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上分百科 by 卡比丘

  文案:

  CP:榮則*黃予洋
  來都來了,好好打吧。
  文裡的遊戲是第一視角的多人線上對戰競技遊戲,玩法是參考了很多遊戲瞎捏的,描寫不會很多。 

第1章

  五月下旬的S市下午,氣溫在二十攝氏度上下浮動。

  黃予洋在金州路下車,從計程車後備箱拿出了行李箱,站在路牌邊左右望瞭望,沒找到方向,拿出手機給和負責跟他聯繫的戰隊行政蓓蓓打了電話。

  電話還沒接通,黃予洋聽著等待音,抬頭看了看身旁枝葉繁茂的法國梧桐樹。

  陽光還算溫柔地從樹葉縫隙穿過,照在他的臉上和手腕上,微冷的風從遠方吹過來。黃予洋喜歡這樣的天氣,感到舒適地閉了閉眼睛。

  「喂?」蓓蓓接起了他的電話:「洋神?」

  「我到了,」黃予洋說,「現在在金州水果店門口,該往哪個方向走?」

  「啊?」蓓蓓愣了愣,有些不確定地問,「不是說晚上到麼?」

  「改簽了,忘記告訴你。」黃予洋簡短解釋。

  「我出來接你,」蓓蓓的聲音變得急促,「洋神你等等啊。」

  黃予洋掛了電話,從口袋裡掏出電子煙抽了一口,抬腳輕踢了踢自己的行李箱。

  箱子很大,不過不算沉,裝著他曾經放在WBG戰隊的幾乎所有東西。幾件換洗衣服、慣用的外設,以及今年春季賽的MVP獎盃。

  黃予洋曾以為自己會在WBG待到退役,因為他是一個不喜歡改變的人,但現實往往違背願望。

  一個月前,他還站在IPFL春季季後賽決賽的頒獎臺上,站在WBG隊友身邊,於紛紛揚揚落下的彩紙和觀眾歡呼聲中接過獎盃。

  一個月後,WBG拿到了天價轉會費,而黃予洋簽了新的合同,獨自從老家來到S市,站在金州路的路口。

  等了十來分鐘,蓓蓓還沒來,黃予洋手機響了。

  他收到一條來自前隊友莫瑞的慰問信息:「好兒子到了沒?給爸爸報個平安。」

  黃予洋看了看只有零星幾輛車經過的街道,回復莫瑞:「像個孤兒一樣站在路邊等人來接,我的爸爸會不會已經死了呀?」

  莫瑞打了一連串「哈哈哈」,安慰他「等爸爸回S市來FA基地看你」「FA要是有人打你,你就報警」「坐了板凳也不要往飲水機裡投毒,殺人犯法的」。

  黃予洋本想多罵幾句,抬眼見到在視頻裡見過的蓓蓓向他跑來,只來得及回了一個「滾」字,便收起手機,朝她走去。

  「洋神久等了吧。」蓓蓓終於跑到他面前,氣喘吁吁地看著他。她長得很可愛,身材勻稱,紮著丸子頭,穿一件淺灰色的薄衛衣。

  「沒,」黃予洋把煙收起來,垂眼看著她衣服下擺的FA戰隊logo,搖了搖頭,「沒等多久。」

  「從宿舍走過來還是有點遠,今天司機帶阿姨出去買菜了,不然可以坐車來接你。」蓓蓓邊解釋,邊伸出手,想替黃予洋拖箱子。

  黃予洋拒絕了,她便帶著黃予洋往前走,給黃予洋介紹基地的情況:「我們的宿舍和訓練室在兩棟房子裡,不過很近。你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其他人現在在打訓練賽,都沒在宿舍,五點左右就回來吃飯了。」

  聽見自己關注的詞彙,黃予洋低下頭,乖巧地叫她:「蓓蓓姐姐。」

  蓓蓓看著黃予洋,愣了一下,語氣更輕柔了些:「怎麼了?」

  「你知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打訓練賽啊。」黃予洋問她。

  「啊,這個我不大清楚,」蓓蓓似乎有些為難地對他笑了笑,「要不你還是一會兒問問教練吧。」

  黃予洋「嗯」了一句,不吭聲了。

  在這萬分煎熬的十多天裡,黃予洋一直在用「船到橋頭自然直」麻痹自己,拒絕去想到FA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

  但真到了新俱樂部附近,聽蓓蓓說話時走神的間隙,莫瑞的「坐板凳」「FA打你」還是開始不斷在他腦海裡重播。

  畢竟黃予洋自己也沒搞懂,FA決定花重金買他,究竟是真的看中他的能力,想讓他打首發為隊效力,還是著實不堪受辱、想對他實施一場不計代價的復仇。

  *

  得知WBG準備交易自己的時候,黃予洋剛在微博發完對FA戰隊的道歉聲明。

  聲明是教練Lein幫他找槍手改過的,Lein說他寫的那些句子讀都讀不通順,發出去肯定被人笑死。

  道歉聲明一發,評論在兩分鐘內刷到了一千多條,黃予洋拇指往下拉了兩下刷新,最終還是沒點開看,把軟體關了,一抬頭,看見WBG的戰隊經理黎哥站在會議室門口。

  「予洋,先別走,聊幾句。」黎哥走進來,背手把門關上了。

  黎哥抹著髮油,穿著西裝,好像剛從什麼正式場合回來,表情嚴肅地坐到了黃予洋和Lien對面,清了清嗓子,開口:「予洋,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黃予洋看著他的樣子,心裡有些不祥的預感,「嗯」了一聲。

  「是這樣,」黎哥說得有些艱難,「你知道,我們一直不是什麼豪門戰隊,老闆沒背景,白手起家自己打拼出來的……今年經濟狀況不是很好,他也撐得很難。確實,我們隊拿了春季賽冠軍,但春季賽畢竟不是總決賽……」

  黎哥說了一堆有的沒的,黃予洋本身就不擅長聆聽,看著黎哥一張一合的嘴,慢慢產生了回到高一語文課堂的感覺——黎哥每句話他都能聽懂,但很難分析出意義,甚至在努力中犯起了困,直到黎哥終於切入正題:「FA想買你,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價格。」

  「當然……決定權在你,你非要留在WBG,也能留下來,」他說,「不過老闆不喜歡不聽話的選手,你要留下,也要做好不被隊伍歡迎的準備。」

  「什麼意思,」黃予洋愣了一會兒,問,「我留下你們就要搞我?」

  「也不能這麼說……」黎哥好像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的直接,支支吾吾起來。

  黃予洋又轉過頭看了Lien一眼:「Lien哥,什麼時候的事啊?」

  Lien的眼神和他接觸了短短的一瞬,便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這不是Lien能決定的。」黎哥打圓場。

  「不是,」黃予洋無法理解地看著黎哥,「FA買我幹什麼?把我關在地下室每天暴打?不就噴了他們幾句嗎,也太他媽小心眼了。」

  「你那只是噴了幾句嗎?」黎哥忍不住似的說。

  這時,Lien終於開口了:「你放心,我問過了,他們的輸出選手有傷病,要退役了,青訓隊的都還年齡沒到,所以才想要你,你肯定能上場。」

  「喔,我能不能在FA上場你們WBG的說了算啊?」黃予洋笑了,「這麼牛逼給我立個字據唄。」

  「……」

  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離開會議室的時候,黃予洋轉會的事仍然已成定局。

  當時黃予洋往門口走,決定回宿舍收拾東西,換了鞋走出大門,打開手機,看了看微博評論,熱評第一條是個FA粉絲,問他「哪找的槍手文筆不錯,就是人品差了點這種缺德活都接,有誠意夏季開賽到榮爹面前現場跪下磕頭,考慮少罵你幾句」。

  黃予洋在回復欄打了一句「誰家孝子又在狗叫」,想了想聯盟的各項罰款金額,以及即將去到的新隊伍,平心靜氣後把打的字刪了,換了兩個哭泣表情,還加了一句「知道了,會努力的」。

  *

  戰隊收假第一天,榮則和隊友們跟春季季後賽的亞軍隊伍TAC戰隊打了一場線上訓練賽,有些艱難地多拿了一個小分,優勢很不明顯。

  訓練賽結束之後,房間裡很安靜,氛圍不知怎麼變得沉重,沒人開口說話。

  榮則在椅子上靠著放空了一會兒,切到了韓服,開始打排位。

  結束一把後,榮則摘下耳機回頭,發現隊友都出去了,戰隊經理在他身後不遠處,拿著手機,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

  或許是因為訓練賽打得不夠順,隊友的狀態也不算好,榮則心情不怎麼樣,不過他還是對經理點點頭:「怎麼了,人都去哪了?」

  「我讓他們跟教練去複盤了,」經理走近他,低聲說,「蓓蓓說黃予洋提前到了,在宿舍了。」

  榮則「哦」了一聲,經理又說:「他問蓓蓓自己什麼時候能參加訓練賽。」

  「是嗎。」榮則沒什麼反應。

  「是啊,她還說黃予洋看著挺乖的,」經理眉頭皺到一起,困擾地歎了口氣,「說人很可愛。」

  榮則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沒有回答,經理便忍不住似的問:「你買他到底想不想讓他上啊。」

  「讓不讓他上是教練的決定,」榮則笑了笑,對經理說,「跟我有什麼關係。」

  「……」經理表情變得一言難盡,「行吧,你說什麼是什麼。」

  榮則「嗯」了一聲,拿起桌上的手機,解鎖螢幕,手頓了頓,打開了視頻軟體,開始播放早上剛放了一大半的視頻。

  黃予洋的聲音從手機揚聲器裡傳出來:「我聽說榮爹為了替父母還債,底薪簽給FA五年,那是不是也沒多久了……這破隊真他媽不值得,榮爹要不還是算了,再在FA養養老,合同到期去找個班上吧。」

  「……這視頻你到底要看幾遍。」經理聲音帶著一絲虛弱。

  榮則看著手機螢幕,等視頻完全結束,才慢悠悠地說:「等我找到班上吧。」

  二.

