差，一個說在開會，實在沒法過來。」

　　王越瞥了林俊生一眼。

　　陳棟拿出手機：「王越家長手機號碼給我，我給他們打一下。」

　　陳棟拿著手機出去打電話了。

　　老黃拉了把椅子坐下，他已經將情況大概瞭解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說：「現在在政治處，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說說為什麼打架。兩個人都不是第一次被叫來這裡了，就不要扯那些亂七八糟沒用的。展銘，你先動手打的人，你先說。」

　　展銘說：「他欠打。」

　　「我操你媽！」王越暴跳。

　　「都閉嘴！」老黃大喝一聲，「都不會說人話是不是？！」

　　王越憋氣：「老師，我沒惹他，他突然神經病一樣過來打我！」

　　老黃質問：「你沒惹他？那你在教室裡又跳又叫的，在幹嗎？你嘲笑人家新同學了，是不是？」

　　王越震驚：「那個轉學生？我什麼時候嘲笑他了？我就跟他開玩笑！」

　　老黃反問：「那他笑了嗎？」

　　王越安靜。

　　老黃再一次問：「我就問你，他笑了嗎？沒笑，人家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兩個人都覺得好笑，那才叫開玩笑，只有你覺得好笑，那其實一點都不好笑。明白嗎？」

　　王越嘟噥：「我怎麼知道……」

　　老黃質問：「你怎麼不知道？這麼多人，大家都知道，為什麼就你不知道？王越，你上次在宿舍跟人起衝突，被記了過了，你是不是想被記大過，被取消住宿資格，被退學？」

　　王越懵了：「又不是我動手的！」

　　老黃轉向展銘：「現在輪到你了，你來說說，你為什麼動手打人？」

　　展銘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不管犯了什麼事，來到政治處一律一句話不說，老黃已經習慣了。老黃自己接著說：「顧奇南被嘲笑，他覺得不好受，可以理解。但是他叫你打人了嗎？你沒事替人家出什麼頭？我看你是精力旺盛，借機尋事！不管你跟王越有什麼矛盾，我們有很多溝通解決的途徑，暴力手段是絕對不允許的！你這次，學校要嚴肅處理！」

　　講到一半，陳棟進來了。他神色微妙，一進來就看了老黃一眼。

　　老黃立刻領會，估計王越的家長說不通，不願意來。

　　像這種家長，他們遇到的多了。

　　「你們學校該處分就處分吧，反正我們來了也沒用。」——都是抱著這種心態。

　　陳棟進來坐下，不說王越家長來不來的事，只說：「你們雙方的家長都通知了，這件事，影響非常惡劣，學校要嚴肅處理！」

　　接著開始訓，訓了兩節課。

　　直到大課間結束，兩人才在林俊生的監督下一前一後回了教室。

　　展銘一坐下，吳淵就轉過身來問他：「你叔來了？」

　　展銘點頭。

　　「說你了？」

　　展銘抬起一隻手，手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虛虛籠著。他示意吳淵伸手，低聲說道：「他不管我的，你別囉嗦了。」

　　吳淵茫然伸手，感覺手心裡被放了一個塑膠小東西。

　　「是什麼？」林小斌好奇。

　　展銘手離開，放在吳淵手心的是一個粉色的小花朵髮夾。

　　展銘在打王越的時候，偷偷藏起來的。

　　吳淵被火燙到一般趕緊收手。

　　林小斌笑得差點翻過去：「淵哥，我淵哥竟然臉紅了！我的媽呀！」

　　「給我這個幹嗎？」吳淵說，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手緊緊握著。

　　「拿去還人家。」展銘也覺得有點好笑，「我的麵包呢？」

　　林小斌拍腦袋：「啊，忘了！」

　　展銘無語：「……你倆幹嗎去了？」

　　林小斌回答：「下課的時候，邱然穎一直在走廊跟同學說話，我淵哥看傻了，忘了去小賣部給您老人家買吃的。」

　　展銘：「你呢？」

　　林小斌誠實：「我觀察傻了的淵哥。」

　　「林小斌，幹嗎呢？上課了！」英語老師走進來，教案一摔，開始罵。

　　林小斌趕緊轉回去坐好了，吳淵早就沉浸在手裡的小髮夾，無心其他。

　　展銘看著這兩個沒用的小弟，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正想趴下去繼續睡覺，一隻手悄悄伸了過來，往他桌面上放了一個圓溜溜的——雞蛋。

　　展銘轉過頭，看見他的家養小精靈同桌，又從他的大書包裡掏出一盒牛奶，輕輕放到他桌屜裡。

　　小同桌往綠色便簽本上寫了幾個字，推過來。

　　「你吃吧。」

　　展銘不想在教室裡剝雞蛋殼吃水煮蛋，但是顧奇南眼巴巴看著他，又把雞蛋跟牛奶推得更過來了。

　　展銘發現他同桌的眼睛還挺好看，雙眼皮，眼角微垂，看上去脾氣很好。

　　眼巴巴盯著人看的時候，還挺容易讓人心軟。

　　展銘握住雞蛋，把雞蛋捏碎了，剝了蛋殼，一口吞了，嚼了兩下，又一口喝光了一盒牛奶。

　　展銘吃完了，偏過頭見顧奇南在偷偷看他，一見他視線掃過來，急忙假裝低頭記筆記。

　　展銘納悶，雞蛋牛奶都給了，怎麼還不敢跟他說話的樣子？

　　下午放學，展銘在外面溜達了一圈，過了七點才回去。在酒吧的打工結束了，買電動車的錢攢得差不多了，終於不用再每天淩晨兩點才休息。

　　一進門，叔叔一家剛好吃完飯。一家四口見他回來了，還有點吃驚。

　　他叔叔展國強問他：「今天回來這麼早？」

　　展銘一邊換鞋一邊回答：「嗯，那邊做完了，以後不會那麼晚了。」

　　他堂姐堂弟對視一眼，扔下碗筷各自回了房間做作業，也不跟展銘打招呼。

　　展國強招呼他：「來吃飯。」

　　「吃過了。」展銘進了自己房間。

　　關上門之前，他聽見他嬸嬸方美繡嚷嚷道：「一天三頓飯都不在家吃，我們缺你這幾碗米嗎？讓外面的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家對你怎麼怎麼不好了！」

　　展銘關上房門，將這些煩心的話隔絕在外面。

　　他的房間是陽臺改的，加了個拉門。

　　三年前他剛到叔叔家，堂弟死活不肯跟他共用一個房間，展國強只好給他隔了這麼一個逼仄的空間。

　　很小，擺下一張床跟一張桌子就幾乎沒有走動的位置了。

　　陽臺改的，冬天漏風，冷得受不了；夏天暴曬，熱得火燒一樣。

　　雖然小，卻是他唯一能回來的地方。

　　簡易拉門的隔音效果很差，他還聽得見他嬸的念叨。無非就是說他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沒禮貌，不懂事，不回家吃飯，讓左鄰右舍指指點點他們家，好像他們家虐待他了。

　　展銘覺得有點好笑。

　　不是她讓交伙食費的嗎？

　　他還不如拿伙食費自己上外面吃飯，還清淨。

　　過了一會，展國強來敲他門。

　　展銘開門，展國強站在外面，門框有點矮，展銘低著頭看他叔。

　　小時候覺得那麼高大的叔叔，現在跟展銘說話竟然得抬起頭。

　　大概一米九的展銘給展國強的壓迫感太大，展國強說話並不看他的眼睛，視線飄忽，說：「學校說了，讓你這幾天不用去上課，停課兩周，後面再宣佈處分結果。」

　　展銘無所謂，不管是記大過，還是退學，都無所謂。

　　展國強也無所謂，因為他很快就說：「你嬸的意思，你這兩周不上課，就、就來廠裡幫我的忙。」

　　展國強在一家電子零件廠做流水線工，計件算錢。展銘高中前的每一個假期都去廠裡幫展國強的忙，他堂姐堂弟從來沒去過。方美繡也不讓他們去，只讓他們專心讀書。

　　說是幫忙，其實就是多一份工，多賺一份錢，但展銘從沒拿過這份工錢。

　　「去不了。」展銘說，「我明天要出去打工。」

　　「哦，行。」展國強悶聲應了一句，轉身就走了。

　　沒問他為什麼打架，這學還想不想上了，高考還考不考了。

　　也沒問他，剛剛才知道要停課兩周，怎麼馬上就說自己要去打工。

　　展銘關上門，方美繡的罵聲很快響起。





第5章 小精靈

　　展銘十天不可能在家待著，當晚就聯繫好了事做。

　　第二天展銘七點起床，七點十分準備出門。

　　展國強叫住他：「吃了早飯再走。」

　　堂姐堂弟已經出門上學了，他嬸在24小時便利店工作，今天輪的早班，也出門了。家裡就剩展國強一個人在飯桌旁，慢悠悠吃早飯。

　　展銘換鞋：「來不及，我外面吃。」

　　展國強拿了顆雞蛋過來，塞在展銘的外衣口袋裡，歎口氣說：「你就在家吃，多一副碗筷的事。你嬸她就是脾氣不好，說話難聽，她也沒那個意思。她是看你不正經讀書，打工到半夜才回家，著急生氣。那天鄰居在問，你為什麼半夜才回家。她覺得沒面子，一生氣，才讓你交伙食費。你要是不出去打工，她能讓你一個學生交錢嗎？」

　　展銘沒說話。

　　雞蛋煮好了一直泡在熱水裡，熱度透過薄薄的衣服貼在他身上。

　　展國強又說：「你看你姐你弟，這個要花錢，那個要花錢，光是你弟這個月的補課費就一千二了。你姐的成績你也知道，馬上就高考了，估計只能考個三本。一年學費兩萬多，哎。你嬸早班晚班輪著上，家裡煮飯洗衣一大堆事又得她來，人一累，脾氣就不好。阿銘啊，你別把她的話記在心上。」

　　展銘說：「沒有。」

　　「你奶奶留給你的錢，我們也不是——」

　　「叔，我真來不及了。」展銘打斷展國強的話，逕自開門走了。

　　下樓梯的時候，圓滾滾的雞蛋一晃一晃輕輕敲著展銘的腰。

　　展銘到工地的時候八點整，王哥給他拿了頂黃色的安全帽，問他：「今天不上課？」

　　展銘答：「被停課兩周。」

　　王哥笑著罵了一聲。

　　工地長期缺小工，搬磚遞工具，做點簡單枯燥的體力勞動。

　　累，但是錢比一般打工多。

　　展銘忙到中午十二點吃飯的時候，才掏出手機看消息。

　　「展哥與他的小弟」群消息已經是省略號了，也不知道林小斌在裡面發了幾百條。

　　林小斌的群名稱是小弟1，吳淵是小弟2。

　　小弟1：展哥，爽歪歪，停課兩周！

　　小弟1：你今天準備去哪裡瀟灑？

　　小弟1：要不要小弟1陪你？

　　小弟1：小弟2說他也想去。

　　小弟1：老林在罵你了。

　　小弟1：說你精力旺盛，學校讓你停課兩周，回去發洩發洩，消停了再回來。

　　小弟1：啊哈哈哈哈哈哈

　　小弟1：展哥你的小同桌聽聞你被停課兩周，打擊太大了，現在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老林看。

　　小弟1：展哥我懷疑你同桌要成為小弟3了。

　　小弟1：今天一大早我們一到學校，你桌子上就放著雞蛋跟牛奶！我還懷疑是哪個暗戀你的女生放的！還想難道我終於要有一個威武又勇猛的嫂子了嗎？？結果淵哥說是你同桌放的。

　　小弟1：圖片

　　展銘點開，跟昨天一模一樣的雞蛋牛奶。

　　小弟1：淵哥跟他說你今天不來，他還不相信。

　　小弟1：現在你同桌把雞蛋跟牛奶收起來了，很傷心的樣子。

　　小弟1：老林好囉嗦……

　　小弟1：我要睡著了……

　　小弟1：Zzzzzzzz……

　　中間穿插十幾張表情包。

　　小弟1：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弟1：展哥，吳淵好慫，太慫了！他竟然趁六班上體育課，教室空無一人的時候，把小髮夾放到邱然穎桌上。

　　小弟1：真是浪費我展哥給他創造的機會！

　　小弟2：你能閉嘴嗎？

　　小弟1：不能！

　　小弟1：展哥，吳淵打我！！！

　　搖啊搖：……

　　小弟1：展哥你來了！你終於出現了！你是不是又打工去了？

　　搖啊搖：這幾天看一下我同桌，怕王越找他麻煩。

　　小弟1：展哥你放心！王越那煞筆也停課了！我們一定隨侍在小同桌身邊！

　　小弟2：我覺得你這個也字用得很微妙。

　　小弟1：你不要挑撥離間我跟展哥之間的感情！

　　搖啊搖：……

　　午飯結束，展銘收起手機。一直到了晚上八點結束，坐到地鐵上了，才拿出手機。

　　小弟1：展哥！小弟3今天下午瘋狂在幫你做筆記！還抄了作業清單，要我發給你！

　　小弟1：圖片

　　小弟1：小弟3是不是瘋了？他竟然問你家在哪裡，遠不遠，問我跟吳淵要不要給你送作業過去……

　　小弟1：展哥，求你救救我，我瘋了。小弟3今天吃錯藥了？一直碎碎念作業不幫你帶回家的話，缺課十幾天你會跟不上課程。我告訴他，你展哥就是天天來上課也跟不上課程。

　　小弟2：人家就說了一句會跟不上課程，林小斌就把上個月的月考成績表給你同桌看了。

　　小弟1：小弟3看了之後很震驚，被展哥你的分數震撼了，到現在還說不出話來。

　　小弟1：完了，他還是要給你送作業。不愧是從一中轉過來的。

　　搖啊搖：不做，沒空。

　　展銘閉上眼睛，一直睡到地鐵到站。

　　兩周很快過去了。

　　週一一大早，展銘就騎著新的小電摩來上學。

　　經過地鐵站的時候，正好看見他的同桌背著一個大書包，從出口出來。

　　這傢伙不是爸爸媽媽接送上下學嗎？怎麼今天自己坐地鐵？

　　展銘經過他身邊，招呼他：「上來。」

　　顧奇南沒聽見，自顧自往前走。

　　大早上的，從地鐵出口出來的人很多，展銘一輛小電摩在人行道邊慢悠悠騎行，挺擋道。但他一米九的身材坐在小電摩上，莫名地更顯彪悍，沒人敢叫他讓開。

　　展銘伸手扯掉顧奇南耳機線：「上來。」

　　顧奇南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展銘。

　　他愣愣看著展銘，脫口問：「你怎麼騎電動車呀？」

　　展銘不想回答這句廢話。

　　顧奇南又說：「學校不是不讓騎嗎？」

　　展銘用一種看笨蛋的眼神看著他。

　　顧奇南：「你沒戴安全帽。」

　　展銘都想開走了。

　　但顧奇南穿著藍白校服背著大書包的樣子，莫名地順眼。校服拉鍊規規矩矩拉到最上面，衣服上一點汙跡都沒有，鞋子是乾乾淨淨的白色運動鞋。不像其他人，裡頭都穿得五顏六色精彩紛呈，校服只是披著。

　　看上去就是一個乖乖牌。

　　還瞪著一雙帶雙眼皮的、烏溜溜的眼睛看你。

　　展銘問：「那你上不上來？」

　　顧奇南趕緊坐上去。

　　地鐵站離學校還有一段距離，走路要走十分鐘。小電摩風馳電掣，一下就到了。

　　展銘將小電摩停在學校外的店鋪門口，這裡早已經停了一排電動車。展銘鎖好車，雙手空空往學校走。

　　顧奇南跟上他，小心翼翼問：「你的書包呢？」

　　展銘發現這個顧奇南，老是問一些讓人無語的問題。

　　年級倒數的校霸還要背書包上學？

　　展銘答：「沒有。」

　　顧奇南一臉糾結，大概還想說，沒有書包，你怎麼帶作業回家。然而他可能想起了展銘的校霸身份，沒有繼續說下去。

　　經過早點攤，展銘停下買早點。

　　顧奇南看他要一杯豆漿，說：「我拿了牛奶。」

　　展銘低頭看他，顧奇南又說了一遍：「我給你拿了雞蛋牛奶。」

　　展銘說：「行，我都喝了。」

　　兩人到了教室，展銘剛坐下，就發現自己課桌上整整齊齊擺了一疊試卷。

　　顧奇南解釋：「這都是這兩周發下來的練習卷，還有小測題。」一邊說著，一邊又拿出他那本綠色便簽本，整本遞給展銘，「這是這兩周佈置的作業。我讓林小斌發給你，他說你不做作業……」

　　展銘看著記得滿滿當當的綠色本子，一時間竟然有種不知拿這位家養小精靈如何是好的感覺。

　　展銘只好誠實地說：「我不做作業，不會做。」

　　顧奇南又從桌子裡掏出一本本子，遞給展銘：「畢竟兩周沒上課，落下好多。這是這兩周的筆記，我幫你記好了，你拿去看吧。」

　　展銘：「……」

　　為了躲過做作業的話題，展銘開始吃早餐。

　　顧奇南遞上雞蛋跟牛奶。

　　展銘接了，問：「你不吃？」

　　「我在家吃過了。」

　　「那你還帶來學校幹嗎？」

　　顧奇南有點不好意思：「我媽媽硬要我帶……怕我在學校肚子餓……我又不愛喝牛奶……」

　　展銘一瞬間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原來人家是不愛喝才給他的，他就是一個起到消滅庫存作用的同桌。

　　顧奇南看著展銘吃早餐，情不自禁感歎：「你真能吃！」

　　展銘：「……」

　　他覺著他這位同桌，怎麼過了兩周，話突然變多了。

　　顧奇南問：「你是不是很愛喝牛奶？是不是因為牛奶喝多了，才長這麼高？」

　　展銘想起小時候，奶奶每天都給他準備一盒牛奶，沉默了一會，才點頭：「是。」

　　「展哥那是天生的威武雄壯！」林小斌剛進教室後門，就聽到他們的對話，還來不及坐下就插進話題，「小同桌，你得認清現實。」

　　顧奇南身高一米七，雖然是個男生，但跟展銘坐在一起，小了一圈，更顯嬌小。加上他臉看著很小，林小斌幾個人不知不覺叫他就加上了小字。

　　「誒，你到底幾歲了？不會真的比我們小吧？」林小斌問。

　　顧奇南低下頭，從書包裡陸續掏出課本跟練習卷開始整理，不回答林小斌的問題。

　　林小斌喊：「嘿，展哥你這同桌怎麼回事，剛剛跟你話那麼多，現在我問他他就不回答了？！」

　　展銘吃完早餐，顧奇南又悄悄遞了一包濕紙巾過來給他擦手。

　　林小斌都笑了：「你他媽的……是不是想奪走我的展哥第一小弟之位？哈？說！」

　　展銘一邊擦手，一邊想，還真的是家養小精靈。

　　展銘突然也關心起顧奇南的年齡了，問：「你幾歲？」

　　顧奇南這會肯回答了：「十五。」

　　「什麼？！」林小斌驚奇，「你才十五！難怪看上去這麼嫩！十五歲怎麼讀的高二？這不科學！」

　　顧奇南不理他了，拿起書本把自己擋住，開始讀書。

　　林小斌氣憤：「展哥，他又不理我了！」

　　十五歲，展銘想，原來真的還是一個小囝仔。

　　吳淵也到了，幾個人正說話呢，王越也進教室了。

　　吵鬧的五班靜了一瞬。





第6章 加微信

　　王越進來的時候，上課鈴響了，早讀課開始了。

　　語文老師抱著上周的小測進來，王越沒說什麼。展銘他們三人坐在第一組，經過時，王越哼了一聲。

　　他臉上的青腫已經消了。

　　一點沒有被打服的樣子。

　　林小斌說：「展哥你不該手下留情，絕對的武力碾壓，打服這孫子。」

　　「他不配。」吳淵說。

　　「好了，別說話了，小測有錯的趕快訂正。有些同學，停課兩周，依然毫無悔改，來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交頭接耳。這樣的同學，我勸你乾脆退學，別在這浪費時間，反正最後也考不上大學。」老王開始嘲諷。

　　展銘習慣了，準備趴下去睡覺，旁邊遞過來一張卷子。

　　顧奇南小聲說：「上周的小測。」

　　展銘：「……」

　　他不想寫。

　　正好這時顧奇南的小測也發下來了，展銘一看，鮮紅的一百分。

　　顧奇南收好小測，也沒有特別意外的表情，相當平靜。

　　老王在臺上開始表揚了：「這次小測，考得比較簡單，都是書本上的基礎知識。但是呢，大部分人都考得亂七八糟的！六七十分的人很多！只要你花時間去背，九十分很簡單的！這次你們班就有一個同學，考了滿分。」

　　五班發出驚呼。

　　老王繼續：「說明這位同學花了時間去複習，而且相當細心。是新來的顧奇南同學，希望你們好好向他學習，不要整天幹些沒用的事。」

　　五班人有點驚訝，你看我我看你，再偷偷去看顧奇南。

　　顧奇南低著頭看書，也不知道是真看還是假看，反正不理會他們的目光。

　　五班人又心想，語文麼，讀得認真罷了，一中轉過來的學生，怎麼樣都不會差到哪裡去，特別是這種學習壓力大到心理有問題的人。

　　這個顧奇南，個性確實奇奇怪怪的。來到五班半個月了，除了他自己的座位，以及輪到打掃教室，平時在班級裡完全不走動。

　　發小測的時候，班長感慨了句：「哇，你考了一百分。」

　　他也不理人，一點禮貌都沒有。

　　反倒跟展銘幾個差生聊得有來有去的，特別是展銘。

　　展銘也是除了他的兩個前桌，跟班上其他人毫無來往。

　　兩個人真不愧是同桌。

　　早讀課下課後，展銘跟林小斌兩人拿出手機打遊戲。

　　王越在跟自己前後桌吹比，吹自己停課兩周都去哪玩了，網吧開黑，酒吧買醉，俱樂部攀岩，還給邱然穎買了二十個髮夾。

　　「那天那個小花兒丟了，我給她又買了二十個。」王越說，「等會課間操就拿給她。誒，班長，你是女生，你看看這幾個髮夾怎麼樣？好看嗎？」

　　班長跟她同桌真的接過了王越的禮品盒子，打開仔細看了看。

　　「這幾個好看，這幾個不怎麼樣。問題是人家收你的東西嗎？」班長直接說。

　　王越大咧咧地：「隨便她收不收，我給她弄丟了一個嘛，得還給她。」

　　「肯定是那天打架掉了。」有人說。

　　王越翻了個白眼：「惹到神經病，你沒有辦法。」

　　大家倒抽一口涼氣，一致瞄向展銘。

　　也不知道展銘有沒有聽見，反正沒有反應。

　　王越更加囂張：「有些人，老子跟他杠上了，別給老子逮到，等著瞧。大不了大家一起被開除，都別讀了。反正讀這個幾把書也沒什麼意思。」

　　「被開除了你就看不到邱然穎了。」有人起哄。

　　王越嘿嘿笑了：「說得也是。」

　　展銘打完一局遊戲，不玩了。

　　小弟1正在群裡瘋狂辱駡王越，一邊辱駡一邊提醒展銘不要再出手了，處分太多，等下真的被退學，要打人他小弟1來！

　　展銘看了看身邊埋頭做題的顧奇南，也不知道他哪裡買了這麼多習題書，每節課下課都在做題。

　　展銘想了想，說：「手機號給我。」

　　林小斌、吳淵、顧奇南三個人都停下手裡的事，同時抬頭看展銘。

　　展銘：「……顧奇南的手機號。」

　　顧奇南愣愣地：「我的？」

　　林小斌問：「你不會沒帶手機吧？」

　　七中規定不得帶智能手機進校園，但底下的學生陽奉陰違，都偷偷帶在身上。大多數老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你上課不拿出來玩，下課不要太過分，就都懶得管。

　　顧奇南說：「我帶了。」

　　他把自己的手機號報給展銘，展銘撥了過去。

　　顧奇南從書包裡拿出一支……老人手機。

　　展銘：「……」

　　林小斌：「……」

　　吳淵：「……」

　　顧奇南認真地存好展銘的手機號。

　　林小斌感慨：「跟你玩，連微信都加不上。不是，你有微信嗎？說起來，你都來半個月了，還沒加進班級群吧？」

　　顧奇南把手機收好，回：「我加了，第一天來的時候，林老師就讓我加進群了。」

　　「你這手機還能加微信？」林小斌懷疑，「那我們來加一下好友。」

　　顧奇南說：「不能加。」

　　展銘手機上點了幾下，在微信好友搜索顧奇南的手機號，出現了一個沒有頭像沒有昵稱的微信號。展銘手機遞過去問顧奇南：「這個是你？」

　　顧奇南轉頭一看，微微睜大眼睛，點頭說：「是我。」

　　展銘點了添加好友，需要驗證，發了「我是展哥」過去，說：「給我通過。」

　　顧奇南好像有點開心，解釋了一大串：「等我晚上回家就加你，我的手機放在家裡沒有帶。學校不能帶智慧手機，所以我爸媽給我買了一支老人機。但是我家裡的手機可以上網，可以上微信的，我回去就加你。」

　　一旁的林小斌：「……那我呢？」

　　過了兩節昏昏沉沉的數學課物理課，大課間的時候，運動員進行曲一響，大家都有氣無力地慢吞吞往操場挪動。

　　展銘三人照例最後走。

　　三人從座位上起身的時候，顧奇南也跟在他們後面起來。

　　下樓梯的時候，顧奇南還跟著。

　　他們往小賣部方向走的時候，顧奇南還跟著。

　　林小斌忍不住說：「小同桌，我們不做操，你跟著我們幹嗎？你也要翹課間操？」

　　顧奇南大概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光明正大不做課間操，一下子有些躊躇，猶猶豫豫說：「我、我……」

　　展銘招手：「過來。」

　　顧奇南不猶豫了，立刻跑到展銘身邊，有點興奮地看著展銘，仿佛在等展銘給他下命令。

　　展銘：「……這幾天就跟著我，或者吳淵。王越大腦有毛病，可能會沒事找事。」

　　顧奇南點頭：「嗯！」

　　林小斌：「展哥，你為什麼跳過我？」

　　展銘回：「你太弱了。」

　　林小斌：「……」

　　展銘又說：「這事，主要還是為了給你淵哥出氣，把你扯進來了。所以你有什麼事，儘管找你淵哥。」

　　顧奇南乖乖點頭，跟上數學課一樣認真。

　　展銘還真有點當老大的成就感，心想，這就是收小弟的感覺嗎？

　　小弟1太囉嗦，小弟2戀愛腦，目前為止，只有這個小弟3乖巧省心。

　　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在操場做課間操，小賣部空蕩蕩的，很是寬敞。四人剛邁進小賣部，就看見零食架子前站著兩個女生，其中一個問另外一個：「那我們還能永遠不做課間操啊？」

　　另外一個女生回：「那我以後下課就躲到辦公室去！問老師問題！反正我不想再看見噁心人那張臉了，煩死了！還二十個髮夾，我想把那個二十個髮夾都夾他臉上去！」

　　吳淵愣住了。

　　林小斌第一個笑出聲。

　　兩個女生聽見有人進來，緊張得回頭，發現是五班的班霸，呆住了。

　　是邱然穎，跟她的同桌。

　　「然然……」她同桌害怕地拉了拉邱然穎的衣角。

　　她們剛剛還在說五班人的壞話……

　　「沒事，他們跟王越不對付。」邱然穎小聲安慰同桌，殊不知聲音大得大家都聽得見，場面一時有點尷尬。

　　兩個女生拿了兩包零食，趕緊付錢走人。

　　展銘、林小斌早就去拿麵包飲料了，連顧奇南都拿了一瓶檸檬茶，吳淵想裝作若無其事去拿飲料。

　　邱然穎經過他身邊時，吳淵看見邱然穎頭上已經換了一個愛心髮夾了，脫口而出：「你怎麼沒戴那個小花兒？」

　　……

　　場面極其地尷尬。

　　一直到四人從小賣部出來，躲到常去的操場角落，林小斌還在大笑。

　　吳淵連喝一口他最愛的維C檸檬水都沒心情了，一直呆立在芒果樹下。

　　展銘跟林小斌在吃雞，林小斌一邊吃雞一邊嘲笑吳淵，瞬間落地成盒。顧奇南站在展銘身後，專心致志地看他們打遊戲。

　　林小斌說：「淵哥，求你了，別發呆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您老人家行行好，來罩罩我！」

　　吳淵一點打遊戲的心情都沒有。

　　展銘一邊撿槍一邊說：「他戀愛腦，能靠嗎？」

　　顧奇南問：「這個是什麼？」

　　「手雷。」

　　林小斌哀嚎：「南哥，南哥你來罩我！」

　　顧奇南瞪大雙眼：「我不會玩遊戲。」

　　這天晚上回去後，顧奇南跟他爸媽拿了自己的新手機，自己在房間裡一通搗鼓，說：「我明天要帶新手機去學校。」

　　林蕙問：「學校不是不讓帶嗎？」

　　「沒事，大家都帶。」顧奇南心虛地說，「老師都在微信群裡發通知。」

　　顧奇南向來自覺，對電子產品並不熱衷，林蕙跟顧文輝在這件事上很少管他，他說要帶就讓他帶了。

　　「孩子他爸，你猜囝仔在幹嗎？」林蕙給顧奇南送完水果後，出來客廳神秘兮兮地問顧文輝。

　　顧文輝邊看電視邊心不在焉地回：「做題，還能幹嗎？」

　　林蕙在他身邊坐下，發現了什麼驚奇的事一樣宣告：「他在玩遊戲！」

　　遊戲？

　　「手機遊戲！」林蕙補充。

　　顧奇南在玩手機遊戲？？？

　　顧文輝看林蕙，林蕙看顧文輝。

　　這七中怎麼這麼神奇？！





第7章 歸我管

　　第二天，展銘一行四人照例沒做課間操，躲到了角落的芒果樹下打遊戲。這次，顧奇南竟然也拿出了手機要一起玩。

　　林小斌震驚了：「你墮落得太快了吧！」

　　顧奇南按著手機，很不熟練的樣子，說：「太難了，我昨天練了一個小時，還是不會。」

　　林小斌指導他：「伺服器要跟我們選一樣的，來，哥哥帶你飛。」

　　顧奇南跟他們打了一局，在三人的掩護下，總算沒有落地立即成盒，而是苟到最後。第一次感受到遊戲的樂趣，興奮得兩眼發亮。

　　上課的時候林小斌感歎：「為什麼我們三個人要掩護顧奇南啊？累死我了，還沒吃到雞。」

　　這節課是化學。

　　展銘新找了一份打工，在奶茶店搖奶茶，下午六點到晚上十點。收工回去，十二點前就能休息。這幾天精神飽滿，上課也不睡覺了，想著月考要來了，拿出了差點消失的筆記本。聽得懂聽不懂的，反正先記上再說。

　　雖然大部分聽不懂。

　　聽不懂，展銘就有些走神了，餘光留意到他同桌刷刷刷寫得飛快，便湊近了看。

　　顧奇南竟然不是在做筆記，而是在做一本習題冊。

　　展銘這就不懂了，課不好好聽，光做題有用嗎？他想提醒一下顧奇南，又覺得以自己的分數好像沒什麼立場提醒別人。

　　算了，大家都是難兄難弟，像他一樣聽課又有什麼用，反正聽不懂。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學，小弟們跟展銘說了拜拜，都回家了。展銘打工六點才開始，現在過去太早了，一個人晃悠到常去的芒果樹下，準備打半個小時遊戲再走。

　　展銘打了十來分鐘，就聽見牆外有人在說話。

　　牆外是條小巷子，路過的人很少。此時放學了，這個角落沒人，格外安靜，將牆外充滿惡意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喂，你怎麼回事？轉學了也不告訴老同學一聲？」

　　轉學？展銘皺眉。

　　整個七中還有人轉學嗎？

　　展銘從草地上坐起。

　　「不是說你在家治療抑鬱症嗎？怎麼轉學了？你的抑鬱症好了？」

　　抑鬱症？那肯定不是小同桌。

　　小同桌雖然剛來第一天臉色很差，行為舉止還有點怪怪的，但大概是不熟悉環境緊張導致的。

　　這段時間，他感覺小同桌甚至有點話多。

　　展銘又躺回草地，繼續他的遊戲。

　　「幹嗎拉黑老同學的微信啊？你很奇怪，班上每個人你都拉黑，你太不合群了吧？」

　　「你也真能，轉到七中？你知道七中的重本率是多少嗎？我看你明年連211都考不上。」

　　展銘：「……」

　　身為七中的學渣，展銘感到智商受到歧視。

　　「今天一中藝術節，下午提前放學。我們就想來看看你在七中過得怎麼樣，是不是如魚得水啊？」

　　「這裡沒人知道你的事，是不是特別開心？」

　　「怎麼可能啊？我小學同學就有在七中的，只要我跟他說，整個七中都知道你的事了。」

　　「哪裡需要那麼麻煩，去七中貼吧發個帖就行了。」

　　「你真的好搞笑，整個南州市，你轉去哪所學校都沒用啊。你的噁心事蹟，絕對不會被人忘記的。」

　　聽聲音，好像有四五個人，都是男生。

　　被欺負的那個始終一聲不吭。

　　大概對方也覺得沒意思，於是說：「你怎麼不說話？一點禮貌都沒有，我們問了你這麼多問題，你不回答？」

　　「你抱著書包幹嗎啊？還蹲在地上，嘔，你是不是男的，能不能說句話，不要一直抖？」

　　「七中上課也要帶這麼多書？需要嗎？給我看看嘛，七中都用什麼學習資料，我參考參考。」

　　接著就是撕扯的動靜，書包大概很快就被搶走了，被欺負的那個人還被用力推到牆上，發出「碰」地一聲。

　　「我操，你還在做奧數？你還想參加啊？你也不照照鏡子，你能考幾分啊？」

　　接著展銘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冷靜地說：「不知道能考幾分，但肯定比你們高，畢竟你們連參加都參加不了。」

　　展銘愣住。

　　對方被激怒，動手了，有拳腳踢在身上的悶響。

　　展銘迅速站起來，一個助跑，兩手一伸，抓住牆沿，跳上牆壁，翻了過去。

　　他落地的時候，對面的人明顯愣住了，都收了手看他。

　　展銘長得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對方一看一個穿著七中校服的大個子突然翻牆過來，又滿臉戾色，有些忐忑。

　　展銘先是看見散落一地的書本，一個拉開拉鍊的書包，還有一個蜷縮著身體倒在牆根下的顧奇南。

　　他從沒見過那樣的顧奇南。

　　臉色青白，躺在那邊，緊緊抱著自己的腦袋，咬著下嘴唇。

　　帶雙眼皮的漂亮眼睛，此時裡面不是展銘見慣的討好、溫和，而是戾氣、憤怒、暴躁。

　　展銘撿起書包，慢慢地、一本一本地把書放回書包裡，一邊問：「站得起來嗎？」

　　顧奇南仿佛石像被魔法棒點了一下，注入了生命，猛地回過神，扶著牆壁站了起來，一臉錯愕。

　　「同學，不關你的事。」有個戴眼鏡的站出來說。

　　展銘抬眼，見對方有五個人，一米八的，一米七幾的，人多勢眾，不怕展銘人高馬大的。

　　「五對一，真行。」展銘說。

　　「關你屁事！」有個人罵道。

　　「怎麼不穿一中校服？」展銘問。

　　來外校欺負人，當然不敢穿本校校服。這五個人被戳中了痛處，有些惱羞成怒。

　　「我們來找老同學，關你什麼事？」

　　顧奇南拉拉展銘的袖子，小聲說：「別跟他們起衝突，我現在打電話給老師。」

　　小眼鏡耳朵尖，聽到了立即說：「打啊！不打是孫子！讓老師過來，大家都聽聽你的噁心事蹟。」

　　顧奇南的臉色又白了一分。

　　展銘不知道顧奇南有什麼噁心事蹟，他只知道這個小眼鏡的語氣跟表情真夠噁心人的。

　　顧奇南才十五歲，這些人大他兩歲，都比他壯，五對一來欺負他？

　　「怎麼不關我的事？」展銘捏了捏拳頭，「我同桌，歸我管。」

　　五個人，還不夠展銘熱身的。

　　展銘一拳打倒一個，一腳把小眼鏡飛踢倒地，半天起不來。

　　這些人，力氣不如展銘，速度也不如展銘，這輩子除了抱團在一起欺負一個十五歲的小孩，怕是都沒單獨打過架。

　　展銘慢悠悠上前，一人補一拳，打得小眼鏡鼻血直流，叫得殺豬一般。

　　顧奇南看得目瞪口呆。

　　看這些欺負了他半年多的人，被展銘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小眼鏡還在叫囂，要給顧奇南好看，要給顧奇南的同桌好看。

　　展銘上前，一腳碾碎了小眼鏡跌落在地的眼鏡，鏡片就在小眼鏡的臉頰旁邊爆裂，那一瞬間的戾氣跟暴力，嚇得小眼鏡不敢再說話。

　　展銘看著躺地上鼻青臉腫的五個人，說：「歡迎隨時來七中，找我，展銘，別找錯。來一次，我打一次，下次就沒這麼客氣了。」

　　展銘又拿出手機，給五個人拍了照，問顧奇南：「這五個，都認識？」

　　顧奇南傻得都忘了點頭。

　　展銘自顧自說：「行，如果七中貼吧出現什麼亂七八糟的帖子，不管誰發的——」

　　展銘蹲下來，面無表情盯著小眼鏡看了二十秒，看得小眼鏡差點尿褲子。然後展銘扯著嘴角，擠出一個笑表示禮貌：「我就去一中，打斷你們的手。」

　　威脅完這五個不堪一擊的小嘍囉，展銘拎著顧奇南的書包，轉頭說：「走。」

　　顧奇南傻傻的，呆呆的，跟在展銘身後走了，都忘了好好看看五個人的狼狽樣。

　　展銘走到停車的地方，牽了自己的小電摩，將顧奇南的書包放在前面的腳踏，坐上去後扭頭對呆站著的顧奇南說：「上來。」

　　「去哪裡？」顧奇南問。

　　展銘納悶，被打傻了嗎？

　　「去地鐵站，你回家。」

　　顧奇南聞言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

　　一身校服因為跌倒在地，已經變得髒兮兮都是灰塵了，褲子上甚至還沾了髒水污漬，擦也擦不掉。

　　「我不回去。」顧奇南說。

　　展銘：「什麼？」

　　顧奇南想去拿自己的書包：「展哥，書包。」

　　這還是顧奇南第一次叫他展哥。

　　展銘提起書包遞給他，顧奇南的書包很重，除了上課的課本外，還裝了一堆習題書。一米七的小身板，瘦得風吹就能倒，背這麼重的書包，還每天不忘裝一盒牛奶給他喝。

　　不喝還不行，一直給你推過來，討好地看著你。

　　想到每天的牛奶，展銘問：「不回家，你去哪？」

　　顧奇南抱著書包，茫然地看著展銘，明顯也不知道該去哪。

　　展銘問：「怕家裡知道？」

　　顧奇南一直在看自己髒兮兮的校服，顯然很在意。

　　顧奇南不知道展銘怎麼知道的，點了點頭，傻傻地問：「展哥，你怎麼那麼厲害？」

　　街上人來人往的，誰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雖然展銘是七中校霸，但被小弟這麼直白地吹捧，臉皮還是有點燒。

　　他打過幾次架，別人說他凶、脾氣壞、暴力，但還沒人這麼直白地誇他厲害。

　　一個學生，會打架算什麼厲害啊。

　　展銘說：「為什麼怕家裡知道？有人欺負你，要跟你爸媽說。」

　　之前半個多月，顧奇南爸媽天天接送他上下學，顯然很關心自己兒子。現在遇到事了，怎麼能不告訴家長？

　　顧奇南很苦悶的樣子：「怕他們擔心、難受。反正都被你打跑了，他們應該不敢再來了。天天提前下班大老遠來接我，很麻煩。」

　　展銘一聽就知道，大概顧奇南在一中並不是因為學習壓力大心理狀態不正常了，而是因為被人欺淩，待不下去了。

　　而且這種事肯定不止一次兩次，才會不得不轉學，才會讓他爸媽緊張得天天接送。

　　展銘沒多問，直接說：「上來，跟展哥走。」

　　跟展哥走。

　　聽起來就很可靠。

　　顧奇南上了展銘的小電摩。

　　展銘打了個電話，單手騎著電摩，在小巷裡拐來拐去。

　　「有沒有在你家店裡？行，我現在過去。」

　　小電摩開了幾分鐘，轉進了一條街道，臨街兩邊都是店面，附近還有社區。

　　展銘在一家洗衣店前停下，示意顧奇南下車。

　　林小斌從店裡跑出來，看到顧奇南一身的髒兮兮，驚訝：「小同桌怎麼了？被王越打了？」

　　展銘拎過顧奇南的書包，往店裡走，替他回答：「摔了。」

　　顧奇南看展銘。

　　展銘很自然，一點沒有說謊的樣子。

　　林小斌毫不懷疑，問：「好好的人還能摔成這樣？小同桌，你怎麼傻裡傻氣的？」

　　展銘廢話不多說：「給他先洗了烘乾。」

　　林小斌打了個響指：「行，遵命！給您跟您小同桌開後門，斌斌洗衣店，VIP客戶，裡邊請~」

　　顧奇南脫了校服外套跟褲子，林小斌找了條自己的運動褲先讓他穿上。林小斌家就在附近的社區，他放學沒事一般都在店裡幫忙，有時還會睡在店裡。

　　林小斌拿著衣服去洗了，顧奇南在店裡坐著。洗衣店不大，十來平，櫃檯上面跟後面都掛滿了乾洗好的衣服。洗衣機烘乾機都在後面隔間裡。

　　展銘看了看時間，說：「我去打工了，大概四十分鐘洗好，你就在這等著。」

　　顧奇南乖乖點頭，說：「謝謝展哥。」

　　四月底，天氣有點反復，今天陰天，又有點涼涼的。

　　顧奇南裡面就一件短袖。

　　其他人有時候熱得都把校服外套脫了，但顧奇南一整天都捂著校服外套。

　　展銘想了想，把自己校服脫了，扔給顧奇南：「披上。」

　　顧奇南抱著還有展銘體溫的大外套，反應不過來：「那你呢？你不冷嗎？」

　　展銘轉身走了，擺擺手：「不冷。」

　　展銘的校服實在太大了，顧奇南披在身上，有種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覺。

　　顧奇南新奇地甩甩過長的袖子，拉拉跟他自己一模一樣的拉鍊。

　　這是展哥的衣服。

　　是不是長那麼高，就會有那麼大的力氣？

　　像巨人一樣，好像無所不能。





第8章 小南仔

　　展銘打工的奶茶店在商業街，是七中附近這一塊最熱鬧的一條商業街，有個購物廣場跟電影院，晚上很熱鬧。

　　展銘這一晚從六點一直搖奶茶搖到十點，奶茶店外一直排著隊，生意很好。

　　十點結束後，他才有空拿出手機。

　　他跨坐在小電摩上，先看了看手機上的未讀消息。

　　「展哥與他的小弟」消息條數提示又是省略號，林小斌這話嘮。

　　而顧奇南給他發了十幾條消息。

　　顧奇南微信本來沒有昵稱沒有頭像，林小斌說他像個僵屍號。今天顧奇南終於把微信頭像昵稱都弄上了，問題那個昵稱叫——小弟3。

　　展銘一陣無語。

　　頭像展銘看著有點眼熟，點開大圖一看，發現竟然是他在吃雞遊戲裡的截圖，是展銘的號拿著狙擊槍正瞄準對面的截圖。

　　這顧奇南幹嗎呢？

　　頭像也不用自己的號，用他的遊戲截圖？

　　展銘一條條看消息。

　　顧奇南從五點多開始跟他報備。

　　小弟3：衣服洗好了，我回家了，展哥。

　　小弟3：洗得很乾淨，林小斌沒跟我拿錢，怎麼辦？

　　小弟3：我到家了，展哥。

　　小弟3：展哥，你是不是打工很忙？忙不用回我。

　　小弟3：展哥，衣服我明天拿去學校還你。

　　小弟3：展哥你衣服好大，你怎麼長這麼高的？

　　小弟3：展哥，你怎麼那麼厲害？你是不是練過跆拳道、散打，還是拳擊？

　　小弟3：我報了一個跆拳道的課在學，學了十節了，好像一點用也沒有。

　　小弟3：展哥，晚上有風，你會不會冷？

　　小弟3：展哥，你打工到這麼晚，作業怎麼辦？

　　展銘覺得自己都不認識「展哥」兩個字了。

　　深夜有風，呼呼吹著。展銘只穿了一件黑色短T，騎著小電摩還真有點冷。

　　但他能說嗎？

　　為了裝大哥的比。

　　搖啊搖：沒練

　　搖啊搖：不冷

　　搖啊搖：不寫

　　搖啊搖：你把微信昵稱給我改了

　　回到家，客廳裡已經沒人了。他叔嬸工作累，睡得也早。

　　倒是他堂弟堂姐房間還亮著燈，他進來時，他堂弟剛好出來倒水。

　　堂弟瞄了他一眼，冷冷說：「門記得反鎖。」

　　展銘反鎖了門。

　　堂弟陰陽怪氣地：「真羡慕啊，不考大學，書都不用讀。」

　　展銘堂弟跟他同在七中，展銘在理科班，堂弟展銳在文科班，相隔十萬八千里，從不來往。展銳怕別人知道校霸跟他是親戚，從不提起展銘。

　　展銳成績夠嗆，明年高考，能不能上本科還是個問題，自己壓力很大，天天學到挺晚。睡不好，看誰都不順眼。

　　展銘懶得理他，回房間拿衣服洗澡。

　　洗澡的時候，展銳還來敲門，讓他水聲小一點，在門外氣急敗壞：「天天三更半夜才洗澡，吵死人了！別人怎麼讀書？！」

　　展銘應都不應一聲，估計展銳作業又不會做，憋著一肚子火要撒氣。

　　洗漱完畢，展銘回房間，躺床上後又拿出手機。

　　3：我改好了。

　　展銘無語，點開顧奇南的微信備註，想了想，改成小南仔。

　　小弟群裡，林小斌一人表演了幾十條資訊。他把顧奇南拉入了小弟群，並勒令顧奇南把群內備註改成小弟3。之後林小斌又瘋狂刷屏，讓顧奇南把化學卷子拍上來，讓他抄作業。連刷了幾十條，顧奇南才終於把化學卷子發了上來。

　　小南仔：作業還是自己做比較好，可以鞏固每天所學的新知識點。

　　小南仔：如果覺得卷子難，就做基礎題。

　　小弟1：你別說了，我壓根不知道哪些是基礎題，每題都不會做！贈人玫瑰，手有餘香。您贈完玫瑰，趕緊睡覺吧！

　　小南仔：圖片

　　小南仔：我把基礎題勾出來了

　　小弟2：三弟，今天的物理作業做了沒？最後一道大題給我看看，我不太明白。

　　小南仔：圖片

　　小弟2：這裡，為什麼用這個公式啊？

　　小弟1：怎麼三弟都叫上了？？@小弟3 你第一天進群就這麼自來熟？？直接認領三弟？？

　　小南仔：語音

　　小弟1：不對，展哥是大哥，我是二哥，小弟3應該是四弟。@小弟2 你小學數學沒畢業！

　　小弟2：大拇指.jpg 原來如此！這個群因為三弟的加入，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光輝，我這次月考肯定能進步！

　　小弟1：……行，我跟展哥退群，你們好好討論。

　　展銘看完消息，不知道回什麼，他又不寫作業，就關了微信，準備打一局遊戲，然後睡覺。

　　顧奇南又給他發消息。

　　小南仔：展哥，你睡覺了嗎？

　　搖啊搖：沒

　　展銘就看著「正在輸入中……」輸入了半天，直到提示框的提示沒了，十分鐘後，顧奇南的消息才發過來。

　　小南仔：展哥，我就是想說一下，我沒有做什麼噁心的事。

　　搖啊搖：知道

　　小南仔：你相信我？

　　搖啊搖：我有腦子

　　這次又過了大半天，顧奇南的消息才來。

　　小南仔：謝謝展哥！

　　小南仔：展哥你好厲害！

　　小南仔：展哥你人真好！

　　小南仔：展哥，我可以當你的小弟嗎？

　　搖啊搖：……

　　小南仔：這是可以還是不可以的意思啊？就是，我不會打架……但是我在學了，我報了一個跆拳道的班，已經學了十節了！

　　搖啊搖：你別跟林小斌學這些有的沒的，收小弟，你以為我黑社會嗎？

　　小南仔：哦……

　　展銘覺得小同桌好像哦得有點失落，又補了一句。

　　搖啊搖：以後跟著我們三人玩。

　　小南仔：好！

　　小南仔：但是我也不能跟你們一直玩遊戲，我還有好多題沒做完……

　　搖啊搖：……

　　第二天早讀課，林小斌瘋狂抄作業，吳淵安靜看書，展銘把英語書翻到本學期第一課，開始背單詞。

　　顧奇南拿著一本根本不是英語課本的英語書，低聲背著。

　　這個五班的學渣角落，今日一片和諧。

　　張鳴走進來的時候，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不錯嘛，我不在，我們班運轉得很正常嘛！」

　　張鳴一出聲，整個五班都轉頭看他。王越躲藏不及，被張鳴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奪了手機。

　　「除了王越。」

　　「老師！」王越站起來，「我沒玩手機！」

　　「我知道，是手機玩你。」張鳴回。

　　其他人大笑。

　　王越還想再說，張鳴擺手：「有什麼話，等下到辦公室好好說給我聽，慢慢說。」

　　「老師你怎麼回來了？」班長問。

　　「不回來上班，我喝西北風？」張鳴反問。

　　其他人又開始哈哈大笑，特別林小斌，笑得特別開心，特別快活。

　　早讀課下課後，王越就被叫到辦公室批。

　　林小斌幸災樂禍：「真是多虧了小同桌有作業給我抄，不然我肯定也是在玩手機的那個人！」

　　林小斌開心了兩節課，課間操四個人正想躲到校園角落玩手機時，被張鳴在樓梯處抓了個正著。

　　「都跟我到辦公室來。」張鳴說。

　　「你們這個月都沒去做課間操？」張鳴問。

　　顧奇南點頭：「是。」

　　其他三人看傻子一樣看他。

　　顧奇南：「？」

　　張鳴問：「為什麼不去？班級因為你們四個不做課間操，被扣了多少風紀分你們知道嗎？本學期，我們班就沒拿過一次流動紅旗！」

　　顧奇南：「老師，流動紅旗很重要嗎？」

　　其他人再次看傻子一樣看顧奇南。

　　顧奇南：「？」

　　張鳴被噎了一下，懷疑顧奇南是不是因為少根筋，才在一中被校園欺淩。

　　張鳴：「顧奇南別說話，等下再輪到你。」

　　張鳴：「你們三個，之前我請假不在，就不跟你們算帳了。現在我回來上班了，你們三個都給我收斂點。很多話，我講過很多遍了，現在再講一遍。既然來了學校，就盡好自己的本分，該值日值日，該做操做操，該學習學習。我們安安靜靜、平平安安、安安穩穩，待到明年高考，畢業的順利畢業，升學的有學可讀，不好嗎？」

　　展銘：「好。」

　　吳淵：「好。」

　　林小斌：「好。」

　　張鳴特別好說話一個人，展銘三人一般也不跟張鳴置氣，因為張鳴囉嗦起來，能把你囉嗦死。

　　「行，你們三個先走，顧奇南留下。」

　　顧奇南睜著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展銘他們出了辦公室，那模樣很像孤零零被留下的小動物。

　　展銘脫口而出：「給你帶一瓶檸檬茶。」

　　「好！」顧奇南高興地說。

　　張鳴暴跳：「說什麼呢？！趕緊走！」

　　張鳴平復一下心情，對顧奇南說：「給你調個位置吧。」





第9章 不願意

　　顧奇南愣住，沒回答。

　　張鳴又說了一遍：「老師準備給你換個座位。之前林老師代班主任，不太瞭解你的具體情況，暫時先安排你跟展銘坐，這段時間怎麼樣，跟展銘沒有矛盾吧？」

　　顧奇南搖頭：「沒有。」

　　張鳴一邊整理早上收的作業，一邊說：「這次也不止你，班裡好幾位同學我都準備換一換座位。你的同桌呢，我已經想好了，讓黃清跟你一起坐。黃清是數學課代表，學習成績不錯，你跟他正好可以相互探討。而且黃清這同學，性格很好，是班裡的老好人，跟誰都沒有紅過臉，很好相處的。」

　　顧奇南根本不知道黃清是誰。

　　來了一個月，他除了展銘三人，跟討厭的王越，剩下的一個沒記住。

　　「我不想換。」顧奇南說。

　　「什麼？」張鳴有些吃驚，「不想換？」

　　「不想換。」顧奇南再次強調。

　　張鳴停下手上的事，他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顧奇南肯定巴不得趕快換座位。

　　但是——

　　張鳴想想，才來一個月，已經跟展銘三人一起翹課間操了，看來相處得還可以。

　　張鳴很意外，顧奇南這樣的學生，跟展銘這樣的學生，真能相處得來？

　　張鳴有些忐忑，問：「你講實話，是你自己不願意換，還是不敢換？」

　　顧奇南聽出了張鳴的意思，替展銘辯解：「我自己不願意換，展哥人很好——」

　　張鳴氣笑了：「展哥？哥都叫上了？想當人家小弟？」

　　顧奇南覺得自己已經當上小弟了，於是保持沉默。

　　這時課間操已經結束了，幾個去看操的老師陸陸續續回來辦公室，不斷跟休假回來的張鳴打招呼，還問起他女兒的情況。

　　張鳴跟同事有說有笑，有意把顧奇南晾了一會。

　　「想好了嗎？」張鳴問。

　　顧奇南都不知道張鳴讓他想什麼，只好沉默。

　　張鳴說：「首先，不要對老師給你換座位這麼排斥。老師換座位，一個是因為展銘跟你確實不適合當同桌，你能跟他探討學習問題嗎？能跟他交流關於升學或者任何跟學習有關的事嗎？」

　　不能。

　　但是不能又怎麼樣，能又怎麼樣。

　　能做到這些的人，顧奇南遇到的太多了，但都不是好同桌。

　　張鳴接著說：「其次，你跟他的個頭差太多了，怎麼坐最後一排？你前面的吳淵都比你高一個頭，上課都擋著你了吧？」

　　「不會，我看得很清楚，我沒有近視！」顧奇南急急辯解。

　　「就這麼想跟展銘坐一起？」張鳴問，看了顧奇南一會，才說，「文理分班後，我剛接手這個班時，有好多同學私下找我，表示千萬不要把他安排跟展銘坐一起。」

　　顧奇南微微睜大眼睛。

　　「這件事也不算什麼秘密，七中的人都知道，你剛轉學過來，可能不太清楚。高一的時候，展銘在校外跟人起衝突打架，把兩個人打傷了，其中一個被他用椅子砸得頭破血流。根本不認識的人，只是在外面有了一點口角，就把人打成重傷。人家報了警，他被拘留了好幾天。在校內，也跟同學起過幾次衝突。不一定都是打架，別人根本不敢跟他打，有時候別人是純粹被打。」

　　張鳴停了停，仔細觀察顧奇南的神情，卻沒看見諸如害怕、恐懼、錯愕的情緒。

　　「展銘要是再犯事，大概率會被學校開除。開除未成年人是很麻煩的，所以學校很慎重。但是——沒有任何人能保證展銘會改正，他跟我保證得好好的，絕對不會再鬧事，直到順利畢業。結果呢，轉頭就打了王越。」

　　「那是因為王越太過分了。」顧奇南小聲但堅定地說。

　　張鳴看他：「具體情況我已經瞭解過了，黃老師也都跟我說了。王越在教室取笑你的小名，確實不對。但是，他不對，你可以提出來，或者展銘可以跟他交流。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直接上去就打人？」

　　因為好好說話是沒有用的，顧奇南在心裡回答，他已經試過無數次好好說話，全都沒用。

　　「現在展銘替你出頭，你覺得他人很好，是嗎？可他真的是替你出頭嗎？還是只是純粹為了發洩？如果有一天你得罪了他，他會不會也用暴力對待你？」張鳴問，「我認為，你應該最清楚那是什麼感覺。」

　　「當然了，這些只是我的擔憂，我希望不會實現。可是有一點，展銘的情緒不太穩定，很容易暴怒，你要注意。而你確實需要跟班上其他同學多多相處，多多認識其他人。」

　　顧奇南不說話，他不想換座位，張鳴怎麼說他都不想換。

　　張鳴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歎了口氣：「你先回去好好想想，不著急，本來換座位我就打算等月考過後再來換。但是，學校班級的任何活動你不得再缺席，課間操好好去做。如果你再翹課間操，那麼換座位的事就沒得商量了！」

　　「好。」顧奇南點頭。

　　上課鈴早就響過了，教學樓一片靜悄悄。

　　顧奇南從走廊上經過，覺得自己很突兀，覺得每個在教室上課的人可能都在看他。

　　「這個人是誰啊？為什麼上課時間還在外面？」——大概都在這麼想吧。

　　顧奇南想跑起來，快速經過這幾個上課的班級。

　　可他不能跑，跑起來就真的成為全部人注意的焦點。

　　他慢慢走著，儘量跟平時一樣、毫無異常地走著。

　　他覺得自己又聽到了人群的竊竊私語。

　　「看啊，他就是顧奇南。」

　　「哦？三班的那個顧奇南？」

　　「學校貼吧說的那個顧奇南？」

　　「那個噁心的顧奇南？」

　　可他知道並沒有人說話，因為現在是上課時間。

　　等他回到教室，喊「報告」的時候，英語老師一臉驚訝地看他。

　　「顧奇南，你怎麼回事，滿頭大汗的，被你們班主任罵的？」

　　顧奇南不會接老師的玩笑話，沉默地搖搖頭，走回自己的位置。

　　展銘三人都看著他，林小斌好奇心爆棚，轉過半個身，跟顧奇南偷偷指了指手上的手機。林小斌早就在群裡問顧奇南，老張跟他說了什麼，說了那麼久。

　　顧奇南沒心思聊天，就盯著眼前的課本發呆，直到展銘將一盒檸檬茶放在他桌上才回過神來。

　　展哥還是那個展哥，酷酷的寸頭，上課了，雙手還插在校服兜裡，一腳踩著桌子下的橫杠，一腳支放在地上。因為腿太長，腳都伸到了過道裡，然後漫不經心般抬了抬眼皮看人。

　　酷得不得了。

　　下課後，林小斌問顧奇南到底老張說了什麼。

　　顧奇南悶悶地戳著檸檬茶，實在不知道怎麼把話說婉轉點，又被林小斌追問得煩了，只好說：「老師想給我換座位。」

　　林小斌恍然大悟：「我還以為林俊生忘了這事，他本來就說先讓你坐著，過幾天要給你換位置。」

　　吳淵介面：「畢竟我們展哥——」

　　林小斌一臉崇拜：「——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得起他的熱情對待。」

　　展銘：「……」

　　林小斌低聲對顧奇南說：「你不知道，展哥對同桌是高標準嚴要求，必須講衛生、安靜、不煩人、有禮貌……反正很多要求。每一個人都被展哥趕跑了，甚至還有課桌被展哥直接扔了的。展哥，就是這麼霸氣！雖然自己愛打架愛曠課不遵守紀律，但是同桌不行，他的同桌必須是好男孩！」

　　吳淵笑得快昏過去了：「我作證！林小斌這回講的是實話！」

　　林小斌一臉尊敬：「你是展哥有史以來，毗鄰最久的同桌。你就是那個百裡挑一，最優秀的人兒！」

　　林小斌問：「老張要把你調去哪裡？現在問題是，班裡人數是偶數，把你調走了，肯定要調一個人過來當展哥的同桌，調誰啊？千萬不要來一個太討厭的。」

　　吳淵提醒：「你看看班上誰身高能坐最後排？」

　　「再多加一張桌子就好了。」展銘突然說，「我寧願一個人坐。」

　　顧奇南悶悶的，他覺得大家都不把換座位當成一件事，只有他那麼在意，不願意換。

　　他輕聲說：「我不想換。」

　　林小斌看他。

　　顧奇南一邊說不想換，一邊手上還在幫展銘整理英語練習卷。

　　下周要月考了，英語老師讓大家好好複習發下去的練習卷，還有幾張老師整理好的各種短語、語法的總結卷。

　　展銘根本不曉得是哪幾張，平時發下來都是顧奇南幫他收好的。

　　現在也是顧奇南把這些練習卷找出來，按順序整理好，還把重點的卷子做了標記。

　　林小斌感慨：「我覺得你跟展哥的童養媳似的，真好，為什麼我同桌不能幫我整理卷子、筆記、擦桌子、帶點心呢？」

　　吳淵搖他：「醒醒，起來照照鏡子。」

　　展銘修正：「是家養小精靈。」

　　林小斌拍桌：「絕了！」

　　展銘說話的時候，顧奇南正拿出自己的小夾子，將整理好的卷子夾好，並附上一張寫著考試重點的綠色標籤紙。

　　還掏出了牛奶，放在展銘的桌上。

　　展銘三人用一種看家養小精靈的眼神看著他。

　　顧奇南問：「家養小精靈是什麼？」





第10章 真好玩

　　顧奇南問：「家養小精靈是什麼？」

　　展銘回：「哈利波特裡的小精靈，多比，記得嗎？」

　　顧奇南搖頭：「我沒看過哈利波特。」

　　當代青少年，竟然有沒看過哈利波特的。

　　不止林小斌，連展銘也覺得十分驚奇。

　　顧奇南問：「你們都看過嗎？」

　　展銘三人點頭。

　　「哦。」顧奇南很自然地說，「那我回去看一看。」

　　林小斌問：「不是，你連哈利波特都沒看過？你平時都看什麼？」

　　「我不看電視。」顧奇南說，「也很少看故事書，只看過語文書上列的必讀名著。」

　　林小斌驚奇：「你也不玩遊戲，那你放假都在幹嗎？」

　　「做題。」顧奇南說。

　　展銘：「……」

　　吳淵：「……」

　　林小斌：「……」

　　三人放棄跟顧奇南交流，顧奇南有點不好意思：「我這週末回去就看。」

　　週五晚上，展銘照例打工，十點結束後，先坐在小電摩上，掏出手機看消息。

　　小弟1：@小弟3 週五晚上了，八點了，吃完飯了吧？開始看哈利波特了嗎？好好看哦，斌哥要對你進行拷問的，答錯了你就知道厲害！

　　小南仔：總共有8部，太多了，十幾個小時，我看不完。可不可以一邊寫作業一邊看？

　　小弟1：誰讓你一口氣看完的……你就不能一天看一部嗎？

　　小南仔：哦。但我還是想一邊寫作業一邊看。

　　小弟1：做事情能不能專心做？看電影這麼享受的事為什麼要和作業一起進行？算了，我自己再把哈利波特看一遍吧。

　　聊天消息到這裡為止，展銘看手機消息的時候，顧奇南才又冒出來說話。

　　小南仔：我看完第一部 了，沒有家養小精靈啊。

　　小弟1：第二部 就有了，你加油。

　　等展銘回到家，洗漱完畢躺床上時，顧奇南還沒說話。林小斌一直在群裡追問他，看到家養小精靈沒。

　　十一點多的時候，顧奇南才發了一條「看到了」，林小斌逗他，是不是跟你特別符合，你就跟展哥的家養小精靈似的。

　　顧奇南一直沒說話。

　　展銘打了一局遊戲，打完覺得有點不對勁。

　　顧奇南怎麼不說話了？

　　睡著了？

　　生氣了？

　　展銘想起之前在食堂，顧奇南渾身發抖的樣子。

　　展銘想了想，私聊了顧奇南，顧奇南很快回復，根本沒睡覺。

　　搖啊搖：生氣了？

　　小南仔：我真的很像家養小精靈嗎？

　　接著顧奇南發了一段網上搜的家養小精靈的介紹，裡面寫著諸如「家養小精靈是巫師的奴隸」「一種低微的種族」「不能違抗主人的命令」之類的句子。

　　好，果然生氣了。展銘有點發暈，隨口一說的，他確實沒想那麼多。

　　搖啊搖：我隨口一說的，沒什麼別的意思。

　　小南仔：哦

　　搖啊搖：……真的

　　小南仔：沒事，我跟家養小精靈是挺像的。

　　搖啊搖：？

　　小南仔：都唯唯諾諾的，膽子小，還長得不好看。

　　展銘真是滿頭問號了，就是一個家養小精靈而已，不是很可愛嗎，顧奇南怎麼會發散出這麼多。

　　搖啊搖：你是不是還沒看完電影？

　　搖啊搖：多比挺可愛的，而且很勇敢。

　　搖啊搖：不是，你能別想這麼多嗎？我就是隨口一提，覺得小精靈很可愛。

　　搖啊搖：這是一種修辭方式，重點不在家養小精靈具體是什麼樣的，只是拿來作比喻。

　　小南仔：我明白了。

　　展銘覺得自己已經把今年一年份的字都打完了，顧奇南也不知道真明白還是假明白。

　　正好這時，林小斌在群裡問展銘了，週末什麼安排。

　　搖啊搖：明天出來吃飯，吃完再看幹嗎。去？

　　小弟1：去！

　　小弟2：去！

　　搖啊搖：顧奇南你也來。明天中午十二點，新天地廣場。

　　小南仔：好

　　顧奇南是最早到的，在新天地廣場中間的噴水池前站著。

　　展銘就站在商場大樓前發傳單，他眼神好，一下就發現顧奇南了。

　　顧奇南今天沒穿校服，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短T，顯得他整個人更白了。站那麼遠，展銘都能一眼發現他白得晃眼。

　　展銘想，這小孩是不是從來不在戶外活動？

　　顧奇南很快也發現他了，蹬蹬跑過來，問他在做什麼。

　　展銘拿著一疊傳單在他眼前晃了晃：「打工。」

　　顧奇南伸手拿了一張，仔細看起來，是商場裡週末親子活動的宣傳單。

　　「我幫你發吧。」顧奇南說。

　　展銘看看他，深怕別人覺得他是童工，回：「馬上就發完了。」

　　顧奇南站在他旁邊，囉囉嗦嗦跟他說這話。

　　「展哥，你為什麼打這麼多工？晚上打工，週末也打工，那你學習怎麼辦？」

　　展銘看他一張小臉露出很是擔憂的神色，覺得有點好玩，說：「不學習。」

　　顧奇南果然一臉糾結：「那你爸爸媽媽不管你嗎？」

　　展銘遞出去三四張傳單，才回答：「不管。」

　　快十二點的時候，展銘的傳單發完了。他領了錢，就帶著顧奇南往商場大樓旁邊走。

　　顧奇南跟著他走，問：「我們不等林小斌跟吳淵嗎？」

　　「他們知道位置。」展銘回答。

　　他們沒走多遠，就走到旁邊的另一條街而已，這裡跟擠滿漂亮餐廳的新天地廣場不一樣，都是一些小店，緊挨在一起，熱氣騰騰。

　　中午十二點，人很多。

　　展銘帶著顧奇南走進一家串串店，問顧奇南：「能吃辣嗎？」

　　顧奇南搖頭：「不會吃。有位置嗎這裡？」

　　展銘早打過電話了，他點了個鴛鴦鍋，在群裡喊林小斌兩個快點，拉著顧奇南去拿菜。

　　顧奇南拿著個菜筐子，新奇地站在大冰櫃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展銘一大堆肉，跟顧奇南說：「愛吃什麼拿什麼。」

　　於是顧奇南拿了一堆菜，又拿了雞翅，開心得不得了。

　　兩人回了位置，展銘將東西下到鍋裡，看顧奇南跟小孩似的，說：「一副沒出過門的樣子。」

　　顧奇南寶貝地戳著那根下到清湯鍋的雞翅，開心地說：「我媽媽都不讓我吃這些東西！」

　　展銘點頭：「行，下次帶你吃炸雞薯條。」

　　展銘是開玩笑的，可顧奇南真的露出了一臉嚮往，還追問：「真的嗎？真的嗎？隨便我吃嗎？」

　　展銘無語：「你還真的是個小囝仔，這麼大的人了，還喜歡吃炸雞？」

　　「我很少吃啊，都沒吃過幾次！」顧奇南說。

　　兩人說著話呢，林小斌跟吳淵到了。

　　林小斌哈欠連天，跟吳淵兩個人抓了一大堆菜肉回來，在桌子上都疊成高山了。

　　顧奇南驚訝：「吃得完嗎？」

　　林小斌指著鴛鴦鍋喊：「誰點的鴛鴦鍋？這是對串串的侮辱！」

　　展銘：「我。」

　　林小斌立刻從辣鍋裡拿了幾串牛肉放到展銘碗裡：「展哥您好，展哥您快吃，您請。」

　　展銘從清湯鍋裡拿了幾串牛肉放到顧奇南碗裡，說：「南哥請吃。」

　　顧奇南人生第一次被叫南哥，驚得笑了。

　　他吃了一口牛肉，感歎：「哇，好好吃啊！」

　　林小斌看他那沒出息的樣，痛心疾首：「你吃吃辣鍋，你吃吃辣鍋，沒辣那還能叫串串嗎？！」

　　顧奇南看大家都吃辣的，禁不住好奇心，也拿了一串，吃了一口，辣得眼淚都出來了。

　　「好辣啊，好好吃啊。」顧奇南感慨。

　　接著展銘就目瞪口呆地看著顧奇南一邊說好辣，一邊吃著辣鍋。

　　顧奇南就跟第一次出門似的，看著鍋裡的豆皮、玉米、肉、雞翅都新奇。等展銘給他盛了一碗QQ面，他的新奇到達一個頂峰。

　　「這個面，滑滑的，QQ的！」

　　林小斌跟吳淵都笑噴了。

　　林小斌問：「你媽是不是把你關在家裡，不許你出門，不許你吃外面的垃圾食品？」

　　顧奇南搖頭又點頭：「她很鼓勵我出門的，就是不許我吃外面的東西，說不衛生。」

　　林小斌感慨：「看把孩子憋的。」

　　吳淵：「都憋壞了。」

　　四個人，一頓飯吃到了兩點多。

　　從串串店出來的時候，顧奇南飽得都走不動了。

　　他覺得自己肚子裡，連一根青菜都塞不進去了。

　　吳淵問：「去哪？網吧開黑？」

　　林小斌提議：「去看電影吧，最新的動作大片上了。」

　　於是四人出發去電影院。

　　看電影的時候，顧奇南太飽了，沒睡午覺又困，他也不喜歡看這部動作片，就是打打打親親打打親親，好沒意思的。

　　於是顧奇南直接睡著了，睡得呼呼的，直到電影結束了，展銘叫他，他才迷迷糊糊醒過來。

　　四點多了，眾人在廣場外的噴泉邊坐了一會，討論了一下動作片的劇情，以及嘲笑顧奇南看睡著。

　　「孩子年紀小。」展銘說。

　　林小斌跟吳淵都笑倒了。

　　顧奇南不滿地嘟噥：「我跟你們同級，同級！」

　　接下來，林小斌跟吳淵要去網吧開黑，展銘說六點要去奶茶店打工，不去。

　　顧奇南更不去了。

　　於是兵分兩路。

　　展銘開小電摩，載著顧奇南到地鐵站去。

　　顧奇南從來沒這樣消磨過時間，玩了一下午，沒有做題，沒有上興趣班，就是跟著同學隨意地玩。

　　小學的時候，太小了。

　　初中的時候，他跳了一級，忙於學業跟培優班課程。

　　高一……

　　一中一周上六天課，剩下一天有無窮無盡的作業，他還得做奧數題。別說他，班上的其他人也根本沒有心思玩。

　　大家都很緊張，做什麼都很快。

　　不像展銘他們，一頓飯都能吃兩個小時，邊聊無意義的天邊吃。

　　顧奇南歎氣。

　　展銘耳朵尖，聽見了，問他：「怎麼了？」

　　「真好玩！」顧奇南大聲說。





第11章 不能問

　　紅燈了，展銘停下來，轉頭去看顧奇南。

　　一個多月了，顧奇南好像變了一點，變好看了。

　　展銘又仔細看了他兩眼。

　　顧奇南摸摸自己臉：「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剛剛吃飯的時候，顧奇南被辣鍋辣得臉頰紅撲撲的，一直到現在，那紅還沒退下去。不知道是在電影院睡覺又壓紅的，還是太興奮了導致的。

　　雙眼也是亮晶晶的，盯著人看，看得人都心軟。

　　反正跟一多月前，那個陰沉又不開心的少年，天壤之別。

　　展銘搖頭：「沒，我就是看看你幾歲，覺得自己跟帶小孩出來春遊似的。」

　　顧奇南嘿嘿笑。

　　綠燈了，小電摩又往前走，經過了地鐵站。

　　顧奇南拉展銘的衣服：「展哥，過了，過了！」

　　展銘頭也不回地說：「展哥帶你去個地方。」

　　顧奇南乖乖坐好了，隨便他展哥帶他去哪裡。

　　小電摩駛過街道，駛過榕樹，駛過芒果樹，駛過盛開的三角梅，停在一條小商業街的奶茶店門旁。

　　顧奇南下車來。

　　展銘說：「你等一下。」

　　說完自己進了奶茶店，跟店裡的人說了幾句話，洗了手，開始搖奶茶。

　　顧奇南好奇地看著店裡的招牌，布丁奶茶，金桔檸檬，百香果雙響炮……

　　幾分鐘後，展銘拿著一杯奶茶出來了，遞給顧奇南，說：「展哥請你喝。」

　　顧奇南接過來，冰冰的。

　　吸管已經插好了，顧奇南喝了一口，香香的，甜甜的，很好喝。

　　顧奇南驚奇地說：「比牛奶好喝多了。」

　　展銘無奈：「你連奶茶都沒喝過？」

　　顧奇南搖頭。

　　展銘問：「你是不是沒有零花錢？」

　　「有啊！」顧奇南又喝了一口冰奶茶，「有好多。」

　　展銘看他那樣子，感歎：「我今天果然就是帶小孩出來春遊的。現在不生氣了？」

　　顧奇南啜著吸管，愣愣地看著展銘，問：「生氣？」

　　展銘騎上小電摩，示意他上來。

　　「家養小精靈的事。」

　　小電摩開出去好遠了，顧奇南才咬著吸管悶聲說：「我沒生氣。」

　　到了地鐵站，顧奇南拿著奶茶跟展銘說再見，有點依依不捨的感覺。

　　展銘說：「去吧，下次還帶你出來玩。」

　　顧奇南高興了，點頭：「好！」

　　等顧奇南到家，他奶茶也喝完了，將杯子扔進社區的垃圾桶，開開心心回家。

　　他一進門，就看見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電視也沒開，也沒看書，也沒泡茶。兩個人就那麼坐在沙發上，看見顧奇南回來了就直盯著他看，看得顧奇南莫名其妙。

　　「六點了，還不做飯嗎？」顧奇南一邊換鞋一邊問。

　　他爸媽才回過神，慌忙說：「哦，對，差點忘了做飯！」

　　顧奇南無語：「你們兩個幹嗎呢？連做飯都忘了。晚上飯少煮一點，我中午吃得好飽。」

　　「那煮粥吧。」他媽媽說，「再炒兩個青菜，蒜香排骨吃嗎？」

　　顧奇南感覺自己中午吃了一噸肉，搖頭：「不吃，我就吃菜。」

　　他爸爸問：「中午吃什麼好吃的了，吃這麼多？」

　　「吃串串。」顧奇南說，覺得會把他爸媽嚇一跳，然後滿意地看見他爸媽果然一臉驚訝。

　　「串串？那很辣的，囝仔，你吃串串你要叫個清湯鍋，你吃不了辣的。」他媽媽一臉緊張。

　　顧奇南覺得自己已經見過世面了，揮揮手：「吃串串怎麼能吃清湯鍋？我們吃微辣而已，就一點點辣。」

　　「哦」。他爸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問，「還做什麼去了？」

　　「去看電影。」顧奇南說，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雖然喝了一大杯奶茶，但感覺還是渴。哎，看來好喝也沒什麼用。

　　「好看嗎？」他爸媽跟進廚房。

　　「不是很好看。」顧奇南搖頭。

　　「你們幾個同學去的呀？就你跟你同桌嗎？」

　　「四個，還有我前桌兩個人。」顧奇南喝完水了，感覺肚子哐當作響。

　　「都是男生？」

　　顧奇南煩了：「都是男生！你們怎麼問題這麼多啊！」

　　「那不是關心一下你嗎？」他爸爸說，「錢夠花嗎？」

　　到這時，顧奇南才想起來，今天一整天，他一分沒花出去。

　　他爸媽見他不說話，緊張了，小心翼翼問：「不夠？都花光了？」

　　他出門前，他爸媽往他手機轉了兩千塊錢。

　　顧奇南緩緩搖頭：「我一分錢也沒花……」

　　他爸驚訝：「都是別人請客？」

　　顧奇南又搖頭：「我不知道，我吃完飯，看大家走就跟著走了，都忘了付錢這回事。看電影也是，吳淵拿了票給我，我就接了。然後回來，奶茶是展哥請我喝的……」

　　他爸媽看著兒子，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歎氣。

　　他媽媽嗔怪：「你看看你，都高中生了，還跟小孩子似的。去問問是哪個同學出的錢，把錢給人家。如果人家不收，那你下次也請他們吃飯。」

　　「哦。」顧奇南點點頭，掏出手機，邊走回房間邊發短信。

　　「別一邊走路一邊玩手機！」

　　「知道了！」

　　顧文輝跟林蕙看著顧奇南關上房間門，兩人對視。

　　顧文輝打開冰箱，拿出晚上要煮的菜，說：「你看你，我就說你瞎操心。早上他要出門，你還擔心他被同學勒索。」

　　林蕙也覺得自己好笑，可轉念想到自己為何會這麼擔心，酸澀立即泛上心頭。

　　擔心同學是要敲他竹杠，可是又不敢不讓他去。

　　萬一人家是真的請他一起出去玩呢？

　　不讓他去，就錯失了一個融入正常社交的機會。

　　「我覺得轉學挺好的。」林蕙偷偷轉身擦了擦眼淚，「雖然學習氛圍跟一中不能比，囝仔學會了打遊戲、玩手機……」

　　「好了，好了。」顧文輝打開水龍頭洗菜，「囝仔開心就好了。」

　　小弟3：今天吃飯跟看電影是誰付的錢？我忘了給錢了……

　　小弟1：吃飯是你展哥請的。

　　小弟2：電影票就算了，我用優惠券買的，也沒花幾個錢。

　　小弟3：那我下次請你們。

　　小弟1：我記下了，請儘快安排，謝謝。

　　顧奇南給展銘單獨發消息，問他飯錢多少。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展銘才回消息。

　　搖啊搖：請你的。

　　3：哦……

　　3：那我下次請你們吃飯好嗎？

　　搖啊搖：行

　　3：可是我不知道去哪裡吃，每次都是我爸媽帶我出門的……

　　搖啊搖：我帶你去。

　　3：好！

　　3：你是不是剛剛要回家？你好好騎車。

　　顧奇南做完一份物理卷子，看看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忍不住又給展銘發消息。

　　3：展哥，你到家了嗎？

　　3：你不累嗎？一大早就出門了，到現在才回家。

　　3：我下午看電影的時候已經覺得好困了。

　　3：那你今天還有精力寫作業嗎？還是明天寫呢？還要複習，下周要月考了。

　　搖啊搖：到了

　　搖啊搖：不累

　　搖啊搖：不寫

　　搖啊搖：不複習

　　3：……

　　3：展哥，我總結好知識點了，你要不要看看？

　　3：圖片

　　搖啊搖：……

　　週一一早，林小斌瘋了一樣到處借作業抄。一看顧奇南來了，立刻求爺爺拜奶奶，要拿顧奇南的所有卷子。

　　顧奇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反問：「所有？每一張？你都沒做？」

　　「對啊！怎麼了？很難相信嗎？面對現實生活吧，小南南，這可不是在一中，這是七中！這裡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廢材。」林小斌毫不羞愧。

　　聽到「一中」兩個字，顧奇南臉色黯了黯。

　　但沒人注意到他一瞬間的情緒變化。

　　吳淵伸手抽走了顧奇南擺在桌上的卷子，分辯道：「也不是，還有我這種至少寫了一半的，比較積極向上的選手。」

　　展銘還沒來，顧奇南看了看身旁的空位，偷偷問：「斌哥至少還抄作業，展哥呢，他連抄都不抄，老師不會找他嗎？」

　　林小斌搖頭：「你不懂，老師已經放棄了展哥。」

　　顧奇南想起張鳴的話，心想，大概是不想管、懶得管了。

　　可是展哥真的不想考大學了嗎？

　　他為什麼從早到晚都在打工？

　　顧奇南問：「展哥的爸爸媽媽也不管他嗎？」

　　林小斌變了臉色，吳淵也立刻轉過身來。

　　「怎麼了？」顧奇南嚇了一跳。

　　林小斌神情都扭曲了，伸出兩根食指比了一個打叉的手勢，壓低聲音說：「禁忌話題！禁忌話題！在展哥面前絕對不能提他爸媽不管他！上一個罵展哥沒爹媽管的人，在醫院住了一個月……」

　　顧奇南：「……」

　　林小斌伸長脖子看了看外面，見展哥還沒有突然出現的危險，說：「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但是展哥好像是他奶奶帶大的，從沒聽過他提爸媽，我猜是去世了。他奶奶去世後，展哥監護人就變成他叔叔，現在住在他叔叔家裡。寄人籬下，你懂的。雖然是自己的親叔叔，但不是親爹，肯定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反正高一的時候，有一陣展哥心情特別差，那段時間經常打架，後來就開始瘋狂打工。應該是自己在付自己的生活費吧……」

　　顧奇南完全聽愣了。

　　吳淵提煉重點：「總之，你千萬不要在展哥面前提他爸媽，更不要問什麼管不管他，懂嗎？」

　　顧奇南：「……可是我已經問過了。」

　　林小斌：「……」

　　吳淵：「……」





第12章 神推斷

　　林小斌問：「那展哥回答了嗎？」

　　正說著，展銘進來了。

　　林小斌驚嚇過度，說話都結巴了：‘嗎、嗎、嗎、媽媽今天罵我了！’

　　展銘：「……」

　　吳淵瘋狂眨眼，試圖救場：「你媽媽不是天天罵你嗎？！」

　　林小斌：「是呀！我媽媽天天罵我！」

　　展銘：「……你們兩個說相聲？」

　　展銘坐下，開始吃他的早餐，豆漿跟紫米糕。

　　顧奇南還在震驚于剛剛得知的展銘的家庭情況，此時見展銘又把早餐拎來學校吃，突然意識到，展銘並不是因為怕遲到，所以來不及吃早飯，而是根本沒在家吃早飯。

　　顧奇南不眨眼地看著展銘吃早餐，展銘誤會了，拿起紫米糕問：「你想吃？」

　　顧奇南搖頭，但紫米糕聞起來香香的，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展銘剝開包裝紙：「你吃一口。」

　　顧奇南小心翼翼捏了一小塊，嘗了嘗。

　　甜甜軟軟糯糯的。

　　「真好吃。」顧奇南說。

　　展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什麼你都覺得好吃，怎麼還這麼瘦？」

　　顧奇南從書包裡掏出牛奶雞蛋，擺到展銘桌上，說：「你吃雞蛋吧，早上應該要吃雞蛋。」

　　誒，盡吃一些素的，怎麼能有營養呢？

　　展銘幾口吃了紫米糕，喝了牛奶，說：「你瘦，你吃。」

　　顧奇南搖頭：「我在家已經吃過雞蛋了，還喝過牛奶了。」

　　展銘吃完雞蛋，顧奇南遞給他一張濕紙巾，讓他擦手。

　　林小斌跟吳淵在旁邊看著顧奇南一番操作，紛紛感歎：「賢慧，果然賢慧。」

　　大課間的時候，四人因為都被張鳴威脅過了，不敢再偷溜，起身跟著大部隊往操場走。

　　四人排到班級隊伍末端時，五班人都嚇了一跳。

　　班霸跟他的小弟來做操了？

　　但是他們四人排到隊伍最末端，問題就出來了。

　　顧奇南在其中特別不協調。

　　男生隊伍是按身高排的，排在最後面的人，身高是全班最高的，理所當然是展銘。他前面的林小斌跟吳淵，身高也都是一米八左右。

　　只有顧奇南，被他們夾在中間，盆地一樣，凹陷了一塊。

　　來巡視的張鳴一看，不行，伸手把顧奇南拉到隊伍前三位站好，說：「以後你做操就站這個位置。」

　　顧奇南有些傷自尊。

　　他其實穿上運動鞋才有一米七。

　　跟展銘遙遙相望。

　　顧奇南想起媽媽的話，覺得還是對的。青少年還是要保證一天至少四百奶量，不然怎麼長高？牛奶雖然難喝，還是得喝。

　　不然怎麼長成展哥那麼高？

　　顧奇南心不在焉地做操，直到音樂聲結束、體育老師說「各班帶回教室」，才回過神來準備去找展哥他們。

　　他剛轉身，就看見王越伸手大喊：「然然！」

　　顧奇南順著他的目光，才發現四班的女生隊伍就在自己旁邊，邱然穎就正正好站在自己的左手邊。

　　王越旁若無人：「然然，等等我！」

　　邱然穎慌慌張張，拉著她同桌就想擠過人群趕緊逃走。

　　王越幾個大步就要追上她了：「等等我呀，我們一起去小賣部！」

　　瞬間，顧奇南想起吳淵手心裡的小髮夾，想起吳淵說錯了話站在芒果樹下發呆，突地福至心靈，情商飆到十五年來最高。

　　他一個跨步，擋住了王越。

　　王越往右邊挪，顧奇南也順著挪。

　　王越往左邊挪，顧奇南也順著挪。

　　這麼一會兒工夫，邱然穎拉著同桌跑走了。

　　王越不動了，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地問：「什麼意思啊？」

　　顧奇南沒回答，主要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不能說，因為我淵哥喜歡邱然穎，你這頭豬最好滾遠一點。