  1.一則視頻

  《獎盃的分量有多重——記5月3日WBG洋王翻車始末》

  「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的電競倒論,我是你們的水友Ian。

  「這一期的電競倒論我們的主題是什麼?當然是這幾天全聯盟最焦點的事件,洋王直播翻車事故。」

  「雖然我想我們電競倒論的老觀眾一定已經把洋王的錄屏播放了無數遍,不過Ian這裡還是想和要和各位家人們一起來複盤一下整場事件的經過。

  「5月3日,我們以低調謙遜人乖脾氣好著稱的洋王YOMVP1拿到春季賽冠軍、MVP的第三天晚上,他的好朋友CLG戰隊的曹何籌LIPCHU選手開啟了例行直播。

  「不得不說,雖然洋王沒開過直播,進遊戲也不開麥,除了賽後訪問,我們沒有太多管道瞭解他,但從這次曹何籌一上線就被洋王內網私信‘chu爹,排排,飛飛’的行為看,我們YOMVP1似乎是那種嘴甜心硬輸一把就會跳車的上分婊。

  「和CHU爹排上之後,我們洋王在國服進行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單方面炸魚屠殺,十五分鐘狙出65顆頭,造成九千點傷害,隊友齊呼carry。

  「由於曹何籌的國服ID是他的選手IDCLGCHULIP,自然有隊友好奇他的雙排對像是誰,公屏摳字詢問無果後,這位隊友,也就是我們的1號發現者無意間搜索了曹何籌的直播間,一進房間,就聽見洋王的聲音。

  「據1號發現者隊透露,當時洋王說的是‘籌籌,你等排位的時候都在幹嘛呢,怎麼不理你的洋寶了’,而曹何籌告訴他‘黃予洋別叫,鬥地主’。

  「並且曹何籌的消息介面赫然顯示著黃予洋的飛飛雙排祈求。

  「眾所周知,洋王和正在直播的朋友雙排時從不開麥,能在曹何籌直播逮到開麥的洋王,這位水友自然十分激動,呼朋喚友來到曹何籌的直播間,並且一傳十十傳百,將直播位址在水友群和微博四處傳播,當天,CHULIP的直播間人氣在二十分鐘內從兩百漲到了三百萬。

  「第二把遊戲中,洋王仍然手感火熱,狙得對面頭四處亂飛,行為十分惡劣,手段十分殘酷。Ian在這裡不建議大家觀看這場錄播,只能說結束後,自家隊友有個正在直播的主播已經打算去舉報他是掛,幸好被同時在曹何籌直播間觀賞洋王操作的知情水友送禮物發彈幕勸下。

  「等待第三把排位的時間有點長,我們的精彩片段是在等排位的第五分鐘開始的。

  「當時洋王突然在語音頻道問曹何籌:‘chu爹,你們季後賽打FA那場複過盤嗎?’

  「而後發生了一段沒有營養的對話,為大家播放視頻節選:

  【曹何籌:‘沒有。’

  洋王:‘那我來看看吧,我都沒看。’

  曹何籌:‘不怎麼好看。’

  洋王:‘老子就要看。’】

  「緊接著,曹何籌的直播間裡傳出了洋王播放比賽視頻的聲音。

  「沒錯,他真的打開了那場比賽,那場相信家人們都記憶猶新的、拉開了春季季後賽FA戰隊悲慘序幕的FAvsCLG。

  「大家知道,FA戰隊、或者說是榮爹的粉絲體量實在是太大,誰都惹不起,可以說這是一場連名字都不能提的、沒有一個主播敢於複盤的比賽。

  「但有我們春季MVP加持的洋王就是不一樣,主動地、勇敢地打開了他,而我們CHULIP選手也沒有對洋王進行任何的制止。

  「在第一張風暴森林主星地圖中,洋王和曹何籌聯動發表了這樣的感想,為大家播放視頻節選:

  【黃予洋:‘其實我覺得FA打不過你們,可能和這次ban的英雄有關係,季後賽的版本好像有點針對FA幾個首發選手的英雄池。’

  曹何籌:‘想多了吧,你常規賽打成那樣,怎麼不針對你?’

  黃予洋:‘可能是因為我擅長所有狙擊位英雄吧。’

  曹何籌:‘……’

  黃予洋:‘首發中規中矩,你們CLG選的陣容也不怎麼樣。FA第一波運營不錯嘛,後面怎麼輸的。’

  曹何籌:‘你看下去。’

  黃予洋:‘哦。’

  黃予洋:‘我靠,正式比賽可以這麼送命的?CHOOYO不會是收錢了吧,怎麼演起來了。’

  黃予洋:‘站起來了,哦又送了,死幾次了啊CHOOYO,不會是死一次給多少錢吧。’

  曹何籌:‘你別這樣,人家不擅長桃樂西婭。’

  黃予洋:‘不擅長可以讓樊雨澤上啊,拉個二隊的選手來打桃樂西婭什麼意思。咦,DDD也開始送了。龐治這狙怎麼說,我奶奶都打得比他好。榮爹也帶不動了啊,該救誰呢?榮爹思考了一秒,不料DDD印樂已經雙雙白給,哈哈哈哈哈哈無人可救的榮爹氣到在森林邊緣跳崖。’

  曹何籌:‘……別這麼損。’

  黃予洋:‘對不起,忘了你也是個榮粉。’】

  「第一局的複盤點評就到這裡,如果家人們覺得洋王的個人素質到這裡已經展示得淋漓盡致,我要告訴大家,故事還沒有結束。這就為大家奉上第二張巨石尖塔的洋王私人點評:

  【黃予洋:‘巨石尖塔這個地圖FA很擅長吧。’

  黃予洋:‘……當我沒說。’

  黃予洋:‘怎麼能這麼菜呀。DDD……龐治這是在犯罪啊,你爹我在這裡已經殺完了。’

  曹何籌:‘你不是不在嘛。’

  黃予洋:‘榮爹,你管管他吧,兩個重裝不擋傷害也就算了,去了尖塔邊緣旅遊,這站位不知該說是激進還是腦殘。我在這個位置每次都是自己殺完的,哪有一個榮爹拼死保住我的一絲殘血,最後白保了。榮爹,糊塗啊!’

  曹何籌:‘差不多得了。’

  黃予洋:‘我感覺榮爹快崩潰了,你看他的操作已經變形了。榮爹送了,唉。FA這隊伍買人眼光真的不行,選手英雄池永遠有問題,你看他們都把榮爹折磨成什麼樣了,他奮力保人的模樣好像在巨石尖塔坐牢。我聽說榮爹為了替父母還債,底薪簽給FA五年,那是不是也沒多久了?’

  曹何籌:‘……嗯。’

  黃予洋:‘那榮爹幾歲了?’

  曹何籌:‘二十三了。’

  黃予洋:‘哎,有點大了,什麼學歷?’

  曹何籌:‘你有病吧?’

  黃予洋:‘這破隊真他媽不值得,榮爹要不還是算了,再在FA養養老,合同到期去找個班上吧。’

  】

  「事後,根據曹何籌選手所說,由於他是去年聯盟中下游CLG戰隊新上岸的輔助選手,而且在CLG戰隊贊助商投資的新平臺直播,直播間人氣非常低,一星期都收不到一次禮物,所以直播的時候向來是把彈幕關了打遊戲的。

  「黃予洋找他雙排的時候,他已經忘了自己在直播這件事。

  「雖然曹何籌選手的評論中質疑聲音很多,但根據Ian對曹何籌的瞭解,還是傾向於相信他的說法。

  「在第二局複盤結束的時候,直播間的彈幕節奏已經起飛,微博、論壇刷屏討伐黃予洋選手的行為,附上當天晚上和平論壇IPFL專版的截圖:

  【個人素質是不是也應該成為MVP選手的評價標準】

  【來給我們天下第一努力低調的乖乖洋寶拉拉票】(舊帖)

  【理性討論,洋王這次算不算聯賽有史以來最大的人設崩塌】

  【今夜洋王捨身炸糞坑,揭開FA皇帝的新衣,洋王我滴超人】

  【不懂就問,洋寶和榮爹誰MVP多】

  【MVP就有資格罵人收錢演戲嗎?】

  【失徳選手滾出IPFL】

  【講道理,YOMVP1和ZRONG是不是運氣的一體兩面】

  【55我們洋寶還能有比賽打嗎?】

  「可以看到,許多對FA頗有怨氣的朋友在這一次的事件中站了出來,他們認為黃予洋是個勇士,當然,成千上萬的榮則粉絲也很快殺到了現場,大罵黃予洋是個小人得志的小丑。

  「針對這件事,本期的電競倒論就總結到這裡,Ian不太方便發表意見,就以曹何籌直播的最後一段經典畫面為本期節目畫上句號吧。

  【(手機鈴聲)

  曹何籌:‘喂。’

  曹何籌:‘……草,不會吧。’

  黃予洋:‘什麼不會?’

  曹何籌:‘我草,我草,我忘了……不是,我直播平時沒什麼人看啊……我就沒開彈幕,專心打遊戲呢……’

  黃予洋:‘……’

  曹何籌:‘人多嗎……’

  曹何籌:‘草。’

  直播結束。

  】

  *

  2.兩則微博

  @WBGYOMVP1:以下是我對FA俱樂部所有選手的道歉。對不起。

  【微博圖片】

  @FA電子競技俱樂部:經雙方友好協商,原WBG輸出位選手黃予洋(YOMVP1),正式加入FA電子競技俱樂部。讓我們一起歡迎春季賽季MVP的加入,共同喊出:FA值得!

  



第2章

  黃予洋的新宿舍比他在WBG的大,是朝南的單人間,房內有獨立衛浴,床寬一米八,隔音良好。

  春夏之交的太陽光照在米色的木地板、黑色的行李箱以及黃予洋的灰色的布拖鞋上。

  黃予洋把行李箱打開,東西都放好,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前隊友莫瑞,說「看你爸的大新屋」。

  等消息的時候,黃予洋有點迷茫地想了想在WBG青訓隊的時光。

  當時他和莫瑞擠一張床,床短得快伸不開腳,上廁所洗澡得靠搶。但生活條件再差,黃予洋還是想回WBG。

  黃予洋不是一個有大志向的人。

  他從小不愛念書,成績很差,運動能力也不特別出眾,是個對談情說愛沒有興趣的異類,偶爾收到女生寫來的情書、發來的短信,都草草拒絕了事。好似唯有在電子遊戲中,他才能找到歸屬地與成就感。

  他純粹得近乎盲目地喜歡令人熱血沸騰的遊戲,喜歡勝利,喜歡歡呼,喜歡和他並肩作戰的兄弟。

  16歲那年,黃予洋被Lien招入WBG的青訓隊,在次級聯賽的首秀便一鳴驚人。

  與莫瑞一起上岸進入主隊的第二天,黃予洋請青訓隊的其他隊友喝酒,隊友劉斯喝多了酒,問黃予洋為什麼留在WBG。

  眾所周知,幾乎所有的聯盟戰隊都在聯繫黃予洋,希望他去試訓,而WBG只不過是一支排名中游的隊伍,可是黃予洋拒絕了所有試訓邀請,乾脆地和莫瑞一起升入了WBG主隊。

  當時黃予洋攬著莫瑞,囂張地對劉斯說:「老子和兄弟一起贏。明年你上主隊,也帶你贏。」

  如黃予洋承諾的那樣,他帶著隊友統治了整個春季賽季。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最終還是選擇離開了他的兄弟,住進了FA的宿舍,因為他還想首發,想打比賽,他要試試。

  黃予洋犯了一次錯,而現實不是小說,現實沒有重來的機會,往往令人挫敗,十分殘酷。

  如果能讓他接著比賽,什麼當場接受FA粉絲辱駡、磕頭道歉——要是能比賽,讓黃予洋開直播每天給榮則連磕十個頭接著念五千字道歉信也不是不行。

  後仰躺在陌生房間的新床上,黃予洋還是忍不住去回想了以前無憂無慮的時候。

  14歲的秋天蹺課去同學表哥開的破網吧,第一次打了IPF,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遊戲,想一直玩下去。

  15歲,黃予洋和莫瑞在網上認識,暑假玩票加入了網吧的戰隊打比賽,拿了許多獎金,又接著打了公開賽,所向披靡。

  16歲初春,他在家人欲言又止的眼光中打包行李進了WBG青訓隊。

  17歲進WBG主隊。

  18歲,在賽事中心場館的歡呼聲中,和隊友緊緊擁抱在一起。

  幾百秒之間,令黃予洋永生難忘的畫面,像大腦自動剪輯而成的一部職業生涯紀錄片,清晰而快速地從他的眼前中閃過。

  紀錄片結束在黃予洋誤入曹何籌直播的那天晚上。

  那天,基地的隊友都回家了,只剩黃予洋一個人在訓練室。

  訓練室空調打到22度,燈光很亮,四周的電腦螢幕都暗了、電競椅空著,房裡散發著一股薰衣草精油的味道,是行政姐姐新買的香薰。

  黃予洋安靜地、孤獨地打著RANK,在他最喜歡的遊戲。

  找曹何籌雙排前,黃予洋贏了一局比賽,螢幕上顯示出他的傷害資料,隊友在公屏給他扣了許多6,這是他今年最後的開心時刻。

  如果可以回到當時,黃予洋一生都不會再為了上分找人雙排。

  *

  距離發照片已經過去了十分鐘,黃予洋還沒有收到莫瑞的回復,他閉上眼,想睡一睡,卻接到了蓓蓓的電話。

  「洋神,洋神,」蓓蓓聲音很動聽,內容很恐怖,「大夥兒回來了,都在等你呢!快下來吧!」

  「啊。」黃予洋一呆,手機差點沒拿穩。

  他沒想到自己傷春悲秋懷念過去時,FA的朋友們已經默默在樓下聚集。

  黃予洋上一次見到FA的選手,還是在春季常規賽的第二場。

  那時沒人知道從青訓上來的新人黃予洋和莫瑞究竟有多大的強度,WBG只是一支並不被看好的聯盟中游隊伍。

  以碾壓式的兩局比賽零封奪冠熱門FA戰隊後,黃予洋和WBG隊友們前去和FA的選手握手。他至今還能回憶起FA整支隊伍和場館裡異常低沉的氛圍、選手們對獲勝的WBG的抗拒和敷衍。

  「洋神,等你哦!」蓓蓓打斷了他的回憶,又道,「阿姨還給你做了蛋烘糕呢!」

  「……嗯,來了。」掛下電話,黃予洋四肢無力,茫然四顧,有些遲緩地下了床,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內心天人交戰,站著硬裝了幾分鐘死,蓓蓓的消息又來了:「洋神,還沒下來呀?」

  黃予洋覺得自己再不下去,本來不一定被打都會變成一定被打,只好回了個「來了」,硬著頭皮走出了房間。

  他走下三層高高的實木樓梯,經過陌生的健身器材、灰牆邊三台沒裝外設的備用電腦和三個電競椅,拐彎走進起居室,見到了他未來的FA家人們。

  起居室是挑空的,夕陽從落地窗外照進來,地毯上擺放著七八個懶人沙發。

  曾和黃予洋有過一面之緣的選手和教練們有些坐著,有些站著,面無表情地直衝衝看著黃予洋,歡迎氣氛並不濃烈。

  黃予洋左右看了看,除了榮則其他人都在。

  「洋神,」蓓蓓離他最近,用輕快的語調和他招手,「來見見,這是我們的經理Meko。」

  Meko他塊頭很大,穿著黑T恤,看上去像個健身教練,沖黃予洋笑了笑:「予洋。以後多多關照。」

  他和黃予洋線上上聯繫過,對黃予洋的態度還不錯,表達了對黃予洋以後在隊裡發光發熱的期望,給了黃予洋少許信心。

  接著,蓓蓓介紹了FA的教練組和選手。大家的態度普遍不冷不熱,整個起居室洋溢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那麼大家現在一起去吃飯吧,」蓓蓓說,「七點半還有訓練賽呢。」

  她話音未落,坐著的人紛紛站起來,一聲不吭地從黃予洋身邊經過,往餐廳走去。

  李蓓看了看站著沒動的黃予洋,猶豫了一下,和他一起等了等。

  黃予洋是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那類男生,說話聲線帶有一種莫名的溫順。

  他沒染頭髮,黑髮看起來很軟,貼在臉上,顯得乖巧,身材瘦高,皮膚白皙,穿深藍色的短袖T恤,手骨節分明,放鬆地垂在腿側。

  等人都走完了,黃予洋忽然轉過臉來,對蓓蓓笑了笑,很隨意似的說:「家人們都好冷淡啊。」

  李蓓愣了一下,黃予洋又像沒事一般掛下臉,抬手看了看時間,像在自言自語:「不知道晚上我能不能打上訓練賽。」

  李蓓看著黃予洋,不知道說什麼好。

  事實上,她覺得按照榮則的脾氣,別說正賽,很可能到合同結束,黃予洋連一場訓練賽都打不上。因為這次榮則好像真的不爽了。

  由於FA每年的比賽都打得不盡人意,隊裡人事變動很快,選手和教練來了又走,而第一屆運營刻意放給外界的煙霧彈又太過深入人心,除了待滿了三年的李蓓和經理,幾乎沒有人瞭解FA隊內真正的情況。