　　這沉默的樣子真的很像挑釁。

　　王越「呵呵」了兩聲，說：「抱上展銘大腿，囂張了？像你這樣的，我一拳打一個。」

　　顧奇南想起王越被展哥壓著打的樣子，覺得王越威脅他的話完全是無能狂怒。

　　「我操——」

　　「操誰？」展銘的聲音響起，一支胳膊伸了過來，搭住顧奇南的肩，把他拉到自己身前。

　　「老師，這裡有人欺負人~」林小斌的聲音懶洋洋的，聽著特別氣人。

　　「問你同桌啊，攔著我的路，什麼意思？」王越臉都黑了。

　　「這條路是你的？你是七中校長還是教育局局長？這是七中的操場，國家出資建造，公共場所，懂？」林小斌差點把王越氣死。

　　王越氣笑了：「行，一次兩次，我也明白了。展銘，大家都是男的，別來這些陰的。你是不是也喜歡邱然穎？」

　　展銘：「……」

　　顧奇南：「你亂說！」

　　王越：「上次莫名其妙打我，處處跟我對著幹，今天又這麼攔著我。展銘我沒得罪你吧？不為了這事，還能為了什麼？」

　　展銘誠懇：「真不是。」

　　王越：「你他媽連男人都不是，不敢承認！」

　　林小斌驚嚇得胡亂說話：「這裡四個男的，你憑什麼懷疑我展哥？！」

　　王越：「那就公平競爭，誰追到就是誰的女朋友。你他媽拉著小弟這麼噁心人，怎麼回事？這事我跟你沒完！」

　　說罷王越氣衝衝走了。

　　四周靜止不動的人群在聽到如此勁爆的八卦後，瞬間鳥獸散，怕被當眾揭穿暗戀心事的校霸遷怒。

　　四人呆立當場。

　　顧奇南：「對不起……都怪我……我看邱然穎很害怕的樣子，我就想幫淵哥攔那麼一下……」

　　吳淵：「……」

　　展銘罵了一聲：「不怪你，王越腦子真的有問題。」

　　林小斌感歎：「王越這神推理能力，我服了。在場四個男的，他為什麼跳過我們三個，就懷疑展哥？我林小斌一萬個不服，難道我們就不是異性戀？！」

　　操場桃色風波事件以驚人的速度立刻在七中傳播，到了下午的時候，整個七中，包括教師辦公室，全知道了。

　　邱然穎被叫到辦公室詢問了一番。

　　可憐邱然穎已經嚇呆了，本來被王越糾纏就已經很煩人了，沒想到再加一個校霸。

　　邱然穎說著說著就哭了，再三跟老師保證自己只想學習，不想談戀愛，更別說跟學渣談戀愛了。

　　老師還是很信任邱然穎的，跟她說，只要這兩個人有任何不當行為，讓她立刻跟學校反映。

　　邱然穎走了後，顧奇南被張鳴叫到辦公室詢問。

　　張鳴覺得這學生應該是很乖很老實的孩子，怎麼到了七中，一下惹出這麼多事。

　　張鳴問：「你老實說，為什麼早上在操場上要攔住王越？」

　　顧奇南老實回答：「他要去騷擾隔壁班的女孩子，我覺得很過分。」

　　張鳴笑了：「你這個出發點不錯，還是很正義的。但是，你是純粹路見不平，還是為了展銘？」

　　顧奇南都冤死了：「老師，展哥沒有喜歡那個女生，王越胡說八道！」

　　張鳴問：「你才來一個多月，你怎麼知道展銘沒有喜歡邱然穎？也許他真的喜歡人家呢？」

　　顧奇南當然知道，因為喜歡邱然穎的是吳淵！

　　可他不能說……

　　張鳴見他回答不出來，繼續說重點：「反正這個情感糾葛不關你的事，人家邱然穎誰也不喜歡，只想好好學習。所以，你不要再摻和到這些事裡面去了，知道嗎？」

　　顧奇南趕緊點頭。

　　張鳴又說：「週四週五兩天要月考了，你好好準備。考完了，我要看你的成績，如果因為這些破事受到影響，考不好，那麼換座位的事就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顧奇南傻了。





第13章 考試了

　　顧奇南傻了。

　　張鳴看他表情，失笑：「怎麼，對自己沒信心？」

　　顧奇南還真的是對自己沒什麼信心。他有半年多的時間，無法百分百專注在學習上。到了這學期開學後，更是完全不想去學校，無心學習，沒有上課，沒有做題，狀態一直很差。

　　一直到了七中，情緒漸漸好起來，才開始一點點找回以前的狀態。

　　「怎麼樣算考不好？」顧奇南問。

　　這可把張鳴問倒了。

　　顧奇南還從未在七中考過試，跟一中作對比也不現實，畢竟一中是全市最好的學校。而顧奇南這半年多學習嚴重受影響，又兩個月沒上課，大概也退步了很多。

　　張鳴只好高深莫測地說：「好不好，老師自然會判斷。」

　　顧奇南垂頭喪氣從辦公室出來，剛好迎面碰上王越跟展銘兩人。

　　展銘問：「怎麼了？老師批你了？」

　　顧奇南覺得自己真是會給自己惹事，搖頭：「沒，老師讓我好好準備月考，別分心。」

　　展銘跟王越進了辦公室，被張鳴罵了一頓，又威脅如果兩人再鬧事，立即取消王越的住宿資格，開除展銘。

　　「人家女孩子一點談戀愛的心思都沒有，只想認真學習，你們兩個不要去打擾人家，聽清楚了嗎？這次的事我已經打電話告知你們家長了，希望你們兩個引以為戒。月考馬上就來了，好好考試，別再考得稀巴爛。」

　　威脅完了，張鳴語氣一轉，溫和地說：「邱然穎的學習成績一直挺不錯的，你們喜歡人家，應該向她看齊，爭取能夠縮小跟她之間的差距。明年就要高考了，假如你們之間差距一直這麼大，談什麼喜歡？不現實，很不現實。」

　　展銘聽得快睡著了。

　　當然不現實了。喜歡能當飯吃嗎？喜歡能加智商點嗎？

　　邱然穎是年級前三十，再喜歡對方，他們這種學渣也趕不上的。

　　但是王越居然歎氣了，還說：「唉，老師，我也想考好一點。可是課本上的我一個字也看不懂，都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補起。」

　　展銘心想，見了鬼了。

　　王越想學習？

　　王越想認真學習？？

　　張鳴聽了王越的話相當激動，大概覺得自己的思想工作終於做出了一點成效。把展銘罵了幾句就讓他先走了，留下了王越，要跟他好好說說如何學習。

　　展銘回到教室，化學課上，顧奇南也不聽課，正埋著頭在發憤做題。

　　展銘老早就想說顧奇南了，他敲敲顧奇南桌子，輕聲問：「你不好好聽課，折騰什麼？」

　　顧奇南抬頭，茫然地看著展銘：「我在聽啊。」

　　他旁邊還攤著一本課堂筆記，時不時在上面記兩筆。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聽課的時候好好聽課，下課了再去做這些題？」展銘身為一個學渣，萬萬想不到自己還有勸人好好聽課的一天。

　　顧奇南想了一會，略微疑惑地說：「可是我聽了啊……」

　　行吧。

　　展銘放棄。

　　小南仔愛怎麼學習就怎麼學習，他要不是這麼奇奇怪怪的，沒掌握學習方法，怎麼會從一中轉來七中呢。

　　愛考幾分考幾分，反正大家都是學渣，誰也別嫌棄誰。

　　下課後，吳淵愁眉苦臉地看著展銘，林小斌在一邊憋著笑。

　　展銘理都不想理吳淵，捧著顧奇南的化學筆記看著。

　　別說，小南仔筆記記得真整齊真清晰。

　　「展哥……」吳淵叫。

　　「別叫我展哥，我展哥一個字都不想跟你說。」林小斌嚴肅道。

　　「哎……」吳淵歎氣。

　　「是男人就別歎氣！」林小斌鄙視。

　　「我……」吳淵欲言又止。

　　「你趕緊去表白！」林小斌呵斥。

　　吳淵嚇得捂住林小斌的嘴巴，深怕被別人聽見，差點把林小斌捂暈了。

　　吃完午飯，四人躲到操場角落芒果樹下。

　　芒果樹已經結了幾個青青的小果子，林小斌抬頭研究，思索什麼時候能吃上。

　　吳淵艱難地敘述他的少男心事，聽得展銘跟顧奇南想睡覺。

　　大意就是，邱然穎太優秀了，他不敢。

　　林小斌鼓勵他：「淵哥，你已經是我們幾個人中的學霸了，你相當的優秀，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男人，最重要的不是你考幾分，而是自信！」

　　吳淵想把林小斌捏死。

　　顧奇南覺得很好玩，建議：「淵哥，你從現在開始認真學習，進步到跟邱然穎差不多就可以了。或者，現在她只想好好學習考大學，那你就認真努力，考上跟她一樣的學校。以後大學四年，你可以慢慢追她。」

　　吳淵：「……行，你給的建議果然非常好。」

　　林小斌：「唯一的問題是，我淵哥怎麼能考到年級前三十，除非出現奇跡！」

　　「要不你就快刀斬亂麻。」展銘說，「直接去表白，最多被拒絕，你也死了心。」

　　吳淵沉默。

　　展銘罵：「努力你也不試著去努力，讓你表白你又不敢。」

　　林小斌牆頭草，立刻跟著罵：「沒出息！」

　　顧奇南問：「淵哥，要是邱然穎拒絕你，你會怎麼辦？」

　　吳淵喃喃：「怎麼辦？就接受啊，然後不再煩她，儘量不在她眼前出現……」

　　顧奇南一怔。

　　林小斌怒斥：「小精靈，就算你是展哥的小精靈，也不能說不吉利的話！」

　　展銘：「……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奇奇怪怪的？」

　　顧奇南看吳淵的少男心事愁起來沒完，有些著急了，說：「我想回教室看書，馬上就考試了。」

　　林小斌給他比了個贊。

　　顧奇南發愁：「老師說，要是我考不好，就要給我換座位。」

　　展銘站起來，拍拍衣服：「走，回教室，我也看一會書。」

　　林小斌：「？？？」

　　展銘：「萬一考得跟林小斌一樣爛，那就真完蛋了。」

　　林小斌：「？？？」

　　展銘搭著顧奇南肩膀走了，林小斌在後面追：「展哥，說話就說話，為什麼嘲諷我？嘿！我被這麼侮辱了，能忍嗎？！我這次誓與展哥比高低！吳淵！趕快起來！回去讀書！」

　　週四週五兩天停課，考試。

　　語數英理綜，半天考一門。

　　跟一中沒法比，一中不會花兩天時間悠悠哉考試。一中都是從早上七點半開始考，考到晚上六點半，一天結束。

　　七中按上次月考的成績排考室跟座位。

　　顧奇南上次月考沒有參加，被安排到了最後一個考場最後一張座位。同一個考室裡，碰見了老熟人林小斌。

　　林小斌嘿嘿笑。

　　顧奇南：「……」

　　顧奇南覺得還算欣慰，沒在最後一個考室碰見展哥。他問：「展哥在第幾間考室？」

　　林小斌大聲：「就隔壁啊！」

　　好吧……

　　王越也在這間考室裡，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林小斌在王越前面幾張桌子，儘量從表情上藐視王越，從鼻孔擠出一聲不屑的「哼」。

　　開考前，林小斌跑來顧奇南位置，說：「你好好考，別緊張！」

　　顧奇南嚴肅點頭。

　　語文。

　　顧奇南不是很拿手。

　　老師讓背的他全背了，可寫作文是他的弱項。顧奇南好好地研究了題目，在草稿紙上列了提要，細細琢磨。下了筆。

　　在考試結束前十分鐘，才放下筆。

　　一抬頭，驚了。

　　周圍全是趴倒睡覺的。

　　整間考室，只有他跟林小斌兩個人是坐著的。

　　而林小斌，背影看上去特別的奮力……

　　時不時拿筆戳自己腦袋。

　　交卷後，林小斌蹦到顧奇南旁邊，問他作文寫完了嗎。

　　顧奇南迷惑，還是回答：「寫完了。」

　　當然寫完了，寫不完就完蛋了啊。

　　林小斌歎氣：「哎，太難了，我沒寫完，我就擠出了四百個字。我感覺我是文盲，為什麼剩下四百個字我一個字也想不出來？雖然我還是有信心贏過展哥的，展哥常年作文交白卷，我隨便寫一百個字都贏過他！」

　　顧奇南一聽，有點緊張，趕緊跑去隔壁教室找展銘。

　　展銘早就在外面等他們了，顧奇南問：「展哥，你作文寫完了嗎？」

　　展銘點頭：「寫了，差兩百字。」

　　顧奇南一臉慘不忍睹，忍不住說：「你多看看作文書就好了，我有好多本，等下周借你

　　展銘：「……」

　　下午考數學，顧奇南的強項，卷子又簡單，一個小時他就做完了。

　　抬頭一看，周圍的人又全部趴倒了，連林小斌也趴倒了。

　　第二天理綜英語，考完後才四點半，四人在校門口會合。

　　顧奇南心情還不錯，卷子比他想像中的簡單，他覺得自己做得還可以。

　　林小斌歎氣：「除了語文擠了作文，其他科我都是睡過去的，卷子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啊。特別是英語，嗚嗚嗚嗚，我一個字母都看不懂！小南南每一科都在狂做，小南南絕對是學霸，他要拋下我了！嗚嗚嗚嗚~」

　　顧奇南安慰他：「我英語理綜都不好，語文也不擅長，所以做得慢。」

　　林小斌哭泣：「真的嗎？」

　　「真的！」顧奇南點頭，「我還在上英語補習班呢！」

　　展銘揉揉顧奇南的頭。

　　「還早呢。」吳淵邊看手機邊說，群裡大家正在對答案，「我們去哪溜達？」

　　展銘六點要去奶茶店打工，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去那附近。

　　展銘問顧奇南：「考得怎麼樣？」

　　顧奇南還沒回答呢，吳淵突然大喊：「語文成績出來了！數學也出來了！」

　　「顧奇南！你剛剛說什麼？！你語文不擅長？？？」吳淵看著手機喊，「你語文考了137！」

　　林小斌：「……」

　　「我操！我操！」吳淵突然狂飆粗話。

　　「你數學考了150！150！滿分！滿分！」

　　滿分？！

　　校門口方圓百米的目光全集中在了顧奇南身上。





第14章 朋友圈

　　展銘三人看著顧奇南。

　　顧奇南沒有一絲意外、驚嚇、驚喜、震驚，神情十分地平靜。

　　吳淵放大微信群裡老師發的成績表，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確定是「顧奇南」三個字。

　　群裡已經炸了。

　　林小斌喃喃：「南哥，你為何如此地平靜？」

　　吳淵質問：「你不是說自己這不好那不擅長嗎？！」

　　顧奇南撓頭：「是啊，但是我數學比較有把握，而且數學卷子挺簡單的。」

　　簡單……？

　　校門口方圓百米的人都想看看這位比王是誰。

　　展銘他們趕緊把顧奇南拉走了。

　　四人往商業街出發，顧奇南說，他請大家吃東西。

　　林小斌憤憤：「請！必須請！一科滿分請一次，再考滿分你還得請！我數學連五十都沒有！」

　　展銘騎著小電摩，載著顧奇南，慢慢悠悠，跟走路的林小斌、吳淵兩人並行。

　　林小斌繼續抒發不滿：「原來小南南這麼會裝比！還說自己語文不擅長，我看你語文是不擅長考滿分！其他都很擅長！」

　　「我語文這次超常發揮了。」顧奇南認真解釋。

　　林小斌生無可戀：「不想聽。」

　　吳淵轉念一想，換了一副表情，諂媚地說：「南哥，把你筆記借我看看吧！你平時用的什麼參考書啊？我也想買一套！」

　　林小斌：「？？？」

　　顧奇南：「好的，我回去發給你。」

　　林小斌搭著吳淵肩膀，走路也不安生，搖來晃去，把吳淵煩得不行。

　　兩個人，一個高高瘦瘦，一個一頭亂髮、痞裡痞氣。

　　還有個手長腿長的大塊頭，騎著一輛跟他相比簡直可稱為迷你的電摩，載著一個斯斯文文的男生。

　　天氣熱了，四個人都換上了校服夏裝，白色的短袖，只在領子跟袖口周圍有一圈藍色，更顯得少年青春洋溢。

　　他們在初夏傍晚的綠蔭底下走著說著，吸引了不少目光。

　　榕樹垂落的根須碰到了顧奇南額頭，癢癢的。他抬頭看頭頂上繁密的綠，跟綠之間的光。

　　新的夏天來了。

　　顧奇南覺得，舊的噩夢一般的夏天跟冬天已經過去了。他變回了原來的他，找回了以前的狀態，能夠安心地學習，安心地上下課，安心地閒逛。

　　顧奇南抬頭看眼前寬闊的背。

　　讓人很安心的那種。

　　「展哥！」顧奇南突然大聲叫。

　　其他三人都嚇了一跳，小電摩的車頭還歪了歪。

　　展銘沒回頭，納悶：「怎麼了？」

　　「沒怎麼。」顧奇南說，嘿嘿笑。

　　林小斌抖了抖：「我突然渾身起雞皮疙瘩，不知道怎麼回事，感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妙的氣味。」

　　吳淵冷冷說：「是沙茶面的氣味。」

　　小電摩在一家小店對面停下。

　　小店的招牌是舊式的紅底黃字招牌，上面寫著「林記沙茶面」。剛剛四點多，店裡已經有好幾位客人了。

　　展銘招手：「進去。」

　　林小斌跑第一個，邊跑還邊說：「誒，今天吃沙茶面啊？展哥你不厚道，小同桌要請客，你怎麼帶來吃沙茶面！為什麼不去火鍋店烤肉店！」

　　展銘很簡潔：「不吃滾。」

　　林小斌：「吃！」

　　吃，當然吃！

　　這家店是這附近有名的小吃店，沙茶醬香混著各種鹵料的鮮香，令人垂涎。

　　展銘領著顧奇南，站在鍋灶前，看新鮮的豬肉、小腸在高湯鍋裡翻滾，看豆干、雞蛋、豬蹄在鹵水裡煮得暗紅發亮。

　　一口口大鍋，煮得熱火朝天。

　　負責點單的阿姨問：「吃什麼？」

　　四人點了沙茶面、清湯生燙粉、鹵蛋、鹵豆干、鹵大腸、油條，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顧奇南學著展銘，將剛炸好的油條沾沾沙茶湯汁，一口吃進去，又脆又香。林小斌一邊嫌棄顧奇南請客請最普通的沙茶面，一邊狼吞虎嚥，吃個精光。

　　二十分鐘，這些人就吃完了。

　　只有顧奇南吃得慢，還在一口口喝著湯汁。

　　林小斌吃飽喝足，歎氣道：「看你吃飯的這傻樣，怎麼能想到你是數學考滿分的人兒？」

　　傻？

　　顧奇南瞪圓了眼睛，他嘴裡還有面，無法反駁，扭頭去看展銘。

　　展銘替他出氣：「說別人傻前，先想想自己數學考三十五分的智商。」

　　林小斌吐血。

　　展銘又說：「孩子小，吃得慢。」

　　顧奇南：「……」

　　等顧奇南慢吞吞吃完了，站起來去付錢。

　　手機一刷，98塊……

　　連一百塊都沒有。

　　顧奇南覺得展哥是不是故意帶他來不貴的店啊，怕他花錢嗎？

　　顧奇南跟屁蟲似的跟著展哥。展銘一騎上小電摩，理所應當地立刻坐了上去。

　　一群人吃完沙茶面，才五點。

　　四個人就在商業街無所事事瞎逛，看見抓娃娃機了，就停下來抓。

　　林小斌開始自拍，在旁邊娃娃也不抓，各種編輯他的朋友圈。吳淵則抓著手機，照著顧奇南說的書單在買習題書，一副無心玩耍只想學習的模樣。

　　顧奇南換了十塊錢硬幣，無法置信地在一分鐘內失去了他的九塊錢。

　　展銘在旁邊看得無語。

　　顧奇南轉頭看他：「這個娃娃機有問題，時間設置成二十秒，這合理嗎？不可能啊！要把這個夾子移過來，對準娃娃，夾下去，還要夾到出口。二十秒怎麼可能！這個完全是騙錢！」

　　展銘：「……」

　　展銘抽走他手裡最後一個硬幣，扔進面前的娃娃機，開始、移動、夾、丟進出口，一氣呵成，十八秒結束。

　　一陣歡樂的音樂響起。

　　一隻耷拉著圓耳朵的白色小狗掉落下來。

　　展銘拿起來，丟給顧奇南。

　　顧奇南目瞪口呆。

　　三人已經往鞋店方向走，說要去看看新款球鞋。

　　顧奇南拎著那只白色的小狗娃娃，跟在展銘身後追問：「展哥，怎麼做到的？！十八秒！一次成功！到底怎麼做到的？你怎麼那麼厲害？怎麼做的？怎麼做的？你教教我吧！」

　　展銘掃他一眼，一手蓋住他頭頂，揉他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的，揉得跟小狗似的，才說：「這事就跟你考滿分一樣，比較有把握罷了。」

　　林小斌笑得差點摔倒。

　　顧奇南嘟噥：「那我也做了很多很多數學題啊……」

　　四人看完球鞋，又拐到展銘打工的店，展銘一人請了一杯青檸茉綠，又載顧奇南到地鐵站。

　　顧奇南一口一口抿著青檸茉綠，感受酸酸的、香香的青檸香氣，感受不健康飲品帶來的初夏快樂。

　　跟展銘說再見的時候，顧奇南問：「展哥，明天還出來玩嗎？」

　　展銘看他：「明天我打工，你找吳淵林小斌，他們一般週末都會出門。就是睡得晚起得晚，估計得午飯後了。」

　　又打工。

　　不知道展哥打這麼多工累不累？

　　顧奇南只好說：「那算了吧，明天下午我得去補習英語。」

　　展銘失笑：「英語真的要補課？」

　　「真的啊！」顧奇南莫名其妙，「我英語不好。」

　　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但是應該比斌哥，還有淵哥，還有你，好。」

　　展銘：「……」

　　坐地鐵的時候，顧奇南點開微信，發現林小斌剛剛新發的朋友圈。精心挑選一張側臉自拍，夾雜在青檸茉綠、沙茶面、娃娃機中間，就寫了一句話「終於考完了！」好像他考得多累似的。

　　下面已經有吳淵的評論：做作。

　　林小斌回了他一個比中指的表情。

　　顧奇南忍不住笑，又去翻展銘的朋友圈，結果展銘的最新一條朋友圈竟然是兩年前了，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樂高積木。

　　顧奇南點開照片，想看看這個樂高到底有什麼特別，研究了半天也沒發現。

　　他給展銘點了個贊。

　　想了想，拍了青檸茉綠，又拍了白色小狗。

　　發了這個新微信號的第一個朋友圈。

　　「謝謝展哥！」

　　林小斌很快點贊了，還評論：明白了，我跟吳淵都是空氣人。

　　吳淵也點贊了，評論：已下單習題書，謝謝南哥！

　　林小斌回復吳淵：你他媽的馬屁精！

　　吳淵：滾。

　　沒幾秒鐘，這兩個人已經把顧奇南的朋友圈評論刷出了長長一大串。

　　顧奇南正覺得好笑呢，突然刷新刷出了一條評論。

　　呼呼溜：你終於發圈了呀。





第15章 呼呼溜

　　英語補習下課後，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英語老師是位美國留學回來的文學博士，不到三十。今天穿得特別漂亮，名牌連衣裙，奢華包包，很顯然下課後有週末夜晚安排。

　　她收好教材，跟教室裡的兩名學生告別，高跟鞋嗒嗒就出去了。

　　顧奇南收拾好書包，對齊一修說：「你著急回家嗎？」

　　齊一修點頭，又搖頭，說：「作業還沒寫完，還有十張卷子。」

　　顧奇南點頭：「明天寫得完的。」

　　齊一修愁眉苦臉：「明天我還得上網球課。」

　　顧奇南不解：「你不喜歡網球課？」

　　齊一修歎氣：「太累了，跑來跑去，一直流汗，我不喜歡運動。」

　　顧奇南嚴肅地安慰他：「運動是好事，可以使人身體強健。我現在在上跆拳道課，一周兩次。」

　　齊一修震驚：「真的嗎？會不會被打？疼不疼？」

　　顧奇南有點失望的樣子，說：「本來我覺得挺好，但我最近發現根本沒用。」

　　齊一修背起書包，追在顧奇南身後問為什麼。

　　顧奇南是高一的時候開始上這個英語課的，為了練練口語，跟為將來留學做準備。一週一次，也不累，就這麼一直堅持下來了。

　　英語課是一對二，齊一修跟顧奇南同班了快兩年，多多少少也培養出了一點同學情誼。兩人相互加了微信，討論討論老師留下的作業。齊一修是實驗中學的學生，也是重點高中。實驗中學跟一中向來是暗中較勁，不分上下。

　　兩人都是高二的學生，齊一修比顧奇南大一歲，身材滾圓，性格又軟，經常被同學取笑。齊一修學習挺好，經常年級前三十，就是英語不大好，不然能進好幾名。

　　他跟顧奇南一樣，他們的英語不好，是只能考110、考不上130的不好。

　　顧奇南領著齊一修，說：「我請你喝奶茶。」

　　齊一修震驚了：「奶茶？！我媽媽不讓我喝！高糖分高熱量！」

　　顧奇南直接走到補習班樓下的奶茶店，點了兩杯冰奶茶，還問齊一修加布丁還是珍珠。

　　齊一修選擇珍珠。

　　兩人捧著奶茶，在奶茶店外的座位坐下，細細品嘗。

　　齊一修第一次喝奶茶，一小口一小口，感歎：「好好喝！但是我媽媽說，不能在外面喝這些，都是垃圾食品，我已經很胖了……」

　　顧奇南不耐煩打斷他：「你都是高中生了，不能天天說我媽媽說什麼什麼。」

　　齊一修震驚。

　　顧奇南喝了一口奶茶，嫌棄：「這奶茶沒有展哥做的好喝！」

　　齊一修瞪大了眼睛：「誰是展哥？」

　　顧奇南放下奶茶，神神秘秘又有點扭扭捏捏，回：「我的新同桌！」

　　齊一修驚得一口奶茶沒喝好，咳嗽了半天，臉都紅了，追問：「你真的轉學了？！」

　　顧奇南點頭：「轉到七中。」

　　齊一修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半年，顧奇南的狀態越來越差，齊一修也感覺得出來。但他們不是一個學校的，齊一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猜測顧奇南跟自己一樣，學習厲害但情商掉線，可能被同學取笑欺負了。

　　顧奇南請假的時候，他在微信上問過顧奇南怎麼了，還給他發過幾次英語資料。

　　顧奇南說沒事，但他可能要轉學了。

　　之後一兩個月顧奇南都沒來上英語課。四月份的時候顧奇南又開始來上課了，換了一個微信號，重新加了他，情緒也好了一點。

　　原來真的轉學了。

　　「可是七中……」

　　齊一修沒說出口的話顧奇南也能猜到。

　　可是七中遠遠比不上一中。

　　「一中就是個垃圾地方。」顧奇南說，「我覺得七中挺好的。」

　　齊一修目瞪口呆地聽著顧奇南把全市錄取分第一的一中罵得一文不值。

　　「我以前的同學都是廢物。」顧奇南面不改色地說著，「連一對一打架都不敢，只會好幾個欺負一個人。而且，他們好幾個人還打不過展哥，弱得不得了！」

　　展哥又出現了。

　　齊一修問：「你同桌會打架？」

　　一向話少的顧奇南開始眉飛色舞地談起展哥的神勇事蹟，什麼一腳踢飛一個人、一拳打暈一個人、十八秒內夾起一個娃娃，聽得齊一修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齊一修心想，顧奇南是不是變成壞學生了……

　　正想著呢，顧奇南吹噓完了新同桌，終於想起說正事了。

　　「我就是想問你，能不能以後把你們學校發的練習卷都給我一份？你手機拍給我就行。作為交換，我把我精心挑選過的數學習題發給你。」顧奇南說。

　　「數學題？」

　　「都是我從每本奧數書裡刷出來的經典類型題。你告訴我你哪部分比較薄弱，我能給你找出一大堆類型題，你可以專門針對練習，節省很多時間。」顧奇南說。

　　齊一修知道顧奇南數學厲害，但還有點不相信：「那你自己不是要浪費很多時間嗎？」

　　顧奇南用一種懶得多說的眼神看了齊一修一眼：「我做的題可多了。」

　　齊一修覺得自己被鄙視了，但他此刻只想牢牢抱住顧奇南這根數學大神的大腿，趕緊點頭答應了。

　　齊一修歎氣：「反正我今年奧數就是去混的，能拿個三等獎就燒高香了。我都不想參加了，作業那麼多，每一科任務都好重，為什麼還要參加不拿手的比賽啊！但是老師說，實驗班的必須全員參加。誒，真的好慘。」

　　顧奇南喝完最後一口奶茶，不在意地說：「拿個三等獎，以後自主招生也可以加點分。」

　　「那也要拿得到啊！」齊一修歎氣，「那你今年還參加嗎？」

　　顧奇南點頭：「參加，就當去玩。」

　　齊一修吐血：「玩？」

　　顧奇南說：「當然是玩了。雖然我做的題多，但是七中沒有專門負責奧數的老師，我現在就是自己一個人刷題，比不過別人的。我可以給你挑選普通難度的奧數題，但是難度再高的，說能讓你拿一等獎的題目，我就沒辦法了。」

　　齊一修擺手：「你別說了，我感覺智商被碾壓了。」

　　回去的地鐵上，顧奇南拿出手機，看了看小弟群。

　　裡面只有林小斌一個人在哀嚎，展哥在打工，顧奇南補課，吳淵說他要寫卷子，義正言辭拒絕了林小斌的開黑邀請。

　　正看著，齊一修的微信消息來了。

　　呼呼溜：你剛剛還沒說呢，為什麼上跆拳道課沒有用？

　　3：因為展哥說，打架靠的是力量跟速度。

　　呼呼溜：那力量怎麼練呢？

　　3：展哥說，靠練出來的！

　　呼呼溜：你怎麼一直展哥說……

　　這邊正聊著，班級群裡總成績已經出來了。

　　群裡炸了。

　　顧奇南總分年級第一，領先第二名二十來分。

　　這個據說因為厭學從一中轉學而來的失敗者，竟然在七中考了年級第一？？？

　　一中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顧奇南掃了一眼自己的成績，有些意外。分數跟他料想的差不多，英語才考了112，居然這樣總分就第一了，七中的競爭力真的很低。

　　他趕緊看了看其餘三人的成績。

　　林小斌在倒二的位置，很顯眼，很好找。

　　倒一是王越。

　　展哥班級32名，倒數第八……

　　吳淵班級28名，好像還行。

　　顧奇南的微信好友申請也一直提示新消息。

　　他點開新消息，已經有八九個人申請要加他了，有的有寫名字，有的沒有。

　　顧奇南覺得有點煩……

　　他給展哥發消息。

　　3：展哥，你還在打工嗎？

　　搖啊搖：吃飯

　　3：等下還繼續？

　　搖啊搖：是

　　3：月考成績出來了，你看到了嗎？

　　搖啊搖：有什麼好看的，我倒幾？

　　3：8

　　搖啊搖：乖

　　3：？





第16章 好朋友

　　顧奇南直到回到家了，才明白過來展哥占了他那個「8」的便宜，氣哼哼發了好幾個打人的表情包過去，展哥沒回復。

　　顧奇南看看時間，六點了，展哥開始搖奶茶了。

　　好辛苦啊，要從現在一直不停地站到十點結束。

　　每天都是這樣，週一到周日，沒有自己的夜晚，每天都在打工。

　　顧奇南又看了看手機裡的成績表，看著展哥全班倒八的成績，有點發愁。

　　展哥的叔叔一家，都不關心展哥嗎？

　　為什麼要讓高中生整天打工自己賺錢呀？

　　學業怎麼辦？

　　明年就高考了。

　　顧奇南正想著，開了他家大門，他爸媽都坐在沙發上，看樣子在等他。

　　他媽媽很高興的樣子：「囝仔，學校成績出來了，你看了嗎？」

　　顧奇南點點頭。

　　「考得還不錯，有進步。」媽媽表揚他。

　　顧奇南沒覺得自己考得不錯，搖了搖頭：「七中的卷子比較簡單。」

　　林蕙站起來，招呼他洗手吃飯。

　　顧文輝說話了：「比起之前，有進步了，這就很可以了，要保持，知道嗎？」

　　林蕙將做好的飯菜從廚房端出來，問：「七中的卷子簡單，那怎麼辦？要不要爸爸媽媽去問問看，找找人，要一要一中的卷子？」

　　顧奇南洗了手，幫忙拿碗筷，說：「不用了，齊一修會給我發實驗中學的資料。」

　　「那也行！你要好好謝謝人家齊一修。」

　　「知道了，我請他喝奶茶了。」顧奇南坐下來。

　　「奶茶？」林蕙抓住了重點，「什麼奶茶？那都是奶精香精調出來的東西，不能喝，不要喝，不健康！」

　　顧奇南說漏嘴，趕緊收聲。

　　飯後，顧奇南回了房間做作業。

　　他洗完澡，拿起手機看了看，依然只有林小斌跟吳淵在群裡鬥嘴，展哥沒動靜。

　　齊一修倒是發了幾十張圖片過來，說是這週末發的練習卷。

　　顧奇南看了看，齊一修拍得還是很清晰的，他決定列印出來做一做。

　　他爸媽端著水果進來的時候，他正在做實驗中學的練習卷，果然比七中的難了很多。

　　顧文輝放下水果，跟林蕙對視一眼，咳了幾聲，引得顧奇南看他。

　　「囝囝啊，我們有話想問你。」

　　「嗯。」顧奇南手上依然不停地做著題，他先流覽一遍，太簡單的跳過，重複的類型題跳過。即使這樣，七中的作業加上實驗中學的卷子，依然是不小的工程量。他還想刷一刷奧數題，不抓緊時間真的不行。

　　林蕙催促顧文輝，顧文輝慢騰騰開口：「囝仔啊，下午你們班主任給我們打了電話。」

　　「哦。」

　　「說了一下你這個成績的事，表揚了你。」

　　「哦。」

　　「還提了一下，要給你換座位。」

　　「我不要！」顧奇南扔下筆，反應很大。

　　顧文輝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先聽爸爸說完。張老師說你不願意換座位，想要跟現在的同桌坐。他也提了一點你同桌展銘的情況，讓我們家長瞭解瞭解。你這個同桌——」

　　「展哥很好。」顧奇南強調。

　　林蕙跟顧文輝你看我我看你，顧文輝遲疑：「可是你們張老師說這個同學有打架違紀現象，成績也不好——」

　　「有些人成績很好，老師都說他們是乖乖優秀學生，其實呢，比垃圾還不如。」顧奇南冷冷說。

　　顧奇南這麼一說，林蕙跟顧文輝不敢再多說什麼。

　　林蕙小心翼翼補充了幾句：「爸爸媽媽都尊重你，老師也尊重你。只不過張老師他也不清楚你的情況，只是熱心，讓我們家長知道一下你的在校情況。座位不換，我們不換！但是張老師說得也有道理呀，你要多多跟其他同學交流，也不能只跟自己同桌玩吧？」

　　顧奇南嘟噥：「朋友只要有幾個就夠了，不可能全班同學都是朋友的。」

　　林蕙一聽，失笑：「你這孩子……」

　　顧奇南知道，在家長心裡，還是認為成績好的是好學生，成績不好的是差生。

　　他忍不住想替展銘解釋一下：「展哥他成績不好是有原因的。」

　　顧奇南把自己從林小斌那聽的，轉述給他爸媽。

　　「他每天晚上都要去打工掙錢，根本沒有時間學習，才會成績差。」

　　林蕙都聽愣了：「真的假的？他叔叔家怎麼能這樣呢？一個孩子，能花多少飯錢呀？不至於要他出去自己打工掙錢吧？這樣下去可怎麼行？明年就高考了。」

　　顧奇南歎氣，也很發愁。

　　林蕙出主意：「像他這種情況，難道學校沒有貧困生助學金嗎？他不能申請街道的低保補助嗎？要不讓老師去他家說說，讓他叔叔供他這最後一年，讓他安心讀書。」

　　顧文輝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不知道他們家的具體情況，別瞎出主意。而且這孩子寧願自己打工，也不跟老師求助，要麼自尊心很強，要麼確實還沒困難到那個地步。」

　　顧奇南歎氣。

　　林蕙覺得新鮮：「你還真挺關心這位同學的，第一次，是不是？他爸爸，第一次看囝仔這麼關心別人。」

　　顧奇南因為數學好，小學跟初中跳過級，年紀一直比同班同學小。他自己又有點沉迷學習、特別是數學，兩耳不聞窗外事，跟同學關係一直淡淡的。上學這麼多年了，除了奧數班厲害的學長，還有一起補課的齊一修，從沒聽過他特別提起誰，更別說跟人一起出去玩出去吃飯了。

　　到後來在一中，顧奇南被校園欺淩。林蕙跟顧文輝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沒把顧奇南教好，是不是他的社交能力太差了，一個朋友都沒有。那麼多同學，怎麼就沒有一個跟顧奇南關係好的，站出來幫幫他的呢？

　　現在一到七中，才幾天，顧奇南就有朋友了。

　　到底是因為七中的學生很特別，還是這個「展哥」很特別？

　　還是因為之前在一中的經歷，讓顧奇南尋求有「力量」的人的庇護？

　　林蕙跟顧文輝討論過很多很多次，只是討論，不敢去干涉顧奇南的交友。現在林蕙裝作不經意說出來，心裡也有點忐忑。

　　顧奇南沒想那麼多，他坦率回答：「因為展哥不是做不到，是太忙了，沒時間學習，才會考這麼差。」

　　「哦……」林蕙拉長了聲音，看了看顧文輝，「你跟他關係很好，是嗎？」

　　顧奇南認真想了想：「比齊一修好，比林小斌跟吳淵還好一點。」

　　「他是你最好的好朋友？」顧文輝問，「你們才認識一個多月，你很瞭解他了？以前你也很喜歡那個誰，奧數的學長，李騰。後來他升學了，你也不跟他聯繫了。」

　　「瞭解啊！」顧奇南肯定地說，「展哥就像古代的大俠，話很少，外表很冷酷，只是他脾氣很好，很熱心。看見不平的事，他會拔刀相助！他也不會去欺負弱小。」

　　脾氣很好？

　　很熱心？

　　林蕙跟顧文輝對視，這跟張鳴說的那個愛打架的暴力學生是同一個人嗎？?





第17章 脾氣好

　　週一早上，脾氣好的展哥一走進教室，發現自己的桌子被一大堆人包圍了。準確的說，是他的同桌被一大堆人包圍了。

　　展銘從後門進了教室，眾人還沒發現。

　　顧奇南正在往外一本本掏著習題書，掏到書包空了，說：「這是今天帶的。」

　　眾人劈裡啪啦手機一頓拍。

　　小胖坐在展銘的位置上，敬佩地問：「家裡還有？」

　　顧奇南點頭。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小胖愈加敬佩：「這就是照著買，我們也做不完啊……」

　　「作業都做不完了，還要做這麼多習題書？」有人小聲嘟噥。

　　「學霸，你每天幾點睡，睡幾個小時啊？」有人問。

　　顧奇南一臉「怎麼這種問題也有人問」的疑惑表情，但還是回答了：「十點睡覺，早上五點半起床。」

　　「五點半？！我的天哪！」小胖驚呼，「雖然睡得還挺早，但五點半我真的爬不起來。」

　　顧奇南家跟七中剛好處於南州市對角線上的兩點，地鐵都得坐一個小時，只能早起。然而周圍人你一句我一句，顧奇南想解釋也插不進話。

　　「那你作業做得完嗎？」

　　「不可能做得完吧？而且你背這麼多本書來學校幹嗎？學校只有午休，難道午休兩個小時你要做這麼多練習？！」

　　「學霸的速度你無法想像。」

　　「說完了嗎？」脾氣很好的展哥被擋在圈外，冷冷地問。

　　小胖刷地站起來，大聲說：「早讀課上課了，我先回自己座位了！」

　　眾人也趕緊借著上課鈴做鳥獸散。

　　展哥渾身冒著不爽，拎著豆漿花卷坐下了。

　　顧奇南一本一本收著自己的習題書，都放進了那個大書包。

　　展銘看著他收，還看著他從大書包的側口袋裡掏出雞蛋跟牛奶放到自己桌上。

　　嗯，感覺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展銘吃完早餐，看著顧奇南塞在桌屜裡的大書包，裡面裝了一天的課本、筆記本、練習卷，還有顧奇南自己買的習題書。

　　展銘伸手拉出那個大書包，顧奇南嚇了一跳，往後退了退。

　　展銘試了試書包的重量，簡直有二十斤重。他把書包又塞回顧奇南桌子裡，問：「你每天背這麼重？」

　　顧奇南點點頭。

　　展銘看著他，無語：「你看看你這不到一米七的小身板，天天背這麼重的書包上下學，不怕被壓得長不高？」

　　展銘沒想到自己戳中了顧奇南的痛點，把顧奇南惹毛了，氣衝衝說：「我才十五歲，我還會長高的！」

　　顧奇南說自己十五歲的時候真的很孩子氣，展銘都被逗笑了。

　　瘋狂補週末兩天作業的林小斌轉身過來看見了，哇哇亂叫，表示自己看見了死神的笑容，完蛋了完蛋了。

　　早讀課，大家都在背英語，顧奇南卻在寫習題。

　　展銘以前一直以為顧奇南讀書讀傻了，不會合理利用時間，現在覺得是自己傻，學霸的學習方式當然跟他們不一樣。

　　展銘也不想背書，就坐在那看顧奇南做題。看了一會，他發現顧奇南做題挺有意思，小南仔不是所有的題都做，而是跳著做。短短的一節早讀課，顧奇南就換了兩本習題書。

　　而且小南仔一邊做題，一邊還能注意到展銘在注意他，嘴裡「哼哼」地表示對展銘侮辱他身高的不滿，拒絕跟展銘對話。

　　下課了，吳淵招呼展銘到小賣部去。

　　十分鐘，展銘不想走那麼遠，一來一回就敲鈴了。

　　但是顧奇南還在氣哼哼地做題，好像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

　　展銘只好去了小賣部，給小孩買了一瓶養樂多，一包旺仔小饅頭，還說：「請現在一米七未來將長到一米八的南哥享用。」

　　一下把顧奇南逗笑了，勉為其難地接過養樂多跟旺仔小饅頭。

　　早上前兩節課，數學跟物理課，老師在講評試卷，顧奇南一直在底下做題。除了物理老師講到他做錯的題目時停下來聽一聽，其餘一直在做自己的事。

　　大課間的時候，四人往操場走。吳淵問他：「南哥，你這上課方式太猛了一點，完全不聽老師的課啊，一直自己做題。」

　　「我在聽啊。」顧奇南說，「老師上課的內容，我已經提前預習過了，課後習題也做完了。只有在老師講到我沒理解的知識點時，我才會聽。已經掌握的內容，就沒有聽的必要了，不如抓緊時間做題。」

　　吳淵目瞪口呆聽著，歎氣：「我覺得我認識學霸也沒什麼用，學霸的學習方法我學不來。」

　　林小斌翻了個白眼：「南哥，學習好不是你的錯，學習好還裝比就是一種錯了！說什麼理綜英語不擅長，結果考出來年級第一！」

　　顧奇南誠懇地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總分考年級第一，我從來沒考過第一的。我以前最好的成績排名，是年級二十七。實驗班四十個人，我就是班級倒數第十三名。除了數學老師，從來沒哪個老師特別表揚過我。」

　　展銘三人：「……」

　　顧奇南繼續說：「而且這次卷子比較簡單，所以——」

　　「好了，你別說了。」林小斌打斷他，「感覺你在侮辱我的腦子。」

　　顧奇南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還想解釋。展銘搭著他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身前，說：「斌哥腦子經常被人侮辱，你不用管他。」

　　課間操結束後回到教室，五班的人似乎還想圍過來問問題，但看著展銘拉著一張臉坐在那，都不敢過來。

　　顧奇南當然注意不到這些，他還在一顆顆吃旺仔小饅頭，配白開水。

　　養樂多已經喝光了，他想買飲料，但是忍住了，還拒絕了展銘的檸檬茶。

　　「飲料喝太多，也會影響身高。」顧奇南嚴肅地說。

　　林小斌笑得快昏過去：「你都考年級第一了，為什麼說話這麼傻啊？哈哈哈，你別想了，就你這小毛頭。你看看展哥，天天喝飲料，人家一米九！」

　　顧奇南被笑得真有點受傷了。

　　四人裡面他是最矮的，跟展哥走在一起，展哥跟帶著小學生似的。

　　展銘伸出大掌，抵著林小斌的臉把他往後無情地推。

　　「孩子小，還能再長高。」

　　顧奇南點頭：「就是！我比你小兩歲！」

　　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顧奇南特別賣力。先聽老師的指揮，跟著大家跑了一圈操場熱身。後來老師讓他們自由活動，自己到器材室拿運動器材。女生拿了羽毛球，男生拿了籃球，就他一人拿了跳繩。

　　林小斌、吳淵跟班上其他男生打籃球去了。

　　顧奇南拿著跳繩，走到操場的角落裡，認真跳他的繩子。

　　展銘躺芒果樹下，看著顧奇南傻裡傻氣地跳繩。

　　當代高中男生，竟然會有人上體育課的時候不選擇酷帥的籃球足球，而是跳繩？

　　顧奇南先跳了幾分鐘，跳得有些氣喘，停下來休息，走到展銘身邊。

　　「展哥，你不去打籃球？」

　　展銘搖頭：「他們太菜了。」

　　顧奇南嘿嘿笑：「王越也菜嗎？」

　　王越是校籃球隊的，天天在班級裡吹噓。也不怪他吹噓，校籃球隊裡的男生，確實拉風，在市里打過好幾場比賽，拿過幾次獎。也有一些女生，下課後會專門跑到籃球場，看帥哥，給籃球隊加油。

　　展銘想都不想：「非常菜。」

　　顧奇南的鼻尖上都掛著汗，嘿嘿直笑：「展哥你不能裝比，人家畢竟是校隊的。」

　　他居然連裝比這個詞都學會了。

　　他那張乖乖牌的臉，說「裝比」這種詞，實在是很不搭。

　　展銘指出：「別學林小斌說話。」

　　顧奇南抖了抖繩子，又開始跳，還說：「我就要學。」

　　展銘：「……」

　　顧奇南又跳了一會，跳得臉頰紅撲撲的。

　　展銘問他：「跳繩幹嗎？跟小學生似的，為什麼不去跟他們打球？」

　　顧奇南搖頭：「首先，我不會打籃球；其次，要長高，跳繩是比打籃球更好的運動，因為跳繩是一項有節奏地擠壓軟骨的運動，所以——」

　　展銘看他一本正經地講解跳繩的好處，還真有點可愛，是個小帥哥。

　　如果剛轉學那天，顧奇南是這種狀態，沒有人會拒絕跟他當同桌的。他說話有時候有點傻氣，有時候直來直去，但並不討人厭，反而讓人覺得好玩。他年紀小，長得小，誰看他都會像看小弟弟似的。

　　四月份初見的那個顧奇南，不是顧奇南。現在這個渾身灑滿陽光、站在芒果樹下的少年，才是顧奇南。

　　他很優秀，很自律，家庭幸福，未來也將同學好友簇擁。

　　他是跟展銘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連老師都覺得，他們不適合坐在一起。

　　「你有在聽嗎？」顧奇南懷疑。

　　展銘站起來，收了他的繩子，說：「走，放學了，展哥送你去地鐵站。」

　　顧奇南開心地收了繩子，問：「坐你的小電摩嗎？為什麼？你不是六點才打工？」

　　「還早，到處溜達溜達。」展銘說。

　　回教室後，他們還耽擱了十分鐘。因為有兩個女生叫住了顧奇南，問了他一道數學題。顧奇南只好停下來，講題目給她們聽。

　　展銘單肩背著他的大書包，在旁邊等他。

　　走出教室的時候，顧奇南嘟噥：「原本都不跟我說話的，考了第一之後，突然都願意跟我說話了。」

　　展銘揉了一下他頭，說：「不只是因為你考第一。」

　　「就是因為這個。」顧奇南不滿地說，「我……在一中待過，太明白了。」

　　「不是。」展銘背著顧奇南的書包，酷酷地，「是因為你討人喜歡。」

　　直到坐上地鐵，顧奇南還在想展哥的話。

　　他第一次被人這麼誇。

　　從小到大，他一直沒什麼朋友，關係好點的同學也沒有。不知道是因為他跳過級，沒來得及跟同班同學培養出感情就離開了；還是因為純粹的性格不好。

　　補習班的齊一修，奧數班的學長李騰，是他僅有的，算是關係比較好的同學。

　　但是平時他幾乎不與齊一修聊天，李騰讀大學後，他們也很少聯繫了。

　　這能算是好朋友嗎？

　　大概不能吧。

　　第一次讓顧奇南覺得是好朋友的人，是展哥。

　　明明他們才認識不到兩個月。

　　顧奇南拿起手機，刷刷發了一條消息。

　　3：展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搖啊搖：……

　　搖啊搖：突然這麼肉麻幹嗎？

　　3：展哥，你更討人喜歡，你最最討人喜歡！你什麼都會，你好厲害！

　　搖啊搖：……閉嘴。

　　顧奇南抱著手機嘿嘿傻笑。

　　「喂，看來你在七中真的過得挺好。」

　　一個噩夢般的聲音在顧奇南面前響起。

　　顧奇南猛地抬頭，看見林士達站在他面前，正低頭看著他。

　　林士達的金絲眼鏡在地鐵頂燈的照射下反著光，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陰冷噁心。

　　「聽說，何鑫他們去找你，被你叫人打了一頓。你這麼快，就在七中找到靠山了？喂，你又用了一樣的方法吧？就跟李騰一樣的，迷你迷得不得了。」

　　一陣強烈的噁心泛上顧奇南的胃部，令他想要幹嘔。

　　「滾。」顧奇南緊緊抱著自己的大書包。

　　「滾？你太沒禮貌了吧？我好不容易有時間——」

　　「滾！」

　　顧奇南提高了聲音，半節車廂的人都看過來了，帶著探究的目光。

　　林士達瑟縮了一下，走向了另一個車廂，消失在顧奇南眼前。

　　但那種陰冷的噁心感，纏繞了顧奇南好幾天。





第18章 吃炸藥

　　一中的上課時間比七中早，下課時間比七中晚，還要上晚自習，一周只放假一天，林士達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常常跑到南州市的另一頭來找顧奇南的。

　　果然接下來一周，林士達再也沒出現。

　　但顧奇南坐地鐵的時候還是有點提心吊膽的。

　　自己也不是怕林士達，就是噁心他，沒錯，噁心他，討厭他。

　　顧奇南默默給自己鼓勁，心想，林士達也沒什麼可怕的，他會打架嗎？雖然他比自己高一點，但是比展哥矮多了。而且林士達就像陰溝裡的老鼠，不敢見陽光的。像他這種人，展哥一拳打暈一個，一腳踢飛一個。林士達連七中的大門口都不敢去，居然跑到地鐵上來恐嚇他，太可笑了吧。

　　但他還是有點不想出門上學了。

　　要不是想到學校裡有展哥、林小斌跟吳淵他們，他真的不想出門了。

　　而且這幾天，他出地鐵站沒走一會，總能碰上展哥，直接坐展哥的小電摩到學校。放學了，展哥也會載他到地鐵站，說怕他的大書包把他壓壞了。

　　林小斌抗議過好幾次，說明明展哥打工的奶茶店跟他家才是順路的，為什麼不載他，要載顧奇南，這不公平！

　　展哥說：「你也不背書包，不愛學習，載你幹嗎？」

　　林小斌推出吳淵：「淵哥背書包了！最近也超級愛學習的，你怎麼不載淵哥？！」

　　展銘說：「你問吳淵，要讓我載嗎？」

　　吳淵趕緊搖頭。

　　他天天走路上下學，就為了能跟邱然穎偶遇。

　　林小斌痛心疾首：「你這個戀愛腦！」

　　顧奇南笑嘻嘻地聽他們開玩笑，然後坐上展哥的小電摩。

　　他覺得坐這個小電摩還挺拉風的。

　　七中是不允許學生騎電摩的，只有少數幾個膽大的，偷偷騎電摩上下課，都停在離校門口幾十米的地方。

　　因此坐在小電摩上，總能收穫別人羡慕的眼神。

　　更何況是校霸展銘的小電摩。

　　他覺得大家都知道，他是展哥的好朋友了。

　　週末上英語課補習的時候，顧奇南又在地鐵上遇到了林士達。林士達陰魂不散似的，一臉慘白，盯著顧奇南看。

　　顧奇南覺得這個人真的是變態，不知道找了幾節車廂，才找到顧奇南。

　　週末中午的人不多，林士達直接在顧奇南身邊的位置坐下。

　　顧奇南抖了抖，但他決定理都不理林士達。

　　林士達坐下後，自己開始說：「你不好奇，我怎麼知道你在哪？」

　　顧奇南不理他，林士達自己說：「高一的時候你說過，每週六下午你都去英語補課。我聽過一次，就記住了。」

　　林士達偏過頭來，對著顧奇南說話。他離得很近，近得熱氣噴吐在顧奇南耳朵上。那種令人作嘔的感覺又回來了，顧奇南騰地站起來，逃也似的離開林士達所在的車廂。

　　再下一個週末的時候，顧奇南提前了半小時出門，沒有再遇到林士達，松了口氣。

　　他沒有把兩次遇到林士達的事告訴爸媽，實在不想爸媽再擔心他了。

　　南州市這麼大，林士達不可能每次都碰得上他的。只要他提前半小時出門、提前一小時出門，這麼多穿行的地鐵，林士達找都找不到他。

　　很快，期末考試就要到了。

　　而且據說，期末考結束後，要召開家長會。

　　六月底的南州市，很熱。

　　這個月過得很平靜。展銘的打工還在繼續，吳淵從上次月考後，挺認真在學習，上課都不理林小斌了，林小斌有時候只好也翻開課本聽兩句。

　　張鳴沒再提起換座位的事，只說讓顧奇南保持住成績。

　　顧奇南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天天按部就班，刷題、做題，除了七中的作業，他還做著齊一修發給他的實驗中學的卷子，還做大量奧數題。有次高琳琳在地鐵上碰見他了，發現他坐在座位上，連她跟他打招呼都沒聽見，全神貫注做著手裡的卷子。

　　高琳琳在五班說：「知道什麼是學神嗎？就是在擠死人的地鐵上，十分鐘就能刷掉半張練習卷。」

　　其他人保持張著O字型嘴巴的震驚神情聽著。

　　高琳琳說：「不誇張，就是我們昨天發的生物卷子。我站在學神面前，眼睜睜看著我的自信心零落一地被碾成泥。」

　　即使展銘的臉很臭，看起來很可怕，每次下課，顧奇南的桌子還是被圍滿了。期末考的威脅實在比校霸還可怕，五班人已經豁出去了。

　　顧奇南的筆記、作業都被拍照留存，讓顧奇南很是疑惑。

　　「你們拍我的筆記沒用啊，我的筆記只記了我想記的東西……」

　　林小斌拍拍他肩膀：「你就讓他們拍吧，你以為他們拍回去是為了讀為了看嗎？不是的，只是為了安心。你看你都替展哥整理了多少筆記，展哥有進步嗎？有嗎？有嗎？被學神的光芒籠罩，並不能改變學渣一分一毫。」

　　展銘在旁邊聽著，毫無反應，只是面無表情看著林小斌。

　　林小斌趕緊轉過去自己座位抄永遠也抄不完的作業。

　　因為臨近期末考，週末吳淵也不出來玩了，說要在家好好複習。林小斌居然背著書包去了吳淵家，說他決心複習一下，不要再考班級倒二，免得家長會死得太難看。

　　展銘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家長會，週六一大早就出門打工了。

　　顧奇南在微信上叫他，他說出門了。

　　3：展哥！

　　搖啊搖：出門了。

　　3：打工？

　　搖啊搖：嗯

　　3：我起來做題了。

　　搖啊搖：乖

　　3：你今天早餐吃什麼？

　　搖啊搖：麵線糊，油條。

　　3：哦，我吃蔬菜沙拉跟全麥麵包，好難吃。

　　搖啊搖：下次帶你吃麵線糊

　　3：好！

　　顧奇南有時候沒話找話，起床了，做完作業了，開始做奧數題了，吃完飯了，睡覺了，就給展銘發發消息。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會不會有點煩，但是除了在打工的時候展哥會遲點回，其他時候幾乎都是秒回。

　　週六顧奇南提前二十分鐘出門，在地鐵上讀英語。讀著讀著，想起展銘的學習成績，有點發愁。

　　3：展哥，你明年要考哪裡的大學？

　　搖啊搖：去補課？

　　3：嗯

　　搖啊搖：隨便

　　這個隨便是什麼意思？顧奇南想不通。是隨便考得上哪裡就去讀的意思嗎？那他跟展哥就不能在一個地方讀書了……

　　他還能遇到像展哥這麼好的同學嗎？

　　林小斌跟吳淵也很好，但是展哥稍微有點不一樣。

　　展哥像超級英雄一樣，是能解救他於危難之中的人，是他在碰見林士達後，下意識想求助的人。

　　不過他忍住了。

　　他不知道林士達見到展哥會胡說八道什麼。

　　晚上十一點，展銘突然給顧奇南發了消息。

　　搖啊搖：小南仔，我是考不考大學，考什麼大學都無所謂的人。你別操心我了，自己好好讀，考個好學校。

　　3：可是我還想跟你讀一個學校。

　　搖啊搖：……

　　3：一個市也行。

　　搖啊搖：還小呢？讀大學也要跟著你哥我？

　　哥？顧奇南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姐妹。他真還挺想要一個展哥這樣的哥哥。獨立自主，成熟穩重，跟在他身後，天塌下來也不怕。

　　3：展哥

　　搖啊搖：嗯

　　3：我問你一個問題

　　3：要是有一個你很討厭的人，在你面前出現，做一些討厭的事，你會怎麼辦？

　　搖啊搖：打

　　3：……要是可能打不過呢？

　　搖啊搖：叫人打。

　　顧奇南看著展銘的回復笑得無法抑制。

　　很多在他看來很難很難的事，遇到展哥之後，好像一下就變得很簡單。

　　期末考很快就到了。

　　原本在最後一個考場的顧奇南，一下子升到了第一考場的第一桌，跟展銘三人相隔千山萬水。

　　第一科語文考試，顧奇南第一個到的考場。

　　考試時間從八點半開始，但顧奇南保持平時的作息，按照平時上下課的時間到校，多了一個小時的複習時間。

　　展銘也跟著他提前到校，看了一小時的書。

　　顧奇南跟展銘分開，進考場的時候，正好聽見教室有兩個女生以不小的音量說：「你看第三排的桌子，上面寫了名字的，就是那個被兩大校霸喜歡的邱然穎。」

　　「展銘？太社會了吧這位姐，被進過拘留所的混混喜歡上。」

　　顧奇南「啪」一下把大書包重重甩到桌子上，發出不小的聲音，一下把那兩位女生嚇住了。

　　顧奇南黑著一張臉坐下。

　　其中一位女生低聲嘟噥：「哇，嚇死人，有點公德心好不好啊？考第一名了不起啊。」

　　顧奇南轉頭看她，一字一句說：「就是比你了不起。」

　　教室裡已經有十幾個學生，此時此刻都驚呆了。

　　那位女生漲紅了臉：「你是不是有毛病？」

　　高琳琳也在這個考場，一猜就知道是她們說展銘的壞話，惹惱了展銘的忠實小弟顧奇南，趕緊當和事佬，說道：「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影響考試心情，還有十分鐘就考試啦。」

　　沒想打顧奇南還接著說：「有心情說別人壞話的人，當然不在乎影響考試。」

　　兩個女生氣得半死。

　　高琳琳：「……」

　　這個顧奇南，在五班那麼乖，怎麼到了外面跟吃了炸藥一樣呢？！一點面子也不給兩個女生留。

　　等第一天考完試，年級第一為未來大嫂大戰碎嘴同學的八卦已經傳遍了七中，坐實了校霸喜歡美女學霸的傳言。





第19章 去郊遊

　　最後一科英語考完後，顧奇南慢吞吞交卷，慢吞吞拿書包，偷偷瞄了邱然穎一眼。

　　邱然穎在跟其他人討論答案。

　　唉。

　　顧奇南歎氣。

　　他萬萬想不到，他又給展哥闖禍了。

　　昨晚，林小斌發了一張截圖到小弟群裡，炸出了其他三個人的一串省略號。

　　截圖是七中QQ萬能牆，不知是哪個小學生搞出來的號，經常有人去發一些七中雜七雜八的八卦。截圖是當天晚上，有人私信萬能牆皮下，說今天在第一考場，發生了年級第一為未來大嫂大戰碎嘴同學的名場面，說得繪聲繪色，連顧奇南的心理活動都詳細描寫了一百字。

　　底下點贊迅速破百，有人留言「沒想到現在的學弟學妹這麼猛」「我們可以放心畢業了」「年級第一是校霸的小弟？你們高二這麼特立獨行的嗎？」

　　林小斌發了一連串「哈哈哈哈哈」，展銘跟吳淵只有無語。

　　而顧奇南尷尬得想死。

　　他為什麼每次都好心辦壞事？！

　　顧奇南在群裡再三保證，他會跟邱然穎解釋，展哥沒有喜歡她，展哥絕對沒有喜歡她！

　　小弟1：現在問題不是邱然穎怎麼覺得，而是整個七中都覺得展哥喜歡邱然穎，神他媽尷尬。以後吳淵跟邱然穎在一起了，這些人恐怕會腦補出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三角戀。

　　小弟2：……

　　小弟3：那怎麼辦？我也去找這個萬能牆！

　　小弟2：邱然穎怎麼可能跟我在一起？希望太渺茫了，你別說了！！！

　　小弟1：吳淵你巨慫，直接去表白啊，被拒絕不過就是伸頭一刀，怕什麼？！

　　小弟2：你喜歡過人嗎你在這裡指天畫地的，一點經驗也沒有的憨批居然敢指導我？！

　　小弟1：？？？

　　小弟1：展哥，這裡有人罵你忠誠的小弟，你還管不管了！

　　沒人理會顧奇南的話，小弟1和2連複習都忘了，在群裡大戰三百條消息，最後還刷起了表情包鬥圖。

　　展銘最後出來發了一串省略號，一句話也沒說。

　　顧奇南自己思索了一會，登錄QQ，加了萬能牆，私信對方。

　　3：我是顧奇南，展哥沒有喜歡邱然穎，請你不要發其他人捏造的謠言！

　　七中萬能牆：……

　　萬能牆把這兩句對話發出去，嘩，底下更熱鬧了。

　　顧奇南一看，絕望了。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甚至有人說「這個顧奇南太好笑了吧，我如果是展銘我立刻把他踢出小弟隊伍啊哈哈哈」。

　　顧奇南拖拉到最後，想著跟邱然穎解釋一下，雖然可能解釋了也沒用。

　　沒想到他還沒開口，就先被邱然穎叫住了。

　　「顧奇南，等一下。」

　　顧奇南終於整理好不需要整理的書包，轉過身去，看見了邱然穎忐忑不安地拉著她同桌，教室裡只剩下他們三個。

　　邱然穎看了看她同桌，她同桌鼓勵她，說：「說吧。」

　　邱然穎緊張地開口：「請你告訴展銘，我是不會喜歡他的，我不會喜歡任何人，我只想好好學習，考上理想的大學。請你們不要再做任何事了！」

　　顧奇南背上他的大書包，鄭重地說：「你誤會了，展哥沒有喜歡你，是王越亂說！」

　　邱然穎愣住了，她同桌先反應過來，質問：「不喜歡？不喜歡你昨天為什麼要幫然然說話？不喜歡上次在操場，你們為什麼跟王越起衝突？還有，然然的小花兒髮夾，是不是你們拿回來的？上次在小賣部，吳淵還問起小花兒髮夾。」

　　顧奇南完全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本來就不會說謊，邱然穎同桌說的每一件事都確實是因為喜歡邱然穎做的，但是是因為吳淵喜歡邱然穎啊，不是展銘啊！

　　他一下找不到解釋的理由，大腦死機。

　　邱然穎同桌一看他被問住，覺得顧奇南是狡辯不了，又拉拉邱然穎，讓她繼續說。

　　邱然穎又鼓起勇氣：「王越我也不會喜歡，誰我都不會喜歡，我只想安安靜靜學習。明年就高考了，希望你們不要再做出任何事，讓別人胡說八道，可以嗎？」

　　顧奇南喃喃：「展哥真的沒有喜歡你。」

　　顧奇南來回的否認讓邱然穎有點怒了，邱然穎忍不住提高音量：「不喜歡的話，為什麼要做那麼多讓別人誤會的事？！」

　　邱然穎同桌突然以一種驚悚的目光瞪著顧奇南：「難道不是展銘，是你——」

　　顧奇南立刻毛骨悚然，不知道這個奇怪的懷疑為什麼會懷疑到他身上，眼看邱然穎的眼神也驚悚起來，顧奇南急忙大喊：「不是我！也不是展哥！我們是為了幫淵哥——」

　　三人之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顧奇南眼看著邱然穎的臉一點點紅起來，紅得跟蘋果似的，緊張無措地看著她同桌。

　　顧奇南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劇情，只好背著大書包緊急溜走。

　　展銘三人在樓下等著他，林小斌問：「說了？」

　　顧奇南魂不守舍地點頭：「說了。」

　　林小斌又問：「她相信嗎？」

　　顧奇南又點頭：「應該相信吧。」

　　「她沒說什麼？」

　　顧奇南組織了一下語言：「她說她誰也不會喜歡，只想考大學。」

　　林小斌同情地看著吳淵，吳淵倒是很鎮定，仿佛早就料到了學霸的回答。展銘揉揉顧奇南的頭，說：「走。」

　　期末考結束，放假三天。

　　三天后，召開家長會。然後高二就結束了，他們直接進入高三，暑假補習一個月。大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連連哀嚎，張鳴說：「叫什麼？一中跟實驗中學補課一個半月，暑假只放兩周！」

　　畢竟是期末考，學渣考完期末，也相當激動。林小斌提議去海邊露營燒烤，三人都同意了。因為第二天要出門玩，這天下午四人就一起去超市買點零食飲料，準備第二天帶去海邊。

　　一進超市，林小斌就撒著歡往零食區去了，吳淵推著車，一邊罵他一邊跟過去。展銘跟顧奇南慢悠悠走在後面，跟他們拉開距離。

　　等他們走遠了，展銘問：「邱然穎還說什麼了？」

　　顧奇南驚悚轉頭看展銘，展銘解釋：「愁眉苦臉的，一看就有問題。」

　　顧奇南把剛剛發生的事跟自己的脫口而出全都告訴了展銘，最後唉聲歎氣道：「怎麼辦？我又惹禍了，我完蛋了，淵哥要打死我了。我要不要直接跟淵哥講實話？」

　　展銘看著顧奇南，一把揉亂了他頭髮，說：「整天盡搗亂了。」

　　展銘說搗亂的時候，真像個哥哥。

　　顧奇南忍不住嘿嘿笑了，拉著展銘的手不讓他繼續揉自己腦袋，問：「那怎麼辦啊？」

　　展銘想了一會，說：「先別跟吳淵說，他最近學習很積極，別打擊他了。」

　　「哦。」顧奇南點頭，又問，「會很打擊嗎？」

　　展銘無語：「當然打擊了。」

　　顧奇南不懂：「為什麼？」

　　展銘思索了一下，不知道怎麼解釋這種複雜的男女情感問題，只好說：「你還小，問這麼多幹嗎？」

　　顧奇南又問：「那以後淵哥知道我說錯話了，把他賣了，會不會生氣？」

　　展銘路過零食區，隨手扔了幾包旺仔小饅頭，不在意地回答：「生氣又怎麼了？我替他背了那麼大一口鍋，現在全校還以為我喜歡邱然穎，他敢生氣？」

　　顧奇南嘿嘿笑了。

　　顧奇南在超市里走來走去，有點激動興奮，不知道買什麼好。

　　明天要在海邊燒烤，還要租帳篷露營。這是顧奇南第一次在外面過夜，他根本不知道要帶些什麼。

　　林小斌跟吳淵推著一輛車，車裡放了一打啤酒，還有牛肉幹、辣條、魚皮花生、豆干，全是下酒的東西。

　　顧奇南看到啤酒，眼睛都瞪圓了。

　　展銘說：「給小孩拿點果汁。」

　　林小斌又扔了幾盒旺仔牛奶、檸檬茶。

　　顧奇南問：「你們要喝酒？！」

　　林小斌嚴肅：「哥哥們大了，你不懂，你喝你的牛奶。」

　　顧奇南震驚了：「這麼多酒？拎得動嗎？」

　　吳淵笑：「有展哥，力大無窮，怕什麼？那裡是個露營區，東西都貴，還是這邊帶過去划算。」

　　結帳的時候，大家說好了AA，東西都由林小斌拎走。這天他終於帶著一堆東西，坐上了展哥的小電摩，在小電摩上痛哭流涕道：「我第一次坐！第一次坐！我發現自從顧奇南來了，我在展哥心裡的地位直線下降！」

　　展銘不理他，問顧奇南：「記住明天坐到哪個站？」

　　顧奇南點頭：「先坐1號線，到長途汽車站會合。」

　　展銘點頭，叮囑：「手機記得充電。」

　　顧奇南說好，乖乖舉手跟展銘說拜拜。

　　林小斌看不下去了：「展哥你帶小學生郊遊呢？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坐地鐵嗎？還不認識長途汽車站五個大字嗎？」

　　展銘手把一轉，小電摩蹭地走了，林小斌猛地後仰，嚇了一跳，大喊：「展哥你沒有心！你跟顧奇南過好了！！！」

　　吳淵大喊：「保護好我的零食！別灑了！你個憨批！」





第20章 搖啊搖

　　顧奇南回到家還很興奮，吃過飯洗了澡，開開心心打開奧數題。

　　期末考放假三天，所有老師都沒有佈置作業，說是讓他們好好玩三天，三天后正式進入暑假補課。

　　顧奇南很開心，扣掉出去玩的一天，可以無憂無慮刷兩天奧數題了。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等顧奇南回過神，已經快十點了，他爸媽也從超市回來了。

　　媽媽叫他：「囝仔，快出來，看看你明天要帶什麼東西。」

　　顧奇南出去，被他爸媽震驚了，他爸媽竟然給他準備了一大包東西。

　　他打開袋子，一一檢查。

　　面巾紙、保溫杯、充電寶、薄毯子、手電筒、麵包蛋糕、牛奶、礦泉水……

　　顧奇南掏出一個小枕頭，無語：「這是什麼？媽媽，你是要讓我搬家嗎？我都說了，不用給我準備，我下午跟展哥他們都去超市買好了，東西都放在林小斌那裡。」

　　林蕙只好把枕頭從大背包裡拿出來，說：「我怕你沒有枕頭睡不好呀。行，枕頭就不帶了，但是毯子你得帶，海邊半夜會冷的，肯定冷，你們還睡帳篷，萬一漏風，多冷呀？」

　　顧文輝也在旁邊勸：「對，得帶，還有充電寶你別拿出來，你不帶充電寶，手機沒電了怎麼辦？海邊，露天的地方哪裡有插座呀？」

　　顧奇南把手電筒拿出來：「手機就有手電筒功能！」

　　他爸媽齊聲：「手機沒電了怎麼辦？！」

　　顧奇南：「……不是有充電寶嗎？」

　　為了帶什麼東西，顧奇南跟他爸媽討論了半個多小時，拿出來，又放回去，最後還是只能帶上那個大背包。

　　林蕙擔心：「一定要租帳篷露營嗎？要不你們還是去住周圍的酒店吧，酒店安全啊。這野外露營，景區有沒有管理，有沒有保安，安全嗎？」

　　顧奇南點頭：「安全。」

　　林蕙一邊疊好毯子一邊說：「你這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就說安全。你第一次單獨在外面過夜呢，會不會睡不著啊？」

　　顧奇南搖頭：「不會。」

　　顧文輝把沒用的手電筒、枕頭收起來，說：「四個大男生呢，你別瞎操心了。」

　　第二天一早，顧奇南吃完早飯準備出門。

　　他爸媽又說，不如還是他們送他去長途汽車站吧。

　　林蕙說：「長途站旁邊有個早市很熱鬧的，聽說那裡每天都有新鮮的野生漁獲，還有底下農村來的土雞土鴨。離得太遠，一直也沒機會去逛，今天剛好載你去車站，我跟你爸去早市逛逛。」

　　顧奇南有點懷疑他爸媽主要是為了送他去車站，早市只是藉口。

　　他這麼大的人了，難道坐地鐵，幾站路還能丟了？

　　然而他媽媽一副我們就是要去逛早市的樣子，甚至還找出了一隻菜籃子，顧奇南只好點頭說好。

　　到了汽車站，他媽媽問：「你同學在哪裡等你呀？你給他們打個電話！」

　　顧奇南頭也不抬地按手機：「就在售票處那裡。」

　　他爸爸把車停下來，顧奇南下了車，跟他們說了拜拜就走了。

　　小汽車沒法再開進去了，他媽媽盯著售票點的方向，顧文輝問：「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林蕙揮手：「別吵！我不是看著呢嗎？！」

　　顧文輝著急：「這裡不能停車的！」

　　顧文輝用烏龜爬的速度緩緩移動著車，終於等顧奇南走到售票點，林蕙看見了一個大個子出來，揉了揉顧奇南腦袋。

　　林蕙大叫：「他爸！看見了！」

　　顧文輝激動得差點一腳油門踩下去，忙問：「什麼樣的？什麼樣的？！」

　　林蕙簡直想整個人探出車窗，低聲喊：「別吵，我看仔細了！」

　　只一會的工夫，大個子就搭著顧奇南的肩，兩人一起進了售票大廳。

　　林蕙關上車窗，坐好了，愣了一會，在顧文輝的追問下才回過神來，說：「跟囝仔說的一樣，好高的個子，一米九的樣子，肯定是那個展哥。」

　　顧文輝：「然後呢？跟囝仔關係看起來怎麼樣？」

　　林蕙回：「哎呀，看起來關係挺好，勾肩搭背的。可是長得有點凶的樣子，也沒有個笑模樣。」

　　顧文輝打方向盤：「要是長得不凶，人家能說他是校霸？其他兩個呢？」

　　林蕙搖頭：「沒看見，大概沒走出來。」

　　顧奇南一點也不知道他爸爸媽媽送他來，是為了偷偷看看展哥三人長什麼樣。

　　跟著展哥進了售票大廳，自己拿身份證買了票，興奮得不得了。

　　林小斌看他那個大背包，驚歎：「你這都帶了什麼啊？」

　　顧奇南看其他三人，都是一個簡單的雙肩包，扁扁的，看上去沒多少東西。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媽媽給我收拾的，硬要我帶過來。就是睡衣、毛巾、毯子這些……」

　　林小斌搖頭：「真是個小囝仔。」

　　四人上了大巴，顧奇南的票跟展銘沒有連著，但他就直接跟著展哥坐在一起。林小斌拿著自己的票問：「怎麼回事？你們兩個是連體嬰嗎？」

　　吳淵招手：「斌，快來，人家不要你，別自討沒趣。」

　　顧奇南一坐下就從包裡翻出三明治跟蜂蜜蛋糕，趕緊分一分，減輕他的背包重量。展銘幫他把背包放行李架上，吃了一驚：「這麼重？你搬家？」

　　顧奇南忙說：「水，我的水。」

　　展銘打開背包，震驚地從裡面掏出一個大保溫杯。

　　林小斌跟吳淵在後面快笑暈了，林小斌問：「大熱天的，你帶保溫杯幹嗎？！」

　　顧奇南接過保溫杯，嘟噥：「不然沒有溫水喝啊。」

　　展銘讓林小斌跟吳淵閉嘴，喝他們的礦泉水去。

　　大巴出發沒一會，顧奇南的手機就響了。

　　顧奇南手忙腳亂的，展銘幫他拿著保溫杯跟蜂蜜蛋糕，他才接起電話。

　　「囝仔，上車了沒？」

　　「上車了，剛剛出發。」

　　「哦，幾點到啊？」

　　顧奇南轉頭看展銘，問：「幾點到啊？」

　　展銘回答：「十點半。」

　　顧奇南爸媽又叮囑他，到了打電話發消息，這才掛了。

　　顧奇南收好手機，接過保溫杯，不好意思地說：「我爸媽喜歡把我當小孩。」

　　展銘看他一口蜂蜜蛋糕一口溫水，說：「你本來就是個小孩。」

　　顧奇南吃著蛋糕，含糊不清地反對：「我不是小孩，我很快就16歲了，可以參加工作了，是少年！青少年！」

　　「嗯。」展銘點頭表示同意青少年的話。

　　後座的林小斌跟吳淵已經開始在玩手機遊戲，青少年吃完蜂蜜蛋糕，拿出濕巾紙擦乾淨手，就掏出耳機帶上，開始看手機上的——

　　奧數課堂線上講解。

　　展銘瞄了一眼：「……」

　　十點半，四人到達南州市的郊區縣南灣縣車站，從車站換乘公共交車，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到了海邊。

　　六月底的海邊十分地熱鬧，沿著沙灘，有一排的小店，租賣游泳用品的、小飯店、茶座、燒烤攤、水果攤，什麼都有。

　　四人先找了一家小店吃飯，吃了蚵仔煎、蔥油飯、炒花蛤、魚丸芹菜湯。普普通通的小店，物美價廉，勝在時節好，便宜又大碗，四個人吃得盆幹碗淨。然後去租了兩頂帳篷，往露營區走。

　　四個人在沙灘上的 露營區找了個空位，放下物品行李，開始搭帳篷。

　　都是簡易帳篷，挺容易的，反正展哥搗鼓了幾下，就把帳篷搭起來了，還很結實。而林小斌跟吳淵還在那邊看說明書，最後只能求助展哥。

　　顧奇南從頭到尾除了看行李，貌似沒出什麼力，盡在一旁感歎展哥好厲害了。

　　搭好帳篷，已經是中午一點多了。

　　吳淵跟林小斌完全癱倒，昨晚熬夜打遊戲，早上打雞血了又一直在車上打遊戲，現在忙完癱倒。

　　中午一點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也是漲潮的時候。四人就各自回了帳篷休息，準備三四點的時候再起來下水玩。

　　顧奇南進了帳篷放好東西，哪哪都覺得很新鮮。他裡裡外外都拍了照片，發到微信家庭群裡，讓他爸媽好好看一看，免得隔一會就問這問那，連他們中午吃了什麼都要問。

　　展銘就看著他忙，忙完了問他：「休息嗎？」

　　顧奇南說：「等一下！」

　　顧奇南打開自己的大背包，變魔術一樣從裡面變出一張小涼被，鋪在帳篷裡，又拿出一張薄毯子，殷勤地說：「睡吧！」

　　展銘目瞪口呆。

　　吃的東西都放在林小斌那裡，林小斌跟吳淵拿了兩瓶飲料過來探望他們兩個，被顧奇南跟展銘這頂帳篷的溫馨程度驚呆了。

　　他們就是空蕩蕩躺在帳篷裡，什麼都沒有。

　　林小斌哭天搶地要跟顧奇南一個帳篷，被展銘趕走了。

　　顧奇南笑嘻嘻躺下，興奮得睡不著，翻來翻去。

　　展銘被他吵得沒辦法，警告他現在不好好睡覺，晚上還要燒烤、喝啤酒，不知道玩到幾點，他到時候困得撐不住了怎麼辦。

　　顧奇南這才閉著眼睛乖乖躺好，雙手交握在肚子上。

　　肚子上還蓋著一條薄毯子。

　　特別乖。

　　他們帳篷沒全拉下，帳篷兩面都留了通風的紗窗狀窗戶，海風呼呼吹著，不算悶熱。

　　帳篷外的木麻黃、棕櫚樹被海風吹得沙沙響，午後露營區十分靜謐，現在搭好帳篷的人不多，大多在休息，偶爾有人聲混著海浪聲傳來。

　　顧奇南眼睫毛很黑很長，因此微微顫動也相當明顯。

　　他根本沒睡著，還興奮得很。

　　展銘小聲呵斥：「還不睡？！跟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

　　顧奇南笑，低聲說：「展老師給小朋友念兒歌吧，小朋友肯定馬上睡著。」

　　顧奇南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帳篷裡靜了一會，響起了展銘輕輕念童謠的低沉聲音。

　　搖啊搖，困啊困，一暝大一寸。

　　搖啊搖，惜啊惜，一暝大一尺。

　　這是南州市大人很常念給小囝仔聽的南州話童謠，是那種很小很小的小囝仔，是那種被人疼惜著的、愛著的小囝仔。

　　顧奇南就在這古老的童謠裡，在靜謐的午後，在海浪聲中，慢慢睡著了。





第21章 第一帥

　　顧奇南是在林小斌的吵鬧聲中醒來的。

　　林小斌掀開他們的帳篷，對著他喊：「小囝仔，小南南，小精靈，小同桌，快起來！」

　　顧奇南睡眼朦朧。

　　也不知道是海浪聲太催眠，還是展哥的童謠念得好。

　　展哥最後指出：「孩子小，睡眠多才能長身體。」

　　顧奇南表示抗議：「不要再說我是小孩子了！」

　　可惜他揮舞的雙拳直接被展哥以身高優勢一掌擋下。

　　不是他太矮，是展哥太高了！

　　南灣縣海邊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景點，夏天的時候，周邊的遊客常來這裡遊玩，因此海邊景區的管理還可以，到處都有攝像頭。四個人換好泳褲，也不怕帳篷跟吃的被人拿走，只把貴重物品寄存到景點管理處，就奔向了大海。

　　顧奇南雖然會游泳，但從沒在海裡游過，展銘帶著他，給他租了一個游泳圈。

　　顧奇南問：「為什麼斌哥跟淵哥不用游泳圈，他們游泳很厲害嗎？」

　　展銘忍不住笑了：「不是，是因為你展哥懶得管他們兩個。」

　　顧奇南很滿意這個回答，說：「那我給你也租一個吧。」

　　展銘搖頭：「不用，你展哥游泳很厲害。」

　　脫了衣服只穿泳褲，展銘的好身材更加明顯。這個年紀的少年只要體重適中，身材都是不錯的。可展哥更加好，他是精瘦的身材，緊實的肌肉貼在骨架上，連腹部都能看出一塊一塊的肌肉線條。身高比別人高出一截，腿更是比別人長出一截，穿著泳褲在沙灘上走時，許多人的目光都不經意在他身上停留。

　　他一張臉常年沒有表情，酷得超標。

　　顧奇南崇拜地看著展哥的腹肌，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軟軟的肚子，問展哥，怎麼樣才能練出他這樣的身材？

　　展銘已經是趨於成年男性的身材了，精壯緊實。

　　而顧奇南還是少年，青少年的那種，白皙瘦削。

　　林小斌掃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展銘，問：「你為什麼老是嚮往自己不可能達到的目標呢？看看你身邊的斌哥吧，這才是你可以企及的目標，不妨讓我告訴你我是怎麼練的——」

　　顧奇南不理他，抱著游泳圈跟在展銘身後追問：「去健身房練嗎？我的跆拳道課程已經到期了，我不想再續費了，一點用也沒有，沒有學到任何打架用得上的技巧。」

　　展銘接過他的游泳圈，輕鬆拎著，跟拎甜甜圈似的。

　　「搬磚搬出來的。」展銘說。

　　顧奇南疑惑：「啊？」

　　吳淵跟上來，一腳踩進海水裡，笑著說：「林小斌才是去健身房練的，還吃蛋白粉，你看看他練得怎麼樣？」

　　林小斌開始展示自己的肌肉。

　　顧奇南沒看兩秒就說：「展哥的肌肉更好看。」

　　林小斌彎腰，猛地潑了顧奇南滿頭滿臉的海水，大喊：「我看你是欠斌哥的毒打！」

　　顧奇南趕緊躲到展銘身後，大喊：「真男人從不撒謊！」

　　展銘替他擋著林小斌的潑水攻擊，把游泳圈給他套上。林小斌無差別攻擊，不一會，吳淵跟顧奇南就聯合起來把林小斌潑得沒一根頭髮絲是幹的。

　　展銘大概覺得他們太幼稚了，埋頭紮進海水裡，游向遠處。

　　等林小斌舉雙手投降，三人停下來安安靜靜泡在海水裡時，展銘已經成了一個小點了。

　　顧奇南有些擔心地問：「遊太遠了吧？可以遊那麼遠嗎？」

　　吳淵說：「別問，問就是你展哥可以、很行、沒問題。」

　　林小斌跟吳淵一點也不擔心展銘，兩個人在海面上游過來遊過去，不時還交頭接耳交流一下哪位美女好看。

　　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陽光依舊很大，但吹著海風、泡在海水裡很涼快，一點也不熱。

　　顧奇南靠在游泳圈上，隨著海浪上上下下，舒服得不得了。

　　過了一會，展銘遊回來了，拉著他的泳圈，帶著他游來遊去。

　　林小斌吳淵湊近來，也拉著顧奇南的泳圈休息，三個人把顧奇南圍在中間。

　　顧奇南想上岸了，林小斌硬把他的游泳圈拿走，套在自己身上，撲騰去了。

　　展銘跟顧奇南上了岸，在沙灘上坐下。沙灘上扔著一個塑膠袋，上面還寫著「濱海超市」，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零食，吃完了就把袋子亂扔。顧奇南撿起塑膠袋，發現面前有一個光滑的沙蛤殼，伸手撿了起來，細細端詳。

　　一個白色的沙蛤殼，厚厚的，十分光滑，上面有著漂亮的茶色花紋。

　　顧奇南在沙灘上挖了個坑，坑裡立即滲出清澈的海水。他把貝殼放在坑裡洗乾淨泥沙，扔進了塑膠袋裡，起身開始在沙灘上撿起貝殼、海玻璃跟漂亮的石頭。

　　展銘跟著他，看著他跟小孩似的撿東西。

　　這些貝殼、海玻璃跟石頭根本沒什麼稀奇的，在這樣人來人往的沙灘上，是撿不到那種圖冊上一整個漂亮的海螺殼，只能撿一些零零碎碎的沙蛤殼、尖角螺，有的尖角螺裡甚至還會鑽出一隻寄居蟹。

　　顧奇南撿起一塊被海水沖刷得十分圓滑的藍色海玻璃，舉到展銘面前，感歎：「哇，好漂亮啊！」

　　展銘仔細看，只能看出這是一塊舊得不再透明的碎玻璃。

　　顧奇南笑著說：「漂亮吧？這個藍色好像大海的藍色。我要把這些拿回家，送給爸爸媽媽。海玻璃可以擺在我媽的花盆上，貝殼可以放在我爸爸的魚缸裡，一定很好看。」

　　顧奇南仰著頭，迎著夕陽說話，夕陽給他的黑髮、他的輪廓打上一層溫柔的金色光芒。

　　陽光進了他的眼睛，光芒璀璨。

　　一個單純的、幸福的少年，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大概都集中在他的眼睛裡了。

　　他跟四月初轉學的那個少年，判若兩人。

　　那一瞬間，展銘想的是，怎麼會有人去欺負這樣的顧奇南？

　　「我幫你撿。」展銘沉默了一會，說。

　　撿了半袋子的貝殼、海玻璃跟石頭，顧奇南在沙灘上挖了一個大坑，在坑裡洗乾淨袋子裡的東西。

　　展銘也坐在沙灘上，幫他一個個認真洗著。

　　洗完了，顧奇南開始玩沙子，蓋城堡。

　　林小斌跟吳淵上岸的時候，被顧奇南一袋子的貝殼、海玻璃、石頭跟巨大的沙坑給驚呆了。

　　吳淵撲哧笑了。

　　林小斌問：「你到底幾歲？」

　　顧奇南：「反正我的智商能跟你上一個年級。」

　　三人正在鬥嘴，突然旁邊來了兩個穿著泳衣的小姐姐，披著浴巾，巧笑倩兮，大大方方直接問展銘：「小哥哥，能不能加個微信？」

　　展銘不緊不慢地拒絕了：「沒帶手機。」

　　對方沒多說什麼，笑著走了。

　　其他三人驚呆了。

　　被搭訕也就算了，關鍵那兩個小姐姐，一看就不是高中生，至少也是大學生或者工作的社會人士了。

　　林小斌跟吳淵看展銘的眼神都帶上了崇敬，紛紛道：「不是吧，展哥，這麼漂亮的小姐姐，你也不加一下微信？！」

　　展銘依舊是那句話：「沒帶手機。」

　　林小斌激動地站起來：「我可以馬上沖去管理處拿你的手機！」

　　吳淵伸出大拇指：「美女當前，展哥依然維持酷哥本色，佩服，佩服。」

　　顧奇南拎起塑膠袋，理所當然地說：「展哥這麼帥，要是每個來搭訕的都同意加微信，那微信好友就爆表了。」

　　這下連展銘都笑了，站起來狠狠把他頭髮揉亂了，說他：「馬屁拍得過分了。」

　　顧奇南頂著一頭亂髮，一臉嚴肅：「不是拍馬屁，是事實。」

　　吳淵跟林小斌快要被顧奇南這個活寶給笑死了，林小斌問：「那你說說，我們班，展哥這個程度的帥，能排第幾？」

　　「第一！」顧奇南毫不猶豫。

　　林小斌舉起大拇指：「果然是展哥的忠實小弟，我把我頭號小弟的位置讓給你了！」

　　展哥確實長得帥，但是在五班，他不是女生們認為最帥的那一個，甚至沒排進前三。前三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騷包體委，斯文帥氣的化學科代表，還有低調的吳淵。