  李蓓覺得榮則把黃予洋買進隊裡看飲水機的點,好像不在於黃予洋辱駡了FA的選手,而在於FA每個人全都是榮則親手精心選出來的頂尖選手,而黃予洋卻帶著一支在榮則看來像隨便組起來的中流隊伍拿下了春季賽冠軍。

  與其說榮則厭惡黃予洋口出狂言,不如說榮則厭惡黃予洋的銳氣和運氣——以及附帶厭惡如電競論壇分析貼所言,「FA決策者每年都會表演的送名將進墳場的超能力」。

  當然,這些都只是李蓓自己都不敢細想的一個隱秘的念頭,她不可能對黃予洋直說。

  似乎是看李蓓不說話,黃予洋又歎了口氣。

  發出聲音吸引李蓓注意後,他又看著李蓓,很輕地說:「啊蓓蓓姐姐——真——難。」

  黃予洋的眼神可憐巴巴的,李蓓的心馬上軟了一下。

  其實李蓓心裡是很清楚的,黃予洋根本不是什麼需要人憐愛的乖寶寶。

  她聽榮則在訓練室、起居室和餐廳公放了大概50次的黃予洋辱駡FA選手的直播錄屏,知道黃予洋很可能在裝可憐。

  但是見到黃予洋撒嬌似的跟她說話,李蓓心情仍然無法克制變得很複雜。非要說出來的話,她覺得自己好像迅速對黃予洋產生了母愛。

  她忍不住佯裝輕鬆地安慰:「別著急嘛,洋神,耐心點。」

  黃予洋「嗯」了一聲:「我不著急。」而後又靠近了李蓓少許,說:「姐姐,今天榮爹怎麼不在啊。不會是不想看到我吧?」

  「不是不是,他去健身了。」李蓓一驚,連連擺手。

  「哦好,那我就放心了,」黃予洋點點頭,又說,「那個,我有點事想問你。」

  李蓓看著黃予洋認真的臉,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怎麼啦?」

  黃予洋抿了一下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是這樣的,姐姐,我最近問了很多人,大家都告訴我,榮爹是隊裡最好說話,又是地位最高的。」

  李蓓聽到「最好說話」四個字,愣了愣。

  黃予洋沒有發現她的僵硬,接著道:「而且蓓蓓姐姐你看過那場直播嗎?我感覺看過的都能感覺到,我罵榮爹罵得最少了。

  「那場比賽說實話,都是隊友在拉胯,榮爹打得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我言語間對榮爹的個人能力也是很尊重。

  」你說我先要是去跟他道歉,告訴他,他在我心裡他一直是輔助的神,他會不會原諒我?」

  李蓓還不知道該說什麼,黃予洋又說:「如果我背靠榮爹,慢慢融入這個溫馨的小家庭,姐姐,你覺得這樣有希望嗎。」他眼睛睜得很大,看上去萬分善良無害,還詢問李蓓:「榮爹喜歡大家怎麼稱呼他呢?」

  「呃……」李蓓被黃予洋的言論嚇到,結結巴巴地說,「榮哥吧,可是——」

  勸阻的話沒有想出來,李蓓身後的大門打開了。

  榮則遊完了泳,提著健身包,正面無表情地往裡走。







第3章

  看到黃予洋朝自己走過來,榮則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他的第一反應是喊李蓓把黃予洋搞遠點,第二是後悔忘了交代一句別把這個人安排在主隊的宿舍。

  榮則在春季常規賽見過黃予洋。

  當時FA輸給了WBG,黃予洋和隊友來FA的位置握手時,好似對榮則笑了笑,還叫了聲「榮爹」。

  榮則記得那天自己並未太過失落,只不過有些煩躁,煩躁他花高價從上賽季冠軍戰隊挖來的輸出選手龐治,在兩局中和黃予洋對了七八次位,一次都沒對過。

  黃予洋在次級聯賽大放異彩時,榮則看了他話題度比較高的幾場比賽,讓戰隊經理去接觸過他。他連試訓都不願意來,說只想留在WBG。

  聽經理Meko複述聯絡情況時,榮則沒想太多,他的新賽季輸出位選擇還有幾個,不是非黃予洋不可,倒是Meko在會議室罵了半天,說黃予洋不識抬舉。不過贏了幾場次級聯賽,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必是曇花一現,上岸以後定走不遠,輸多了再懂事也來不及了。

  然而黃予洋並沒有如經理所說,在聯賽成為轉瞬即逝的流星。

  事實是,整整一個春季賽季中,黃予洋拿了16場比賽的MVP,幾乎每一條IPFL的新聞評論裡,都有人在討論WBG這位名字很狂妄的新選手YOMVP1。

  黃予洋根本沒輸過,別說輸到懂事了。

  他順利到讓榮則覺得人生可能確實有東西是得不到的。

  這賽季以來,榮則有時覺得自己習慣失敗了。

  他甚至已經敢於承認自己差點運氣,他所擁有的所有人氣、MVP、讚譽,都無法換來一座獎盃。

  聯賽裡像他這樣的選手比像黃予洋那樣的多出太多。

  春季賽程決賽失利後,榮則認真考慮過,如果他能買到所有拿過冠軍的選手,但冠軍就是永遠與他失之交臂,那麼他或許真的應該認命。

  不過這不代表黃予洋有資格讓他找個班上。

  榮則希望這位一時得勢的選手能在他這裡長個教訓,明白自己隨時可以被人買下來,在飲水機邊坐到退役,因為一個所謂的春季賽MVP天才選手對聯賽來說什麼都不是。

  幾秒間,黃予洋已快步走到榮則面前,討好地沖他笑:「榮哥,你好。」

  黃予洋長得不醜,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好看。直播事件發生前,他的好名聲大約全靠了這張人畜無害的臉。黃予洋皮膚很白,眼尾微微上挑,嘴唇很飽滿,唇角自然地勾起,好像隨時都在笑,只是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他在賽場外說出來的話不怎麼好聽。

  「好久不見,」黃予洋用一種很乖巧的腔調對榮則說,「榮哥還是這麼帥!」

  榮則聽著好笑,微微低下頭,禮貌地對他扯了扯嘴角:「你好。歡迎來FA。」

  黃予洋頓了頓,看起來還有話要說,不過榮則並不想聽,直接地轉頭問李蓓:「還沒開飯嗎?」

  「開了,大家都在吃飯了。」李蓓看上去有些緊張。

  榮則掃了黃予洋一眼,隨意地說:「走吧。」

  黃予洋沒接著說,亦步亦趨跟在榮則身邊,和他一起進了餐廳。

  雖然不大想和黃予洋坐在一起,但這頓晚飯,榮則吃得還是挺愜意的。

  餐桌上一共七個人,榮則左邊是黃予洋,右邊是蓓蓓,對面坐了四個被黃予洋噴過的FA選手。

  分別是狙打得沒黃予洋奶奶好的輸出位龐治KJY、收錢演戲的重裝位崔永俊CHOOYO、尖塔邊緣旅遊的重裝位夏安福DDD、以及與DDD一起白給的輸出位選手印樂PRINCAL。

  他們落座後,餐桌上起先保持了長達至少三分鐘的寂靜。

  沉默是被夏安福打破的,他兜湯的時候手一抖,陶瓷湯勺掉回了盆子裡,發出哐當一聲,排骨湯湯濺了出來,潑在蛋烘糕上。

  榮則看了看夏安福,夏安福沖榮則憨厚地點了點頭。

  「哎呀,」夏安福身邊的印樂立刻笑眯眯地開口道,「三個D怎麼把蛋烘糕弄髒了,收錢是了吧,演起來了。」

  「差不多得了,」夏安福一哂,圓臉上露出兩個酒窩,「人家不擅長拿勺子。」

  「這麼熟還演我?」印樂從鼻腔發出一聲嗤笑,「你這是在犯罪啊三個D,你爹我拿著這個勺子跳三十分鐘舞力全開都不會掉進盆里弄髒阿姨特地給我們新隊友做的蛋烘糕。」

  龐治和崔勇俊沒參與聊天,不過他們都笑了。

  黃予洋埋著頭,榮則餘光能看見黃予洋手背一動一動,應該在往嘴裡扒飯。

  勺子話題到這裡自然地結束了,隨著眾人的安靜,黃予洋吃飯的動作慢了下來。他又吃了幾口飯之後,夾起了一塊蛋烘糕,剛放到碗裡,隔壁餐桌吃完的人過來了。

  「唷,」在那場比賽中並沒有上場,不過曾被黃予洋點名的重裝位樊雨澤湊到印樂旁邊,右手支著印樂的肩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這桌蛋烘糕怎麼沒人吃啊。」

  「怎麼說,」坐在一旁的夏安福抬頭插嘴,「我奶奶來了都不一定敢吃。」

  「阿姨做的蛋烘糕你不吃就算了,還往上面潑湯,」崔永俊加入了進來,仿佛恨鐵不成鋼地對夏安福說,「你對美食的品味不知該說是激進還是腦殘,龐治,你管管他吧!」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套用著黃予洋在曹何籌直播間說過的臺詞。

  榮則垂下眼,看見黃予洋的筷子戳在蛋烘糕上劃來劃去,一副正極力忍耐的模樣。

  當印樂說出「對不起兄弟們,我的我的,是我糊塗了」的時候,黃予洋終於忍不住了,開口打斷了印樂。

  「——大夥,」黃予洋放下筷子,抬頭看著印樂,聲音裡充滿無奈,「兄弟們,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有什麼想罵的能不能直接來,別整這套陰陽怪氣的!」

  哄笑聲停了下來,大夥靜了靜,停下了針對黃予洋的羞辱,齊齊看了他幾秒。

  「啊,吃得好飽啊,」印樂開口,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轉頭看著夏安福問,「幾點了啊三個D?」

  夏安福迅速配合,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七點了。」

  「訓練賽是不是快開始了,榮哥,走不?」印樂問榮則。

  榮則本想一起走,瞥見黃予洋尷尬得泛起紅的微微鼓起的臉頰,想起方才黃予洋想說沒來得及說的話,忽而改了主意,對印樂道:「我吃完再來。」

  隊友們紛紛對他說了回見,勾肩搭背離開餐廳,李蓓也說要先去基地幫黃予洋刷門卡,開溜了。

  偌大的房間頓時只剩下兩個人。

  榮則聽見黃予洋很輕地歎了口氣。

  黃予洋頭低著,重新拿起筷子,夾起碗裡被戳了幾個洞的蛋烘糕又放下,開口叫榮則:「榮哥。」

  榮則轉過頭去,看了看黃予洋。

  黃予洋垂著眼,像是有點傷心地說,「大夥是不是都挺討厭我的。可是我真沒覺得家人們玩得菜,我當時說的很多話都被斷章取義了。」

  「是麼。」榮則問他。

  「真的,」黃予洋微微仰臉,看著榮則,「榮哥,其實我第一次看IPFL比賽,看的就是第七賽季FA打TAC的一場。」

  「打職業也是,雖然我們倆位置不一樣,但你一直是我的偶像,」他說,「我當時給網吧打比賽嘛,大家都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FAZRONG,做夢都想給你打輸出位。我不可能真的對你不敬的。」

  「哦,」榮則幾乎失笑,「這樣?」

  他想知道黃予洋還能翻出什麼花樣,因此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直播說了不對的話,特別後悔,對不起,以後我絕對會加倍努力,跟家人們一起贏,」黃予洋靠近了榮則一點,壓低了聲音,可憐地說,「榮哥,我真的知道錯了,兄弟們沒法馬上接受我我也認了。我就是想先當面跟你道個歉。」

  黃予洋道歉的樣子很老實,不過榮則沒有被他打動。說實話,榮則碰到過很多諂媚的人,黃予洋並不是詞彙最豐富的那個。

  兩人對視了幾秒,或許以為榮則的沉默代表軟化,黃予洋又有些得寸進尺地湊近榮則少許:「榮哥,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別像兄弟們一樣,那麼討厭我啊。」

  榮則不喜歡和人靠太近,也覺得黃予洋話太多聽著煩,不太明顯地離遠了些,冷淡地說:「沒事。」沒想到接著的「我去訓練室了」還沒說出口,只聽黃予洋興奮地「嗚」了一聲,迅速張開雙臂,結實地抱住了他:「哥!」

  「謝了!榮哥,」黃予洋頭髮挨著榮則的下巴,手搭在榮則背上,整個人熱乎乎的糊在榮則身上,激情演講,「以後我黃予洋就是榮則的賽場保鏢!榮哥在哪我就在哪,誰要衝榮哥先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榮則沒想到黃予洋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很罕有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不知道怎麼反應,他僵了幾秒,終於抬手想把黃予洋推開,卻忽而發現餐廳通走廊的門口站著個人。

  印樂張著嘴,呆呆地看著榮則,以及榮則懷裡的黃予洋。

  與榮則視線相接,印樂渾身一震,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個,榮哥,我水瓶忘拿了。」

  黃予洋聽見了聲音,終於鬆開緊抱榮則的雙臂,回頭去看,然後用讓榮則想殺了他的輕鬆喜悅的語調對印樂打了個招呼:「樂哥!」

  五.

  《FA第10賽季首發陣容公佈:征戰IPFL4個年頭的榮爹,今年能否拿到決賽的號碼牌?》

  3號晚上,FA官博像往年一樣,洩洪式官宣了新賽季的人員變動和首發陣容。

  上賽季的輸出位元元選手關宏GOOH、元柘FANSI,坦克位選手譚子奇SKYFALL,程定DING離隊。

  轉入輸出位選手龐治KJY、印樂PRINCAL,坦克位選手夏安福DDD、樊雨澤RAINBOW777。

  輔助位選手榮則ZRONG留隊。

  FA這次同樣是花費钜資,對新賽季隊伍的人員配置進行了常規換血,又一次地超豪華重磅補強。

  龐治KJY相信大家都很熟悉,原S9賽季IPFL冠軍隊伍TAC的輸出,在TAC三年,一步步從二隊成為了首發,在聯盟裡是非常勵志的一名選手。

  雖然在世界賽中,TAC惜敗給UG戰隊,但K哥的天賦和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不過最近在業內一直流傳一則留言,說K哥的腱鞘炎到了比較嚴重的程度,不知道高靈敏度的人胖但手快的K哥,能不能在FA發揮出他曾經力挽狂瀾的實力?

  印樂是上賽季ES戰隊的明星輸出選手,拿的MVP數量在隊內僅次於榮爹。他一頭灰發,膚白俊美。樂觀開朗的性格,機智幽默的話語,讓他直播間人氣很高,算得上FA有史以來除了榮爹以外粉絲最多的一個選手了。

  夏安福和樊雨澤這對來自原TYG戰隊的坦克位好搭檔,是上個賽季的最強坦位雙子星,兩人在一起火花四射,配合無敵,硬推TYG戰隊闖進了四強。

  這兩位選手關係也非常好,網上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為這對「福澤組合」進行圖畫和文字作品的創作。

  最後說說我們的榮爹。榮爹有點老生常談,談了三年了,不過大家愛看,不聊不行。

  眾所周知,關於榮爹的那個坊間傳聞是這樣的:榮爹以前是個有錢的貴公子,在倫敦留學,19歲那年,家裡出事欠了很多債,他只能去唐人街打黑工。

  在一家黑網吧和朋友打遊戲時,榮爹的動作表現驚豔了正在那裡出差、恰好走進網吧的IPF愛好者——FA戰隊幕後金主。

  當時的FA的金主正在籌畫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豪華戰隊,看到榮爹行雲流水的輔助操作,金主覺得自己遇見了FA未來的骨架。他花重金給榮爹還了債,買下了榮爹五年的青春。

  可以說整個FA,都是金主以榮爹為中心打造出來的。

  很多不瞭解IPFL的朋友可能會問,為什麼會以輔助選手為中心打造戰隊,而不是輸出位,這不符合常理啊。但是三年來,榮爹強勁的實力,穩健的心態,足以證明金主在輔助選手的選擇上是沒錯的。

  榮爹當得起這個中心,他帥氣的外表也為FA戰隊吸了大波大波的粉絲,FA隊服皮膚周邊銷量一向是一騎絕塵的。

  而且可以這麼說,每一次FA戰隊輸比賽的時候,榮爹的發揮都很好,都沒輸過。用一句榮爹激進粉絲的話說:「狗比FA輸掉的比賽,跟我們榮爹有什麼關係。」

  對於第四賽季榮爹的發揮預測,主要討論焦點集中在他的年齡上。

  榮爹今年二十三周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打了這麼多比賽,傷病多多少少也應該是有一點,他的第四年能不能順利,FA能不能鳳凰涅槃、直沖雲霄,我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整體來說,大家對此FA的未來怎麼看呢?

  大家覺得在IPFL的第四年,榮爹能不能和隊友們一起,帶FA這只不走運的土豪戰隊摘一次IPFL的桂冠呢?