　　顧奇南一聽到吳淵排在展銘前面，露出了一臉「怎麼可能」的表情。

　　吳淵喊：「小南仔，你可以認為展哥全校第一帥，但是你不能踐踏我！」

　　四人就這麼吵吵鬧鬧去換掉泳褲，在沖澡處沖了個澡，吹著海風，清清爽爽準備燒烤。

　　燒烤的一應用具跟食物都由燒烤店提供，付了錢，直接訂了個398的套餐，搬了一大箱已經醃制好的食材，在離帳篷不遠的地方架好爐子，就準備開始烤了。

　　顧奇南新奇地看著展銘拿著酒精塊點燃木炭，看著展銘在鐵絲網上刷油，烤雞翅、牛肉串、香腸。

　　在等食物烤熟的過程中，四人餓得受不了，先把顧奇南背包裡剩下的所有麵包蛋糕都掃光了，林小斌大贊顧奇南媽媽有先見之明。

　　林小斌喝光了一盒旺仔牛奶，說：「我說要出門過夜，我媽連我去哪都不問，你看看，這心大的，是我親媽嗎？還好我是個乖兒子，不是不良少年。」

　　展銘不說話，只是埋頭烤東西。

　　吳淵笑了笑。

　　林小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有些尷尬地說：「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淵哥……展哥……」

　　顧奇南少根筋地問：「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啊？」





第22章 真心話

　　顧奇南少根筋地問：「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啊？」

　　四人之間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只有烤翅在鐵絲網上烤得滋滋作響，散發出香味。

　　「過來。」展銘朝顧奇南招手，遞給他第一根烤好的雞翅。

　　雞翅上撒了胡椒粉孜然粉，香得不得了。

　　顧奇南立刻忘了他的問題，接過雞翅，興高采烈吃了起來，邊吃還邊讚歎：「好吃，好好吃！」

　　林小斌自己溜過去，偷偷拿了一串牛肉，一口全咬到嘴裡，說：「我發現展哥你太偏心了，一樣是小弟，為什麼你還烤雞翅給顧奇南吃！」

　　展銘不答，埋頭又往爐子上放了一堆香菇、豆腐、韭菜。

　　顧奇南說：「展哥我來幫你！」

　　吳淵把準備好的啤酒都拿了出來。

　　三個人，一邊吃燒烤一邊喝啤酒，就顧奇南吸著檸檬茶。

　　邊烤邊吃，吃得慢，啤酒下去了，四人話也變多了。特別是林小斌，原本話就多，現在跟噴射機一樣，一秒鐘也不停，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說。連自己小時候打籃球膝蓋磕了一個小口也說，還硬要顧奇南看他的傷口。

　　顧奇南嚴重懷疑林小斌醉了。

　　天黑了，四周不遠不近，都是燒烤跟露營的人。

　　四人猛吃了兩個小時，終於把一大箱食物都烤完吃光了。把燒烤爐子扔一邊冷卻，四人拎著剩下的啤酒回到帳篷前，席地而坐。

　　顧奇南的手機響了，他接了個電話。

　　「我吃飽了。」

　　「燒烤。」

　　「好吃啊，偶爾吃，又沒事。」

　　「喝檸檬茶。」

　　「有喝水。」

　　「有啊，展哥去燒烤店給我倒的熱水。」

　　掛掉電話後，顧奇南抬頭，發現三人都看著他，解釋：「我爸媽的電話。」

　　林小斌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的手機也響了。他接起來，在場三人都聽到了驚人的音量從手機傳來，一連串罵人的話跟機關槍掃射似的，突突個不停。

　　林小斌也大聲喊：「我跟你說了！前天你打牌的時候我不是跟你說了我要出門嗎！你還說好！你自己忘了，現在來罵我？！」

　　手機那邊的音量小了下去。

　　林小斌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我有錢，不用轉！好了好了，就這樣。」

　　林小斌掛了電話，抱怨：「煩死了，自己忘記了，居然打電話罵我幾點了還不回家吃飯。」

　　「你媽也是關心你。」吳淵拎著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別那麼大脾氣。」

　　「她脾氣比我更大！」林小斌氣，「沒事就罵我，自己天天打牌，還罵我學習爛！」

　　「你學習是不好。」顧奇南沒抓住重點。

　　林小斌無語。

　　吳淵爆笑。

　　連展銘都嘴角上揚，顧奇南偏頭看他，問：「有什麼好笑的？我說的是事實啊。」

　　展銘伸手揉他頭，顧奇南被揉得東倒西歪，嘟噥：「我都被你揉得長不高了，男人的頭不能亂摸！」

　　林小斌立刻說：「我懷疑你在開車，但是我沒有證據！」

　　顧奇南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林小斌覺得沒意思：「你都不上網的？」

　　顧奇南回答：「我當然上網！」

　　展銘拆他台：「他都上網看奧數線上課堂。」

　　林小斌：「……」

　　吳淵：「……」

　　海浪聲一陣陣傳來，溫柔拍打著海岸。

　　過了一會，林小斌歎口氣：「我知道她看店挺無聊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春節那幾天，全年無休。讓她去旅遊，她也捨不得關店。唯一的消遣就是叫人來店裡打打牌……」

　　林小斌往後一倒，躺在地上。

　　地上是白色的海沙，細細的，很柔軟，一點不硌人。

　　林小斌看著夏夜的天空，慢慢說：「我也是挺不努力的，有時候想要考高一點讓她高興。但是這課本吧，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呀。打開就犯困，唉，我就不是學習的料。」

　　酒精跟夜晚使人大腦放鬆，還使人多愁善感，一下把有些白日裡根本不會說出口的話說出來了。

　　「我很佩服你，小南仔，真的佩服。」

　　突然被提到的顧奇南有些懵，林小斌每天都在笑他，這突如其來的佩服是怎麼回事？

　　「看到你我才知道，原來考第一的人是這麼認真努力，不是輕輕鬆松來的第一。我就納悶了，每天老師佈置的作業那麼多，你全做完了不說，自己還買了幾十本習題來回做。你還十點多就睡覺，到底哪裡來的那麼多時間？」

　　「在地鐵上也做啊。」顧奇南說，「地鐵來回就兩個小時了，這兩個小時可以做好多作業。」

　　林小斌朝著天空舉起大拇指：「服！地鐵那麼擠那麼吵，換我，就是在上面打遊戲都打不專心，你還能做作業，服！我斌哥就服你這點！」

　　說完，自己又猛灌了好幾大口啤酒。

　　一直悶悶不出聲的展銘突然說：「還剩一年，有打算，就調整一下心態，好好考個大學去讀書。」

　　「唉。」林小斌歎氣，「我爸媽對我要求也不高，能考個大專就謝天謝地了。我就怕我大專都考不上……」

　　「一頁書都沒讀，就開始說喪氣話？」展銘說。

　　「展哥，最後一年了，你什麼打算？唉，你跟我考一個學校，我們大學一起混吧。」林小斌坐起來，興奮地提議。

　　展銘拉開啤酒罐的拉環，悶聲說：「沒打算。可能讀，也可能不讀。」

　　「為什麼？」顧奇南追問。

　　他才十五歲，在他的認知裡，讀大學是必然的事。他周圍的人也全是準備升學的，他無法理解不讀大學的話，拿著高中學歷能幹嗎？

　　就連考班級倒數第二的林小斌，也想著升學，展哥為什麼不繼續讀書？

　　林小斌跟吳淵都沒有出聲。

　　展銘想了想為什麼，回：「沒有為什麼，讀不讀，無所謂。」

　　考不上，沒人感到失望；考上了，也沒人為他高興。

　　顧奇南還想問，吳淵打斷他，說：「展哥，拼一下？我本來也無所謂的，可現在我想考好一點，最好……跟邱然穎考同一個城市。」

　　林小斌吹了聲口哨。

　　吳淵喝多了，酒壯慫人膽，暗戀久了，憋了滿腔的話想說。

　　「你們也知道，我爸跟我後媽，又生了一個弟弟。南州話說，父母疼細仔，我能理解。小孩子還小嘛，很可愛的。我就是有時候有點想我媽……」

　　「然後那天，我在人民公園那碰見了邱然穎。她拿著個火腿腸哄流浪貓，那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媽……」

　　林小斌倒抽一口涼氣。

　　吳淵趕緊解釋：「不是說她像我媽，而是那種很溫柔很細心很可愛的樣子，讓人覺得……就很溫暖，有家的感覺……你們懂嗎？」

　　林小斌點頭：「懂了，你想娶人家當老婆！」

　　吳淵臉爆紅。

　　接下來林小斌再怎麼逼問，他都不願意開口說有關邱然穎的事了。

　　林小斌歎氣：「看把你害羞的。誒！我知道了，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好不好？！」

　　其餘三人：「……」

　　林小斌：「來玩嘛！難得出來過夜！還這麼早，剛剛八點多，沒有電視沒有網路的，不玩遊戲你們要現在就睡覺啊？」

　　顧奇南第一個點頭，因為他沒玩過這些奇奇怪怪的遊戲，好奇極了。

　　吳淵勉強同意了。

　　展銘覺得太傻比了。

　　顧奇南失望：「為什麼？聽起來很好玩啊！」

　　展銘只好也同意了。

　　林小斌下了一個真心話大冒險APP，說：「等下從裡面隨機抽取，大家要如實回答，否則玩遊戲永遠手黑爆不了裝備。如果選了真心話又拒絕回答的話，就要到別人帳篷前大喊‘我是傻比’。有些問題會稍微改動一下，因為我們只有四個人嘛，沒什麼意思。」

　　「本來國際慣例懲罰應該是灌酒，但是我們酒不多了，這景區裡的賣得還挺貴，翻了一倍，咱承受不起，就這樣吧！」

　　展銘一臉想退出的便秘表情。

　　顧奇南倒是興致勃勃。

　　四人按順序來，第一個是林小斌。

　　林小斌選了真心話，相當嘚瑟：「斌哥沒有秘密，斌哥是個坦蕩蕩的男人！」說完按下了APP的真心話隨機抽取按鈕。

　　四人看著擺在中間的手機。

　　「你上一次的性幻想對象是誰？」

　　全場沉默。

　　林小斌爆發出一陣大笑，說出了一個日本名字。

　　吳淵也忍不住笑了，罵：「你他媽的真猥瑣，展哥都來不及捂住小南仔耳朵。」

　　林小斌坦蕩蕩：「小南仔再小，也是男人，有什麼好怕的！」

　　顧奇南一臉懵，首先被這個APP問題尺度之大給震驚了，這樣能過審？其次，他被林小斌臉皮之厚給震驚了，他竟然真的說出了一個名字！

　　顧奇南偏頭看展銘，展銘看他，說：「別學林小斌。」

　　第二個是吳淵，吳淵選大冒險。

　　林小斌壞笑著按下隨機按鈕，說：「淵哥不用選真心話了，我知道你的真心話所有答案都是邱然穎。」

　　吳淵站起來要打林小斌，林小斌趕緊躲開，喊：「那你選真心話啊，你不怕你選真心話啊！」

　　吳淵的大冒險是「脫掉一件上衣」。

　　林小斌傻了。

　　吳淵輕輕鬆松脫掉了短袖，還感歎：「哎呀，太熱了，我剛好想脫一件，脫光了都沒問題！」

　　第三個是顧奇南，他選了真心話。

　　顧奇南自認沒有什麼不能回答的問題，大冒險太傻了，他拒絕。

　　林小斌覺得好沒意思，按下隨機按鈕。

　　「哎呀，真沒意思，小南仔能有什麼好回答的，小南仔估計都沒有性幻想物件。」

　　林小斌講到後半句話時，展銘真的捂住了顧奇南的耳朵。

　　顧奇南瞪大眼睛，扯著展銘的手：「說我什麼了？我沒有什麼？」

　　展銘用殺人眼神看了林小斌一眼，林小斌趕緊說：「問題出來了！‘請問有幾個人向你告白過？’」

　　林小斌抱怨：「這什麼爛問題？小南仔這種小孩子有什麼好回答的？！而且是‘有幾個人’，抽到這種問題，是對我們單身狗赤裸裸的羞辱！你怎麼還不回答？零不是一個很難的數字，大膽說出來吧，小南仔！」

　　「我在數啊。」顧奇南說。

　　展銘三人：「……」

　　比這句話更令人跌破眼鏡的是顧奇南的下一句。

　　「六個。」





第23章 有點冷

　　「你再說一遍。」林小斌說。

　　顧奇南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六個。」

　　吳淵是第一個笑出聲的，只說了一個字：「服！」

　　林小斌放下手機：「來，你跟我說說，是哪六個。」

　　顧奇南吸了一口檸檬茶：「你不認識。」

　　林小斌：「……」

　　展銘開口了：「你說說，我也好奇。」

　　顧奇南抬頭看展銘，見展銘真的一臉想知道的嚴肅表情，就說了：「小學的時候三個，初中一個，高中兩個，都是你們不認識的人呀。」

　　林小斌問：「我接下來不會聽到你說其實你的前任一隻手數不過來吧？」

　　顧奇南更加莫名其妙了：「你在說什麼啊？」

　　林小斌細細端詳了一番顧奇南的人，肯定道：「其實小南仔長得挺好看的，只是太矮，所以我們一直把他當小孩，沒想到他的戰果如此驚人！」

　　顧奇南感覺被冒犯到：「那是因為我跳級了！我才十五歲，等我十七歲我肯定長高很多了！」

　　吳淵問：「你一個都沒答應？」

　　顧奇南反問：「真心話不是一人輪流一次嗎？為什麼輪到我，你們問了這麼多問題？」

　　林小斌被問倒了，趕緊說：「好，下一個！輪到下一圈看我不問死你！」

　　第四個是展銘。

　　展銘一看前面真心話的問題都這麼傻比，挑了大冒險。

　　林小斌按下隨機按鈕：「你的大冒險是——‘請挑選在場一人獻上你的親親’，我的媽呀，這要是人多就好玩了。現在一個女生也沒有，就我們四個人，玩毛啊。」

　　展銘：「……這個真心話大冒險怎麼都那麼傻比？」

　　林小斌催他：「這樣才好玩！回答一些小孩子家家的問題有什麼意思，當然是成年人十八禁才刺激！展哥，雖然在場只有我們三個小弟，但是你還是得完成大冒險，不然就要去隔壁帳篷大喊自己是傻比哦！沒關係，我不介意你挑我親親，真的，我畢竟是你忠實的小弟——」

　　林小斌話還沒說完，展銘就低頭，親了坐在他旁邊的顧奇南臉頰一下。

　　「親完了。」展銘酷酷地說。

　　顧奇南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抬頭看展銘。

　　展銘揉了揉他頭髮。

　　顧奇南舉起拳頭抗議：「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許親我臉，不許摸我頭！」

　　「行吧！」林小斌說，「親誰不是親？要是我抽到這個大冒險，我也挑小南仔親！又嫩又可愛！」

　　顧奇南驚恐地往展銘身後躲：「我不要！」

　　一輪結束，第二輪開始。

　　林小斌抽到的真心話是——「你最想跟在場的誰談戀愛？」

　　因為在場的人太少了，林小斌把「在場」都改為「班級，」問題變為「最想跟班級裡的誰談戀愛」。林小斌思索了半天，說出了高琳琳的名字。

　　吳淵吹口哨。

　　林小斌臉皮巨厚，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說：「高琳琳可愛啊！」

　　吳淵還是選擇大冒險，這次他抽到的是「吹一瓶啤酒」。

　　吳淵話不多說，直接灌了一瓶。

　　顧奇南還是坦蕩蕩選真心話，這次大家都很期待他的問題。他抽到的是——「你最想跟班級裡的誰上床？」

　　林小斌剛念到「上」字，展銘就閃電般的速度把顧奇南的耳朵捂上了。

　　「換一個。」展銘說。

　　林小斌無語：「不是，展哥，你有必要嗎？這可是被六個人告白過的南哥！」

　　被捂住耳朵的顧奇南知道肯定又是少兒不宜的問題，乖乖被捂住耳朵不說話。他就是納悶，為什麼林小斌問題還沒念完，展哥就猜出來是少兒不宜？

　　林小斌沒辦法，換了一個問題，這次是——「你覺得班級裡誰長得最好看？」

　　這個問題念出來，林小斌猥瑣地笑了：「這次很正常了吧？展哥你快把手放下，我再把問題念一遍。這次小南仔必須回答了啊！」

　　這個問題雖然正常了很多，但本質跟上一個問題是差不多的，因此林小斌跟吳淵都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顧奇南毫不猶豫：「展哥！」

　　「啊哈哈哈哈哈！」林小斌爆發出一陣驚天大笑，笑得差點背過氣去。連吳淵也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笑出了一身汗。

　　顧奇南又是一臉懵，問展銘：「有什麼好笑的？」

　　展銘難得的有點尷尬：「說異性，說我幹嗎？」

　　「你好看！」顧奇南說，「是我見過最酷的帥哥！」

　　說著還給展銘比了個大拇指。

　　露營區的路燈不是很亮，有的人自己帶了照明燈，他們四人什麼也沒帶，就在路燈跟月光的照耀下玩著遊戲。

　　顧奇南誇完展銘，看見展銘酷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酷哥的笑意很淡很輕，但是是一個很真心很開懷的笑。因為那一瞬間，展銘一向淩厲的眼神變得好柔和。

　　柔和得讓顧奇南覺得，他可以任性，可以無理，可以讓展哥包容他很多很多。

　　第三輪遊戲裡，林小斌的大冒險抽到了「請公主抱在場的一個人，並繞場一周。」

　　他的魔爪剛要伸向顧奇南，顧奇南就躲到了展銘身後。

　　展哥廢話不多說，直接讓林小斌放棄這一題，去隔壁帳篷喊自己是傻比。

　　林小斌無比冤屈：「哪有你們這樣玩遊戲的？！一點都不配合！」

　　顧奇南在展銘身後朝林小斌做鬼臉，最後林小斌大喊：「不玩了不玩了，哪有你們這樣的！」

　　鬧了半天也快十點了，展銘三人把帶去的啤酒全喝完了。顧奇南就著展銘的罐子，也嘗了好幾口，覺得一點也不好喝。

　　吳淵跟林小斌已經不行了，直接回帳篷睡覺。

　　顧奇南跟著展銘去沖澡。

　　夜裡的沖澡間還開著，只有一個大叔在百無聊賴刷著短視頻。顧奇南跟展銘走進去，他看了他們兩個一眼，一人收了十塊錢。

　　沖澡間是為了遊完泳的人洗澡開的，沒有熱水，只有冷水。

　　雖然是夏天，但夜裡十點洗冷水還是有點涼。顧奇南哆哆嗦嗦蹦蹦跳跳著洗澡，隔壁傳來展銘納悶的聲音：「你幹嗎呢？」

　　「水涼！」

　　等洗完澡，顧奇南穿著短袖短褲出門的時候更明顯了。海風一吹，打了個哆嗦。

　　一件衣服蓋在了顧奇南頭上，展銘的聲音傳來：「穿上。」

　　顧奇南乖乖穿上，是一件薄薄的衝鋒衣外套，穿上後暖和了許多，甚至有點熱。就是外套太大了，顧奇南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袖子過長還可以挽起來，但是下擺過長一點辦法也沒有，下擺甚至長到快蓋住顧奇南的五分褲，感覺快跟沒穿褲子一樣了。

　　顧奇南鬱悶地套著過大的衣服走回帳篷，唉聲歎氣：「唉，我什麼時候才能長高一點？」

　　展銘安慰他：「快了，我升高中那一年，猛長了八公分。」

　　「真的嗎？！」顧奇南興奮地轉過身來，手裡拎著裝毛巾、衣服的小袋子晃啊晃的，無憂無慮的樣子。

　　回到帳篷的時候，吳淵跟林小斌好像已經睡著了，一點聲音也沒有。

　　顧奇南興奮地進了帳篷，收好自己的東西，拿起手機跟家裡報備一聲要睡覺了。然後乖乖躺下，還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說：「展哥，快來！」

　　展銘將顧奇南脫下的衝鋒衣放在一旁，側身背對著顧奇南躺下了。

　　展銘個頭太大，躺下後帳篷就顯小了，只能微微側身曲著長腿。

　　顧奇南翻過身，在展銘的背後壓低聲音問：「展哥，你困了嗎？」

　　「還行。」

　　「我有點興奮。」顧奇南說，「毫無睡意！」

　　「別鬧。」展銘無奈。

　　顧奇南拍拍展銘肩膀：「展哥，這是我第一次跟別人一起睡覺！真的！我從來沒跟同學出門過夜！你呢？你呢？」

　　帳篷裡安靜了一會，展銘的聲音才低低響起：「剛到我叔叔家的時候，有一陣我都跟堂弟一起睡。」

　　顧奇南沒想到得到這麼一個回答，他雖然情商有點低，但不是傻。他脫口而出：「他們對你好嗎？」

　　展銘沒想到顧奇南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一下也有些愣住了。

　　從他初中住到叔叔家後，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展銘不知道怎麼回答。





第24章 說說話

　　顧奇南察覺到展銘的沉默，輕聲道：「我是不是亂問問題了？我就是隨便問問……」

　　展銘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顧奇南。

　　一個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小孩，身上還飄著蘆薈沐浴露的味道，是夏天特有的、青草一樣的清香。

　　沐浴露是他媽媽幫他分裝到裝旅行用品的小瓶子裡的，他背了一堆這種本沒有必要帶的東西。

　　他甚至還用著小熊毛巾。

　　一個被家人愛著的小孩。

　　展銘覺得不用說太多太詳細，這是顧奇南觸碰不到的世界。

　　「無所謂好不好，算是不好不壞吧。」展銘說。

　　「哦。」顧奇南乾巴巴應了聲，忍不住問，「他們是不是不給你錢讀大學？」

　　展銘詫異地看著顧奇南，想不到他都操心到大學學費去了。

　　「年底我就十八歲了，成年了，該獨立自主。本來就該都靠自己，他們沒有義務給我出學費的。」

　　「但是你還是個學生，怎麼獨立自主？」顧奇南著急，「你現在還沒滿十八歲，就天天打工掙錢，都影響學習了，他們也不關心你的學習嗎？」

　　他們沒有義務關心我的學習啊——展銘想這麼回答，並不是每個監護人都有義務關心被監護人的，只要保證被監護人的人身安全，有地方住，有飯吃，他們就已經盡到了法律義務。

　　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會被家人愛著。

　　但是展銘沒有說出口。

　　他覺得顧奇南太小了，沒必要知道這些。

　　「我不是因為打工所以成績差，而是因為成績差所以打工。懂？」展銘換了個說法。

　　「你亂講。」顧奇南直接反駁。

　　展銘：「……」

　　他在思考顧奇南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他面前越來越大膽。

　　顧奇南肚子上搭著一條小毯子，毛毛蟲似的挪動靠近展銘，壓低聲音，偷偷說：「展哥，你是不是很缺錢？」

　　展銘一下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

　　顧奇南沒意識到失禮，還繼續說：「我有一張卡，是存我的紅包錢跟零花錢。我爸媽說，我可以自由支配卡裡的錢。但是我沒什麼花錢的地方，都存著。展哥，我可以先借你，等你大學畢業工作了，再還給我。」

　　展銘一下不知道說什麼了。

　　帳篷拉上了，但明亮的月光透過紗窗照了進來。顧奇南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孩童般純真的信任跟誠摯。

　　展銘啞聲：「我們才認識兩個月，你……」

　　你未免太信任別人了。

　　「才兩個月嗎？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你已經是我最好的好朋友了！」顧奇南一點也不害羞地說著。

　　酷酷的展哥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嚴肅臉都維持不住了，臉都有點燒了。他咳了兩聲，才說：「想讀大學有很多方法，學費可以辦助學貸款，零利息的，畢業之後才需要還。上了大學，生活費我可以去打工。別的不說，寒暑假三個月，我就可以掙到一年的生活費。所以，錢不是問題，不需要借你的錢，你收好了，也不要亂借給別人。」

　　「哦。」顧奇南不知道一個學生，一年要花多少生活費，既然展哥說可以，那應該是可以吧。但他仍然叮囑：「你要是缺錢，就來找我。」

　　展銘定定地看著顧奇南，看得顧奇南都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了，伸手摸來摸去。

　　一個沒為錢發愁過的小孩。

　　「從我奶奶走了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錢夠不夠用，想給我錢。」展銘突然說。

　　大概是晚上酒喝得有點多，又或者像顧奇南說的那樣，雖然他們才認識兩個月，感覺卻像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

　　展銘對顧奇南也有一種奇特的親近感，是跟吳淵、林小斌不一樣的親近感。

　　比如現在，他突然可以毫無負擔地在顧奇南面前說出他的私事。

　　在吳淵、林小斌面前，他說不出口。

　　在他們面前，他是那個酷酷的展哥，是校霸展哥。

　　顧奇南瞪大了眼睛：「為什麼？你還是個學生，你的其他家人都不關心你嗎？」

　　展銘換了個姿勢，雙手交握，腦袋枕在手上，看著帳篷頂，說：「你還小，不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都有自己的家庭要管，沒有人有餘力管得了我一個外人。」

　　「可是、可是你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學生，還是個未成年人，花不了他們多少錢……」顧奇南急了。

　　「所以說你還小。」展銘說，「這點錢對有的人來說不算多少錢，對有的人來說卻是一筆不能輕易花出去的錢。」

　　「等你成年了，大學畢業工作了，就可以還給他們了啊。」顧奇南不解。

　　展銘嗤笑了一聲：「他們怕我不還。」

　　這點事壓在展銘的心頭很久了，把他壓得沉默寡言。

　　他有時候也想找個人訴說，可是這些東西太不堪了，是屬於現實生活的不堪。

　　帳篷裡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展銘換了個話題：「說這些幹嗎？還是跟我說說你那六個追求者的事吧。」

　　「啊？」顧奇南沒反應過來。

　　展銘打量了他一眼，是很好看的小孩，有六個追求者也不奇怪。

　　顧奇南扒拉展銘的衣角：「沒什麼好說的啊，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小學三個，初中一個，高中兩個。」

　　展銘不曉得原來自己這麼八卦，問：「一個都沒答應？」

　　顧奇南莫名其妙：「為什麼答應？我要學習，我還是學生，當然學習最重要了。」

　　展銘：「……沒有喜歡的嗎？」

　　顧奇南搖頭：「有的人我都不認識的，怎麼喜歡？」

　　「那認識的人呢？」

　　顧奇南猶豫了一會，才說：「認識的人，我沒有想過談戀愛，而且有的人很討厭。」

　　「討厭？」展銘抓住了重點。

　　顧奇南突然沉默了，而且是很消沉的沉默。

　　展銘感覺出來了，這是興奮了一天后，顧奇南唯一情緒突然消沉的時候。

　　「就很討厭。」顧奇南好半天才說。

　　展銘想不出來一個女生能討厭成什麼樣，才會讓顧奇南這麼不想提起她。

　　「跟你在一中被人欺負有關嗎？」展銘突然福至心靈。

　　顧奇南震驚地看著他，一臉「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展銘試探地問：「是不是你拒絕了她，她叫人來欺負你？」

　　「差不多吧。」顧奇南承認。

　　展銘有點無語，他怎麼也想不到顧奇南被欺負的理由居然這麼狗血。可就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竟然把顧奇南逼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話題使得顧奇南想起了不好的事，他明顯不開心了。

　　展銘知道是自己問錯了問題，不由翻過身來，面對低落的顧奇南，摸了摸他頭。

　　顧奇南小聲說：「展哥，你再給我念念中午的童謠，好不好？」

　　展銘給他念了一遍。

　　搖啊搖，困啊困，一暝大一寸。

　　搖啊搖，惜啊惜，一暝大一尺。

　　顧奇南生在南州，長在南州，但是他父母並不是南州本地人，不會說南州話，也不會念這樣的南州童謠。

　　顧奇南大概能聽得懂童謠的意思，在展銘沉沉的聲音裡，覺得舒適又充滿安全感。

　　「這是你媽媽念給你聽的嗎？」顧奇南趴在展銘的肩膀下方，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問。

　　今天的月光未免太亮了。

　　深夜裡的一切仍然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顧奇南眼睛裡的光。

　　「我奶奶念給我聽的。」展銘回答。

　　顧奇南想起林小斌說過，展哥似乎是由他奶奶帶大。一瞬間，顧奇南似乎從童謠裡，感受到了展哥對奶奶的想念。

　　惜啊惜。

　　這是南州話裡，大人對小囝仔最疼愛的話，惜啊惜，把他放在心上疼惜一百遍一千遍的 惜。

　　顧奇南真想抱抱展哥。

　　「真好聽，展哥，你再念一遍吧。」顧奇南懇求。

　　於是展銘又念了一遍。

　　念完了，顧奇南又求他再念。

　　終於，顧奇南再一次在海浪聲跟童謠聲中睡著了。

　　第二天，先起床的林小斌跟吳淵洗漱完畢，見展銘跟顧奇南還沒動靜，林小斌走過去，一把拉開他們的帳篷，大喊：「起床了，太陽都——」

　　林小斌的話卡在喉嚨裡。

　　他迅速掏出手機，哢嚓哢嚓一連拍了好幾張。

　　拍完了，他才大喊讓吳淵趕快過來，欣賞基情。

　　顧奇南的小毯子已經展開，蓋在他跟展銘兩人的身上。顧奇南以一種微微彎曲的姿勢，被展銘緊緊抱在懷裡。

　　顧奇南的背貼著展銘的胸膛，兩人貼得很緊，睡得很香。

　　直到林小斌鬼吼鬼叫才醒過來。





第25章 回家了

　　顧奇南仔細欣賞了一番林小斌發在群裡的、他跟展哥相擁而眠的照片，點了保存，才慢慢說：「都說了，是半夜我太冷了，展哥才抱住我的。」

　　林小斌一臉沒眼看的表情：「我跟吳淵也冷，我們兩個還沒毯子。但是我們兩個寧願冷死，也堅決拒絕抱住對方！」

　　吳淵表示同意林小斌所說。

　　顧奇南指出問題所在：「可是展哥不怕冷啊，展哥渾身熱乎乎的，跟火爐一樣，好暖和的。你們兩個都怕冷，那麼你們兩個抱在一起也沒用。」

　　林小斌：「……是我智商低嗎？我怎麼覺得你說得好像有點道理。」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驅走了清晨的一點冷意，依然是炎熱的一天。

　　四人收拾好了東西，退還了帳篷，在車站旁邊吃了頓簡單的午飯，搭上了回去的大巴。

　　一上車，顧奇南就說個不停，問展銘回去之後要幹嗎、晚上還打工嗎、明天出來玩嗎，問得展銘不知道回答哪個。問完了，顧奇南還自己歎氣，說他好像變得貪玩了，玩了一天，竟然明天還想叫展哥出來玩。

　　「要不我們出去做作業吧！」顧奇南突然又興奮起來，「以前我看別人常常這樣，去咖啡店或者麥當勞一起寫作業！」

　　寫作業……

　　展銘覺得自己有點頭疼，提醒顧奇南：「這三天沒有作業。」

　　顧奇南頓時洩氣了，又不死心：「可以帶習題書去做啊。」

　　展銘：「……」

　　顧奇南大概已經接受了七中鬆散的學習氛圍，沒多說就放棄了約人出來一起寫作業的事。

　　上車沒多久，他就靠著展銘的肩膀睡著了，一直睡到終點站。

　　他剛下車，就接到了他爸媽的電話，說來接他了。

　　其他三人跟他是反方向，大家就在出站口揮手說再見，顧奇南去停車場找他爸媽，展銘三人往地鐵站出口走。

　　展銘三人搭的同一趟地鐵，一個接一個在不同的網站下車。

　　展銘是最後一個。

　　從地鐵出來後，他站在原地，看著地鐵關門，行駛，飛速遠離。

　　月臺上站滿了人群，大家都在彼此交談，或者自己一人打電話、玩手機。

　　展銘站了一會，轉身往出口走。

　　他沒回去，而是直接去了商業街，等著六點開始打工。

　　現在剛剛下午四點，還有兩個小時。

　　展銘雙手插兜，在商業街漫無目的閒逛了一會，找了個座椅坐下，玩手機。

　　顧奇南剛剛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他到家了嗎。

　　小南仔：展哥，我到家了！

　　小南仔：我剛剛去洗了個澡，還是家裡的浴室舒服！

　　小南仔：你到家了沒？怎麼這麼慢？

　　小南仔：我爸媽竟然做了一大桌的菜，問我餓不餓，叫我吃。下午四點！叫我吃飯！

　　小南仔：我先去吃一點，有鹽水鴨呢，我最喜歡鹽水鴨了。

　　小南仔：去海邊真好玩，我們明年高考完了還去玩，好不好？

　　小南仔：你還不看手機啊？我要去做一會題，已經玩了一天半，什麼事都沒做了。

　　搖啊搖：我晚上打工。

　　小南仔：晚上還打工啊？那你累不累？吃飯了嗎？

　　搖啊搖：吃了。不是說做題？

　　小南仔：我在做啊，我把你設為特別關注，震動提醒！

　　展銘笑了笑，快速把面前的盒飯吃完了，到奶茶店開工。

　　這晚上，他的手機在口袋裡一會震一下，一會震一下。他知道是林小斌跟吳淵又在開黑對噴垃圾話，也許還有小南仔的碎碎念。

　　工作的時候，時間對他來說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管工作輕鬆還是繁重，反正都是一些不需要大腦思考的重複體力勞動，他盡可以放空腦袋，什麼都不想，只是專注做眼前的事。那樣時間過得很快，日子也輕鬆一點。

　　可這晚上他總覺得有點枯燥，有點無聊。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的時候，他總會想，是不是小南仔發的消息，不知道小南仔又說了些什麼。

　　奶奶在的時候，有時候看著他，會突然感慨，說他要是有個兄弟姐妹就好了，能陪他長大，能陪他走後面這一段長長的路。

　　他那時候不明白。

　　奶奶帶他一個孫子，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再來一個多累啊。

　　而且他有叔叔，有堂弟，有堂姐，已經有一堆親戚了。

　　可現在他懂了。

　　十點打工結束。

　　展銘脫了奶茶店的工作裝，第一件事先掏出手機看消息。

　　小弟群裡果然全是林小斌跟吳淵在對噴垃圾話，期間顧奇南還跟他們玩了一局遊戲，然後馬上又去做題了。

　　顧奇南給他單獨發了好多消息，說自己已經洗好了貝殼，放在了他爸爸的魚缸裡，海玻璃放在了媽媽的花盆裡，非常漂亮。

　　還拍照片給他看。

　　很漂亮的一個大魚缸，價值不菲。

　　花盆擺放的陽臺看起來特別寬敞，佈置得很好的樣子，還有精心搭的花架子。

　　怎麼說呢，展銘覺得自己特別俗。

　　他跟他叔叔一家，其實是一類人。

　　小南仔興高采烈地給他看擺在魚缸裡的漂亮貝殼，但他只注意到了這麼大的魚缸很貴，而且需要空間寬敞才擺得下。

　　小南仔家在1號線的平山站附近，那一塊是市中心，一平米的價格是七中這塊附近的四五倍不止。

　　小南仔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南仔只是因為遇到了一點波折，才不得不到七中來。然而不平凡的人在哪裡都會發光，一年後，他相信小南仔也會重新回到原本的世界去，考一個名校，意氣飛揚。

　　搖啊搖：很漂亮。

　　展銘朝公交站走去，準備坐最後一班車回家。

　　展銘不知道小南仔在一中遭遇了什麼，但大概是眾人的孤立跟欺負使得他喪失了自信。轉到七中後，乍一遇到展銘他們，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樣，即使只是根木頭，也能讓他喘口氣，從窒息的境地裡脫離出來。

　　小南仔：你下班了！

　　搖啊搖：嗯

　　小南仔：這麼晚，你餓不餓？有沒有吃點心？

　　搖啊搖：不餓。

　　小南仔：哦，我洗完貝殼後又回來做題了，今天做了好多題。

　　搖啊搖：開心？

　　小南仔：開心！

　　小南仔：大家一起出去玩也很開心！

　　展銘回到家，他堂弟展銳正在客廳開著電視玩手機。放假三天沒有作業，他就在家理直氣壯看了三天電視打了三天遊戲。

　　展銳聽見門響，看見是他，嘴裡嘟噥：「真厲害，兩天一夜沒回來，也不知道去哪裡瞎混了。」

　　展銘沒理他。

　　出門的事，他跟他叔提了一聲，說了跟同學出去玩。展銳要這樣胡說八道，展銘也懶得反駁他。

　　他叔正好開了房門出來上廁所，看見展銘，招呼了一聲：「回來了？去哪玩了？」

　　「南灣縣海邊。」展銘簡短回答。

　　他叔隨口應：「哦，去了那麼遠啊？」

　　展銳聽見了，在沙發上躺著抱怨：「真有錢，跑那麼遠玩，還住了一晚上。我要跟同學去遊樂園，你都不讓去！」

　　他叔火了：「你都幾歲了，還跟人家去遊樂園？再說了，那是什麼遊樂園，門票那麼貴，299！他怎麼不去搶啊！小孩子的東西，就玩一天，門票要快三百塊！」

　　展銳砸了遙控器：「你懂不懂啊！那是最新開的遊樂園，裡面有跳樓機、全市最刺激的過山車！」

　　「你砸東西幹嗎？想去你自己去！別跟我要錢！沒這個錢！你也不想想你一個月補課要花多少錢！」

　　展銘把自己關進小房間裡，拉上門。

　　雖然隔絕不了噪音，但至少眼不見為淨。

　　展銘拿出手機。

　　小南仔：展哥，你在幹嗎啊？

　　小南仔：我躺在床上了，準備睡覺了。

　　小南仔：展哥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你回復了我就去睡覺了~

　　搖啊搖：叫聲哥來聽。

　　小南仔：？

　　小南仔：哥

　　搖啊搖：發語音

　　過了幾秒鐘，小南仔發了條語音過來，長度只有一秒鐘。展銘點開，聽見小南仔的聲音，叫了一聲「哥」。

　　他還沒來得及回復，小南仔又發了第二條語音過來，長度有六秒鐘。

　　展銘點開聽，小南仔喊，「哥哥」，然後一直笑。

　　小南仔：展哥，這是要幹嗎？

　　搖啊搖：乖

　　小南仔：啊！你微信名的搖啊搖，是不是就是童謠裡的搖啊搖？！

　　搖啊搖：是

　　小南仔：展哥，你給我再念一遍那首童謠吧，我聽了立刻睡著。

　　搖啊搖：我洗澡去了，你快睡。

　　小南仔又發了條語音過來，展銘點開。

　　「哥，給我念一遍吧~」

　　語音幾秒鐘就播放完了，展銘點了點，又聽了一遍。

　　然後按住語音鍵，壓低聲音，念了一遍童謠。

　　搖啊搖：睡吧，明天早上出來一起寫作業。

　　小南仔：？？？？

　　小南仔：真的嗎？！

　　小南仔：耶！

　　小南仔：展哥你真好！

　　小南仔：我睡覺了！明天起來給你打電話！

　　展銘起身洗澡，洗完後，在自己狹窄的、空蕩蕩的小房間裡躺了一會。點開微信裡的語音，用聽筒播放，湊在耳朵邊，聽了一遍又一遍顧奇南的聲音。

　　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受控制地滋生出來了。





第26章 做作業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顧奇南就醒了過來。

　　生物鐘，沒辦法。

　　他洗漱完畢，無事可做。

　　想給展哥發消息，怕太早了吵醒展哥。

　　又點開昨晚展哥給他念的童謠，美滋滋聽了一遍。

　　展哥的聲音真好聽，很低沉，很man，好像在你耳朵邊念的一樣。

　　因為要出門，顧奇南興奮得不得了，只好打開習題冊，開始做題。順便讀了一會英語，希望英語能進步點，考上130。

　　以前同學約顧奇南出門，他都覺得無聊，不想出去。奧數班的學長李騰，也經常週末的時候約他出去一起寫作業。

　　顧奇南不懂，為什麼不好好地在家裡寫，一來一回不浪費時間嗎？

　　現在他明白了，原來跟好朋友一起玩一起寫作業是這麼好玩的事。因為是好朋友，所以待在一起就覺得很開心很快樂。

　　做題做到六點半，肚子餓得咕咕叫。

　　顧奇南出來找吃的，他媽媽已經起床了，見顧奇南起來，問他：「肚子餓了嗎？」

　　顧奇南點頭：「餓了。」

　　他媽媽給他張羅早飯，豆漿是昨晚定了時已經榨好了，又蒸了兩個自己做的肉包子，煮了雞蛋。

　　端到餐桌上，招呼顧奇南吃飯。

　　顧奇南坐下開吃。

　　他媽媽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輕聲說：「吃慢點，真餓了？昨天晚飯吃得太早了。你看看你，餓了也不會自己弄點東西吃。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肚子餓了，就自己蒸兩個包子吃。很簡單的，煮蛋器就有蒸東西的功能，你看，按這個——」

　　「哎呀，我知道了！」

　　「你就是嘴巴上說知道了，其實根本一點不知道。明年就要去讀大學了，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什麼都不會，水都不會燒，怎麼去讀大學？」

　　顧奇南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放下碗，說：「大學裡也不能用煮蛋器啊，大家都是去食堂吃飯。」

　　他媽媽一時語塞。

　　顧奇南報備了自己等會要跟同學出門寫作業，就跑回房間看時間。

　　唉，怎麼才七點半。

　　展哥起床了嗎？

　　如果是林小斌，根據他的說法，假期的時候，他都要睡到中午十二點才起床吃飯。展哥呢，從來沒說過自己幾點起床，但他有時候會早起去打工。

　　顧奇南摸著手機，忍不住發了條消息，問展銘起床沒。

　　展銘很快就回復了。

　　搖啊搖：剛起

　　小南仔：我五點半就起來了！

　　搖啊搖：……

　　小南仔：我們今天去哪寫作業？

　　展銘躺床上跟顧奇南商量了半天，最後決定帶他去麥當勞寫作業，寫完了，中午請他吃垃圾食品。

　　顧奇南非常滿意這個安排。

　　顧奇南收拾好東西，八點前就出門了。等他到達約好的網站，發現展哥早就在等著他了。他一下車，就立刻在人群中瞧見了展哥。

　　沒辦法，太高了，高出所有人一大截。

　　而且臉比其他人都臭，感覺好像很不高興，但其實只是沒表情罷了。

　　展哥臉上一沒表情，看上去就很嚴肅很凶。

　　其實一點也不凶，跟他說什麼，他都會說好。

　　展銘一見他，就接過他的書包自己背著。

　　顧奇南說個不停：「你吃早飯了嗎？你等了多久？你怎麼沒背書包？不是要一起寫作業嗎？」

　　展銘：「……」

　　展銘背著包，人很多，乘電扶梯上行的時候，他把顧奇南拉到自己前面擋著。

　　顧奇南轉過來面對著他，又問：「你怎麼不回答？」

　　展銘無奈：「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

　　顧奇南：「我也不知道！」

　　展銘一一回答：「還沒吃早飯，沒等多久。我課本跟卷子全部放在學校，沒得帶。」

　　顧奇南爽快：「那我的借你吧！」

　　到了麥當勞，展銘才明白顧奇南把自己的習題冊借他是什麼意思。

　　顧奇南的習題冊，大半都是空著的，只做了其中一些題目。

　　顧奇南解釋：「我只做了難題，跟題型比較特別的題目，基礎題全都跳過沒做，但是這些題剛好適合你。」

　　展銘：「……」

　　他有種聽老大訓話的感覺。

　　顧奇南繼續說：「不過呢，你在做題之前，要把課本好好先看一遍。剛好我數學課本也帶了，裡面每一節的知識點我都有劃，你先看，看完把這幾道基礎題做一下。」

　　顧奇南給展銘佈置完任務，自己埋頭就做起了奧數題。麥當勞裡面其實有點吵，但是顧奇南做題的模樣十分地認真，絲毫不受影響。

　　他本來只是想來看顧奇南做題，然後他玩手機的。但是顧奇南這麼認真，他只好接過課本看了起來。

　　顧奇南留的題目果然都是基礎題，展銘看一看課本，好歹還有幾題會做，不至於全不會。他把點的早飯吃完，擦了擦手，開始也做起題來了。

　　一早上過得特別快。

　　顧奇南做做自己的題，看看展銘的情況，給他講講他不會做的，一下就中午了。

　　展銘請他吃了漢堡、翅桶、薯條，喝了可樂，美得顧奇南不得了。

　　雞翅有點辣，顧奇南吃一口，喝一口冰可樂，辣得嘴唇紅紅的。展銘看著他，跟看小孩子第一次吃辣一樣新奇。

　　吃完了，顧奇南問：「展哥，你現在回家嗎？」

　　展銘搖搖頭，他下午沒事，現在回去，也不過是躺在那個熱得要死的小房間睡一個下午而已。

　　顧奇南自己說：「我下午還要去英語補課，等下直接從這裡過去。」

　　展銘問：「坐幾號線？」

　　顧奇南答：「2號線。」

　　展銘喝完可樂，說：「我也坐2號線，跟你過去吧，反正沒事。」

　　顧奇南嘿嘿笑了。

　　兩人從麥當勞出來，走路去地鐵站。

　　中午一點多，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坐上地鐵的時候，顧奇南已經熱出了汗，臉紅紅的，看著展銘笑，問：「展哥，我們下周還出來寫作業嗎？」

　　展銘：「……行。」

　　「我覺得好開心啊。」顧奇南毫不掩飾地說，「這是我第一次跟朋友出來一起在外面寫作業，就是有點吵。」

　　展銘想笑：「寫作業也開心？」

　　顧奇南點頭：「難怪別人做什麼事都要約一起，原來跟好朋友在一起，什麼事都能變好玩。」

　　展銘聽著這小學生發言真的想笑，但忍住了，問：「我是你第一個好朋友？那林小斌跟吳淵呢？」

　　顧奇南回：「斌哥跟淵哥也是我的朋友，但你是最好的好朋友。」

　　展銘滿意了，一點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也很小學生。

　　到了顧奇南補課的地方，展銘也跟著下了車，說沒事做，跟他一起過去看看。

　　培訓機構的大樓有什麼好看的呢？

　　但兩個人就跟小學生似的，一起下了車，一起出了地鐵站。

　　到達培訓機構樓下，時間還很充裕，顧奇南說：「我請你喝飲料。」跑到一邊的奶茶店，點了兩杯檸檬百香果。

　　他等飲料的時候，展銘找了個座位坐下，一邊玩手機一邊等他。

　　顧奇南端著飲料轉身的時候，有個人湊過來跟在他身後。

　　「顧奇南。」

　　顧奇南手一抖，剛點好的飲料啪嗒摔在地上，破了，流了一地的水。

　　是林士達。

　　顧奇南不想理他，飲料也不撿了，逕自朝前走。

　　林士達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你等等，你走那麼快幹什麼？顧奇南，你在躲我？我在1號線等了你好幾次，都沒碰到你，你是不是有意躲開？」

　　顧奇南一句話也不想跟他說，鐵青著一張臉，走得飛快，喊：「展哥！」

　　展銘抬起頭，看見顧奇南原本開開心心的神情已經變為驚惶，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展銘站起來，顧奇南奔過來，躲到他身後。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生，看起來斯斯文文，比展銘矮了一個頭，氣勢上輸了一大截。

　　展銘面無表情地問：「這誰？」

　　他一米九的個子，加上面無表情，威懾力確實大。

　　眼鏡小子有點怯了，自己回答：「我是顧奇南在一中的同學。」

　　顧奇南在身後扯了扯展銘的衣服，展銘知道，這肯定就是欺負顧奇南的其中之一。

　　展銘更加想打人了，冷冷說：「我看顧奇南跟你很不熟的樣子。」

　　眼鏡小子問：「那你跟顧奇南很熟嗎？」

　　展銘能感覺到顧奇南在身後揪緊了他的衣服，很緊張不安的樣子。

　　展銘猜不出來，這樣一個戴眼鏡，斯斯文文，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是怎麼把顧奇南欺負成這麼害怕的樣子的。

　　展銘一想到，就很煩躁，語氣也帶上不耐煩，逼近了一步道：「你找顧奇南什麼事？現在說，沒事就滾。」

　　眼鏡小子看了看展銘，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後的顧奇南，咬咬牙，轉身走了。

　　然而顧奇南仿佛變了一個人，臉色蒼白，連檸檬百香果都沒心情喝了，明明是他自己說要喝的。

　　展銘問他什麼，他都不想回答，跟早上一大堆話說個不停的模樣天差地別。

　　好半天，顧奇南才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很僵硬的笑容說：「展哥，我要去上課了，你回去吧。」

　　展銘看看他，說：「去上課吧，我在這等你下課。」

　　顧奇南瞪大了眼睛。

　　展銘摸摸他頭：「去吧。」

　　顧奇南不安：「可是我上課要一個半小時……」

　　展銘舉了舉手裡的檸檬百香果，說：「我在樓下大廳吹冷氣喝飲料等你，反正我下午沒事。」

　　顧奇南明顯開心點了，想了想，從書包裡掏出自己的習題冊，叮囑：「那你邊做題邊等我吧。」

　　展銘：「……」





第27章 46 分

　　顧奇南這一下午的英語課上得有點心不在焉的，被老師提問了好幾次。

　　休息的時候，齊一修問他怎麼了，顧奇南搖搖頭。等到補課結束，跟老師說了再見，下樓梯的時候，齊一修跟顧奇南說，過了暑假他就不再來補習英語了。

　　「等下學期進入高三，我們學校一周只放半天假了，高三生必須參加晚自習，到時也沒什麼時間補課了。」齊一修說。

　　顧奇南點頭：「我也得想想，下學期還來不來。」

　　齊一修不斷歎氣：「太慘了，太慘了，我們暑假只放半個月，你們呢？」

　　「一個月。」

　　「天啊！」齊一修喊，「你們怎麼有那麼長的假期？！」

　　「我又不是在一中。」顧奇南說。

　　齊一修閉了嘴，他忘了顧奇南早已轉學到七中了。

　　顧奇南問：「這次全市統考，你們成績出來了嗎？」

　　齊一修點頭，說了自己的成績，年級排名六十三。

　　下午的時候，張鳴在班級群裡發了期末考成績總分排名，顧奇南又是年級第一，分數跟齊一修的差不多。

　　差不多的成績，在七中是年級第一，在實驗中學是六十幾名，差距太大了。

　　齊一修又歎氣：「我們偏科太厲害了。唉，你太可惜了，你數學那麼好，要是能在一中的奧數班上課，說不定今年九月能拿到保送B大數學系的名額。一中的奧數輔導特別強，聽說今年又從全國各地請了好幾個名師去上課，不惜血本啊。」

　　「有什麼好可惜的。」顧奇南說，「做數學題，最重要的是為了攀登真理的高峰，不是為了拿保送名額。沒有參加他們的奧數輔導，我也能自己去參賽，拿不拿獎都無所謂。B大數學系，我可以自己考。」

　　齊一修：「……雖然你的話真的很使人感動，但你看看你現在的分，你覺得能考得上B大嗎……」

　　說了大話的顧奇南：「……」

　　兩個人一起下了樓，展銘做題做得頭痛，看見顧奇南下來了，從椅子上站起來。

　　齊一修小小聲對顧奇南說：「你快看那位大哥，好高啊。有點可怕，好凶的樣子。」

　　顧奇南轉頭看他，認真解釋：「展哥不凶，只是臉臭，他脾氣很好的。」

　　齊一修：「……」

　　齊一修萬萬沒想到，跟顧奇南關係那麼好的展哥會是這樣的一位……大哥。一米九的大個子，肌肉結實，寸頭，面無表情，超凶。看上去，就是在學校裡誰也不敢惹的類型，說不定惹到他還會被他打。

　　顧奇南像是根本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還一本正經給齊一修跟展哥做介紹，說這是他英語班的同學齊一修，這是他的同桌展哥。

　　齊一修戰戰兢兢：「展哥你好。」

　　差點鞠躬。

　　展哥點了點頭，也說了一聲「你好」。

　　齊一修趕緊說了拜拜。

　　顧奇南跟展銘一起出了培訓機構的大樓，顧奇南不安地在門口張望，確認林士達那個噁心的傢伙不在。

　　展銘跟著顧奇南慢慢往地鐵站走，顧奇南突然想起展銘還要打工，忙問：「你六點不是要打工嗎？」

　　展銘低頭看他：「來得及。」

　　「可你還要吃飯啊。」

　　「十分鐘就能解決。」

　　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展銘問：「他是不是來找過你好幾次了？」

　　顧奇南抓緊書包的帶子，悶聲回答：「這是第三次。」

　　「他找你幹嗎？」展銘問。

　　顧奇南搖頭：「不知道，他就跟神經病一樣的。」

　　「為什麼這麼怕他？」展銘問。

　　這不是在學校那個封閉的小社會裡，而是在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那個眼鏡小子再能打，他也不敢在大街上打人。言語威脅？展銘想不出這個年紀的學生，有什麼言語可以威脅到人，特別顧奇南還已經轉學了。

　　可顧奇南答不出來。

　　他臉色鐵青，眼眶發紅，又回到了四月份的那個顧奇南。

　　開開心心的小南仔不見了。

　　展銘不敢再問他，停了下來，兩手抓住他肩膀，認真地說：「小南仔，不想說就不用說。但是你這樣不行，跟你爸媽說一下這個人吧。」

　　顧奇南瘋了似的搖頭，嚇得展銘連連叫他冷靜。

　　好一會顧奇南才冷靜下來，啞聲道：「不行，說了我爸爸媽媽會很擔心的。我媽媽最近睡眠才好一點，她為了我的事，失眠了好久……如果讓她知道以前欺負我的人還來找我，她又會哭得睡不著覺。」

　　展銘越聽越驚心，實在想不出顧奇南到底遭遇了多麼過分的事，這一家人才會被折磨成這樣。

　　但是顧奇南不想說。

　　展銘摸了摸顧奇南的頭，說：「以後我陪你來補課。」

　　顧奇南抬頭愣愣看他，好像沒聽清楚。

　　展銘又說了一遍。

　　顧奇南的眼淚突然滾了出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下沖上前抱住了展銘。

　　展銘嚇了一跳，雙手舉高，結結巴巴問：「怎、怎麼了？」

　　顧奇南頭埋在他懷裡，悶聲喊：「展哥……」

　　展銘感覺胸前的一小塊衣服被溫熱的眼淚浸濕了，他被這眼淚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足無措地站在大街上。

　　「你真好……」顧奇南帶著哭腔說。

　　來來往往的人都要看這兩個抱在一起的少年一眼，看一米九的大個子手足無措、慌亂不安，兩手先是舉高高不知如何安放，最後輕輕地拍了拍另一個少年的背，無聲地安慰他。

　　三天假期結束，暑假補課正式開始。

　　高三的複習材料已經全部到了，第一節 早讀課全部在發書，所有人都有點興奮，又有點心慌。看著那麼多複習材料擺在桌上，打開是密集的、滿滿的題目，每個人都有種不知如何下手的不安感。

　　所有人都在大聲談論，談論複習材料的難度，談論暑假補課的不人道。有幾個男生直接站在空調機前，呼呼吹著冷風，大聲抱怨這個七月實在太熱了。

　　張鳴拍拍講臺，說：「書領好了，都檢查一下，有沒有漏。王越你們幾個快回位置坐好！熱，當然熱了，進入七月份了能不熱嗎？好好複習，明年這個時候你就是在家爽歪歪吹空調，不好好複習，告訴你，明年你還得來這裡熬！」

　　大家被可能出現的複讀嚇得立刻收聲，拿出語文書裝模作樣，其實興奮得一個字也不看不下去。

　　大考結束後的頭兩天，肯定都是講評考卷。

　　這次的第一名還是顧奇南。

　　五班的人已經習慣了，而且見識到真正的學霸是什麼樣的。顧奇南當然下課的時候也會去上廁所，大課間也會跟著展銘他們去操場上溜達。可是絕大多數的時候，顧奇南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頭也不抬地做題。

　　就連上課的時候，也是邊聽邊做題，聽到自己不會的知識點，才會停下來認真做筆記。老師提問過他幾次，發現沒問題，就隨他了。

　　五班人目瞪口呆。

　　小胖私下聚眾討論過好幾次，為什麼顧奇南這麼強的學霸，會因為壓力太大從一中轉學過來呢？

　　一開始他們猜顧奇南的性格有問題，可能患了抑鬱症、焦慮症之類的心理疾病。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顧奇南跟展銘三人處得很好，雖然不熱情，但也不至於奇葩。班上的人問他問題，他還是會回答，還會借出自己的筆記。

　　體育委員段偉博說：「去找一中的人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一中跟七中雖然同在一個城市，但片區不同，相互之間幾乎沒有交集。五班人也不是真的那麼在意顧奇南為什麼轉學，沒人真的上心去打聽。

　　又不是吃太飽，每天作業那麼多，寫都寫不完，玩手機都沒時間了，還打聽別人的事。





第一節 課是數學課，高琳琳跟小胖幫數學老師分發試卷。小胖將顧奇南的卷子留到最後一個發，雙手奉上，恭敬地說：「顧大神，這是您的高分數學卷子。」

　　全班哄堂大笑。

　　顧奇南考了146分，年級最高分。

　　這次的數學卷子很難，顧奇南之後的年級數學第二名，是126分，差了二十分。更別說班級裡大部分同學的成績了，展銘看見顧奇南的卷子，第一次有種衝動想把自己卷子藏起來。

　　然而顧奇南不知道，還湊過來問：「你考了幾分？」

　　展銘想蓋住卷子不讓顧奇南看分數，又覺得這個舉動太不酷了，好像他很在意數學成績一樣。

　　不對，他本來就不在意成績，為什麼現在這麼不想被小南仔看到分數？

　　顧奇南翻過來試卷，看見了通紅的兩個數字——46。

　　顧奇南沉默了很久。

　　展銘臉上有點掛不住。

　　昨天小南仔還在大街上抱著他哭，跟小孩似的。

　　他還安慰他，要保護他。

　　結果今天考了人家的尾數。

　　數學老師罵了一大堆，開始講評考卷了。

　　顧奇南默默遞過一支紅筆，小聲說：「給你做更正。」

　　更正？

　　不，展哥從不更正錯題。

　　但是小南仔眼巴巴地看著他，手裡還舉著一支紅筆。

　　展銘只好接過來，硬著頭皮聽起數學老師的講評，儘量在試卷上塗塗抹抹，就算聽不懂，也給它寫滿了再說。

　　這一天的課上得極其艱難，因為幾乎所有的老師上課前都要先大罵他們一通，說他們這樣下去，明年高考准完蛋。

　　最後一節，是張鳴的物理課。

　　張鳴講評完，拋下一個驚天炸彈。

　　「本週六，學校將舉行家長會，請大家回去通知家長，將週六早上的時間空出來。務必每位同學的家長都要參加，事關你們高三複習跟以後升學，這次家長會相當重要。」





第28章 家長會

　　這一周大家過得都有些心慌慌，然而週末還是不可避免地來了。

　　週五晚上，林小斌就在小弟群裡喊，說他明天要出去避難一天，招呼大家一起出來。

　　沒人理他。

　　林小斌不信邪，一一艾特。

　　吳淵表示，自己考得挺好，有進步，不僅不用出去避難，甚至還準備在家接受褒獎跟紅包。

　　林小斌讓他滾。

　　顧奇南不用問了，年級第一，毫無避難的必要。林小斌瘋狂艾特展哥，約他出門打球。

　　搖啊搖：不打

　　小弟1：為什麼？！你明天早上又不打工！

　　小弟3：展哥明天早上要跟我一起寫作業。

　　小弟1：？？？

　　小弟2：？？？

　　小弟1：寫作業？這是什麼邪教活動？這不可能，我展哥從不寫作業，我展哥從不帶課本回家，我展哥沒有書包。

　　小弟3：圖片

　　小弟3：我送展哥的新書包，好看嗎？

　　小弟1：……

　　小弟2：……

　　小弟1：展哥，想不到你濃眉大眼的，竟然屈服在小南仔的學習魔爪下！

　　林小斌說什麼也不參加顧奇南跟展銘的寫作業活動。第二天一早，顧奇南跟展銘約在咖啡店寫了一早上的作業。

　　現在第一輪總複習已經開始了，如果展銘想認真學習提高成績，這是最後的機會。這階段，老師會把三年的知識點都梳理一遍，以前沒掌握的，現在可以再聽一遍。

　　展銘也說不清怎麼回事，這周是他上高中以來，學習最認真的一周。上課上著上著，小南仔總要分心關注一下他在做什麼，有沒有在聽老師上課，有沒有做好筆記。

　　他走神了、發呆了、玩手機了，小南仔也不會說他，就是會有點焦慮地看著他。

　　那眼神……

　　反正展銘有點怕。

　　被看得久了，只好收拾收拾精神聽課，聽一點是一點。

　　展銘晚上仍然在打工，根本沒有時間寫作業做題，因此複習材料上的習題基本都是空著的。小南仔也不讓他做作業，叫他先把複習書上的習題做一遍。小南仔幫他圈了基礎題出來，讓他好好做，說這些都是經典題型。

　　展銘歎口氣，拎著根筆，開始做題。

　　小南仔真的送了展銘一個書包，跟他自己背的一模一樣，他是黑色的，送了展銘一個深灰色的，大一個號。

　　展銘不收還不行。

　　一說他不背書包，小南仔就又露出那種焦慮的眼神。

　　展銘很想說，就算他從現在開始拼命學習，他也沒法跟小南仔考同一個學校，除非奇跡出現。

　　不，感覺奇跡出現也拯救不了他的分數。

　　展銘打開書包，發現裡面還放了一個筆袋。筆袋裡有兩支黑筆，一支紅筆，一根鉛筆，一根記號筆，一塊橡皮，一副三角板。

　　這個小南仔……

　　十一點的時候，顧奇南爸媽打電話過來，說是家長會已經結束了，有點欲言又止。顧奇南問怎麼了，他媽媽說沒什麼，回家再說。

　　顧奇南中午要請展銘吃飯，不回家，已經報備過了。

　　每次都是展哥請他，這可不行。

　　週六的中午，街上一溜餐廳都是人，顧奇南走來走去，不知道吃什麼好。問展銘，展銘就說，看你喜歡吃什麼。

　　顧奇南有點不好意思地問：「吃披薩，好嗎？」

　　展銘點頭。

　　顧奇南興奮地說：「我媽媽都不讓我吃披薩跟漢堡！說這些都是垃圾食品！千萬不能讓她知道我在外面吃這些。」

　　兩人進了餐廳，點了一個海鮮披薩一個榴槤水果披薩。展銘的臭臉比榴槤披薩還臭，顧奇南笑得不行，一邊笑一邊吃，還刺激展銘：「展哥，你竟然不敢吃榴槤！」

　　展銘看著顧奇南：「……」

　　這麼可愛的小孩，為什麼要吃那麼臭的榴槤？？？

　　吃完飯，展銘送顧奇南去英語補課。兩人到得早，又在樓下的奶茶店坐了一會。顧奇南抓緊時間檢查了展銘的練習完成情況，還給他講了幾道題。

　　顧奇南心情還可以。

　　有展哥在，林士達肯定不敢來找他，就是來找他，也不敢做什麼。

　　展哥可是可以以一打五的人！

　　補完課，展銘帶顧奇南去路邊小攤子吃了菜仔餅。

　　將海蠣、包菜絲、蘿蔔絲跟麵粉加水攪拌，一個個油炸，外面酥脆裡面軟嫩，香得不得了。

　　顧奇南一口氣吃了三個。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顧奇南被燙得舌頭尖都紅了，一邊吹氣一邊讚歎，「展哥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好吃的？我在南州市這麼久，我都不知道有這麼多好吃的！」

　　展銘看著他吃，手上還幫他拎著一個，說：「我奶奶炸的比這個更好吃。」

　　「真的假的，比這個還好吃嗎？」

　　「我也會做，有機會做給你吃。」展銘說。

　　顧奇南驚呆了：「你會做這個？！」

　　展銘不以為意：「這個很簡單。」

　　「簡單？！」顧奇南肅然起敬。對於一個連雞蛋都不會煮的人來說，菜仔餅簡直是地獄難度的食物，展哥居然會做菜仔餅！

　　顧奇南問：「展哥，你會做飯嗎？」

　　展銘看他吃完了，把手裡的菜仔餅遞給他，回：「會。」

　　天啊！

　　顧奇南一臉崇拜地看著展銘。

　　展銘：「……做飯很簡單，誰不會做？」

　　顧奇南舉手：「我！」

　　展銘：「比做數學題簡單多了。」

　　「你會做什麼菜？」顧奇南問。

　　展銘只好一一給他列舉自己會做什麼菜，收穫驚呼無數。

　　兩人就這麼一直聊著閒話到展銘要去打工，彼此說了拜拜。

　　「星期六過得真快啊！」顧奇南感歎。

　　顧奇南開開心心回到家，見他爸媽都在客廳，問家長會說了些什麼。

　　他爸媽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顧奇南一邊換鞋一邊問，「中午在電話裡要說什麼？」

　　林蕙看看顧文輝，說：「囝仔啊，其實不是你的事。你成績挺好的，老師也表揚你了。」

　　顧奇南走進廚房倒水：「那是什麼事？」

　　林蕙遲疑：「是你那個同桌……」

　　顧奇南飛速回到客廳，追問：「展哥？展哥怎麼了？對了，今天誰去給展哥開家長會啊？他叔叔嗎？」

　　「誒。」林蕙歎氣，「不知道怎麼說，我覺得那孩子有點可憐。」

　　林蕙開始述說早上家長會的過程。

　　顧奇南的情況特殊，林蕙跟顧文輝兩個放心不下，都去參加了家長會。一個坐，一個站，但顧奇南同桌的位置一直空著，沒有人來。

　　班主任說了一些高三期間的注意事項，之後科任老師也一個個輪流上臺大概說了一下各學科的請客。最後一個環節，是家長可以跟老師自由溝通交流。因為顧奇南的情況特殊，加上班主任被團團圍住了，林蕙跟顧文輝就留到了最後，班級裡只剩幾位家長時，才上前詢問顧奇南的情況。

　　這時候，展銘的叔叔來了。

　　一來他就先跟班主任解釋，他是展銘的叔叔，自己的小兒子在另一個班級，他先去開了小兒子的家長會，才趕過來這邊。

　　林蕙跟顧文輝此時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就去找英語老師，詢問如何提高顧奇南的英語成績。正跟老師說著呢，展銘叔叔那邊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大到班級裡剩下的家長跟老師都注意到了。

　　他叔叔漲紅了臉，直著脖子喊：「不是我們讓他去打工的，是他自己非要去！影響了學習，這個我也知道，可是我們有什麼辦法？上次，他嬸還因為他打工的事跟他吵起來，可他聽嗎？他不聽啊！」

　　「我知道，我知道。」班主任連連擺手，示意他小聲，「我瞭解展銘的情況比較特殊，這個孩子也是比較難管，我能理解你們的難處。但是現在畢竟是高三了，希望你們還是勸說他，把全部的時間投入到學習當中來。」

　　「老師啊，你也知道他。他比我還高，比我還壯，我怎麼管得動他？他從小是他奶奶帶大的，爸爸去世了，媽媽不管他，都不曉得跑到哪裡去咯！他奶奶一個老人家帶他，哪裡教得動他！你看他現在，長輩的話是一個字也不聽，你一說他，他還瞪你，那樣子凶得哦！我是打不過他，我怎麼管他？」他叔叔越喊越大聲，連從教室外經過的人也忍不住往裡看一眼。

　　數學老師忙過去勸他叔叔：「這個年紀的學生是這樣的，不好管嘛，叛逆期！」

　　「是啊！不好管！他是沒錢嗎？不是啊老師，他奶奶走的時候，都給他留了錢！給他上大學的錢，都留好了！連我們都不曉得給他留了多少的！他不缺錢的，吃住在我們家，哪裡要花錢？他就是要去打工，我有什麼辦法？我自己兩個孩子，大的上大學，小的明年也要考了，我也不輕鬆啊！管不過來啊！」

　　顧奇南聽得目瞪口呆。

　　他只以為展哥的父母已經去世了，沒想到他媽媽還在，但是卻不管他。作為監護人的叔叔，竟然是這個樣子的。

　　林蕙歎氣：「你說怪不得他經常打架呢，家裡沒大人管他呀。」

　　顧文輝說：「我們是外人，沒法說什麼。如果他叔叔說的是真的，他奶奶給他留了讀大學的錢，那麼最好他不要再去打工了，以學習為重。你是他同學，有時候可以問問他，勸勸他，我們能做的畢竟有限。」

　　顧奇南渾渾噩噩回了房間，想起去海邊時，在帳篷裡展哥說的那些話。

　　展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沒有人有餘力管別人的生活。

　　那是多少冷漠的對待跟話語累積出來的感悟啊。

　　顧奇南拿出手機，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3：展哥

　　3：哥

　　展哥在奶茶店打工，沒有時間看手機。顧奇南知道，但他就想叫叫展哥，讓展哥知道這一分鐘他在想他。

　　他就是很想對展哥很好很好。





第29章 我不是

　　一大早起床展銘心情就不大好。

　　週六晚上打工回來，他叔還在客廳喝酒，自己一個人高粱酒就著花生米，不知道喝了多久。他點點頭，就當打過招呼。他叔什麼也沒說，也不知道有沒有去開家長會。

　　第二天他還沒醒，就聽見了他叔跟嬸嬸在外面吵架，越吵越大聲。嬸嬸拔高嗓門，喊：「你在學校被老師說了，不敢去說他，就把氣撒我頭上！」

　　他叔吼：「還不是你，鬧啊鬧，鬧啊鬧！」

　　「我鬧？我鬧什麼了？！我鬧什麼了？！」

　　「還說不是你！非得在孩子面前鬧沒錢！三番四次地提！」

　　嬸嬸氣瘋了：「哦，都是我的錯。沒錢是我故意鬧的？行，那你把錢拿出來啊！別的不說，這個月的菜錢，你拿出來啊！這個月的菜肉米油花了多少錢你知道嗎？阿銳他姐生活費一個月一千二，也是我出！你倒是出啊！」

　　他叔聲音小了下去：「我沒出錢嗎？阿銳一個月補課費一千多，房貸一個月一千八，都是我出的。阿銳他姐今年的學費兩萬多，也是我掏的，我哪裡還有錢？」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嫁給你！到現在四十幾了，還在還房貸！」

　　兩個人吵啊吵，最後是展銳跑出來大吼一聲，才結束了一番爭吵。

　　周日晚上展銘回來，他叔被趕到客廳沙發上睡覺，鼾聲震天。關上房間門，依然聽得到。

　　展銘一整晚沒睡好，早上起來時，悶了一肚子的火。

　　臨出門時，嬸嬸叫住他，陰陽怪氣地說：「開家長會時，你班主任跟你叔說了，升高三了，別打工了，讓你專心讀書。又不是我們叫你去打工的，傳得學校裡都知道了，好像我們怎麼你了似的。」

　　他叔悶頭喝粥，一聲不吭。

　　張鳴問他學習情況，問他回家有沒有複習，還是在打遊戲。他就隨口說了自己在打工，沒什麼別的意思。

　　展銘不知道回什麼，也懶得回，面無表情走了。

　　關上門後，還聽得見嬸嬸在裡頭對著他叔罵：「你看看他，甩什麼臉色？！」

　　家長會上，老師還說了什麼，他叔叔又說了什麼，展銘一概不知，也沒心情問。

　　他騎著小電摩在街道上飛馳，一瞬間胸口暴滿狂躁鬱悶，清晨的風都無法吹散。

　　這樣的情緒每隔一陣就會出現，就好像水流流到凹陷處，滿了就溢出來了，不受控制地到處流淌。

　　他現在就很想做些什麼來發洩胸口的狂躁。

　　大喊大叫，或者破壞些什麼。

　　就像高一那一年一樣。

　　混亂的一年，充滿了暴力的一年。他看什麼都不爽，經常深夜在街頭徘徊，故意挑釁小混混，挑起一場暴力的毆打。只有一拳拳直擊到肉的暴力才能發洩他心中的不安跟憤怒。

　　黑色的情緒持續蔓延，一直到看見顧奇南。

　　顧奇南背著書包，乖乖站在地鐵出站口等他。一個單純又乾淨的少年，跟他這樣的人完全不一樣，生活美滿幸福，有愛他的家人關心他，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展銘正想騎著電摩上前，有人趕在他前面，拍了拍顧奇南的肩。

　　顧奇南轉身，變了臉色。

　　無憂無慮的少年變得惶恐不安，驚慌害怕。

　　來人跟顧奇南說了幾句話，顧奇南拔腿就走。來人緊跟顧奇南，大概又說了些什麼，顧奇南突然慢了下來，隨著那人往前拐進了小巷裡。

　　那不是七中的校服，是一中的人。

　　展銘立刻騎著小電摩追上去。

　　剛跟進小巷，展銘就看見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來人一把抱住了顧奇南，顧奇南青著一張臉，奮力掙扎，大喊：「林士達，你放開！」

　　展銘跳下小電摩，甚至還來不及把車停好，就沖上前，從背後一把拉開顧奇南，對著這個叫「林士達」的人就是一拳。

　　林士達被打倒在地，好半天吭不了聲。

　　顧奇南呆呆地看著展銘。

　　暴戾席捲了展銘，他對著躺在地上的林士達就是一腳，踹得林士達哀嚎出聲。展銘狠狠威脅：「你他媽再敢來找顧奇南，下次踹斷你的腳！」

　　林士達躺在地上，捂著肚子，疼得臉色都變了，嘶氣道：「你是誰？關你什麼事？你整天跟著顧奇南幹什麼？」

　　展銘被氣笑了，咬著牙道：「你這個垃圾，我才想問，你整天跟著顧奇南幹什麼？」

　　顧奇南站在展銘身後，緊緊拉著展銘衣角，不停地說：「我們走吧，展哥，快遲到了，走吧，走吧。」

　　林士達慢慢坐起來，斯文的面容逐漸扭曲，一個字一個字說：「顧奇南轉學才幾個月，你這麼護著他，還陪他一起上英語補習課。你們關係很好嗎？」

　　顧奇南在身後幾乎是哀求了。

　　展銘不想跟這種垃圾多說，轉身拉著顧奇南就想走了。

　　林士達扶著牆站起來，咬牙切齒地問：「你不怕同性戀？」

　　顧奇南僵住了，被火燙到一般轉身大喊：「你亂說！」

　　展銘愣住了，看了看顧奇南，又看看林士達。

　　顧奇南眼眶通紅，好像隨時就要哭出來，說：「林士達，你胡說八道。」

　　林士達笑了，又說了一遍：「你跟他關係這麼好，難道不知道顧奇南是同性戀嗎？你不害怕嗎？」

　　展銘放開顧奇南的手，顧奇南仿佛被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躲開了好幾步，怕自己離得太近、展銘會生氣一樣。

　　展銘反問：「同性戀又怎麼樣？」

　　接著狠狠一拳把林士達又打倒在地，這次林士達的鼻子都被打歪了，很快流出血來。林士達殺豬一樣地哀嚎。

　　展銘朝顧奇南伸手：「濕紙巾。」

　　顧奇南呆呆看著他。

　　展銘又重複了一遍，顧奇南遲鈍地從書包裡拿出一包濕巾紙，抽出一張給展銘。

　　展銘仔細擦了擦手，將濕巾紙團成一團，砸在林士達身上。

　　完了轉身，拉著顧奇南離開了。

　　展銘給班主任發了條短信，說顧奇南身體不舒服，自己送他回家，請了個假。

　　他站在飲料自助機前面，看了一會，猶猶豫豫，挑了一瓶果汁。

　　投幣，拿飲料。

　　這時候的小公園裡人很少，只有幾個晨練的老頭老太，經過時疑惑地看穿著校服的他們一眼。

　　展銘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原來顧奇南是同性戀。

　　原來顧奇南就是為了這點破事被校園欺淩。

　　所以顧奇南支支吾吾，一直不敢說明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在一中被欺負。

　　展銘走回長椅，將手裡的果汁遞給顧奇南。

　　顧奇南抬頭看他，眼睛裡滿是惶恐不安，囁嚅著：「展哥……」

　　展銘忍不住安慰他：「同性戀異性戀無所謂的。」

　　顧奇南瞪大雙眼看他，那一瞬間，展銘生出了一股很強烈的憐愛的情緒。

　　就是為了這點事，被欺負得轉學嗎？

　　這都是什麼破事？

　　顧奇南紅了眼，快哭出來一樣，問：「你真的覺得無所謂嗎？」

　　展銘點頭。

　　顧奇南又問：「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展銘點頭，伸手揉揉他頭髮。

　　顧奇南突然崩潰了，開始大哭。哭得晨練的老頭老太都圍過來，以為是他身邊這個大個子欺負他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顧奇南拉拉展銘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展哥，我不知道怎麼說。」顧奇南開口，說得很慢很慢，仿佛在慢慢理清思緒，「有很多事，連我爸媽也不知道，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也不想說。我覺得去年是我人生中最荒誕的一年，真的很莫名其妙，荒誕到我無法相信。」

　　「我不是同性戀。」

　　「林士達才是。」

　　事情是從林士達的表白開始的。

　　一個平常的傍晚，奧數班結束了課程，老師宣佈下課，同學們陸續離開。顧奇南問了老師幾個問題，在自己的位置上整理思路，將解題過程在筆記上詳細寫了一遍。再抬頭的時候，教室裡已經只剩下他跟林士達兩個人。

　　林士達說，一起走吧。

　　林士達跟他同為實驗班同學，關係較為熟悉。他也不在意，收拾好自己的書包，鎖了教室門，跟林士達出了奧數班。

　　奧數班在一中的理工樓群最後一幢樓，這裡已經是校園最偏的角落，除了上實驗課跟上奧數課，幾乎沒人過來，很是冷清。

　　放學時分，更是沒有人影。

　　走著走著，林士達突然說有話要跟顧奇南說，然後就表白了。

　　這不是顧奇南第一次被表白，也不是他第一次被男生表白。

　　顧奇南拒絕了林士達。

　　林士達問：「是因為你喜歡李騰學長嗎？」

　　顧奇南莫名其妙，否認了。

　　他不喜歡李騰，也不喜歡林士達。

　　「我不喜歡男生。」顧奇南說。

　　「是因為我沒有李騰優秀嗎？」林士達問。

　　李騰是高他們一屆的學長，林士達表白的時候，李騰剛剛獲得了奧數一等獎，進入國家隊，獲得了B大數學系的保送名額。

　　他是一中最出類拔萃的那類人。

　　而林士達雖然進入了奧數班，在其中卻頗不得力。既要分心保持平常的學習，又要抽出時間做奧數的練習，他分身乏術。奧數比賽的成績一直不怎麼樣，同一年參賽，顧奇南拿了二等獎，他連三等獎都沒拿到。

　　他爸媽已經在催他，乾脆退出奧數班得了，免得影響學習。

　　他卻捨不得這與顧奇南相處的機會。

　　剛剛結束的月考，他又退步了，不得不做出退出奧數班的決定。

　　他本沒有想過表白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一時衝動就說了。他本來覺得顧奇南跟李騰關係那麼好，李騰看顧奇南的眼神那麼不一般，他們肯定有點什麼。可現在顧奇南竟然說他不喜歡男生。

　　是不是看不上他在推脫？

　　「這跟李騰學長沒有關係。」顧奇南解釋，「我也不想談戀愛，我才十四歲。」

　　是的，十四歲。

　　小他們兩歲，可是那麼優秀，高二已經能拿二等獎。明年大概也會像李騰一樣，拿到好名次，獲得保送名額，跟李騰讀同一個大學。

　　林士達有些嫉妒。

　　可他沒有辦法。

　　他只好說：「那我能抱一抱你嗎？就一下，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求了顧奇南很久，顧奇南答應了他。

　　他抱了顧奇南一下。

　　顧奇南真的很好看，有種天才少年般的自信跟魅力，是他所沒有的。

　　就在他抱住顧奇南的那一下，有兩個人從理工樓樓梯走了下來，遠遠瞧見了他們，喊：「你們幹嗎呢？基情四射啊！」

　　兩個人，都是奧數班的人，其中一個，還是他們實驗班的同學。

　　林士達萬萬沒想到，會被別人看見。

　　他迅速放開了顧奇南，白了臉，心臟狂跳。

　　顧奇南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說了再見，自己走了。

　　林士達落後了顧奇南幾步，等那兩個人走到身邊了，若無其事跟他們打招呼。

　　那兩人什麼也沒問。

　　可林士達心裡有鬼，他覺得那兩人肯定看出來了，肯定認為他跟顧奇南都是同性戀。說不定轉頭就會跟別人說，到了明天，全校都會知道一中有同性戀。連老師都會知道，他爸媽也會知道。

　　「唉。」林士達歎氣，自己開始捏造一個謊言，「我剛剛嚇了一跳。」

　　「顧奇南居然跟我表白。」

　　「我拒絕了，他就想抱我一下。」

　　「你們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千萬不要說，我不想惹麻煩。」





第30章 實驗班

　　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的後果，就是被叮囑的那個人肯定會告訴別人。

　　顧奇南是同性戀的八卦開始在奧數班跟實驗班流傳。

　　林士達長得還行，斯斯文文，戴一個金絲眼鏡。跟十六七歲莽撞又粗糙的高中男生相比，他整潔乾淨得過分，球鞋永遠是雪白的，沒有一點污漬。身上也沒有男生們常有的汗臭，而是一股清新的古龍水味道。

　　他噴一點點香水，並不過分，只是很輕微的一點。

　　林士達性格很好，成績不錯，誰問他問題，他都耐心解答。

　　女生們都對他很有好感，實驗班不乏喜歡他的人。他在實驗班人緣也很好，打球、打遊戲都還可以，在男生中間也受歡迎。因此傳言一出來，大家都相信了。

　　顧奇南直到過了半個月才發現，別人似乎在偷偷議論他。

　　實驗班有個班級群，大家偶爾會在裡面聊聊天。雖然學習任務重，但大家還是會討論一下最近流行的綜藝跟電視劇，說說喜歡的明星。

　　顧奇南只看老師發的通知，很少看其他人無意義的聊天資訊。所以直到半個月後，有一天，他做完作業，迅速劃過聊天記錄看老師的通知時，才發現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地在取笑誰。

　　有人發了一個連結，標題是直與彎的區別。

　　底下人紛紛回復，哇，你是不是在內涵那個誰？

　　又有人說，很准啊，真的是又白又嫩。

　　有人說，人家那是年紀小！

　　整個實驗班，年紀最小的就是顧奇南了。顧奇南點開連結，發現是一個歧視意味很濃的帖子，裡頭將男同性戀粗暴地歸類為又娘又色的一類人，語氣極盡猥瑣，說直男都要小心，也許你認為的好兄弟已經把你惦記上了。

　　一點都不好笑。

　　可有很多人，包括林士達，都發了哈哈大笑的表情。

　　顧奇南覺得很疑惑，林士達不就是男同，他不覺得被冒犯嗎？

　　這本不關顧奇南的事，但是他回了一句——「這是偏見，是歧視，不好笑。」

　　群裡沉寂了一會。

　　顧奇南又發了一句，帶有歧視的幽默不是真正的幽默。

　　數學科代表很快回，你覺得不好笑，我們都覺得好笑，就像你覺得附加題很簡單，我們都覺得難一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們的問題。

　　顧奇南覺得莫名其妙，怎麼突然提到數學附加題的問題？

　　那是上次月考的事了。一中的卷子一般後面會有一兩道難度比較大的附加題，數學卷子那次的附加題比較靈活，很多人沒有做出來。整個年級，也就幾個人做出來了而已。數學老師在班級裡面批評，說他們實驗班，只有三位同學做出來，算什麼實驗班？這個題，一點都不難，只是有點靈活。你們說，這個題難嗎？顧奇南，你說，你覺得這個題超綱了嗎？

　　顧奇南被點到名，於是站起來，搖頭，不難，沒有超綱。

　　就這麼一件事，現在數學科代表提這個幹嗎？

　　很快也有其他人冒出來，七嘴八舌地說，網上的帖子，只是好玩而已，有必要這麼較真嗎？還有人發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顧奇南一個也看不懂，索性關了，不再理會。

　　然而一樣的事，不斷在群裡上演。經常有人發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然後有人排隊嘲笑、諷刺。

　　顧奇南雖然情商低，但是漸漸也察覺了，這些人似乎是在諷刺他。

　　接著是他的同桌。

　　本來顧奇南跟同桌之間的交流就很少，談不上關係有多好。但至少說說話，問問題，幫忙交作業這些都還是願意做的。可他同桌突然就不搭理他了，一句話也不跟他說。顧奇南直接問他怎麼回事，他回，我就是有偏見的人，怎麼了？

　　「什麼偏見？」

　　「對特殊人群的偏見咯~」

　　顧奇南原本就是話少的人，在實驗班一年，關係特別好的同學，沒有。他向來不跟人家出去玩的，也不參加班級的集體活動。比如打籃球，他不會打，而且年紀小個子矮，人家也不愛叫他。比如去KTV唱歌，他沒覺得一堆男生女生在那邊唱來唱去有什麼意思，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做幾套練習。

　　所以一開始班級裡有些人對他的漠視，他沒覺得有什麼難受的。他本來也不想說話，安安靜靜做題不是很好嗎？

　　過了一段時間，突然就變了。

　　一開始可能是數學科代表在分發作業，別人的作業，他都好好放到人家桌子上，輪到顧奇南時，他突然揚手一扔，從最後一排把顧奇南的本子扔了過來。

　　沒扔准，本子掉到了地上。

　　「哦，那個誰，不好意思啊，你自己撿一下。」他輕飄飄說了一句。

　　再後來，變成每一個分發作業、練習卷的人都這樣。

　　有一次，顧奇南忍不住質問：「你這是幹嗎？不願意發你可以不發！」

　　數學科代表冷笑：「我是不願意碰你這種人的東西，怎麼了？你不要來上課啊，來學校幹嗎，噁心人嗎？」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等下老師來了。」有女生勸架。

　　數學科代表轉頭質問她：「你要替他出頭？」

　　有別的女生拉她，湊過去在她耳朵邊小聲說話。

　　勸架的女生安靜了。

　　很奇怪，一切變得很奇怪。

　　不是每個人，但是這個班級裡的一部分人，開始針對顧奇南，嘲笑他，諷刺他，言語攻擊他。

　　直到過去了好幾個月，顧奇南不堪其擾，質問一位在他值日時故意把飲料倒到地板上的同學時才曉得原因。

　　對方說：「像你這種同性戀就是噁心！」

　　「我不是。」顧奇南說，「而且同性戀並不噁心。」

　　「很噁心，而且像你這種還想把別人也變為同性戀的，更噁心。」對方指著他的鼻子罵，「滾出實驗班！」

　　讓顧奇南滾出實驗班的人，在下一次的月考裡，掉出了年級前四十名。一中的規定是，連續三次月考在四十名外，就要退出實驗班。

　　這人會打遊戲，打球也厲害，搬桌子走的時候，很多人還很捨不得他。這人走了，也退出了實驗班的微信群，說自己換了班級也不想待在實驗班的微信群裡了，大家都在挽留他。

　　有一個人說，該走的不走，不該走的竟然走了。

　　對方說，別說了，運氣不好。

　　顧奇南現在很敏感，原本不看班級群消息的人，現在每一條都看。

　　顧奇南覺得很好笑，自己考不好，說什麼運氣不好。顧奇南每次考試，大概都是在四十、三十九、三十八徘徊，但至少從沒掉出過四十名。

　　「你要是像某人，廁所都不上，十分鐘都拿來刷題，你也能穩穩霸住實驗班最後一個名次。」

　　「把分數當成人生的全部還有什麼意思咯，反正你們我都是服氣的，某人我是不服，希望他早日滾出實驗班~」

　　顧奇南忍不住發了一句，你先考回實驗班，當回實驗班的一員，再來管實驗班的事。

　　就這一句掀起軒然大波，對方罵了一通後退群走了，其他人開始指責顧奇南說話太難聽。

　　顧奇南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他們說話可以難聽，但是你不被允許反擊，否則就是你的不對。

　　這之後，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嚴重。

　　顧奇南放在學校的書被人撕破，明明應該發下來的練習卷被人扔進垃圾桶。那些人，甚至開始打人，把顧奇南堵在廁所，打他……

　　「怎麼打你的？」展銘悶聲問。

　　顧奇南搖頭：「我不想說了，反正就是欺淩已經到達我再也忍耐不下去的地步，然後我就轉學了。」

　　「老師不管嗎？」展銘問。

　　顧奇南眼淚突然又滾落下來：「老師說，肯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才會引起這麼多同學的反感，讓我好好改正自身的缺點。後來，事情已經嚴重到我爸媽都知道了，他們打了我，我爸媽報了警。結果學校說，我們報警是在給學校惹麻煩。員警說，調不到監控，沒法證明是他們打的我。就算能證明，這麼多人，不好辦。我又只是輕傷，不符合條例，沒法拘留他們，只能口頭警告。」

　　「像這種垃圾，找人打一頓就好了。」展銘捏緊了拳頭。

　　顧奇南破涕為笑：「我那時候不認識你呀，我認識你的話，就不怕被他們欺負了！」

　　展銘看著顧奇南的笑臉，心裡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強烈的懊惱。很希望很希望自己也在一中，很希望當那時候的小南仔遭受暴力的時候，自己就在他身邊保護他。

　　為什麼他不能早點認識小南仔呢？

　　去年的小南仔，才十四歲啊！

　　展銘知道，顧奇南不想說了，是因為後面的欺淩不知道有多過分。他在過去一年遭受的，遠不止他表面說的這麼簡單。

　　顧奇南自己擦了擦眼淚，說：「我現在也不怕林士達了。我怕林士達，是因為怕他在你面前亂說，你會歧視同性戀，不跟我好了。」

　　展銘愣住了：「我怎麼會因為這個原因……而且，你不是說你不是嗎？」

　　顧奇南點頭：「嗯，我不是，但是李騰學長是啊。」





第31章 翹課了

　　李騰？

　　這還是展銘第一次聽顧奇南主動提起跟一中有關的人。

　　顧奇南慢慢說道：「李騰學長是我在奧數班認識的，很厲害，跟我關係挺好的，比實驗班的所有人都好。有一天，李騰就跟我告白了，說喜歡我。」

　　展銘：「……」

　　這小孩才十五歲，怎麼被告白經歷這麼豐富，有男有女。

　　展銘忍不住說：「你當時才十四歲，你這學長想什麼呢？」

　　顧奇南的眼眶已經不紅了，就是鼻尖還有點紅。他摸摸自己鼻尖，苦惱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我從沒想過這回事，就拒絕了。」

　　「然後李騰就問我，會不會歧視同性戀？」

　　展銘看著他。

　　顧奇南繼續說：「在此之前，我大概知道有人會喜歡同性，但是根本就不瞭解同性戀。我跟李騰說，等我回去查一下資料，瞭解一下。」

　　展銘：「……很嚴謹。」

　　顧奇南喝了一口果汁。

　　八點了，晨練的老頭老太紛紛回家了。夏日的陽光照進小公園的每個角落，熱意開始蔓延。

　　「於是我就回家上網查了資料，還跟我爸媽討論了一下這個問題。」

　　展銘有點錯愕：「你告訴了你爸媽？」

　　顧奇南點頭：「我說了呀，雖然我查了資料，但是寫資料的人必然是理解、同情同性戀群體的。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是怎麼想的呢？於是我就問了我爸媽，但是我沒有告訴他們告白的人是李騰學長。我也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就跟你說過。」

　　「你爸媽怎麼說？」展銘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我爸媽說，性取向是每個人的自由，我們有喜歡異性的自由，別人有喜歡同性的自由，沒什麼好歧視的。但是有些人的觀念比較保守，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所以讓我保守好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展銘有些發愣。

　　顧奇南繼續說：「我就告訴李騰，我不歧視同性戀，這是他的自由。然後他就哭了，把我嚇了一大跳！他說了很多，我有點記不住。就是他壓力挺大的，害怕父母知道。他心裡知道這很正常，但是就是控制不住會去在意別人覺得正不正常。我從來沒想過，那麼厲害的李騰學長，竟然會因為這個原因哭了。」

　　展銘摸了摸顧奇南的頭，低聲說：「當然了，真正是同性戀的人，心裡的壓力別人是無法想像的。」

　　顧奇南點頭：「我現在知道李騰為什麼壓力那麼大了。因為當林士達說我是同性戀後，我確實遭到了很多歧視。我很討厭林士達，就是因為他自己是同性戀，卻歧視同性戀！他來找我……跟我說，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害怕別人知道他是同性戀。他父母很嚴厲，如果知道他是同性戀，後果不堪設想。」

　　展銘覺得簡直不可理喻：「那你被他這麼造謠，被別人這麼欺淩，他就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顧奇南沉默了很久，開口時，聲音有些抖。

　　「我覺得他很可怕。」

　　「我都轉學了，他找到我第一句話就是，他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他不想的。」

　　「因為怕別人懷疑他，他捏造了很多謊話。在實驗班跟別人說，他很討厭我。」

　　「可是私下找到我，說，他還是喜歡我的，希望我原諒他。」

　　展銘捏緊了拳頭，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怒火中燒：「我剛剛應該打死他！」

　　顧奇南看了看展銘，拉拉他的衣角，讓他坐下。

　　「不要因為不相干的人，影響了自己。」顧奇南說，「我很討厭林士達，可是，這不是林士達一個人造成的。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對實驗班的同學，對老師，對一中，都感到很失望。」

　　顧奇南找過好幾次班主任。一開始，班主任會把其他人找來問話、批評，後來班主任就漸漸不耐煩了。

　　為什麼他們都針對你？

　　沒有打架，沒有違反校規，學校如何處理？

　　你們馬上要月考了，都是年級前四十的人，影響了成績怎麼辦？

　　你就不要理會他們，不要跟他們做朋友了，自己堅強一點。

　　我給你換個座位。

　　後來，關於顧奇南是同性戀的傳言越來越厲害，甚至還有人說，他曾經糾纏過李騰。

　　李騰是全校皆知的大神，那時候已經進入國家隊集訓，專心準備參加國際數學奧賽。

　　顧奇南知道，一定是林士達造的謠，不然好端端，怎麼會扯上李騰？

　　顧奇南給林士達發消息，質問他為什麼要胡說八道，為什麼要牽扯不相干的人。林士達問他，是不是喜歡李騰，為什麼一牽扯到李騰，就這麼激動？

　　顧奇南罵了林士達一大堆，那是他有生以來最憤怒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罵人。他罵林士達神經病，王八蛋，罵了很多。後來這些罵人的聊天記錄都被林士達拿去給別人看，給老師看。

　　老師問，你是不是有些過於激動了？

　　人的惡意就像一根針，刺一下的時候還好，只是疼一下，不算什麼。

　　可當一百根針、一千根針刺下來，就不一樣了。

　　是遍佈全身、難以忍受的疼痛。

　　有一次上廁所，恰好遇到了他們班的幾個人。

　　林士達也在。

　　有人擠眉弄眼，讓林士達遠離。

　　林士達一邊洗手一邊笑，說好了好了，別這樣，不要嚇到人家。

　　有人說，同性戀不應該跟我們用同一個廁所的，這樣豈不是我們大家都很吃虧。

　　他們哈哈大笑，笑聲很刺耳。

　　顧奇南終於忍受不了，轉身將廁所裡放的水桶砸向林士達，將林士達的額頭砸出了一塊淤青。

　　然後撲上去打林士達。

　　眾人也圍了上去，打了顧奇南。

　　就是那次，顧奇南爸媽才終於知道顧奇南已經在學校遭受了一個學期的欺淩，他們報了警。

　　但是沒用。

　　學校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雙方的家長叫過來，說彼此道個歉就好了，畢竟是顧奇南先動的手。鬧到派出所，實在很難看。都是未成年人，又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員警也難辦。

　　當時正好寒假了，老師說，寒假回去好好休息，下學期開學回來就沒事了，如果實在不行，那麼就換一個班級。

　　但是顧奇南已經不想回去了。

　　他不想去一中，不想去實驗班，不想見到實驗班裡的每一個人。

　　他不需要他們的道歉，不想要換班級，就是不想再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有些人其實並沒有參與到欺負我的事情中來。」顧奇南說，「但我控制不了，也很討厭他們。那個班級裡的任何人，我再也不想見到了。」

　　展銘不知道說什麼，默默地陪顧奇南坐著。

　　太陽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熱。

　　長椅被曬得有點發燙。

　　顧奇南雙手握著果汁的瓶子，突然笑了：「今年一月份的時候，我還覺得忍受不了，熬不下去了。關在房間裡，拒絕出門呢。現在想起來，感覺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展銘轉頭看他。

　　顧奇南看著展銘的眼睛說：「因為遇到了展哥，展哥好像超級英雄一樣。」

　　展銘臉上發熱，頭皮發癢。

　　是一種被稱讚過頭的尷尬感覺。

　　顧奇南還繼續說著：「你是第一個站出來幫我的人，你真的好好。」

　　展銘趕緊打斷他：「我們回去上課，還是要翹課？」

　　顧奇南愣愣地看著展銘：「翹課？」

　　展銘舉起手機：「我已經跟老張請假了，說你不舒服，陪你休息一下。老張准了早上的假。」

　　正說著呢，顧奇南的手機就響了，是他媽媽。

　　張鳴給顧奇南媽媽也打了電話，說了一下情況。他媽媽在電話裡緊張半天，顧奇南趕緊安慰她沒事，騙她說早上早飯吃少了，有點低血糖。

　　媽媽埋怨他：「天天讓你多吃一點，你不聽。不是讓你帶了雞蛋跟牛奶嗎？低血糖了不會趕緊吃呀？還好碰見了你同學，不然怎麼辦？要不要媽媽去接你回家？」

　　顧奇南趕緊說不用，現在已經好了。

　　掛掉電話後，顧奇南想了想早上的課，數學物理語文，這些還好，但是第四節 是英語課。

　　顧奇南猶豫：「第四節 是英語課呢，我英語不好……」

　　展銘：「……」

　　展銘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九點，說：「行，來得及。展哥帶你去玩一會，再回去上英語課。」

　　除了厭學的那段時間，這還是顧奇南人生第一次翹課，而且是撒謊翹課。

　　把顧奇南興奮得在小電摩上哇哇問個不停，問得展銘頭昏腦漲。

　　「展哥，你帶我去哪裡玩？」

　　「不能去太遠，等下趕不及回來上課！」

　　「展哥，你是不是經常翹課呀？翹課不好，雖然現在很好玩……但是高三了，你不能翹課！」

　　「我們會不會碰到老師啊？碰到了怎麼辦啊？」

　　展銘一按手刹，將小電摩停在一個小攤子前，一腳撐著地，問：「老闆，還有吃的嗎？」

　　正在熱氣騰騰大鍋前忙活的老闆喊：「還有最後一個蘿蔔糕，沒了！」

　　展銘讓顧奇南下來，點了一個蘿蔔糕，兩碗鍋邊。

　　老闆將蘿蔔糕又重新下鍋炸了一下，端上來的時候三角形的蘿蔔糕外皮金黃酥脆，咬一口軟嫩香甜。

　　兩碗鍋邊糊熱氣騰騰，裡頭加了魚幹、青菜熬的湯，鮮得不得了。

　　顧奇南吃過蘿蔔糕跟鍋邊的，但是沒有這麼好吃。他雙眼發光，連吃了好幾口蘿蔔糕，問：「為什麼這麼好吃呀？展哥，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蘿蔔糕！」

　　展銘一口氣喝了半碗鍋邊，也不怕燙，緩了緩，說：「你去哪裡吃的？」

　　顧奇南回：「祥屏樓吃的。」

　　祥屏樓是南州市有名的特色小吃門店，經常擠滿了各地來的遊客。

　　顧奇南吃過早飯來的，吃不完一整塊蘿蔔糕，將剩下的半塊放回盤子裡。展銘不介意，撿起來一口吃了，說：「早上八點前，街上隨便哪個小攤子的蘿蔔糕跟鍋邊都比祥屏樓的好吃。」

　　顧奇南崇拜地看著他：「展哥，為什麼你知道那麼多呀？」

　　展銘：「……這是基本的生活常識。」

　　因為展銘住的地方，下了樓，街上隨處可見路邊攤。而顧奇南住的地方，下去大概只有整潔的馬路，跟裝修精緻的店面。

　　吃完蘿蔔糕跟鍋邊後，展銘又帶著顧奇南來到檯球室。

　　顧奇南驚呆了。

　　檯球室，還有網吧，在顧奇南的認知裡，是跟高中生毫無關聯的地方。

　　來的人，一定是翹課的不好好學習的人。

　　比如他跟展哥。

　　顧奇南興奮地大聲問：「怎麼打呀！」





第32章 匿名者

　　顧奇南響亮的聲音引得檯球室裡的幾個人轉頭看他。

　　這幾個人都穿著七中的校服，有同年級的人看見展銘了，還跟他打招呼：「展哥，帶學霸翹課啊。」

　　展銘沒理他，交了一個小時的錢，拿了兩根球杆。

　　這個檯球室位於七中附近，早上一般八點多就開門了，方便翹課的學生過來玩。收錢的小哥無精打采坐在前臺，低頭打遊戲。幾個同樣翹課的學生懶散地靠著球桌，看著其中一個人打球。裡頭還有兩個女生，靠在一起，一邊玩手機一邊不時小聲玩笑，還時不時瞄展銘他們一眼。

　　展銘將球杆遞給顧奇南，問：「打過嗎？」

　　顧奇南搖頭，靠近展銘，低聲說：「展哥，有人在看你呢。」

　　展銘不在意：「別管他們，大概怕被我打。」

　　顧奇南頓時笑得止不住。

　　展銘彎腰，教顧奇南怎麼玩。

　　先開球，把球打散了，再把自己的球打落球袋，先打完的人就贏了。聽起來很簡單，可顧奇南一打就發現，根本打不中。

　　展銘也不是來認真玩的，就慢慢地教他，有時候還讓著他幾球。

　　玩了快一個小時，展銘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帶著顧奇南回學校。

　　從檯球室出來的時候，那幾個翹課的七中學生還在裡面玩。顧奇南回頭看了看他們，小聲問展銘：「展哥，他們要在這裡玩一個早上嗎？」

　　展銘坐上小電摩，等著顧奇南坐好，回：「大概吧。」

　　「翹一個早上的課，不怕老師打電話給家長？」顧奇南坐上來，兩手抓住展銘兩邊腰側的衣服，就跟小朋友似的。

　　展銘看看他兩手，懶得糾正他，啟動了小電摩，說：「誰知道呢，也許跟我一樣，沒有家長；也許他們家長根本不管他們。」

　　顧奇南心一緊，他想問問展銘那天開家長會時他叔叔說的話，可又不敢問。他想了想，說：「怎麼會不管呢？可能比較忙吧……」

　　小電摩開著，風在耳朵旁呼呼吹著，過了一小會，展銘的聲音才傳來：「多的是管不動、不想管孩子的家長，你看看七中，跟我一樣不成樣的人，多得是，比如王越。」

　　顧奇南急了，差點從電摩上站起來，喊：「你亂說！你才不是那樣的人!」

　　展銘很短促地笑了一聲，將小電摩停在老地方，背對著顧奇南輕聲說：「小南仔，你爸媽很好，你家很好，有什麼事，要跟你爸媽說。一中的事雖然操蛋，也不算什麼，很快就過去了，別怕。」

　　這還是展哥第一次叫他小南仔，除了發微信的時候。但微信上是文字，跟面對面聽到聲音，一點也不一樣。

　　早上碰見林士達的時候，顧奇南心情十分地壞，一度覺得自己轉學也沒有用，只想躲回家裡。

　　過了兩個多小時，他的心情已經由陰轉晴。

　　他從電摩上下來，拉著展銘的書包帶子，說：「你也很好。」

　　展銘覺得這個小南仔怎麼回事，什麼肉麻的話都說得出口。

　　酷酷的展哥只好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前走。

　　走了一會又放慢腳步，免得小南仔跟不上。

　　兩人瞅准了第三節 課間進了教室，林小斌見到他們兩個，眼睛都直了，舉著手機問：「你們兩個去哪了？！我在群裡問了半天，你們也不回！」

　　顧奇南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林小斌連發了幾十條質問消息。

　　展銘椅子一坐，放下書包，滿不在乎地回：「翹課去打檯球了。」

　　林小斌睜大雙眼，無法置信：「你們兩個？小南仔？顧奇南？年級第一的顧奇南？下課十分鐘也在刷題的顧奇南？？？」

　　顧奇南覺得好笑，但想想又覺得林小斌的驚訝是很合理的，自己說：「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翹課，也是人生第一次打檯球。」

　　吳淵笑著說：「斌，現在死心了嗎？」

　　林小斌翻了個白眼：「行，我斌哥今天死心了。我再也不是展哥的頭號小弟了，展哥現在翹課都不帶我了！就帶你這個把許多第一次都給了展哥的小妖精！」

　　林小斌是隨口開的玩笑，本來沒什麼。但經過早上一鬧，展銘覺得有點不妥，瞪了林小斌一眼。

　　林小斌感受到殺氣，瑟縮了一下，喃喃低語：「基情燃燒也不讓人家說……」

　　展銘踹了一下林小斌的椅子，林小斌嚇了一跳，差點摔倒，撲到吳淵身上大哭。吳淵拿英語書打他：「滾！滾！別來基我！」

　　展銘無語，第一次發現周圍怎麼這麼多「基來基去」的發言。

　　他是無所謂，但是小南仔……

　　展銘看了一眼顧奇南，顧奇南笑得正開心，一點也沒覺得彆扭。

　　行吧，看來是他想多了。

　　但很快他發現，不是顧奇南不介意，要看是誰說的話，開的玩笑。

　　從林士達被打了一頓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了。過了十來天，有天晚上展銘打工結束後拿出手機，發現林小斌單獨拉了一個微信群，裡面就展銘、林小斌跟吳淵三人，已經發了幾十條消息。展銘拉到最上面，林小斌發了三四張圖片。

　　展銘點開。

　　是七中QQ表白牆的投稿。

　　這個七中表白牆不知道是哪個學生建的，經常發一些七中的八卦跟表白，比如誰誰真的好帥，比如我真的好喜歡幾年幾班的誰誰。學生們私底下都傳，這個表白牆是以前七中學生會建的，因為學校不允許這類東西的存在，表白牆改名「育林路閒散人員表白牆」，帳號一屆傳一屆，基本七中學生都知道這個表白牆。

　　【找你們七中的表白牆好費勁啊，我是一中的，來跟你們七中的說個八卦。聽說，這學期有一個一中的人轉學去七中了，高二，我也不知道在幾班。我真的很同情你們七中的人，知道這人為什麼在一中待不下去嗎？因為他是基佬。本來他跑那麼遠了，我們一中人真的不想多說什麼，但是這個人太賤了。居然叫了七中新認識的同學來打了我們一中的人，就是他以前糾纏不休的前直男同學，人家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深受其擾，拒絕好幾次了。他轉學就算了，竟然還來打人，太賤了吧。請牆發出來，讓七中人看清這個賤人的真面目。】

　　【牆，我也是一中的。直說吧，跟顧騎男以前是一個班的。顧騎男，人如其名，真是恨不得騎男。在一中就我知道的，糾纏過兩個男生。一個是我校被保送名校的大神，人家看都看不上他，天天纏著人家問問題，後來大神被保送了，就把魔爪伸向別人。另一個是我們班的，人很好。這次被打了，我們說要來七中給他出氣，還一直勸我們不要來，息事寧人。但真的忍不下，這個人真的好討厭，平時在實驗班都是考倒一倒二的人，仗著數學好就自視甚高，嘲諷全班數學不如他。他怎麼不想想，他的總分排實驗班倒一啊？

　　還有，他的人緣真的很差，在一中一個朋友也沒有。去了七中之後，竟然還找得到人幫他打架？該不會又用上了糾纏男人的手段吧？希望那個打人的好自為之，你以為人家把你當好兄弟啊？其實想騎你呢！請牆幫忙發出來，絕對保證真實性，你們可以隨便來一中打聽打聽顧騎男這個人。】

　　展銘看完這兩張圖片，已經怒火中燒，憤怒得腦袋都要炸了。再一點下面的圖片，忍不住先吼了一聲「操」。

　　這兩條說說底下，評論已經破百了。多的是興奮吃瓜的人，紛紛在底下問，這個「顧騎男」是誰？有人回答，是高二五班的，年級第一的學霸！

　　火上澆油的是第三條投稿。

　　【牆，晚上這個瓜太大了吧！吃得我作業一個字也沒有寫！忍不住來投稿！這張照片是某天我翹課（大家別學我哈）的時候拍到的，當時就覺得，哇，好基情啊！沒想到，沒想到，原來真的是真的！照片裡就是前面兩條投稿的主人公跟他同桌，我猜去打人的也是他同桌，咳咳，我們七中有名的校霸，你們都知道是誰~】

　　照片上是展銘帶著顧奇南翹課去檯球室那天拍的。展銘一看就想起來了，當時他正在教顧奇南怎麼打檯球，怎麼握好球杆。顧奇南球杆握不對，他就俯身貼近顧奇南，握著顧奇南的手，手把手教了一下。

　　照片裡一拍，兩人身體緊貼，臉貼臉，別提多親密了。

　　像是坐實了顧奇南是同性戀的實錘。

　　展銘火氣蹭蹭往上冒，手機快被他捏碎了。他壓下火氣，看群裡的消息。林小斌跟吳淵兩個人顯然嚇了一跳，第一時間去找表白牆讓他刪除，但是這個王八蛋竟然裝死。林小斌在群裡說，小南仔現在大概還不知道表白牆的事，趕緊想想怎麼辦。

　　林小斌在群裡問展銘，打人的事是怎麼一回事，是真的還是他們胡說八道？因為想來想去，能跟著小南仔去打人的人，只有展銘了。

　　展銘當時還在打工，兩人想了半天，突然想起邱然穎就是學生會宣傳部的人，有時候能看見她跟她同桌放學後還在班級裡畫海報什麼的。林小斌要到了邱然穎的微信號，吳淵硬著頭皮加了邱然穎，問她認不認識表白牆皮下，讓她幫忙拜託趕緊刪掉那兩條投稿。

　　等展銘看到消息的時候，吳淵已經聯繫上了邱然穎，而邱然穎輾轉了好幾個人，終於拜託到皮下，將投稿刪掉了。

　　搖啊搖：這個圖裡說的事都是假的，打人的事是真的。這個垃圾在一中污蔑小南仔是同性戀，全班欺負小南仔。小南仔轉學後，他還來騷擾小南仔，那天被我碰上了，打了他一頓。

　　文武哥：展哥！你終於上來了！

　　搖啊搖：嗯。

　　文武哥：我加的幾個群，我們學校的籃球群什麼的，都已經有人在發這個該死的表白牆截圖了。刪掉根本沒用！明天肯定全班，不，全校都知道了！

　　展銘退出這個三人群，看著顧奇南這晚上發給他的消息。

　　顧奇南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晚上開開心心做著他的作業，還給展銘劃了好多基礎知識點出來。

　　小南仔：展哥，你回家了嗎？騎車慢點啊，你可不要騎太快！

　　小南仔：你是不是在洗澡啊？等你洗好了回我呀！

　　小南仔：我要睡覺了，打瞌睡了，展哥，展哥，哥……

　　搖啊搖：睡吧

　　小南仔：你終於回我啦！

　　搖啊搖：乖，睡吧。

　　小南仔：好的，晚安。

　　展銘將小電摩的速度開到最大，在深夜的街道上飛馳。

　　他藏在骨子裡的暴戾跟怒氣全都不受控制，四散開來，在黑夜裡瘋狂亂舞，恨不得咬人血肉，噬其骨髓。





第33章 欠揍嗎

　　小南仔睡了，展銘卻睡不著。

　　他跟林小斌、吳淵說了，這事他明天早上告訴小南仔，讓小南仔做好心理準備。

　　但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那兩條投稿裡滿溢著的厭惡、惡毒、陰損，實在令人憤怒。

　　然而……

　　這只是小南仔承受過的萬分之一而已。

　　怒氣在展銘的血管裡奔流，他昏昏沉沉，也不知何時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只覺得渾身骨頭痛、肌肉痛，急需打一架才能緩解。

　　展銘坐起來，緩了緩神，拿過手機。

　　他現在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看小南仔給他發的消息。

　　小南仔：展哥，我起床了！

　　小南仔：我出門啦，坐上地鐵了，現在開始做英語卷子。

　　小南仔：我做完一張了。唉，什麼時候我英語能進步點啊？齊一修說，堅持每天讀練讀，肯定能進步，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就英語總結不出學習方法，真愁人。

　　小南仔：不想做英語了，我做一張物理吧！

　　展銘一條條看完。

　　小南仔……有點粘人。從早上起床開始，時不時就會發一兩條消息。他說，反正發微信不要錢，為什麼不能多發。

　　展銘跟林小斌、吳淵關係還行。高二文理分班後，他就一直坐在林小斌跟吳淵的後桌，關係越來越好。但是他跟他們兩人，私下幾乎不發消息。有什麼話，都是在三人群裡說，一般都是抄作業、打遊戲、打球、出來玩。他們三人，也不會起床、吃個早飯都彼此報備。

　　大概因為小南仔年紀小，又沒有什麼朋友。

　　被欺負了一年，遇到了一個不會欺負他的展銘，就當成了好朋友。

　　展銘覺得自己大概有點幸運。

　　他不討厭被人粘著，那是一種被別人需要的安全感。

　　展銘放下手機，趕緊起床洗漱。

　　等他騎著小電摩趕到地鐵站出口時，下一秒鐘顧奇南就走出來了。

　　顧奇南很高興，小跑到他身邊，跨坐上小電摩，說：「我一出來就看見你了！」

　　展銘啟動了小電摩，一路上一直在琢磨怎麼告訴顧奇南昨天的事。顧奇南在後座說個不停，像個剛出門見到好朋友的小孩子，說他媽媽今天把蛋煮裂了，有點醜，說他早上量了一下身高，發現長高了兩公分。

　　展銘說不出口。

　　地鐵站到七中，就兩分鐘的事。

　　展銘慢吞吞鎖好了小電摩，顧奇南已經幫他從旁邊的早餐店裡買好了早餐。他捧著一杯豆漿，吸管都幫展銘插好了。

　　展銘站在早餐店外，幾口吃完了包子，接過顧奇南手裡的豆漿。

　　他喝了幾口，終於說：「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顧奇南雙眼亮晶晶看著他。

　　興高采烈的小囝仔，每一天都很快樂。

　　展銘喝完豆漿，將杯子扔進垃圾桶。顧奇南已經給他遞上濕紙巾，催他：「說什麼？」

　　展銘擦乾淨手，邊走邊一手蓋著顧奇南的後腦勺，輕聲說：「你聽了別著急。」

　　顧奇南聞言停下腳步。

　　展銘推著他往前走，不敢看他眼睛。

　　「發生了點事，展哥會幫你解決的。一中的人，昨天跑來七中的QQ表白牆搞事情，說你壞話，吳淵已經找人刪了，不過有些人看見了。」

　　顧奇南沉默了。

　　展銘沒說說了什麼壞話，顧奇南也沒問。

　　顧奇南擠出一個笑：「我不著急。」

　　兩人走進教室的時候，引起一陣小騷動。

　　有人在笑。

　　林小斌跟吳淵還沒來，前桌空著。顧奇南一坐下，放好書包，抬頭就看見了黑板上的值日名單。

　　今天輪到他跟展銘掃地板。

　　黑板上寫著「展銘」「顧騎男」。

　　顧奇南的臉刷一下就白了。

　　有人在偷偷地笑。

　　林小斌來了，一進教室就發現了，脫口一聲「操」。

　　展銘察覺不對，抬頭也發現了黑板上的字。他愣了一下，站起來，慢慢走到前面，拿黑板擦擦掉了「顧騎男」，重新拿粉筆寫上「顧奇南」。

　　展銘做完這些，還走回來伸手朝顧奇南要濕紙巾，擦乾淨手了，再走到勞動委員魏文光的桌子前。

　　魏文光也在偷笑，他忍住了，看展銘，問：「幹嗎？不是我寫的。」

　　展銘伸出一腳，猛地踹上了魏文光的桌子，一聲巨響，全班都嚇了一跳。

　　力氣太大了，魏文光跟他同桌的桌子全歪了，倒在地上，書本試卷掉了一地。

　　魏文光嚇了一跳，站起來喊：「不是我寫的！」

　　展銘伸手揪住他衣領，沉聲說：「我不管誰寫的，黑板上的值日名單是不是你管的？有人在上面亂寫，你作為勞動委員不管、不更正？我告訴你，再有下次，我不踹桌子，直接踹人。」

　　展銘一把放開魏文光，站直了，看了看全班，拉著一張臉說：「你們都可以試試看。」

　　展銘走回座位，大手蓋住顧奇南的腦袋。

　　顧奇南低著頭，一聲不吭。

　　林小斌放下書包，坐在座位上，開始一頓狂罵。

　　「草擬媽的哪個二逼，有膽子就直接面對面來，往黑板上寫字，寫你媽比！你他媽想寫字怎麼不往上寫你祖宗十八代的靈位！」

　　接著就是一通南州話三字經，不堪入耳，極其精彩，罵得整個五班不吭一聲。

　　直罵到老張來巡視早讀課，林小斌才收了他的百年功力。

　　下課後，展銘讓吳淵陪著顧奇南，自己跟林小斌一間教室一間教室找人，從高二一班開始。

　　找到第三節 課間，就找到展銘想找的人了。

　　展銘直接走進人家教室，把十一班嚇了一跳，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展銘。

　　展銘是名人，經過昨晚的表白牆，更是八卦中心人物。

　　展銘直接走到某個女生面前，站定了，直直看著對方。

　　對方嚇呆了。

　　她還在想，展銘是為了表白牆的投稿來找她的？不可能！投稿是匿名的，連表白牆皮下都不知道，展銘怎麼可能知道。

　　展銘指指她抓在手裡的手機，說：「照片是你拍的，我那天看見了。照片上帶著手機浮水印，型號跟你的手機一樣。」

　　對方僵硬地笑笑，想撒個嬌糊弄過去：「什麼呀……」

　　展銘一拳砸在她桌上，她抖了一下。

　　整個十一班鴉雀無聲。

　　展銘開口：「我不打女的。但是，這種事情不要再有下次。怎麼說我無所謂，再帶上我小弟胡說八道，女的我也會打。」

　　到了下午，展銘為了表白牆投稿發飆的事，整個高二年級已經人盡皆知。

　　作為一位有名的校霸，他竟然當場發飆威脅連女生都要打，看來真的是惹到他了。

　　連表白牆皮下都不敢再發展銘跟顧奇南的投稿。

　　整個高二五班也安安靜靜。

　　除了放學後，王越在教室模仿展銘，怪聲怪氣地說：「好怕怕哦~」

　　被還留在教室寫作業的吳淵打了一頓。

　　兩個人被還沒走的段長抓住了，拎到辦公室讓老張訓誡。

　　老張給雙方家長都打了電話，讓明天來學校。

　　王越向來是個惹事的主，又不學習，老張讓他先走，問吳淵：「到底怎麼回事？」

　　吳淵雖然跟校霸展銘關係好，但是他從不打架，從不惹事生非，也不像林小斌咋咋呼呼，一直挺安靜。而且進入高三總複習後，跟變了個人似的，不再懶懶散散，十分認真，還經常問老師問題，這次期末考也進步很多。

　　老張想，得保護好這棵苗子啊。

　　吳淵想了想，說：「他們在教室裡，嘲笑顧奇南，對他進行人身侮辱。」

　　吳淵把表白牆的事說了，問：「這樣毫無證據的污蔑，表白牆都給發出來了，這不是校園欺淩嗎？再說了，老師，這個表白牆，我覺得根本就不該存在。上面經常有人匿名說別人的壞話，這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很多人在上面花癡，表白喜歡幾班的誰。我昨天還看到一條說他是五班的，喜歡同班的高琳琳。截圖都發到群裡了，老師你可能沒看見，有人發了後撤回。我懷疑是魏文光發的，因為那天在群裡他的反應最激動。我們現在都高三了，怎麼能還想著這些七七八八有的沒的，完全是在耽誤學習！這個表白牆，就是在助長這種歪風！」

　　老張忍不住笑了：「你還挺正義。」

　　吳淵原本就長得很正經，此刻義正言辭地述說早戀的危害，還真有點讓人相信他是為班級著想。

　　「我覺得我們班學習氛圍不行，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王越、魏文光這些人，天天還在群裡嘻嘻哈哈，開黑、吃雞！現在還想欺負顧奇南，他們就是嫉妒顧奇南成績好。」吳淵痛心疾首，「學習氛圍不行，課堂紀律不行，有時候上課都很吵，老師都要停下來批評王越他們，很耽誤老師講課。我現在就是著急一年後的高考，所以說實話，看王越很不爽。」

　　吳淵一通操作，老張不僅沒有罵他，還安慰了他半天，鼓勵他繼續保持這種學習的幹勁。至於表白牆的事，他會反應給管理學生會的老師。

　　吳淵從辦公室出來後，覺得自己操作有點犀利，立刻發小弟群裡分享。林小斌上躥下跳，對自己錯過了打王越的機會表示非常痛心非常悔恨。

　　顧奇南發了一個笑臉。

　　吳淵看到那個笑臉，松了口氣。

　　顧奇南今天一天都沒笑過。

　　吳淵收拾好書包，下樓準備回家了。沒想到經過四班的時候，邱然穎也從教室出來了。

　　吳淵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他假裝鎮靜，慢慢下樓。

　　此刻正值吃飯時間，樓梯沒幾個人。

　　吳淵想，不能不打招呼啊，昨晚剛加了人家微信，拜託了人家。

　　「那個，昨晚謝謝你了。」吳淵開口，覺得自己臉皮快燒沒了。

　　「嗯。」邱然穎蚊子似的哼了一聲。

　　有人下樓，兩人之間又恢復安靜。

　　過了一會，快到一樓了，邱然穎小聲問：「你剛剛，在教室裡打架呢……」

　　吳淵愣了，回過神後趕緊解釋：「不是，剛剛王越他、他有點欠揍，在開展哥玩笑……」

　　邱然穎一直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解釋。

　　已經到一樓了。

　　校道上都是人，來來往往的住宿生，還有沒回家的打球的，兩個人不好意思走太近。

　　邱然穎突然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伸出手來，小聲說：「你額頭磕到了吧？都流血了。」

　　吳淵下意識伸手，一小排連著的卡通創口貼被放在他手上。

　　邱然穎說：「給你。我也討厭王越……」

　　邱然穎越說越小聲，沒說完就跑走了，留下吳淵一個人，愣在教學樓樓下。





第34章 好吃的

　　小南仔沒來上課。

　　展銘第一次不習慣沒有同桌坐在身邊，時不時就要往旁邊看一眼。

　　離暑假還有三天。

　　小南仔給展銘發了資訊，說自己心情不大好，不想來上課，剩下三天都請假了。他還說，等暑假過完，他一定會調節好，回去上課，只是請假三天，不會不讀書的。

　　展銘很笨，說不出安慰的話語，只回了一個字：好。

　　展銘很不習慣。

　　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第一次感覺空空落落的。沒人在他旁邊奮筆疾書，沒人偷偷監督他有沒有認真上課，也沒有人在課間的時候遞給他一盒插好吸管的牛奶。

　　有點孤單。

　　因為昨天吳淵的一通操作，老張很快找管理學生會的老師說了表白牆的事。學校最怕這種在網路上搞事情的學生，立刻把整個學生會都叫過來，一通恐嚇，勒令立即關停錶白牆帳號，否則移送派出所。

　　隔天，表白牆就全部清空，關掉了。

　　林小斌在群裡說了這件事，小南仔發了個笑臉，還是沒說話。

　　晚上，小南仔還是會給展銘發晚安的消息，跟以前一樣。但是展銘就是覺得他心情很低落，不太開心。

　　展銘太笨了，拿著手機，來來回回地打字，冥思苦想，擠不出一段鼓勵人的雞湯。

　　補課的最後一天，暑假作業陸陸續續發齊了。展銘給小南仔發資訊，說要幫他拿暑假作業過去。

　　小南仔說，他家太遠了，先放展銘那，他明天過來拿。

　　小南仔：展哥，明天放假啦。你明天有事情嗎？打工嗎？我去找你玩，你帶我去吃蘿蔔糕吧！

　　搖啊搖：在家？

　　小南仔：對啊，我在家裡做題！

　　展銘明天沒空。

　　他已經找了新的打工，到工地當小工，一天兩百，這是他能找到的來錢最快的，比在奶茶店打工多。寒暑假的時候，他就到工地去。

　　他沒想太多，立刻收拾了書包，跟林小斌吳淵說了一句他要翹了，就走了。

　　顧奇南在家做了一早上的題，有點悶。

　　他站起來，來回走動，還是覺得煩悶。關了冷氣，關了加濕器，拉開窗簾，沒一會就被窗外的熱氣吹得汗水淋漓。

　　他只是有點低落，有點不想去面對別人。

　　表白牆的事件一發生，當晚張鳴就給他爸媽打了電話，他爸媽很擔心。他安慰他們，表白牆已經刪掉了，沒關係，同學都很好。但是，他就是有一點點不想去上課，可以請假嗎？

　　他媽媽眼淚直掉，還是答應了他請假。

　　他跟爸媽保證，只是請假三天，下學期一定會去上課。

　　他覺得他已經忘記一中的那些欺淩了，可是當有人提起時，當惡意撲面而來時，有那麼一刻，他窒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展哥沒多問。

　　顧奇南看了看手機，展哥沒回他信息。

　　不知道展哥在做什麼？有沒有認真上課？林小斌大課間的時候，是不是又溜到操場上去撿熟透的芒果吃？進入七月，七中的芒果熟透了，紛紛掉落在地。林小斌小賣部也不去了，天天撿芒果吃，理直氣壯地說，他不吃，芒果就要爛在操場，校工阿姨還得清理半天。

　　顧奇南在客廳跟房間來回走著，越走越熱，越走越煩躁。

　　他正想從冰箱拿個霜淇淋吃，展哥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

　　顧奇南接起來，展銘問他家在哪個社區，讓他發個定位過來。

　　顧奇南震驚：「你現在要過來？！不是在上課嗎？！」

　　展銘很冷靜，仿佛他只是路過：「我已經出了地鐵站了，趕緊發定位。」

　　掛掉電話，顧奇南握著手機就沖下樓。

　　他家的社區就在地鐵站旁邊，五十米就到了。

　　等他到了社區外的大門，果然看見展銘背著書包，手上還拎了一袋東西，正被保安查問。即使穿著校服，還是被保安小哥問來問去，實在是看他長得有點凶，不大放心。

　　顧奇南遠遠地喊：「展哥！」

　　他把展銘接了進來，興奮地問：「展哥，你怎麼過來了？不是在上課嗎？」

　　展銘不以為意地說：「我翹課了。」

　　顧奇南瞪大雙眼：「又翹課？」

　　展銘沒回答，看了看環境優美的社區，在草坪邊找了張長椅坐下，說：「我不上去了，作業給你。」

　　顧奇南站在他面前，問：「你趕回去上下午的課嗎？這麼遠為什麼跑過來呀？我明天去拿就好了，或者下午放學我去拿。」

　　顧奇南下樓很匆忙，還穿著拖鞋忘了換，十根腳趾白生生露在外面。

　　展銘拿出作業，又示意顧奇南坐下，打開他一直拎著的袋子，說：「送這個給你吃。」

　　顧奇南小心翼翼接過來，是一個一次性的塑膠小圓盒。

　　「是四果湯嗎？」顧奇南開心地問。

　　展銘點頭。

　　四果湯是南州市常見的夏日甜湯，清涼解暑。

　　「你從哪裡買的？還是冰冰涼涼的！」顧奇南打開蓋子，坐在長椅上，舀了一口，「哇，這個好好吃，怎麼這麼好吃！」

　　四果湯雖然有個「四」字，但是加的東西很多很雜，紅豆、綠豆、薏米、鳳梨、西瓜、仙草、石花、阿達子，甚至有的還有葡萄乾，各種各樣都有。但是展銘買的這份是真的「四果」，只加了綠豆、石花、阿達子跟西瓜，糖水是加了冰糖的冰水，清甜爽口。

　　展銘看著顧奇南像個小孩一樣興高采烈吃著四果湯，很淡地笑了一下，說：「這家店的四果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他們的石花是石花草熬出來的，不是石花粉。」

　　顧奇南拿勺子戳戳淡黃色透明的石花，又戳戳透明Q彈的阿達子，點頭：「真的很好吃！」

　　顧奇南舀了一口，遞到展銘嘴邊，展銘搖頭：「給你吃的。」

　　「吃吧，吃一口，你都熱出一頭汗了。」顧奇南把勺子又往展銘嘴邊遞了遞，展銘只好吃了一口。

　　冰涼的甜意立即沁入五臟六腑。

　　「你從學校那邊買過來的嗎？」顧奇南問。

　　展銘搖頭：「從以前我奶奶家附近那邊買的。」

　　「那是不是很遠？」顧奇南輕聲問。

　　展銘沉默了一會，才說：「想讓你吃點好吃的，開心一點。」

　　顧奇南愣住，停下舀四果湯的手。

　　「吃吧。」展銘說，「特地給你買的。」

　　顧奇南的眼淚，啪嗒掉落進四果湯裡。

　　展銘慌了，手足無措，想給他擦眼淚，發現自己一張紙巾也沒有。

　　「展哥，你真好。」顧奇南說，「我是不是有點矯情？一直跟你說，我已經在一中的事忘了。可是那天一看到那三個字……我一下就好難受，想起了在一中的很多時候。」

　　那個侮辱性的外號——「顧騎男」。

　　展銘捏緊了拳頭。

　　顧奇南用手背擦擦眼淚，說：「他們那樣子寫我的名字，我好生氣。他們故意大聲叫我的名字，哈哈大笑，我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可是一質問，他們就說，你不是叫顧奇南嗎？你爸媽給你取的名字，你還不願意別人叫嗎？」

　　顧奇南停了一下，連吃了好幾口四果湯，把糖水都喝得一乾二淨。

　　「沒關係。」顧奇南蓋好塑膠盒子的蓋子，「我跟我爸爸媽媽說好了，等我十六歲，這個暑假就去派出所改名字。我會完全忘記在一中的事的。」

　　改名字？

　　展銘看著顧奇南。

　　顧奇南笑著：「今天是我的生日，明天我就去派出所改名字。」

　　顧奇南將盒子扔進垃圾桶，問：「展哥，你現在回學校嗎？」

　　展銘抬頭，看著眼前的顧奇南，一身淺灰色的短袖五分褲，看上去比穿著校服的時候還小。

　　「一定要改嗎？」展銘問。

　　顧奇南沉默，展銘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卻突然開口：「可是我一寫這個名字，別人一叫我，我就想起他們的笑聲，那種帶著幸災樂禍、嘲笑、侮辱的笑聲。我的名字，本來不是這個意思的，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可是現在，卻跟辱駡牽扯在了一起……」

　　「本來是什麼意思？」展銘問。

　　顧奇南沒想到展銘會問這個，他看了看展銘，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取自我媽媽很喜歡的一首詩，‘天晴空翠滿，五指拂雲來。樹樹奇南結，家家茉莉開。’」

　　「我媽媽說，一念這首詩，就覺得天氣很好，很幸福。還希望我像奇南香一樣儒雅厚重……」

　　顧奇南說到後面，越說聲音越低，頭也低了下去。

　　「小南仔。」展銘叫了他一聲，大手蓋住他腦袋，「你的名字很好。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叫顧奇南，你就是顧奇南。你的名字跟任何侮辱、嘲笑都沒有關係。當我想起顧奇南的時候，我不會想到別人的譏諷，我想到的是你，小南仔。」

　　「改名字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你再想想，真的要改嗎？你可是小南仔，我不想改一遍你的微信備註名。」

　　「什麼微信備註啊？」顧奇南偷偷用手肘擦了擦眼睛，而後抗議，「我不是小南仔！我不小了！我十六歲了！」

　　「行，十六歲了。」展銘拿出手機，「叫林小斌跟吳淵出來給你慶祝一下。」

　　「啊？」顧奇南傻傻張大嘴巴，「你們不是還要上課嗎？」

　　展銘已經在群裡發了消息。

　　搖啊搖：小南仔今天生日，全部翹課，陪他過生日。速回。

　　小弟1：1

　　小弟2：1

　　小弟1：哪裡集合？！





第35章 過生日

　　快十一點了，第四節 課已經開始了，現在要偷跑也跑不了，林小斌跟吳淵只能等下課後再趕過來。林小斌手速爆發，連發十幾個表情包祝小南仔生日快樂，又抱怨為什麼不早點說，生日禮物都沒有準備。

　　小南仔：你好好上課吧，不要再玩手機了，等下被老師發現。

　　小弟1：……

　　搖啊搖：等下被抓到辦公室，你連飯都吃不上。

　　小弟1：……

　　顧奇南看看自己身上的拖鞋跟家居服，說：「我先回家換一下衣服吧。」

　　展銘跟著他走，幫他拿著暑假作業。

　　顧奇南絮絮叨叨：「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要上課。我本來還想邀請你們來我家一起過生日的。但是我爸爸媽媽說，來家裡過生日，可能你們會覺得無聊，說只有小孩子才在家裡過生日呢，讓我到時候請你們去外面吃飯。我也不知道，我沒有邀請過朋友來家裡過生日！哦，小學的時候有過。但不是我邀請的，是我媽媽邀請的，邀請了我的幾個同班同學。很無聊，一點也不好玩，也不知道叫他們來我家吃我的生日蛋糕幹嗎。從那之後我就只跟爸爸媽媽過生日。」

　　展銘一直聽著他說。

　　兩天多沒聽小南仔說話了，聽他囉囉嗦嗦的，竟然覺得很可愛。

　　也不再空空落落的了。

　　顧奇南按了電梯，等的時候還一直說：「但是這次我真的想請你們來我家一起過生日的！就是……不太開心，所以都不想過了。」

　　展銘伸手摸摸他頭。

　　顧奇南低頭嘟噥：「別摸了，男人的頭不能亂摸，會長不高的。」

　　展銘咳了兩聲掩飾笑聲，還是被顧奇南聽見了。顧奇南不滿：「我真的長高了兩公分！不穿鞋子量的，現在是實打實的一米七！」

　　展銘勾著他脖子，把他拉進了電梯，敷衍地：「知道了，我看是長高了不少。」

　　但還是只到展銘肩膀。

　　顧奇南嘟噥：「你太高了……」

　　顧奇南家在十七樓，電梯裡很乾淨，看得出物業管理很好。不像展銘叔叔那的物業，樓道都掃不乾淨。

　　展銘看著顧奇南輸入密碼打開門，對他說：「進來吧展哥。」

　　顧奇南在鞋櫃裡找了半天，才找出一雙拖鞋，說：「這雙能不能穿呀？會不會太小？我不知道客人穿的拖鞋放在哪個格子裡……」

　　顧奇南說著說著，自己驚奇地發現：「展哥，你是我小學畢業之後，第一個來我家的同學！」

　　展銘勉為其難穿上小了一號的拖鞋，說：「我也很少去別人家。」

　　展銘很少到同學家裡，上一次去同學家，大概是初一時候的事了。那時候奶奶還在，會跟他說，去人家家裡要有禮貌，別亂碰，還會讓他也請同學來家裡玩。奶奶的房子雖然小，而且舊，但打掃得很乾淨，一點灰塵也沒有。奶奶還會煮好吃的請他同學吃，一點小點心，綠豆湯、三角糕，或者菜仔餅。

　　奶奶走了以後，他沒有地方邀請同學來玩了，也再沒去過別人家裡。

　　顧奇南忘了，開開心心地問：「我下次可以去你家玩嗎？」

　　展銘沉默了一會，沉默得顧奇南終於想起他借住在叔叔家，忙說：「我忘了你住在你叔叔家……」

　　「沒事。」展銘說，「等以後吧，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再請你來玩。」

　　顧奇南又高興起來了：「好！可是那得等多久啊？還要讀大學，讀完大學要工作，房子很貴的吧，要攢多久的錢啊……」

　　展銘從沒跟別人說過這些，但他看著顧奇南期待的眼神，忍不住說了自己的期望。

　　「可以先買一個小的，二手的，不是市中心，不是學區房，就不會那麼貴。等有能力了，再換大的。」

　　顧奇南似懂非懂地聽著，進廚房給展銘倒了一杯他媽媽自己做的檸檬蜂蜜水。

　　他還小，從來沒想過這些。

　　展銘接過蜂蜜水，讓他進房間換衣服。

　　顧奇南的家很大，客廳寬敞，外面還有一個大陽臺，種滿了花。他們家裝修得很漂亮溫馨，是那種請設計師精心設計過的漂亮。

　　剛認識顧奇南的時候，展銘就知道，顧奇南是一個跟他，甚至跟林小斌、吳淵不同的人。

　　家境優渥，父母大概都是高學歷精英。

　　他來自這個城市的中產家庭。

　　一中的片區，跟七中不一樣。一中的學生來自的家庭，也跟七中的不一樣，至少大部分不一樣。

　　七中所在的地方，是這個城市的市郊，劃進這個片區的，大多數是當時市郊的農村，一部分是在市中心買不起房，退居到市郊的小家庭。

　　假如不是顧奇南的人生發生了意外，他跟顧奇南是毫無交集點的。

　　他呢，愛打架，進過派出所，被拘留過，就是個小混混，來自這個城市的底層。跟教養良好、學習優異的顧奇南根本天差地別。

　　顧奇南從房間裡探出頭來，邊往身上套衣服邊問：「我突然想起來，那你奶奶的家呢？你可以去住那邊呀！反正你也不在你叔叔家吃飯，他們又對你不好。」

　　「那個房子，已經被我叔叔賣了。」展銘語氣平靜地說。

　　他沒跟人說過這些，覺得難堪，但對著小南仔，很自然就說出來了。

　　顧奇南跳出來，一臉震驚：「憑什麼！」

　　展銘覺得很顯而易見，然而顧奇南他想不到，因為他是幸福家庭長大的小孩，沒有為錢發過愁。

　　「我叔叔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他把房子賣了，換了一個大點的房子。」展銘說。

　　展銘坐在沙發上，顧奇南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喃喃地說：「怎麼能這樣……」

　　為什麼不能？

　　他叔叔一家四口，原先住著六十平的房子，只有兩個小房間，叔叔跟堂弟一間，嬸嬸跟堂姐一間。因為沒有自己的房間，堂姐跟堂弟鬧了好多次。繼承了奶奶的房子後，叔叔很快就把兩個小房子賣了，換了一間九十平的小三房。

　　展銘跟他們擠一擠就行了，反正展銘還小，也不能自己一個人住。

　　展銘站起來，勾著顧奇南的脖子，扯著他往外走，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得要錢，這就是現實。你操心那麼多幹什麼？」

　　顧奇南關好門，驚奇地問：「展哥，從你嘴裡聽到柴米油鹽好奇特，你這麼酷，也會操心這個？」

　　酷？

　　一點也不酷。

　　為錢愁死了。

　　展銘拉著他進電梯，問他：「幾點了？林小斌跟吳淵出發沒？」

　　顧奇南趕緊看時間：「還好，現在過去差不多。」

　　顧奇南被一打岔，忘了原本的話題。

　　四人會合的時候，中午十二點多了，不是週末，餐廳不是很擠。顧奇南請三人吃自助烤肉，林小斌第一個舉雙手贊成。

　　烤肉店呢，早就挑好了。在顧奇南的計畫裡，他就是要請展銘三人來吃烤肉的，被表白牆的投稿一搗亂，弄沒了心情，原本不想過生日了。但是當展哥拎著一盒四果湯站在他面前，他心情又好了。

　　過生日那麼好。

　　烤肉店裝修很好，服務員帶他們落座後，林小斌拉著吳淵去拿肉。不一會兩個人拿著四大碟牛肉、五花肉、雞翅、大蝦回來了，兩個人放下四個碟子，立刻又轉身去拿了四碟滿滿的肉。

　　服務員送上兩盆翠綠的生菜，各種調料，還親切地問需不需要幫忙烤肉。

　　林小斌擺手說不用了，服務員送上他們點的一紮西瓜汁就走了。

　　林小斌嘖嘖：「這烤肉店的服務還真好，我就沒見過自助烤肉店服務這麼好的，看我們拿了這麼多肉，還如此親切。」

　　吳淵用夾子夾起五花肉，先放上烤盤，評價：「這些肉都很新鮮，肉質不錯，這家店一個人多少錢？」

　　顧奇南看著展銘幫他烤五花肉，一邊催他烤雞翅，一邊搖頭：「我不知道，我媽媽給我買的劵，服務員已經收走了。」

　　林小斌爆笑：「小南仔，你是不是小學生？這家店不會還是你媽媽挑的吧？！」

　　「對啊！我媽媽挑的，她挑了好幾家店。」顧奇南掰著手指頭數，「火鍋店、壽司店、廣式茶點、美式餐廳……我覺得你們會喜歡吃烤肉，因為上次去海邊燒烤，大家都吃了好多。」

　　林小斌夾起一片五花肉，沾了一堆辣椒粉孜然胡椒，包進生菜，燙得連連吐舌頭。

　　吳淵無語：「斌，你能不能像個見過世面的？優雅一點好嗎？」

　　林小斌兩口嚼完，擲地有聲：「不能！這可是自助！肯定很貴，我要幫小南仔吃回本！」

　　吳淵懟他：「你吃慢點，吃得更多，人家催你了嗎？你看看展哥，自己都不著急吃，無私奉獻，先給壽星卷上一個，好感人！」

　　展銘正慢條斯理，給顧奇南卷了一個生菜包，再遞給顧奇南。

　　顧奇南接過了，笑嘻嘻說：「謝謝展哥！」

　　吃完了，展銘又給他卷。

　　見五花肉烤得差不多了，烤盤上豬油滋滋作響，就放上了顧奇南一直催的雞翅。等雞翅翻面的時候，自己才趕緊吃兩個。

　　林小斌搖頭，嘖嘖稱奇：「展哥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

　　展銘眼神都沒給他倆一個，冷冷說：「今天是小南仔生日，烤好的肉，第一個先給小南仔吃，果汁喝沒了，趕緊給小南仔倒上，小南仔想吃什麼，你倆趕緊去拿。」

　　林小斌做了個甩袖子的動作，說：「嗻！」

　　吳淵說：「喏！」

　　顧奇南笑得都要暈過去了。

　　從烤肉店出來的時候已經兩點多了，顧奇南覺得好不可思議，竟然吃了兩個小時的烤肉。

　　「我覺得，要是烤肉店都是我們這樣的顧客，遲早會倒閉的。」顧奇南嚴肅地說。

　　吳淵糾正：「是林小斌這樣的顧客，才會讓自助店都倒閉。」

　　林小斌有氣無力：「展哥吃得比我還多，你為什麼不說展哥？」

　　「展哥沒吃成你這個鳥樣啊！」吳淵說。

　　林小斌擺手：「我不能說話了，再說我要吐出來了。」

　　商場外面還熱得很，四個人不想出去曬太陽，商量了半天，決定去看電影。

　　商場頂樓就是電影院，四個人站外面研究了半天，挑了部爆米花電影，在電影院消磨一個多小時。

　　出來的時候，顧奇南看看手機，已經四點多了。

　　「我又玩了一天。」顧奇南感歎。

　　林小斌喊：「才半天！這才四點！繼續玩~」

　　顧奇南瞠目結舌。

　　展銘三人商量了一會，決定去不遠的南湖公園划船。

　　划船，天啊。

　　顧奇南覺得自己跟小學生似的，被大哥們拉著走，四個人打了個滴滴，一下到了南湖公園。

　　四點多的南湖公園還是挺熱的，交完遊船的錢，四個人已經熱出了一身汗。

　　吳淵感歎：「七月份划船，好傻比。」

　　然而上了遊船後，發現湖面上挺涼快的，微風吹著，有點愜意。

　　遊船是腳踩的，四個人跟騎自行車似的，慢慢踩著，在偌大的湖面上慢悠悠蕩著。

　　「交了一個小時的錢呢，著什麼急。」林小斌說。

　　雖然熱，但是湖面上的遊船還不少。

　　吳淵說：「怎麼傻比的人這麼多？」

　　顧奇南笑嘻嘻的：「還挺好玩的！」

　　林小斌歎氣：「小學生真容易滿足。我過生日的時候，去KTV唱到淩晨，跟展哥吹瓶吹到宿醉，這才是大人的世界！」

　　展銘提醒：「是你宿醉，不是我。」

　　顧奇南為難：「唱歌可以，可是我不會喝酒……」

　　「別聽他亂說，不去唱歌了。」展銘在他後面說。

　　林小斌點頭：「不去KTV了，餐廳都是你媽媽買的劵，去KTV你怎麼辦？你都沒去過KTV吧？」

　　顧奇南點頭：「沒去過，我不會唱歌。」

　　吳淵說：「林小斌禮物都沒買，他也沒臉再去KTV喝了，得喝掉你多少錢！」

　　林小斌罵：「吳淵，你個憨批，你有準備禮物嗎？！」

　　「準備了啊。」吳淵在前面慢悠悠說，「一份真心的祝福，祝你生日快樂！」

　　「操！」林小斌罵。

　　罵著罵著，林小斌突然在湖面上放聲高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吳淵加進來了，連展銘都竟然開口唱了。

　　周圍遊船上的遊客詫異地看著他們，顧奇南紅了臉，小聲說：「別唱了，別唱了，別人都在看我們……」

　　然而展銘三人還是頑強地把生日快樂歌唱完了。

　　林小斌這貨還掏出手機拍了視頻。

　　還差點把手機掉水裡。





第36章 路燈下

　　踩了一個小時的船，把林小斌一肚子的肉都踩消化了。吳淵看看時間說：「靠岸吧，一個小時了。」

　　五點多了，太陽稍微小了點。

　　四人上了岸，吳淵接了個電話，說：「就在南湖遊船售票處這裡。」

　　「有誰要來嗎？」顧奇南問。

　　吳淵跟林小斌使了個眼色，說：「沒，我拿個東西，你們找個地方坐下等我吧。給我買瓶飲料，要冰維C！」

　　三人往前走了幾十米，在公園裡的飲料售賣機買了飲料，找了個小涼亭坐下。

　　南湖公園歷史悠久，最近幾年整修過一次，因此公園裡的遊船跟涼亭都挺新的，還算乾淨。林小斌一走進去就大咧咧坐下。

　　涼亭在一棵大榕樹旁邊，榕樹剛好遮蓋住陽光，裡面十分涼快。

　　過了幾分鐘，林小斌突然嚴肅地說：「小南仔，我建議你此刻把眼睛閉上。」

　　顧奇南一臉懵。

　　沒想到展銘也說：「閉上吧，就一會。」

　　顧奇南乖乖把眼睛閉上了，還聽見林小斌在碎碎念。

　　「嘿，你怎麼回事，我讓你閉上眼睛你不聽，展哥一說你就聽……」

　　突然沒了聲音。

　　「祝小南仔生日快樂！剛剛中文的唱過了，現在再來一遍英文的~」

　　顧奇南睜開眼睛，看見吳淵捧著一個生日蛋糕，上面插著一根「16」的蠟燭。林小斌跟展銘站在他左右，三個人開始唱起英文的生日快樂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百忙之中，林小斌還要抽出手機繼續拍視頻。

　　「好了，許願吧。」吳淵把蛋糕放在涼亭的石桌上，「許完吹蠟燭。」

　　顧奇南很意外，還在懵的狀態中，但還是趕緊許了願，吹了蠟燭。

　　林小斌感歎：「操！大白天捧著生日蛋糕唱歌好傻比！」

　　展銘做了個拉上嘴巴拉鍊的動作：「閉嘴。」

　　林小斌敬禮：「好的！」

　　顧奇南很感動，看著展銘三人，有很多很多感觸。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失敗的人，一個朋友都沒有。不要說朋友了，連一個關係好的同學，能站出來為他說話的同學都沒有。他是不是做人真的很失敗，才會有那麼多人討厭他？

　　展銘看他眼睛濕潤潤的，慌了：「別哭。」

　　林小斌也慌張：「你哭了，路人該以為我們三個大塊頭欺負你個小綿羊了！你看到榕樹下那個公園保安了嗎？我懷疑他要報警了！」

　　顧奇南被逗笑了。

　　吳淵說：「切蛋糕吧，給林小斌切大塊一點，堵上他的嘴。」

　　吳淵把蛋糕刀遞給顧奇南。

　　顧奇南沒接，先從自己的包裡拿出濕紙巾，一人分了一張，自己擦了兩遍手，才接過蛋糕刀切蛋糕。

　　展銘已經習慣了，自覺擦手。

　　吳淵跟林小斌發愣，顧奇南說：「趕緊擦擦手。」

　　林小斌一邊擦一邊感歎：「小南仔真賢慧，還講衛生，展哥就喜歡你這種講衛生的同桌。」

　　接著林小斌開始講述展哥上一個不講衛生的同桌是怎麼被展哥一拳揍暈，還扔了整張課桌。

　　展銘：「……別說了。」

　　顧奇南瞪大眼睛：「真的假的？展哥會那麼生氣？」

　　林小斌：「……你對你展哥的脾氣有什麼誤解？」

　　顧奇南用叉子舀了一口蛋糕，很自然地說：「展哥脾氣很好啊！」

　　展銘三人：「……」

　　林小斌：「服！」

　　四個人把一個六寸的芒果慕斯蛋糕吃完了，加了芒果果醬的奶油甜甜的、香香的。這個充滿奶油香氣的生日，跟南湖公園金黃的夕陽，一起留在了顧奇南的記憶裡。

　　收拾好了蛋糕盒子等垃圾後，四個人揮手拜拜，約好了暑假再一起出來玩，就各自回家了。

　　展銘陪顧奇南去坐公車。

　　剛剛出了公園，展銘的手機就響了。

　　展銘的手機是很便宜的普通機型，漏音嚴重。他已經把通話音量調小了，然而對面的人一直在大吼大叫，而公園外的林蔭路又很安靜，顧奇南聽得一清二楚。

　　「你們老師打電話來質問我，你又跑哪裡去了，是不是去打工了？為了打工曠課？你就那麼缺這點錢嗎？我們家是不給你飯吃嗎？！」

　　展銘將手機略微拉遠，皺眉。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又開始狂轟濫炸。

　　「你在學校都跟老師說什麼了？！上次就來問我，你為什麼一直在打工。什麼意思，我拿你的錢了？我逼你去賺錢？」

　　顧奇南被如此直白如此難堪的質問驚呆了。

　　展銘冷冷回了一句：「我什麼也沒說。」

　　沒想到對面更加暴怒。

　　「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說，那怎麼大家都在問你打工的事？樓上樓下的鄰居在問，你們老師在問，三叔公也打電話來問，都一副好像我欺負你壓榨你了！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你奶奶給你留了多少錢，只有你自己心裡知道！」

　　展銘停住了腳步，臉上的表情都沒了，看上去特別可怕。顧奇南感覺得出來，展銘的心情變得很差。

　　「留了多少錢，你不是清楚嗎？卡被你拿走了，錢也被你領了。」展銘說。

　　顧奇南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奶奶就給你留了一張卡嗎？誰知道啊？一個老人，沒什麼花銷，存了那麼久的錢，就兩萬多？我不信！你姐你弟都沒有，憑什麼就留給你一個人？老人家已經去世，我不想說這些了。你也別到外面去亂說，也別去外面瞎打工讓別人都來指責我們家！」

　　展銘問：「不打工，你們給我出大學學費？」

　　對面怒吼：「你讀什麼大學？你那點分能考上什麼學校？！」

　　說完掛斷了電話。

　　展銘在路邊站了很久，久到顧奇南懷疑他是不是會哭。

　　然而沒有，展銘只是一直沒有表情，一直沉默，一直抓著手機。

　　顧奇南有點害怕，他伸手，拉了拉展銘的衣角。

　　展銘沒有反應。

　　顧奇南小聲叫：「展哥……」

　　展銘回過神來，看了看顧奇南，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哪裡。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想起它漏音嚴重，問：「聽到了？」

　　顧奇南先點頭，後來意識到這是展銘的隱私，又趕緊搖頭。

　　展銘摸了摸他頭，說：「走吧。」

　　顧奇南跟在展銘身後，走著走著，他拉住展銘的衣角，說：「展哥，你來我家吧！來我家的舊房子住，那裡現在空著，我去跟我爸爸媽媽說，他們肯定會同意的！就是離學校有點遠……」

　　不是有點遠，是很遠。地鐵還無法直達，需要換乘公交。

　　顧奇南越說越小聲，又突然想到別的，大聲道：「你到學校附近租房子住吧，不要跟他們住了，太氣人了！」

　　展銘突然在人行道旁邊靠著圍牆坐下，雙手抱頭，屈膝把腦袋埋進去。

　　顧奇南嚇了一跳，蹲下去問他：「怎麼了？展哥，你哪裡不舒服？！」邊問邊伸手去摸他的腦袋，摸他的額頭。

　　展銘抓住他手，拉著靠在他腦袋上，悶聲說：「我沒事，冷靜一下。」

　　「冷靜？」顧奇南疑惑。

　　「不冷靜一下，我怕我沖出去破壞公物、揍人。」展銘悶聲說，頭仍埋在雙膝中間。

　　可顧奇南感覺不到他的怒氣，只感覺到濃濃的悲傷跟頹喪。

　　顧奇南的手一直放在展銘的腦袋上，輕輕的。

　　過了一會，展銘說：「你先回家。」

　　「不要。」

　　展銘沉默了一會，仍沒抬頭，說：「我緩一會就好了，你先回家。」

　　「不要。」

　　「今天開開心心的，不要被我壞了心情。」展銘說。

　　顧奇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又酸又軟。

　　展哥就像只無家可歸的大狗狗，蹲在大街上，沒有地方可去。

　　顧奇南第一次覺得，要是自己有房子就好了，可以帶展哥回家。他情商再低，也知道展哥不可能跟他回他爸媽的家。

　　「去我家住兩天吧。」顧奇南最後說。

　　展銘沒回答。

　　顧奇南輕輕地抱住他的腦袋，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將自己的臉貼在上面。

　　「你的頭髮好短，刺刺的。」顧奇南說。

　　顧奇南的手機響了，他只能接起來。是他爸媽問他去了哪裡，催他回家。他回了馬上回家，就掛了電話。

　　六點了，但天還很亮。

　　夏日的白晝很長。

　　傍晚的風吹落一片榕樹葉子，掉在展銘的頭上。

　　顧奇南撿起葉子，摸了摸展銘的頭。

　　展銘摸了他無數次腦袋，這是他第一次摸展銘的腦袋，畢竟平時都摸不到。

　　「好刺啊。」他說，「今天我過生日，你說都得聽我的。跟我回家住兩天吧，哥。」

　　展銘任他摸頭，低聲說：「打電話的是我叔。」

　　顧奇南猜到了。

　　「奶奶臨終的時候，把房子給了我叔，讓他照顧我。私下跟我說，我一個小孩子，把房子給我，我也保不住。她這些年，帶著我，僅有的一點退休金都花在我身上了，堂姐堂弟她都沒有照顧到。臨走了，不能讓我叔一家有怨言，所以把房子給了他們。反正就是個老房子，不值幾個錢。」

　　顧奇南覺得，展哥似乎是第一次說這麼長的話。

　　然而他寧願展哥不要說這麼長的話，還是做那個酷酷的展哥。

　　「奶奶偷偷給了我一張卡，裡面有兩萬五千塊。她怕我叔不給我交大學學費，還是偷偷給了我這點錢。她讓我，上大學了，吃飯多吃點，不要省錢。」

　　展銘有些哽咽，很快又沒了，回復到平靜的語調。

　　「卡被我嬸發現了，我叔拿著戶口本，上銀行以監護人的名義取走了。但是他們懷疑，奶奶給了我不止一張卡。」

　　顧奇南喃喃低語：「怎麼能這樣呢……」

　　展銘抬頭了，眼神只有失望，失望透頂。

　　「我想不明白，奶奶一過世，什麼都變了。我爸在我兩歲的時候去世，我沒有關於他的記憶。我也不知道我媽在哪裡，我爸去世後，她就走了，從沒回來過。奶奶，跟我叔，是我最親的親人。我叔以前不這樣的……」

　　展銘他叔叔，在展銘小的時候，經常給他買玩具。堂弟有的，叔叔也會給他買一份。過年過節的時候，嬸嬸會給他買衣服，說老人家不懂買小孩子的衣服，還是她來買。

　　玩具跟衣服才幾個錢，那時的展銘不懂。

　　沒有觸及到最深的利益，大家都能和平相處。

　　等奶奶去世了，叔叔一家突然開始算帳了。奶奶生病住院花了多少錢，老房子賣了多少錢，多展銘一個要多花多少錢，還剩多少錢。

　　越算越有怨言。

　　憑什麼老人家的退休金都花在展銘一個人身上，他們兩個孩子也是老人家的親孫子，老人家根本從來沒顧得上。

　　等到嬸嬸發現了展銘的銀行卡，情緒到了爆發的點。

　　堂姐跟堂弟什麼都沒有，老人家還偷偷給展銘留了錢！她嫁給展國強十幾年了，一天沒輕鬆過。自己拉扯兩個孩子，婆婆從來不幫忙，只顧帶展銘一個孫子。她忍，因為展銘沒爸沒媽的，她能跟他計較嗎？可是現在老人家走了，把展銘托給他們，要他們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學，還偷偷留錢給他！

　　連展銘都覺得，嬸嬸說得有道理。

　　可他們把錢領走了，還懷疑他，不信任他，讓他交出剩下的錢。

　　「小南仔，今天是你生日，你聽完這些就忘掉，別影響你心情。」展銘搓搓自己臉，站了起來，「我已經不是高一時的我了，那時候很憤怒，到處打架，想發洩。現在不了，我已經接受現實。沒有誰特別可惡，這就是生活。」

　　「而我只能接受，因為他們是我僅剩的家人。」展銘看著漸次亮起的路燈說，「我得回去。」

　　因為除此之外，無處可去。

　　展銘走了，背對著顧奇南，揮了揮手，似乎還是那個高大的酷酷的展哥。

　　但顧奇南有種衝動，想把展哥團吧團吧，團成很小的一個，裝進自己的書包裡帶走。帶回到家裡，給他一盞溫暖的燈，一個鬆軟的床鋪，一個幸福的家。





第37章 聽錯了

　　暑假開始了。

　　顧奇南依然是早上五點半起床，洗漱完畢，先讀半小時英語，做一張英語卷子，然後吃早飯。

　　吃完早飯，坐到書桌前面，開始做作業刷題，中間上兩節網課。

　　中午自己熱一下媽媽早上給他做好的飯，吃完了，繼續做題。午休半小時，起來做奧數題。四點的時候出門，一三五上暑假散打培訓課，二四六游泳。

　　晚上回家了，吃完飯，洗漱完畢，繼續做題，十點睡覺。

　　顧奇南把自己的作息表發小弟群，群裡都瘋了。林小斌說你這個暑假過的，跟平時上學有什麼區別？顧奇南納悶，他這個作息表，有半天的時間在玩呢，散打課跟游泳，難道不屬於娛樂項目嗎？

　　林小斌說，打遊戲，看電視劇，看電影，看小說漫畫，出門瞎逛，這才屬於玩！而且散打？你練散打幹嗎？？？

　　顧奇南回，哦，強身健體啊，而且他出門坐地鐵的時候，來回快一個小時都有安排閱讀！說完曬了一堆教育部指定中學生閱讀名著。

　　吳淵表達了對顧奇南的敬佩之情，並且表示自己也要跟著這個作息表做，還要按時到群裡打卡，希望大家監督他。

　　然而吳淵每天都是十點打卡起床，根本早起不了。雖然起得晚，他還是有在認真寫作業。下午跟林小斌打一會遊戲，又拋下林小斌去寫作業了。

　　林小斌感覺很孤獨，就很孤獨，軟磨硬泡，讓吳淵下午四點半跟他出門去打球。

　　展銘從暑假的第一天就開始打工了，只有中午吃飯的時候有一點時間看手機。從早上八點，一直做到晚上八點，中午休息一會。

　　顧奇南從五點半就開始給他發消息。

　　3：展哥，我起床了！

　　3：我做完一張英語卷子了，我這次一定要提高我的英語成績！

　　搖啊搖：嗯，乖。

　　3：你要出門了嗎？

　　搖啊搖：嗯

　　3：早飯吃了沒？

　　搖啊搖：吃了包子

　　3：今天好像很熱

　　搖啊搖：還行

　　3：我要開始上網課了……

　　搖啊搖：乖

　　3：我上完網課了！老師講的我都會！

　　3：我要吃午飯了，我媽媽早上給我做好的，我自己放微波爐熱了吃。

　　3：你中午吃什麼？

　　搖啊搖：工地發的盒飯

　　3：你熱不熱？

　　搖啊搖：還行

　　諸如此類的一些雞毛蒜皮。

　　顧奇南就是很想跟展哥說說話，看他酷酷的，回一個字兩個字，也覺得好玩。

　　而且……

　　自從那天不小心聽到展哥的電話後，他一直心裡有點難受。

　　他突然明白了，展哥不會接受他的幫助的。之前在海邊說過的，想把自己存下的零花錢借給展哥，只不過是孩子氣的話。

　　展哥看上去很酷，其實心裡想得很多，顧慮的東西也很多。

　　他不知道，如果他是展哥，遇到跟展哥一模一樣的事，該怎麼辦？

　　當他是顧奇南的時候，他在一中受到欺淩，他還可以躲回家。家裡有永遠關心他的爸爸媽媽，理解他，愛護他，同意他兩個月不出門上課，就在家裡待著。

　　可如果他是展銘，被親人如此對待，他還能躲到哪裡去？無處可躲。

　　從那天開始，一想到展哥，顧奇南心臟處就會有種酸酸軟軟的感覺。他很想對展哥好，很好很好，可又不知道怎麼做。

　　他每天做題的時候，順手勾出基礎題，整理好知識點。想著，也許高三的時候，展哥會想通認真學習的，到時，展哥就用得上這些資料了。

　　他還每天給展銘發很多很多條消息，每天看天氣預報，查今天溫度幾度。看著越來越高的溫度，就很揪心。

　　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天天想展哥。

　　第一周才過了五天就覺得過了好久好久。

　　3：展哥，你週末有休息嗎？

　　搖啊搖：這周沒有，有人跟我換班。下周有

　　3：……哦

　　搖啊搖：下周再出來玩

　　3：好！

　　3：展哥，你在哪裡打工？

　　展銘發了個定位，顧奇南點開仔細看了看，驚喜地發現離他上散打課的地方很近，走路大概也就十分鐘。

　　3：展哥，展哥，這個地方離我上散打課的培訓機構很近！

　　搖啊搖：散打？

　　3：強身健體！

　　3：我可以去上課的時候順便找你玩嗎？你下午有休息時間嗎？

　　搖啊搖：一支煙的時間可以，遠就別來了。

　　3：不遠啊，我就在旁邊的一真武館！

　　當天下午，顧奇南去上散打課時，提前半小時出門，到展銘打工的工地找他。展銘讓他在工地小門等著，顧奇南到了沒多久，展銘就出來了。

　　展銘穿著一身迷彩服工裝，還戴著安全帽，三天已經曬黑了一層，完全看不出學生樣子。猛地一看，跟工地裡的其他工人沒什麼兩樣。

　　顧奇南穿著白色的短袖米色的五分褲，戴著頂棒球帽。在家待了幾天，感覺更白了，下巴尖有一滴汗。腳上最新款的白色球鞋，乾淨得沒有一點灰塵。

　　跟塵土飛揚的工地格格不入。

　　「好熱啊！」顧奇南抬起胳膊擦汗。

　　展銘看著烈日下的他，臉頰曬得紅紅的，額頭的一縷頭髮被汗水打濕，垂在光潔的額前。顧奇南摘下棒球帽，將頭髮往後梳，再重新戴上。

　　「我給你帶了好吃的！」顧奇南高興地說。

　　他從雙肩包裡掏出一個很大的保溫杯，將保溫杯遞給展銘，自己重新背上雙肩包，說：「你打開啊！」

　　展銘還沒動作，他又等不及一般拿過保溫杯，將蓋子擰開，獻寶似的給展銘看。

　　「你看，是綠豆湯！我媽媽放在燉鍋裡定時煮的，煮好了我又放在冰箱裡。出門的時候才裝到保溫杯，還很冰！你快吃！」

　　展銘接過保溫杯。

　　保溫杯很重，不知道顧奇南背了多久。

　　「你快吃，我在家吃過了。」顧奇南催他，「休息時間是多長啊？是不是馬上要進去了？」

　　展銘幾分鐘就喝光了保溫杯裡的綠豆湯，冰涼涼，甜絲絲的，將他一整天的燥熱、疲憊都去掉了。

　　連厚重的迷彩服都不那麼悶熱了。

　　展銘一雙手都是磚石泥土的灰，在保溫杯上留下了很大的手指印。展銘喝完，將保溫杯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遞給顧奇南。

　　顧奇南很愛乾淨的人，此刻卻沒有拿出濕紙巾將保溫杯擦乾淨，而是直接將保溫杯收回包裡，有點不舍地問：「你是不是該進去了呀？」

　　展銘點頭。

　　顧奇南看著他，皮膚在烈日下顯得更白，一雙眼睛又被白皮膚襯得更黑了，跟玻璃似的的。

　　透明的，澄淨的，閃動著光芒。

　　「你今天怎麼都不說話？」顧奇南問。

　　展銘深吸口氣，想摸摸他頭髮，又想起自己一雙手都是灰塵，於是不敢動。

　　「去上課吧。」展銘微微彎腰，在顧奇南耳朵邊輕輕說，「寶。」

　　顧奇南下午上散打課的時候一直走神，被教練罵了好幾次。回家的時候，媽媽問了他好幾遍，怎麼喝了那麼多綠豆湯，他也沒聽見。晚飯吃了一碗就不吃了，覺得沒心情，不想吃了。自己神思恍惚地回了房間，第一次在八點後還沒洗好澡坐到書桌前刷題。

　　他癱坐在房間裡的小沙發，拿起手機，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手機震動了。

　　有新消息。

　　顧奇南趕緊打開微信。

　　是展哥問他，怎麼今天沒有發消息。

　　平時顧奇南是個下課了、坐上地鐵了、到家了、吃完飯了、開始做題了都要發一遍消息的人。

　　今天竟然毫無動靜。

　　顧奇南拿著手機，猶豫了半天，還是問了。

　　3：今天怎麼叫我寶？我是不是聽錯了？

　　顧奇南舉著手機等啊等，無心洗澡，無心刷題，等得手機螢幕黑了又按亮，盯著展銘的頭像看，又點開放大看。

　　展銘的頭像原本是遊戲截圖，不知什麼時候起，換成了一張海邊夕陽下的影子照片。

　　那個影子是顧奇南，顧奇南一看就認出來了。

　　那是他們上次去海邊玩的時候拍的。

　　顧奇南不知怎麼，有點臉熱。

　　怎麼用他的影子，不用自己的影子當頭像？

　　展銘過了十幾分鐘才回復。

　　搖啊搖：不能叫？

　　搖啊搖：覺得你像個小寶寶

　　3：我十六了！

　　搖啊搖：十六歲的寶

　　3：略略略

　　3：好肉麻

　　3：男人不能被人叫寶

　　搖啊搖：那可以叫嗎？

　　3：隨便你

　　顧奇南抱著手機，躺在小沙發裡傻傻地笑。

　　突然齊一修的消息跳了出來。

　　呼呼溜：天啊，大八卦！

　　呼呼溜：你看到一中實驗班的照片了嗎？說是昨天發生的事！太可怕了！還好你轉學了！看來這個班不正常的人真的很多！照片是我在我們班群裡看見的，都已經轉發到我們學校來了，估計全市都知道了！

　　呼呼溜：我們老師立刻要發照片的人趕緊撤回，不許亂傳播。怎麼可能啊！大家私下裡都傳瘋了！

　　顧奇南點開照片，嚇得手一抖，手機掉在地上。

　　亮著的螢幕上，赫然是一片血紅。

　　一間空蕩蕩的教室，幾十張課桌上堆滿了書本試卷。

　　是實驗班，顧奇南認得出來，牆上還掛著「勤學」「篤行」的標語。

　　只是跟顧奇南記憶中的實驗班完全不一樣了。

　　整間教室像被鮮血潑灑過，牆壁、黑板、講臺、書桌、課本、地板全部是一片血紅。

　　跟發生了謀殺案一樣。

　　牆壁跟黑板上到處是血紅的大字。

　　人渣！

　　垃圾！

　　渣滓！

　　廢物！

　　去死！

　　去死！

　　去死！





第38章 被報復

　　顧奇南把手機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遍。

　　確實是實驗班。

　　誰做的？

　　難道在他轉學之後，又出現了新的校園欺淩物件，實驗班被報復了？

　　顧奇南想不出實驗班的誰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但顧奇南很想笑，幸災樂禍的笑。

　　但最終沒有笑出來。

　　這個人，膽子比他大，卻沒有他幸運。他可以轉學，這個人沒法轉，只能自己反抗。

　　顧奇南就發呆了一小會，實驗班的照片很快就傳到了七中。高二五班級群已經有人轉發了，底下一堆驚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師很快出來叫停，不允許大家再討論這件事。

　　然而小弟群很安靜。

　　顧奇南下意識覺得不對。

　　一中發生了這種事，按照林小斌的個性，他肯定是第一個跳出來幸災樂禍的，吳淵話少，但必定會跟著林小斌的話也說幾句。

　　顧奇南等了一會，小弟群還是沒人說話。

　　他有種不好的猜測。

　　3：展哥，看見班級群裡發的一中實驗班了嗎？

　　搖啊搖：看見了

　　搖啊搖：他們是應該試試這種滋味

　　3：不會是你做的吧？

　　3：你快告訴我，是不是？

　　搖啊搖：不管是誰做的，這都跟你沒關係，別管那麼多了。

　　顧奇南覺得展哥的話不大對勁。

　　他還想追問展哥，他爸媽卻在外面敲門，叫他的名字。

　　顧奇南開了門，他爸媽一臉憂慮地站在門外，說：「唐德惠打電話來了。」

　　唐德惠是一中實驗班的班主任。

　　顧奇南問：「是不是因為實驗班的事？」

　　他媽媽大驚失色：「囝仔，你知道？」

　　顧奇南舉起手機晃了晃：「照片都傳到實驗中學跟七中了，齊一修剛剛才給我發消息說了這件事。唐德惠打電話來幹嗎？」

　　他爸爸皺眉：「他想要問，你昨天下午人在哪裡。」

　　唐德惠想跟顧奇南談話，顧奇南說什麼也不肯。

　　「我昨天下午四點就出發，去文體中心游泳。讓他自己找地鐵站跟文體中心要監控去！」

　　林蕙很贊同：「就是！他們學校出的事，關我們囝仔什麼關係？他有問題，自己報警請員警處理，憑什麼來質問我們！」

　　顧文輝點頭：「行，我就回他，有問題請報警！我不給他打電話了，發資訊就好了！發完拉黑！」

　　顧奇南關上房間門，心裡越來越不安。

　　他拿起手機，又看了一遍展哥的話。

　　如果真的是展哥做的……

　　顧奇南無法想像，展哥是怎麼一個人進入一中的校園，又如何知道昨天下午實驗班空無一人？那些鮮紅的大字，應該都是紅色油漆。這得提多少油漆進去？難道林小斌跟吳淵也一起幫忙了？

　　但是那些字跟那間血紅的教室……

　　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控訴感，實在不像展哥的風格。

　　顧奇南的手機震了一下。

　　搖啊搖：有人找你？

　　3：……原來的班主任打電話來了。

　　搖啊搖：誰來問你，你都說不知道。

　　3：展哥，是不是你做的啊……

　　搖啊搖：誰做的不重要

　　搖啊搖：重要的是，應該讓他們嘗嘗被人威脅、恐嚇、侮辱的滋味。

　　顧奇南怔怔地看著展銘的回復。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這是今年年初的顧奇南，瘋狂想做的事。當有人嘲笑他謾駡他，當有人在黑板上、在試卷上塗改他的名字，寫成「顧騎男」的時候，他都想報復這些人，讓他們嘗嘗他的感受。

　　可他沒有能力，沒有辦法，做不到。

　　那時候的屈辱感、挫敗感、憤恨感，到現在還清晰地留在他心裡的某一處地方。

　　只要一想起來，立刻鮮明地浮現出來。

　　他從沒詛咒過誰。

　　但當唐德惠在分發練習冊時，發現有人將他的名字改成「顧騎男」，不以為意地說，這是誰幹的，以後不能這麼開玩笑，還舉起練習冊讓全班看清，全班哄堂大笑的時候。

　　他真的想他們全部去死。

　　那是最黑暗的他，最不堪的他。

　　這一夜，顧奇南睡得不大好，做了一夜的夢，醒來卻什麼也不記得，只覺得很疲憊。

　　整個早上，顧奇南爸爸的手機一直被一中的人輪流轟炸。班主任被拉黑了，就上段長，段長被拉黑了，教務處主任來，一個接一個，政治處主任，副校長。

　　最後是張鳴。

　　張鳴說，一中的校長把電話打到七中，說明了情況，請顧奇南家長配合一下，只是去一中問幾句話。

　　張鳴說：「你們如果願意，我可以陪你們過去一中。」

　　顧文輝謝謝了張鳴的好意，最終還是決定過去一中一趟。

　　顧奇南同意了。

　　他想聽聽一中想說什麼。

　　他怕這件事真的是展哥做的，而一中掌握了什麼證據……

　　時隔幾個月，再次來到一中。

　　校園裡什麼都沒變，但顧奇南覺得很陌生，好像他從沒有在這裡學習過一年半一樣。

　　他對這裡毫無感情。

　　不，還是有的。

　　厭惡的感情。

　　校長跟政治處主任在校長辦公室等著他們一家，見他們到了，政治處主任立刻燒水泡茶。一中校長拿出茶葉，開始介紹正山小種茶葉有多好，他有多喜歡。他們大概想先和氣一點，緩和一下氣氛，以便進行後面的談話。