 





第4章

  FA的宿舍和基地分別在兩棟距離很近的別墅裡,地面和地下都聯通,出門步行五分鐘即可到達。

  沒有人邀請黃予洋參加晚上的訓練賽,不過作為戰隊的一份子,黃予洋還是厚著臉皮跟在了榮則和印樂身後。

  看到黃予洋和榮則和解的擁抱後,印樂的表情一直不大對勁,而且再也沒開口說過話,讓黃予洋有些想笑。

  其實黃予洋也不是不知道,榮則並不怎麼喜歡自己,可但凡有一點機會,黃予洋都會抓住的。

  黃予洋一直信奉一句話:勝利只給努力的人。

  現在榮則不接受道歉不要緊,只要他的脾氣如坊間傳聞一般和氣,黃予洋每天熱情硬貼,硬蹭雙排當保鏢硬帶上分多整幾套,總能有把榮爹融化的一天。

  FA的訓練室在基地二樓,房間寬敞,電腦桌貼著三面牆放,靠門的玻璃牆上掛著一個大顯示幕,擺了塊寫字用的白板,寫著14:30-16:30vsTAC4:2,19:30-21:30vsXPG,中間還有一塊區域,放著兩台電腦和一些雜物。

  各隊員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帶著耳機開著遊戲熱手,見黃予洋進來,反應都十分冷漠。

  房間裡有空桌子,但沒空電腦,看起來戰隊並沒有為新到來的選手做什麼準備。

  黃予洋心再大,遭此冷遇,也多少有點難受,他胸口有些發悶,沒開口問,和教練和助教打了個招呼,拉出最近門空桌前的電競椅坐下了。

  訓練室裡安靜得讓黃予洋感覺茫然、如坐針氈。

  他無所適從地看了一會兒,教練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他。

  選手們紛紛摘下耳機,轉過座椅。

  「XPG這次的韓國引援很強,我希望你們不要掉以輕心,」教練說,「下午他們和VO打訓練賽,聽說把VO虐慘了。限制位和地圖禁用上我會比下午保守一點,戰術沿用第一套,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大家也拿出信心——龐治,你的手怎麼樣?」

  被點名的龐治似是一驚,頓了頓,有些支吾地說:「沒事。」

  黃予洋看著不遠處龐治微黝微腫的臉,心想Lien哥說得居然還是真的,龐治手傷真的有點嚴重。

  龐治像發覺了一般,也看了黃予洋一眼,不知怎麼,面色難看了許多。

  十分鐘後,訓練賽開始了。

  黃予洋輕手輕腳挪著椅子,靠近了離他最近的印樂,偷看訓練賽戰況。

  IPF一共有七張競賽地圖,在正式比賽時,敵對兩隊會根據賽制各禁用一張或兩張。訓練賽打滿兩小時,不記分。FA禁用了風暴森林,XPG禁用了群星戰艦,兩隊各禁用了兩名英雄。

  黃予洋看見印樂選了雪環。

  雪環是一個身穿改短和服的齊劉海少女,黑髮在後腦勺束起,肩上扛著一把M25狙擊槍,神態十分可愛,也是是莫瑞最喜歡的英雄。

  透過印樂的遊戲介面,黃予洋看到龐治選了威廉姆斯。

  按順序,第一張地圖是沙塔爾星堡壘,很適合威廉姆斯的衝鋒槍。

  黃予洋盯著螢幕心想,如果是自己,也會選威廉姆斯。

  每一次WBG訓練賽,用威廉姆斯開場前,黃予洋總是喜歡讓這名花臂壯漢先打空一盒彈匣,讓衝鋒槍的巨大響聲回蕩在堡壘上空。

  在沙塔爾星昏黃的暮色與塵霧裡,WBG的兄弟們在語音頻道裡發出各種各樣的怪聲音,隨著手指敲著鍵盤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起疾行衝鋒。

  當然龐治沒黃予洋這麼幼稚的習慣。

  比賽已開始倒計時讀秒,螢幕也已切換成了地圖,黃予洋默默看著印樂視野前方那名威廉姆斯前行著的寬闊的背影,頭頂有一行小小的英文字——KJY。

  沙塔爾星堡壘是一張地形十分複雜的地圖,需要玩家迅速佔據自己的三個小據點,運營出武器優勢和大招,同時派出前排騷擾對面,最後奪得堡壘主控室的隊伍勝利。

  FA和WBG的語音頻道風格完全不同,FA主要由榮則指揮,其餘選手只輕聲報出自己的點位元與進程。

  印樂的雪環單走左邊,騷擾敵方。還沒打上幾槍,螢幕上方顯示出龐治被敵方新韓援擊殺的提示。

  黃予洋內心驚詫,因為這麼早的一血在比賽中很少見,算得上是選手失誤。

  龐治坐在印樂身邊,黃予洋便微微後仰,靠在椅子上,看見了龐治握緊鼠的手。

  那只右手來回運動的幅度很小,但動起來似有微妙的滯澀。他的螢幕有些反光,黃予洋不怎麼看得清,將目光移回印樂這裡。觀戰時偶爾捕捉到龐治的身影,看起來不是十分靈敏。

  沒過多久,由於龐治再次被擊殺,還在復活點來不及支援,而榮則正在給後排的夏安福和樊雨澤回血,FA的主要斬殺力量、印樂的雪環於XPG的一個據點旁,被對方的兩人合力擊殺。

  FA的第一波運營到此為止已經顯著落後於XPG。

  訓練室裡只有選手說話的聲音、鍵盤的敲擊聲和很輕的滑鼠點按聲。

  黃予洋回過頭去看教練,教練站著看著訓練室中間桌子上擺放著的觀戰用的電腦螢幕,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FA的訓練室的燈光是冷色調,黃予洋總看到反光,眼睛有點不舒服,便將目光轉回印樂的螢幕。

  龐治還在不斷失誤。黃予洋幾乎有些不忍心接著往下看。

  他記憶中的龐治不是這樣的,龐治應該是可靠、穩定和能力挽狂瀾的,所以他覺得很殘酷。

  沒過多久,FA輸了這一張沙塔爾星堡壘的地圖,輸得十分醜陋,前線薄如蟬翼,團隊的配合也幾乎為零。

  失敗的字樣打在螢幕上,訓練室裡沒人說話,也沒人敲鍵盤,甚至教練都沒有開口。

  黃予洋的腦海也有些空,他不理解為什麼教練上龐治不上他。隔了一會兒,黃予洋決定爭取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喊了教練一聲。

  「丁哥,」黃予洋看著教練,面上維持著冷靜,裝作開玩笑,儘量輕鬆地說,「下一把能不能讓我試試啊,我看K哥手好像挺疼的。」

  丁哥頭髮剃得很短,穿著戰隊的拉鍊帽衫,肚子微微外凸,眼睛有些內陷,看起來是脾氣不錯的人。

  他聽黃予洋說完,眉頭很輕地皺了皺,黃予洋覺得自己百分之百從他眼中看到了猶豫,有幾秒鐘,他絕對是想讓黃予洋上場的。

  但他沒有馬上說話,先是低了低頭,然後看了一眼觀戰用的電腦的螢幕的右下角。

  黃予洋想不通為什麼,教練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眼神已經變了,猶豫消失了,仿佛一開始就這麼打算似的,他對黃予洋說:「別急予洋,這才第一天。」

  黃予洋覺得自己臉色大概變得挺僵的,人也笑不出來了,勉強地「嗯」了一聲,轉回自己的桌面,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訓練賽結束了,苦戰兩小時,FA只拿了兩個小分。

  黃予洋終於有空,低頭拿起手機看了看,他發現自己方才被蓓蓓拉進了FA戰隊的消息群,群裡有選手和教練。

  蓓蓓發了一條:歡迎予洋,鼓掌。

  黃予洋回了一個表情,沒人回復。這在他預料中,他尷尬地扯扯嘴角,把群聊收起來,忽然看見有人加他的好友。

  他切過去,是印樂。

  黃予洋抬頭看了印樂一眼,印樂低頭玩手機,並沒有看他,好像和黃予洋加好友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黃予洋通過印樂的好友申請以後,發現樊雨澤和夏安福也申請了加他。