　　可惜顧奇南一家，沒有喝茶的心情。

　　三杯茶擺在面前，誰也沒動，直到冷了。

　　政治處主任看了一眼校長，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顧文輝說：「照片不知道你們看過了沒有？」

　　顧文輝接過來一看，嚇了一跳。林蕙湊過來，低呼：「天啊！」

　　政治處主任歎氣：「相當可怕，把實驗班的同學們嚇得不輕。星期四下午五點十分，第三節 下課後，全體高三生都前往禮堂，聽高三複習備考講座，教室裡空無一人。講座不長，四十分鐘就結束了，等再回來，教室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我們調取了樓道的監控，看見有一位同學在這個時間段上了實驗班所在的樓層，大概十幾分鐘後離開。」

　　「所以呢？」顧文輝問，「關我們什麼事？星期四下午四點，我們顧奇南就出發去文體中心游泳了，四點多到達，遊了一個多小時離開。請你們自己去查文體中心的監控，這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今天之所以答應來這裡，是因為想告訴你們，我們已經轉學了，不再是一中的學生，請你們不要一中一發生事情就頭一個來懷疑我們！」

　　林蕙還沒開口，先紅了眼眶。

　　「我們奇南如果是膽子這麼大的人，以前就不會被你們一中的實驗班欺負得這麼厲害！」

　　「別激動，別激動。」政治處主任連連擺手，「顧奇南這位同學我們還是很瞭解的，性格很溫和，確實不是能做出這麼過激行為的人。但是——」

　　政治處主任又點開手機的另一個視頻。

　　「但是七中的學生就不一定了。據我們瞭解，顧奇南同學轉學到了七中後，在七中認識了一些行為規範不是很好的學生，這些學生甚至有過打架鬥毆行為。我們主要是想瞭解一下，是不是這些人來一中鬧的事呢？」

　　顧文輝接過手機，看了一會，又遞給林蕙。

　　林蕙看完，瞥了一眼顧奇南，將手機遞給顧奇南。

　　顧文輝說：「你們這種懷疑是毫無根據的，就憑這麼一個臉都看不清楚的視頻，你就懷疑是七中的學生？這還穿著你們一中的校服呢！你們怎麼不先懷疑是你們本校的學生？！真是奇了怪了！」

　　顧奇南接過手機。

　　攝像頭是架在每層樓樓道上的，可以看見空無一人的樓道，上來了一個穿著一中校服的學生。

　　戴著口罩，看不清臉。

　　雙手搬著一個紙箱，走進了實驗班。

　　視頻大概剪輯過了，下一個畫面，他已經走了出來，紙箱不見了。

　　顧奇南渾身的血都冷了。

　　是展哥。

　　臉看不清楚，還穿著一中校服。

　　但是顧奇南一看就知道是展哥，他的髮型，他的身材，他走路的樣子，他單手插褲兜的姿勢。

　　就是展哥。

　　顧奇南第一反應是：他的臉色有沒有很奇怪？千萬不能讓他們看出異常。

　　「當天一中只有高三生來校上課，而全體高三生都在聽講座，如果有人缺席，班主任肯定知道，所以這個人不可能是高三年級的人。後來我們查閱校園監控，發現他是翻牆進來的。這個人的特徵很明顯，身高很高，應該在185左右甚至更高。顧同學，你想一想，你在七中，是否認識這樣的人呢？」

　　政治處主任微笑。

　　顧奇南後背冷汗直流，開口仍是平常的聲音。

　　「身高185的人，不止七中有，一中也有很多。不是高三的人，那就是高二高一的人。」

　　「其實——」一中校長開口，「我們掌握了一點消息。這名學生很可能就是七中的人，應該是跟你關係不錯的同學。顧同學，你想一想，跟你關係好的人裡面，是否有這麼一個人？」

　　政治處主任換掉冷茶：「是，主要是想請你來好好想想，是否有這麼一個人。我們知道你的個性很溫和，不會有這麼過激的想法，可能是身邊有人慫恿了你吧。」

　　當說到身高的時候，顧文輝跟林蕙狐疑地對望了一眼，他們還記得顧奇南一直掛在嘴巴上的展哥，身高非常高。

　　顧文輝還未來得及開口，顧奇南便冷冷說道：「那你們報警吧。」

　　政治處主任笑：「報警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你年紀小，不清楚。做了這樣的事，如果報警——」

　　「我很清楚，我沒做過。所以就算做這樣的事會判死刑，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顧奇南一字一句地說，「你們報警啊。」

　　一中校長有點臉黑，但仍擠出笑容，勸道：「顧同學，我知道你對之前在實驗班受到的欺淩很有意見，學校都明白。你們班主任處理得不好，我已經對他提出批評。老實說，經過這次事件，學校已經準備把實驗班的班主任換掉了。顧同學，只要你說出，是誰做了這件事，那麼我們歡迎你回來一中，回來實驗班。」

　　政治處主任接著說：「七中的學習環境跟師資力量，是完全沒有辦法跟一中比的。你已經是高三生了，這一年對你是最關鍵的時候，回來一中，回來實驗班，對你是有大大的好處。」

　　顧奇南看著他們的嘴臉，有種想吐的感覺。

　　太噁心了。

　　太噁心了。

　　當他遭受校園欺淩的時候，當他爸媽為他報警的時候，他們是什麼樣的嘴臉。恐嚇他，為了一點小事報什麼警，員警進入校園，影響多不好。報了警，他以後在實驗班怎麼立足？怎麼跟同學相處？遇到事情，為什麼第一時間不報告老師，不讓學校來處理？

　　當他因為恐懼厭學，躲在家裡不出門的時候，整個學校似乎把他當成了不定時炸彈。唐德惠婉轉地勸說顧文輝，顧奇南的精神如果出現了問題，還是儘快去醫院看病治療，來學校上課反而不利於恢復，建議休學一段時間。而欺負他的那一群人，因為學習成績優異，是唐德惠跟學校領導的眼中寶，一點事也沒有，每天開開心心上學。

　　現在出事了，為了不報警，為了維護表面的安穩，又以回實驗班作為好處來勸說他。

　　好像實驗班是什麼黃金寶地一樣。

　　垃圾！

　　人渣！

　　噁心！

　　林蕙察覺到顧奇南的激動，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攬住顧奇南的肩膀。

　　顧文輝站起來，憤憤道：「校長，主任，你們不用以回實驗班來勸說顧奇南。我們絕對不會再把孩子送回那個可怕的實驗班！我勸你們，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懷疑不相干的人，不如好好去查一查，那個實驗班，又欺負了誰，又淩辱了誰，才招來這樣的報復！下次還有這樣的事，請你們直接報警！我們絕對不會再配合你們這種無聊的談話！走，我們回家！」

　　「等一下！」校長也站了起來，黑了臉，「顧先生，我們學校是很有誠意在跟你們溝通，希望儘快解決此次事件。可你們這樣不配合，實在令人遺憾。學校之所以認為這次的事件跟顧同學有關，是因為在這件事之前，實驗班有位同學無緣無故在路上突然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頓，導致手腕骨折！也是這位同學指出，顧同學身邊有位跟他關係很好的小混混，身高很高，跟視頻中的人差不多。」

　　「既然你們不願意配合，那請這位同學過來，跟顧同學好好對質一下。」

　　政治處主任走到隔壁，很快有兩個人跟著他過來校長辦公室。

　　其中一個——

　　是林士達。

　　林士達面目青腫，嘴角淤血，手臂還打著石膏。

　　那一瞬間，顧奇南腦袋裡飛速閃過了很多東西。

　　只有一件事牢牢佔據他的大腦。

　　他不能認這事，不能讓他們查到展哥。

　　顧奇南跳了起來，大喊：「又是你這個變態！你又要栽贓嫁禍！」





第39章 恐同者

　　林士達停住了腳步，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

　　又在演了，這個垃圾。

　　他身後的中年人立刻出聲：「怎麼說話的呢？請你放尊重點！」

　　顧奇南看向林士達身後的人，立刻猜出這大概是林士達的爸爸，中年男性，長得跟林士達有點像，一樣戴著眼鏡。

　　顧文輝將顧奇南護到身後。

　　政治處主任上前勸解：「別激動，別激動。兩位同學以前都是實驗班的，這位是顧奇南，這位是林士達。大家先坐下，現在雙方家長都在，我們請林士達同學說一說，被打的經過。」

　　林士達扶了扶眼鏡，開口：「星期三的晚上，晚自習下課後，我跟平時一樣準備搭乘公車回家。從學校大門出來，在路口拐彎的時候，突然被人扯進了巷子裡，然後腦袋就被套上麻袋，被打了。對方至少有兩個人，把我打成這樣。本來我沒想太多，週四的時候聽說班裡出了這樣的事，我立刻就想，這會不會是報復行為？想來想去，只有顧奇南了。」

　　「你胡說八道！」林蕙氣得雙手發抖，「這種事，你毫無證據，就靠‘想’？這就是你們一中的學生？！胡說八道！含血噴人！」

　　林士達家長面色陰沉，推推林士達：「你繼續說。」

　　「我承認，班級裡的同學，之前對顧奇南是有些意見，原因學校也都知道了。我可能就被顧奇南當成了最仇視的人……四月的時候，班裡的人，潘鴻卓、何弘毅他們曾經去七中找過顧奇南，當時就被顧奇南的新同學打了一頓。那天看完視頻後，他們就說，很可能就是顧奇南的那位新同學，他身高很高，有一米九，聽說是個——」

　　林士達家長直接開口打斷林士達的話：「這還用查嗎？世界上有這麼巧合的事？前天士達剛被打，第二天實驗班就出了這種事！你們必須要給一個說法！士達被打成這樣，後面還有半個月的課，直接都上不了了。手腕骨折，練習都做不了，整個暑假都毀了！多耽誤學習！現在是什麼時候？實驗班又出了這種事，人心惶惶，同學們都無心上課！」

　　顧奇南爸媽氣到發抖，顧文輝指著林士達家長，氣得聲音直抖：「報警，報警，現在就報警！」

　　林士達被打之後，立刻就報了警。但是小巷子裡沒有監控，路邊的監控只能拍到三個人影一閃而過，根本查不到是誰。

　　林士達家長看了政治處主任一眼，說：「報警，員警來，問話，拘留，鬧得沸沸揚揚。孩子們都高三了，多影響學習！再說，你鬧著要報警，你想過沒有，員警一來，你們家的醜事就遮不住了。」

　　說到最後一句，林士達家長已經是輕蔑的語氣。

　　林蕙氣得眼淚掉下來，問：「你什麼意思？」

　　林士達家長鄙視地看了顧奇南一眼，說：「我什麼意思，大家都明白，你的兒子精神有問題，是同性戀！你們早就該把他送去治療了，還在這裡鬧！」

　　林蕙抱住了顧奇南，大喊：「你才精神有問題！無恥！滾！」

　　政治處主任又開始打圓場：「別激動，大家別激動，我們還是說回正題。孩子都是好孩子，主要是這個在教室裡潑油漆的人影響太惡劣了，照片都傳到網上了，影響十分不好，必須揪出來這個人。」

　　「是，我們應該說回正題。」 顧奇南拍拍他媽媽，然後輕輕推開，站到他爸媽前面，直面林士達。

　　「第一，實驗班潑油漆的事跟我無關，你們堅持跟我有關，那就請你們報警，我不接受除了員警以外任何人的問話。」

　　顧奇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他有點手抖，點了好幾下。

　　「第二，有一點好玩的東西，讓你們聽一下。潘鴻卓、何弘毅確實來七中找過我，來羞辱我，打我，被我同學看見了，打了回去。從那次之後，我就留了心眼。林士達，你是不是以為我永遠都那麼蠢？蠢得被你一次又一次栽贓陷害？」

　　顧奇南點開在手機裡留存了一段時間的音訊檔。

　　林士達的聲音在辦公室裡響起，夾雜著一點雜音，但仍然很清晰。

　　「……我不是故意的。」

　　「那時候，我只是有點害怕。」

　　「因為害怕，你就可以跟別人捏造我是同性戀的事嗎？」是顧奇南質問的聲音。

　　「我沒有捏造，你跟李騰不是那麼一回事嗎？」

　　「不是。」

　　「……我才不信……他跟你說題，你對他笑，你很少對人笑的……」

　　林士達白了臉，他似乎想起接下來自己說了什麼，突然沖上來要搶顧奇南的手機，尖叫：「這不是我！這是你捏造的！」

　　然而他骨折了，綁著一隻手，行動不便，顧奇南很容易就避開了。顧文輝上前，將林士達推開。

　　顧奇南高高舉起手機。

　　「顧奇南，我還是很喜歡你……你轉學不是我的錯，是實驗班其他人的錯……他們嫉妒你，年紀小，數學好……」

　　接著是一陣紛亂的聲響，夾雜著顧奇南的怒喝，讓林士達「滾」，還有林士達神經質一般的喃喃自語：「我知道你是喜歡男生的，我知道的，你只是不肯承認，給我一個機會吧……」

　　林士達家長瘋了一般撲上來要搶顧奇南的手機，顧文輝擋住他，他怒吼：「你神經病！我兒子才不是喜歡男人的變態！你神經病！這是你用電腦製作的假音訊！我要告你！」

　　林士達回過神來，也跟著辯解：「我沒說過這種話，我沒去七中找過你，你不要陷害我！」

　　顧奇南覺得很好笑，也真的笑出來了。

　　「是嗎？趕緊報警啊，趕緊去告我啊！讓員警去調7月3號早上七點零五分、七中地鐵站附近那家叫「每時每刻」奶茶店後門的監控，你們就會看見，號稱自己不喜歡男人的林士達，沖上來抱我。」

　　「把我手機搶了也沒用，我電腦裡還有，雲盤裡也有。林士達，要不要我把這個音訊還有奶茶店後門的視頻，全部發到網上？這樣大家都能好好看看，好好判斷，是不是我自己做的假檔了。」

　　「不可能！」林士達大吼，「不可能！我一直盯著你！你根本沒有拿出手機！你怎麼可能錄音？！不可能的！」

　　整個辦公室靜了一瞬。

　　顧奇南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錄音筆，揮了揮，笑著說：「我買了兩支錄音筆，一支放在書包的側口袋，一支放在褲子口袋。從潘鴻卓他們來找我那次，我天天都帶在身上，我只要碰碰書包，按一下，它就開始錄音了。知道嗎？我天天帶著，放假出門的時候也是，就為了錄你這個變態的話。」

　　政治處主任上前，閃電一般奪走了顧奇南手裡的錄音筆。

　　整個辦公室陷入一種癲狂般的混亂。

　　校長跟政治處主任正在處理那支錄音筆，恨不得將它當場毀屍滅跡。

　　林士達家長停了手，不再試圖搶顧奇南的手機，轉身拉過林士達，伸手就是一巴掌，聲音響亮得其他人都愣住了。

　　林士達捂住臉，頭都不敢抬。

　　林士達家長咬牙切齒：「你沒事去七中找他幹嗎？你是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是不是想騙他？」

　　林士達扭過頭，好像撈著了一塊救命的木頭，急忙說：「是，我是故意騙他的，因為他喜歡我，我想騙他。惡作劇，只是惡作劇！我不是同性戀！那是騙他的！」

　　顧奇南覺得很荒誕，很滑稽，真的忍不住笑。

　　「原來你們家這麼恐同啊，難怪你不敢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真的很可悲。你爸爸不想承認，無所謂啊，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查證自己兒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戀。他肯定喜歡男人的，他不喜歡女人的。」

　　他爸媽已經顧不上別人了，圍著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蕙一直掉眼淚，說：「囝仔，囝仔，你別嚇媽媽，我們回家了，別管這些人了，關我們什麼事啊！」

　　「當然關我們的事了！」顧奇南突然大叫，聲音尖銳得仿佛要刺破耳膜，「我已經轉學了！林士達一而再再而三的來騷擾我，影響我，這不關我的事嗎？現在還來栽贓陷害！誰知道一中的事是誰做的？你們實驗班惹出的事，憑什麼來找我！」

　　顧奇南突然發瘋般掙開他媽媽的手，將辦公室裡一切能看到的東西，茶盤、茶杯、盆栽全部拿起來砸了，將燒水壺拿起，一把砸到校長辦公桌上。

　　熱水噴濺。

　　校長跟政治處主任急忙躲到牆角。

　　政治處主任喊：「顧奇南同學，請你冷靜！你再這樣，我們就要報警了！」

　　等顧文輝反應過來抓住顧奇南，他已經跳上椅子準備把牆上的「知明」兩個大字書法橫幅摘下來摔了。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跟他們拼了！」顧奇南瘋狂大叫。

　　林蕙捂住嘴：「天啊，天啊，囝仔，你這是怎麼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樓下的值班老師聽到動靜，都跑上樓了。

　　顧奇南大喊大叫：「我要跟你們一中拼了！你們報警！現在就報警！大家一起上新聞台！讓你們一中身敗名裂！你們不放過我，我以後就是死，也要跑到你們一中校門口自殺，讓你們全校不得安寧，讓你們全部沒有好下場！」

　　顧奇南從沒有這樣失態過，滿頭滿臉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濕淋淋，是奔湧的悲傷跟憤怒。

　　「我已經轉學了！已經轉學了！你們還不放過我！是不是想我在你們校門口自殺！」

　　值班老師拿出手機拍，以為真的要報警，想留個證據。校長見狀大喊：「手機收起來，都不許拍！」

　　顧文輝拉著顧奇南，說：「走！我們回家！校長，我們已經轉學了，請不要再來騷擾我們！我們家承受不起，我們家孩子也沒法讓你們這麼折騰！你們要是還這樣，大家就法庭見！」

　　林蕙哭得身體都軟了，顧奇南反過來扶著他媽媽。

　　一家三口就這麼走了。

　　留下一地狼藉的辦公室，目瞪口呆的領導，還有如遭五雷轟的林士達跟他家長。

　　等走到停車場，坐進車裡，林蕙又開始哭，把顧奇南抱在自己懷裡，喊：「囝仔啊，囝仔啊。」

　　顧文輝遲遲沒有發動車，兩手放在方向盤上。

　　顧奇南艱難地從紙巾盒裡抽出紙巾，遞給他媽媽，說：「媽媽，擦一擦，我沒事。」

　　顧文輝轉頭看他。

　　四十幾歲的男人了，眼眶竟然是紅的，隱隱含著淚。

　　顧奇南也拿紙巾擦了擦自己滿頭滿臉的汗，連連解釋：「我沒事，我沒事。我嚇他們的，真的。」

　　林蕙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呆呆看著他。

　　顧奇南解釋：「他們不敢報警，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們根本不想解決這件事，不然早就拿著監控報警了。他們就想平息事件，平息家長的質疑而已。從以前開始，他們就不想解決事情，只想把事情壓下去。」

　　顧文輝跟林蕙是成年人，何嘗不知道某些領導處理事情的風格。但是他們從前不敢鬧，選擇隱忍，是考慮到顧奇南的學業。官司打起來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的事，漫長的訴訟帶來的壓力跟疲憊他們大人可以承受，可是顧奇南怎麼辦？他馬上高三了，要考大學了。甚至，他們還怕惹惱了一中的領導，以他們跟教育局的關係，會不會影響到顧奇南報名參加某些招生計畫。而最後，就算官司打成功了。實驗班一堆未成年人，又能遭受什麼處罰？恐怕，不過是口頭警告幾句。而一中的領導呢？也許，就扣個年終獎，一個年終考評不合格罷了。

　　「我現在不怕了。」顧奇南說，「想想實驗班，也沒什麼。一支錄音筆，就把林士達嚇得屁滾尿流了。」

　　「爸爸媽媽，我現在就想好好讀書，好好參加高考。沒法參加招生計畫也無所謂，我自己考。」

　　「他們來煩我，我就繼續鬧。我剛剛是裝的，因為他們就怕精神病，他們不怕正常人的，就怕精神病。」

　　「爸爸媽媽，我不改名了。我是顧奇南，‘樹樹奇南結，家家茉莉開’的奇南，我不改名。」

　　顧文輝跟林蕙呆呆地看著十六歲的顧奇南，從沒想到他們傻傻的囝仔，年初那個怕得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的囝仔，能這麼鬧，能說出這樣的話。

　　顧文輝悶聲說：「爸爸支持你。他們再這樣，我們就去告他們，去聯繫電視臺，把他們曝光！」

　　林蕙放聲大哭。

　　「我的囝仔啊……」





第40章 不打架

　　3：我想吃四果湯。

　　3：你明天帶我去吃吧。

　　房間沒開燈，只有透過窗戶照進來的燈光跟月光。

　　顧奇南躺在床上，看著亮起的手機螢幕。

　　展哥還沒回消息。

　　他在爸爸媽媽面前說，他沒事。但其實回家後，他洗了個澡，就癱在床上睡得昏沉，直睡到天色擦黑，怕爸爸媽媽擔心，才爬起來吃了一碗飯。吃完了又躺回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覺得渾身沒有力氣。

　　力氣都用光了。

　　一絲絲也沒有了。

　　突然就很想吃冰冰甜甜的四果湯。

　　顧奇南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八點四十五分了。

　　下午從一中出來後，顧奇南在車上給林小斌發了消息，問他，他們三人是不是去打了林士達？展哥是怎麼去的實驗班潑油漆？

　　林小斌一直沒回。

　　直到他睡著了，林小斌才回復，一連回了好幾條語音。

　　顧奇南點開，林小斌雜七雜八地說了很多。

　　「小南仔，你知道了？一中有人找你了？他們報警了？說什麼了？誒呀，我勸不住展哥……」

　　「打林士達這個傻比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的，展哥說，這個人就是帶頭欺負你的罪魁禍首，那我能不去揍他嗎？揍這個傻比沒什麼好說的，很簡單。小巷裡沒有監控，這種報了警也抓不到人的，沒有證據。」

　　「潑油漆那個事……展哥不讓我們告訴你，但是這個是你自己猜到的，不算我告訴你的，你可千萬別跟展哥說！展哥不讓我跟吳淵參與潑油漆這事，說人多容易被抓到把柄。我們就是幫他打聽到了一中高三年級，週四下午都要去大禮堂聽講座，到時教室裡沒人。展哥翻牆進去的，我們把油漆遞過去。」

　　「我們也不知道展哥這麼猛……竟然把整個實驗班潑成那樣，還挺嚇人。展哥說，要是你來問，就說什麼也不知道。」

　　「小南仔啊，我不知道怎麼說。我跟吳淵真的勸不動展哥，展哥那意思，就是要替你出這口氣。我們兩個也不知道，一中那幫孫子到底怎麼欺負你的。要不我們三人去把他們輪番堵幾次，每個人都揍一頓不就完了，跟揍那個傻比一樣的。展哥不同意，也不告訴我們為什麼。」

　　「我說幹這個事風險太大了，如果一中去報警，學校裡每層樓都有監控，真查到展哥身上了怎麼辦？再說了，要是實驗班那幫孫子覺得跟你顧奇南有什麼關係，把你供出去怎麼辦？展哥說，反正這事你不知情，員警查到你身上，那麼他出去認了就是了，不關你的事。展哥說，他還沒滿十八周歲，就是把他抓了也不能怎麼樣。」

　　「一開始我跟吳淵以為展哥就是拎油漆進去潑潑牆壁，真沒想到搞出這麼大的場面……我算知道展哥為什麼不讓我們兩個參與這事了，我看到照片還真有點害怕。誒，小南仔，你也別因為這事怪展哥給你惹麻煩，他就想替你出氣，但可能沒掌握好分寸。我跟你說，展哥這次真把我嚇到了。我跟吳淵是高二分班後才認識展哥的，他就坐我們兩個後面，不愛說話，很冷漠，你知道的，酷得沒朋友。但是其實相處一段時間，發現展哥沒有傳說中那麼脾氣暴躁，除了酷，沒什麼毛病，一來二去就熟了。」

　　「我高一的同桌，還來跟我說，你知道展銘是什麼人嗎，你跟他走得那麼近。我就覺得展哥挺好的啊，我同桌說，展哥可嚇人了，高一的時候，他就親眼見過，展哥就為了吃飯排隊的事跟人起了爭執，把人打得頭破血流。他說，展哥打人的時候太嚇人了太可怕了，跟地獄閻羅索命一樣，想打死人那麼打。讓我離展哥遠點。我不信，反正到了五班，除了那次打王越，展哥都沒打過架。但這次，我還真的有點信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敢去問展哥這事怎麼辦……」

　　「小南仔，展哥不會真的有事吧？怎麼辦啊？會不會被學校開除啊？」

　　顧奇南聽完了，給林小斌發了條消息問了個很在意的問題：校服是跟誰借的？對方能否保住秘密，不出賣他們？

　　林小斌很快回了消息，說校服就是在網上買的，跟一中校服很像，乍一看分不出真假。

　　顧奇南放了心，跟林小斌說，別擔心了，一中今天確實打電話來問他這事，但是他咬定了跟他沒關係，而一中不敢報警，這事他們查不到的。

　　還沒等到林小斌的回復，展哥的電話就進來了。

　　顧奇南從床上一躍而起，握著手機半天，才劃過通話鍵。

　　「到社區門口來。」展哥說。

　　顧奇南消化了半天「到社區門口來」是什麼意思，是明天，還是今天，現在？

　　展哥沒有掛掉電話，在手機的另一頭安靜地等著。

　　顧奇南手忙腳亂換衣服，跟他爸媽說了一句「下樓找同學」，就急匆匆出了門。等跑到社區門口，看見站在門口的展哥，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而展哥還握著手機，貼在耳邊。

　　顧奇南按亮手機一看，發現他剛剛竟然忘了掛斷電話，一直在通話中。

　　顧奇南掛斷了電話，展哥將手機拿到面前看了看，還沒發現顧奇南已經走到門口了。他大概是打工一結束就從工地趕過來，身上還穿著迷彩服，實在太熱，脫了外套，裡頭是一件黑色背心。外套隨意搭在肩上，手上還拎著一個袋子。

　　「展哥。」顧奇南走過去，拍拍他手臂。

　　展銘轉頭，看見是他來了，將手裡的袋子遞給他，說：「四果湯。」

　　顧奇南接過來，說：「你進來啊。」

　　展銘搖頭：「沒洗澡，一身土。」

　　顧奇南沒多說，直接扯他手臂，將他拉進社區。

　　顧奇南找了個僻靜處的長椅坐下，長椅在草地邊。剛坐下，展哥就說：「回家去吃吧，晚上蚊子多。」

　　顧奇南說：「我就要在這裡吃。」

　　展銘站了一會，看顧奇南不走，沒辦法，拿下搭在肩膀的外套，抖了又抖，還拍了拍，說：「有點髒，先蓋著，草叢裡蚊子多。」

　　展銘蹲下，把外套披在顧奇南膝蓋上，包住他露出的小腿。

　　顧奇南打開餐盒蓋子，吃了起來。

　　石花，阿達子，綠豆，西瓜，刨冰。

　　冰冰甜甜的，真好吃。

　　好像白天的疲憊、無奈、癲狂都隨著一口糖水下肚，沒了。

　　展銘在顧奇南身邊坐下，近得顧奇南都能聞見他身上的汗味。

　　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太累了，一身的汗水跟塵土，來不及洗，就跑來給他送四果湯，一來一去要兩個小時。

　　「你吃飯了嗎？」顧奇南問。

　　展銘點頭：「吃了。」

　　「分你吃一口。」顧奇南說。

　　展銘搖頭：「你吃吧，我八點才吃飯，還飽著。」

　　「八點才吃飯？太晚了吧？不能換一份工作嗎？這份太累了……」顧奇南放下勺子。

　　「錢多。」展銘簡短地解釋。

　　「你不是說讀不讀大學無所謂嗎？賺那麼多錢幹嗎？」顧奇南問。

　　「攢著。」展銘說。

　　「攢錢幹嗎？！」顧奇南突然激動起來，聲音有些發抖，「你都無所謂自己的前途了，讀不讀書，上不上學，都無所謂了！」

　　展銘嚇了一跳，低下頭看他眼睛，問：「怎麼了？」

　　顧奇南不肯抬頭看他，激動地質問：「誰讓你去替我出氣的？誰讓你去打人？誰讓你去潑油漆的？你知不知道一中到處是攝像頭，每層樓都有，教室裡也有！你知不知道，林士達第一個就懷疑到你身上，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而已。如果他們去找七中的老師一問，一下就查出是你了，你知道嗎？！」

　　展銘沒回答，他當然知道，所以他戴了口罩，實驗班教室裡的攝像頭也被他潑了油漆，什麼都拍不到。

　　但是樓層裡的實在沒辦法。

　　展銘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這不關你的事。」

　　顧奇南氣瘋了，將還沒吃完的四果湯往地上一摔，湯湯水水灑了滿地，站起來喊：「怎麼不關我的事！你是去替我出氣的！可是我沒叫你去啊！你幹嗎要做這麼冒險的事啊！」

　　路過的人聽到動靜，都疑惑地扭頭看向這裡。

　　展銘急忙站起來，撿起因為顧奇南的動作掉在地上的外套，再撿起餐盒，扔進垃圾桶。他站在顧奇南面前，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半天才又憋出幾句話。

　　「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查到我就查到了，我無所謂的，我就想讓實驗班的人也感受一下被人威脅恐嚇的滋味。」

　　「怎麼無所謂呢？」顧奇南抬頭看他，眼睛紅得厲害，但一滴眼淚也沒掉。

　　展銘慌亂得手足無措，輕聲問：「他們找你了？這事給你惹麻煩了？」

　　「你沒想過自己嗎？進派出所也無所謂嗎？被拘留也無所謂嗎？要是留一個案底什麼的，影響到你高考怎麼辦？都無所謂嗎？」顧奇南質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子啊？我好害怕，要是他們查到你身上，你被抓了，七中把你開除了，怎麼辦？你怎麼就一點也不擔心？」

　　顧奇南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

　　展銘被問得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他是真的無所謂。

　　從他奶奶走了後，沒人再關心他的學習，也沒人在乎他升不升學。初三的時候，他會為了奶奶的盼望，努力考上高中。可奶奶走了，當沒人再對他有期待，沒人再為他的努力感到高興，自己也變得無所謂起來。

　　顧奇南沒掉眼淚，但嗓音很沙啞，他繼續說著。

　　「我不是要你一定要考上大學，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了。我知道你想替我出氣，我做夢都想像你那樣報復，甚至想把油漆潑到他們臉上。可是，可是，為了報復把你自己搭上，這划算嗎？一百個不划算！展哥，哥，我求求你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你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好不好？一百個實驗班都比不上你，求你了。你替自己想想，不要這麼無所謂……」

　　顧奇南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展銘伸出手想幫他擦眼淚，可還沒碰到他的臉，手掌心就被他掉下來的眼淚砸中了。

　　灼熱得令他不敢再往前。

　　「對不起。」展銘說，「以後不會了。」

　　顧奇南沒說話。

　　展銘絞盡腦汁，又擠出一句。

　　「我會考大學的，一定考。」

　　「真的？」顧奇南終於抬頭看他。

　　展銘松了口氣，承諾：「考，一定考。」

　　他想了想自己的分數，稍微讀一下，考個公辦的大專學校還是可以的。

　　顧奇南吸了吸鼻子，悶聲說：「他們早上給我打了電話，還給我看了視頻，一直要我指認。我拒絕了，說不認識。他們要是再鬧，我就報警。一中愛面子愛得要死，到現在還不敢報警，甚至怕我去報警。林士達上次來找我，說什麼喜歡我之類的話，都被我錄音了。林士達家因為他是同性戀的事要鬧很久了，應該沒心思找打他的人了，這件事可能就這麼不了了之。但是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幸運的，你以後千萬不要再這樣了。」

　　展銘點頭。

　　顧奇南又補充：「在七中也不能打架了，在哪裡都不能打架了。」

　　展銘點頭。

　　顧奇南把他大鬧一中的事都略過了，不想讓展哥擔心。

　　而展銘點點頭，也把他原本的打算藏在心裡。

　　潑油漆恐嚇實驗班，只是第一步。

　　他原本還想，隔一段時間，就去揍幾個實驗班的人，讓他們人心惶惶。等到明年離高考只剩一個月的時候，再去潑一遍油漆。

　　像這種只敢幾個人集結起來欺負弱小的、除了讀書什麼都沒做過的人，幾桶油漆就可以讓他們在人生最緊要的關頭崩潰。

　　沒崩潰，能影響到他們也不錯。

　　而他原本是無所謂的。

　　就算被抓到，無法參加高考，也沒關係。

　　奶茶店、速食店、工地，哪裡他都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

　　可現在小南仔說，一百個實驗班都比不上他。

　　那麼就都算了，他不能冒險，不能讓小南仔再掉眼淚。





第41章 月光光

　　星期天，展哥因為跟別人換班，沒有空。三個小弟聚在咖啡店裡，感覺這個組織失去了靈魂人物。

　　「展哥不在，我們要幹嗎啊？」顧奇南看看時間，說。

　　現在才下午三點，等到展哥下班，還要五個小時。

　　天啊，五個小時。

　　吳淵說：「別這樣，南哥，看看我們兩個小可憐兒吧！我一大堆不會的題，就等著您老人家給我說一說。」

　　林小斌說：「南哥，我就等著抄您的作業呢。您看您想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果汁？再給您來點小蛋糕、小餅乾的？」

　　「果汁吧。」顧奇南說，從大書包裡掏出了所有的暑假作業，「作業最好還是自己做，我已經把基礎題、提高題、難題都做了記號，你可以先把基礎題做了。」

　　林小斌目瞪口呆：「所有的作業都做完了？所有？」

　　吳淵豎起大拇指：「服！」

　　林小斌埋頭狂抄，吳淵還是問問題。

　　三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大鬧實驗班的事。

　　這個午後就跟每個普通的暑假午後一樣，有冰果汁，有呼呼吹著的冷氣，還有滿桌的卷子。

　　四點的時候，顧奇南打包了兩個三明治跟一杯果汁，要送去給展哥當點心，他們約的咖啡店就在展哥工地旁邊不遠。

　　太熱了，吳淵跟林小斌都不想出去。

　　林小斌讚歎：「不愧是展哥的頭號忠實小弟，頭號家養小精靈！」

　　顧奇南沒理他，小心地拎好果汁，出了咖啡店。

　　他提前給展哥打了電話，展哥已經在上次的地方等著他了。

　　一周的時間，展哥已經曬黑了一層，肌膚完全變成小麥色了。

　　「下次不用來送了，太熱了，我也沒時間，只能休息十分鐘。」展哥說，他拿起三明治，幾口就解決一個。

　　「反正順路啊。」顧奇南說，「吳淵跟林小斌說，晚上等你一起吃飯。」

　　「太晚了，你們先吃吧。」

　　「我們在咖啡店吃了很多東西了，現在一點也不餓。」顧奇南說，「你快點結束，跟我們一起吃飯，沒有你，一點都不好玩。」

　　展銘差點被三明治噎住，咳得臉都紅了，雖然黑得看不見，趕緊喝了大半果汁。

　　「你開學後能不能再白回來一點，就一點點？」顧奇南問。

　　展銘莫名：「怎麼了？」

　　顧奇南歎氣：「男人黑一點才MAN，但是，也不能太黑，適度就好了。雖然你這麼黑也很帥，但是之前更帥。」

　　這回，展銘差點被果汁嗆著。

　　他想摸摸顧奇南的頭，但怕手髒，只說：「十六歲了，講話還跟小孩一樣。」

　　「沒有，哪有！」顧奇南說。

　　他看了展哥一會，展哥也看了他一會。

　　兩人都沒再提起昨晚的事。

　　今天起床，顧奇南就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樣，繼續在微信上直播他的每日作息。

　　起床了，吃飯了，讀英語了，上網課了……

　　但顧奇南有點不好意思。

　　他昨天哭了，他在爸爸媽媽面前都沒哭呢。

　　男兒有淚不輕彈。

　　唉。

　　顧奇南摸摸鼻子：「我走了，拜拜。」

　　顧奇南想展哥會不會再叫他上次那個、那個令人很不好意思的——寶。

　　結果展哥沒叫，只是揮了揮手就轉身走了。

　　顧奇南失落地走回咖啡店，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

　　他看著趴在桌上奮筆疾書的吳淵跟林小斌，反正他一點也不想這兩個人叫自己寶。

　　三個人在咖啡店待到了八點。

　　吳淵把累積了一周的問題全問完了，覺得神清氣爽。而林小斌抄完作業後，埋頭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遊戲，邊打還邊問：「喲，淵哥，真的洗心革面了？為了追妹子，這麼認真？」

　　「閉嘴。」吳淵一邊做筆記一邊頭也不抬地怒斥林小斌，「整天就知道打遊戲，打打打，都高三了還打遊戲！」

　　林小斌震驚了：「你他媽——你昨晚還在跟我開黑呢！」

　　吳淵淡定地回：「昨晚是昨晚，我現在不是作業做著嗎？你呢？一下午除了抄作業還幹什麼了？吃吃吃，吃死你。你吃東西除了浪費糧食有什麼用，你少吃點，多給南哥吃點，南哥這腦子，消耗巨大，你的腦子一天消耗不了一卡路里。」

　　林小斌能忍嗎？不能忍！

　　林小斌怒從心頭起，憤而拿起英語書，誓要背下十個單詞讓吳淵瞧瞧他的厲害。

　　等展銘到的時候，他已經背了十二個，得意洋洋。

　　四個人在街上走著，走進一家小店鋪「陳記貓仔粥」，一人要了一碗貓仔粥，展哥要了兩碗。

　　店鋪的門面很小，裡面就四張桌子，外面還支了兩三張。已經過了飯點，店裡的客人不多，但也把幾張桌子坐滿了。四個人去的時候，剛好有一桌客人吃完走人。

　　煮粥的灶台就在店鋪門口，一口大鍋翻滾著肉湯。他們一點好，老闆就刷刷往灶臺上的大鍋加了幾大勺肉湯，舀了早就煮好的米飯進去，大勺一劃拉，把米飯散開，勺子又一揮，飛速往大鍋裡面加上魚肉、蝦仁、豬肉絲、魷魚絲、海蠣、香菇絲，大火一滾，搞定。

　　四個人沒等一會，五碗粥就上來了，上面撒著香菜、蒜油、胡椒粉，鮮香撲鼻。

　　顧奇南聞了一口，感歎：「好香啊！」

　　然後就開始挑碗裡的香菜。

　　林小斌見狀喊：「你幹嗎？！糟蹋美食！」

　　展哥把自己的碗推過去，說：「我吃。」

　　顧奇南把香菜都挑到展哥碗裡，問：「貓仔粥為什麼叫貓仔粥？」

　　他很少到外面吃這些，都不太懂。

　　林小斌搖頭：「因為貓仔粥原本是家裡的剩飯剩菜煮一煮給貓吃的，所以叫貓仔粥，懂？」

　　「哦~」顧奇南明白地點頭，把最後一根香菜夾到展哥碗裡，如釋重負。

　　「沒眼看，你跟展哥真的沒眼看，太基了。」林小斌說。

　　他講這話是無心的，早就已經把一中的人在QQ表白牆上對顧奇南的抹黑忘得一乾二淨。他一講完，就開始大口喝起自己的粥來。

　　展銘聞言一頓，但也沒說什麼，很快埋頭喝粥。

　　反倒是顧奇南，聽了林小斌的話後，就坐立不安。喝一口粥，就想起林小斌的話，再喝一口，就想起展哥叫他「寶」，再再喝一口，就想起展哥給他送四果湯。

　　一碗粥還沒喝完，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臉也紅通通的。

　　林小斌抬頭見他滿頭滿臉的汗，噴笑道：「我去，小南仔你怎麼了？熱成這樣？」

　　直到出了店門，林小斌還在取笑顧奇南剛剛大汗淋漓的模樣。顧奇南氣得翻白眼，躲到展哥身後，表示不想再聽到看到林小斌。

　　四個人吃完飯，還沒九點，都不想回家。

　　顧奇南說，他跟人約好了九點在附近的小廣場見面。三個人也沒其他事，就陪著他過去了。

　　林小斌問約的是誰，還約大晚上九點鐘。

　　顧奇南莫名其妙：「不是要跟你們一起去吃飯嗎？吃完飯都這麼晚了。是一個學長，他要拿學習資料給我。」

　　林小斌表示佩服，大暑假的，竟然還跟學長拿學習資料。

　　學長？

　　展銘頓了頓，覺得「學長」這兩個字似乎在哪裡聽過，似乎有點耳熟。

　　四個人到達小廣場時，顧奇南約好的人已經在小廣場的石碑地標處等著了。林小斌一看，就說：「小南仔，是不是那個人？完全跟你一個氣質，我的天呐，這個人是不是學霸？你就跟我說他是不是學霸？」

　　顧奇南點頭，豎起大拇指：「學長今年保送B大數學系了。」

　　林小斌跟吳淵都震驚了。

　　這他媽是不是就是QQ表白牆裡的另一位據說保送名校的男主角？！

　　林小斌跟吳淵恨不得沖上前貼近這位男主角，用放大鏡好好看看，跟小南仔傳緋聞的，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可是展銘抓了抓搭在肩上的迷彩服外套，在離男主角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說：「你過去吧，我們在這等。」

　　林小斌跟吳淵只好也跟著停下。

　　原來他就是李騰，展銘想。

　　在悶熱的夏日夜晚，跟衣著隨意的他們不同，這位李騰學長還穿著白襯衫米色長褲，整整齊齊。他高顧奇南半個頭，跟顧奇南一樣，皮膚很白，是那種，人家一看就曉得是讀書人的白。

　　他笑眯眯地跟顧奇南說話，看了他們三人一眼，說了什麼，顧奇南也扭過頭看他們，點了點頭。

　　他交給顧奇南兩個大袋子，很快兩人就說了再見，李騰轉身走了。

　　顧奇南跑過來的時候，展銘上前接過袋子，發現很沉。

　　顧奇南興奮地說：「裡面全部是學長去年用的奧數資料！」

　　三人根本不懂奧數，一臉沒表情地聽著他說。

　　顧奇南很少這麼興奮，快跳起來了。

　　「不能跟別人說！這是一中奧數班內部的資料，一中向來是不准學生洩露給外校的，學長偷偷給我的。一中那麼可惡，我用用他們的資料也不算什麼，對吧？」

　　林小斌說：「誒，你那學長，人還挺好，大晚上給你送資料。我還以為一中都是人渣，沒一個好人呢。」

　　顧奇南點頭：「是啊，學長很好，以前在一中的時候，經常給我解答問題，知道我轉學了，主動說把這些資料送我。」

　　「那你也不好好謝謝人家什麼的，至少請人家喝個奶茶啊。」林小斌說，「也沒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對吧？」

　　「有啊，我們說好了，下周請他吃飯。」顧奇南交代得一清二楚，「誒，展哥，你等等我，走那麼快幹嗎？」

　　四個人在小廣場邊的奶茶店又一人買了一杯奶茶，坐在廣場的石凳子上，看著人家跳廣場舞。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四個人還一點回家的意思都沒有。

　　顧奇南的爸爸媽媽都在微信上問了兩次了。

　　然而顧奇南一點也不想回家，就算在小廣場邊上喝著奶茶看人家跳廣場舞也覺得好快樂。

　　幾曲激情四射的動感舞曲結束，大概是要中場休息一下，大音箱的下一首放起了抒情歌。

　　也不知道是誰幫他們家的媽媽奶奶下的臺灣歌，在眾多老牌台語歌裡，夾雜了一首蘇打綠的台語歌。

　　「今日的月娘那這麼光」

　　「照著我歸暝無法困」

　　「底你的心肝內」

　　「是不是還有我的存在」

　　……

　　在月光下，旋律輕輕地在少年的心上流淌，流過南州市的夏夜。





第42章 小秘密

　　請李騰學長吃飯的時間定在了週三晚上，顧奇南上完散打課後。

　　吃飯的地點是顧奇南選的，仍然在上次約見面拿學習資料的小廣場附近。餐廳是李騰挑的，一家廣式茶點。

　　落座的時候，李騰笑著說：「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廣式茶點種類多，應該能挑出你喜歡的。」

　　顧奇南疑惑：「不是我請你吃飯嗎？應該選你喜歡的。」

　　李騰只是笑。

　　等餐的時候，李騰問：「十六歲了？」

　　顧奇南點頭。

　　李騰解釋：「你生日的時候，我還在集訓，沒來得及送你禮物。回來之後想補送，但想了很久，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把之前的資料整理了一下，希望能幫上你。」

　　顧奇南誠懇地說了句：「謝謝。」

　　李騰猶豫了一會，問：「你轉學是因為——」

　　還沒問出口，就被顧奇南打斷了，顧奇南一邊擺手一邊說：「都過去了，我轉學是因為不喜歡實驗班，不喜歡一中，我不想再提起他們了。」

　　李騰識相地沒再繼續問。

　　他問了以前同班的同學，但是差了一個年級，對方對高二年級發生的事不太清楚，打聽了半天，只知道高二實驗班有一個人被孤立，具體是因為什麼，卻不太清楚。

　　蝦餃上來了，熱氣騰騰。

　　李騰拿公筷夾了一個放顧奇南碗裡，又給自己夾了一個。

　　顧奇南彆扭地說：「謝謝，我自己來就好了。」

　　李騰撲哧笑了，說：「稍微讓我表現一下，也不行嗎？」

　　顧奇南震驚地看著他。

　　李騰說：「我可還沒放棄。」

　　李騰是半開玩笑半試探的。

　　雖然顧奇南拒絕了他，也拒絕得很直白。

　　「我不喜歡你，也不想談戀愛，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奧數跟考大學。」

　　但顧奇南太可愛了，他問他會不會歧視同性戀，他說要回家查一下同性戀的相關知識，因為他不瞭解。

　　認真得很可愛。

　　他年紀太小了，那時候才十五歲，哪裡懂得喜歡、懂得戀愛。

　　他沒有喜歡過男生，也沒有喜歡過女生。

　　李騰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夠耐心，等他長大。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

　　「明年的高考、升學，你是怎麼打算的？」李騰問。

　　他知道顧奇南在實驗班的成績，不錯，但要考全國最好的數學系，有點困難。

　　「我想考B大數學系！」顧奇南說。

　　很好，還挺有目標。

　　李騰特別希望顧奇南能考上，同在一所大學一個系，成功的概率大大提升。

　　但是——

　　李騰斟酌了一下字句，婉轉地說：「如果是通過高考，你的分數跟B大數學系的錄取線還有一定的差距。如果是通過奧數，說實話，原本你在一中奧數班還是比較有希望的，但是現在……進入國家隊的希望不是太大。」

　　進入國家隊，才能獲得B大數學系的保送名額。

　　想進入國家隊，有時候靠的不只是自身的實力，還得有名師輔導，還得有每年的題庫資源，集中針對式的培訓，能在一定時間內取得顯著的效果。而七中根本沒有這些資源，他們連奧數班都沒有。單靠自己努力，顧奇南是很難贏過別人的。

　　顧奇南點頭。

　　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的目標並不是進入國家隊。

　　「我爭取能拿到省一等獎。」顧奇南說，「有了省一，才能報名B大的金秋營。希望能獲得簽約的機會，降個幾十分錄取吧。」

　　李騰點頭，這個確實比獲得保送名額更有希望一點。

　　顧奇南補充：「金秋營十月份就出結果了，無論結果如何，這之後我就專心準備高考了。就算沒有獲得簽約機會，我這一年努力點，把成績提上去。」

　　「有希望嗎？」李騰問。

　　顧奇南點頭：「有，只要我英語能進步個二十幾分。」

　　李騰笑：「英語有什麼難的？不就是背嗎？不過我沒有參加過高考，提供不了什麼幫助。需不需要我去問問我同學？跟他們要點學習資料什麼的。」

　　顧奇南搖頭：「我已經跟實驗中學的朋友說好了，他會傳給我實驗中學的材料。做實驗中學的就夠了，我也做不了那麼多。」

　　「嗯。」李騰點頭，「加油，希望明年能跟你一起上大學。」

　　顧奇南一邊吃著榴槤酥，一邊覺得李騰的笑容怪怪的，想了想，還是聲明：「學長，不要等我一起上大學，你還是放棄吧。」

　　李騰笑得差點被雞骨頭嗆到，溫和地問：「為什麼？等考完大學，你也不談戀愛嗎？或者，你只喜歡女生？」

　　「我沒有喜歡過女生。」顧奇南實事求是地說，「跟考不考大學沒關係，就——反正你放棄吧。」

　　李騰睜大眼睛：「難道你有喜歡的男生了？！」

　　「誒……」顧奇南彆扭地否認，「不是……我說不清楚……」

　　手裡的鳳爪頓時不香了，李騰放下鳳爪，問：「喜不喜歡，怎麼會不清楚？」

　　顧奇南誠實地說：「我不知道是談戀愛的喜歡，還是只是好朋友的喜歡。因為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太喜歡他這個朋友了，所以會不會弄混了這兩種喜歡呢？」

　　李騰無語。

　　正常人是絕對不會弄混朋友之間的喜歡跟戀人之間的喜歡的。

　　一旦你覺得是不是弄混了，百分百就是戀愛的喜歡。

　　李騰有點嫉妒，他決定不善意提醒顧奇南。畢竟顧奇南還小，等他反應過來，也許就到了明年，考完大學，他跟他朋友大概率也兩地分開了。

　　李騰安慰：「不管怎麼說，現在考上B大數學系是最重要的事，談戀愛要先放一放，知道嗎？」

　　顧奇南點頭。

　　李騰又說：「也許等考完大學，你就想通了。是你在七中認識的朋友嗎？」

　　顧奇南點頭，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

　　「是上次跟你一起玩的朋友嗎？」李騰回憶上次跟顧奇南見面時，跟著他來的三位同學。

　　一向直白的顧奇南罕見的不好意思了，連連說：「你別問了，你別問了，這是秘密！」

　　兩人一頓飯吃到了快八點。

　　顧奇南走之前，重新點了炒牛河、蝦餃、粉蒸排骨、龜苓膏、酥皮蛋撻，還往自己帶的保溫杯裡灌滿了普洱茶，說要帶給自己的一個朋友吃。

　　李騰目瞪口呆：「你這位朋友這麼能吃？」

　　「對啊！」顧奇南拎好食物，「他個子特別高，一米九！特別強壯，特別會打架。」

　　李騰被特別會打架驚呆了，還想再問，然而顧奇南已經等不及，直奔出店門了。

　　一出店門，顧奇南就說：「學長拜拜！謝謝你的資料！」

　　拎著東西，頭也不回地往小廣場就跑。

　　李騰跟在他身後慢慢走著，很快就看見在上次的那個位置，有個一米九的大個子在等著顧奇南。

　　顧奇南拎著東西，滿臉笑容地跑到他面前，舉起來獻寶一樣跟他說著什麼。

　　大個子認真地聽他說話，突然抬起頭來，看向李騰的方向。

　　李騰揮了揮手，走了。

　　「剛剛那個就是李騰？」展銘一邊吃著炒牛河一邊問。

　　兩個人坐在小廣場邊上的石凳子，顧奇南雙手捧著保溫杯，看展銘吃東西，時不時遞過去讓他喝一口茶。

　　顧奇南點頭，問：「蝦餃好吃吧？排骨好吃吧？」

　　展銘夾了個蝦餃，要喂他：「好吃，你吃一個。」

　　顧奇南搖頭：「不要了，我剛剛吃得好飽。嗯……我吃一個排骨下面的芋頭就好。」

　　展銘夾了塊芋頭喂他吃，芋頭蒸得軟爛，被排骨的湯汁浸得油酥鮮香，好吃得不得了。

　　顧奇南感歎：「真好吃！他們店裡的榴槤酥也好好吃，我們下次來吃，好嗎？」

　　展銘一聽榴槤酥就不想說話。

　　悶頭吃了一會，展銘把打包的食物全都清空了，普洱茶也喝了大半杯。

　　小廣場上又開始跳起廣場舞。

　　顧奇南還不想回家，跟展銘兩個人坐著，看人家跳廣場舞。

　　展銘心不在焉看著，沒忍住問：「這個李騰，是不是對你還有意思？」

　　顧奇南大大方方承認：「好像是，跟我說他還沒放棄。但是我已經叫他放棄了！」

　　展銘憋了半天，才說：「你還小，不能談戀愛。」

　　「是嗎？」顧奇南表示懷疑，「我的同學，有小學就談戀愛的，初中更多了。」

　　「現在考大學比較重要。」展銘只好這麼說。

　　哪裡曉得顧奇南抓住他這一句不放，開始碎碎念起考大學確實很重要、有多麼多麼重要，完了眼睛撲閃撲閃問他。

　　「最近學習了嗎？」

　　怎麼可能呢？天天累得不行，回去倒頭就睡。

　　「周日出來寫作業吧。」顧奇南看他，「我、吳淵跟林小斌，上周出來寫了半天的作業。你這周日來寫作業吧，不然你的作業怎麼辦？」

　　展銘只好答應了。

　　兩人在小廣場聊了半天，一直到十點才說再見。展銘送他去地鐵站坐地鐵，完了自己搭公交回去。

　　他到家的時候，堂弟展銳正在跟他叔吵架。

　　展銳今天翹了補課，跟同學去吃自助餐。培訓班的老師打電話來問，家裡才知道他翹課了，展國強氣壞了。展銳玩到晚上剛剛到家，跟展銘就是前後腳的事。

　　展國強心疼補課的錢，氣得大罵。

　　展銳喊：「天天補課，天天補課，我就休息一天不行嗎？！每次班級活動都不讓我參加，上次去遊樂園沒去，這次去吃自助餐還不參加，那我成什麼了！我在班級裡什麼活動都不參加，我能合群嗎？！」

　　展國強罵：「天天就想著玩！等你考上大學再來想著玩！去吃自助餐不用花錢啊？就你這個成績，要是沒考上本二，讀一個本三，你看我們家供得起嗎？！你姐已經讀一個高學費的了，你再來一個，我們全家不要活了！」

　　「那我不讀了嘛！」展銳喊，「天天說學費學費，不讀了行不行！」

　　展銳被罵得一肚子火，見展銘回來了，開始亂撒氣。

　　「我不能出去玩，他怎麼就能出去玩，他上次還去海邊過夜！」

　　展國強破口大駡：「人家花的是自己的錢！你有本事你也去自己賺錢！」

　　展銳滿臉通紅：「我天天補課我怎麼打工？！他有本事，那他搬出去，天天住別人家幹嗎？！」

　　展銘拿了衣服，自顧自進了浴室洗澡，洗完直接進房間，無視還在客廳吵架的展銳跟展國強父子倆。

　　小南仔：展哥，真希望暑假快點結束，上課的時候才能天天跟你見面！

　　小南仔：你暑假也要打工，天天打工，一整個白天都沒空，也不能找你玩，好無聊啊。

　　小南仔：好想跟你一起玩啊。

　　小南仔：我明天晚上也去找你好不好，八點的時候，等你一起吃飯？

　　小南仔：好嗎？可以嗎？好嗎？好嗎？

　　展銘躺在床上看著顧奇南的消息，慢慢地，一條一條仔細看，感覺充斥在內心的暴戾跟煩躁被小南仔的話漸漸安撫下去。

　　搖啊搖：別來，太晚了，你自己吃飯。

　　搖啊搖：乖

　　小南仔：不晚啊，才八點！

　　搖啊搖：寶

　　搖啊搖：聽話

　　城市另一頭的顧奇南，躺在床上看著那個「寶」，只覺得有什麼東西順著血液流過心臟。

　　麻酥酥的。

　　渾身都軟了。





第43章 新學期

　　周日的時候，顧奇南七點半就出門了。

　　他實在迫不及待。

　　前一天晚上，小弟群又開始約周日寫作業。吳淵跟林小斌約的是下午三點，顧奇南跳出來說早上八點，把吳淵跟林小斌嚇壞了，紛紛表示不參加。

　　只有展哥說好。

　　他剛出地鐵站，就看見了展哥在外面等他。

　　展哥黑了不少，穿著一件黑色T恤，像雜誌上特地美黑的型男模特，MAN得不得了。

　　顧奇南還沒走上前，就看見有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生，打扮入時，上前拍了拍展哥的肩，笑著跟他說話，還拿出了手機。

　　這架勢，顧奇南覺得太眼熟了。

　　不就是上次在海邊，大姐姐們跟展哥要微信的架勢嗎！

　　顧奇南快步上前，站到展哥身邊，展哥見他來了，攬過他肩，對男生擺了擺手。男生一看顧奇南來勢洶洶，眼神戒備，立刻收回手機，走之前還笑著說了一句：「早說你有小男朋友呀，我就不費那個力氣了~」

　　顧奇南目瞪口呆。

　　展哥也刷一下放開了攬著顧奇南肩膀的手。

　　小男朋友？

　　顧奇南有點耳熱。

　　暈暈然跟在展哥身後走了一段，才想起來不對，拉住展哥手臂：「剛剛那個人要做什麼？加你微信？」

　　展哥點頭。

　　顧奇南吃驚：「怎麼連男的也要加你微信？！」

　　展哥明顯不想多說這個話題，但顧奇南不放過他。

　　「你是不是經常走在路上，被人要微信號？」

　　「除了小姐姐大姐姐，是不是還經常有什麼小哥哥？」

　　「你怎麼男女通殺啊你？」

　　「你被多少人追過啊？」

　　展銘無奈：「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顧奇南氣憤：「老實回答！」

　　展銘老實回答：「偶爾會被人要微信號，大多是女的，男的很少，只有兩三次。沒人追過我，要微信號不能算追吧？」

　　「這不是很不合理嗎？」顧奇南說，「搭訕的路人那麼多，可是沒人追你，怎麼可能？我都有六個人向我告白，我覺得你應該有六十個！」

　　展銘不知道怎麼跟顧奇南解釋，他們兩個人沒有可比性。

　　他，沒錢，學習不好，愛打架，個性差。

　　誰會喜歡他？

　　只有路上偶然碰見的路人，對他毫不瞭解，會被他吸引，來要他的微信號。

　　早上八點，咖啡店都沒開門，兩人又去了麥當勞。

　　顧奇南要了個甜筒，一大早美滋滋舔著甜筒，看著展哥皺眉吃麥當勞的早餐。吃完了，拿出作業開始做。

　　展哥果然這周有好好做作業，雖然做得不多，但把顧奇南標出來的基礎題都做了。

　　顧奇南開心地問：「展哥，你能不能跟我考一個城市的大學？」

　　展銘問：「你想考什麼學校？」

　　「B大數學系。」

　　展銘誠實地回答：「有點困難。」

　　顧奇南唉聲歎氣：「我查查啊，首都有哪些大學啊？」

　　展銘埋頭做練習，顧奇南在手機上查大學。查了一會，又想起自己沒問展哥想讀什麼專業，抬頭想問，卻看展哥認真做作業的樣子看呆了。

　　顧奇南忍不住用手去捏展哥手臂上線條漂亮的肌肉。

　　展哥手上的筆沒停，平靜地問：「幹嗎？」

　　顧奇南羡慕地說：「這肌肉怎麼練的，這麼漂亮？」

　　「搬磚搬的。」展哥說。

　　「要不怎麼老是被人要微信號呢？」顧奇南說，「看這肌肉。」

　　中午十一點的時候，兩個人轉移到咖啡店。

　　吳淵跟林小斌也到了，林小斌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四個人在咖啡店吃了簡餐，吃完繼續做作業，林小斌繼續抄作業。

　　三點的時候，林小斌說他不行了，要睡一會。

　　吳淵罵：「你是豬嗎？早上睡到十一點，現在又困了？你還考什麼大學，你考豬圈吧。」

　　林小斌想掐死吳淵：「傷自尊了，這回真傷自尊了！」

　　吳淵慢條斯理做著自己的練習，說：「馬上就開學了，離高考只剩九個月，你還敢睡？」

　　林小斌納悶：「我為什麼不敢睡？我又不像你，誓死要跟女神考同一個城市。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你女神要考哪個地方？」

　　吳淵突然羞澀了。

　　林小斌覺得不對：「臥槽，你們兩個該不會眉來眼去，已經好上了吧？！」

　　吳淵罵：「亂說什麼呢！就是……誒……就是上次她不是給了我創可貼嗎？我就在微信上謝謝她了，就、就有時候聊一兩句，她就說了想考的大學。」

　　「有戲啊！」林小斌感慨，「難怪淵哥今年暑假都拼成這樣了。」

　　「現在什麼都別說，高考最重要。」吳淵嚴肅，「我一定要考好！」

　　顧奇南點頭：「我們一起加油！我一定要考上B大數學系！讓實驗班的人嚇一跳！展哥也要專心學習，考上理想的學校！」

　　林小斌沒想到連展哥都有高考的覺悟了，見三人都望向他，只好咬牙說：「斌哥我也要發奮圖強！」

　　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林小斌立刻把小弟群改成「高考備戰群」，群內備註名他也不叫「小弟1」了，叫「斌哥向前沖」。

　　吳淵也改了，不是「小弟2」了，是「淵哥一定行」。

　　顧奇南把自己那個「3」改成「展哥最棒」，被展銘搶走手機，改成「小南仔」。

　　展銘剛改完，顧奇南的手機就跳出一條新消息。

　　李騰：那些奧數的題目怎麼樣？會做嗎？不會可以問我，我假期挺有空的。

　　展銘將手機還給顧奇南，提醒他有新消息，繼續奮戰自己那些基礎題了。

　　四個人一起寫作業寫到晚上，又一起去吃了沙茶面。吃完沙茶面，在商業街玩了一會娃娃機、籃球機，喝奶茶，吃燒烤，消磨到晚上九點半才揮手說再見。

　　美好的暑假，又過了兩個這樣的周日，就結束了。

　　他們正式進入高三。

　　離高考也只剩下九個月。

　　開學後，展銘自己想了又想，最終沒有再去打工。

　　既然答應了小南仔要好好準備高考，他是該認真一點。把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後，展銘申請了到校參加晚自習。

　　七中有住宿生，晚自習一直都有，並不強制非住宿生參加。但一般進入高三後，大部分家離學校不遠的人，都會申請參加晚自習。只要跟班主任說一聲，家長寫一個申請，簽名，就行了。

　　展銘去申請的時候，吳淵跟林小斌見狀，也一起申請了。顧奇南也很想參加，可是他家太遠了。

　　張鳴很是驚喜，被展銘三人感動了。感動之餘，不忘先提醒：「晚自習可不能在教室裡說話、搞小動作，否則會被取消參加晚自習。」

　　三人點頭應是。

　　張鳴感慨：「我看這個顧奇南很好，自從他上學期轉學，坐到你們附近，你們三個人行為就規範了許多！這個吳淵，進步了非常多，很好！展銘林小斌，你們兩個也開始收心學習了，非常好！有問題要多問老師，或者問你們周圍的同學，知道嗎？但是這個顧奇南，你們就儘量不要去打擾他，他九月份很快要參加奧數比賽的，讓他專心複習，知道吧？這個比賽很重要的，考得好，可能可以獲得高考降分錄取，對他很重要的。」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點頭說好。

　　等出了辦公室，林小斌問：「原來這個奧數比賽這麼重要，難怪小南仔天天刷題刷得小賣部都不去了。」

　　吳淵說：「我們最近別煩小南仔了，他這麼忙，還天天給我們劃重點劃基礎……」

　　林小斌歎氣：「感覺自己相當無能，南哥考這麼高大上的考試，我還天天給他整1+1等於幾的問題……」

　　吳淵贊同：「你知道就好，你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回到教室，顧奇南還在刷題。

　　他現在是抓緊一切時間，盡可能地做題。

　　展銘坐下，看著自己面前剛剛發下的數學卷子，一大半不會做，有的甚至連題目都看不懂。

　　而顧奇南早就用大課間跟下課的時間，把卷子做完了，還給他劃出了基礎題，讓他重點做這幾道題。

　　他想起李騰的那條消息。

　　他什麼忙也幫不上小南仔，小南仔還得浪費自己的時間精力反過來幫他。

　　展銘沒說話，拿起筆，埋頭算了起來。

　　笨鳥也要飛，能飛多高是多高。

　　晚上展銘回去後，拿晚自習申請表讓他叔展國強簽字。

　　展國強看完申請表，問：「你要去學校參加晚自習？」

　　展銘點頭：「嗯。」

　　他嬸在旁邊聽著。

　　展國強問：「不去打工了？」

　　「不去。」

　　展國強一直讓他不要去打工，免得左鄰右舍說閒話，可等他真不去打工了，拿著申請表讓他簽字時，展國強反而欲言又止。

　　嬸嬸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你明年要考大學？」

　　展國強吞吞吐吐：「阿銘啊，你這也不學習，突然說明年要考大學？當然了，能去讀大學是好事，是好事。但是明年阿銳也要讀大學，你姐姐也要，再加你一個，家裡三個大學生，那真是支持不住。」

　　展銘平靜道：「學費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嬸嬸一聽這話，瞪了展國強一眼，進廚房把碗筷摔得劈啪作響。

　　展國強簽了字，拿著那張申請表猶豫了半天，才艱難開口：「阿銘啊，你姐這新學年開學，又得交學費了。一年兩萬多，你叔實在是一下掏不出來。這每個月，房貸、吃穿用、水電費，你弟的補習費，真是攢不下幾個錢。我想著，你暑假不是去打工了嗎？工地錢多，賺了也有五千吧？叔叔先跟你借五千，等攢下這個錢了，就還你，你看行不？」

　　展銘沉默。

　　展國強還想說什麼，展銘開口打斷他：「叔，這個錢我攢著，準備讀大學的。」

　　展國強唉聲歎氣：「哎呀，我知道，是跟你借，不是跟你拿，等你讀大學一定還你！」

　　說是這麼說，可展銘知道，交完今年的學費，明年叔叔一家還得交堂姐跟堂弟兩個人的學費，情況只會越來越難，哪裡拿得出錢還他？這個錢借出去，大概率就沒了。

　　他不說話，嬸嬸在廚房裡鍋碗瓢盆摔得越來越大聲。

　　展銳從房間裡跑出來，喊：「媽，網路卡住了，太慢了！我上網課呢！你們能不能提一下網速啊，煩死了！」

　　嬸嬸從廚房裡出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展銳罵：「提什麼網速，提網速不要錢啊！這個網是充手機費送的，將就著用就好了，還挑！一年不要幾百塊嗎？整天就想著花錢！當我不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麼，還上網課，你就想著手機上玩遊戲！天天玩，天天玩，都高三了還玩！人家都曉得去晚自習，你怎麼不去晚自習？在家就只會打遊戲！」

　　展銳莫名其妙被罵一頓，頓時火大。

　　「這個網課還不是你報的！培訓班的老師跟你說說說，你就說要報！我還讓你不要報呢！我天天上網課上培訓課，我怎麼去參加晚自習啊！莫名其妙！參加晚自習就能考上大學啦？這麼厲害啊？那大家都搬去二十四小時住在學校就好了！」

　　展銘從叔叔手裡抽出申請表，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他有時候真的覺得好煩悶，感覺在這裡多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

　　但是走，又能走去哪裡？





第44章 搬出來（1）

　　手機震了一下，有新消息進來。

　　小南仔：展哥，今天回家也要認真學習！

　　小南仔：你有沒有在認真學習？

　　小南仔：怎麼半天不回？

　　小南仔：你是不是在偷懶？！我都做完一張卷子了！

　　展銘覺得胸口的濁氣少了點，他放下手機，看了看這個小房間。

　　連書桌都沒有。

　　他從書包裡拿出書本，想放在床上，他蹲在地上寫。然而個子太大了，床跟牆壁之間已經窄得擠不進去。

　　展銘歎口氣，先看書好了。

　　搖啊搖：在背課文

　　小南仔：展哥最棒！展哥加油！

　　搖啊搖：別吵

　　小南仔：閉嘴.gif

　　其實小南仔一點也不吵，展銘喜歡聽他說話。他講話不急也不躁。總是輕輕的，激動也不會用嚷的，頂多聲音稍微大聲一點。

　　展銘希望叔叔一家能學學小南仔說話。

　　牆壁都擋不住嬸嬸尖利的聲音。

　　「你聽見了沒有？他說學費的事，他自己解決。大學的學費加住宿費，一年至少也要七八千吧？再加上生活費呢？人家說自己解決，他哪來那麼多錢？你媽到底給他留了多少？」

　　展國強摔了椅子：「你不是都找過了嗎？沒有了，就那張卡！房子也給我們了！你還想問什麼？我都開口借錢了，這張臉都被你給作踐沒了，你還想怎麼樣！」

　　嬸嬸暴跳如雷：「我想怎麼樣？我倒了八輩子黴，嫁你這個沒用的男人！十幾年了，天天在為錢發愁！你就想想，你兒子那個成績，再考一個三本，兩個人一年學費加起來五萬塊，我看你怎麼拿這個錢！」

　　「讓他們自己去打工去賺錢！阿銘都可以自己賺錢了，他們兩個怎麼不行？！天天就知道伸手拿錢，天天就知道玩！我看那個補課都不用讓他去了，浪費錢！補了大半年，多考了幾分？屁都沒有！」

　　嬸嬸開始哭：「你要死了，你兒子的補課錢你也想省？還不是怪你家遺傳基因不好！我弟弟兩個孩子都考上本科，一個本一，一個本二。哪裡像你家，你看看你家有一個會讀書的嗎？那個考得更差！你不讓他去補課，是不是想讓他考不上本科？他要是考不上本科，我出去會被笑死！我弟老婆那個嘴臉啊，她家孩子考上本一了不起啊？以後工作還不定怎麼樣呢！」

　　「我就跟你說，房子先不著急換大的，等孩子都上完大學了再說。你非要換！你非要換！」

　　「不換怎麼辦？！我們家兩個孩子，還多了一個你哥的，五個人怎麼擠兩個房間？你去睡客廳啊！阿銳怎麼專心讀書！」

　　「吵死了！還讓不讓我讀書！」展銳大喊大叫。

　　展國強火了：「讀讀讀，你怎麼讀都那個鳥樣！天天關房間裡不知道幹嗎？！」

　　展銘不想聽也不行，這破牆壁就是這麼薄。

　　然而今天情況跟平時好像不大一樣，吵了半個小時了，叔叔嬸嬸還一直在吵。展銳也隔一會就跑出房間大喊大叫一通，然而沒人理他。

　　展銘聽了一晚上，確定叔叔嬸嬸是真的沒錢了，真的就是交不出堂姐的學費了，才這麼的心煩氣躁。

　　他看著自己手機裡的帳戶餘額，猶豫著。

　　其實他的內心很不想給這個錢。

　　給了，嬸嬸不會謝他，反倒會更懷疑奶奶到底給他留了多少錢。

　　而這麼一點錢，是他從高一打工到現在，攢下來的，是他唯一的一點安全感。

　　「去跟別的親戚借好了，不要喊了，煩死了。」展國強說。

　　「跟誰借啊？」嬸嬸問，聲音都啞了，「嫁給你真是丟死人了，一把年紀了，還得跟人家借錢！」

　　展國強提高聲音：「你適可而止啊！」

　　「吵死了！你們到底有完沒完！」展銳突然瘋了一樣大喊。

　　展國強大概嚇了一跳，起初沒有聲音，等展銳喊了一陣，才怒火中燒，追著要打他。

　　外面亂成一團。

　　突然，展銘的房門被踹了一腳，發出巨大的聲響。

　　展銘把書收回書包裡。

　　展銳在外面發瘋。

　　「都是他害的！他為什麼要住在我們家？他不能滾去學校住嗎？！」

　　展銳陰陽怪氣很久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當面趕人。

　　從展銘住進叔叔家開始，展銳就對他很排斥。或者應該說，從小他們兩人關係就不好，他跟堂姐堂弟關係一直很一般。

　　大概是因為奶奶只帶他一個人，根本顧不上堂姐堂弟。

　　每次相聚的時候，奶奶總是偏心得很明顯。奶奶是心疼他沒爸沒媽，所以偏心他。過年過節，叔叔一家來的時候，她總是把家裡好吃的好玩的先藏起來，怕堂姐堂弟給他弄壞了。她在廚房裡做好吃的，鹵雞腿做好了，一定第一個拿給他。

　　就連走的時候，也只給他一個孫子偷偷留了錢。

　　「他不是我們家的人，反正跟我們也不親，為什麼還一直住著？！天天臭著一張臉，誰欠他的？他不會去找他媽？為什麼在我們家賴著？！從他來了，你們兩個就老是吵架！這是我的家，又不是他的家，他那麼大的人了，為什麼要住這裡？！去學校住啊！就是因為他，同學要來我們家，我都不敢讓他們來！」

　　「他是什麼人？流氓！混混！打架把人打重傷住院，那個人就是我同學的哥哥！我到現在都不敢讓人知道他跟我是親戚，不然全班人都要孤立我！」

　　展銳還在外面亂喊亂叫，展國強怒吼：「別吵了！回你房間去！讀你的書去，家裡的事管那麼多！上次期末考都考成什麼樣了？你哥沒讀書都快考得跟你差不多了，你天天補課補什麼屁去了？打人怎麼了，反正你哥沒打你，你趕緊回房間去！」

　　展銳被罵回了房間，外面也消停了。

　　九月的南州，天氣還十分炎熱。展銘的小房間是西曬的陽臺改的，到了晚上八點多，還是熱得受不了。

　　叔叔在看電視，嬸嬸在廚房洗碗，爭吵終於停止。展銘打開了房間門，讓客廳的冷氣能吹進來一點。

　　剛涼快沒一會，客廳裡的冷氣就被嬸嬸關了。

　　「冷氣不要電費啊？」

　　話是對著叔叔說的，可聽起來陰陽怪氣，明顯是說給展銘聽的。

　　叔叔沒爭辯，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看電視。

　　看了一會，他瞧見展銘的房間門開著，就站起來溜達過去瞧瞧。看見展銘在裡頭背課文，自己沒話找話，說：「阿銘啊，讀書呢。」

　　展銘應了聲：「嗯。」

　　叔叔就是這樣，衝突過後，心裡總覺得有點內疚，就會來關心一下展銘，看看他在做什麼。可下次嬸嬸一念叨，他又照著嬸嬸的話做，不是試探展銘還有沒有奶奶留的錢，就是打展銘攢的那點錢的主意。

　　叔叔自己又念：「哎呀，你這連張桌子都沒有，怎麼寫作業？我給你找張桌子去。」

　　說完，自己就進展銳房間裡。

　　過了一會，就聽見展銳的喊叫。

　　「你拿我的桌子幹嗎？你沒看我上面還放著東西嗎？！」

　　他叔叔罵：「都給你換新書桌了，你這舊的也沒什麼用，給你哥寫作業！」

　　展銳也不知道往桌子上放了什麼，反正都一股腦被他爸清空了。

　　展國強將桌子搬到客廳，還拿抹布從頭到腳擦乾淨了，才搬展銘房間裡。

　　桌子不大，剛好擺在床尾。

　　展國強自己看了看，說：「挺好，這挺好。」

　　展銘終於有張桌子能寫作業了，這才把練習卷拿出來，放到桌子上寫。

　　寫到九點多，實在熱得不行了。

　　儘管窗戶都打開了，房門也打開了，但展銘還是熱得滿身汗，只好再去洗個澡。

　　他正沖著澡，展銳從房間裡沖出來，見浴室門關著，罵了一句粗話。被看電視的展國強聽見了，罵他：「罵誰呢？小兔崽子。」

　　展銳頂嘴：「每次別人著急用廁所時才在裡面洗澡，操。」

　　展國強作勢要打他，展銳喊：「憋不住了，能不能快點啊！煩死了！」

　　嬸嬸洗完碗，在擦地，頭也不抬地抱怨：「我就說買那套有兩個廁所的，你非不聽！」

　　展國強摔了遙控器：「你也不看看買得起嗎！換這套到現在房貸都還沒還清，還買更大套，你做白日夢吧！」

　　眼看外面又要吵起來了，展銘隨便沖了沖，衣服套上就出來了。

　　經過展銳身邊的時候，展銳低聲罵了一句：「操你媽的變態，天天占別人的東西。」

　　展銘愣了下，下意識地反問：「你說什麼？」

　　展銳冷笑，壓低聲音說：「聽不懂？說你死變態。」

　　展銘沉聲：「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展銳挑釁，「裝不懂？QQ表白牆都被人貼那麼大張的照片了，你跟你同桌，那個學霸，哇，你們不是變態是什麼？」

　　展銘瞬間伸手拉住展銳，力氣大得展銳吃痛，冷冷道：「我勸你別亂說話。」

　　這一晚上累積的煩悶跟怒氣大概到了一個頂點，展銳甩開展銘的手，冷笑道：「亂說話？你心裡清楚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展銘，裝什麼啊，從你用我電腦偷偷查那些變態的東西我就知道了，不想說而已。」

　　展銘愣住。

　　他確實用展銳的電腦查過東西，高一的時候，在他剛剛發現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的時候。他有點惶恐，有點驚慌，有點不安，而身邊沒有人可以傾訴。他用電腦查了一下資料，過後也清除痕跡了。

　　或者他忘了？

　　他想不起來了。

　　那段時間，因為發現性向不同，因為銀行卡被叔叔取走，他心情非常地差。

　　打架惹事，情緒不受自我控制。

　　做事情丟三落四，也許某次查完之後，他忘了清除歷史痕跡也有可能。

　　展銳大概見終於刺激到展銘，興奮得連尿意都消失了，壓低聲音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可噁心你夠久的了，這秘密也幫你保管得夠久的了，沒跟人到處說，你就得感恩戴德了。你去砸了一拳，七中人就嚇得不敢再說你的事了，可我不怕。展銘，你再這麼惹我煩，占我的東西，說不定哪天我就把你的秘密捅出去。讓你跟你的好基友，好好在七中風光一把。首先，你先把我的桌子還——」

　　展銘一瞬間腦子裡閃過很多，包括展銳是過過嘴癮，還是真的在威脅他。但是他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沖上前，對著展銳就是一拳。展銳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客廳裡的叔叔跟嬸嬸聽見動靜，扭頭一看，愣住了，嬸嬸開始尖叫。

　　展銘被他們責備、埋怨過很多次，從未反抗過。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展銘打人，忽然意識到，展銘不再是個孩子了，他是個一米九的、強壯的少年，他很快就成年了。

　　「展銘，你瘋了！」嬸嬸尖叫。

　　展銳倒在地上，鼻血已經流了出來，捂著自己的鼻子，氣瘋了。

　　「展銘，你神經病啊！滾出我家！」

　　嬸嬸瘋了一樣沖過去拉展銘，但是驚恐地發現她根本一分一毫都拉不動展銘。

　　「你是死人啊？快來拉住展銘！他要打死你兒子了！」

　　在展國強反應過來之前，展銘又給了展銳一拳。

　　展銘站起來，一腳踩在展銳手上，用力碾了碾。

　　展銳慘叫連連。

　　嬸嬸哀叫：「瘋了啊！瘋了啊！」

　　展銘理也不理他叔嬸，盯著展銳說：「展銳，我警告你，別亂說話。說我可以，不要扯上別人。你要是敢扯別人，讓我知道了，保證碾斷你這只手，讓你考試都考不了。」

　　嬸嬸用力捶打展銘，喊：「你瘋了啊！你說的是人話嗎！我要報警！把你趕出去！你敢威脅你弟弟！」

　　展國強想伸手拉展銘，被展銘甩開了。

　　展銘冷冷說：「我不欠你們的，奶奶的錢，我也不要了。」

　　展銘留下客廳裡亂作一團的三個人，回房間收東西。

　　他的東西很少，四季衣服收拾好也不過一個行李包。他沒有什麼私人的東西，奶奶買給他的玩具，大部分都因為太舊，而新房子沒有地方放，被嬸嬸扔掉了。

　　他只留了一個。

　　展銘一手拎著行李包，一手拿著一個紙盒子，肩上背著小南仔送給他的書包。

　　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阿銘，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出門的時候，展國強問，「你弟弟說了你兩句，你也沒必要生這麼大的氣吧？把他都打成什麼樣了，還踩他的手，這萬一要是踩傷了，怎麼辦？你——」

　　展銘碰地一聲摔上門。

　　從奶奶去世後，展銘一直覺得很累。

　　歇不下來的那種累。

　　但是今天特別累，就是覺得，不知道怎麼跟叔叔他們對話了。他已經聽了太多他們的爭吵，一直記在心裡，只是不想說出來而已。

　　他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不給他們添麻煩，可為什麼好像大多數爭吵最後都會扯到他身上。

　　如果他們覺得他是負擔，那麼他就離開好了。

　　夜裡八點多，路上散步的人還是很多。這些人不管認不認識他，最多只是好奇地看他一眼。

　　沒有人問，展銘啊，你拎著行李是要去哪裡？

　　沒有人拉住他，展銘啊，這麼晚不回家，幹嗎呢？

　　路兩旁都是亮著燈的窗戶，可沒有哪一扇是屬於他的。

　　奶奶說，阿銘啊，奶奶照顧不了你了，你以後跟著你叔叔啊，你得聽話。雖然是你的親叔叔，但是，畢竟你不是他親兒子，你自己心裡得記住這一點。他跟你嬸嬸，對你跟展銳肯定是不同的，你別放在心上，知道不？要是委屈了，稍微忍一忍，畢竟是你叔，不然你能去哪呢？別一個人，一個人苦，一個人累啊。

　　他說，好的，我知道的，奶奶。

　　展銘想，人要長到多大，才會不怕自己一個人？

　　他看著前面長長的路，覺得前面是黑的，後面也是黑的。

　　他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向哪個方向。

　　他無處可去。

　　高一時的那種暴戾、憤怒又席捲了展銘的大腦。

　　當他發現卡裡的錢被叔叔取走了，他們還懷疑他還有別的卡時，他陷入了一種躁鬱中。感覺自己被所有人背叛了，被全世界放棄了。那段時間他動不動就打架，發洩身體想破壞一切的欲望。

　　現在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太陽穴好像要炸開的狂躁感。

　　突然，他手機開始震動。

　　展銘木然地站了一會，才想起放下行李包，拿出口袋裡的手機。

　　螢幕上跳動著「小南仔」三個字。





第45章 搬出來（2）

　　展銘按下通話鍵，顧奇南歡快的聲音立刻從手機那一頭傳來。

　　「展哥，你在幹嗎呢？我等你說晚安呢，你怎麼不回我的消息？我都等你十分鐘了，我好困啊……」

　　展銘一下從無處可去的茫然中，被拉回到吹著熱風的夏夜。

　　其實前後的路燈都很亮，十點的街道還是人聲鼎沸，甚至前面不遠處還亮著快捷酒店的招牌。

　　「我……」展銘停頓了一下，他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跟平常一樣說晚安，卻發現說不出口。

　　顧奇南還在手機的另一頭等著他說晚安。

　　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人需要他說晚安，說完了才能睡覺。

　　「我搬出來了。」展銘說，「跟我堂弟打了一架，煩，搬出來了。」

　　四十分鐘後，顧奇南背著他的大書包，氣喘吁吁站在快捷酒店單人間的房門前，對展銘說：「我爸媽在下面等著，想請你晚上先去我們家住。」

　　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展銘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來。

　　他一說搬出來了，顧奇南就很著急。他只好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叔叔嬸嬸為了他的錢爭吵、展銳陰陽怪氣、他沒忍住打了展銳。他沒告訴顧奇南展銳說的那些話，沒必要讓顧奇南知道。

　　雖然他很尊重同性戀，但他不是。

　　不要增加他的困擾。

　　顧奇南很激動，立刻說要來找他。他說不用，但是顧奇南掛掉了電話，十五分鐘後說已經在路上了。

　　他爸爸開車送他過來的，為了一個兒子的同學，大晚上開車來回奔波，還邀請他去他們家住。

　　果然是小南仔的爸爸媽媽。

　　可是他不想去，也不能去。

　　他想自己待著，不想成為別人的麻煩。

　　顧奇南沒等到回答，自顧自說：「我跟他們說了，你房間都開了，不住不是浪費錢嗎？明天再去我家吧！」

　　說完，自己直接走進展銘的房間，順手把門關上，掏出手機跟他爸媽打電話，說他晚上跟展銘一起住。

　　顧奇南做得那麼快，展銘都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到酒店房間門口了，又已經讓他爸媽回去了。

　　展銘入住後，只開了廊燈跟頂燈，放下行李，發了半小時的呆。

　　顧奇南一來，先啪啪把所有開關都開了，房間裡頓時明亮許多。他走進去，好奇地東張西望，把自己的書包放在唯一的一張茶桌上，在小軟椅上坐好，問：「怎麼回事？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顧奇南一出現，展銘就覺得那些沉重減少了許多。

　　他覺得顧奇南用「欺負」這兩個字很好笑。

　　欺負？

　　除了奶奶，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擔心一米九的他被人欺負。

　　展銘搖頭：「沒。」

　　顧奇南急得站起來：「肯定欺負你了，不然你怎麼會氣到搬出來？他們都拿走了你奶奶的房子，怎麼還想要拿你的錢？那是你打工賺的，很辛苦的！他們是大人了，他們、他們怎麼那麼可惡！對你那麼壞，我要去告他們！」

　　顧奇南氣到說不下去。

　　展銘卻笑了：「別氣了。」

　　顧奇南驚訝：「你不生氣嗎？」

　　展銘搖頭：「談不上生氣，不知道怎麼說。」

　　因為這樣的爭吵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了，從他叔叔取走他卡裡的錢開始，展銘已經不會太生氣了，只是覺得累跟疲倦。

　　顧奇南不理解：「可是他們太可惡了！我爸爸說，你奶奶的房子跟錢，你也屬於繼承人，有權利繼承的。我們可以去告他們，拿回屬於你的東西！」

　　展銘走過來，按著顧奇南的肩膀，讓他坐在軟椅上。展銘蹲下來，平視顧奇南的眼睛，說：「別生氣，很多事是說不清的。」

　　「這有什麼說不清的，到了法庭上，法律條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現在你高三了，沒時間打官司，我們可以等明年高考完了再去告他們！明年你也成年了，不需要監護人了！」

　　「我都已經搬出來了，算了。」展銘簡單地說。

　　顧奇南還是很生氣：「為什麼算了？不能算了！他們太欺負人了！」

　　展銘看著他氣得微紅的臉頰，纏繞了他一晚上的鬱悶突然一掃而空。

　　有人這麼在乎他。

　　展銘嘴角微微上揚，顧奇南快氣死了：「你還笑！」

　　展銘靠過來，用手將他的頭微微往下按，讓顧奇南的額頭跟他的額頭相抵。

　　「寶。」展銘輕聲說，「你很幸福，沒為錢發過愁，不明白這種感覺。」

　　顧奇南一動也不動，感覺他跟展銘額頭相抵的地方熱得發燙。

　　很快，展銘放開了他，站了起來，退到床邊坐下。

　　「很多事是說不清的，我奶奶把我從小帶到大，確實在我身上花了大部分時間、精力跟錢。她只有一點退休金，基本都花在我身上了，買好吃的，買玩具……」

　　展銘停了一下，拿過放在床頭櫃的紙盒子，打開來。

　　裡面是樂高積木，有點舊的樣子。

　　展銘拿起積木，看了看，繼續說：「樂高很貴的，我很喜歡，但只有這套，花了我奶奶快一個月的退休金。她攢了很久，生日的時候買給我的。她沒給展銳他們買過，每次展銳來，她都收起來，怕展銳給我弄壞了。」

　　「奶奶生病的時候，醫藥費跟住院費都是叔叔拿的，醫保可以報，但他們還是花了幾萬。所以後來他拿走了我的卡，我並不想要回那筆錢。我只是……希望他能自己開口跟我要，而不是偷偷去取了，再跟我說……」

　　顧奇南站起來，走到展銘身邊坐下，緊緊靠著他。

　　「他們為了我的事，還有錢，吵過很多次。我覺得很累，但沒有生氣。我明白為錢發愁的感覺，很難受。」展銘慢慢說著跟年齡不符的感悟。

　　「奶奶走的時候，親戚們說要幫我聯繫我媽，讓她來接我。是叔叔站出來說，奶奶囑咐他了，要把我帶到成年，讓我跟他回家。」

　　「我很謝謝他，真的，到現在還謝謝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誰會管別人啊，連我自己親媽都不管我。我爸去世，她就走了，從此沒來看過我。奶奶說她可能改嫁了，又有了孩子了，讓我別去找她，靠不住。」

　　「後來我打架，把人打住院了。最後住院的錢跟賠償費，也是我叔叔拿的。所以他們也並沒有真的拿走了卡裡的錢，又花我身上了。從那次之後，嬸嬸就對我很有意見，覺得我就是個小混混，怕我帶壞了展銳……」

　　展銘一句一句，慢慢地說著他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的話。

　　這些話壓在他心裡，壓得他透不過氣。

　　顧奇南沒想到酷酷的展哥，厲害的展哥，什麼都會的展哥，心裡竟然藏著這麼多話。

　　顧奇南還是覺得展哥叔叔一家很可惡，因為他們是成年人，是大人了。而展哥雖然很酷，但還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學生啊。

　　顧奇南忍不住站起來，伸出雙手，將展哥抱緊了。

　　展哥刺刺的寸頭靠在他的懷裡，他將下巴擱在展哥的腦袋上，雙手抱緊了展哥。

　　「惜啊惜……」

　　顧奇南念起了童謠。

　　「搖啊搖，惜啊惜……」

　　展銘也伸出了手，抱緊顧奇南的腰。

　　顧奇南很瘦，腰也細細的。

　　過了一會，展銘先推開了顧奇南的擁抱，笑著說：「把我當小孩了？」

　　顧奇南又坐回床上，緊靠著展銘，說：「那你怎麼辦啊？沒有地方住了。」

　　展銘不以為意：「明天我去跟老張申請住宿，住學校吧，住到高考結束。」

　　顧奇南睜大眼睛：「你要住宿？」

　　「學校住宿便宜，一學期才兩百塊。」展銘現實地說，「條件還可以。」

　　顧奇南聞言，問：「你身上還有錢嗎？我可以借給你，不著急還。」

　　展銘摸摸他頭：「有，我攢了一點，不多，但支持到明年沒問題。」

　　「哦。」顧奇南放心地點了點頭，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驚呼，「天啊，快十一點了！我好久沒有這麼晚睡了！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困，太激動了，怎麼辦？」

　　顧奇南從接到展銘的電話，就立刻收拾好書包，要打車奔過來陪展銘。他從來沒有這樣過，把他爸媽嚇了一跳，問清了情況，當即說開車送他過來，還說讓展銘到他們家裡住幾天。

　　一路奔過來酒店，顧奇南一直在緊張、擔憂的狀態中。

　　現在時間晚了，困意反而沒了。

　　「叫個外賣吃吧，我有點餓。」展銘說，打開手機。

　　顧奇南不餓，但他從沒有在臨睡前叫過外賣，新奇地湊過去，看了半天。

　　展銘點了手抓餅跟奶茶。

　　外賣到的時候，手抓餅熱乎乎的，一打開就很香。展銘讓他咬了幾口，奶茶也讓他喝了兩口。

　　顧奇南一邊說「我不喝了，不喝了，等下睡不著」，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展銘喝奶茶，看得展銘都喝不下了，又遞給他。

　　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一杯奶茶。

　　睡覺的時候，顧奇南發現床單上有塊污漬，嚇了一跳。

　　廉價的快捷酒店，沒有什麼好的衛生服務。

　　展銘從行李包裡翻出自己的黑色T恤，鋪在床單上，讓顧奇南躺在上面睡。

　　展銘的衣服很大，顧奇南躺在上面，衣服快到他的膝蓋處了。

　　顧奇南嘟噥：「你怎麼那麼大個子啊……」

　　展銘關了燈，房間一片漆黑。

　　顧奇南抓住了展銘的手臂，說：「哎呀，這肌肉，揍死那個展銳。」

　　展銘覺得好笑，但任他抓著。

　　顧奇南挪到他邊上，臉頰靠在他肩膀處，小聲問：「淵哥跟斌哥知不知道啊？」

　　「還沒跟他們說。」展銘回答。

　　顧奇南知道不對，但在黑暗中偷偷笑了。

　　展哥第一個告訴了他。

　　他也是第一個陪在展哥身邊的。





第46章 找住處

　　翌日，顧奇南的生物鐘準時在早上五點半把他叫醒。

　　房間裡很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忘了自己身處哪裡。他房間裡的窗簾是深藍色的，遮光度不是百分百。這個季節，通常他五點半醒來的時候，房間裡已經微微亮了。

　　但手裡抓著的、溫熱的肌膚很快使他想起他在哪裡。

　　顧奇南躺了一會，才慢慢坐起來。

　　他拿起手機，找到了小檯燈的開關，打開了。他不敢去洗漱，怕吵醒了展哥，準備先看一會書。

　　然而檯燈打開的時候，展銘也醒了。

　　「幾點了？」展銘問。

　　「才五點半，你再睡一會吧。」顧奇南說。

　　昨晚他們十二點才躺下，說了一會話，不知道幾點才睡著的。他怕展哥睡眠不夠，心情更不好。

　　「你不睡了嗎？」展銘看著他問。

　　顧奇南把床上鋪著的展銘的衣服疊好，放在一邊，說：「生物鐘，我睡不著了，起來看一會書。」

　　展銘聞言，下床穿拖鞋，走到窗戶邊將窗簾拉開。

　　房間裡亮了起來，但太陽還沒完全升起。

　　展銘說：「我也起來讀書。」

　　顧奇南驚奇地看著他。

　　展銘大概注意到他的眼神，笑著說：「從今天開始，認真讀書，希望能跟小南仔考一個城市，不然也考個周邊地區的。」

　　「真的嗎？！」顧奇南高興起來，跟在展銘身後進了浴室，「你想考哪間大學？什麼專業？」

　　展銘拿著牙刷，搖頭：「不知道。」

　　想了想補充道：「跟人家借本志願書，研究一下B大附近有什麼學校吧。我估計那些學校我都考不上，看看B市周邊地區有沒有我能考上的。」

　　「哦。」顧奇南聞言，有點失落，「你一定考得上的。」

　　展銘笑：「別盲目樂觀，實際一點，有我能讀的大專就不錯了。現在高鐵也很快，我可以放假去找你玩。」

　　顧奇南聽了又有一點開心。

　　兩個人看了一個小時的書，出門準備上學，順便在路邊的早餐店吃了早餐。

　　顧奇南先去了教室上早讀課，展銘直接去辦公室找班主任申請住宿。

　　吳淵跟林小斌這一天到得挺早，看見顧奇南一個人進教室，問：「展哥呢？他不是天天去地鐵站接你嗎？」

　　顧奇南坐下來，放好書包，嚴肅地說：「現在有一件重大的事，告訴你們兩個，你們不許一驚一乍。」

　　等顧奇南說完，展銘也回教室了。吳淵跟林小斌兩個人震驚地看著展銘，展銘沒心情理會。

　　顧奇南問：「怎麼樣？張老師同意你住宿嗎？」

　　展銘搖搖頭：「宿舍沒有床位了。」

　　顧奇南從沒想過學校宿舍還會滿員。

　　吳淵問：「去年還聽王越說他們宿舍還剩一個床位，怎麼這學期就滿了？」

　　林小斌在一邊喊：「笨啊！這學期有高一新生入學，而且很多原本沒有住宿的高三生，為了節省時間好好學習，這學期都申請住宿了。現在都開學一周了，人家老早暑假的時候就申請了。老張前兩周還在群裡問過，你忘了？」

　　「現在怎麼辦啊？」顧奇南呆呆地問，「不然去我家住吧！」

　　「沒事，在外面租房就行了。」展銘說。

　　「是。」林小斌搭腔，「學校外面這一圈社區，很多都是租給陪讀的家長，還有的高三生只租中午午休。再過去一點，城中村，也很多租房子的。」

　　展銘點頭：「我今天在租房APP上看一看，晚上再去附近找找。明天剛好星期天，可以去看房子。」

　　高三年級的雙休日已經沒了，變為一周休息一天。但這也比一中跟實驗中學好多了，齊一修哀嚎他們是半個月休息半天。

　　「展哥，你這兩天先住我家吧，我家離學校近。」林小斌說，「小南仔你家太遠了，明天要來找房子不方便。」

　　「嗯。」展銘沒跟他客氣，點點頭，「中午先去退房，我行李先放你家，小電摩也先放你那。」

　　中午放學，吃完飯，展銘就跟林小斌去退房拿行李了。

　　顧奇南跟吳淵從食堂往回走，心事重重，不時還歎氣。

　　吳淵笑著問：「你怎麼比展哥還煩心的樣子？」

　　顧奇南歎氣：「展哥怎麼辦啊？會不會影響到他高三的學習？房子好找嗎？一個月房租要多少錢？」

　　吳淵猜測：「學校附近這一圈都不貴，一個月五六百吧？要看新舊、大小，還有社區環境。你還用擔心展哥？展哥的獨立能力是你跟我的十倍不止，你放心好了。他晚上在奶茶店打工，一個月有一千六，足夠付房租了。」

　　顧奇南緊張：「五六百？那住到高考——還有九個月，要五千塊左右！除了房租，還有生活費……不能打工，都高三了，晚上再去打工，真的沒有學習時間了。」

　　吳淵歎氣：「那怎麼辦？學校住宿倒是便宜，可現在也沒地方了。不然只能等到下學期，提前跟老張申請看看。吃飯這個好辦，我們三個人，可以輪流請展哥吃飯。問題是，展哥不會同意的，他很好強。」

　　顧奇南歎氣，再歎氣。

　　已經快走到教室了，走廊上有不少人剛吃完飯，正在聊天打鬧。

　　吳淵說：「別發愁了，等展哥房子租好了再說。真到了沒辦法的時候，我們幫一幫，你去撒撒嬌，展哥對你沒辦法，肯定同意。」

　　顧奇南覺得吳淵的用詞很奇怪：「什麼叫撒撒嬌？」

　　吳淵理直氣壯：「不是嗎？你經常跟展哥撒嬌，哎呀，不忍直視。」

　　顧奇南突然有些心虛，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虛，他正想辯解呢，突然從四班跑出來一個人，叫住了吳淵。

　　「吳淵，這個——」

　　是邱然穎。

　　顧奇南新奇地看著邱然穎遞給吳淵一瓶飲料，輕聲細語地說：「剛剛在食堂，王越扔在我位置上的，我不想要！他還沒回教室，你幫我拿去放回他位置上。」

　　吳淵接過飲料，笨拙地應了聲：「好。」

　　邱然穎低低地說了聲「謝謝」，就回自己教室了。

　　顧奇南看看吳淵，又看看吳淵手裡的飲料，又看看吳淵。

　　吳淵彆扭得左右腳都邁不清楚了，飛速回了教室，將那瓶飲料扔在王越桌上。

　　顧奇南知道吳淵為了QQ表白牆加了邱然穎微信的事，吳淵自己說過，加了後就聊了那麼一次。顧奇南沒想到，邱然穎竟然會找吳淵送回飲料。

　　怎麼不找他呢？

　　他還跟邱然穎說過話呢！

　　顧奇南不是八卦的人，因此他不會像林小斌那樣開口問吳淵。可吳淵被他盯得渾身不對勁，自己先交代了：「你別跟林小斌說，知道嗎？他大嘴巴，沒什麼事又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哦。」顧奇南點頭。

　　吳淵開始此地無銀三百兩：「我跟她沒有經常聊天的，就是偶爾問一下問題。」

　　「哦。」顧奇南點頭，想起來似的說，「我覺得她剛剛的語氣好像在跟你撒嬌。」

　　不是一般正常情況下，同學之間的對話。聽起來就是覺得微妙的不同，邱然穎跟王越嚷嚷的時候，可不是這種語氣。

　　吳淵瞬間紅了臉：「你不要亂說！什麼叫撒嬌？！」

　　顧奇南搖頭：「哎呀，不忍直視。」

　　等展銘跟林小斌回來時，王越也回教室了，嚷嚷起「然然怎麼把飲料還回來了」。顧奇南立刻在小弟群裡，把吳淵出賣了。

　　吳淵一通手忙腳亂，不僅沒解釋好，還把邱然穎送自己創可貼的事給不小心說出來了。

　　林小斌一通刷屏圍觀。

　　前面正鬧著呢，顧奇南偷偷湊近了，跟展銘說悄悄話。

　　「展哥，我中午突然想到，我跟你一起租房子好不好？我家太遠了，中午回不去，學校裡太吵了，趴著睡也不舒服。剛好，我跟你一起租，這樣我就有地方可以午休了。我就中午睡覺，你不用租太大的房間，我們兩個平攤房租，剛剛好，我也省得去找房子！」

　　展銘沒說話。

　　顧奇南睜著黑漆漆的雙眼看他，問：「不可以嗎？不可以嗎？我中午沒地方睡覺呀。我自己租一個房間多浪費，跟你合租可以省錢。展哥，哥，不行嗎？哥。」

　　展銘過了一會才說：「可以，我先把房子租了，你看看再說。」

　　顧奇南高興地點頭。

　　下午放學後，顧奇南依依不捨跟展哥在校門口說了再見，看著展哥開著小電摩載著林小斌走。

　　自己一個人慢慢走到地鐵站，剛上地鐵，就想展哥不知道到了嗎，現在在幹嗎。

　　他給展哥發了消息，展哥沒回。

　　顧奇南做了一張卷子，展哥才回了他消息。

　　搖啊搖：在小斌家的店裡，跟著他看店。

　　小南仔：看到幾點？

　　搖啊搖：他們家在店裡吃飯，等吃完飯，小斌帶我去他家。

　　小南仔：哦。

　　小南仔：那你晚飯多吃點。

　　搖啊搖：我找找看租房信息

　　小南仔：好，我繼續看書。

　　等到顧奇南吃完晚飯，洗完澡，已經坐在書桌前作業寫了一會了，小弟群才開始活躍起來。

　　斌哥向前沖：報告南哥，展哥已在我家洗好澡！我的天呐，男神！展哥這肌肉！這身材！

　　斌哥向前沖：圖片

　　顧奇南打開一看，是展哥洗完澡的照片，光著上身，只穿著一條運動短褲，正在擦頭髮。林小斌新換的手機，拍得還不錯，展哥六塊腹肌拍得十分清楚。

　　顧奇南快速點了保存，然後在群裡發消息。

　　小南仔：展哥會打你的！

　　林小斌飛速按了撤回。

　　斌哥向前沖：我跟展哥要開黑了！沒空理你們了！

　　斌哥向前沖：天啊，展哥說他要寫作業！明天是星期天啊展哥！你怎麼現在就要寫作業了！你是不是被顧奇南毒害了！

　　斌哥向前沖：展哥真的拿出了作業……

　　斌哥向前沖：淵哥，我們開黑吧！

　　淵哥一定行：滾。

　　顧奇南正笑著呢，展哥給他私發了消息。

　　搖啊搖：我寫作業了

　　小南仔：好的。

　　小南仔：等下要跟我說晚安。

　　搖啊搖：乖

　　顧奇南納悶了，為什麼展哥經常不說「知道了」，而是說「乖」。「乖」這個字難道可以代替「知道了」的意思嗎？





第47章 找住處 2

　　斌哥向前沖：淵哥！！！！跟你報告！小南仔跟展哥竟然在私聊！他們兩個竟然偷偷摸摸避開我們在私聊！！

　　斌哥向前沖：我剛剛偷看到的！

　　斌哥向前沖：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麼不能公開在群裡說的！為什麼要私聊！

　　淵哥一定行：我勸你閉嘴。

　　淵哥一定行：他們兩個昨晚還一起開房睡覺了，你難道不知道嗎？為什麼展哥不睡你？你不清楚嗎？照照鏡子吧，斌。

　　淵哥一定行：我怕你再說下去，晚上要被展哥毒打。

　　斌哥向前沖：對不起，我道歉。我想撤回，可是超過時間了。展哥，對不起，南哥，對不起。

　　然後林小斌就消失了，估計被展哥修理了。

　　期間展銘問了顧奇南幾個問題，沒多說什麼。十點的時候，準時跟顧奇南說晚安。

　　小南仔：你晚上跟斌哥一起睡嗎？

　　搖啊搖：我睡地板

　　小南仔：啊？為什 麼？

　　搖啊搖：他床太小，擠。

　　小南仔：哦

　　小南仔：你明天早上就去看房子嗎？

　　搖啊搖：九點半出門。在手機上看了三間，明天再去學校附近找找看，有的招租資訊直接貼在牆上。

　　小南仔：我明天跟你去看房子吧！反正明天放假！

　　搖啊搖：明天林小斌跟我去，你在家待著，好好讀書，不是馬上要奧數比賽了嗎？

　　小南仔：是……可是不差一天啊！

　　搖啊搖：乖，快睡

　　顧奇南只好躺下睡了。

　　有時候他知道求求展哥，展哥會同意；有時候他又知道，怎麼求都沒用，展哥不會同意。

　　展哥的房子找得很順利，一天的時間就找好了。

　　從起床開始，顧奇南就不停發消息，詢問房子的情況，展哥一直沒回。小弟群也安安靜靜的，林小斌竟然沒播報，真的很奇怪。中午的時候顧奇南打電話，展哥跟林小斌正在吃沙茶面。

　　展哥說，早上沒看到滿意的，吃完面繼續看。

　　剛掛掉電話，林小斌就在群裡跟顧奇南說，展哥不讓他發，不是他不發！顧奇南問為什麼？

　　林小斌跟他私聊。

　　斌哥向前沖：大概怕影響你學習吧，怕你擔心這擔心那的，什麼都不允許我說！

　　斌哥向前沖：我的天呐，你可真是展哥的小囝仔！

　　斌哥向前沖：不說了，等下被展哥發現，我選擇死亡。再見！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展哥發了消息，說已經找好房子了，立刻就能搬進去住。

　　林小斌跟吳淵都過去幫忙打掃衛生，顧奇南也想去，展哥不讓他來，讓他好好準備即將到來的奧數比賽。

　　到了晚上九點，展哥才給他發了一張照片。

　　一間小房間，白牆，靠牆擺著一張床，床邊是一張書桌，桌子上放著展哥的書包。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傢俱了，但好在看上去整齊乾淨。

　　小南仔：好像什麼東西都沒有？杯子、水壺、被子、枕頭……都沒有？

　　搖啊搖：我現在去超市買。

　　小南仔：你別買枕頭被子，我家裡有好多！等下，你先別買，我看看我家裡有什麼，明天帶過去。

　　搖啊搖：超市不遠

　　小南仔：別浪費錢！我媽媽好喜歡買東西，杯子家裡都有一二十個！真的！雙十一還買了十幾雙拖鞋，我現在去找找。沒有的話，我們明天一起去超市買。

　　小南仔：要等我一起買！

　　小南仔：我現在去問我媽媽！

　　搖啊搖：嗯

　　顧奇南跑去問他媽媽，需要準備什麼東西。他爸爸媽媽放下手裡的事，在家裡各個櫃子，翻出了無數閒置的東西。

　　隔天早上，展哥騎著小電摩到地鐵站接顧奇南，發現顧奇南拖了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成為地鐵站的視線焦點。

　　誰會上學拖一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啊！

　　展銘無語。

　　顧奇南抱著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坐在小電摩後座，興奮地跟展銘念叨他們昨晚收拾了多少東西出來，宣佈他今天晚上要在展銘那裡住，已經都跟爸媽說好了！

　　展銘把行李箱先提進房間，怕上課遲到，沒讓顧奇南上樓。

　　顧奇南一整天學習都有點走神了，一直興奮得不得了，想沖去整理行李箱。中午在食堂吃完午飯，顧奇南拉著展銘，迫不及待就跑走了。

　　展銘的小電摩沒騎過來，租的房子離學校只有五分鐘路程，不在學校對面的幾個社區，而是在城中村裡。

　　展銘一邊帶著顧奇南繞著小路走，一邊說：「這裡你一個人的時候別來，特別是晚上。這裡跟學校對面社區不一樣，房租便宜，住的人員比較複雜。有上班族，有務工人員，可能還有無業人士。」

　　顧奇南擔心：「那你呢？」

　　展銘揉揉他頭髮：「你展哥打架還沒輸過。」

　　顧奇南還是擔心：「那這裡會不會很吵？為什麼不租學校對面的社區？」

　　展銘回：「不吵，白天的時候甚至很安靜。我想你只有白天午休的時候過來，就無所謂了。這裡……房租便宜點，房子也比較新，是去年蓋好的。」

　　學校對面的社區，環境好的，房租都要一千以上，房租便宜的，房間又都很破舊了，而且大部分好的房子，在開學前就已經被租走了。

　　展銘權衡一下，租了城中村的。

　　他不怕人員複雜。

　　小南仔過來的時候，他肯定是跟著小南仔一起的。

　　展銘拐了一會路，停在了一幢七層的樓房前，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一樓樓梯間還挺寬敞，此時只有展銘一輛小電摩跟幾箱雜物放著。

　　展銘帶著顧奇南上了三樓。

　　每層樓隔成六個房間，樓道裡甚至還擺著小孩的三輪自行車。

　　展銘停在中間的一扇房門，開門。

　　顧奇南問：「這裡還有小孩子啊？」

　　展銘回：「最東面好像住了一家人。這裡基本都住滿了，晚上會比較吵。但是我晚上在學校晚自習，下了晚自習回來也晚了，過了最吵鬧的時候。」

　　展銘一邊說著，一邊推開門。

　　照片上看著小小的，但實際更小，大概只有七八平。

　　房間四面白牆，地上鋪著便宜的淺灰小瓷磚，一張一米五的床，一個原木色的小衣櫃，書桌跟一把椅子，沒了。好在看上去還很新，有空調，小浴室裡還有熱水器，乾乾淨淨，沒有黴斑，沒有污漬。

　　顧奇南的大行李箱孤零零在房間中央。

　　這跟顧奇南想像中的租房有點不一樣。

　　他很少看電視劇，但偶爾瞄過幾眼媽媽看的電視劇，裡頭工作的年輕男女，租的房子裡至少有客廳有廚房有陽臺，有沙發，有餐桌。

　　可這裡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

　　好在顧奇南智商尚在，明白實際生活跟電視機裡的不一樣，忍住了驚呼。

　　他走過去，打開行李箱，儘量裝作高興地說：「枕頭被子都是乾淨的，馬上就可以用。」

　　顧奇南從行李箱裡拿出了一件空調被，一米八的，在床上有點大了。

　　顧奇南自我安慰：「沒事，被子大一點，剛好兩個人蓋。」

　　展銘也過去整理。

　　一會兒，繡著恐龍的卡通空調被，跟兩個同樣有著小恐龍的枕頭就擺在了床上。書桌上擺了熱水壺，兩個馬克杯，一個灰藍，一個米白。兩雙拖鞋被擺在門邊，也是灰藍跟米白。

　　顧奇南打開衣櫃，把自己的睡衣掛在裡面。

　　衣櫃很小，但展哥的東西更少。他的衣服也只不過擺了兩個小格子，櫃子裡扔著一件薄外套。

　　顧奇南甚至帶了十幾個衣架過來，把展哥的外套也掛了起來。

　　他往浴室裡掛了一條自己的毛巾，擺了兩個牙杯。

　　顧奇南解釋：「我先準備好牙刷牙杯，萬一我有時候晚上來玩呢。」

　　他甚至還從大行李箱裡掏出幾塊黑色塑膠板子，說：「這是我媽媽雙十一買的簡易置物架，本來要買回去擺花的，結果買太多了，又閒置了。拼起來，在房間裡可以放東西。」

　　展銘看著他忙了半天，低聲說：「好了，你該做題做題去，我來拼置物架。」

　　顧奇南哪有做題的心思啊，不過他怕他不好好做題，展哥下次不讓他來了，就乖乖拿出奧數練習題，做了起來。

　　置物架拼起來很快，是一個三層的小架子，還挺穩固。

　　展銘把燒水壺放在上面。

　　一轉眼，原本空空蕩蕩的小房間，多了不少生活氣息。

　　顧奇南做了一會題，見置物架拼好了，竟然從行李箱裡拿出一袋子水果跟牛奶，一樣樣在置物架上擺好了，說：「好了，給你餓肚子吃！」

　　展銘沒說什麼，去浴室裡洗了手。

　　出來的時候顧奇南已經換好睡衣了，躺在床上準備午覺。

　　他自己躺到靠牆的那側，拍拍身邊的空位，說：「睡覺。」

　　展銘坐到床上，伸手摸了摸顧奇南的頭，說：「床小，我以後買個墊子，中午在地上睡。」

　　顧奇南睜大眼睛，反對道：「不小啊，你來睡床上吧！」

　　展銘沒說什麼，換了件黑色背心，跟顧奇南躺到一起。

　　顧奇南突然嘿嘿地笑了。

　　展銘問他怎麼了。

　　顧奇南說：「我從來沒租過房子，真好玩。」

　　展銘知道顧奇南是想安慰他。

　　其實誰都知道，一點也不好玩，這麼小的房間，沒有物業的民房。這恐怕是顧奇南這輩子第一次接觸這種環境，他也不需要租房子，不需要跟人分攤租金。

　　他只是想幫展銘分攤，想讓展銘開心點。

　　展銘看著顧奇南的睡臉，看著他濃密的睫毛，看著他挺翹的鼻尖，看著他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地說：「我要睡了哦。」

　　展銘輕聲應道：「嗯。」





第48章 有聲音

　　半個小時後，顧奇南準時醒了。

　　他睜眼，發現展銘也醒了，問：「你睡著了嗎？」

　　展銘應：「嗯。」

　　「躺在床上睡覺真舒服。」顧奇南高興地說。這他倒是沒說假話，不管怎麼說，跟展哥在小出租屋裡午休，讓他感覺很好玩。

　　兩人收拾好，出門上課，五分鐘就到了學校。

　　林小斌一見他們兩個，就哀怨地說：「你們兩個走了，我好孤獨，好寂寞。吳淵連午休時間也在瘋狂學習，黑一把都不願意！」

　　吳淵無情諷刺：「說得好像南哥在的話，就願意跟你開黑似的。」

　　展銘坐下，也無情發問：「你下午的生物作業寫完了嗎？」

　　哪知林小斌早有準備，掏出練習卷，得意地抖：「抄完了~唉，你們三個都去學習了，沒人陪我玩，我只好抄作業。我感覺這段時間我抄作業抄得特別認真，這次月考我肯定要進步了！」

　　顧奇南：「……」

　　下午放學後，四人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飯。吃完晚飯，離晚自習開始還有一小時。顧奇南馬上要參加奧數比賽了，一吃完飯就到教室自習，展銘陪著他。

　　吳淵跟林小斌溜達出學校，買了六杯奶茶。

　　林小斌不解：「你為什麼買六杯奶茶？就算你要給邱然穎喝，那也才五杯啊？難道我小學數學都不會算了嗎？」

　　吳淵鄙視：「你智商沒救，情商也沒救。」

　　林小斌滿頭問號。

　　等走到四班，吳淵拎了兩杯奶茶，站在窗戶邊，拉開窗戶，悄悄遞了進去，放在邱然穎桌上。

　　這周輪換座位，邱然穎跟她同桌搬到了靠教室走廊這一排。

　　邱然穎跟她同桌感情好，一起吃飯一起自習，現在早就兩個人坐在教室裡埋頭寫作業了。冷不防兩杯奶茶突然擺在了桌上，邱然穎以為是王越，正想發飆，抬頭卻看見吳淵。

　　吳淵小聲說：「請你跟你同桌喝。」

　　邱然穎小小聲：「哦。」

　　吳淵關好窗戶，走了。

　　邱然穎同桌輕輕碰了一下她胳膊，促狹地笑了。

　　邱然穎紅了臉，站起來把窗戶鎖上，以防王越出現遞飲料。

　　一坐下，林小斌就「哦哦」叫，跟人猿泰山似的。

　　展銘死亡眼神拋過去，讓他閉嘴別吵顧奇南。林小斌趕緊收聲，小聲八卦道：「你們知道吳淵這貨有多狡猾嗎？他竟然買了兩杯奶茶給邱然穎跟她同桌喝！服！王越他媽的必須服！王越這傻比想都想不到，除了臉，他還輸我們淵哥哪裡！智商啊，是智商啊！」

　　吳淵一聲不吭，埋頭寫作業去了。

　　林小斌評價：「不好意思了，淵哥不好意思了。不是，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已經進展到請喝奶茶的地步了啊？你天天在我眼皮底下出沒，怎麼回事啊？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呢？」

　　展銘一個拳頭伸過去，威脅地晃了晃。

　　林小斌做了個拉上嘴巴拉鍊的動作，不敢說話了。

　　顧奇南悶笑：「沒事，我不怕吵。而且我明天請假了，這週末考試，這周請假在家自我集訓。」

　　林小斌驚呼：「這麼爽？」

　　吳淵抬頭問：「那你今天怎麼來了？這比賽很重要吧？我看別人說的，好像一中跟實驗中學都是賽前一個月就集訓了，種子選手課都停了。」

　　顧奇南說：「來看展哥的新住處啊！」

　　展銘：「……瞎胡鬧，你時間多寶貴。」

　　顧奇南嘟噥：「我不是一直在做題嘛……」

　　晚自習的上課鈴聲響了，王越才拖拖拉拉進了教室。他坐在第四組，展銘他們是第一組，經過展銘他們身後時，王越大大地冷哼了一聲。

　　林小斌翻了個白眼，覺得王越真是神經病。

　　直到王越往自己桌上放了兩杯奶茶，有人笑他：「人家又不收你的奶茶啊？你速度太慢了，現在都幾點了，被別人搶先了吧~」

　　王越陰陽怪氣道：「我又沒有小弟，怎麼有辦法剛吃完飯就早早派小弟送奶茶啊？」

　　展銘四人：「……」

　　吳淵趕緊在群裡發消息。

　　淵哥一定行：展哥，明天您還喝奶茶嗎？您看金桔檸檬行嗎？還是百香果雙響炮？

　　斌哥向前沖：哎呀，說王越有智商真的是侮辱智商這個詞。我居然跟他一個考場？不行，我必須認真學習了，誓死不能跟王越這傻比一個考場！

　　說完，林小斌還真的學習了一節課，雖然第二節 課堅持不住睡倒了。

　　七中晚自習是九點半下課，下課後，仍然還有一部分選擇在教室繼續自習，有的住宿生會一直自習到十點半才回宿舍。

　　展銘四人出了校門口就各自說再見了，展銘帶著顧奇南往住處走。

　　他原本想把顧奇南送到地鐵站，讓顧奇南回家，專心複習奧數，免得浪費時間。

　　但顧奇南不肯，拉著他衣角不放，求他：「現在回家都超過睡覺時間了，太困了，等下我會在地鐵上睡著！我明早回家做題，不是一樣嗎？」

　　展銘拗不過他，只好答應讓他住下。

　　晚上城中村的路更難認了，明明只有五分鐘路程，但是拐來拐去，而且許多民房長得都差不多，顧奇南走了幾分鐘，完全混亂，想不明白展哥怎麼記得路。

　　晚上九點多，住處的一樓樓梯間，多了許多輛電摩，想是白天出去打工的人晚上回來了。

　　上樓時，每一層樓都傳出說話聲、電視機聲，很熱鬧。

　　三樓的小孩正在尖叫大哭，喊著要吃棒棒糖，聲音之尖利，顧奇南差點昏倒，展銘打開門，兩人趕緊躲進房間，關起門來，那尖利的聲音才小了一點。

　　「這裡晚上太吵了吧！」顧奇南說，「這樣你回來怎麼學習，怎麼休息？」

　　展銘換鞋，顧奇南帶來的拖鞋正好是他的碼數。

　　也不知道他們家為什麼會準備一米九的大個子適合的碼數。

　　「你在，我才早回來。以後可能會跟著其他人，晚自習到十點半才回來。」展銘說，「那時候小孩都睡了。」

　　展銘放下書包，將帶回來的幾本書在書桌上放好。

　　他三年的書跟練習冊全都放在教室裡，有的是塞在林小斌他們的課桌裡，現在終於有地方放了。

　　「自習到十點半啊？」顧奇南驚訝。

　　展銘翻翻書：「不會的太多了。」

　　顧奇南又有點高興：「沒事，還有一年，慢慢複習。」

　　「去洗澡吧。」展銘說，「你不是十點就要睡覺了？」

　　「哦哦！」顧奇南拿了自己的衣服進浴室，進去就傻眼了，找了半天，只好叫展哥。

　　「展哥，衣服要放在哪裡？」

　　展銘才想起來，拿了兩個掛鉤，粘在浴室的門背後，讓顧奇南把衣服掛在上面。

　　顧奇南洗漱完畢，很快就出來了。

　　換展銘洗澡，他拿著習題集，趴在床上看。看了一會，有人給他發消息。顧奇南拿起手機看，發現是李騰學長，給他發了一道題，說題目挺有意思的，讓他看看。

　　顧奇南看起題目來。

　　題目不難，但確實很靈活新奇。

　　李騰撥了個語音通話過來，問顧奇南會做嗎。顧奇南跟他聊了一會這道題，掛斷的時候，展銘已經在浴室洗好兩個人的衣服出來了。

　　顧奇南有點不好意思：「你怎麼把我衣服也洗了？我明天帶回家就好了呀。」

　　房間沒有陽臺，但有個挺大的飄窗，上面有根不銹鋼的橫杆，就是預留給人晾衣服的。展銘一邊晾一邊說：「順手就洗了，空調吹一吹，明早就幹了。」

　　「哦。」顧奇南點頭，「你把我內褲也洗了？」

　　展銘頓了一下，點點頭。

　　顧奇南縮進被子裡偷笑。

　　展銘突然問：「剛剛跟誰打電話。」

　　顧奇南沒多想，直接回答：「李騰學長，討論問題，他最近看到有意思的題目都會發給我做。」

　　展銘沉默了一會，等把衣服晾好了，臉盆收進浴室後，才又問：「他是不是還對你有意思？」

　　「是啊！」顧奇南不假思索點頭，「上次他說還沒放棄，我叫他放棄吧！」

　　展銘突然把燈關了，硬邦邦說：「睡覺吧。」

　　顧奇南措不及防，喊：「我還沒喝水呢！我要喝一口水！」

　　展銘只好又把燈打開，給顧奇南燒水。

　　顧奇南躺床上等著展哥給他端水喝，還抱怨：「晚上奶茶喝多了，我現在覺得口好渴。」

　　剛燒好的水滾燙極了，展銘只好拿兩個杯子，把水倒來倒去，早點弄涼。

　　等了半天，顧奇南才喝上水，一口氣喝光了，滿足地躺下。

　　展銘又給他倒了一杯，放在桌上，怕他半夜口渴。

　　折騰了半天，終於可以睡覺了。

　　展銘說：「我在地上睡。」

　　說著從衣櫃裡拿出一張地墊，花花綠綠的，畫著小花小鳥小象什麼的。

　　顧奇南爆笑：「這是什麼墊子？」

　　展銘無奈：「吳淵拿來的，他弟弟還小的時候用的爬行墊。現在沒用了，他那天拿了過來。」

　　「拿這個幹嗎啊？」

　　墊子一鋪，整個房間都滿了。

　　顧奇南從床上伸出一隻腳，踩了踩，軟軟的。

　　「他跟林小斌有時想來住。」展銘說。

　　「床還很寬啊。」顧奇南嘟噥。

　　展銘沒說什麼，直接把燈關了。

　　已經十點多了。

　　顧奇南躺床上，還想跟展哥說話，說什麼呢？

　　黑暗中，周圍的一切聲音更加清晰起來。

　　樓道另一頭的小孩在尖叫「我不想睡覺」，聲音越來越小；有人在看電視，是古裝偶像大劇，因為背景音樂抒情得好大聲；還有人在細細地叫——

　　嗯？

　　顧奇南仔細聽了一下。

　　真的有人在細細地叫，而且叫得斷斷續續。

　　怎麼回事啊？

　　他剛想開口問，展哥突然有了動靜，起身來，坐到床上，跟他說：「別聽。」

　　說完，兩手捂住他的耳朵。

　　顧奇南有點懵，隨即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叫聲。

　　顧奇南無語。

　　這棟民房是怎麼回事？牆壁太薄了吧？剛剛的聲音是隔壁傳來的嗎？

　　他正這麼想著，牆壁突然咚了一聲，有什麼東西在撞擊的樣子，接著就是咚咚咚，連續的有節奏的撞擊。

　　不是很強烈，但因為床是靠著牆壁放的，所以有輕微的震顫。

　　顧奇南很想笑，還想跟展哥說，不用捂著他耳朵了，他又不是小孩子。

　　但展哥捂得很嚴實，不容他反抗。

　　過了一會，顧奇南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展哥的臉逐漸清晰起來。

　　展哥正看著他，見他眼睛睜著，低下頭，湊到他耳朵邊，稍微鬆開了手，說：「睡吧。」

　　熱氣噴吐在顧奇南的耳朵上。

　　一陣觸電般的麻痹感順著顧奇南的耳朵，迅速傳遍全身。

　　他突然背脊發熱，突然感到展哥捂著他耳朵的雙手，熱燙到不行。而展哥在黑暗中的雙眼未免太亮了，未免太專注地看著他了。

　　展哥的眼神，好灼熱，好像夏日高空的太陽，瞬間要把他烤化了。

　　顧奇南突然說不出話了，覺得整個人都軟了，被展哥的兩隻熱燙的手掌給捂軟了。他陷入床鋪，一動也動不了，汗水從後背滲出。

　　他看見展哥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

　　他看見展哥的視線，不斷在他的嘴唇處徘徊。

　　他有種強烈的、會被親的感覺。

　　他雙唇已經麻了。

　　但最終，展哥並沒有低頭親他。

　　兩個人只是在黑暗中，一動不動，直到隔壁停歇，而顧奇南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第49章 明白了

　　五點半的時候，顧奇南突然驚醒了。

　　微弱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屋子裡，他轉頭就看見展哥的睡臉。昨晚他不知何時睡著的，而展哥也捂著他的耳朵睡著了。

　　顧奇南輕輕地動了動。

　　下面濕粘一片。

　　顧奇南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但這種情況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每天學習、刷題已經耗去了他的全部精力，根本都想不起來這事。

　　他好像做了一個那種夢，然而醒來的時候全忘記了，只記得渾身發軟發燙的感覺，就跟昨晚……展哥捂著他耳朵時一樣。

　　顧奇南躺在那，覺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麼辦。

　　他得先偷偷起來，換內褲，嗯，沒錯，趕緊換掉，昨晚洗的應該幹了吧？

　　展哥居然幫他洗內褲？

　　顧奇南看著展哥的側臉，臉頰發熱。

　　連他媽媽都不幫他洗內褲了，從十歲開始，他一直自己洗自己的內褲。

　　展哥怎麼這樣？直接就幫他洗了，都不問問他，不會覺得彆扭嗎？

　　展哥好帥啊，鼻子好直……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顧奇南輕手輕腳地往下蹭，想從床尾下去。

　　「五點半了？」

　　展哥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顧奇南立刻僵住不動。

　　他聽見展哥起身的聲音，但很快停住了。

　　展哥坐了起來，沒下床，問：「你要起來了？」

　　顧奇南縮進被子裡，悶聲道：「沒有，我還要再睡一會。」

　　展哥靜靜坐了一會，又躺下了。

　　顧奇南鬱悶。

　　他偷偷撥了一下褲子，好難受……

　　昏暗的房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輕輕的呼吸聲。

　　顧奇南轉頭去看展哥，正好看見展哥也在看他。

　　「睡不著就起來吧。」展哥說。

　　「那你怎麼不起來？」顧奇南反問，在心裡琢磨怎麼才能無比自然地走過去窗臺那，取下自己的內褲？

　　展哥沒回答，窘迫地瞥了他一眼。

　　是很少見的那種窘迫，酷酷的、什麼都不怕的展哥從來沒露出這種窘迫的神情。顧奇南突然福至心靈，怪腔怪調地「哦~」了很久，久到展哥伸手捏住他的臉頰肉，輕輕扭了扭。

　　然後展哥就下床了。

　　雖然展哥醒來後在床上「冷靜」了十分鐘，但顧奇南在昏暗的光線中，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展哥褲子鼓起了……相當大的一個弧度。

　　「哦~~」顧奇南又開始怪腔怪調。

　　「閉嘴。」展哥說。

　　「男生嘛，早上經常這樣的。」顧奇南直白地說，但仍把自己縮在被子裡。他覺得自己還是有點猥瑣的，在別人的床上那樣了……

　　他偷偷摸了摸屁股處的褲子，怕褲子都濕了，弄髒了展哥的床。

　　還好沒有，他松了口氣。

　　展哥突然從浴室走出來，一邊說「你怎麼還不起來」一邊掀開顧奇南的被子，然而並沒有看到他以為的景象。

　　顧奇南的褲襠處跟他的小腹一樣平坦。

　　顧奇南正慶倖光線昏暗，展哥「啪」開了燈。

　　顧奇南的睡褲上，有一點不明顯的濕痕。

　　展哥：「……」

　　顧奇南臉上發熱，嘴上還強撐：「男生嘛……」

　　展哥笑了，是那種有點壞壞的笑，扯著嘴角，眼睛裡都是笑意，還故意說：「你早上經常這樣？」

　　「才沒有！」顧奇南跳起來，奔下床去拿乾淨的內褲，刷地跑進了浴室裡，關上門。

　　他一邊換褲子一邊喊：「來你這裡才這樣！」

　　展哥在外面沒了聲音。

　　過了一會，顧奇南刷牙的時候才發覺，剛剛自己的話好像有點不對。他後知後覺地紅了臉，等洗漱完，已經不敢打開浴室的門。

　　但是他不能一直把自己關在浴室裡，只好鼓起勇氣出去。

　　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微妙了。

　　顧奇南出來後，照著平時的習慣，坐到書桌前，打開習題集做了起來，只是有點心不在焉。

　　展哥進去浴室洗漱，出來的時候，給顧奇南倒了杯水。

　　兩人都有些訥訥的。

　　展哥拿出了英語書，在旁邊背了起來。

　　六點半，兩人出門吃早餐。

　　展哥騎著小電摩，帶顧奇南去吃了鍋邊跟蘿蔔糕。六點半的小攤子上坐滿了人，熱氣騰騰的鍋邊喝得顧奇南額頭都微微出汗了。

　　吃完早餐，展哥又送顧奇南去地鐵站坐地鐵回家。

　　從今天開始，顧奇南要在家自我集訓到週末參加比賽。

　　兩人也要有一周的時間見不到面。

　　九月份的南州清晨，熱氣已經漸漸彌漫開了。

　　顧奇南坐在小電摩的後座，看著展哥寬闊的背部，被風吹得鼓起的白色校服。

　　他的心臟也跟著白色的校服一樣，被夏日的風吹得鼓動。

　　他突然明白了，他對展哥的喜歡，就是那種喜歡。

　　想親吻的喜歡，想抱他的喜歡，很喜歡的喜歡。

　　這一周過得很快，也很慢。

　　顧奇南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人，第一次會在做題的時候走神。他強制自己，這一周不要去想這件事，等週末考完了，他再——

　　再什麼？

　　告白嗎？

　　展哥喜歡他嗎？

　　顧奇南有點覺得展哥是喜歡他的，那天晚上，他有種感覺，展哥很想親他。

　　但展哥最終沒有親。

　　他的感覺是對的嗎？

　　可是展哥從來沒有說過他喜歡男生。

　　一整周，顧奇南強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到奧數上，不去想關於展哥的事。每天除了晚安跟詢問展哥的學習情況，他沒有再多發其他的消息。

　　等到了星期天早上，進考場前，他實在忍不住了，他發了條消息。

　　小南仔：展哥，你喜歡男生嗎？還是女生？

　　顧奇南關了機，他想等考完出來，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然而等他考完出來，展哥沒有回復。

　　爸爸跟媽媽在考場外等著他，顧奇南來不及多說些什麼，他又發了一條。

　　小南仔：我考完了。

　　小南仔：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快回答我，這很重要。

　　等到顧奇南吃完午飯，回房間休息的時候，展哥終於回了他消息。

　　搖啊搖：考得怎麼樣？

　　小南仔：還行吧。快回答我的問題！

　　搖啊搖：沒有喜歡過人，不知道。

　　小南仔：你沒有喜歡過人？

　　搖啊搖：嗯

　　顧奇南不相信，他有感覺，展哥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這麼覺得的，從那天晚上，展哥看他的眼神，他確定展哥是喜歡他的。

　　一旦想通了，展哥對他那麼好，叫他「寶」，都有了理由了。

　　顧奇南想起展哥叫他「寶」時的語氣，覺得心裡好像有電流在滋滋作響。

　　小南仔：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搖啊搖：嗯

　　小南仔：我這一周發現，原來我真的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生。

　　小南仔：你怎麼半天不說話？

　　小南仔：震驚了？

　　小南仔：你嫌棄我？

　　搖啊搖：沒有

　　小南仔：你怎麼不問我喜歡哪個男生？

　　搖啊搖：李騰？

　　小南仔：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當然不是！

　　小南仔：但是我現在不說，因為我想當面告訴他！

　　搖啊搖：別瞎想，高三了，不學習，想那些幹嗎？

　　搖啊搖：這周落下的功課跟作業都做完了嗎？

　　小南仔：……沒有

　　搖啊搖：趕緊做

　　小南仔：哦，好的。

　　顧奇南看了一會書，心裡就癢癢的，忍不住就想給展哥發信息。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而且確定對方也喜歡自己，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

　　小南仔：展哥

　　搖啊搖：？

　　小南仔：你叫我一聲「寶」吧。

　　小南仔：發語音

　　小南仔：你怎麼不叫呀？我都叫過你哥哥。

　　搖啊搖：別鬧

　　這天到最後，展哥始終沒有叫他寶，不管顧奇南怎麼鬧，都沒叫。





第50章 要追你

　　週一早上上學的時候，展銘一如既往地騎著小電摩來接顧奇南。

　　顧奇南背著書包，傻笑著坐上小電摩，說：「展哥，我今天有話跟你說。」

　　展銘的聲音悶悶地，從前面隨風傳來。

　　「馬上上課了，別說了，等下遲到。」

　　「哦。」顧奇南覺得展哥說得有道理。

　　等到了教室，林小斌跟吳淵就湊上來了，問他考得怎麼樣。

　　「還行，跟我預料的差不多。」顧奇南說，「過幾天結果就出來了。」

　　整個早上，上課下課，四人組一直聚在一起。連做課間操也是四個人一起走的，顧奇南一直沒有找到跟展銘單獨說話的機會。

　　可他就像發現了新世界的冒險者，喜歡上一個人，世界突然變得不一樣了，展哥的一言一行也變得不一樣了。

　　教室裡有好多人，可他只注意得到展哥一個人。

　　展哥動一下，他都能感覺到；展哥聽數學聽得走神了，他也能立刻察覺。下課的時候，林小斌他們跟展哥在聊遊戲最新的皮膚，而他趴在桌上著迷地看著展哥，無法自控，他們說了什麼根本沒聽見。

　　連林小斌都發出疑問：「你不做題你幹嗎呢？」

　　顧奇南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從走進城中村裡的小巷子、周圍只有他們兩個人開始，他滿心就想著親展哥這一件事。

　　他走在展哥的旁邊，小路很窄，時不時會碰到展哥的手臂。

　　每碰一下，他就麻一下。

　　他偷偷抬眼看展哥，展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臭著一張臉，好像誰欠了他八百萬。

　　但是很酷，很帥。

　　顧奇南連走路都是飄著的。

　　展哥一路沉默，顧奇南沉浸在即將告白的激動中，沒有發覺不對。

　　一進房間，顧奇南就立刻開口：「展哥，我有話跟你說！」

　　展銘沉默地換鞋、放好書包，好一會才說：「你想好再說。」

　　「我想好了。」顧奇南說，「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

　　顧奇南等了兩分鐘，沒等到展哥的回答。

　　展哥背對著他，站在書桌前。

　　顧奇南走過去，湊過去看他，問：「你怎麼不回答？你聽清楚了嗎？我喜——」

　　「聽清楚了。」展哥打斷他的話，「別胡鬧了。」

　　顧奇南莫名其妙：「我沒胡鬧啊。」

　　展銘慢慢說：「李騰很早就跟你告白了，你說你不是同性戀，不喜歡男生。你在一中遭受了那麼久的欺負，就是因為別人誤會你是同性戀，而你一直堅稱你不是。人的性向是很難改變的，你突然說你喜歡……我，不是胡鬧是什麼？」

　　顧奇南解釋：「因為我以前沒有喜歡過人，男生沒有，女生也沒有。可是主流不是都認為自己是異性戀嗎？我就以為自己也是，現在我知道了，我不是。不是胡鬧，很確定的，我又不是傻瓜，還能弄混自己的性向嗎？」

　　「那你能接受李騰嗎？」展銘問。

　　「不能啊！我又不喜歡他！」顧奇南有點氣，展哥怎麼一直扯這些有的沒的？

　　展哥又沉默了。

　　顧奇南後背的汗水都出來了，他才發現他們進了房間，空調都忘了開。顧奇南從書桌上拿起空調遙控器，打開空調。

　　空調發動機嗡嗡作響，讓房間裡的寂靜稍微不再那麼尷尬。

　　汗水順著展哥的鼻尖往下滴，顧奇南盯著展哥的鼻尖，很想親一親。

　　展哥很慢地開口，看著他問：「那你怎麼確定，你是同性戀？同性戀是對男性有欲望，你知道嗎？你喜歡我，可能只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可能是因為轉學後，我是第一個幫你的人，可能因為——」

　　展哥的聲音停了，因為顧奇南打斷了他。

　　用一個吻。

　　顧奇南飛速上前，踮起腳尖，莽撞地去親展哥的嘴唇。他太緊張，又太急了，牙齒撞到了展哥的下巴。

　　沒親到。

　　他趁展哥沒反應過來，兩手抓住展哥手臂，踮起腳尖，又親了一次，

　　這次親到了。

　　軟軟的。

　　顧奇南紅了臉，低聲說：「我想親你呀。」

　　他盯著展銘看，眼裡的光幾乎讓人無所遁逃。

　　柔軟的觸覺還留在展銘的唇上，但他咬咬牙，平靜地說：「性向是影響人生的大事，不是你這一秒想變就能變的，你得想清楚。」

　　顧奇南打開書包，從書包裡小心翼翼拿出了一朵被壓得有些扁的、紅色的玫瑰花，遞給展哥，揚起一張笑臉說：「我想清楚了啊！我以前沒有喜歡過人，我不清楚，現在我喜歡你，我很清楚，很確定。你喜歡我嗎？你不歧視同性戀，我知道的。你還對我那麼好，我覺得你是喜歡我的，反正我要追你！」

　　展銘看著那朵玫瑰花，有些無奈，問：「你什麼時候弄來的花？」

　　顧奇南硬是把花塞到他手裡，說：「早上出門的時候在花店買的啊，以後我天天給你買一朵，直到你答應當我男朋友。」

　　「別。」展銘說，「這裡沒有花瓶，花要放哪裡？而且，從明天開始，你中午也不許再來這裡午休了。」

　　「什麼？！」顧奇南晴天霹靂，「我跟你合租的！」

　　「誰說你跟我合租的？我沒答應你。」展銘將玫瑰花放到書桌上，開始坐下來做作業。

　　顧奇南沒椅子坐了，只好站在一邊，可憐兮兮地說：「你明明答應我了啊。」

　　展銘翻開生物練習卷，一邊翻書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我答應你來午休，沒答應跟你一起合租。現在我不同意你來午休了，你明天不許來了。」

　　「你這題錯了。」顧奇南忍不住指了指展銘剛寫好答案的選擇題。

　　展銘沉默了一會，劃掉了錯誤的答案。

　　顧奇南見他不理會自己，先去換了睡衣，拿出練習冊，盤腿坐到床上，問：「我東西都搬過來了，你怎麼能不同意我來午休啊？吳淵跟林小斌都知道我要來你這裡午休了，現在你不讓我來了，我多沒面子啊。」

　　展銘沒停筆：「那吳淵跟林小斌知道你要……追我的事嗎？」

　　顧奇南搖頭：「還不知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他們！」

　　展銘停下筆，轉頭認真地看著顧奇南，一字一句說道：「當一個同性戀，不是那麼輕鬆的事，也不是昨天說自己不是，今天覺得自己是就是，懂？」

　　顧奇南搖頭。

　　「你沒想過嗎？因為被誤會是同性戀，你遭受了那麼過分的欺淩，這就是現實中同性戀會遇到的事。現實就是，在我們的社會裡，同性無法合法結婚，無法光明正大在大街上牽手、擁抱，大部分人還是會對同性有異樣的眼光。寶，當一個同性戀不是那麼輕鬆的事，你別隨便就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展銘說完，又轉回去繼續寫作業。

　　留下愣住的顧奇南。

　　過了一會，顧奇南才激動地從床上站起來，揮舞雙手，喊：「不！我被欺淩，不是因為喜歡同性是錯的！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包容心，他們心胸狹隘！我怎麼決定自己的性向呢？它是天生的，註定的。我就是喜歡你，是自然而然、不受控制的！不是我決定的，也不是我計畫的！」

　　展銘頭也不抬，依然在翻書，不理會他。

　　顧奇南有點洩氣：「我覺得，你是喜歡我的呀……突然要你決定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你肯定很受衝擊，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反正我不會放棄的，我要追你！」

　　顧奇南從浴室拿了自己的那個白色牙杯，裝了點水，把玫瑰插在裡面，放在書桌的桌角。

　　展銘看了他一眼，他可憐兮兮地說：「玫瑰是無辜的，你不能把它扔掉。」

　　午休的時候，展銘拖出地墊，自己在地上睡。

　　顧奇南在小床上側躺著看他忙活，有點不甘願。

　　難道他的感覺是錯的嗎？可他真的有種很強烈的、被展哥喜歡的感覺，展哥看他的時候，展哥叫他「寶」的時候，展哥在微信上跟他說「乖」的時候。

　　顧奇南翻了個身，想了想，覺得自己確實太心急了。

　　告白告得太心急，沒有鋪墊。

　　要求展哥立刻答應當自己的男朋友，也太心急了，沒有留給他好好想一想的時間。

　　而且還立刻親了展哥……

　　顧奇南躲在被子裡偷偷笑。

　　好吧，讓展哥好好想一想吧，等他習慣了顧奇南喜歡他的事實，他應該就會接受了。

　　顧奇南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而展銘躺在地上，一個中午沒合眼。

　　展哥果然不讓顧奇南去出租屋裡午休了，連帶自己也不回去了。他跟吳淵、林小斌說，這週末要月考了，考試很重要，老張說過了，中午的時候，他跟數學老師都在辦公室，隨時歡迎他們去問問題，他準備這幾天每天中午都要去問問題。

　　然後果然，每天中午，展銘都帶著課本跟練習書往辦公室去。

　　吳淵跟林小斌十分震驚，林小斌甚至有了幾分危機感，也拿出了課本開始看。

　　顧奇南只好接受了不能去出租屋的事實。

　　因為中午不能去出租屋，他怕玫瑰花在書包裡悶一天會悶爛掉，只好將真花改為假花。他在網上找了一個教程，學會了折紙玫瑰，買了一堆紅紙，每天折一朵紙玫瑰。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紙玫瑰放進展哥的書包裡。

　　展哥默默地看著他放，一開始還想伸手把紙玫瑰拿還給他。

　　顧奇南可憐兮兮地嘟噥：「我折了好久的，你不想要，你拿回去扔垃圾桶，你不要放回我書包。」

　　晚上的時候，顧奇南發資訊給展哥，展哥不像以前那樣，每條必回，而是選擇性地回一兩句。

　　小南仔：你把紙玫瑰收好了嗎？

　　小南仔：不許扔掉啊！我折了好久的！

　　小南仔：我折了好多，挑出最漂亮的給你的！你看！

　　顧奇南發了十來朵紙玫瑰過去，都折得不是很好，有的花瓣大小不一，有的花朵歪了，都沒有他送出去的那朵漂亮。

　　搖啊搖：你作業做完了？上周落下的也補完了？

　　小南仔：沒有……

　　搖啊搖：快去做

　　然後展哥就不理他了，直到顧奇南十點要睡覺的時候，給他刷屏發了二三十條「哥哥」，他才終於說了一句「晚安」。

　　顧奇南好惆悵啊。

　　他想，這就是追人的感覺嗎？

　　好可憐啊。

　　他有點同情李騰，有點同情被他直接拒絕過的幾個人，當然除了林士達。

　　他決定以後如果還有人跟他告白，他會很婉轉、很婉轉地拒絕他們，不傷他們的心。





第51章 一等獎

　　月考的時間為週五週六，還是兩天。進入高三了，七中還是鬆鬆散散考兩天，一點也不沒有壓縮考試時間。一中跟實驗中學只考一天，週六考完，周日早上還到校自習，下午才休息半天。

　　齊一修在微信上刷屏抱怨了好幾頁，然後按照約定好的，把週末發的練習卷拍照全部發給顧奇南。

　　呼呼溜：顧大神，您這麼多作業，真的做得完？不是，七中佈置的就已經很多了吧？

　　3：七中的卷子難度不大，我都跳著做。

　　呼呼溜：那您也是神人了……

　　3：我把這幾張數學卷子的類型題都給你標出來了，你看看。

　　呼呼溜：跪地！大神！我感覺我這次月考數學能進步！真的！

　　呼呼溜：對了，你奧數成績怎麼樣？我拿了個三等獎……

　　3：省一等獎。

　　呼呼溜：！！！NICE!自己一個人做題也能做到省一！太強了！

　　3：有什麼用，離B大還是長路漫漫……

　　呼呼溜：要是金秋營能簽約上，降分錄取，你再補補你那英語，就很有希望了。

　　3：在補了……

　　呼呼溜：我早就想問了，你這個「3」是什麼意思？第一名得叫「1」吧，如果是素數，第一個也得是「2」啊？

　　3：你不懂，懶得跟你說。

　　呼呼溜：錘子打頭.jpg

　　3：我問你，齊一修，你們班有高三談戀愛的嗎？

　　呼呼溜：什麼情況？！誰要談戀愛？你？

　　呼呼溜：當然有談戀愛的了。俗話說得好，世界上只有兩件事情是無法掩飾的，咳嗽跟愛情。但是呢，我們實驗中學的實驗班，意志力那是你無法想像的，我們班都有兩對約好高考後再在一起，現在就是認真學習，連飯都不一起吃！

　　3：太殘忍了吧？

　　呼呼溜：？？？

　　呼呼溜：考不上大學才殘忍吧？

　　呼呼溜：學習退步才殘忍吧？

　　呼呼溜：反正現在戀愛，到時候考不到一個大學去，還是得分手。

　　呼呼溜：不是，你關心這個幹嗎？

　　呼呼溜：？

　　顧奇南沒再回齊一修，而是鬱悶地狂做了兩張卷子。

　　卷子做完後，也快到十點了。

　　他邊刷牙，邊看手機，展哥還是沒回他。

　　算了，反正明天考完後，四人已經約好了一起到展哥的小出租屋裡吃飯過夜。林小斌還特地叮囑了顧奇南記得跟爸媽說好，怕他乖乖牌，爸媽不讓他在外過夜。

　　不過是月考考完，林小斌卻激動得不得了，不好好複習，一晚上盡在群裡瞎嚷嚷，說他偷了他爸一瓶楊梅酒，準備明晚上不醉不歸。

　　搞得明天高考考完了一樣。

　　哼哼，明天一起過夜，看展哥怎麼避開他。

　　小南仔：我的睡衣一周沒穿了，牙刷也一周沒用了，肯定都是灰塵。你有沒有給我收起來？

　　搖啊搖：洗乾淨，收好了。

　　小南仔：你還沒跟我說晚安！

　　搖啊搖：晚安

　　小南仔：你今天在微信上就跟我說了兩句話！

　　小南仔：你明天不用來地鐵站載我了，我自己走過去。

　　搖啊搖：嗯

　　顧奇南從床上「騰」地坐起來。

　　怎麼就答應了？！

　　平時趕著第一節 上課，七點出頭就得到了，明天月考，八點半才開始考第一場，確實不用著急。

　　顧奇南也就是隨口一說，想要表示一下自己對於展哥的冷淡很生氣。

　　沒想到展哥竟然答應了？

　　從上學期到現在，每天展哥都去地鐵站接他，天天接他，這不是喜歡他是什麼？

　　他顧奇南一個大男生，有手有腳，走幾分鐘的路算什麼，怎麼展哥就天天來接他？展哥怎麼不去接林小斌，不去接吳淵？

　　現在竟然翻臉不認帳！

　　顧奇南氣憤地重新躺下，決定明天考完再找展哥算帳。

　　第二天早上，展哥果然沒來地鐵站接顧奇南。

　　顧奇南一個人邊走邊生氣，一會生氣，一會又鬱悶。

　　從地鐵站到七中的路上很多穿著七中校服的學生，三三兩兩的。有兩個女生手挽著手，一直在顧奇南身後不遠的地方嘻嘻哈哈。幾次走到顧奇南身邊，又停住腳步讓自己落後。

　　連顧奇南都注意到了這兩個女生。

　　快到七中校門口時，終於其中一個女生拉著另一個女生的手，快步走到顧奇南身邊，搭話說道：「學長，你今天怎麼沒跟你那個很嚇人的同桌一起走啊？」

　　顧奇南低頭看她們一眼，糾正：「我同桌不嚇人。」

　　然後心裡驚奇地發現，他竟然需要低頭看人了！

　　這兩個女生個子大概一米五幾，小小的一隻很可愛，即使穿著藍白校服也掩不住的青春可愛。一個齊耳短髮，一個梳著兩根辮子，都夾著蝴蝶結的髮夾，書包上還掛著小玩偶。

　　短髮女生明顯膽子更大，又說：「嚇人呀！聽說他很會打架呢！」

　　顧奇南再次糾正：「他現在不打架了。」

　　辮子女生扯扯短髮女生的手，短髮女生看了她一眼，笑，又說：「學長，聽說你讀書很厲害哦，是年級第一，可不可以教教我們怎麼學習呀？」

　　說完，自己先嘻嘻哈哈笑了起來，拿過辮子女生的手機，打開微信，說：「學長，可以加你的微信嗎？問你問題！」

　　顧奇南疑惑：「你們認識我？怎麼知道我年級排名？」

　　「你是七中的學霸，很有名啊，我們都知道。」兩個女生又笑起來。

　　顧奇南不傻，他也是被告白過好幾次的人了，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本來想直接拒絕，但是想起這幾天追人的心路歷程，決定委婉一點拒絕。

　　「我沒帶手機。」顧奇南擺手，「學校不允許帶手機的。」

　　兩個女生你看我我看你，有點失望地說：「那下次你帶手機了，一定要加我們微信哦！」

　　顧奇南點點頭，揮揮手，快步離開。

　　這一個早上考完理綜，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四人組才碰頭。

　　顧奇南本想抒發一下自己的憤怒之情，然而在看到展哥在人群中端著兩個餐盤，在最擠的小窗口，幫他打了最愛吃的咖喱炒飯後，他決定不計較早上的事了。

　　「你是不是提前交卷了啊？」顧奇南問。

　　早上考的是理綜，展銘跟林小斌都提前交卷了，到食堂先給顧奇南跟吳淵打好了飯。

　　展銘點頭：「會做的都做了，能寫的也都寫了，就提前了五分鐘出來。」

　　林小斌歎氣：「我把背下來的物理公式全寫上了，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公式是幹嗎的。」

　　吳淵突然笑了起來。

　　林小斌怒目：「笑屁啊！」

　　吳淵笑得無法抑制：「真沒想到，我們展哥跟斌哥，有一天竟然如此認真地在學習、考試。我覺得我們這個四人組，老大好像得換人。南哥進入高三以後，氣勢如日中天啊！」

　　「那可不！」林小斌感歎，「南哥最近囂張得不得了，我看很快連展哥他都敢打了！昨天展哥做錯了一道題，嘿呀，被他罵得啊，太慘了，人間慘劇。七中當日校霸，如今為何淪落到在題海中苦苦掙扎、被人辱駡分數的境地？」

　　「我沒罵他！」顧奇南辯解。

　　他只是講題的時候，聲音大了一點而已！

　　他轉頭看展哥，說：「展哥，你說，我有罵你嗎？」

　　展哥沒說話，拿出手機，翻了半天，截屏一張發到小弟群裡。眾人紛紛拿出手機細看，只見截圖上是一溜刷屏。

　　小南仔：展哥，這幾道題我給你標出來了，都是基礎題，必須弄懂。

　　小南仔：展哥，今天英語小測錯的那幾個單詞你背了嗎？單詞是基礎，必須背下來！

　　小南仔：展哥，還有，今天的錯題集別忘了寫。

　　小南仔：今天的作業做完了嗎？

　　小南仔：你別偷懶啊，不許玩手機啊！

　　小南仔：在試卷上改正錯題，必須用紅筆，記得啊！

　　吳淵跟林小斌發出驚天爆笑。

　　顧奇南：「……」

　　下午考完英語後，大家紛紛先回教室集中。

　　老張把幾位科任老師叮囑的練習卷都發下去了，無視他們的哀嚎聲，慢悠悠說道：「晚上就開始改卷了，昨天的語文跟數學，差不多成績要出來了。不要鬆懈，你們現在是高三生了，時間是很緊迫的。明天回去，好好把作業完成了。還有，我們班的顧奇南同學，在這次的奧數聯賽中，取得了省一等獎的好成績，非常不容易，大家祝賀他！」

　　整個五班倒抽一口涼氣，紛紛看向顧奇南。





第52章 清醒了

　　顧奇南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慢慢整理試卷。

　　下課後，有幾個平時跟吳淵、林小斌關係還行的人跑過來，感歎：「顧奇南，你太牛了吧！」

　　顧奇南靦腆地笑了。

　　大家開始跟他請教學習數學的方法。顧奇南儘量簡單易懂地說了，但還是聽得大家面有菜色。

　　林小斌大聲道：「別問了！我這種學渣都知道，學習，靠的是，智商！在智商管夠的情況下，一個字，就是幹！知道我們南哥平時怎麼學習的嗎？遊戲，那是一分鐘都不打的，除非我求著他上號；電視劇，那是一分鐘都不追的！把有限的時間，投入到無限的學習當中！每天十點，準時睡覺，五點半起床，先做他一張英語卷子清醒清醒。你們行嗎你們？先把作業做完了，有這個勤奮的勁，再來問我南哥學習方法，知道不？」

　　有人笑駡：「操！林小斌你他媽跟學霸待久了，講起學習還一套一套的了！」

　　「那是！」林小斌得意洋洋，主動拿了顧奇南的書包，「也不看看在我們南哥的帶領下，我跟展哥都背起了書包！嘿！你別說，這背書包的感覺真不錯！」

　　吳淵推著他出門，罵：「廢話還挺多。」

　　四人直奔小出租屋，全靠展哥帶路，其他三人不管來了幾次，沒一個能記住路的。

　　吳淵跟林小斌都各自拎了一個大袋子，到了出租屋裡，掏出來，一個是電磁爐跟迷你電鍋，一個是一張折疊小矮桌。

　　林小斌拿著電磁爐張望，問展哥：「這個放哪裡？放這個架子上行不？我家裡多的，買冰箱送了這兩個，沒用。」

　　展哥無語：「你看我這有廚房嗎？你拿電磁爐有什麼用？」

　　「備著啊！」林小斌把東西放到置物架上，「放假在家怎麼辦？吃速食？那下大雨呢、颱風天呢？過年人家關店了呢？反正你留著，我家也沒用。」

　　吳淵把折疊小矮桌打開，放在小房間中央，說：「下次我再帶個鍋來，有了這些，冬天我們可以來這吃火鍋！」

　　四個大男生把一間小出租屋擠得都快沒走路的地。

　　展哥打電話訂了烤魚外賣，掛掉後無語地看著這一屋子擠的人。

　　顧奇南坐在椅子上笑，林小斌一屁股就要往床上坐，被顧奇南一聲喝止：「不許坐床上！」

　　林小斌嚇了一跳，彈了起來。

　　顧奇南把椅子讓給他，說：「你都沒換睡衣，怎麼能坐床上？！」

　　「大男人，要不要這麼講究啊？而且這是展哥的床吧？你還管上了？我說，這個小學生的被子跟枕頭，是小南仔拿來的吧？」林小斌嘖嘖，「真不愧是家養小精靈，看這賢慧的。」

　　顧奇南以前沒覺得，現在突然發現，「家養」這兩個字，琢磨起來，還有點意思，於是嘿嘿地笑了。

　　笑得林小斌毛骨悚然：「這孩子，笑得真傻。」

　　過了四十分鐘，烤魚外賣來了。

　　木架子上三層的大鐵盤子，上面一個放烤魚，中間放木炭，最下面放水，免得底部太熱。送來之後，烤魚店的小哥把木炭點上了，開始滋滋烤著熱著，香味撲鼻。

　　一整只的大烤魚上面整整齊齊鋪滿了食材，海鮮有花蛤、魷魚、大蝦，素菜有土豆蘿蔔白菜木耳粉絲，上面灑滿了花椒、蒜末、辣椒、香菜，花花綠綠，香氣撲鼻。

　　林小斌迫不及待拆筷子：「這家店生意可好了，這會週六晚上去肯定沒位置，所以叫了外賣。」

　　展銘下去買了一大瓶冰可樂，林小斌喊：「買快樂水幹嗎？我帶了這個！」說著高高舉起手裡的楊梅酒。

　　「我老爸去年釀的楊梅酒，香得不得了，喝這個才夠味！」

　　展銘無視他，直接拿了奶白色的馬克杯，給顧奇南倒了一杯冰可樂。

　　吳淵舉著一次性杯子喊：「我也要快樂水！」

　　林小斌無語：「你們還是不是男人？真男人——好吧，先給我來一杯快樂水。」

　　四個人一人一杯冰可樂，圍坐在小矮桌前面，空調開到16度，窗戶開了個縫通風。就著米飯，開始吃起烤魚來。

　　小矮桌很小，一大盤烤魚加上幾個杯子，就已經滿了。四個人席地而坐，整個小出租屋一點空檔也沒有了，擠滿了。

　　林小斌喝一大口可樂，感歎：「爽！太爽了！」

　　吳淵一邊吃一邊還關心考試成績出來沒，一直在時不時看下手機。

　　林小斌說他：「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吳淵冷冷：「滾。」

　　林小斌不慌不忙剝蝦：「淵哥，生平第一次如此緊張成績吧？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靠近然然女神一點點呢？再靠近一點點~就讓你牽手~再勇敢一點點~我就跟你走~哦哦~」

　　林小斌說著說著還唱起來了，笑得顧奇南不行了。

　　等笑完了，顧奇南才想起來，嗯，這歌詞好像也很適合自己？

　　他偷偷去看展哥，展哥正在幫他剝蝦殼，小碗裡已經扔了兩三隻剝好的蝦子了。顧奇南夾起來吃掉，嘿嘿傻笑起來。

　　展哥還說不喜歡他？

　　「語文跟數學成績出來了！」吳淵突然激動地大喊，筷子都掉到地上了也來不及撿，趕緊打開老師發的成績表。

　　吳淵憋著一口氣，直到看見自己的分數，松了一口氣。

　　都考得還行，有進步。

　　他再去看其他人的分數，顧奇南就不說了，還是一騎絕塵，數學滿分，語文128。展銘跟林小斌兩人也都有進步，特別是展銘，數學進步挺多的，上次期末考數學滿分150，考了50分，這次數學考了81，很不錯了。

　　顧奇南激動得差點把桌子都打翻了，拿著手機抓著展銘的手臂拼命搖：「展哥！81分！進步了三十幾分！」

　　展銘趕緊拿開他的可樂，免得他打翻在地。

　　顧奇南還在激動：「這次一定會進步！」

　　展銘看著他，笑了，笑得很淺，說：「看把你樂的。」

　　顧奇南愣愣地看著展銘的笑，突然覺得臉紅心跳。他扭過頭，拿著筷子去夾魚肉，嘴上還念著：「替你高興嘛……」

　　林小斌見狀，又開始演上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這麼多麼真摯的情誼啊！我們的學霸小南仔同學，說數學考滿分很簡單的小南仔同學，奧數拿了省一的小南仔同學，竟然為了一個80分如此開心！是什麼，讓大學霸降低了標準？是什麼，讓大學霸激動到打翻快樂水？是感人的兄弟情！敬感人的兄弟情一杯！」

　　林小斌高高舉起手裡的快樂水，吳淵也舉起杯子，說：「慶祝一下，小南仔奧數拿獎了，我這還是第一次認識讀書這麼厲害的人。」

　　展銘沒說什麼，直接舉起了杯子。

　　顧奇南也舉起了可樂，跟大家的杯子碰在一起，跟著大家喊：「乾杯！」

　　一瓶可樂很快喝光了，林小斌笑嘻嘻地拿出了楊梅酒，一人倒了一點，說：「這可是我為了慶祝展哥的喬遷之喜，特地從家裡偷出來的，知道不？必須給我這個面子，都喝一口看看怎麼樣。」

　　林小斌給顧奇南杯子裡倒了一點，薄薄的一層，看樣子就三口。

　　展銘按住顧奇南的杯子，說：「不會喝就別喝。」

　　顧奇南說：「喝一點沒事。」

　　他喝了一口，嗆人的濃香撲鼻而來，是酒香中帶點楊梅味的香。他不懂，楊梅酒是用高度米酒浸泡的，度數很高，不是什麼甜味水果酒。他只覺得有點辣辣的，但也不會難喝。

　　四個人把最後一點烤魚就著楊梅酒吃完了，將盤子搬到門外放著，烤魚店的外賣小哥晚點會來收走。

　　展銘把大窗戶打開了，通通風，不然滿屋都是烤魚的味道。

　　屋外的熱風很快湧了進來，吹得人熱汗淋漓。

　　展銘在窗臺上坐下，背靠牆壁，看著窗外的黑夜。

　　林小斌過去給他倒酒，問：「展哥，玩什麼深沉呢？」

　　展銘喝了一口酒，沒說什麼。

　　林小斌在他腳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酒，說：「展哥，哥們不說那些虛的。你搬出來了，手頭有困難，一定要跟我們幾個說，千萬別死要面子。是吧？都高三了，好好學完這一年，其他的事，等高考完了再說。」

　　吳淵點頭：「我們三個，沒什麼花錢的地方，每個月的零花錢，也就交交話費、喝喝奶茶，頂多不喝了。」

　　顧奇南也挪到展銘腳邊坐下，遞過去自己的馬克杯，讓林小斌再給他倒酒，說：「我的卡裡還有好多錢，展哥，我可以借你。」

　　展銘沉默，而後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說：「展哥我還有錢，打工存的，管夠一年，別瞎操心了。」

　　顧奇南拉拉他衣角，口齒不清地問：「房租也夠嗎？」

　　「夠。」展銘說，「你喝了多少了？別喝了。」

　　「哎呀，明天放假呢，沒事！」林小斌說著，又給顧奇南倒了三分之一杯。

　　喝了一點酒，情緒上來了，各人開始說胡話。

　　林小斌說，他上了高中後，做什麼都沉迷，就是不沉迷學習，把自己快搞到年級倒一去了，他爸媽對他很失望，他決心高三一年跟著南哥好好學習，考一個好點的大專讀。

　　吳淵說，他很喜歡邱然穎，他想跟邱然穎考同一所大學，他知道現在是癡人說夢，但是他想試試。

　　顧奇南說，他來到七中，才交到了真正的朋友，是他們鼓勵了他，是他們幫他出了氣，他必須說一聲謝謝。

　　林小斌一聽，立刻把酒滿上了，動情地說：「你們三個，是我高中最好的哥們！來！碰一個！」

　　展銘看他們這樣簡直頭疼，特別是顧奇南，也不知道是真的會喝，還是腦袋一熱在逞能，竟然跟著林小斌一口又一口地喝。

　　還好林小斌帶的酒瓶子小，一會就把酒喝沒了。

　　展銘一個個趕去洗澡，除了顧奇南跟展銘有睡衣，林小斌跟吳淵洗完澡穿著背心內褲就出來了，根本就沒帶換洗衣物。

　　展銘無語，跟顧奇南一起，嫌棄地看著他們兩個。

　　林小斌理直氣壯：「怎麼了？我們洗澡了啊？衣服明天回家再換就好了嘛！我們直男沒那麼講究！」

　　顧奇南有些佩服林小斌，雖然講的話好像沒一句靠譜的，但是仔細一想，又都說到了真相上。

　　展銘最後一個洗澡，等他把浴室收拾好出來，林小斌跟吳淵已經躺在地墊上呼呼大睡了。顧奇南縮在床上被子裡，傻笑著看他。

　　展銘更加頭疼了。

　　顧奇南只覺得頭暈乎乎的，明明躺在床上了，還像在轉圈。

　　展銘給他倒了滿滿一杯水讓他喝，他一口氣喝光了，問：「我刷牙了嗎？我是不是沒刷？不行，我得起來刷牙。」

　　展銘拿醉漢沒有辦法，哄他：「刷過了。」

　　「不可能！我的牙刷被你收起來了！」

　　「我拿出來了，你剛剛已經刷好牙了。」

　　「哦，那你記得把我的牙刷收好。」顧奇南嘟噥，「你又不讓我來住，我的東西都會落灰的。」

　　展銘沉默，關了燈。

　　他剛躺好，顧奇南立刻靠了過來，輕聲說：「今天的玫瑰還沒拿給你，我下去拿。」

　　展銘皺眉，按住他：「別動，明天再拿，睡覺了。」

　　「哦。」顧奇南順勢抱住展銘的手臂，將臉頰靠在上面，「那你檢查下我有沒有刷牙。」

　　展銘還沒反應過來，顧奇南已經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他的嘴唇，吻了上來。

　　顧奇南只會用自己柔軟的唇瓣廝磨展銘的唇，因為有點醉，幾次吻到展銘的下巴。展銘呆愣住了，顧奇南磨了一會，無師自通地開始吮吻展銘的下巴，接著是吮吻展銘的唇。

　　唇瓣相觸的那一瞬，顧奇南低低哼了一聲，展銘被電到了一般，瞬間反應過來，一把將顧奇南推開。

　　力氣沒掌握好，太大了，一下把顧奇南推得撞到了牆上。

　　撞得顧奇南有些清醒過來。

　　展銘飛速下了床，推了推熟睡的吳淵，說：「吳淵，你上床去睡。」

　　吳淵迷迷糊糊地，問：「啊？」

　　「床小，我太擠了，你上去。」

　　「哦。」吳淵迷迷糊糊爬上床，睡了過去。

　　這下顧奇南徹底清醒了。





第53章 臉很臭

　　顧奇南的酒徹底醒了。

　　吳淵在他旁邊睡得死死的，根本沒動靜。

　　顧奇南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先是覺得有點委屈，接著有點傷心，再後來，難受起來了。

　　綿綿密密的難受，鋪天蓋地。

　　從他發現自己喜歡展哥之後，他第一次思考一個問題：展哥真的喜歡他嗎？

　　就算展哥真的有點喜歡他，展哥是否願意跟他談戀愛？

　　他突然意識到，展哥不歧視同性戀，不代表他願意當同性戀。

　　顧奇南翻來覆去，睡不著。大概酒喝多了，口乾舌燥，實在忍不了，摸黑爬起來，想倒杯水喝。

　　怕吵醒吳淵，他慢慢挪動，想從床尾下去。

　　「怎麼了？」一片黑中，傳來展銘壓低的聲音。

　　顧奇南小聲回：「口渴。」

　　展銘從地上起來，說了一聲「別動」，就去幫他倒水，沉默著遞給他。

　　顧奇南接過，喝完了，又遞回展銘手上。

　　展銘將杯子放好，躺了回去。

　　顧奇南有點氣悶。

　　要是不喜歡他，幹嗎對他這麼好？

　　難道他自己不會倒水嗎？！

　　第二天，顧奇南是被手機吵醒的。他爸媽給他打電話，問他中午回不回家吃飯，他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吳淵跟林小斌還在睡，展銘已經起來了，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好像在看書。

　　顧奇南猛地想起昨晚的事，那種鬱悶又充斥胸口，就說等下回去。

　　展銘沒回頭看他。

　　顧奇南下床洗漱，換好衣服。想起展銘不讓自己來小出租屋了，又不想讓展銘洗他的睡衣，憤憤地把自己的睡衣卷吧卷吧都塞進書包裡。

　　展銘這才站起來，打開門，自己先走了出去。

　　顧奇南出了門，見展銘走在自己前面，語氣有點沖地問：「幹嗎？！」

　　好像昨晚不是他強吻展銘，而是展銘強吻他一樣。

　　出租屋的樓道很擠，展哥都沒法跟他並排走，聽見他問話了，停下腳步轉過頭低聲解釋：「我帶你出去，你不認得路。」

　　好像確實是他做錯了事，而不是顧奇南。

　　顧奇南一聽他的語氣，就有點氣不起來了。只好閉上嘴，安安靜靜跟在展銘身後。

　　到了一樓，展銘還去牽了小電摩，一直把他送到地鐵站，還給他在早點攤買了紫米糕跟豆漿。

　　顧奇南下了車，頭也不回地揮手，硬邦邦地說：「拜拜。」

　　直到坐上地鐵，顧奇南才想起來，今天的紙玫瑰沒有送出去。他昨天怕玫瑰被壓扁，把整包彩紙都放進書包裡了。本來打算今天跟展哥一起吃午飯，折好紙玫瑰送他再回家的。可惜一生氣，都給忘了。

　　可他生氣什麼呢？

　　是他說要追人的，怎麼能遇到一點挫折就退縮？

　　顧奇南拿出手機，想跟展哥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抱著手機冥思苦想。

　　這時班級群突然熱鬧了起來，顧奇南點進去一看，原來是成績排名已經出來了。年級第一又是他，領先第二名三十分。群裡開始艾特他，求學霸光輝籠罩自己。

　　顧奇南顧不上理會這些人，趕緊點開，想看看展哥考得怎麼樣。

　　班級第30名，年段第658名。

　　進步了！

　　七中高三年段共有八百人左右，去年高考，上了本科線的有492人，因為本省去年的本一線是全國最低，所以上本一線的人還挺多，有189個人。但這一百多個人能上985、211的也就是二三十個而已。

　　上次期末考，展哥在年段七百多名，進步了快一百名了！

　　顧奇南默默在心裡算著，如果展哥能進步到五百名以內，就很有希望上本科！就展哥現在來看，也不是不可能嘛！

　　顧奇南算了一會，心裡不那麼難受了，接著去看吳淵跟林小斌，發現都進步了。林小斌前進了一個考室，吳淵從班級21名進步到16名，年段406進步到307，是進步最大的。

　　他們兩個大概還沒起床，小弟群都沒動靜。

　　顧奇南這下有點後悔了，早上不該對展哥甩臉色，不該鬧脾氣先走，不然中午就可以慶祝大家進步了。

　　現在想給展哥發條消息祝賀他，又有點不好意思。

　　唉。

　　展哥還送他來地鐵站，還給他買了早餐，買了他很喜歡吃的紫米糕，吃的時候，紫米糕還是熱的，香甜軟糯。

　　怕他拿不了那麼多東西，他吃的時候，展哥就在一邊幫他拿著豆漿，時不時給他喝一口，任勞任怨。

　　顧奇南正懊悔著，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趕緊解鎖手機，是展哥！

　　搖啊搖：對不起，昨晚不該推你

　　搖啊搖：撞疼了沒？

　　搖啊搖：你昨晚喝了酒，今天要是難受，回去喝點蜂蜜水。

　　展哥先認錯，但是顧奇南卻不好受。明明錯的人是他，鬧脾氣的人也是他，展哥卻先道歉。

　　說要追人的是他，在對方沒有給出回復的情況下強吻對方的也是他。

　　班級群還在震動，煩人得很。

　　顧奇南不知道怎麼回復展哥，先點進班級群，設置了免打擾。設置好之後，看見王越在裡頭嘻嘻哈哈跟其他人開玩笑。

　　他想起王越追邱然穎的方式，突然發覺，他的舉動，好像跟王越一模一樣。

　　都被對方拒絕了，還單方面宣佈要追人，還一頭熱地覺得對方是喜歡自己的，只是暫時不肯接受而已。

　　顧奇南越對比越覺得像，心漸漸往下沉。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展哥當他是好朋友，所以不忍心直白、殘忍地拒絕他，還照顧著他的心情，一再容忍他。

　　顧奇南眼眶發酸。

　　手上的紫米糕突然不香也不甜了。

　　心臟沉甸甸的，好像壓了一塊石頭，讓人呼吸困難。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好難受，難受得不得了。

　　搖啊搖：寶

　　搖啊搖：還在氣？

　　顧奇南看見那個「寶」字，覺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小南仔：展哥，如果我們約好，等高考結束再在一起，這樣也不行嗎？你是真的不喜歡我，還是怕影響學習？

　　展哥過了好長時間才回復。

　　搖啊搖：當朋友不行嗎？

　　搖啊搖：我不適合你

　　搖啊搖：你的未來還很長，多的是比我適合你的人。

　　小南仔：我就覺得你特別適合我。

　　一直等顧奇南到家了，展哥都沒回復。

　　顧奇南覺得自己大概把一切都搞砸了，他看著桌上的彩紙，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要把紙玫瑰折下去。

　　小出租屋裡一朵花都沒有，展哥大概把紙玫瑰都扔了。

　　顧奇南在家心情低落了一天，只能瘋狂刷題來轉移注意力，連微信都沒給展哥發。一直到了睡前，他拿起手機，展哥還是一條消息也沒有。

　　等他洗漱完畢，躺床上了，展哥才發了「晚安」兩個字過來。

　　顧奇南第一次不想回展哥的消息，只是想到展哥說「當朋友不行嗎」，就覺得心裡很難受。

　　展哥還想跟他當朋友呢。

　　顧奇南還是發了「晚安」兩個字過去。

　　週一早上，展哥還是出現在了地鐵站前，等著顧奇南。

　　顧奇南覺得自己永遠怪不了展哥，展哥對他太好了。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給展哥那麼多壓力。

　　「展哥。」顧奇南走過去，低低叫了一聲。

　　平時展哥都是頭也不回地讓他上車，今天卻扭頭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打量他的神情，然後說：「上來。」

　　顧奇南正要上車。

　　「學長！」

　　「顧奇南學長！」

　　顧奇南轉頭看向來人的方向，又見到上周那兩位女生。大概怕遲到，短髮的女生說得很快。

　　「學長，我們在這裡等你好一會了。你今天有帶手機吧？不是答應了要加我們微信嗎？」

　　顧奇南只好說：「我沒帶，我平時都不帶手機到學校的。」

　　「真的嗎？」短髮女生懷疑地問，「不會是在騙我們吧？」

　　辮子女生拉拉她的手，短髮女生又說：「好啦，沒帶手機也沒關係，還好我早有準備。這是她的微信號，記得加哦！」

　　短髮女生遞過來一張粉紅色的小卡，顧奇南只好接了過來。

　　上面寫著一串手機號。

　　短髮女生說：「一定要加！男生要有風度哦！」

　　說完兩個人偷笑著跑走了。

　　顧奇南把小卡裝進書包，坐上小電摩。

　　展哥卻沒啟動，扭過頭問：「你認識？」

　　顧奇南搖頭：「不認識。上周攔住我，說想加微信，我說沒帶手機，沒想到今天又來了。」

　　展銘啟動了小電摩。

　　顧奇南看著他沉默的背部，很想靠上去，但不敢。

　　等停好小電摩，展銘說：「別影響學習。」

　　走到校門口了，顧奇南才反應過來展銘指的是加女生微信的事，連忙小聲說：「我不加她們微信，不想在路上說，讓她們沒面子。」

　　展銘看了他一眼：「那麼替別人著想幹嗎？」

　　顧奇南小聲嘟噥：「因為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已經很可憐了啊。」

　　展銘被噎住了，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一整周，顧奇南每天都過得很彆扭，每天都在想，這一朵紙玫瑰還要不要送出去，要不要就這麼放棄了。