  這次黃予洋沒抬頭去看他們,默默通過了申請,印樂給他發了個消息:「蓓姐說你電腦明天能裝好。」

  黃予洋回他:「好的,謝謝樂哥。」

  「你現在想打,可以回宿舍,樓下電腦能用。」

  印樂又給他發:「你打的話加我好友,我跟你排幾把。」

  黃予洋沒想到印樂突然改了態度,愣了愣,回他:「那你開播嗎?」

  印樂出了名的直播觀眾多,黃予洋現在看到直播這兩個字都發怵。

  「開啊,趁沒開賽我湊湊時長。」

  印樂發:「你有小號嗎,裝個韓服路人唄,別開麥。」

  黃予洋想想倒也可行,他本便不想在椅子上枯坐一整晚,回了個「好」,站起來和教練經理打了個招呼,逕自走出了訓練室。

  *

  訓練室的門被關上,隊內的氛圍並沒有活潑一點,和往常一樣死氣沉沉。

  印樂有些煩躁地放下了手機,退出自訂遊戲,而後忍不住拉了拉滑鼠滾輪,找到了方才訓練賽間隙,左下方聊天頁面裡,觀賽的經理打在隊內公屏上的字。

  這句話是經理在黃予洋向教練要求換他打試試的時候發的。

  當時教練很明顯動搖了,他想把龐治換下來。

  印樂完全能理解教練當時的想法,因為他也這麼想。

  不可能有哪個隊伍教練和選手不希望自己隊內能有一個手感正熱的賽季MVP狙位,哪怕這位MVP在全網水友面前公開對自己的隊伍進行了一場羞辱。

  印樂也很強,但沒強到能帶著手傷嚴重的龐治,次次一個人殺完一支聯賽戰隊、扭轉戰局的程度,他不想再挨打了。

  被黃予洋辱駡不爽和陰陽怪氣損回來是一回事,想和黃予洋一起打比賽是另一回事。

  除了會被替代首發位的龐治和每天在訓練室公放黃予洋直播視頻的榮則,印樂確信,隊伍裡剩下的每一個人都想和黃予洋成為隊友。

  在黃予洋來之前的假期裡,龐治去醫院治手了,印樂、夏安福和樊雨澤都沒回家,他們一起在印樂房間看了黃予洋春季賽的每一場對戰。

  印樂記得很清楚,其中有一場WBG對戰CLG的比賽,第二局快結束時,黃予洋堵在CLG的重生點殺了三個。

  夏安福罵了句髒話,說:「兄弟們他媽的終於不用打得像季後賽那麼窩囊了。」

  印樂不清楚戰隊買黃予洋的原因,不確定榮則在隊裡究竟是什麼角色、經理為什麼總單獨和榮則說話,不懂榮則為什麼好像是真的發自內心討厭黃予洋——他也不想瞭解太多。

  他只知道今天第十賽季新神YOMVP1來到了FA的訓練基地,他們能一起打比賽了。

  但經理在公屏上發了一行字:KJY接著打,不用換黃予洋。







第5章

  宿舍別墅裡一個人都沒有,走廊裡空空蕩蕩,寂靜無聲。

  黃予洋開了壁燈,按照印樂的要求坐在最左邊的電腦前,裝上自己的外設,而後開機。

  四周的環境十分陌生,黃予洋坐在椅子上,盯著電腦螢幕變換的畫面,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明明才幾天沒玩IPF,卻仿佛隔了很久。

  黃予洋覺得自己就像已經被聯盟和觀眾集體拋棄了似的,從新秀MVP變作人人喊打的異類,只能窩在新戰隊宿舍的樓下,偷偷摸摸玩這個他最喜歡的遊戲。

  他挪了挪滑鼠墊的位置,打開遊戲。等待載入時,他收到了一條來自印樂的資訊。

  「上了嗎?加我,」印樂把自己的遊戲號發給黃予洋,「別開麥別給我發內網消息,要發就發英文和韓語。」

  黃予洋問了問印樂的分段,登陸了一個沒人知道的、等級能和印樂排到一起的小號,加上印樂好友後,黃予洋順便用手機打開了迦藍直播。

  印樂直播間人氣很高,在首頁正中間的推薦位。

  黃予洋點進去,恰好聽見印樂在激情介紹自己:「這是我新認識的韓國大腿,給你們漲漲見識。」

  直播螢幕左方打著兩行白色的大字,「雙排對象:韓服素人高手」、「人在基地不開攝像頭,請老闆們諒解」。

  彈幕一半在罵印樂裝神弄鬼,一半猜雙排物件的身份。

  「什麼職業選手開小號,人家是素人,就是不愛說話,不想被人記住,號很多,在江湖來無影去無蹤——謝謝小羊蘇西送的跑車,謝謝!主播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和他認識,憑藉個人魅力和他成為很好的朋友,最終約到一起雙排的。」

  印樂的語氣聽起來對雙排對象十分敬重,絲毫看不出幾小時前還在和隊友一起羞辱素人高手。

  他邊說,邊把黃予洋拉進了雙排小組,做作地在小組聊天頻道打了一句韓語的你好。

  黃予洋為了配合他,給他回了句一樣的,還帶了個顏文字。

  兩個輸出位雙排,照理說等待時間總是很長。

  但黃予洋和印樂雙排的第一把很奇特,沒幾分鐘,他們就排了進了巨石尖塔,而且直接撞車榮則。

  「……榮哥!」印樂的聲音變得有些微妙,好似是在回頭和訓練室裡的榮則說話,「哈哈,挺巧。」

  黃予洋看著遊戲介面上ZRONG的頭像,內心複雜。

  左下角消息欄更新一行小字:【ZRONG已加入語音頻道。】

  黃予洋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上印樂的直播,恰好看見榮則在私聊印樂:【你在雙排?】

  印樂靜了靜,回復:【是的,和一個韓國輸出。】

  ZRONG:【他沒進語音?】

  印樂沉默了,距離遊戲開始還剩30秒,黃予洋眼看著印樂艱難地打出了給榮則的回復:【他好像不太喜歡進語音】

  ZRONG:【巨石不交流不大好打,今天想上分】

  印樂又停頓了一小會兒:【我勸勸他。】

  幾乎是同時,黃予洋收到了印樂的消息。

  印樂發了他一串字母:「開桌面上這個我調教好的變聲軟體,再進語音。」

  在一瞬間,黃予洋感到有點憋屈。

  縱橫IPF這麼多年,他打遊戲從來前呼後擁被人夾道歡迎,哪裡受過這種見不得人的氣。

  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黃予洋委屈地咬了咬牙,選擇了忍。

  他把手機架到一旁,開了軟體,加入語音頻道,看著只剩5的讀秒計數牌,切到英雄蒙哥馬利,無奈地抗著衝鋒槍沖出了門。

  巨石尖塔是一張陷阱很多的地圖,即便是在這張地圖來回千萬次的職業選手,也很容易因一時不慎,直接失足暴斃。

  黃予洋小心跟在一個重裝位身後,靜靜地狙殺了對面繞過來的輸出位,占下一個一樓的小據點,升級了武器。

  剛要轉身上樓,黃予洋突然在語音頻道聽見了榮則的聲音,榮則說:「lollipop。」

  黃予洋起初沒反應過來,開鏡狙掉對面一個企圖繞後榮則的麥金之後,又聽榮則用英語說「跟著我」。

  黃予洋心裡有些疑問,抬頭一看,才意識到榮則叫的是自己的小號ID:lollipop。

  他剛想開口喊哥,突然想到印樂的叮囑,及時住口,一面輸出傷害,一面在腦海中瘋狂搜索著數量稀少的英語單詞,磕磕巴巴地說「好的,馬上來」。

  不知為什麼,原來在交流的隊友突然齊齊噤聲了。

  大約五秒鐘後,黃予洋在手機播放中的印樂的直播間裡聽到了一道延遲出現的百轉千回的電音,音調拉得很高昂,像在電音饒舌,而後整個語音頻道陷入了沉寂。

  正在愣神間,對面的狙擊手找到了黃予洋的位置,黃予洋沒躲開,榮則也沒保到他,下一刻,黃予洋送出了一血,回到重生點。

  印樂直播間的彈幕全都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待重生時,黃予洋抄起手機給印樂發消息:「???這叫變聲軟體????」

  隊伍少了黃予洋,再加上電音導致的走神,印樂和其他隊友也很快被擊殺了。黃予洋收到了來自印樂的回復:「電音不是變聲?」

  「好好打行不行。」

  印樂又發。

  「榮哥今天好像認真想上分。上不了我怕他粉絲又跟季後賽一樣連夜給我修墳。」

  黃予洋只來得及打個省略號,重生時間就結束了。

  他有氣沒撒出來,又不想用電流麥說話,沖出門開始單走亂殺,從巨石尖塔塔底殺到塔尖。直播間彈幕也終於從哈變成了6。

  隊友們都在語音裡誇黃予洋,黃予洋心情才終於好了起來,他有些得意開麥拖長語調說了句easy,惹得隊友都笑了起來。頻道中洋溢歡快和諧的氣氛,讓黃予洋找回了最初的快樂。

  榮則沒再和黃予洋互動,不過黃予洋始終晃在榮則身邊有意識地保護榮則。

  黃予洋已經盤算好了,先加好友亮明身份,問榮則想不想跟他一起雙排上分,要是榮則願意,從印樂的電音直播間跳車也不是不行。

  這把排位,黃予洋打得很順。

  不知為什麼,黃予洋和印樂、榮則的配合默契得離奇,甚至讓他找到在WBG打比賽的感覺。

  以前黃予洋打RANK的時候也排到過印樂和榮則,但黃予洋不愛要著名選手的好友位,不擅長社交,而且練得很凶。

  在WBG的幾乎每一天,他要在訓練室連續待十四五個小時,除了訓練賽就是專注RANK和練槍,對那幾局偶遇的遊戲的印象,早已消散。

  這算是黃予洋認真和他們搭檔的第一把。

  他們遊戲節奏相仿。不需要開口*流,黃予洋看印樂走位,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事,印樂同樣,榮則一貫是黃予洋認為聯盟裡最聰明的輔助,遊戲意識很強。這局遊戲,他們贏得格外輕鬆。

  巨石尖塔塔頂,勝利的標誌跳出來,其他兩個韓國隊友在聊天頁面打【Goodgame】。

  黃予洋舒一口氣,給印樂發了條消息:「你的韓國大哥怎麼樣?」

  印樂回他:「歌聲悅耳。」

  黃予洋有些猶豫地切到榮則的遊戲帳號介面,發送了好友申請,順便打開手機,在群裡也申請了添加榮則的好友。

  和印樂進入下一局遊戲排位等待後,黃予洋還沒等到榮則通過自己。

  他沒來由開始躁動不安,按在手機鍵盤上的手指點了又點,最後還是沒忍住,給印樂發了一條:「好想打訓練賽。」

  印樂本來在謝禮物,收到黃予洋的消息,聲音就停了。

  黃予洋看到他直播彈幕開始有人打問號。隔了幾秒,黃予洋收到了印樂的回信:「廢話。」

  印樂發:「我們都想你打。」

  短短兩行字,黃予洋居然盯著看了半分鐘。

  然後他陡然發現自己挺沒用的,因為他的眼睛酸得很,酸得看手機屏的視線都模糊了。

  這些天來,黃予洋表面跟所有人嘻嘻哈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過得有多難受,他自己都形容不出來。