　　每一天到了放學前的最後一秒，他都還是把紙玫瑰偷偷塞進展哥的書包裡。

　　又過完了一周，很快就到了他參加B大數學營的日子。

　　他早就報好名了，拿到省一等獎，才有報名成功的資格。完了，還要到首都去參加數學營的考試。

　　顧爸爸請了兩天假，準備跟他一起過去。

　　顧奇南跟展銘三人說自己明天要出發去參加數學營時，三人都祝他成功。

　　林小斌問：「誒，你不是有一個學長就是B大數學系的嗎？他能不能給你透露點內幕啊？」

　　顧奇南認真地搖頭：「不行，不可能的，題目他又不知道。不過學長給了我很多他搜集到的資料跟習題，幫了我很多。」

　　「你這個學長還挺熱心。」林小斌感歎，「跟一中的其他人渣不一樣。」

　　顧奇南同意：「他人是挺好的，還說要帶我去他們食堂吃飯。」

　　「行吧。」林小斌點頭，「到了B大還有熟人帶你，你展哥就放心了。」

　　展銘轉頭看林小斌。

　　林小斌粗神經，繼續說：「不是嗎？看你一說要出遠門，哎呀，你展哥這個臉，都快臭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開始打人了。」

　　顧奇南抬頭去看展銘的臉，果然很臭。

　　展銘伸手要抓林小斌，林小斌趕緊逃了，還喊：「展哥害羞了，擔心家養小精靈，還怕人說！」

　　展銘的臉更臭了，是那種顧奇南很熟悉的臭。

　　顧奇南就很想摸摸他，抱抱他，親親他的臭臉。

　　但是顧奇南不敢，他只是對展哥笑了笑。





第54章 都沒有

　　「希望同學們接下來的複習期間，能夠認真、努力，為考上理想的大學奮鬥！」

　　班會課上，老張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自己說得都激動了，仿佛明年參加高考的人是他。五班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勉強給了激動的老張一點面子。

　　下課後，幾個平時經常跟林小斌、吳淵一起打球的人都湊過來，紛紛喊：「斌哥，可以啊，你他媽都進步了！你後面這個學神有點太強了吧，連斌哥這種歧途少年都能拯救回來。」

　　林小斌搖頭：「那是，也不看看我們南哥什麼本事。看，這幾天又出去參加什麼什麼營了，反正很高大上，我也弄不懂。」

　　「不是，斌哥，學霸給了你們什麼參考資料，你們得共用一下啊。學霸這種珍貴的資源，是屬於全班共有的，你們三個——」說話的陳宏義瞄了展銘一眼，越說越小聲，「不能獨佔學霸的學習資料啊。」

　　林小斌撓頭：「這你還是問淵哥吧，我、我就是抄南哥作業抄得都進步了，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

　　眾人無語。

　　吳淵無情指出真相：「你那是起點太低了，隨便抄抄背背幾個知識點，就進步了。南哥沒給我們什麼資料啊，就是他會把基礎題、難題標出來，大家根據自己的能力，重點掌握對應的題型就行了。以後南哥給我們發，我就發到班級群，給大家看看吧。」

　　霎時間，眾人感動得涕淚交加，如果顧奇南在，怕是會被抱住大腿。

　　「誒，等下。」林小斌突然說，「發到班級群？我們南哥的心血，怎麼能發到班級群？有的人相當看不起我們南哥誒，怎麼能讓這些人白白抄走學霸的資料啊？上次誰在黑板上亂寫我們南哥的名字，讓我知道了，打得他媽都不認識他。」

　　「那也要他看得懂題目啊。」吳淵說，諷刺人的話，說得音調平平，仿佛在說什麼不起眼的小事一樣。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知道這兩人大概在說王越。

　　王越這次考了倒一，但也沒影響心情。老張一走，他也沒書包可收拾，課桌裡的手機一抓，就要去吃飯。

　　經過林小斌他們附近時，聽見了林小斌的話，對著空氣大聲罵了一聲「傻比」就出去了。

　　展銘三人跟班級裡其他幾個男生也出了教室，準備去食堂吃飯。

　　陳宏義走在林小斌身旁，說：「斌哥，其實黑板上寫名字那次，真不是王越寫的。」

　　林小斌偏頭：「真的？」

　　「我來教室的時候，黑板上已經那麼寫著了，王越在我後面來的。」陳宏義壓低聲音，「我懷疑是魏文光寫的。」

　　「怎麼說？」

　　另外一個叫丁博明的接話道：「斌哥你不知道？魏文光喜歡高琳琳，高琳琳好像喜歡顧奇南，魏文光因愛生恨，所以這個這個，變態了。」

　　「咳咳咳！」林小斌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高琳琳喜歡顧奇南？！」

　　吳淵發出驚天大爆笑。

　　丁博明滿臉疑惑：「對啊，怎麼了？高琳琳好幾次在班裡說顧奇南又帥又會讀書，每次你們還沒來，她都在班級裡大講顧奇南在地鐵上如何如何專心刷題，她有多麼多麼欽佩。」

　　「高琳琳這麼高調的？」林小斌錯愕。

　　可可愛愛的一個女孩子，這麼大膽？

　　「就是這麼高調。」陳宏義說，「你們居然都不知道？她還在班級裡拿著手機罵那些在表白牆上跟顧奇南表白的人，說她們是要影響顧奇南的學業，也不看看自己數學考到顧奇南的尾數了嗎就想喜歡顧奇南，還說數學沒考到130的都沒資格喜歡顧奇南。」

　　吳淵忍笑：「她數學有考到130嗎？」

　　丁博明搖頭：「沒有，所以天天宣誓自己要認真讀數學。」

　　「表白牆是怎麼回事？」展銘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林小斌反應過來，問：「對啊，表白牆不是早就被刪掉了嗎？」

　　丁博明無語：「看來你們三個人真的跟著學霸學習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啊！這個表白牆是新的，這學期才出現的，應該是高一新生搞出來的。新生嘛，不知道……展哥的厲害，又搞了一個表白牆出來。不過這個表白牆是真的表白牆，不貼那些亂七八糟說別人壞話的，只貼表白的。」

　　「趕緊發過來我看看。」林小斌說，「給我們南哥表白的在哪裡？」

　　丁博明把表白牆的帳號發給林小斌，林小斌津津有味翻了起來，一直翻到吳淵把他的雞腿飯打來了，終於翻到了給顧奇南表白的，還不止一條。

　　「臥槽！」林小斌驚呼，「怎麼會這麼多條！」

　　林小斌截了圖，發到小弟群裡。

　　「顧奇南學長，你真的好帥啊！」

　　「顧學長，你有沒有女朋友？你的女朋友是什麼標準？需要年級第一嗎？還是數學要考130以上？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會努力學數學的，請把位置留給我好嗎？」

　　「高三五班的顧奇南，你為什麼那麼帥氣！那麼可愛！讀書還那麼厲害！我好喜歡你啊！」

　　「顧學長，你怎麼會連證件照都拍得那麼好看啊！大家快去榮譽牆看顧學長的證件照！天，藍白校服在我身上就是一件廉價運動服，在顧學長身上就是夏天的雲，是藍色的天空，是青春的風，是我的怦然心動。」

　　淵哥一定行：……

　　斌哥向前沖：……

　　搖啊搖：……

　　小南仔：？？？

　　小南仔：這是什麼？

　　斌哥向前沖：你的粉絲團。

　　林小斌看了半天，竟然還看到一條跟吳淵告白的，一邊「臥槽」一邊拉吳淵看，還念出來：「‘在顧奇南學長身後的那個帥哥是誰啊？他也很帥誒，看上去脾氣很好。不是那個臉很臭、一米九的大個子哦，也不是那個小混混一樣的，是斯斯文文那個。’臥槽！誇你就算了，為什麼DISS我！」

　　「怎麼回事啊？」林小斌放下手機，「小南仔怎麼突然這麼受歡迎了？」

　　陳宏義一邊吃飯一邊回答：「因為長高了吧。」

　　林小斌錯愕：「什麼？」

　　「今年顧奇南至少長高了五公分，去年一六幾，那魅力出不來。今年學妹一來，一米七幾的學長，還是學霸，那簡直了。」

　　「是啊。」林小斌仔細一琢磨，「小南仔好像這學期確實高了不少，原來如此。不過你們都不知道吧，我南哥，那是一直就這麼受歡迎，從小到大，跟他表白的就沒斷過，知道嗎？我真想跟我南哥討教一下，怎麼才能像他這麼受歡迎啊。」

　　吳淵無情指出：「斌，照照鏡子吧。」

　　「臉很臭」的展銘臉更臭了。

　　吃完飯回教室自習，展銘拿出手機，沒有顧奇南的消息。

　　顧奇南很優秀，展銘知道。

　　上學期剛來的時候，大概是飽受校園欺淩的折磨，顧奇南整個人就跟蔫了的植物一樣，沒有光彩。過了一個學期，他走出了那段陰影，重新煥發光彩。於是大家開始注意到他，越來越多人喜歡他，這很正常。

　　他不就是其中一個嗎？

　　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個。

　　下午放學前，顧奇南在群裡發了條消息。

　　小南仔：結果出來了，高考B大數學系可以降三十分錄取。不是很理想，不過跟我預料的差不多，畢竟我只拿了省一。

　　斌哥向前沖：恭喜南哥，南哥你可以的！

　　淵哥一定行：明天回來？

　　小南仔：嗯嗯！明天早上的飛機。

　　淵哥一定行：回來給你慶祝。

　　小南仔：別了，降三十分我也不一定考得上，嘿嘿。

　　搖啊搖：你行

　　展銘把手機收了起來。

　　顧奇南成功簽約了，可以降三十分錄取，是好事。

　　可他有點自私，沒那麼替顧奇南開心。

　　顧奇南越優秀，就離他越遠。

　　雖然早就知道，但每一次的提醒都讓他不好受。

　　明天是周日，晚上沒有晚自習。展銘在外面隨便解決了晚飯，回到小出租屋。

　　白日還是很長，吃過晚飯回來，天還是亮的。

　　展銘懶得開燈，先開了冷氣，進浴室洗澡。

　　水聲嘩嘩，他什麼也不想思考。

　　人如果可以什麼都不用考慮就好了。

　　未來、前途、學業、家人、朋友……

　　洗完澡出來，屋子裡已經暗了。展銘知道該去做作業了，可現在他提不起勁，也不想開燈。他躺倒在床上，靜靜躺了一會。

　　小小的房間，只有四面牆，跟一個孤單的他。

　　手機響了一聲。

　　有新消息。

　　晚上回來後，他就會把手機調成聲音模式，這樣就能第一時間聽見新消息的提示音。

　　展銘終於坐起來，開了燈，去拿手機。

　　小南仔：展哥，我明天回來，給你帶特產好不好？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餡餅？

　　小南仔：圖片

　　小南仔：他們有這麼多，你喜歡哪種？

　　小南仔：你是不是在做作業？我自己看著買好了。

　　顧奇南發過來的照片上，是玻璃櫥櫃裡各色的餡餅。有兩個人站在櫥櫃前，正在看。一個是顧爸爸，一個看背影展銘就知道是誰，是李騰。

　　顧奇南適合更優秀的人，展銘知道。展銘還知道，有很多優秀的人都喜歡顧奇南。

　　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輪也輪不上他。

　　大概因為他是顧奇南轉學後遇見的第一個人，第一個在他被欺淩了大半年後伸出援手的人。顧奇南很崇拜他，他知道。這種崇拜而來的喜歡又能堅持多久？

　　畢竟他什麼都沒有，除了打架，什麼都不會。





第55章 颱風天 1

　　顧奇南飛機一落地，就在小弟群發消息，說自己回來了。

　　他不敢單獨給展銘發消息，昨晚發的消息，展銘到今天還沒回他。

　　他把昨晚的消息看了好多遍，都看不出那幾句話有什麼過分的地方。有超過朋友界限嗎？

　　為什麼不回他？

　　是不是覺得他什麼事都要私聊很煩？

　　也是，林小斌說過的，自從有了小弟群，他們三個人聊天從來沒有私聊過，都是在群裡說。

　　可是之前明明他們兩個也經常私聊，展哥都願意回復他啊。

　　可能雖然嘴上說著繼續當朋友，但是告白失敗後，什麼都回不到最初的樣子了。

　　到家之後，媽媽很開心，說：「本來還擔心颱風會影響到航班，還好沒有。」

　　「十月了還有颱風？」顧奇南問。

　　「今年最後一個颱風了吧。」顧爸爸放下行李。

　　到了晚上九點，颱風預警出來了，颱風路徑朝南州市來，今年第十三號超強颱風，將在明日晚上九點登陸南州沿海一帶，全市停班停課。

　　七中的班級群很快通知停課兩天，要求每個人立即回復收到，班主任要統計。

　　顧奇南回了「收到」兩個字後，很快就看見展哥在他後面也發了「收到」。

　　明明拿著手機，就是不回他消息。

　　顧奇南氣悶。

　　林小斌跟吳淵都在群裡發了消息，歡迎他回來，還說明天要幫他慶祝，只有展銘一個字都沒說。此時老師發了停課的通知，兩人又在群裡討論停課兩天做什麼，展銘依然一個字都沒說。

　　斌哥向前沖：展哥，怎麼一聲不吭？哪裡去了？

　　淵哥一定行：兄弟們，黑一把嗎？

　　斌哥向前沖：我眼睛花了嗎？淵哥居然要打遊戲？淵哥不是要朝學霸發展嗎？

　　淵哥一定行：我作業都做完了，突然通知停課兩天，我做什麼呢？我沒得做啊，只好打遊戲！

　　斌哥向前沖：滾！

　　搖啊搖：剛剛買東西去了。

　　斌哥向前沖：給颱風天準備的？

　　搖啊搖：嗯，以防萬一。

　　斌哥向前沖：開黑？

　　搖啊搖：開

　　南州市每年都有颱風預警，有時候颱風會來，有時候不一定。現在的路徑顯示在南州市登陸，但到明天，可能路徑又變了，放了颱風假，大家也不會多緊張。

　　但是如果真的登陸了，超強颱風的威力不是開玩笑的。展哥租住的那一片是城中村，水電線路都不曉得規不規範，萬一停水停電怎麼辦？再萬一，道路受損，房屋受損，怎麼辦？

　　顧奇南著急，但群裡的其他三個人好像一點也不著急，真的打起遊戲來了。

　　顧奇南查了查交通，公交跟地鐵明天早上還有運營。想了想，快熬到睡覺時間了，終於忍不住給展銘發了消息。

　　小南仔：你來我家住兩天吧，萬一明天要是停水停電呢？

　　搖啊搖：買了泡面、麵包、水，沒事。

　　搖啊搖：晚安

　　展銘一句話強行結束話題。

　　顧奇南氣結。

　　從昨天到現在，沒有歡迎他回來，沒有問他心情如何，他關心展銘，讓展銘來家裡住兩天，一句話直接結束話題。

　　不是說還想當朋友的嗎？！

　　顧奇南氣到也不想說什麼了，直接躺平，準備睡覺。然而翻來覆去的，一直睡不著。

　　顧奇南忍不住，拿出手機，在網上搜索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表白被拒絕了怎麼辦」「被好朋友拒絕了怎麼辦」「被拒絕後還能繼續當朋友嗎」之類的問題。

　　顧奇南第一次躺在床上玩手機，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其中有條點贊很高的回答是這樣的。

　　「表白被拒絕還想當朋友？就算是對方這麼說，也是不可能的。醒醒吧，你摸摸你自己的心，問問自己，你真的只想跟他當朋友嗎？難道你不是抱著先當朋友慢慢發展成戀人的心思嗎？這樣的心思很快就會被對方察覺的，對方就是嘴上說說，其實根本不想跟你當朋友。人家要是對你有好感，早就答應你了好嗎？止損趁早，不然到最後人家翻臉了，連見面打招呼的交情都沒了。」

　　顧奇南：「……」

　　隔天早上，因為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情感諮詢到半夜，顧奇南難得地睡遲了，八點才起床。

　　睜眼的時候，他以為還是早上五點半。

　　拿過手機一看時間，八點了。

　　他趕緊起來，跑到窗前，果然外面天空陰沉，烏雲壓頂，雨已經不知道下了多久。

　　風呼呼地吹著，隔著窗戶都還聽得到。

　　雨勢不算大，但顧奇南知道下午肯定會變大的，到了晚上就是狂風暴雨了。

　　顧奇南一急，忘了昨晚生氣的事，趕緊給展哥發消息。

　　小南仔：天氣好差，下雨了，晚上肯定颱風會登陸的。你來我家住兩天吧，現在公交跟地鐵還沒停。

　　搖啊搖：沒事

　　小南仔：很危險的，新聞都說了是超強颱風！可能中午公共交通就停了，你抓緊過來！

　　搖啊搖：真的沒事，吃的我準備了，充電寶也準備了。

　　小南仔：你就當來我家陪我玩。

　　搖啊搖：真的沒事

　　小南仔：是你自己說想跟我當朋友的，你現在是不是朋友也不想當了？是不是？

　　小南仔：颱風天這麼危險，讓你來我家住，你就是不願意，你有把我當朋友嗎？

　　搖啊搖：別生氣

　　小南仔：給你發消息也不回，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覺得我很討厭？

　　搖啊搖：沒有

　　小南仔：你放心！我不想追你了！我放棄！

　　小南仔：大騙子！

　　小南仔：我有好多好多追求者，我還要考大學，我已經沒有心思想你的事了！

　　顧奇南氣到爆炸。

　　他去刷牙，洗臉，上廁所。

　　做好了之後看手機，展銘沒回他。

　　顧奇南差點摔手機。

　　他無精打采地喝水，吃飯，刷題。一道題都做不了，沒心思做，眼睛看著題，可腦子裡沒有在思考任何東西。

　　顧奇南拿出手機看颱風最新消息，越來越靠近南州市了，窗外的風感覺也越來越大。

　　好像有一團氣球在顧奇南的胸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已經快要爆炸了。

　　跟展銘說一些氣話並沒有讓他覺得好受，反而更難受了。

　　他心裡清楚，展哥沒有錯。

　　換做是他，李騰被他拒絕了之後，如果還一直要追他，強吻他，他也會覺得很困擾的。說不定還會生氣，把李騰大罵一頓。

　　展哥已經對他很好了。

　　顧奇南猛地站起來，跑到客廳找他爸媽，他爸媽正在看電視上有關颱風的新聞。

　　顧奇南問：「爸爸，媽媽，我可不可以讓我同桌，就是展哥，來我們家住？颱風天，太危險了。他租在城中村，民房都不知道蓋多久了，牢不牢固。萬一停水停電，連吃的都沒有。」

　　顧媽媽趕緊說：「快讓他過來，多危險啊。」

　　顧奇南打開玄關的櫃子找雨傘，說：「我去接他，他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怎麼說都不願意過來。」

　　「那我開車帶你過去吧！」顧爸爸說。

　　「不用了，搭地鐵更方便！外面只是風大，雨還好，我馬上就回來，沒事的。」顧奇南打開門沖了出去。

　　顧奇南從地鐵站出來，迎面而來的狂風一下把他的傘給吹翻過去。顧奇南手忙腳亂把傘面翻回來，趕緊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這種颳風下雨的惡劣天氣，雖然雨不大，但是風太大了，幾乎把雨水吹成橫的，打傘根本沒有用。

　　等顧奇南進了城中村，已經濕了半身。

　　顧奇南走過好幾次這條小路了，他以為自己肯定記得。哪知一進城中村就懵了，幾乎每十米就有分叉的小巷子，他完全忘記該往左走還是往右走。

　　等在裡面繞得全身濕透了，他放棄了，只好打電話給展哥。

　　展哥很快就接起電話。

　　顧奇南不開心地嘟噥：「我迷路了，你來接我。」

　　手機那頭的展銘沒反應過來：「什麼？」

　　顧奇南提高聲音：「我一進城中村就迷路了！現在找不到去你那邊的路了……」

　　顧奇南越說越小聲，越說越覺得自己沒有面子。

　　原本在他的想像中，他一臉冷酷地到達小出租屋，冷冷地把展哥帶到自己家，冷冷地不理他，表明自己就是擔心他的安全而已，一句多的也不跟他說！

　　結果事與願違……

　　展銘很著急，立即問清了他所在地的特徵，還讓他發了定位過去。不到十分鐘，就出現在了顧奇南面前。

　　顧奇南很狼狽，全身濕透了，頭髮濕噠噠，劉海都緊貼在額前，看上去一定很傻。

　　顧奇南伸手把劉海往後撥，盡最後一點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傻。

　　展銘沉默地看著他，把他帶到了小出租屋。

　　進房間以後，展銘跟隔壁借了電吹風。

　　顧奇南上次生氣，把自己的睡衣都帶走了，這裡一件他的衣服也沒有。展銘拿了自己的衣服跟褲子給顧奇南，讓他把濕衣服換下來。

　　展銘的衣服褲子太大了，黑色的T恤穿在顧奇南的身上，跟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樣，領口都滑到肩膀處了。五分褲也太大了，顧奇南一站起來就往下掉，顧奇南只好一直坐在床上。

　　展銘沉默著拿電吹風吹他的濕衣服。

　　顧奇南又開始氣悶。

　　他拎著褲子站起來，隨便拿了個放在置物架上的塑膠袋，開始收拾起房間裡自己的東西。

　　他在這裡沒多少東西。

　　一個馬克杯，一雙拖鞋，一個牙杯。嗯，他的小恐龍枕頭。

　　全都隨意塞進塑膠袋裡。

　　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直延續到衣服吹幹，展銘關掉電吹風，說：「好了。」

　　他看著顧奇南手裡的塑膠袋，不發一語。

　　顧奇南自己解釋：「我來把我的東西拿走。」

　　展銘沉默，過了一會才說：「怎麼這種天氣過來？太危險了。」

　　顧奇南在房間裡轉來轉去，試圖再找出一點屬於自己的東西，氣急敗壞道：「因為我太生氣了！」

　　顧奇南氣得忘記自己已經把睡衣拿走了，一把拉開衣櫃門。展銘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已經在裡頭翻找起自己的衣服，很快他就發現放在衣櫃裡的一個紙盒子。

　　紙盒子的蓋子沒蓋。

　　顧奇南清清楚楚看見，盒子裡放著一大堆紙玫瑰。

　　紅色的紙玫瑰，每一朵都整整齊齊放著，每一片花瓣都跟剛送出去時一樣完美。





第56章 颱風天 2

　　顧奇南下意識把盒子拿起來，展銘好像很緊張，自己解釋：「沒地方放，就先收著。」

　　顧奇南的智商突然開始起作用了，問：「你不喜歡我，你收著玫瑰花幹什麼？」

　　「準備扔，放在那忘記了。」展銘說。

　　「哦。」顧奇南抱著盒子，「你知道這些玫瑰花裡面有什麼嗎？」

　　顧奇南抱著盒子坐到床上，將盒子放在自己的膝頭，拿起一朵慢慢拆開。

　　展銘靜靜地看著他。

　　紙玫瑰被拆掉了，重新成了一張紙。

　　折的時候很慢很不容易，拆的時候卻很快。

　　顧奇南舉起那張紙，示意展銘看。

　　紙上有一行好看的字。

　　顧奇南念：「我喜歡展哥，他力氣好大。」

　　顧奇南把拆開的紙扔進盒子裡，又拿出另外一朵紙玫瑰，拆掉，念：「我喜歡展哥，他眉毛好漂亮。」

　　「我喜歡展哥，他鼻子好挺。」

　　「我喜歡展哥，他帶我去打檯球，有點好玩。」

　　「別念了。」展銘說。

　　「哦。」顧奇南拿起盒子，走到垃圾桶旁邊，作勢要將盒子裡的玫瑰都倒進去。展銘一著急，忘了自己說過要將玫瑰都扔了，急忙伸手奪過紙盒子。

　　顧奇南看著他，看著一米九的大個子抱著一個小小的紙盒子，神色緊張。顧奇南突然一點也不生氣了，他的智商終於在關鍵時刻起作用，他問：「你不是不要了嗎？」

　　展銘答不出來。

　　顧奇南繼續說：「反正我也放棄了。」

　　顧奇南觀察展銘的神色，說：「我在網上看了很多情感諮詢的帖子，我覺得人家說得很對。一旦別人拒絕你，說什麼當朋友的話都是騙人的，他不喜歡你，對你沒好感，根本也當不了朋友，再繼續相處下去，可能會反目成仇。」

　　「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展銘說，「你怎麼知道自己一定是同性戀？也許不是呢？有很多喜歡你的女生——」

　　「我就是知道自己是同性戀。」顧奇南打斷展銘，謊話隨口就來，「反正你都拒絕我了，我覺得我可以考慮跟李騰學長在一起。他脾氣也很好，長得也帥，而且他喜歡我。」

　　「高考——」

　　展銘剛張口，又被顧奇南打斷，顧奇南一個字也不讓他說。

　　「我高考是不可能受影響的，談戀愛不會影響我學習。就是被你拒絕了，我不還好好地去參加數學營了嗎？」顧奇南伸手，「衣服跟紙玫瑰，還給我。」

　　展銘沉默了很久，才將吹幹的衣服跟紙玫瑰遞給顧奇南。

　　顧奇南沒想到展銘這麼輕易就把紙玫瑰還給自己了，他第一次施展欲擒故縱，好像沒施展好。接過盒子後，一下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腦子裡又雜又亂的，一邊飛速想著怎麼辦一邊只好換起了衣服。

　　他忘了自己現在已經是新晉同性戀，忘了自己跟展哥表白了，需要避嫌。

　　他就坐在床上，雙手一舉，就把上衣脫了。

　　展哥立刻轉過身去。

　　顧奇南站起來拉上褲子的時候才發現展哥背對著自己，這才想起，自己性向是男，好像按理說應該避嫌，不能再這樣大大咧咧在別人面前換衣服。

　　可——

　　可展哥不是說他不喜歡男生嗎？

　　男生之間換個衣服，需要這樣轉身背對嗎？

　　哦不，展哥說過他不喜歡男生嗎？

　　顧奇南這時才突然發現，展哥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他不喜歡男生，也從來沒有說過不喜歡顧奇南，只是說他們不適合。

　　顧奇南的腦子又靈光了。

　　他問：「打火機呢？」

　　「做什麼？」

　　「我要把玫瑰燒了。」顧奇南說。

　　展哥不抽煙，但是他這裡有打火機，為了以防萬一。

　　展哥沉默，顧奇南說：「每一朵玫瑰裡，我都寫了字。很傻的，萬一我扔垃圾桶，你撿起來偷看怎麼辦？我要把它們都燒了，反正我已經決定不要喜歡你了。」

　　展哥遲遲不動。

　　顧奇南自己去找打火機。這屋子就這麼大，很快他就在書桌的抽屜裡找到了打火機。

　　他自言自語：「我去浴室裡燒吧，比較安全。」

　　說完，抱著紙盒子就要走進浴室。

　　展銘拉住他，隱忍地問：「何必燒了？」

　　顧奇南故意不看他：「這是我的東西，我要燒就燒！」

　　顧奇南抱著盒子進了浴室，有點懵。展哥竟然沒有攔住他，就這麼讓他進來了。

　　顧奇南看著盒子裡的玫瑰，每一朵都那麼漂亮，每一朵都寫著展哥的一個優點，他哪朵都捨不得燒。但是已經進來了，展哥背對著浴室，坐在書桌前，說了一句「燒快點，我送你回去。」就沒了聲音。

　　顧奇南有點騎虎難下。

　　他看來看去，看來看去，只好把剛剛拆開的拿起來，硬著頭皮點燃了一張。

　　燒到一半的時候，他把紙張扔進了洗手池。

　　燒完了，洗手池留下一點黑色的灰。

　　顧奇南故意大聲道：「我在洗手池燒東西，會不會有危險啊？」

　　展銘不回答。

　　顧奇南看著那一點點灰，傷心漸漸漫過心頭。

　　他那麼用心折的紙玫瑰，那麼用心寫的情書，展哥一點也不在乎。他以為展哥好好收著這些東西，是在乎他的，喜歡他的。但是好像又不是，他每次都猜錯。

　　顧奇南一朵也不捨得燒了，他看著盒子裡的玫瑰，看著洗手池裡的灰，眼前漸漸模糊。

　　原來這就是失戀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

　　顧奇南走出浴室，把紙玫瑰嘩啦嘩啦全部倒進塑膠袋裡，把塑膠袋死死打了個結。

　　展銘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他。

　　顧奇南吸吸鼻子：「我走了。」

　　展銘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他：「怎麼了？寶。」

　　這聲「寶」真是讓人受不了。

　　可顧奇南不想當展哥的小弟弟，他想當展哥的男朋友。

　　顧奇南用手臂蓋住眼睛，悶聲說：「我回家了。」

　　展銘拉他，有點著急地問：「怎麼了？熏到眼睛了嗎？」

　　顧奇南覺得很好笑，又笑不出來。

　　顧奇南把手裡的塑膠袋扔了，張開雙手抱住展銘，把頭埋在展銘懷裡。他能感受到展銘的身體變得僵硬，想往後退。

　　他開口：「別動，讓我抱一下，最後一下，反正我要放棄了。」

　　過了一會，從他頭頂傳來展哥悶悶的聲音：「放棄是什麼意思？朋友也不能做嗎？」

　　顧奇南覺得自己的心臟難過得一抽一抽的，他小聲說：「我覺得好像做不了了。」

　　他在展哥的懷裡偷偷哭了，好像把展哥的衣服弄濕了一點點。

　　「寶，我——」

　　展哥想說什麼，又忍住。

　　顧奇南覺得展哥身上熱熱的，抱起來好舒服，還有一股好聞的味道。是展哥的味道，溫熱的肌膚，混合了沐浴露，雜糅成一種獨特的味道。

　　很乾淨，很清冽，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的味道。

　　顧奇南覺得這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抱展哥了，他偷偷聞了一會，想記住此時此刻。

　　他鬆開手，想去撿起塑膠袋，然後真的走了。因為風聲越來越大，窗戶劈啪作響，這件小小的出租屋仿佛快被吹走，有點可怕。

　　展哥卻突然把他拉了回來，緊緊抱住他。

　　顧奇南嚇了一跳。

　　展哥用力抱著他，把臉頰靠在他的頭髮上，壓抑地懇求：「寶，別走。」

　　顧奇南還在失戀的狀態中，沒反應過來。

　　展銘以為他不願意，猛地把他托著屁股抱起來，把他放到床上坐好，自己單膝跪下，跟顧奇南平視。

　　他張了張嘴唇，想說什麼，又合上。

　　他痛苦地抓了抓自己頭髮，專注地看著顧奇南。他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

　　顧奇南只好先開口：「你——」

　　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展哥吻住了。

　　這是一個很急促的吻。

　　灼熱的氣息噴吐在顧奇南的唇瓣上，被輕輕撕咬，被舔舐，被吮吸。

　　顧奇南第一次知道，原來親吻是這樣的。

　　他完全懵了，不知道怎麼回事。

　　只知道一陣一陣地打著戰慄，整個腰都麻了。

　　展哥越來越靠近他，幾乎跟他緊緊相貼。

　　他抖了一下，展哥的舌頭竟然——！

　　顧奇南的腰、整個背部全都麻了軟了，他不自覺地往後倒，展哥上半身壓著他，隨著他倒在床上。

　　親吻還在繼續。

　　不知什麼時候，展哥抓住了他雙手，溫熱的胸膛跟他的胸膛緊密靠在一起。

　　男性厚重的身軀壓在顧奇南的身上，他竟然像棉花一樣，軟綿綿熱騰騰，一點勁也提不起來。

　　這個吻是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的。

　　兩個人都抖了一下，猛地分開了。

　　顧奇南躺在床上，完全呆了，傻了，連是誰的手機在響都不曉得了。

　　最後是展哥幫他找出手機，拿到他耳朵邊，示意他接電話。

　　是顧奇南的爸媽，問他接到同學了沒有，趕緊回來，風雨越來越大。

　　顧奇南這才記起自己的來意。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十幾分鐘前的他了，他突然理直氣壯了，雖然說出口的聲音很小，還有點沙啞，但已經是命令語氣。

　　「你現在跟我回家，趕緊收東西，再晚颱風登陸了，真走不了！」





第57章 談戀愛

　　最後顧奇南沒有帶走那個塑膠袋，還是把他的東西留在了小出租屋。

　　展哥簡單地收拾了課本跟衣服，背上書包跟著他走。

　　直到坐上地鐵，顧奇南還暈乎乎的。

　　從小出租屋到地鐵站，幾分鐘的路，兩人濕了半身。顧奇南稍微好一些，出門的時候，展哥拿一件自己的衝鋒衣讓他穿上。

　　展哥一直沉默，一句話都沒說。

　　顧奇南也沒說話，但他的大腦一直在飛速運行。

　　到現在，他已經大概能猜到展哥的想法了。他的感覺沒有錯，展哥就是喜歡他的。

　　跟木頭一樣沉悶的展哥，不知道自己瞎想什麼，覺得他們不適合，不應該在一起，甚至可能還認為顧奇南不應該是同性戀。展哥大概覺得只要自己拒絕顧奇南，顧奇南的性向就能恢復正常。

　　但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顧奇南看了展哥一眼。

　　展哥一臉嚴肅，還皺眉，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

　　顧奇南覺得展哥想太多了，考慮太多了。他才十七歲，為什麼要考慮那麼多？

　　反正現在展哥已經親了他，就必須當他男朋友。

　　顧奇南以防萬一，靠過去，緊貼著展銘，低聲問：「展哥，現在你是我男朋友了吧？」

　　展銘偏頭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顧奇南不給他機會，立刻接著說：「現在我是你男朋友，你是我男朋友。親都親了，你不能不承認！」

　　展銘大手蓋住他腦袋，拿他沒辦法似的揉了揉。

　　過了一會，展銘才低聲說：「先別跟其他人說。」

　　顧奇南點點頭，他知道的，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

　　進家門前，顧奇南深呼吸，再深呼吸，做足心理準備。他怕自己一進門就笑得太開心，顯得過分奇怪。

　　他偏頭去看展哥，發覺展哥也有點緊張，撲哧笑了，問：「你緊張什麼？」

　　展銘說了一句顧奇南萬萬沒想到的話：「我怕你爸媽不喜歡我。」

　　顧奇南錯愕：「為什麼？你多好！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不是，他們已經很喜歡你了！因為我天天跟他們說你的英勇事蹟！」

　　展銘站在那，像在尋找浮木一樣問：「我有什麼英勇事蹟？」

　　「很多啊！」顧奇南數著，「王越欺負邱然穎的時候，你幫邱然穎搶回了她的髮夾。王越在食堂欺負我，你回來就打他了！上體育課跑一千米的時候，你怕我一個人跑最後一名，故意放慢速度陪我……很多，數不清。」

　　展銘有點無奈：「都是打架……」

　　顧奇南糾正：「是正義的打架。而且還有好多不是打架的，等吃完飯我再說給你聽吧！」

　　顧奇南開了門，他爸媽已經做好飯在客廳等著他。

　　展銘一進門，有些手足無措，先問了聲好。

　　「叔叔好，阿姨好。」

　　顧媽媽見他們兩人衣服都濕了，忙說：「外面風雨大吧？先去把濕衣服換了，然後趕緊來吃飯。」

　　顧奇南一邊答應著，一邊拉著展銘往裡走。

　　這是展銘第一次進顧奇南的房間。

　　一個典型的十六歲男生的房間，清爽乾淨，奶白的牆，淺胡桃木傢俱，灰藍色窗簾。他的房間很寬敞，大書櫃上擺滿了書，還有幾個模型玩具。書桌上都是書，還有攤開的練習。床上的寢具收拾得整整齊齊，一點沒有起床後什麼都不管的懶散模樣。房間裡甚至還擺著一個灰藍色的懶人沙發。

　　他房間裡的頂燈是火箭模樣的造型，很可愛。

　　顧奇南打開衣櫃，翻找出一條幹毛巾，問展銘要不要擦乾。

　　他的衣櫃裡滿滿都是衣服，多得令人想不到。

　　顧奇南日常在校只穿校服，一周在校六天，哪有什麼時間穿常服。

　　幸福的小孩，家境優渥，有寬敞的房間，玩具造型的燈，很多的衣服。

　　展銘沉默著換好了衣服，跟著顧奇南到飯廳吃飯。

　　顧奇南爸媽都很熱情，很溫和。颱風天，兒子跑出去接一個不相干的同學回家來住，他們還煮了一大桌的菜，一直招呼展銘吃這個吃那個，但卻閉口不提展銘為何自己一人獨自居住的事。

　　飯後，展銘想幫忙收拾碗筷，被顧媽媽擺手趕走，說：「等下洗碗機洗就行了，你們進房間吧！知道你們同齡人喜歡一起玩，要玩遊戲還是幹嗎，儘管去！」

　　「我要做題。」顧奇南說，「早上都沒做。」

　　顧奇南拉著展銘進房間，真的刷起題來。

　　展銘沒事做，只好也拿出書來看。

　　到了一點半，午休時間到了，顧奇南停下筆，才想起來他的男朋友一直在旁邊等他，他竟然忘了談戀愛，只顧著刷題了。

　　「你怎麼不叫我？」顧奇南責怪。

　　「叫你幹嗎？」展銘問。

　　「我都忘了先跟你商量好談戀愛的事。」顧奇南認真地說，「我是很嚴肅、很認真地要談戀愛，你一定也要認真對待，知道嗎？」

　　展銘今天一直很沉默，此時歎了口氣，低聲說：「寶，那我也要提出我的要求。」

　　顧奇南大方地同意：「你提吧！」

　　顧奇南還坐在椅子上，展銘走過去蹲下，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們可以談戀愛，但是，前提是你不能影響你的學習，如果影響到學習，這個戀愛就不能談了。」

　　顧奇南自信：「絕對不會的！我會更認真學習，真的！」

　　展銘看著他，自信蓬勃的可愛少年，感覺愛意一點點從自己的心裡彌漫出來，快要把他淹沒了。

　　寶，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展銘壓低聲音：「還有，如果哪天你不需要我了，就告訴我，我會自己離開的。」

　　顧奇南瞪大眼睛：「不會的，我永遠需要你。」

　　天真的小孩不知道自己說出了什麼樣的話，也不知道這樣的話需要用一輩子去證明，他輕易地就說出口了。

　　展銘很怕聽，因為他會當真，會把這當成堅持下去的動力。

　　「展哥，我好喜歡你啊。」

　　然而小孩還在說。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展哥，你有一千個一萬個優點，數也數不清。我喜歡你當我的男朋友，我好開心。這就是談戀愛的感覺嗎？暈乎乎的。」

　　展銘也有點暈。

　　他克制了很久，隱忍了很久，最終還是失敗了。

　　因為有一個這麼喜歡他的人，感覺真的很好。自從奶奶離開後，這是第一次他覺得有個人可以讓他安心，讓他平靜。

　　他克制了很久，他怕自己太嚇人了，他怕他把顧奇南的喜歡當成溺水時的浮木，緊抓不放，會嚇壞顧奇南。

　　可現在忍不住了，他只能抱緊他的寶，再也不想放開。

　　兩天颱風假，兩個人窩在顧奇南的房間裡，不做題的時候就接吻。

　　親了又親，吻了又吻，怎麼都不夠。

　　颱風假結束，學校恢復上課。吳淵跟林小斌發現，展哥好像瘋了，瘋了一般地學習。

　　怎麼說，原本上了高三，比起以前，展哥就挺認真了。

　　可現在的展哥更加可怕。

　　十分鐘的課間，除了上廁所，都在位置上刷題做作業。吃完晚飯後，展哥立刻回教室自習，一直自習到超過下課時間，晚上十點半的時候才回去。

　　林小斌懷疑：「展哥，你是不是被吳淵傳染了？喜歡上哪個學霸了？這拼了命地學啊，要嚇死人啊。」

　　展哥不回答，手上不停地抄著英語短語。

　　吳淵搖頭：「斌，你傻啊，展哥天天跟我們在一起，就連中午午休，也被小南仔粘著，他能有空喜歡誰？」

　　顧奇南笑嘻嘻，因為展哥的叮囑，一個字也沒說。但其實他真的好想告訴吳淵跟林小斌，展哥是為了他認真學習呀！因為展哥想跟他考一個城市的大學，所以必須加倍努力！

　　到出租屋裡午休的時候，顧奇南忍不住就要去親展哥，被展哥勒令如果不好好看書，以後不許他來了。

　　然而沒過十分鐘，顧奇南就軟棉花一樣賴到展哥懷裡去了。他看著展哥認真讀書的樣子，沒過十秒鐘，展哥就忍不住低下頭親他了。

　　顧奇南不住地戰慄。

　　原來最最親密的肌膚相觸是這種感覺。

　　週末放假的時候，顧奇南想留宿，總是被展哥拒絕，顧奇南真不明白為什麼。

　　他們談戀愛的時間太少了，只有中午的一點點時間。為什麼展哥週末還不許他留宿？他想留下來跟展哥一起做作業，一起說話啊。

　　展哥總是喘著氣，說他還是小屁孩。

　　顧奇南覺得自己不是小屁孩，他已經很會說情話了。每天晚上跟展哥在微信上聊幾句，他總是將一些肉麻的話滔滔不絕地說出來，連他自己都驚訝了。

　　小南仔：展哥，我想你了。你在幹嗎？

　　搖啊搖：做物理

　　小南仔：哦，這幾道題你特別注意一下，都是很基礎的。

　　搖啊搖：嗯

　　小南仔：你做題的時候有沒有想我？

　　小南仔：我超級想你！

　　小南仔：我想親你，親你的鼻尖，親你的下巴，親你臭臭的臉。

　　搖啊搖：寶，別鬧。

　　小南仔：那你自拍一張讓我看看你吧！

　　小南仔：拍啊！

　　小南仔：不拍我都無心做題啦！會影響我的學習！

　　搖啊搖：圖片

　　顧奇南點開一看，是一張對焦失敗的自拍照。照片上的展哥緊皺眉毛，瞪著攝像頭，好像想打對面的人一樣。

　　顧奇南忍不住笑，笑完又忍不住想親，於是又發消息騷擾展哥。

　　兩個人跟傻瓜一樣，傻傻地談戀愛。

　　很快十月的月考又到了。





第58章 談戀愛 2

　　每一次的月考，顧奇南都會給自己訂兩個目標，一個是英語必須要進步，一個是總分必須要進步，哪怕進步一分，也可以。

　　展哥很擔心他，其實顧奇南覺得不怎麼有壓力。因為高一高二兩年，他都把很多時間花在奧數上，現在高三了，可以收心，把所有的時間回歸到學科學習。顧奇南翻了翻書，對自己還是有一點信心的。

　　但是展哥很緊張。

　　緊張到考前兩天，連顧奇南的消息也不回。

　　晚安也忘記說了，一直到十二點，才發了一條消息問顧奇南睡了沒，他剛剛讀書讀到忘記了。

　　顧奇南無語。

　　顧奇南說，十二點睡覺休息不好，精力不足，怎麼能讀好書？展哥卻說沒關係，他睡眠少，不需要睡那麼久。

　　最後一科考完之後，四人跟往常一樣，一起去吃飯。

　　在路上溜達了半天，最後決定去吃冒菜。一人點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紅通通，辣椒香味撲鼻。

　　展哥吃一吃，突然問：「英語的第五道選擇題，選C嗎？」

　　吳淵跟林小斌一臉懵。

　　顧奇南想了想，說：「A吧。」

　　展銘竟然放下筷子，馬上從書包裡找出英語筆記，翻了起來。

　　吳淵跟林小斌都震驚了。

　　林小斌放下筷子：「不是，展哥，有必要嗎？你受什麼刺激了？你這樣搞得我們都吃不下了。」

　　展銘不理他，仍然在翻。

　　翻到答案，發現自己確實做錯了，黑了臉，蓋上本子，吃飯。

　　吳淵在看手機信息，問：「南哥，數學倒數第二道大題，答案是多少？」

　　顧奇南說了自己的答案。

　　吳淵點頭：「那我做錯了，唉。」

　　邊說邊發信息，等他放下手機，林小斌死死盯著他。

　　吳淵毛骨悚然：「你幹嗎？」

　　林小斌陰沉沉：「你老實交待，跟誰發資訊討論考試答案呢？我都看見頭像是粉紅色的了！」

　　吳淵咳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就……邱然穎。」

　　林小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吳淵的領子前後搖晃，喊：「你跟女神怎麼回事？！你倆什麼時候好上的？！上次送奶茶的事你還沒老實交待！」

　　吳淵被他搖得差點把一碗冒菜打翻了，掙扎著喊：「傻比！快放開！」

　　林小斌哼哼兩聲放開了，說：「身為兄弟，你談戀愛了竟然一聲不吭，你這樣對嗎？！」

　　顧奇南：「……」

　　吳淵趕緊保護好自己的冒菜，解釋：「你亂說什麼，沒有的事！只是在微信上聊天而已，也不是聊天，是探討學習，探討學習！」

　　林小斌搖頭，感慨世風日下，好兄弟之間也有秘密了。

　　顧奇南：「……」

　　吳淵漲紅了臉，分辯：「真的沒有！你不要亂說！是她讓我問小南仔數學答案的，真的，你自己看。」說著，還把手機遞過去，要讓林小斌看。

　　林小斌捂住眼睛：「我不看我不看，看了會長針眼！」

　　吳淵真想打死他。

　　吳淵咬牙：「你就敢跟我鬧，你敢跟展哥鬧嗎？」

　　展銘聞言抬頭：「跟我鬧什麼？」

　　吳淵小聲：「你最近那麼認真學習，肯定有鬼……」

　　展哥臉色一點沒變，淡定地回答：「高三了，我想考好一點的大學，有問題？」

　　吳淵搖頭：「沒有！那絕對沒有！」

　　林小斌看著顧奇南納悶：「我們問展哥問題，你緊張個什麼勁？小臉蛋都快扭曲了。」

　　顧奇南：「……」

　　林小斌搖頭：「可憐孩子，看高三壓力大的，把孩子摧殘成什麼樣了，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

　　顧奇南憋紅了臉，真的很想大聲告訴他們，他不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而是因為談戀愛了！

　　四人吃完飯，去打了一個小時檯球。

　　打完在商業街的小廣場亂晃。

　　小廣場上有一堆兒童遊樂設施，旋轉木馬，玩具車，小火車等等。都是五顏六色的彩燈，在夜裡的小廣場，亮得方圓十裡都看得見，簡直要閃瞎雙眼。

　　四人在小廣場旁邊一家奶茶店坐下，點了四杯飲料，在戶外小圓桌坐下。吹著夏末的風，喝著奶茶、檸檬水，打遊戲，玩手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十月底了，南州的夏天終於到了末尾。大家都還穿著短袖，僅僅是室內不需要開冷氣了的溫度。

　　四人在玩吃雞，顧奇南不出意外地第一個成盒。他挪到展哥身邊，佩服地看著展哥玩遊戲，心想，展哥做什麼都好厲害好聰明，就是學習稍微差了一點點，這是為什麼呢？

　　奶茶店的下一首歌響了起來。

　　「你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樣……」

　　顧奇南看著展哥的側臉，傻笑。

　　展哥真帥，真好看，好Man……

　　林小斌被擊殺了，抬頭見顧奇南笑得一臉春意盎然，打了個哆嗦，問：「小南仔，你看著展哥笑什麼呢？怪嚇人的。」

　　吳淵也被炸彈炸死了，只剩下展哥。

　　顧奇南感慨：「看展哥帥啊。」

　　展銘手一抖，也被一槍爆頭。

　　「你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陽光……」

　　展銘偏頭，跟顧奇南專注的目光碰撞，被顧奇南的笑容晃花了眼，飛速移開了視線。

　　「把所有的煩惱所有的憂愁，統統都吹散……」

　　四個人在奶茶店待到了快十點，才揮手說拜拜。

　　顧奇南理直氣壯跟在展哥身後走，展哥去牽小電摩，想把他送到地鐵站。這時顧奇南才說他晚上要住下，已經跟他爸媽說好了。

　　展哥愣了一會，說：「你怎麼不早說？」

　　顧奇南坐上小電摩，小聲嘟噥：「早說了，你就不讓我留宿了。」

　　顧奇南偷偷去看展哥，有點委屈：「為什麼不讓我住下啊？我們每天獨處時間只有中午一個半小時，你還要求我必須跟以前一樣學習一個小時，午休半個小時。周日放假，出來做作業都是在公共場所。這樣怎麼談戀愛？唉，高中生真可憐，我想快點長大。」

　　展銘無話可說，只說了一句：「你這小屁孩。」

　　顧奇南抗議，被駁回。

　　回到小出租屋，已經開始快十點了。

　　進門的時候，展哥說：「你先洗澡，到你睡覺時間了。」

　　展哥話音剛落，門剛關上，顧奇南就撲到展哥懷裡，一把抱住他。

　　展哥：「你——」

　　顧奇南立刻親了他臉頰一下，說：「我一整晚都想抱你親你！不行，先讓我抱——」

　　顧奇南還沒說完，展哥就托起他屁股，一把將他抱到書桌上坐好，親吻如狂風驟雨一般，使顧奇南難以招架，完全軟倒。

　　展哥的書包被他扔到地上，顧奇南的書包都還來不及放下，還背在他背上。

　　書桌上的書被展哥粗暴地掃到地上，可憐兮兮、亂七八糟。

　　顧奇南被深入靈魂一般的親密給弄得暈暈乎乎，失去思考能力了。他坐在書桌上，展哥擠進他的兩腿間，緊緊抱著他，像要把他揉碎吞進肚裡一般地吻。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緊緊夾著展哥，柔軟的大腿內側頂著一個——

　　他覺得自己的皮膚要被燙化了。

　　顧奇南終於後知後覺紅了臉，因為他發現自己也有點——

　　展哥終於放開了他，喘著氣在他耳朵邊說：「寶，現在知道為什麼不讓你留宿了？」

　　顧奇南不是小孩子了，現在當然懂了。

　　但是——

　　顧奇南小聲說：「我們談戀愛還不到一個月……」

　　是不是太快了啊！

　　展哥低低笑了一聲，把顧奇南的耳朵都笑紅了。

　　「你還小，等你大了再說。」展哥說完這句話就放開了他，打開衣櫃幫他拿出睡衣、毛巾。

　　顧奇南不服氣：「我不是小孩了，我已經很大了！」

　　展銘不以為意，將衣服遞給他，催他快去洗澡。

　　顧奇南低下頭偷偷瞄了一眼，被鼓起的尺寸驚呆了，覺得可能自己眼花了。

　　展銘有點尷尬地扯了扯褲子，轉過身去。

　　顧奇南趕緊跑進浴室洗澡。

　　等兩人都洗漱完畢躺到床上，衝動已經下去了不少。

　　但是戀愛中的人一靠近，就不自覺地要緊緊貼在一起，手臂、肌膚、嘴唇、乃至最私密的地方，都想緊緊貼在一起，毫無縫隙。

　　兩人親了又親，展哥終於受不了，退開了一點距離，說：「別動了，寶。」

　　顧奇南還想親。

　　展哥無奈：「再親會出事，小屁孩。」

　　「我不是小屁孩，我什麼都懂！」顧奇南反駁，「性的東西我都懂！」

　　「嗯？都懂？」展銘反問。

　　「異性，同性，我都知道！」顧奇南不服氣，「我看過片的！」

　　展銘：「……你還曉得看片？異性就算了，同性你怎麼會去看？」

　　「李騰學長發給我的。以前我查資料的時候，他問我知不知道同性之間的方式，我說不知道，他就發了一個短片給我。」顧奇南大大咧咧說著令人炸裂的話。

　　等他說完好幾秒，才發現展銘一聲不吭。

　　「怎麼了？」

　　黑暗中傳來展哥冷冷的聲音：「你那時才幾歲？十五？他傳給你看？」

　　「十五啊。」顧奇南說，「你怎麼不高興了？」

　　展銘想打人：「他還做過什麼？有沒有跟你說過奇怪的話？」

　　「什麼叫奇怪的話？」

　　展銘忍不住坐起來，聲音很冷，但是藏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就是直白、露骨、不該說的話！」

　　「沒有啊。」顧奇南說。

　　展銘沉默了一會，突然趴下來壓住顧奇南，發洩般地親吻。

　　顧奇南立刻無暇去想展哥為什麼不高興了，整個人已經都暈了，雙手勾住了展哥的脖子，肢體不自覺地靠近。

　　好半天，展哥才放開他，低聲說：「你這個……」

　　「什麼呀……」顧奇南用能掐出水的聲音嘟噥。

　　「你這個寶，寶，我的寶。」展銘說，緊緊地把他抱進自己懷裡。





第59章 談戀愛 3

　　十月的月考成績出來後，大家都震驚了。

　　整個高三年級都被展銘震驚了。

　　從年級648名，進步到436名，前進了兩百多名，從專科線一舉沖到本科線。

　　四人組裡每個人都有進步，顧奇南的英語進步了8分，吳淵繼續穩步前進，連林小斌年級排名也前進了12名。

　　但是展哥有點驚人。

　　週一上課的時候，老張表揚了四人組，著重表揚了展哥，說他是浪子回頭，是迷途知返，是為時不晚；還表揚了顧奇南，說他熱心助人，無私奉獻，幫助同班同學共同進步。

　　把展哥說得越來越無語，把五班的其他人說得恨不得踢走展哥，自己來當顧奇南的同桌。

　　下課後，林小斌感慨：「展哥，你這浪子開始發力了，有些嚇人啊，上次進步一百名，這次進步兩百名。再讓你考幾次，你不會衝擊南哥的地位吧？」

　　展銘鄙視地看了林小斌一眼，冷冷說：「吊車尾的想擠進中游，很簡單。中游的人，想擠進上游，很難。」

　　吳淵拍拍林小斌的肩膀：「斌，認真讀書吧。只要付出了努力，你就會發現，原來讀書這事真的要靠智商。」

　　林小斌不服：「我也進步了，老張也表揚我了！怎麼回事？我們原本不是校霸組合嗎？現在怎麼要靠成績說話了，我去！」

　　成績進步這事，有的人替你高興，有的人嫉妒。王越幾次在班裡說展銘的成績肯定是作弊的，他都聽見辦公室其他老師在討論展銘成績的真實性。

　　老張已經在班會上肯定了展銘，說明老師是相信展銘成績的真實性的。但是王越還是要說：「作弊也不看看自己的水準，差不多得了。」

　　這話傳到林小斌耳朵裡，林小斌當場就想去揍王越一頓。林小斌就想不通了，怎麼會有王越這麼嘰嘰歪歪的人，被展哥壓制性打了一頓，還不曉得收斂一點，跟神經病一樣，單方面把展哥當成假想敵，什麼都要跟展哥對著幹。

　　吳淵提醒他：「王越到現在還以為，展哥喜歡邱然穎……」

　　林小斌：「……」

　　顧奇南問：「你還不表白嗎？要等到什麼時候？」

　　吳淵緊張：「現在表白？影響了人家的學習怎麼辦？還有，現在好不容易才加上微信，有時候還靠南哥這位學霸標的重點能說上幾句話。萬一我表白被拒，人家把我拉黑了，怎麼辦？一點機會都沒了！」

　　顧奇南：「……」

　　顧奇南這才想起，他一直沒有告訴吳淵，邱然穎已經知道他喜歡她了。

　　吳淵歎氣：「你小孩子你不懂，追人很難的。現在高三關鍵時刻，大部分人都不想談戀愛，就算喜歡，也很可能拒絕。至少也要等明年考完，跟人家考同一個城市，成功的概率才比較高。」

　　剛追人成功的顧奇南：「……」

　　中午回到小出租屋，只有兩人的時候。顧奇南坐在展銘身邊，看著展銘剝葡萄皮，問：「我是不是影響你學習狀態了啊？」

　　展銘點頭：「影響了。」

　　顧奇南頓時緊張，正要開口問，被一顆大葡萄塞住了嘴巴。

　　展銘接著說：「我被你影響得一下進步了幾百名。」

　　顧奇南嘿嘿笑了。

　　展銘繼續剝葡萄：「但是吳淵那事，你還是別跟他說邱然穎已經知道他喜歡她了。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被邱然穎拒絕，還是跟邱然穎談戀愛，都會影響吳淵的學習狀態，我太瞭解他了。而且吳淵說得有道理，邱然穎可能也會被影響。他們兩個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其他的事等高考結束了再說吧。」

　　「哦。」顧奇南悶悶地點頭，「淵哥考慮得真多。我什麼都沒想，就來追你，是不是給你造成很大的困擾啊？」

　　展銘又給他塞了顆葡萄，漫不經心地說：「你說呢？」

　　葡萄甜得很，顧奇南唇齒間都是葡萄汁的香氣。他看著展哥給他剝葡萄皮的側臉，著迷地說：「可是你很帥啊，我忍不住。」

　　展銘扭頭看他，一字一句說：「寶，有時候話不能亂說，知道嗎？」

　　顧奇南奇怪：「我亂說什麼了？」

　　「忍不住？怎麼忍不住了？」展銘一低頭，吻住了顧奇南。

　　片刻過後，展銘的唇齒之間，也全部是葡萄的香氣。

　　展銘貼著顧奇南的唇說：「寶，我既然決定了跟你在一起，就已經想清楚了，我是絕對不會被影響到學習的。我的情況跟其他人不一樣，我是為了你，才這麼認真的，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只是柔軟肌膚的微微碰觸，就讓顧奇南頭暈目眩，沒骨頭一樣軟在展哥懷裡。

　　「趕上你的水準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能儘量考得離你近一點。」展哥抱緊了他，「但是，你千萬不能被影響到。如果你學習退步了，那我們就暫停，知道嗎？」

　　「暫停什麼意思啊？」顧奇南問，又補充，「我沒有退步，我還進步了。」

　　「暫停就是——」展銘親了他一下，「不能親，不能抱，暫停交往，直到高考結束。」

　　顧奇南聞言，趕緊親了展銘一下，信誓旦旦：「我絕對不會退步的！」

　　顧奇南說到做到，十一月的月考，十二月的月考，他都進步了，總分一直在提高。雖然十二月總分只提高了五分，但反正進步了。

　　展哥也在進步，但是速度變慢了，兩次月考過後，已經進步到年級318名。

　　吳淵進步到兩百名內了。

　　為了這個里程碑式的進步，邱然穎還悄悄買了小蛋糕送吳淵吃。

　　林小斌見四人組裡的其他三人都學得那麼認真，他也不能落後啊！雖說沒有多認真，但也好歹讀了一點，竟然考進了六百名內。

　　元旦很快就到了，七中沒有任何慶祝活動，放假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假期的時候，齊一修跟顧奇南見了一面。

　　元旦假期是除了颱風假以外，齊一修一整個學期唯一的一個完整一天假，除此之外都是半天。

　　一見面他就唉聲歎氣，說自己被摧殘得都瘦了好幾斤，憔悴了不少。

　　他仔細看了看顧奇南，疑惑：「你怎麼容光煥發的？七中的日子太輕鬆了吧？你可得注意啊，雖然降了三十分，但是B大真的很難考。」

　　顧奇南有點小得意：「我最近每次考試都有進步。」

　　齊一修坦率說：「七中的競爭力太低了，你別麻痹了。」

　　顧奇南從書包裡掏出幾套卷子，遞給齊一修，說：「這是你們學校的月考卷子，我讓我爸爸把你的答案抹掉，列印出來自己做了一遍，結果還行。」

　　齊一修拿起來仔細看了一遍，感歎：「牛啊顧奇南，你是真進步了。怎麼回事啊，你的腦子到底怎麼長的？」

　　顧奇南喝了一口果汁，狀似不以為意說道：「我讀得都快沒半條命了，沒辦法，人家說要是我學習退步，就要跟我暫停交往。」

　　齊一修驚呆了。

　　顧奇南平時沒有顯擺的機會，此時忍不住繼續說：「我一分都不敢退步，畢竟花了好大力氣才追到的人。每天讀書讀到連微信都聊不了幾句，我本來十點睡覺的，現在都改成十一點睡了。因為他說我要是因為談戀愛考不上B大，他會很生氣。」

　　齊一修呆呆說：「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妻管嚴……」

　　妻管嚴？

　　顧奇南想到展哥人高馬大臉臭臭的樣子，笑得果汁差點噴出來。

　　齊一修急忙拿開自己的果汁，回過神來，喊：「你怎麼談戀愛了？你這個小老弟竟然談戀愛了？不會吧？學妹還是學姐？比你大？人家為什麼會答應你這個臭弟弟啊！」

　　「比我大，是我同學。」顧奇南得意洋洋，「因為喜歡我啊，所以答應我。」

　　齊一修有些羡慕嫉妒恨：「你談戀愛了，竟然還進步這麼多，你還是不是人！你女朋友長什麼樣？有照片嗎？可愛嗎？」

　　顧奇南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為談了戀愛，所以充滿了學習的動力！他長得可好看了，不給你看。反正跟你說，你也不懂。」

　　齊一修好心來送實驗中學的學習資料，竟然還要遭受秀恩愛攻擊，氣得當場拜拜走人。

　　顧奇南想，是不是因為談戀愛了，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高三很苦很累啊？

　　班上的其他人，天天都在哀嚎快堅持不住了。朋友圈每天都有人發學不下去要跳樓的表情包，還有人經常小論文抒情痛哭。

　　可他天天都很開心，上學開心，可以見到展哥；放學了開心，午休就可以跟展哥親親抱抱；晚上也開心，因為展哥會送他到地鐵站，偷偷拉拉他的手，給他買一杯奶茶。晚上做一會作業，可以給展哥發微信，展哥看到了就會回他。他們沒有時間聊很多的話，有時候只是說一句「我做完了物理作業」，然後展哥回他一聲「乖」。

　　僅僅一個字，就覺得好快樂。

　　高三的上學期，就在這樣的快樂之中飛速過完。

　　在期末考到來之前，展哥的生日先到了。





第60章 過生日

　　展哥的生日在一模的前兩天。

　　第一輪複習已經結束了，結果如何，一模的考試很重要，大家都很緊張。

　　以前顧奇南還沒來的時候，三人組生日就是去外面吃一頓慶祝。因為平時根本不學習，就算是非週末也照常出去吃飯玩耍。

　　但今年情況特殊，除了林小斌外，其他三人真的是頭懸樑錐刺股。搞得林小斌下課了也不敢把手機拿出來打遊戲，只能跟著裝模作樣地看書，竟然也進步了一些。

　　其他人還沒提，展哥就自己主動說將吃飯推遲到一模考完，不要因為過生日浪費時間了。

　　大家沒意見。

　　但顧奇南還是偷偷跟吳淵、林小斌商量，飯可以先不吃，但生日蛋糕總要吃的吧，而且必須當天吃。

　　林小斌納悶了：「為什麼一定要吃生日蛋糕？」

　　顧奇南堅持：「過生日當然要吃蛋糕，吃蛋糕才有儀式感！而且生日禮物也必須當天給，才有意思啊。」

　　林小斌：「我們直男過生日不吃蛋糕。」

　　吳淵：「都喝酒。」

　　林小斌：「是。」

　　顧奇南：「你們上次不是給我買蛋糕了嗎？」

　　林小斌：「那是你的好基友展哥買的，不是我們直男。」

　　顧奇南：「……我不管，我已經訂好蛋糕了。當天晚自習下課後送過來，你們不參加也得參加。」

　　吳淵跟林小斌當然不敢不參加，但是為禮物發愁死了。

　　三個人臨時拉了個小群商量生日禮物的事。

　　斌哥向前沖：要不我們仨湊錢買雙球鞋？

　　3：我已經買好禮物了。

　　斌哥向前沖：我去！不是吧！以前我們三個從來沒有彼此送過禮物啊，就請吃飯就完事了，怎麼南哥你的規矩這麼多？

　　3：要你管。

　　斌哥向前沖：行，是我造次了。

　　淵哥一定行：送個遊戲皮膚？新出的英雄皮膚很好看啊！

　　斌哥向前沖：我看行！

　　3：……展哥都幾個月沒玩遊戲了。

　　斌哥向前沖：……我選擇死亡。

　　淵哥一定行：我也是。

　　展哥生日前一天，顧奇南十一點就開始打瞌睡。他先躺床上，手機定了11：59分的鬧鐘。準時起來數著零點倒計時，給展哥發了祝生日快樂的資訊。

　　小南仔：生日快樂！

　　搖啊搖：乖

　　搖啊搖：還沒睡？

　　小南仔：我定了鬧鐘起來的！我是不是第一個跟你說生日快樂的人？

　　搖啊搖：是

　　搖啊搖：吳淵跟林小斌不會特地等零點的，你明天早上說也一樣是第一個。

　　小南仔：我不，我就要在00：00說！

　　搖啊搖：嗯，快睡

　　小南仔：好的，晚安。

　　搖啊搖：晚安

　　第二天一見面，顧奇南就往展銘嘴巴裡塞了一顆巧克力，笑著說：「生日快樂。」

　　巧克力很甜。

　　展銘一下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手往哪裡放。等巧克力融化在嘴裡，甜到了心裡，才想起還要上課。

　　這一天，每次下課，顧奇南就給展銘塞一顆巧克力。

　　巧克力有很多口味，抹茶、松露、酒心、榛子……

　　林小斌看見了，也想吃。

　　顧奇南不給他，說：「這是過生日的展哥才有的。」

　　林小斌打了個哆嗦：「這一天天的，我受不了你們這麼基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顧奇南才說自己要留宿。展銘怕影響他複習，不讓他留。顧奇南就差掛在他身上撒嬌了，最後還是說了一句「我就想今天陪你一整天」才讓展哥同意他留下來。

　　晚自習的時候顧奇南還是很認真的，四人組專心學習。除了林小斌有時候坐不住，渾身扭來扭去，跟螞蟻鑽進衣服裡一樣。可他不敢拿出手機打遊戲，展哥盯著，淵哥也盯著。他歎口氣，只能繼續學習。

　　九點半晚自習下課，展銘一般繼續留到十點半才回去。但今天顧奇南一下課就拉著他要走，吳淵跟林小斌一直跟著。

　　出了校門，蛋糕店的外賣小哥已經拎著蛋糕等著了。

　　顧奇南興高采烈接過蛋糕，喊：「生日快樂！就吹一下蠟燭，吃一下蛋糕，不會浪費很多時間的！」

　　展銘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吃過自己的生日蛋糕了，此時見顧奇南那麼開心，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到了小出租屋，四個人把小桌子搬出來，將蛋糕放在上面。

　　打開蓋子的時候，除了顧奇南之外的三人都呆了呆。

　　蛋糕是一個奶油蛋糕，造型很簡單，純白的奶油層一點褶皺都沒有，跟鏡面一樣平整，上面化了一個小小的紅心，旁邊用黑巧克力寫著：哥哥，生日快樂。

　　好一會，林小斌才嘖嘖感歎：「小南仔，我服氣，好基友，一輩子。」

　　展銘無奈，但心裡是開心的。

　　顧奇南插了一根「18」形狀的蠟燭，站起來關了燈，第一個唱起生日快樂歌。

　　很快，吳淵跟林小斌加入進來，稀稀拉拉、開開心心唱完了整首歌。

　　顧奇南嚴謹地按著生日流程走，非要展銘許願，許完願吹蠟燭，切蛋糕。

　　吃蛋糕前，吳淵跟林小斌送出禮物，一雙球鞋。展銘一看，國牌的，不算特別貴，知道他們想幫他，又怕他不收。展銘只說了一聲「謝了」，沒多說什麼，收下了。

　　顧奇南蛋糕都顧不上吃，興奮地從自己的書包裡掏出禮物。竟然還特地用包裝紙包好了，一份標準的生日禮物。

　　三人圍著展銘，期待地看著展銘拆禮物。

　　林小斌說：「這個小南仔，老早就說準備好禮物了，讓我看看到底是什麼神仙禮物。」

　　展銘從紙盒裡拿出一個純白色的小方塊。

　　吳淵：「這什麼？充電寶？」

　　顧奇南開心地搖頭：「不是！是迷你印表機，只需要用手機拍照，連接後就能把題目打出來了！這樣整理錯題集可以節省好多時間！」

　　展銘三人：「……」

　　林小斌佩服：「所以這是你用過了覺得好用？」

　　顧奇南否認：「不是，我沒有用過，我的錯題比較少，用不上。」

　　林小斌跟吳淵爆發出一陣驚天大笑，把顧奇南都笑懵了。

　　直到兩個人離開了，顧奇南還有點悶悶不樂，一再追問展銘：「我的禮物是不是很傻？你是不是不喜歡？」

　　展銘把他抱到自己懷裡，讓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親他一下告訴他一聲：「我很喜歡。」

　　顧奇南不相信。

　　展銘發誓：「我明天就用上，真的。你送的東西我都喜歡，所有的都喜歡。」

　　顧奇南勉強相信，他覺得自己送的禮物很實用很好呀，為什麼嘲笑他？

　　他又把自己的書包拉過來，說：「我還有第二份禮物，剛剛他們在，不好意思拿出來。」

　　顧奇南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不大的圓鼓鼓的袋子，將抽繩拉開，拿出來後展銘才發現是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絨服，又輕又薄，幾乎沒有重量。

　　顧奇南笑著說：「這是情侶衣，我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展銘試了一下，很合身。

　　羽絨服很輕，很適合南方的冬天。像這種天氣，一件外套加一件長袖T恤就夠了。

　　顧奇南太想給展哥買衣服了。

　　他見過展哥的衣櫃，裡面除了兩季四套校服，就只有零星幾件衣物。雖然每週都在上課，穿常服的時候並不多，但他很想看看不是穿校服的展哥，很想給他買很多很多的衣服。

　　跟媽媽逛街的時候，他一直想這件展哥穿著好看，那件肯定也好看。

　　最後又自己跑回商場，買了一件一模一樣的羽絨服。

　　他不敢買太多，怕展哥不收。

　　他還有好多好多禮物想送給展哥，但是他怕嚇到展哥，只好一樣一樣慢慢送。

　　展哥將羽絨服脫下來，珍惜地掛進衣櫃裡。

　　裝著紙玫瑰的盒子收在衣櫃裡，裡面的紙玫瑰已經多到要滿出來了。

　　顧奇南從書包裡拿出今天的第三份禮物，一朵紙玫瑰，放進展哥的手裡。

　　展銘捏著那朵小小的紙玫瑰，低聲說：「寶，你給了我太多了。」

　　顧奇南湊過去親他嘴角：「我還想給你很多很多。」

　　展銘把衣櫃裡的另一個大紙盒拿出來，打開蓋子。

　　顧奇南才發現，是樂高積木。

　　展銘已經很久沒有收過禮物了。

　　他本來就很少能有禮物。

　　從前奶奶在的時候，會給他買點小玩具。過生日的時候，一個生日蛋糕就是最大的禮物了。小玩具早都玩壞了，不知到哪裡去了，除了那盒很貴的樂高，展銘沒有留下任何禮物。

　　住在叔叔家的時候，他一直把樂高收在盒子裡，沒有拼起來。

　　因為沒地方放。

　　但今晚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很想把樂高再重新拼起來。

　　把樂高跟他的迷你印表機、紙玫瑰、羽絨服，放在一起。





第61章 離不開

　　一月底，南州市的冬天已經挺冷了。顧奇南早晨出門的時候，校服裡穿了一件加絨衛衣，校服外還套著薄羽絨服。

　　一出地鐵站，展銘已經在等他了。

　　今天降溫，一直校服套衛衣的展哥，今天終於把同款羽絨服也穿上了。顧奇南開心地走過去，小聲說：「我們今天穿情侶裝耶。」

　　展哥伸手拉上顧奇南的衛衣帽子，說：「風大，上來。」

　　顧奇南坐上小電摩，第一千零一次感歎展哥真的好酷，又酷又帥。

　　又酷又帥的展哥心裡很緊張，但是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進了學校後，照常跟顧奇南揮手告別，各自走向自己的考場。

　　顧奇南永遠在第一考場的座位一。

　　每當到了這時候，展銘就能特別強烈地感受到顧奇南跟自己的不同。

　　他走進自己的考場，找到座位坐下，深呼吸。

　　今明兩天考完，高一高二就正式進入寒假了。高三還要繼續補課，補到農曆二十八，放假一周，初六又開始上課。

　　到一月底，第一輪總複習剛好結束。所有考試學科的知識點，都完完整整複習了一遍。對展銘來說，也相當於是從頭學習了一遍。

　　老師說，這次期末考，正好考察一下複習情況。

　　展銘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這麼緊張過，考試的前一天，他竟然夢見自己作文來不及寫完。六點就嚇醒過來，把自己準備好的作文範本再次熟記二十遍。

　　他沒跟顧奇南說，也沒跟其他兩個小弟說，太沒面子了。

　　當然他作文還是很及時地寫完了，甚至剩餘了十分鐘。

　　其他科目的考試除了不會做的，也都來得及做完。

　　最後一科考完的時候，他都有點回不過神了。三小弟在討論晚上哪裡吃飯時，他一直控制不住想把課本跟筆記拿出來翻找答案。

　　晚上四個人吃了熱騰騰的火鍋，顧奇南辣得臉頰紅通通，特別可愛。

　　十六歲的少年，還跟小孩一樣，明明不太會吃辣，非要吃辣鍋，再辣得一直喝冰可樂。

　　整個晚上，展銘一直忙著給他燙牛肉片、煮蝦滑、撈豆皮、倒可樂。

　　吃完火鍋，四人本想去看電影。但年末了，沒什麼好片子，大片都排到大年初一上了。於是四個人約好了大年初一再來看電影，玩了一會娃娃機、投籃機，展銘說要寫作業，於是各自告別回家。

　　展銘領著顧奇南走，林小斌跟吳淵一起走。

　　等公交的時候，林小斌突然說：「我就奇怪了，大家一樣是小弟，為什麼展哥就對小南仔那麼好？他那小破出租屋，小南仔都住過多少次了？好像每次月考考完吃飯，小南仔都去留宿。為什麼不讓我們兩個跟呢？」

　　林小斌上次想跟過去，被顧奇南用沒有多的被子給拒絕了。

　　吳淵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說：「斌，我覺得有蹊蹺。」

　　林小斌點頭：「我也覺得。你看他們兩個今天穿的外套是不是一模一樣的？什麼時候買的？不夠兄弟，為什麼只有他們兩個有一樣的，我們沒有？」

　　吳淵轉過頭看他，話已經到了舌尖，呼之欲出，又有點猶豫自己是不是想岔了。

　　「我覺得……他們可能……」

　　林小斌一拍大腿：「他們兩個不會想搞小團體吧！偷偷把我們排除在外！然後兩個人自己去吃宵夜渣遊戲！」

　　吳淵：「……算了。斌，你這腦子，你快樂就好。」

　　確實在搞兩人小團體的展銘跟顧奇南一進小出租屋的門就先抱上了，顧奇南把頭埋進展銘懷裡，聞了聞，蹭了蹭，可憐兮兮地說：「每天只能抱一小會。」

　　展銘摸了摸他頭髮，慢慢說：「是這樣的，以後也不能在外面牽手、擁抱，你要想清楚了。」

　　顧奇南趕緊說：「我想清楚了，特別清楚。本來也不能天天抱在一起，什麼事都不做！」

　　兩人洗完澡，已經十點了。展銘竟然拿出作業，真的做了起來。顧奇南坐在床邊看他寫作業，展銘問：「你不寫？」

　　顧奇南嘟噥：「等下十一點就要睡覺了，只剩一個小時，寫作業幹嗎……」越說越小聲，「我都還沒親你……」

　　展銘偏頭，敷衍地快速親了一下他嘴唇，說：「好了，看一會書吧。」

　　顧奇南氣憤：「今天剛考完試！」

　　展銘不理會他。

　　顧奇南下了床，拉開他手臂，擠進展銘懷裡，硬是在椅子上坐下，得意洋洋說：「你抱著我寫作業吧。」

　　展銘沒辦法，抱著他寫作業。

　　顧奇南背靠展銘的胸膛，感受展銘呼吸間的一起一伏，只一會，就受不了了，轉過頭，輕輕舔了一下展銘的下巴。

　　刺刺的，有一點點剛冒出的胡茬。

　　展銘僵住了。

　　很快，顧奇南就感覺到屁股後頭硌著一個硬得嚇人的東西。

　　顧奇南勾住了展哥一隻手臂，把臉靠在上面，等著展哥先忍不住。

　　果然只過了一小會，展哥就一手托住他屁股，一手架著他，直接把他扔到了床上。

　　顧奇南看著展哥，調皮地笑。

　　展哥咬牙，壓了下去，狠狠地親。

　　少年人的欲望初次燃燒就如冬日的乾柴一樣，猛烈、炙熱、嚇人。

　　分不清是誰先開始的，在狠狠的糾纏中，兩人滾進了被窩裡。在悶熱的棉被中，誰脫掉了褲子，誰脫掉了衣服，赤裸地抱在了一起，將最緊密的地方貼在一起。

　　展銘伸出了手。

　　顧奇南癱軟在展哥懷裡，滾燙的肌膚相觸，讓人覺得舒服、迷戀。細微的汗水在悶熱的被窩裡散發，是兩人交纏在一起的味道。

　　顧奇南勾住展哥脖子，靠近了細聲細氣地說：「我知道怎麼做最後一步的，我願意。」

　　他看著展哥，用毫無保留的、赤忱的、閃閃發光的眼神看著展哥。

　　展銘緊緊抱住了他，用壓抑的帶著喘息的聲音回答他：「不。」

　　你還小。

　　未來還不確定。

　　我還沒有能力。

　　顧奇南不解地看著他。

　　展銘找了一個藉口：「沒做好完全準備不行。」

　　顧奇南接受了這個理由，偷偷地輕聲說：「哥，你的手好熱。」

　　展銘真恨不得在他身上重重抓出痕跡。

　　這小孩！

　　週一考試成績跟年級排名出來了，顧奇南的總分又進步了一點，上了640。吳淵跟林小斌沒怎麼變，展銘退步了。

　　原本已經進步到318名，這次考試退到了379名。

　　考試的時候，進進退退很正常，幾十名也不是特別嚴重的事。

　　展銘沒說，但其他三人都看得出來，對他打擊特別大。從成績公佈的那天，展銘的心情就不太好。

　　他沒抱怨，沒訴苦，好像更用功了。

　　他跑去問老張，為什麼已經很認真了，還會退步，問題出在哪裡，需要怎麼做。

　　他自己一個人住在小出租屋，不知道晚上幾點睡覺。但從期末考過後，其他三人明顯感覺到白天的展銘沒有以前精神了。

　　顧奇南問他到底晚上幾點睡覺，展銘告訴他：「一點。」

　　「怎麼那麼晚睡！」顧奇南急，「早上那麼早起，晚上那麼晚睡！缺乏睡眠不利提高白天的效率，你得保證充足的睡眠。」

　　展銘不聽：「現在沒有時間了。」

　　距離六月七號，就只剩下四個月的時間了。

　　顧奇南安慰他：「你這個學期已經進步很多了，你不能給自己施加太多壓力，慢慢來。」

　　所有的安慰話語都如同投石入海，一點用都沒有。

　　展銘表面上點頭說自己清楚自己知道了，其實心裡的緊張一點也沒有緩解。

　　從答應跟顧奇南在一起的那一刻，巨大的壓力就如影隨形。

　　他會想得很多。

　　如果沒跟顧奇南在同一個城市讀大學，四年的異地戀，很可能兩個人會很快成為陌路人。

　　如果他沒有盡力追趕顧奇南的腳步，努力成為一個稍微跟優秀沾點邊的人，他們也可能最終成為陌路人。

　　身處高中的環境，顧奇南尚未發覺，他跟展銘其實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等到了大學裡，他們所待的環境不同，接觸的人不同，眼界不同，認知不同，價值觀不同。

　　到那個時候，怎麼辦？

　　顧奇南那麼愛數學，在他的人生規劃裡，他會繼續深造，讀碩士，甚至讀博士。

　　而他呢，不更努力的話，可能只是一個大專生。

　　如果顧奇南沒有厭倦他，他們在一起很久，久到將來面對父母。

　　他能過顧奇南父母那關嗎？

　　顧奇南的爸爸媽媽很好，很溫和。可是當他們兒子的同學，跟當他們兒子一生的伴侶，那是不同的兩個標準。

　　雖然一早就跟小南仔說了，等小南仔不需要他了，他會自己離開。

　　可那只是裝酷的話。

　　他不想離開小南仔。

　　在他拎著行李離開叔叔家的那個晚上，他孤身一人站在路口，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不知自己生存為何，呼吸為何。

　　那是一種可怕的孤獨感。

　　他沒有奶奶了，媽媽不要他，唯一的親人家裡也不歡迎他。

　　就像腳下踏著的地沒有，只剩虛空，人快墜落進黑暗了。

　　這時候，小南仔出現了。

　　他的寶，是他的家，他的依靠。

　　他離不開他的寶，無法離開。





第62章 放寒假

　　農曆二十八，街上的車跟行人明顯減少了。

　　最後一節課上完，老張囑咐完假期事項，走人。五班爆發出一陣歡呼，令人窒息的補課終於結束了，放假了。

　　每個人都在整理假期作業，剛剛發的幾十張卷子。

　　林小斌將卷子摞整齊了，也不整理好前後順序，一對折，全都塞進書包，感歎：「這是人佈置的作業嗎？放假七天，幾十張卷子，能寫得完嗎？我不要吃年夜飯了，我就寫著這些卷子跨年就好了！」

　　吳淵罵：「廢話真多。」

　　林小斌委屈：「現在連作業多都不能抱怨了？」

　　吳淵轉過頭問顧奇南：「南哥，明天約作業嗎？」

　　顧奇南正在用小釘書機把卷子一份份訂好，頭也不抬地說：「明天早上不行，我要上英語的網課。明天下午可以嗎？」

　　林小斌舉起大拇指：「剛放寒假，網課就安排上了，服！」

　　吳淵又問展銘：「展哥，你放假怎麼打算？」

　　「學習。」展哥十分簡短，十分冷酷。

　　吳淵欲言又止。

　　林小斌不經大腦，倒是直接開口：「不是，你吃飯怎麼辦？學校食堂都關了，過年期間，外面的店也關得差不多了吧？你這幾天到我家吃吧！」

　　展銘把書都裝進書包，說：「還開著不少店，沒地方吃飯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行。」林小斌乾脆地點頭。

　　四人在校門口揮手拜拜，沒有約飯。

　　今年顧奇南老家的爺爺奶奶來了南州市過年，顧奇南得回去陪老人家吃晚飯。

　　展銘用小電摩載著顧奇南往地鐵站走，顧奇南在他身後喊：「你來我家過年吧。」

　　顧奇南抓住他衣服，儘量貼近他耳朵說：「三十那天來我家吧，我都跟我爸媽說好了。我爺爺奶奶脾氣特別好，喜歡小孩，還說要看看我的好朋友。」

　　地鐵站到了。

　　展銘停下小電摩，顧奇南跳下車，等著他的回答。

　　展銘摸摸他頭，搖了搖頭，說：「我叔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去他家吃年夜飯。」

　　「不去！去他家幹嗎！」顧奇南氣。

　　「快回家吧，天快黑了。」展銘說，「吃一頓飯而已，如果我這都不答應，就真斷絕關係了。沒事，我跟吳淵、小斌，哪天約好了一起去你家看你爺爺奶奶。」

　　顧奇南還想說，但是忍住了，跟展銘說了拜拜。

　　當天晚上，顧奇南就在小弟群裡邀請大家明天中午到他家吃午飯。顧奇南說，他爺爺奶奶特別想見他們三個人，請他們來家裡吃午飯，吃完了他們下午可以出門找個地方一起寫作業。

　　三個人都說好。

　　隔天早上，展銘三人在地鐵站碰頭，一起往顧奇南家來。為了下午寫作業，三個人都背了書包。

　　林小斌說：「我說跟同學約好了出門寫作業，嘿，我爸媽不信，還懷疑我是不是談戀愛了，出來約會。當下兩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下了我的書包，一通翻查，發現裡面果然全部是作業。還鬧著要看我手機，我把南哥的聊天記錄翻給他們看，跟他們說這是我們年級第一的大哥，他們才相信。我真他媽不容易。」

　　吳淵已經快笑瘋了。

　　林小斌又轉陰為晴：「我爸特別激動，說這可是年級第一啊，竟然願意帶你一起學習！你出去寫作業了，得好好請人吃點喝點，又給了我大幾百！哈哈，我的新皮膚有望了~」

　　展銘看了他一眼，林小斌立刻認慫：「不，我還是得留著點，請南哥喝飲料。南哥帶我學習，確實辛苦，確實辛苦。」

　　到了顧家樓下，展銘特別叮囑：「在老人家面前不要亂說話，知道嗎？」

　　吳淵點頭。

　　林小斌猶猶豫豫地問：「請問……什麼叫亂說話？比如南哥走在路上被學妹搭訕要加微信這種嗎？」

　　展銘殺人眼神拋過來，吳淵直接說：「斌，你別管，你就什麼都不要說，除非爺爺奶奶問你問題，懂？」

　　林小斌舉手，給自己嘴巴拉上拉鍊：「懂！但是吳淵你他媽真是展哥肚子裡的蛔蟲，展哥什麼意思你都猜得出來！」

　　吳淵：「……你能別比喻得這麼噁心嗎？還有進門不要說粗話。」

　　林小斌再次拉上拉鍊，還縫針，縫了兩遍。

　　等他們上了樓，顧奇南早就打開大門等著他們了。

　　顧奇南把他們三個讓進來，喊：「爺爺奶奶，這個是展銘，這個是吳淵，這個是林小斌。」

　　顧奇南的爺爺奶奶長得特別和善，即使在家，頭髮跟衣著仍然一絲不亂，整整齊齊。三人都有點緊張，齊聲說：「爺爺奶奶好。」

　　顧奶奶連聲感歎：「這孩子長得真高！怎麼長的，喝牛奶嗎？」

　　顧奇南還是第一次見展哥手足無措、答不出話的樣子，覺得好玩極了，替他回答：「他長這麼高是天生的，不是喝牛奶的，你別問了奶奶。」

　　顧奶奶輕輕拍了他一下：「我是你是在找不喝牛奶的藉口。」

　　顧奇南的爺爺奶奶親自下廚，煮了一大桌家鄉菜請三位小朋友。他們一家熱情得不得了，從展銘三人坐下來，就開始拿公筷替他們夾菜夾肉，勸說他們多吃點多吃點。展銘三人吃得肚皮快撐破了，把一大桌的菜都吃完了。

　　吃完後，四人就被趕到客廳去打遊戲，不讓他們幫忙收拾。

　　林小斌覺得新奇：「南哥，你居然買了遊戲機？！」

　　顧奇南搖頭：「我爺爺買的。」

　　林小斌更驚奇了：「你爺爺太好了吧！我家裡人一看我打遊戲都要把我打死了！」

　　顧奇南「噓」了一聲，低聲說：「那是去年為了哄我高興買的，我一次也沒玩過，今天剛拆開。」

　　顧爺爺顧奶奶端著一大盤切好的水果過來了，四個人不再聊遊戲機的事。

　　顧奶奶問：「在學校你們四個人關係最好嗎？」

　　顧奇南點頭：「我跟展銘是同桌，他們兩個坐在我們前面。」

　　顧奶奶覺得奇怪：「你跟展銘個頭差這麼多，怎麼會坐到一起去？」

　　顧奇南笑了笑，說：「因為我是轉學生啊，班級裡沒有座位了，只有展銘身邊有座位。」

　　他看了展哥一眼，眼睛裡都是笑意。

　　「那還真是有緣。」奶奶說，「要是沒坐到一起，關係都不能這麼好。」

　　「沒錯。」顧奇南點頭。

　　奶奶又說：「我們南南跳過兩次級，你們知道，年紀小，一直沒聽說在學校裡有關係特別好的同學，我們都有點擔心。沒想到轉了學，反倒認識了你們，跟你們特別合得來，我們太開心了。」

　　吳淵跟林小斌只會傻笑，展銘是硬扯著笑。

　　顧爺爺跟顧奶奶就在旁邊樂呵呵地看著他們打遊戲，顧奶奶時不時問兩句學校裡的事。展銘話少，林小斌不靠譜，大部分都是吳淵答的。

　　玩了半個小時，老人家容易困，先進去午休了。

　　進去前問他們下午去哪裡玩，顧奇南說：「我們不玩，下午準備出去寫作業。」

　　顧爺爺說：「寫作業還出去幹嗎？在家寫啊！等會起來，給你們再蒸個米糕吃，就在家寫。」

　　四個人只好乖乖說好。

　　林小斌先打瞌睡的，他昨晚不知道打遊戲到幾點才睡。於是顧奇南說大家先午休一會，等會起來再寫作業。

　　吳淵跟林小斌在書房的沙發床睡，展銘跟顧奇南一起回房間。

　　幾乎是剛把房門關上，顧奇南就撲到展銘身上親親啃啃。

　　展銘抱住了他，低聲急急說道：「別！」

　　顧奇南嘟噥：「我想你了。」

　　展銘噎住。

　　顧奇南在衣櫃裡翻翻找找，竟然找出一套大碼運動服，讓展銘換上。

　　展銘接過那套明顯不是顧奇南尺寸的運動服，問：「你怎麼有這麼大的衣服？」

　　顧奇南嘿嘿笑，踮起腳親了他臉一下，說：「我給你買的啊。」

　　那麼理所當然，好像他早知道今天用得上一樣。

　　運動服是套頭棉質的，跟家居服一樣舒服寬鬆。展銘穿上剛好，完全是照著他的尺寸買的。

　　展銘摸摸衣服，品質很好，知道價錢必然不便宜。

　　「以後別給我買衣服了，穿不上這麼多。」

　　顧奇南也換上了跟他一樣的運動服，只是顏色不同，展銘是黑色的，他是深灰色的。

　　顧奇南抱住他的腰，輕輕說：「不要，我就想給你買。」

　　展銘摸摸他頭，最後還是說：「睡吧。」

　　躺到床上後，顧奇南忍不住要動手動腳，都被展銘按住了，說在家裡，讓他不要亂來。

　　顧奇南氣結。

　　展銘只好把他抱進懷裡，禁錮住他，說：「乖。」

　　顧奇南亂動了一會，終於被展銘順了毛，乖乖躺在他懷裡。

　　過了一會，顧奇南小聲問：「哥，我問你，你說實話。」

　　「嗯。」

　　「你還剩多少錢？夠不夠花？」顧奇南手指揪著展銘的衣領，輕聲問。

　　他已經憋了很久了，怕傷了展哥的自尊心，又怕展哥沒錢花，在小出租屋裡挨餓受凍。

　　「夠。」

　　「你這學期都沒打工，真的夠嗎？」顧奇南不相信，「我、我可以先借你錢，我的零花錢都沒有花，真的。」

　　展銘只好拿出手機，打開手機銀行，讓顧奇南看帳戶餘額。

　　「還有一萬多，真的。」

　　顧奇南終於放心了，但又有點好奇：「你怎麼還有這麼多錢？都半年沒打工了。」

　　展銘邊輕輕拍他背邊解釋：「之前打工攢的，暑假攢的多。而且以前吃住都在我叔叔家，後來鬧翻了，我才出來外面吃飯，沒花多少錢。」

　　「哦。」顧奇南點點頭，「那你寒假要好好吃飯，不能隨便吃，知道嗎？我這個寒假可能不能經常去找你玩，我爺爺奶奶來了，我得多陪他們。」

　　展銘說知道了。

　　顧奇南窩在他懷裡，愜意地說：「我爺爺奶奶特別喜歡你們，昨晚上已經問了我好多好多問題，把你們的學習成績都問了個遍。」

　　展銘頓時緊張：「學習成績？」

　　「怎麼了？」顧奇南問。

　　「你都照實說了？」

　　顧奇南點頭。

　　展銘沉默。

　　顧奇南搖他手臂：「怎麼了？」

　　展銘只好說：「我成績不好。」

　　顧奇南疑惑：「那怎麼了？再說了，你成績沒有不好，一直在進步。」

　　展銘不說話了。

　　顧奇南沒想到酷酷的展哥這麼在乎成績，甚至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剛轉學到七中的時候，考班級倒數的展哥並沒有這麼在乎成績啊？

　　顧奇南纏著展銘，非要他說為什麼。

　　又親又抱又摸，鬧得展銘沒辦法了，只好說實話。

　　「想讓你們家人，對我印象好點。」

　　顧奇南更困惑了：「我們家的人，對你印象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展銘說不下去了。

　　過了好半天，顧奇南才領悟過來，問：「你說的印象，是指家人對我男朋友的印象嗎？是嗎？是嗎？」

　　展銘沉默，最後才說：「我想，儘量考個好一點的大學，雖然比不上你，但也不要太差。可能你家的人無法接受你的性向，至少我得稍微優秀一點，不能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不能是一個你們家完全無法接受的人。」

　　顧奇南呆住了。

　　展銘說的，他從來沒想過。

　　顧奇南抱住展銘的頭，讓他的臉貼著自己的胸口，他不斷地親著展銘的發旋，忍不住說：「哥，哥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展哥。你已經很優秀了，你已經很好了。我們家的人會接受你的，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因為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而且我不認為我家的人無法接受我的性向。李騰學長跟我告白的時候，我回來查閱同性戀的資料，還問了我爸媽。我們一起進行了討論，一致認為性向是個人的選擇，應該受到尊重。我受到欺淩的時候，我媽媽說，就算我真的是同性戀，也不應該受到這種對待。」

　　展銘反抱住顧奇南。

　　他知道的，這些在剛認識的時候，顧奇南說過。

　　他在高一的時候，突然醒悟到自己的性向與人不同，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失去奶奶的痛苦，跟性向與人不同的恐慌，把他拉進了黑暗的深淵。

　　是顧奇南說，性向是每個人的自由，每個人都有喜歡異性的自由，也有喜歡同性的自由。

　　他這麼認為，他爸爸媽媽也這麼認為。

　　展銘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顧奇南一家，包容，寬和，富有同情心。

　　是一個極其幸福美滿寬容善良的家庭，才養出了這麼好的顧奇南。

　　他不知道要怎麼才能配得起這麼好的顧奇南。

　　顧奇南太好了。

　　他只能努力，更加努力一點。





第63章 新年好

　　四人午休結束之後，一起聚在飯廳的餐桌寫作業。

　　顧爺爺顧奶奶已經把桌子擦得乾乾淨淨，還蒸上了米糕。老人家一會切水果，一會端點心，一會泡花茶給他們喝。

　　整張餐桌倒是被吃的給占滿了。

　　寫了一會，除了顧奇南外的三人都倍感壓力。特別是林小斌，他本來打算來抄作業的，沒想到場地從外面的咖啡店換成顧奇南家，還有顧奇南的爺爺奶奶一直笑眯眯地看著，他一個字都不敢抄。

　　倒是吃了一肚子香香甜甜的米糕，還喝了三大杯花茶。

　　就這麼煎熬到下午四點半，三人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再留下去人家連晚飯都要管了，趕緊收拾東西走了。

　　臨走時，顧爺爺顧奶奶一人塞了一袋子特產，說是從老家帶來的，讓他們拿回家。

　　出了顧家，在電梯裡，三人一人拎著一袋子特產，不約而同沉默了。

　　等走出社區，林小斌才歎口氣：「我去……這絕對是我人生第一次在同學家這麼受重視，太熱情了。我簡直愧對南哥一家人，我、我除了抄南哥作業我什麼事也沒幹啊！」

　　吳淵認同地點頭：「斌，你知道就好。」

　　林小斌跳起來罵：「你他媽除了抄南哥的筆記跟重點，你也什麼都沒幹！」

　　吳淵理直氣壯：「我們一起認真學習，共同進步，相互督促，怎麼能說我什麼都沒幹呢？」

　　展銘：「……都閉嘴。」

　　顧奇南爺爺奶奶給的都是些上好的香菇、松茸、蓮子、金線蓮等乾貨，特別適合過年的時候燉湯。

　　展銘一人住，不開火，用不上這些，大年三十的時候，拎去他叔叔家了。

　　年三十早上，他叔叔又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一定回去過年圍爐，說不管怎麼吵吵鬧鬧，一家人，過年了，總得回來吃一頓飯。

　　展銘沒說什麼，答應了。

　　有點尷尬的一頓飯。

　　先前鬧得厲害，還打了展銳。現在回來了，大家閉口不提上次的事，裝作無事發生，維持表面的和平。

　　吃飯的時候，叔叔說：「都放假了，在家住兩天吧？春節的時候，親戚朋友都會走動走動，你在家，也好見見大家。」

　　展銘知道他的意思，說：「高三了，時間緊，作業都寫不完，我就不住了。回頭親戚問起來，就說我怕吵，住學校附近。」

　　展銘明白，對叔叔嬸嬸來說，能夠維持表面上的客套禮貌就夠了。

　　果然叔叔聽了點頭：「說得是，還有幾個月就要考了。上次你班主任打電話說，你最近進步很大，表揚你了呢！展銳！你他媽學學你哥！本來考得比你差，人家這一學期認真學了，現在都考得比你好了！你天天關在房間裡，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學習還是假的！我看你那手機我早晚得給你砸了！」

　　展銳正在班級群裡搶一分錢的紅包搶得正開心，一聽展國強的話，臉馬上黑了，覺得好好的年又給毀了，滿心不爽，頂嘴道：「至少我考出來的都是真的。」

　　展國強聽出他話裡話外的陰陽怪氣，納悶：「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有人心裡清楚。」展銳說。

　　一個年級倒數、只會打架的混混，現在能考到三百多名？

　　展銳一個月花那麼多錢補課，考試的時候千辛萬苦帶小抄、跟人抄答案，才考了四百多名，展銘能比他強？誰考得比他好他都信，唯獨展銘是絕對不可能的，一定是作弊。

　　他嬸接著說：「有進步當然好，但是這個進步得能承受得住高考的檢驗，是吧？」

　　「是。」展銘懶得聽他們陰陽怪氣的，「高考完就知道了。」

　　展國強邀展銘喝高粱酒，展銘不喝。展銳倒是想喝，他媽不讓他喝。

　　展國強只好自斟自飲。一抬頭，看見自己一雙兒女大過年的在飯桌上都抱著手機不放，按個不停，酒氣上湧，就開始囉嗦。

　　「這麼大的人了，不知道爭氣點，多考幾分，考個公辦的本科學校，我跟你媽都不用累成這樣。你姐是沒辦法了，阿銳，你給我爭氣點，考個好學校。你看看你哥，你跟他問問怎麼學的。」

　　他還念了一大堆，念得展銳姐弟都不爽起來。

　　展銳吃了兩口菜，終於把手機放下了，揮舞著筷子說：「我跟展銘可學不來，他是為愛學習！」

　　飯桌上都靜了。

　　展銘臉黑了。

　　展銳是怎麼知道他跟顧奇南的事？

　　這不可能。

　　一瞬間，展銘腦子裡閃過「看來除夕這天還是得把展銳打一頓」的念頭。

　　他正想著，展銳嗤笑：「展銘喜歡學霸，想跟人家考一個地方，當然努力學習了。」

　　展銘站了起來，表情很不好，展銳喊：「你想幹嗎？！全校都知道你喜歡邱然穎，我還不能說了？」

　　展銘：「……」

　　展國強趕緊勸：「大過年的，你們兩個幹嗎呢？阿銘你坐下！阿銳你也是，不要亂說話！你們還在讀書，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展銘冷冷掃了展銳一眼，坐下了。

　　展銳冷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熬過一頓飯，展國強一家打開電視泡茶看春晚。

　　展銘喝了兩杯茶，起身說要走了。

　　他嬸嬸看了他拿來的那袋子乾貨，臉色好了點，留了他一下。

　　展銘堅持，展國強有意讓展銳跟他和好，就示意展銳送他下樓。展銳一萬個不情願，被展國強踢了一下小腿，只得起來。

　　展銘理都不理展銳，逕自出門走了。

　　展銳跟在他後面，剛下了一層樓，就冷哼道：「什麼邱然穎，都是你的煙霧彈，你這個變態能喜歡女的？」

　　展銘一個白眼都懶得給他，快步下了樓。

　　展銳沒跟下來。

　　牽了小電摩，展銘才掏出手機看有沒有新信息。

　　小南仔：展哥，你吃完飯了嗎？

　　小南仔：哥，你叔叔家的年夜飯好吃嗎？你吃了什麼？

　　小南仔：他們家的肯定不好吃，肯定沒有我們家的好吃。

　　小南仔：你明天來我們家吃飯，好不好？我們家年初一很少有客人的，在這裡沒有什麼親戚。你來吧！

　　小南仔：我媽媽說明天做鹽焗雞！超級好吃！你來吧！

　　小南仔：要不我明天下午出去找你玩？

　　搖啊搖：剛吃完，現在準備回去了。

　　小南仔：你明天來我家嗎？或者我去找你玩！

　　搖啊搖：你好好陪爺爺奶奶，他們難得來。等空了，我再去找你。

　　展銘收起手機，坐上小電摩。

　　街道上沒什麼人，大多數人還在吃年夜飯，或者吃完了正在看春晚。偶爾有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打鬧著經過，是約出來玩的朋友、同學。

　　十分鐘展銘就到了小出租屋樓下。

　　這幢民房有五層，此時亮著燈的只有一兩扇窗戶。

　　展銘住的三樓，一個人都沒有，連平時有小孩哭鬧的那家，也早就沒了聲音，都回老家過年去了。

　　展銘開門，小出租屋裡空蕩蕩的。

　　他洗了個澡，坐在書桌前，把作業拿了出來。

　　手機時不時就震動一下，全是小南仔發來的消息。小弟群裡靜悄悄的，林小斌跑到班級群裡跟大家一起吐槽春晚了。

　　展銘專心做作業，偶爾拿起手機回復小南仔的消息。

　　全都是一些對春晚的吐槽，他在陪著爺爺奶奶看春晚。大概怕展銘一個人無聊，幾分鐘就要給他發條消息。

　　展銘看到了，就回他一個「嗯」，或者一個表情包，表示自己看到了。

　　等展銘做完一份理綜卷，時間剛剛十點半。

　　小弟群裡已經刷了99+的消息。

　　展銘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才發現半個小時前林小斌上來約大家明天下午出門看電影，顧奇南跟吳淵都同意了，顧奇南還代展銘同意了。

　　過了一會，吳淵上來緊急求助。

　　他跟邱然穎聊天，說起明天要看的電影，邱然穎說她跟她同桌也約好了要看這一部。

　　吳淵問怎麼辦？

　　著急得打了二十三個感嘆號。

　　顧奇南以一種很令人信任的語氣說了一大堆指導意見，讓吳淵立刻約邱然穎跟她同桌看電影，告訴她們，明天他們四人也會去，以免邱然穎尷尬。

　　人一多，就變成了同學一起看電影，有男有女，很正常的，邱然穎絕對不會拒絕。

　　然後吳淵再立刻上網訂票，把電影票買了。

　　明天下午兩點半的電影，看完還可以一起喝下午茶，不像吃飯那麼正式，又可以多點相處的機會。

　　訂座位，一定要訂六個一排連在一起的，再把中間的兩個座位給女生坐。到時候看邱然穎坐哪一邊，無論左邊右邊，吳淵都可以有坐在她旁邊的機會。

　　看完電影，顧奇南就可以說電影是吳淵請的，他請大家喝下午茶。

　　非常的自然，女生一點也不會尷尬。

　　吳淵跟林小斌都驚呆了。

　　林小斌說，沒想到南哥你竟然是一個王者。

　　顧奇南很得意，私聊展銘。

　　小南仔：我厲害吧？聰明吧？我可是追過人的，有實戰經驗的，不像他們。

　　小南仔：那我們明天下午一起去看電影吧！

　　小南仔：爺爺奶奶說我可以跟大家出去玩！

　　小南仔：就是明天沒機會親你的臭臉了。

　　那一刻，展銘有種強烈的衝動，想抱抱顧奇南，親親他的小南仔。

　　他以為除夕夜他可以一個人好好過的，寫兩份卷子，就跨年了。

　　但他現在很想見到顧奇南，非常想。

　　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抓起手機鑰匙，站在地鐵站口。





第64章 新年好 2

　　地鐵車廂空蕩蕩的，只有零星幾個人，都是結伴出行。

　　有的是朋友約好一起出去玩，有的可能在外面剛吃完年夜飯要回家，都是成群結隊的。

　　只有展銘是自己一個人。

　　已經快十一點了，小弟群消息震動個不停。林小斌在裡面提議大家出來街上逛逛，放放煙花。

　　林小斌、吳淵、展銘三人離得近，騎著小電摩十分鐘內都能到，只有顧奇南家在市中心，太遠了。

　　小南仔：我也想跟你們出去玩，我還沒跟好朋友一起跨過年。

　　斌哥向前沖：你家太遠了，拉倒吧。我們三個離得近，我跑過去找展哥一會就到了。

　　淵哥一定行：你好好陪你爺爺奶奶吧。

　　小南仔：我爺爺奶奶已經去睡覺了，老人家熬不住。

　　斌哥向前沖：別，你家那麼遠，地鐵都要一個小時。你展哥肯定不讓你過來，到時拎上我們兩個小弟一起去找你，來回兩個小時，你饒了我吧。

　　淵哥一定行：展哥怎麼不說話？不會睡著了吧？

　　展銘還在想怎麼讓林小斌他們不用來找他了，吳淵的電話就來了。

　　展銘手機一接起來，吳淵就說：「展哥？出來逛逛？」

　　展銘還沒開口回答，地鐵車廂就響起了報站聲。

　　吳淵馬上問：「你出門了？」

　　「嗯。」

　　吳淵沉默了一會，很短暫的一會，輕聲問：「去找小南仔？」

　　展銘也沉默了一小會，承認：「是。」

　　吳淵沒多問，只說了一句：「行，那我掛了。」

　　吳淵很快就在群裡說展哥不出來了，讓林小斌在家安穩待著，別亂跑，明天還要跟女孩子看電影，敷點面膜什麼的還來得及。

　　林小斌一通懟。

　　顧奇南給展銘發了好多條私聊。

　　小南仔：展哥，你不跟斌哥他們出去玩？

　　小南仔：你在幹嗎呢？還在寫卷子？還是準備睡覺了？

　　搖啊搖：沒

　　小南仔：哦！那你跟我聊天吧，撐到十二點，我就去睡覺了。

　　搖啊搖：困了就去睡

　　小南仔：不行！我要當第一個跟你說新年快樂的人！

　　搖啊搖：嗯

　　小南仔：你明天早上做什麼呢？

　　搖啊搖：寫作業

　　小南仔：哦，那我也寫作業，我們視頻一起寫作業吧。

　　搖啊搖：嗯

　　小南仔：我想你了

　　搖啊搖：乖

　　小南仔：我們視頻一下，好不好？我進房間，我們視頻一小會，就一小會。我想看你。

　　搖啊搖：等一下，寶

　　小南仔：好

　　顧奇南等到十一點半，展銘發了條消息，問他現在能下樓嗎。

　　顧奇南突然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大腦跟心臟兩個位置，心臟砰砰跳，兩耳嗡鳴，聽不見電視機裡傳來的主持人的高分貝感歎聲。

　　他回了個「能」，抬起頭跟他爸媽撒了個謊：「我同學出來玩，經過我們家，叫我下樓。」

　　他媽媽驚訝：「現在？你同學？」

　　顧奇南鎮靜地點頭：「他們好幾個人，說出來放煙花玩。」

　　他媽媽看了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再說了，市區也不能放煙花呀？」

　　顧奇南努力回憶剛剛林小斌發在群裡的跟親戚小孩玩耍的照片，說：「就是仙女棒跟摔炮之類的小玩意而已。」

　　他媽媽還想再問，被他爸爸制止了：「囝仔都幾歲了，男子漢了，十一點出個門怎麼了，還那麼多同學呢。就是別跑太遠，這附近玩一玩就好，手機要帶。」

　　顧奇南很少撒謊，他爸媽從不懷疑他的話。跟他爸媽說拜拜的時候，他都有點心虛了。

　　唉，早戀就是麻煩。

　　看著電梯的數字一點一點減少，顧奇南第一次感覺度秒如年。

　　他抓起手機給展銘發消息。

　　小南仔：我在電梯裡了，馬上下來。

　　搖啊搖：嗯，我在門口，東門。

　　門口！

　　顧奇南跑出電梯的時候真希望背上有翅膀，能夠瞬間就到展哥身邊。

　　他在黑夜裡跑得呼哧帶喘，跑得頭腦發熱、臉頰通紅。

　　他刷卡出了東門，看見穿著黑色衛衣的展哥，兜帽拉到腦袋上，雙手插袋，酷酷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路邊等著他。

　　顧奇南一個飛撲，撞進展哥懷裡，緊緊抱住他，大聲說：「我好想你！」

　　展銘緊張地抱住他，左右看了看。

　　路上沒有人，社區的保安在門衛室裡看春晚。

　　展銘松了口氣，輕聲說：「萬一有人呢？」

　　顧奇南這才放開他，傻笑：「我太激動了。」

　　兩人站在路邊，傻傻地對視。五分鐘後，顧奇南終於忍不住，拉著展銘的手，帶他進了社區。

　　顧奇南家的社區綠植做得很好，到處是茂盛的花花草草跟樹木，有的地方花草繁茂得長椅都擋住了。

　　南州市的花草樹木冬天跟夏天一樣繁盛翠綠。

　　顧奇南拉著展銘躲到了花草繁茂的角落，心裡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很流氓。

　　怎麼一談戀愛之後，天天只想著親親摸摸抱抱？

　　怎麼能這麼流氓？！

　　然而一躲到角落裡，他就忍不住抱住了展哥，踮起腳尖親。

　　一向酷酷的展哥，今天好像特別激動。顧奇南流氓，他比顧奇南還流氓。顧奇南只想親一親，還想說兩句話，可展哥直接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今年是個暖和的冬天，除夕夜也不冷，顧奇南只穿了一件加薄絨的衛衣跟一件秋衣。

　　吻得激動的時候，展銘將手伸進了顧奇南的衛衣裡，抓著細瘦的腰用力揉。

　　揉得顧奇南的腰上都快留下指痕了。

　　最後是顧奇南用力掙開展哥的手，喘著氣說：「不行，不能親了，再親就——」

　　再親就要擦槍走火了。

　　展銘低頭埋在他脖頸處，呼吸間熱氣都噴吐在顧奇南的脖子上，激得顧奇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莫名覺得展哥在撒嬌。

　　他抱住展哥寬大的背部，輕輕問：「你怎麼突然來了？」

　　展哥沒說話。

　　還用問嗎？

　　一定是想他了，一定是一個人覺得孤單了。

　　顧奇南緊緊地抱住展哥，用氣聲說：「我也想你了，特別想。」

　　兩個人就這麼緊緊地抱著，沒有說話。

　　突然，四面八方響起了歡呼聲，有人高喊「新年好」，還有人跑到陽臺放起了電子鞭炮。

　　到處都是劈裡啪啦的電子響聲。

　　還有電視機裡的歌聲、問好聲。

　　匯成一片細微嘈雜的響聲，在溫暖的冬夜輕輕地傳到兩人的耳邊。

　　「新年快樂。」顧奇南說。

　　「新年快樂。」展銘說。

　　兩人又抱了一會，展銘說：「我得走了，地鐵最後一班，零點十分。」

　　今天是除夕夜，地鐵推遲了末班時間。

　　顧奇南脫口而出：「你別回去了。」

　　展銘沉默了一會，說：「乖。」

　　顧奇南知道現在還不是讓父母懷疑他們關係的時候，他們還沒做好準備。

　　他只能依依不捨地放開，親了展哥臉頰一下，鼻尖一下，下巴一下，嘴唇一下。

　　展銘猛地又把他勒進懷裡，緊緊地抱了一會，才放開。

　　展銘回到小出租屋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

　　小出租屋裡雖然小，卻空蕩蕩的。

　　他不想睡，把衣櫃裡的盒子拿出來。

　　他將玫瑰花擺在桌上，一朵朵放好。把舊樂高拿出來，開始拼。

　　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拿起來看。

　　小南仔：到了嗎？

　　小南仔：我好困啊，困得不行了。

　　搖啊搖：到了，趕緊睡。

　　小南仔：你也趕緊睡，明天要出門玩。

　　顧奇南發了一段二十秒的語音。

　　展銘點開聽。

　　搖啊搖，困啊困，一暝大一寸。

　　搖啊搖，惜啊惜，一暝大一尺。

　　顧奇南的南州話沒那麼標準，有點磕磕碰碰的，很可愛。

　　展銘把這段語音來回地聽，來回地聽。

　　在童謠聲中，把樂高拼好了才去睡覺。

　　大年初一下午，四人組在電影院前集合。

　　四人提前了十五分鐘到，兩個女生還沒來。顧奇南作為活動指導人，嚴肅地進行了觀影前的最後一次培訓，林小斌跟吳淵聽得肅然起敬。

　　林小斌感歎：「被那麼多人表白過的南哥果然有大佬的氣質。」

　　展銘聽了想笑。

　　十分鐘後，邱然穎跟她同桌林華婷到了。

　　一見到兩位女生，林小斌跟吳淵都倒抽一口冷氣。

　　雖然天氣很暖和，但畢竟是冬天，男生們都穿了兩件衣服加長褲。邱然穎跟林華婷都穿了衛衣連衣裙，一個粉色，一個白色，腳上穿著一模一樣的小白鞋，都光著又細又長的小腿。

　　可愛是很可愛，就是看著腿冷。

　　林小斌張口就問：「你們兩個不怕冷啊？」

　　顧奇南站在兩個女生身後，朝林小斌翻了個白眼，雙手在嘴巴上打了個叉，讓他閉嘴。

　　林小斌趕緊補救：「我就問問，很可愛，很可愛。」

　　兩個女生笑嘻嘻地，邱然穎低聲說：「我們穿了襪子的。」

　　林小斌豎起大拇指：「這襪子厲害了，隱形的。」

　　林華婷撲哧就笑了。

　　進了放映廳，兩個女生坐中間，吳淵坐到邱然穎身邊，手腳都僵硬，連爆米花都忘了遞給人家，緊緊抱在自己懷裡。

　　顧奇南跟展銘在另一邊坐下。

　　趁著電影還沒開始，顧奇南拿出手機。

　　小南仔：把爆米花給人家啊！自己抱著幹嗎？！

　　斌哥向前沖：南哥，這太難了。請問下次能不能不帶吳淵出門看電影？

　　燈暗了，電影開始了。

　　燈一暗下來，展銘就牽住了顧奇南的手。

　　在黑暗中，在大家看不見的地方，緊緊地牽著手。

　　灼熱的肌膚緊密相貼的感覺讓顧奇南頭皮發麻，他飄飄欲仙，想在電影院裡大聲喊，你們都來看看，這是我的男朋友，又酷又帥，我好喜歡他。

　　電影結束了，燈重新亮了起來，展銘也放開了顧奇南的手。

　　顧奇南的臉紅紅的，嚇了林小斌一跳。

　　「南哥，你都熱成這樣了？」

　　顧奇南傻傻地笑。

　　林小斌再一轉頭，發現吳淵跟邱然穎的臉也是紅紅的。

　　自己嘟噥：「這裡太不通風了，看把你們憋的，趕緊出去。」

　　今天看電影的人特別多，散場的時候，展銘站在顧奇南身邊。每當有人要碰到顧奇南，他就伸手擋住，或者輕輕地把他往自己懷裡帶。

　　飄飄欲仙的感覺一直圍繞著顧奇南。

　　談戀愛真好啊，他想。

　　出了電影院的門，讓吳淵也戀愛成功的使命感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顧奇南大聲喊：「淵哥請我們看電影，我請你們喝下午茶吧！」

　　林小斌就等著顧奇南一聲令下，他好附和。從散場的時候就豎起耳朵等著了，深怕錯過，這時趕緊大聲應好：「好的，謝謝南哥！邱然穎，你們也一起去吧！」

　　邱然穎跟林華婷被這兩個人的洪亮嗓門震得都懵了，你看我，我看你。

　　林華婷碰了碰邱然穎的胳膊。

　　吳淵低聲說：「一起去吧。」

　　邱然穎細聲細氣應了好。

　　六個人找了家輕食甜品店，點了甜品跟飲料。

　　等東西都上來之後，六個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連林小斌都不敢隨便開口說話了。

　　顧奇南身為活動的指導者，自然不能看著尷尬的沉默蔓延，想了半天，開口問：「你們作業都寫完了嗎？」

　　其餘五人：「……」

　　邱然穎鼓起勇氣問：「你都寫完了？」

　　顧奇南喝了一口熱可哥，說：「差不多了。」

　　除了展銘，其餘四人倒抽一口冷氣。

　　接著眾人就關於寫作業的話題，開始了熱烈友好的討論。

　　大年初一的看電影跟喝下午茶，很快就被展銘拋到了腦後。

　　沒想到這個下午茶，竟然喝出了問題。

　　高三寒假的最後一天，年初五，林小斌往小弟群裡甩了一張截圖。

　　截圖上是新開的QQ表白牆，叫小芒果表白牆，上面的一則最新投稿。

　　實錘：我校校霸真的和年級乖乖牌學霸在一起了，初一的時候看電影，被我們偶遇了。他們穿著情侶裝，沒看見我們，我們不是看同一部的。看完出來後，他們還一起去吃東西了。原來乖乖牌真的都喜歡壞壞的校霸！絕對實錘！照片為證！

　　看完這則投稿，展銘呼吸都停滯了一小會。

　　直到他看到照片。

　　照片上是穿著黑色衛衣的他，跟穿粉紅衛衣的邱然穎。

　　斌哥向前沖：……

　　淵哥一定行：……

　　小南仔：？？？





第65章 作檢討

　　初六上課那天，坐上展哥的小電摩後，顧奇南一直碎碎念。

　　「我那天也穿黑色衛衣了，我們的才是情侶裝，為什麼他們沒看見？！我今天也穿了，我今天不穿校服外套，我就要穿著這件黑色衛衣走來走去！」

　　展銘鎖好小電摩，回頭看見顧奇南敞開校服外套，把黑色衛衣露出來。

　　展銘上前，拉好他的校服拉鍊，說：「冷。」

　　顧奇南不情不願：「他們幹嗎老是覺得你喜歡邱然穎，他們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是誤會啊？」

　　展銘問：「很介意？」

　　顧奇南歎氣：「也不是很介意，只有一點點介意，稍微一丁點。」

　　顧奇南小小聲地說：「我就是很想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的男朋友。」

　　展銘看著他，捏了一下他的臉頰。

　　兩人還沒走進教室，就聽見了林小斌的怒吼。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大早上的陰陽怪氣什麼呢？跟你說了，展哥不喜歡邱然穎，邱然穎也不喜歡展哥，表白牆胡說八道！我們六個人一起看的電影！」

　　兩人一進門，就看見王越一臉怒氣衝衝，手指著林小斌，在空氣中戳來戳去，喊：「邱然穎為什麼跟你們一起去看電影？就這還不承認？展銘是他媽的烏龜王八蛋，不敢承認！」

　　展銘無語。

　　雖然被王越罵了，但是他一點也不想搭理這檔子事。

　　哪知道王越見展銘來了，更加暴跳如雷，也不想著降低音量，大喊大叫的。

　　「展銘，你他媽是不是男人，你有沒有種？！」

　　展銘：「……」

　　「你喜歡邱然穎你還不敢承認？就你這種垃圾，憑什麼追邱然穎？」

　　顧奇南沖到展銘身前，大罵：「你才是垃圾，而且是不可回收的有害垃圾！」

　　乖乖牌學霸罵人了，整個五班為之一驚。

　　連展銘都愣住了。

　　這是不是顧奇南第一次在班級裡發火罵人？

　　就這麼愣住的一下功夫，王越突然提著拳頭沖向展銘，正正一拳，打在展銘臉上。

　　展銘沒反應過來，他還在看著顧奇南。

　　甚至在王越沖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把顧奇南拉到身後，以為王越要打顧奇南。

　　校霸展銘稱霸七中兩年半，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打在臉上。

　　還是因為這麼可笑的理由。

　　展銘用舌頭頂了頂腮邊，有點痛，裡面可能擦破皮出血了。

　　王越還在叫囂：「你他媽是男人的話，就承認你喜歡邱然穎！你這算怎麼一回事？！」

　　「你他媽——」

　　展銘放下書包，甩了甩拳頭，慢慢逼近王越。

　　「——是不是耳朵有問題？我說了，我、不、喜、歡、邱、然、穎。」

　　展銘一拳下去，王越用手擋住，仍然發出慘叫。展銘又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立刻把他打出鼻血。

　　王越撲了上來。

　　一團混戰即將開始。

　　「好了！」

　　突然一聲大喝，震醒了吃瓜吃得渾然忘我的五班群眾。

　　大傢伙看見展銘的小弟——吳淵，站了出來。

　　說出了一句五班全班進入七中以來聽過的、最震驚的話。

　　「喜歡邱然穎的人是我！追邱然穎的人也是我！王越你他媽是不是純種的傻比！」

　　五班全班：「……」

　　王越：「……」

　　站在門口圍觀好戲的四班：「……」

　　邱然穎：「……」

　　吳淵撲了上去，毆打王越。

　　退出混戰的展銘：「……」

　　最後這一團混亂在班主任老張跟段長老黃到來的時候終於宣告結束。

　　三個人都被拎去了辦公室外罰站。

　　老張瞭解了一圈，詢問了五班的班幹部，詢問了證人邱然穎跟林華婷，證實了是王越先找的麻煩，先動的手，也證實了吳淵喜歡人家女生的事。

　　老張又生氣又無語，想要訓人都不知道先從哪一個開始訓，於是先揪住無辜牽扯其中的展銘罵。

　　一個個單獨叫進辦公室，一個個罵。

　　「既然是誤會一場，你還手幹嗎？你本來是受害者，是苦主。這下好了，你打了他一拳，你也牽扯進來了！」

　　展銘：「……他打得我很痛。」

　　老張：「……」

　　老黃喝了口茶：「你自己想想，你跟王越打架不是頭一遭了。政治處都記著呢，你現在又打，讓學校怎麼處理？你升上高三之後，學習進步很大，也不再惹是生非，是一件好事。怎麼到了最後一個學期，你又惹出事來，影響了學習怎麼辦？」

　　展銘張了張口，沉默。

　　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難道他要說，只怪王越太傻比。

　　老張開口：「不管怎麼說，你們現在在高考的緊要關頭，就算談戀愛的不是你，你也不能跟吳淵一起瞎胡鬧，還約人家女生出來看電影。這事這麼一鬧，影響多不好？我是不知道你心裡有沒有什麼花花腸子，如果有，都給我收回去，有什麼事統統等到高考結束。聽到了嗎？」

　　展銘點頭。

　　老張大手一揮：「出去站著！把吳淵叫進來。」

　　展銘出去叫吳淵。

　　王越跟吳淵感覺在走廊外又快打起來了，兩人臉色都相當難看。

　　吳淵進了辦公室。

　　老張罵：「你怎麼回事？本來你是很乖的一個學生，雖然經常跟展銘在一起，但從不惹事，老師對你印象很好的。現在不僅打架，還早戀！現在是什麼時候，是談戀愛的時候嗎？！談戀愛就算了，還爭風吃醋！傳出去能聽嗎？！」

　　吳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走廊外擠了一大堆看熱鬧的人，大部分都是隔壁四班，他沒看見邱然穎是否在裡面。他剛剛喊得那麼大聲，所有人都聽見了，估計此時此刻已經在兩個班級中間瘋傳，邱然穎也知道了。

　　說不定已經拉黑他的微信了。

　　吳淵很沮喪：「老師，我沒有早戀，我只是暗戀。」

　　老黃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我知道現在高考是最重要的事，我也不想影響人家的學習，我們只是普通同學關係，大家六個人，一起看電影而已。我沒有追她，她也不知道我喜歡她的事，真的。」

　　老張更無語了：「那怎麼就搞成了如此可笑的爭風吃醋呢？」

　　吳淵想翻白眼：「是王越太傻——了！不知道是不是高一新生，又弄出來一個表白牆，還有人上去說看見了邱然穎跟展哥看電影，我們有六個人，他只說他們兩個，這什麼居心？簡直是故意扭曲事實！王越喜歡邱然穎，追求邱然穎，給邱然穎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有次課間操結束還堵住邱然穎，不讓她回教室，是展哥解圍的。這些都是真的，你們可以問邱然穎。從那次之後，他就一直認為展哥喜歡邱然穎，處處跟展哥對著幹。這次看了表白牆的鬼話，早上一來就打人。我、我就是一時生氣，才動了手……」

　　老黃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說：「你幫展銘解釋一下就好了，為什麼還動手？動了手，你就是不對的。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王越打了人，是他不對，你們告知學校，學校自然會處分他。現在變成了三個人打架，性質很惡劣，你跟展銘也躲不了處分。」

　　吳淵低頭：「老師，是我衝動了，我確實做得不對。展哥他是無辜的，因為一直幫我，才被王越誤會。他也是為了自衛才還手的，別處分他了，行嗎？」

　　老張跟老黃對看一眼，老黃說：「學校自然會公平處理，你不用操心那麼多。」

　　老張接著說：「但是你這個、這個喜歡人家女生的事，我必須先警告你，緊要關頭，不許早戀。」

　　吳淵趕緊點頭。

　　老張指著他：「別跟我來這套，你要真沒那個心思，怎麼不在一個班，還能約她一起看電影？」

　　怎麼說呢，吳淵這傢伙，挺知道怎麼討好老師的，馬上就說：「老師，真不是約她看電影。是她大年三十那天，在微信上問我要顧奇南的作業答案，說她不太明白，想參考一下顧奇南的答案。我發給她，然後就說起她年三十還在學習，她說明天要出門看電影，正好我們四個也要看電影，所以就一起出門了。真的，有聊天記錄為證！」

　　吳淵說著還翻聊天記錄給老張看。

　　老張一看，還真的是在問作業，一下感覺氣消了不少，又警告了幾句，就讓他出去外面站著了。

　　最後一個，王越。

　　也是罪魁禍首。

　　展銘、吳淵，兩個人升上高三之後，都變了人一樣，瘋狂認真學習，一直在進步。說實話，老師對他們兩個的印象，特別是展銘，已經變得非常好了。

　　這次即使打了架，但老張跟老黃心裡，還是比較偏向他們兩個。

　　王越就不一樣了。

　　從一年級到三年級，自始至終愛惹事、不學習。

　　上課的時候、晚自習的時候，大聲喧嘩，打遊戲，影響其他人學習，已經被偷偷告狀告到班主任那裡好幾次了。

　　怎麼批評都沒用。

　　他喜歡邱然穎的事，全年級的老師都知道。沒人管他，是因為邱然穎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跟他沒有一絲一毫早戀的可能。

　　現在惹出事了，還先動了手。

　　老張第一時間，就給王越的家長打了電話。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兩個人都推說沒空，不願意過來。

　　老張看著站在面前的王越，無奈地說：「你自己數數，從高二我接手五班後，這是你第幾次被叫到辦公室了？」

　　王越大大咧咧：「老師，你罰吧！」

　　老張被他堵得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臉都漲紅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老黃重重放下茶杯。

　　王越閉了嘴，抬頭看天花板，一臉不服氣。

　　老張問：「你覺得自己沒錯？」

　　老黃接下一句：「退一萬步說，就算邱然穎真的談戀愛了，又關你什麼事？」

　　老張：「你以什麼立場去教訓展銘？」

　　一唱一和，異常默契。

　　王越看看天，又看看地。

　　老張呵斥：「站好了！站沒站相！」

　　王越終於忍不住嚷嚷：「照片上就是邱然穎跟展銘兩個人，他們說六個人去看就真的六個人啊，那為什麼照片只有兩個人，其他四個人呢？」

　　「你誰啊？」老張冷冷問，「邱然穎她爸？邱然穎她媽？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六個人去看電影，是不是真的談戀愛，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王越喊，「老師，他們早戀你也不管嗎！」

　　「人家沒早戀。」老張說，「只是普通同學出去看電影。」

　　「吳淵自己在教室喊他喜歡邱然穎，所有人都聽見了！」王越不服。

　　「人家喜歡誰，我還能管啊？啊？你也喜歡邱然穎啊，我管你，我命令你，從現在開始，你不准再喜歡邱然穎了。你聽我管嗎？」

　　王越不吭聲。

　　老張又把他上學期的表現拿出來罵了一通，最後老黃總結：「今天這事，錯誤最大的人就是你。他們兩個也動手了，也該罰。但是，上學期你已經惹了不少事，學校本來就要取消你的住宿跟晚自習，是你班主任替你求情，才給了你一次機會。現在剛開學，你就打架，住宿跟晚自習是肯定要取消的。」

　　「他們兩個呢？」王越問。

　　「他們兩個本來就不住宿。」老張說。

　　「他們晚自習也該取消！」王越說，「他們就是為了追邱然穎才來晚自習的！」

　　老張感覺自己無話可說。

　　在他的教學生涯裡，經常遇到讓人無話可說的學生。

　　「我再強調一遍，無論是展銘，還是吳淵，跟邱然穎都是普通同學關係。如果他們有人早戀，影響了學習，老師跟家長肯定會管的。但是，你不是老師，也不是家長，這些事不需要你替邱然穎操心，明白了？」老張一字一句說道。

　　「邱然穎被展銘騙了怎麼辦？」王越問，「展銘這個人，暴力狂，流氓，考試肯定是作弊的。這種人，邱然穎——」

　　「王越！」老黃打斷了王越的話，「我警告你，好好反省自己的錯誤並改正。邱然穎跟你毫無關係，你們不是同班同學，也不是朋友，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插手邱然穎的交友！這件事我們會跟你家長溝通的。」

　　老黃跟老張商量過後，三個人被罰寫三千字檢討，並且全校開學後，在升旗儀式上輪流作三分鐘自我檢討。其中王越還被取消了住宿跟晚自習資格。

　　三個人都知道老師給他們留情了，沒記過處分，都對懲罰沒什麼意見。

　　回到教室後，第一節 已經下課了。

　　三人一進教室，五班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

　　特別是吳淵。

　　林小斌比了個大拇指，小聲感歎：「淵哥，牛比！服！這下名垂七中校史！」

　　吳淵一臉想死的表情：「你可閉嘴吧。」

　　吳淵連拿出手機確認邱然穎是否已經把他拉黑了都不敢。

　　當天晚上，吳淵在小弟群瘋狂刷屏。

　　淵哥一定行：她沒有拉黑我！沒有拉黑我！我還看得到她的最新朋友圈！晚上剛剛發的！

　　斌哥向前沖：說不定忘記了呢？你趕緊給她發個消息，她想起來了，就會把你拉黑了。

　　淵哥一定行：滾！

　　小南仔：其實，有一件事，淵哥，我沒有告訴你……

　　斌哥向前沖：淵哥是直男，小南仔你別說了，沒結果。

　　小南仔：？？？

　　搖啊搖：……

　　小南仔：其實邱然穎早就知道你喜歡他了，就上次全校誤會展哥喜歡她，為了她出頭那次。我去跟邱然穎解釋了，她們懷疑是我喜歡她，我一著急，就把你說漏嘴了……

　　吳淵沒有回復消息。

　　消失了整整兩個小時。

　　到了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才發消息。

　　淵哥一定行：邱然穎找我問作業了……還說……現在她什麼都不想，只想著高考，有什麼事都等到高考結束再說……這什麼意思……她也沒拉黑我……

　　斌哥向前沖：意思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小南仔：意思你還有希望，真笨啊。你看她加王越微信了嗎？她要問作業，為什麼不加我微信？

　　吳淵又消失了。

　　元宵過後，全校開學。

　　第一次升旗儀式，政治處主任國旗下講話，鼓勵高三年級好好學習，還大力批評了高三五班的打架事件，並讓三人作檢討。

　　王越是第一個，接著是吳淵。

　　兩人都拿著稿子，機械般僵硬複讀。

　　「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決心好好改正」「從此洗心革面，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聽得底下的同學們打哈欠。

　　最後一個是展銘。

　　開頭也是一模一樣的「深刻認識到錯誤」「決心好好改正」，然後最後一分鐘的時候，畫風突然急轉直下。

　　「這次打架事件的起因是有人在QQ表白牆上胡說八道，說我喜歡一個女生。」展銘沒拿稿子，鎮定地對著麥克風說著，平靜得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底下炸鍋了。

　　王越跟吳淵都傻了。

　　「這個謠言已經傳了很久，我鄭重地向該位女同學道歉，影響了人家。在這裡，我也想向大家說明，我沒有喜歡任何一個女生，校內，校外，都沒有。」

　　底下開始有人吹口哨，尖叫。

　　展銘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子，甚至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政治處主任已經一腳跨了出去，準備搶奪展銘手裡的麥克風了，結果展銘的下一句讓他愣在原地。

　　「我已經是一個高三生了，當前最緊要的事是學習。我不會跟任何一個女生談戀愛，我的心裡只有我的同桌——年級第一的顧奇南，只有跟著我的同桌一起努力學習，然後取得好的成績。請某些同學不要再胡說八道，造成我的困擾。」

　　顧奇南站在炸鍋的人群中，傻傻地，呆呆地，跟展銘視線相對。

　　升旗台離得很遠，但顧奇南一下就找到了展銘的目光。

　　一直看著他。

　　顧奇南從腳底開始發熱，一直熱到大腦跟心臟。

　　他知道他們很難公開關係站在人群前，成年了也不一定有機會在大街上手牽手。

　　但是這一刻，顧奇南知道了展銘想說的。

　　他們就是很想告訴全世界，顧奇南是展銘的男朋友，展銘是顧奇南的男朋友。

　　七中校霸展銘，身經百戰的展銘，一拳能打倒一個人，曾經當場把同學課桌扔出教室的暴力狂展銘，在離高考只剩三個半月的時候，在全校師生面前，洗心革面，幡然悔悟，重新做人，真情剖白他的心裡只有跟著學霸學習。

　　這件事成了七中傳奇，永流傳。





第66章 我叫我同桌打你

　　展銘的事蹟，成了七中的傳奇。

　　在每一個被老師發現滅掉又新建的表白牆上默默傳誦。

　　在每一年高三的誓師大會上，被老師們拿出來勸導同學們浪子回頭金不換。

　　在每一次有人打架的時候，老黃總會說，你以為你這三腳貓的身手很厲害？當年，我帶的年級有一位學生，校霸，老師都打不過他，每次打架，都得幾個男老師一起去抓。結果呢，這種硬茬子，到了高三，也得乖乖學習，心裡也只剩學習，什麼都不想，一米九的大個子，為了學習，天天抱著同桌的大腿！

　　「後來呢？」

　　老黃喝了口茶，慢悠悠繼續說：「後來？」

　　「後來考得不錯啊。原本是年級倒數，升上高三後，每一次考試，進進退退的，總體是進步的。到了最後高考，是他考得最好的一次，跟一開始相比較，進步了六百名！不是開玩笑，六百名！這件事，你們班主任老張最清楚了，當年就是他班上的學生。從我參加工作以來，這是我見過的，改變最大的學生。從大專線以下，一直飛升到本一線。踩本一線了，剛剛好踩分，我記得特別清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老張介面：「他選了個很熱門的專業，通信工程吧？還是電子資訊來著？他不接受調劑專業，最後上了本二的學校，也挺好的，專業很好。」

　　學生問：「他的學霸同桌呢？」

　　「那是考得相當好！」老黃激動，「數學單科滿分，全市單科第一！總分也不錯，他當時還可以降分錄取，但是沒用到降分，他自己就考上了B大。你們不知道吧，這位學霸是一中轉學過來的，在他們一中成績都上不去，就沒考過這麼好的分。來了七中，飛速進步。那一年是我們校長最開心的一年，他說第一次在教育局開會，說得一中校長無話可說！」

　　「切！」學生嗤之以鼻，「原來他有這麼厲害的學霸當同桌，有什麼不會的，他同桌都可以教他！哪裡像我，老師，我同桌考得比我還爛耶！請問我們兩個倒數是要怎麼才能進步六百名啊？」

　　老張拍桌：「你還有理了！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現在是在說你打架的事！我跟你說——」

　　七中明知樓的吵鬧一如既往，就跟那年的夏天一樣。

　　那年夏天的事，很多顧奇南都忘記了。

　　那個夏天過得飛快。

　　一模、二模、三模、每週一次模擬考，飛速而來，每個人都沒有反應的時間。

　　二輪複習很快結束了，第三輪就是不停地做題，不停地考試、講評。

　　展銘一直在進進退退，起起伏伏到最後，他已經麻痹了。反正總體是上升的，雖然很緩慢。

　　溫度跟壓力一起逐漸變高，到了六月，爆表。

　　結果不錯，他們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顧奇南上了第一志願，B大數學系；展銘考上了首都的大學，離B大四十分鐘車程；吳淵跟邱然穎考上了本省同一所211大學，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他們就確定關係在一起了；林小斌考上了南州市職業技術學院，公辦的大專，學校環境很好，他的專業是市場管理。按林小斌的話說，畢業了準備回家繼承家業好好經營洗衣店。

　　林小斌的爸媽很高興，原本以為林小斌連高中畢業證都拿不到了，結果竟然考上了大學，還是公辦學校。為了這事，兩人還打電話感謝老張。老張說，都是顧奇南這位年級第一的功勞，帶領他們三個認真學習。

　　為此，林小斌爸媽還請他們三個吃了頓飯。席間，林小斌爸爸拿出啤酒、紅酒、白酒、楊梅酒，每人都滿杯給倒上，把三位中學生看傻了。

　　最後顧奇南是被展銘背回小出租屋的。

　　吳淵跟邱然穎確定關係後，也請大家一起吃了飯。

　　顧奇南爸媽，又請他們到家裡吃了飯。

　　四個人又一起約吃串串吃烤肉吃沙茶面，從考完就幾乎天天約出去玩。

　　展哥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打工，這次沒去工地了。找了份在便利店當店員的打工，分白班晚班，一天上班八個小時，還能留出時間跟顧奇南談談戀愛。工資沒有在工地賺得多，但展銘算了算，學費申請助學貸款，開學之後繼續勤工儉學，還是夠花的。

　　顧奇南放縱了兩個星期，才開始看書。李騰主動聯繫他，跟他推薦了很多大學以後需要的教材。顧奇南想了想，告知李騰自己已經確定了性向，並且有了男朋友。李騰回了一串省略號，什麼都沒問。

　　但是過後他依然給顧奇南發了許多電子教材，跟顧奇南說，現在他們又是學長學弟了。

　　李騰很乾脆，也很聰明，理智地退回到了普通學長學弟的關係當中。

　　志願填報完了，五班約了一次聚會，差不多全班都參加了，顧奇南四人也參加了。定的是去南州市最近很火的一個網紅山莊燒烤。

　　山莊在市郊，還挺遠，地鐵還要轉公交。他們下午到的，晚餐自助燒烤，結束後唱歌，在山莊住宿一晚。

　　山莊的環境很好，綠蔭環繞。五班占了一個半山腰的小平臺燒烤，還能看到遠處的大海跟星星點點的燈光。

　　五班參加的人多，租了好幾個爐子，每個爐子前都圍著一群人。大家各自分工，有的洗菜，有的給雞翅、肉串刷醃制的醬汁，有的負責把木炭燒起來。

　　顧奇南四人自然是一起的，展銘給每個人都指派了活，唯獨顧奇南沒有。顧奇南問：「那我呢？」

　　展銘說：「你就乖乖站著，看我烤東西。」

　　顧奇南點頭：「哦。」

　　正在往竹簽上串牛肉的林小斌唉聲歎氣：「憑什麼啊？小弟1號怎麼能站著不幹活？不幹活他還能當小弟1嗎？」

　　吳淵示意他閉嘴。

　　顧奇南自覺地說：「我可以幫忙啊！」

　　展銘隨口吩咐：「那你去撿些樹枝樹葉來吧，這個木炭不好弄。」

　　走出小平臺，就是石板鋪成的山路，路邊隨處都有樹枝落葉。顧奇南走出小平臺，彎腰撿了一點幹樹枝。他想著其他人可能也需要，就想多撿一點，不知不覺往前走了十幾米。

　　因為樹木環繞、山路曲折的緣故，每個小平臺相互看不見。顧奇南走了十幾米，撿了一堆小樹枝，抬頭才看見面前又是一個小平臺。

　　冤家路窄，在上面燒烤的正是一中實驗班的人。

　　對方也看見他，彼此都愣住了。

　　碰見也不奇怪，這個山莊最近很紅。南州市的幾個吃喝玩樂公眾號推了無數次，說這裡空氣清新，半山腰還能看見海，晚上星星燈光一點，浪漫得不得了。而且最近還推出了學生優惠價。

　　邱然穎他們班已經來過了，說很好玩。

　　恐怕南州市的許多高三畢業生，都會來這裡玩一趟。

　　實驗班的人不多，只有十來個。顧奇南粗略掃了一眼，沒有林士達那個垃圾，但是在場的也都是欺負過、譏諷過他的人。

　　他記得很清楚。

　　一年多沒見了，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點變化。

　　但是顧奇南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他們每個人，甚至他們做過什麼，說過什麼，還想得起來。

　　顧奇南第一反應是轉身走掉，他還尚未有動作，那邊就有人冷哼了一聲，說：「我的天，看看，這是誰？」

　　「單科第一的數學小天才咯。」立刻有人介面。

　　顧奇南停住了腳步，他太熟悉這種譏諷的語氣了。

　　他高考數學滿分，單科全市第一。

　　成績出來的當天，本地的教育新聞就報導了。

　　他總分也不錯，必上B大，這些人肯定都知道了，語氣才會這麼酸。

　　「是犯罪小天才吧？毀了我們教室、影響我們考試的人肯定是你！林士達都被你害慘了，你還敢出現在我們眼前？」有人說。

　　顧奇南聽了就想笑，也的確笑出聲了。

　　他很高興聽到影響了他們考試。

　　立刻有人惱怒：「你笑什麼？！」

　　顧奇南眉眼彎彎，回答：「笑失敗者的嘴臉，真的很難看。」

　　馬上有人舉起拳頭：「你他媽再說，我打死你！別以為我們不敢打你，就你在實驗班做的事，打你一千次都不解氣！」

　　潑油漆事件後，顧奇南從沒有去打聽過實驗班的那群人怎麼樣了，有沒有被打擊到，有沒有被影響。

　　他已經毫不關心他們了。

　　但是此時此刻聽到他們好像考得不好，他還是覺得挺開心的。

　　畢竟他只是個未成年人，可不是什麼聖人。

　　顧奇南不知道的是，潑油漆事件後，整個實驗班的教室重新粉刷了一遍。大部分家長反對學生繼續在剛剛粉刷過的教室上課，覺得有毒、不健康。但是一中教學樓每間教室都滿了，一時根本挪不出空的教室來。只好把實驗班換到理工樓的空餘實驗室。實驗室位置偏，年代老，離高三教學樓遠，教師們從辦公室來回不方便，一時抱怨四起。

　　而實驗班的人，原本是天之驕子，是整個年級最受矚目的班級，享受著辦公室邊上條件最好的教室，結果最後跟被打入冷宮一樣，退到了校園的偏僻角落。

　　遠離整個高三年級，自己一個班，孤零零地窩著。

　　有的學生原本學習壓力就大，被紅色油漆一驚嚇，沒過多久就有人陸續申請退出實驗班。到了高三下學期，整個實驗班只剩下二十幾個人。

　　這一屆高考，是一中有史以來，實驗班考得最差的一屆。

　　而林士達，不知為什麼，狀態一直非常差，最後連211都沒上。

　　他們堅定地認為，這一切都是由於顧奇南。

　　要是沒有潑油漆事件，實驗班不會被影響得如此厲害。

　　顧奇南不是那個十五歲的小孩了，不是那個被同學冷言冷語，難過得不知道怎麼辦的小孩了。

　　顧奇南平靜地說：「你們考不好，是你們腦子不行，關我什麼事？還有，我在實驗班什麼事都沒做過。你們污蔑別人之前，請拿出證據，好嗎？」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裡清楚？！」有人喊，還把手裡的東西朝顧奇南扔了過來。

　　顧奇南沒反應過來，被砸中了肩膀，有點疼。

　　他低頭一看，是一個起火用的打火機。

　　顧奇南抬起頭：「有病嗎？」

　　他走過去，把手裡的樹枝朝實驗班的人砸。

　　有幾個女生尖叫，有幾個男生朝他走過來。

　　顧奇南抬起腳，一腳踹翻了他們的燒烤爐。燒烤爐剛剛點燃，幾塊木炭已經燒紅了，火星四濺。那幾個男生沒料到顧奇南這麼狠，怕被火星濺到，一時四散奔逃。

　　顧奇南一個都沒放過，把三個燒烤爐都踹翻了，還把桌子上他們的食材全部掀翻了。地上滿是打翻的雞翅、牛肉、蔬菜，跟木炭。

　　滿目狼藉，亂七八糟。

　　實驗班的女生不停尖叫，喊：「顧奇南你瘋了！」

　　幾個男生氣瘋了，喊：「顧奇南，我打死你！」

　　顧奇南滿意地看著滿地的狼藉，冷冷說：「你們打我？我不怕，別跑，你們欺負我，我叫我同桌打你。」

　　說完，顧奇南大聲喊：「展哥！展哥！有人要打我！」

　　展銘他們就在十幾米外，立刻清楚聽見了顧奇南的呼喊。不到三十秒，展銘、林小斌、吳淵三個人就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十來個五班的男生。

　　展銘三人雖然認真學習了一年，但是身上的校霸之氣不減。

　　三人站到顧奇南身邊，問：「誰要打你？」

　　顧奇南說：「一中實驗班的人。」

　　展銘三人立刻明白了，這是冤家路窄。

　　展銘捏了捏拳頭，又問了一遍：「誰要打顧奇南？」

　　實驗班的幾個男生一看展銘的塊頭，就慫了。更別提展銘身後還有十幾個人，單挑可能都打不過，更別提群毆。

　　有人爭辯了幾句：「他把我們的燒烤爐都踹翻了……」

　　展銘看了看，從地上拎起一瓶被掀翻的礦泉水，擰開蓋子，一一倒在木炭上，說：「多危險，木炭還燒著，引起火災就不好了。」

　　邊說著，邊把所有的木炭都澆濕了。

　　實驗班的人氣得臉通紅，知道燒烤無望了，連烤一粒玉米都不可能。

　　「你們賠錢！」有人喊。

　　顧奇南說：「你們自找的，誰叫你們先找我的麻煩？要不報警吧，這樣比較公平公正。」

　　報警？

　　實驗班的人覺得顧奇南瘋了。

　　他們是出門來玩來放鬆的，不是來跟瘋子糾纏的。

　　顧奇南又說：「不報警？那你們最好走遠一點，因為我看你們很討厭。以後見你們一次，就欺負你們一次。」

　　顧奇南擠出一個禮貌式微笑。

　　展銘掃視了一圈，問：「還不走？」

　　實驗班的人敢怒不敢言，最後只能夾著尾巴走人。

　　五班的人看不懂這一出是什麼，展銘在場，也不敢去問顧奇南，趕緊都散了。

　　吳淵看了看顧奇南的神情，拉著一頭霧水的林小斌也走了。

　　顧奇南站在原地，看著滿地亂七八糟的東西，沉默。

　　展銘走過去摸了摸他頭髮。

　　顧奇南輕聲說：「狐假虎威的感覺真好。」

　　展銘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他。

　　天色漸漸黑了，小平臺上的燈亮了起來。

　　星星似的燈帶，掛滿了整個小平臺。

　　點點燈光在顧奇南的眼裡輕輕蕩漾，像小船在水中搖晃。

　　顧奇南眨眨眼，看著展銘，聲音輕得像夏夜裡薄薄的霧氣。

　　「展哥，我發現我已經不怕他們了。不怕他們的眼神，不怕他們的言語，不怕他們的行為。我也已經把一中的事都放下了，不是因為我原諒了他們，我還是討厭他們。」

　　顧奇南上前，抱住展銘，將臉埋在展銘懷裡。

　　「我不在乎他們了，因為我有了更在乎的人，因為我有了更好的朋友，有了很多快樂的事、快樂的回憶。」

　　展銘抱緊他，低頭在他耳朵邊說：「高中畢業快樂。」

　　顧奇南的高中生活結束了。

　　經歷了很多事的高中生活，很痛苦的高中生活，後來又很快樂的高中生活。

　　在這個夏天，很完美地結束了。

　　他有了新的好朋友，他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他很快樂。

　　所有的難過、悲傷、恐懼都過去了。

　　它們沒有消失，它們一直留在他的心裡。

　　但是它們就是已經過去了。

　　被新的幸福、快樂、美好蓋住了。

　　它們是腐爛的枯枝敗葉，但在這之上，長出了花兒。





第67章 番外一 斌哥從不糾結

　　高考後的暑假，是人生中最長的一個暑假，長到林小斌都想出去打工了。

　　但是他爸媽不讓他出去打工，說是出去打工，還不如幫他們看店，一個月可以給他一千的零花錢。

　　林小斌心裡苦。

　　一天看八個小時的店，外面都能拿兩千多了，他爸媽才給他一千。而且伸手拿這一千的時候，還要被罵一頓就知道花錢。

　　唯一的好處是自由，沒客人的時候可以一直玩手機，有同學約出門玩的時候可以隨時出門。

　　林小斌真是瘋玩了一整個暑假，一周能有好幾撥人約他出門。

　　跟展哥他們一周至少聚一次，有時候外面吃飯看電影，有時候打籃球打檯球，有時候去展哥的小出租屋吃個烤魚火鍋喝點啤酒什麼的。

　　雖然小出租屋真的很小，但對他們四個高中剛畢業的人來說，是唯一的私人空間。

　　是一個他們可以隨意待著，想玩遊戲玩遊戲、想喝酒喝酒的地方，完全不用擔心家長突然推開門，問他們在幹嗎。

　　所以他們三人真的很愛去展哥的小出租屋。

　　林小斌甚至想在那過夜，因為可以聊天打遊戲到半夜，第二天還能睡到大中午。

　　每一次吳淵都把他拉走。

　　吳淵說：「太擠了。」

　　可是顧奇南每次都留下來過夜！

　　當然了，顧奇南的家比較遠，他可以理解。他也不是說顧奇南不能住下，但為什麼顧奇南能留宿，他不能留宿？

　　林小斌問吳淵：「小南仔每次都留宿，展哥也沒嫌他擠一張床。我睡地板還不行啊？我就不想回家，睡晚一點都要被我媽罵。」

　　吳淵看傻子一樣看他，說：「斌，我是為你好。」

　　林小斌：「？」

　　吳淵搖頭：「你是真傻子。」

　　林小斌「呵呵」了兩聲，說：「我發現你談了戀愛後，真的是越來越囂張了哈？」

　　吳淵歎氣：「你自己好好用用腦子，好好想想。」

　　林小斌不知道吳淵要他想什麼。

　　陰陽怪氣的。

　　有話不會直說啊？

　　當然，林小斌是不會跟吳淵計較的，他一向大度。

　　也許吳淵是晚上一個人回家害怕呢？

　　所以吳淵拉他走的時候，林小斌還是跟他一起走了。

　　畢竟城中村那塊是真的有點嚇人，每次展哥都不讓顧奇南一個人走，接來送去的。

　　雖然展哥從來不出來接他。

　　不過林小斌覺得這個暑假中，吳淵這傢伙，越來越奇奇怪怪的。

　　小弟群建了後，他們三人從來沒有私聊過，有什麼話都是在群裡說。

　　可這個暑假，吳淵找他私聊了好幾次。

　　而且每次的話題都很微妙。

　　比如七中的「小芒果表白牆」——學校一直揪不出這個表白牆的皮下，因此還存活著——暑假的時候又貼了一則新投稿，標題叫「聽說學習CP考了同一個城市的大學？」

　　「上學期在全校升旗儀式上因為打架作檢討，結果真情告白‘心裡只有跟著同桌學習’的校霸，大家還記得嗎？這對絕美學習CP聽說考上了同一個城市的大學！高三的學長學姐們快來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底下紛紛回帖，說是真的。

　　「試問誰不想跟著顧學長學習呢？顧學長快看看我這個學渣吧？你能教教我數學嗎？我保證心裡只有你！跟學習！」

　　「請不要破壞學習CP的絕美愛情！」

　　「校霸學長叫什麼名字？他好酷哦555，到底是什麼驅使他高三狂追八百名考上本科啊！太誇張了吧八百名！我們老班已經在班會課上說了八百遍他的事蹟了！」

　　淵：看完之後有什麼感想？

　　文武哥：對啊，到底是什麼驅使展哥發狂學習？我也很好奇！

　　淵：……

　　淵：這是重點嗎？

　　文武哥：哦

　　文武哥：學習CP？

　　淵：嗯

　　文武哥：你不會這麼OUT吧？連搞CP是現在年輕人的潮流都不知道？仔細想想，展哥跟小南仔真是絕美基情CP！但是上次拍照片說他們搞基的人桌子被展哥踹飛了，所以我勸你不要把這則投稿發給展哥看。畢竟展哥鋼鐵直，他接受不了這種搞基喜好的。

　　淵：……

　　淵：所以你覺得搞基沒什麼？

　　文武哥：什麼？

　　文武哥：我怎麼知道？

　　這段對話過後，吳淵就時不時會發一些關於同性戀的新聞給林小斌看，或者推薦他看《斷背山》《藍宇》，奇奇怪怪的。

　　文武哥：你到底什麼意思？

　　淵：沒什麼，讓你瞭解一下。

　　文武哥：雖然我還沒找到女朋友，但我是直男，絕對的鋼鐵直，請你不要瞎操心。

　　淵：……

　　文武哥：你能別打省略號嗎？不是，你最近怎麼陰陽怪氣的？

　　淵：我他媽當然知道你鋼鐵直！你最愛哪個女優都跟我說過一萬遍了！

　　淵：但是你也可以瞭解一下，萬一你身邊有人彎了呢？

　　文武哥：你別嚇我！你他媽彎了？！

　　淵：……你傻比嗎？我有女朋友的。

　　農曆七夕節即將來臨前，林小斌發現他很喜歡的一家披薩店推出了促銷活動，七夕情侶套餐，兩人同行一人免單。林小斌激動地把促銷連結甩到群裡，召集大家去吃飯。

　　邱然穎全家出去旅遊了，吳淵落單，剛好他們四個人，可以免單兩人。

　　斌哥向前沖：兄弟們，立省一個億啊！

　　淵哥一定行：人家這是情侶套餐好嗎？

　　斌哥向前沖：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人家寫了，情侶不限性別！我們四個人就過去吃！就說我們是基佬！他能把我們咋地！

　　淵哥一定行：……

　　淵哥一定行：我不是很想去，謝謝。

　　然後吳淵又來私聊他，讓他有點眼色，七夕節還約活動。

　　林小斌不懂了，你吳淵女朋友又不在，大家都是單身，怎麼七夕節就不能約活動了？

　　兩人還在私聊吵呢，顧奇南就在群裡說話了。

　　小南仔：好划算啊！我跟展哥要去！

　　小南仔：淵哥也來吧，這樣剛好四個人。

　　淵哥一定行：好

　　這林小斌就不能忍了，上一秒還在小窗他說不要去，下一秒立刻發話說他要去。

　　文武哥：你斌哥碗大的拳頭明天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淵：斌，我真同情你。

　　文武哥：？？？

　　淵：腦子不好。

　　文武哥：你他媽

　　文武哥：鐵拳警告！

　　第二天吃完烤肉，四個人在大街上溜達。到處都是情侶，還有賣玫瑰花的。看見他們四個大男生，沒有一個賣玫瑰花的上前。可走著走著，顧奇南跑去跟賣花的小姑娘買了一朵玫瑰。

　　林小斌疑惑：「你買花幹嗎呢？」

　　吳淵胳膊肘突然撞了他一下，差點把他腰撞青了。他一下大喊起來，在大街上追著吳淵打。

　　展銘無語，嫌他倆丟人，跟顧奇南兩個人轉身就要走了。

　　林小斌見狀，喊：「你們去哪！」

　　顧奇南停下腳步回他：「去展哥那。」

　　林小斌揮手大叫：「我也要去！我們買點啤酒去喝！」

　　話音剛落，吳淵就勾住他脖子，硬把他拉走，說：「別了，你還是跟我回家吧。你今天出門，你媽不是說你十點前沒回家要打斷你的腿嗎？」

　　林小斌掙扎著：「她天天那麼說。」

　　可還是被吳淵拖走了。

　　吳淵把他拖到幾十米外，才低聲說：「你這純傻比什麼時候才會有點眼力見？」

　　林小斌真實疑惑了：「你他媽能不能有話直說？」

　　吳淵真的就直說了：「展哥跟小南仔要去過節，你跟過去幹嗎？」

　　林小斌脫口而出：「我也要過節！」

　　「……」

　　吳淵想跳起來暴打林小斌的狗頭。

　　「你過什麼節？七夕情人節，你情人都沒有，你過什麼節？！你他媽只能過光棍節，再等兩個月！」

　　林小斌不服：「那為什麼展哥跟小南仔可以過節！」

　　吳淵微笑：「因為人家在談戀愛啊。」

　　林小斌大驚失色：「跟誰？！」

　　吳淵：「……你都能考上大學，我開始懷疑我國的高校升學制度了。」

　　林小斌比了個中指：「我最後再說一遍，你、他、媽、能、不、能、有、話、直、說？我發現你最近真的是陰陽怪氣的哈？講話老是講半截？到底有什麼不能說出口的？」

　　吳淵也回了他一個中指：「我剛剛已經直說了，你仔細品品我剛剛的話？展哥跟小南仔要去過節，他們兩個人過節，沒有別人。你品出來了嗎？」

　　林小斌搖頭：「沒。」

　　吳淵掉頭就走，揮了揮手：「再見！」

　　林小斌回去之後品了又品吳淵的話，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

　　文武哥：你到底想說什麼？

　　文武哥：他們兩個去過七夕？他們兩個要建小團體？他們兩個對影自憐？

　　淵：不錯啊，斌，成語都用上了，文學造詣有進步。

　　淵：要是你腦子也能有進步就好了。

　　淵：我都說得很明白了，展哥跟小南仔在談戀愛，展哥是小南仔男朋友，小南仔是展哥男朋友。懂？這麼說你還不懂，那你趕緊把錄取通知書寄還給人家學校，別把人家學校整倒閉了。

　　文武哥：哈哈，很好笑。

　　淵：？？？

　　文武哥：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你騙我幹嗎？

　　淵：……

　　文武哥：你是騙不到你斌哥的！哈哈！他們兩個人本來就愛搞小團體，你以為我不知道？

　　文武哥：略略略略

　　淵：滾

　　文武哥：你別惱羞成怒啊~

　　臨近開學，展哥的小出租屋租期到了。再租一個月不划算，顧奇南直接讓展哥搬到他家的舊房子去。

　　展哥的行李不多，但是其他三個人還是來幫忙搬家了，順便一起幫忙打掃一下新住處。

　　顧奇南解釋，這套舊房子是他媽媽婚前住的一居室。社區挺久了，聽說南州市新的城區規劃把這裡包括進去，再過幾年大概就要拆遷了，因此房子一直留著沒有賣。

　　展哥在南州市沒有住處，出去讀大學了，一些東西也不知道往哪放。林小斌還擔心過，展哥會不會出去讀大學就再也不回南州市了，畢竟他在這裡沒有家沒有親人。

　　但搬到新住處後，展哥又添置了一些新的生活用品，像是電磁爐、電鍋、飯碗筷子這些東西，大概有寒暑假仍然要回南州市的意思。

　　林小斌松了口氣。

　　展哥甚至還炸了一次菜仔餅給他們吃。

　　好吃得不得了。

　　新住處雖然是一居室，但比原來的小出租屋大多了，一室一廳，還有正經廚房陽臺。有點老舊，但裡面維持得很好，乾乾淨淨的。

　　原本的傢俱雖然用了十幾年，但擦拭一下還是能用，品質不錯。

　　有飯桌，有椅子。

　　沙發是新的，一個小沙發。

　　顧奇南嘿嘿笑，他用自己的零花錢在網上買了一個便宜的小沙發。

　　「這樣大家來玩才有位置坐啊。」顧奇南說。

　　林小斌癱在沙發上，對顧奇南的行為表示贊許：「不愧是家養小精靈！」

　　但到了晚上，吳淵還是把想留宿的他拉走了。

　　林小斌怒問：「我可以睡客廳啊！為什麼不讓我留宿！」

　　吳淵懶得跟他廢話：「人家情侶相處的私人空間，你留宿幹嗎？」

　　「哈哈！」林小斌鄙視，「你什麼時候也嗑起學習CP了？」

　　吳淵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

　　林小斌想了想，真的疑惑了：「不是，你是真心認為展哥跟小南仔在搞基嗎？」

　　吳淵忍住想打他的衝動，回答：「是，這不是很明顯嗎？」

　　「明顯在哪裡？」

　　「氣氛啊，他們看對方的眼神啊，還有一些小的肢體動作。」

　　林小斌沉默了，直到走出社區，才說：「淵，你是不是看網上的學習CP看得走火入魔了？」

　　吳淵：「……你可閉嘴吧。」

　　「真的，你回家冷靜一下。這麼純潔的兄弟情，被你狗眼看人基。我太痛心了，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有搞基的傾向啊？」

　　吳淵放棄跟他掰扯這事了，只說：「我就問你一件事，如果你的哥們是同性戀，你什麼感想？」

　　林小斌想了半天，呆呆說：「不知道哇，我想像不出來。只要他不基到我身上，我應該無所謂吧……」

　　「行吧。」吳淵說，「這就可以了。」

　　時光飛速，暑假很快結束了，四個人陸續開學。

　　開學後，各自學業繁忙。特別是顧奇南，似乎他們系的功課很多很難，反正週一到週五每天都很忙，每晚都要在圖書館寫作業寫到關門才回宿舍。

　　林小斌的功課是最少的，但是他也每天忙得很。一開學，跟進了大觀園似的，什麼都新鮮，加了三個社團，動漫、騎行、學生會，一周七天排得滿滿，沒有空隙。

　　而且……

　　他在騎行社團裡認識了一個學姐。

　　大他兩屆，一米七，高馬尾，英姿颯爽的，騎行經歷豐富，十分厲害。

　　學姐喜歡逗他，說他跟小孩似的。

　　哎。

　　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林小斌就人生第一次吧，有點少男心事了，天天一有空就打開微信，刷朋友圈刷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深怕錯過學姐的任何一條朋友圈。

　　所以當展哥跟顧奇南發了一模一樣的朋友圈時，他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兩個人都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兩隻手牽在一起。

　　一隻手很白，另一隻手很大，有點黑。

　　林小斌太熟悉他們兩個了，一下就想，這不會是他們兩個人的手吧？

　　牽在一起什麼意思？

　　太肉麻了吧？

　　再一看配的文字，顧奇南只發了一個笑臉，展哥發的是「有人了，勿念」。

　　這他媽太明顯了吧？

　　林小斌震驚到手機摔到地上，撿起來立刻給吳淵發消息確認。

　　文武哥：你看到展哥跟小南仔的朋友圈沒有？？？！！！

　　淵：看到了啊，我還點贊了。

　　文武哥：你不震驚？？？

　　淵：咦？斌，你的腦子終於回家了？

　　文武哥：你他媽！

　　淵：這事我不是早告訴過你五百次了嗎？

　　淵：你不是說，斌哥是騙不到的嗎？

　　文武哥：……他們這是幹嗎呢？在朋友圈出櫃？？？

　　淵：出什麼櫃，得同時認識他們兩個人才看得到他們發了一樣的朋友圈好嗎？小南仔把中學的人都遮罩了，他這條是發給大學的同學看的。

　　文武哥：什麼意思？

　　淵：有人追展哥，他吃醋了唄，宣誓主權。我教他的。

　　文武哥：……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淵：因為你傻比。

　　淵：展哥為什麼高三那麼拼命學習，就是想跟小南仔考一個城市。

　　林小斌回憶高三生活，發現雖然才過去了幾個月，但是他已經把高三生活忘了個精光。

　　除了吃跟玩。

　　他只記得四人一起窩在小出租屋吃烤魚，在外面喝奶茶吃燒烤。

　　他們不是一直四個人一起行動嗎？

　　展哥跟小南仔是怎麼談起戀愛的？

　　太驚悚了吧？

　　不對，林小斌仔細想了想，這樣小弟群裡豈不是只有他一個單身狗了？

　　林小斌不服，立刻手速飛快在群裡敲下一句話。

　　斌哥向前沖：群裡的三位大佬，請問要怎麼追人呢？

　　要說林小斌這人有什麼優點，就是他從不糾結。

　　不糾結自己的好哥們怎麼突然在一起了，不糾結他們的性向怎麼跟常人不一樣。

　　反正大家還是好朋友就行。

　　人生還很長，糾結別人的事多沒意思啊。

　　這就是斌哥。

　　斌哥從不糾結。





第68章 番外二 每時每刻

　　展銘解鎖了一輛共用單車，長腿一跨，出發。

　　從他的學校坐地鐵到B大站，需要四十分鐘。

　　從地鐵站到顧奇南學校，需要騎十分鐘單車。從顧奇南學校大門口，騎到他週四下午上課的教學樓，需要七分鐘。

　　展銘已經將時間掌握得分秒不差，畢竟本學年以來，這條路線他已經騎行過無數次了。

　　連拿手機刷單車的速度都飛快。

　　其實展銘有點懷念他在南州市的小電摩，比自行車快多了。

　　自行車還是有點慢，每次等他到達顧奇南所在的教室，人家早已開始上課十分鐘。

　　就得小心翼翼地溜進去。

　　展銘彎著腰，悄悄從後門溜進教室，坐到顧奇南身邊。

　　數分課已經開始了。

　　顧奇南幫他占了一個位置。

　　展銘放下書包，拿出自己的課本，看了顧奇南一眼，輕聲說：「你聽課。」

　　顧奇南偏過頭，看著他笑。展銘滿頭的汗，顧奇南輕輕把自己的大水杯推了過來。

　　水杯裡泡著舒展開的碧綠茶葉，是南州人最喜歡喝的鐵觀音。

　　上課的時候，做作業的時候，在圖書館自習的時候，顧奇南都習慣泡上一點茶葉，慢慢地喝著。

　　在離開南州市以前，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喜歡喝茶。

　　某一天，午後略微有些困倦的時候，突然很想喝一點茶提神。他跟展哥說了，展哥於是讓林小斌從南州寄了茶葉過來。

　　第一口茶喝進去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南州的味道。

　　展銘開始做自己的作業。

　　他聽不懂顧奇南的課，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每週都來陪顧奇南上數分課，陪一整個下午。下課了一起吃晚飯，在校園裡散一會步，然後陪著顧奇南去圖書館自習。

　　最後他再回自己學校。

　　他們倆每週空閒的時候不多。

　　顧奇南的課很多，剩下的時間都必須拿來寫作業。他們的課很難，作業也難。展銘不想影響顧奇南的學習，他知道顧奇南本科學業結束後，大概率要申請國外的學校出去讀研讀博。因此每一次考試，對顧奇南來說都很重要。

　　展銘的課也不少，但比起顧奇南畢竟還算輕鬆。

　　他一周有四個晚上打工，沒有課沒有打工的時候，他都儘量趕過來陪顧奇南。

　　就像現在這樣，儘管不能說話，不能做點親密的事，只是一個聽課，一個做作業。

　　也很開心。

　　好像他們只要待在彼此的身邊，就覺得很開心。

　　展銘一開始有點擔心。

　　兩個男生感情好，很正常，會相約一起吃飯、打球、連線遊戲。但好到要陪著上課，陪著自習，似乎就有點微妙了。

　　他是不怕別人說什麼的。

　　但是他怕顧奇南再遇上一中那樣的事。

　　他跟顧奇南說了，顧奇南說沒關係。

　　「他們不敢亂說。」顧奇南說，隨即又糾正，「不是不敢，是不會，懶得說。你不知道我們作業有多難，我們宿舍四個人，每天除了寫作業，無心做任何事，更別提關注別人的八卦了。」

　　展銘有點信，又不大信。

　　畢竟顧奇南除了做作業，還是很有心在談戀愛的。

　　上課上到一半，老教授突然問：「顧奇南呢？顧奇南今天有沒有來？」

　　大家稀稀拉拉地笑了，有大膽的女生說：「顧奇南在最後一排！」

　　老教授目光探向教室後方，問：「怎麼跑到最後一排去坐了？」

　　顧奇南忙站起來回答：「我來晚了，沒有搶到第一排。」

　　老教授哼了一聲，嘟噥：「每週四都跑到最後一排坐，這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呢？」

　　教授說完就開始講題了，同學們笑，有人低聲說：「他好基友來陪他上課唄！」

　　顧奇南坐下來，一臉無所謂的樣子，開始抄筆記。

　　等下課後，在食堂擠著吃完飯，顧奇南更是語出驚人。

　　「我們去開房吧！」

　　自行車的車頭扭了一下，展銘差點撞到樹上。

　　顧奇南扯扯展銘衣服：「我晚上不想自習了，天天看書，我今天不想看了。明天早上我沒課，明天早上我再做作業吧。」

　　週五晚上展銘得從六點半打工到十一點，沒有空來陪顧奇南。

　　週六早上展銘有四節實訓課，晚上又要打工。

　　兩個人相處的時間確實少，比起以前高中一整天待在一起，少了很多。

　　顧奇南唉聲歎氣，抱怨：「還以為在同一個城市讀大學就能天天見面，結果還是兩地分居。」

　　展銘被逗笑了，轉了一下自行車的車頭，往校外走。

　　兩個人臉皮都還有點薄，不好意思一起去開房。

　　一般都是展銘先去開房間，先上樓，過一小會兒，顧奇南再上樓找他。

　　但這次顧奇南攔住展銘，說：「我去開！」

　　那氣勢，跟要去開飛機一樣。

　　展銘笑：「你滿十八了嗎？十八都沒滿，怎麼去開房間？我怕前臺不讓未成年人進去。」

　　顧奇南嘟噥：「有這條法律嗎？那未成年人都不要出門旅遊啦？每次都讓你花錢，我上學期拿了獎學金的，我——」

　　展銘飛快地親了一下顧奇南，成功把他的話堵住了，隨即自己先進了一家快捷酒店。

　　顧奇南已經用他拿了獎學金為理由，給展銘買了一支新手機兩件衣服了。

　　有多少獎金也都被他花光了。

　　敲門聲響起，展銘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打開門，看見顧奇南的一瞬間，兩人有種微妙的不好意思。

　　顧奇南先把書包放下，坐在床上看著展銘。

　　他微微仰著頭，唇瓣無聲地開合，臉上是一種很天真，又很勾人的神情。

　　展銘吻住了他。

　　他們親了很久，久得仿佛世上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親吻。

　　他們相處的時間很少，獨處的時間就更少了。大多數時候，只能趁在去圖書館的路上，偷偷躲在陰影裡親一下。

　　已經很久沒有親得這樣氣喘吁吁，這樣難分難舍。

　　顧奇南覺得自己的嘴唇都腫了。

　　兩個人也有點尷尬的反應。

　　展銘放開他，平靜了一下，說他要去沖澡。

　　他渾身水汽地走出來，赤裸著上身，只穿著一條短褲。顧奇南撲上去抱住他，覺得自己激動得不得了。

　　於是顧奇南也去沖澡，冷靜了一下。

　　這晚上他們依然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展銘說，他還小，未滿十八，不是成年人，不用急。

　　但顧奇南覺得自己挺急的。

　　除了最後一步，他們把該做的都做了。

　　除了快感外，顧奇南很喜歡那種跟展哥肌膚相貼的感覺，滾燙地緊貼在一起，讓人感覺他們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

　　這種親密跟家人、朋友之間的親密不一樣。

　　是內心深處最最私密的親近，除了展哥，其他人都不行的那種親密。

　　展銘被他鬧得沒辦法，放了一根手指進去，然後是兩根。

　　到這一步，顧奇南就不行了。

　　展銘輕聲說：「不行的，你太小了。」

　　顧奇南不服輸，那之後又讓展銘試了好多次。

　　從兩根手指，到三根手指，花了很長的時間。

　　顧奇南已經許下宏願，十八歲的時候就要完成這最後一步。

　　然而宏願畢竟是宏願，到了十八歲生日當天，真刀真槍上陣，完全兵荒馬亂。

　　顧奇南這才知道，三根手指，四根手指都不算什麼。

　　真刀真槍太可怕了。

　　而小說裡一次就成功爽到頭皮發麻都是騙人的。

　　反正他們在十八歲生日後，又試了很多次，當然每次顧奇南都有爽到頭皮發麻，只是很多很多次後，他們才終於成功了。

　　而顧奇南爽到心臟發麻。

　　舒服了好多次後，顧奇南還捨不得睡覺，他抱著展銘的脖子，兩個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展銘看了看時間，顧奇南拿起手機啪啪打字，完了手機一扔，宣告他晚上不回宿舍了，要在外面住。

　　展銘拿起他手機看，他在宿舍群裡說，他晚上要在他叔叔家睡，讓大家別等他。

　　這個小孩，撒謊撒得越來越自然了。

　　所謂的叔叔是他爸爸以前的一個老同學，挺熱情的，顧奇南上了大學後，請顧奇南到家裡吃過幾次飯。過夜是沒有過的，但是每次顧奇南在外留宿，都要搬出這位叔叔。

　　展銘知道不該這樣，但他捨不得推開顧奇南。

　　兩人緊緊抱著，親一親臉，親一親頭髮，不知幾點才睡著。

　　展銘起來穿衣服的時候，顧奇南就醒了，迷迷糊糊問：「你要去上課了？」

　　「嗯。」展銘點頭，親了親他，「你再睡一會。」

　　還不到七點，展銘得趕回去上星期五的早課。

　　顧奇南還是爬了起來，跟著展銘一起下樓。

　　跟來時一樣，展銘刷了一輛單車，騎去地鐵站。顧奇南就站在原地，看著他騎單車遠去的背影。

　　等展銘的身影看不見了，顧奇南就背著書包慢吞吞往學校走。

　　他先去吃早飯，吃完了去圖書館做作業。

　　他的這一天跟往常的每一天一樣，跟身邊無數匆匆路過的大學生的生活一樣。

　　不一樣的是，剛一分開，他就開始想展銘了。

　　每時每刻都在想，走路的時候，上課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發呆的時候。

　　每時每刻，他們的心裡都裝著一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