  黃予洋只在IPFL打了一個賽季,滿打滿算三個多月。

  春季賽季裡他很強,網上起哄喊洋王、洋寶,給他投票的人挺多,但他也確實沒有像榮則和印樂那樣,有那麼多的鐵杆支持者。直播事件曝光後,為他說幾句的人全被淹沒在FA的憤怒粉絲裡。

  剛出事的時候,他在微博和論壇看了幾個小時,做了一夜噩夢,此後除了發道歉那天,他再也沒上微博,沒打開過所有與電競有關的網站論壇,每天只敢看看國外的直播和技術視頻。

  一個正常人看到那麼多辱駡的語句,是不可能不感到恐懼和難受的。

  黃予洋滿才十八歲沒多久,從十四五歲起,他的腦袋裡只裝了這麼一個遊戲,開直播都嫌浪費時間,真的沒有太多這樣的經驗。

  他什麼都不會,只會也只喜歡打遊戲。一想到可能因為一次口無遮攔的複盤打不了比賽,他就快瘋了。

  今天隻身來到FA,黃予洋裝得無所畏懼,從睜眼開始,就催眠自己不害怕、沒事,自己可是MVP,莫瑞都跟他說「沒這麼腦殘的資本,你去了FA肯定有比賽打」。

  但是直到印樂給他發這句話以前,黃予洋都怕得要命。

  他每一刻都在怕FA的人永遠孤立他,怕訓練室永遠沒他的電腦,怕自己永遠只能坐在電腦前,一把又一把打RANK,被摁死在板凳上。

  黃予洋看著手機屏,坐了一會兒,努力想著自己是個成年大人不能哭,把眼淚憋回去了,給印樂發了一條:「對不起。那個直播。」

  「我們幾個其實還好。」

  印樂回復:「你要道歉就找小崔吧。那幾天樊雨澤家裡出事回去了,只讓小崔頂上。他桃樂西婭是菜了點,但沒收錢。」

  黃予洋回了個「好」,順手切回印樂的直播間,恰好聽到印樂的麥克風裡傳來榮則的聲音:「印樂,和你排的韓國輸出是職業選手嗎?」

  印樂有些慌亂地「啊」了一聲,突然靜音了麥克風。直播間只留下背景歌曲的聲音,彈幕又開始一片問號。

  黃予洋看了一眼電腦,發現榮則同意了他在遊戲裡的好友申請。

  過了幾分鐘,印樂突然把直播黑屏了,取消了他們雙排小組的排位排隊,給他發了個消息:「榮哥想跟你雙排……」

  黃予洋大喜,剛要回復,又收到印樂的消息:「你最好別跟他說你是誰啊,電音也別關了……」

  黃予洋愣了愣,問印樂「?為什麼」。

  印樂的聊天框上方顯示正在輸入許久,最後給黃予洋發:「回頭跟你細說,總之別說。」

  「……」印樂話說一半,讓黃予洋莫名其妙忐忑了起來。

  「給點提示啊。」黃予洋又給印樂發了一條。

  印樂沒回他,離開了雙排組隊,過了一會兒,黃予洋收到了來自榮則的雙排邀請。

  黃予洋抓著滑鼠的手緊了緊,接受了邀請。

  榮則用英語跟他問好,稱讚說【你的電音很特別】,又問他:【今天準備一直用這個聲音嗎?】

  黃予洋想著印樂的叮囑,慢吞吞地「嗯」了一聲,榮則在對面笑了,說「ok」。

  說句實話,整個聯盟裡,黃予洋最能理解的就是榮則的粉絲。因為榮則帥出別的選手一大截,普通話和英語都很標準,聲音好聽,說話溫文爾雅,又有禮貌,人好像總是在笑,一看就和他們這些不愛上學的十多歲就出來打職業的不一樣。

  黃予洋本來也是真的很仰慕榮則,不是騙人的。他唯一關注的主播就是榮則,雖然榮則現在已經是個年播的主播了。

  黃予洋打開手機的翻譯軟體,琢磨著翻句英文表達一下自己對榮則的敬仰之情,還沒想好說什麼,螢幕上方突然彈出一個迦藍直播的通知提示:「你關注的【FA_ZRONG】開播了!【IPF】雙排上分!快來看看吧」。





第6章

  黃予洋關注榮則的直播很早,具體要追溯到三年前,他還在網吧打比賽的時候。

  當時網吧組的戰隊裡,打輔助位的哥們兒叫彬彬。

  彬彬特別崇拜榮則。榮則贏比賽的時候他請大家吃火鍋,輸比賽在網吧裡唉聲歎氣,逼著整個隊的兄弟一起訂閱了榮則的直播間,時不時號召大家去送小禮物湊任務人頭,努力把偶像的直播間熱度搞起來。

  黃予洋是輸出位,本來不怎麼看輔助位的直播,覺得都是奶來奶去的沒意思,為了幫彬彬湊人頭看了幾次榮則,覺得不一樣,漸漸喜歡上了待在榮則的直播間裡。

  剛進職業聯賽的榮則不像現在這樣一年一播。可能是平臺和戰隊簽了直播合同任務,榮則又在隊內人氣最高,每週都能播個一兩次,而且常常播到深夜兩三點。

  他不太跟人雙排,技術很好,打法時常聰明得讓黃予洋拍手叫絕,和隊友交流言簡意賅,直播間一點都不喧囂。

  黃予洋有時候給網吧打贏了比賽,會給榮則送個貴點的禮物。

  那會兒聽榮則讀他的ID謝他,十五歲的黃予洋高興極了,很短暫也挺偷偷摸摸地想過,要是榮則給他打輔助,得是多風光的場景。

  許多次榮則播得很晚,黃予洋也打得很晚。黃予洋打累了,就先不排遊戲,掛在榮則的直播間休息。

  兩三點鐘看的人少了,榮則如果還在播,偶爾會和彈幕互動,回答一些技術和設置問題。他直播不放歌,等排位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沉默,房裡只有像白色雜訊一樣的遊戲的基礎音效,讓在深夜倍感迷茫的黃予洋有種安全和被陪伴的感覺。

  過了一年,黃予洋進了WBG的青訓隊,每天忙著訓練和比賽,看直播和正賽的時間都變少了,而榮則也幾乎不開播了。

  聽彬彬在群裡義憤填膺發的語音說,是因為榮則直播的時候彈幕裡吵架吵得太多,房管禁言禁不過來。

  FA在IPFL的第一個賽季如同今年有黃予洋的WBG,是一匹勢不可擋的黑馬,從春季贏到夏季,卻折戟季後賽。

  到了第八賽季,FA換了新選手,打得很不穩定,比賽好一場壞一場。

  只要榮則一開直播,總會有各路人馬湧到他的直播間,問他為什麼贏不了,S7季後賽是不是打假賽,覺得當時拉垮的人裡誰應該先死個媽,最近買博彩了下局比賽贏面怎麼樣透露一下,今年上來就打這麼拉是不是準備直接整隊擺爛。

  榮則和戰隊的粉絲和對方互罵,雙方各不相讓,把直播間搞得烏煙瘴氣。榮則的直播時間便不穩定起來。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隊的起伏,FA一次又一次在苦痛裡爬起來,遇見希望,又無力地下墜,永與成功失之毫釐,FA和榮則的粉絲變得比聯盟裡所有戰隊和選手的都激進和不好惹。

  黃予洋和彬彬的聯繫少了,而榮則不再直播了。

  今天,少年時的夢想突然莫名其妙成真,黃予洋看著雙排物件榮則的頭像,快速想起了那些在空氣裡全是煙味的網吧裡通宵,一邊開著榮爹直播打RANK,一邊幻想榮則給他打輔助的淩晨,內心不禁有點激動。

  要是能不做電音韓國網友就更好了。

  黃予洋一邊想著,一邊給電腦螢幕截了張圖留念。

  印樂依然沒給他解釋詳細原因,只說「一言難盡」和「自求多福」。

  第一場排隊的時間有點長,榮則的直播比以前還沉默,一言不發在互動區留了一條「謝謝大家的禮物」。

  黃予洋看見這條發言,默認榮則沒開麥,想和榮則培養一下感情,想了半天,找翻譯軟體翻譯了「ZRONG選手,我一直很喜歡你,我是你的韓國粉絲」。

  一字一句認真讀前兩句,還沒讀第三句的時候,黃予洋沒想到的事發生了,直播裡再次傳出了說著變態一樣的發言的詭異電音,讓原本在喜悅慶祝的彈幕變成了滿屏的句號問號和省略號。

  黃予洋沉默半晌,硬著頭皮說了第三句,榮則也安靜了一會兒,帶著笑意對他說了謝謝。黃予洋覺得有點丟臉,沒再繼續搭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彈幕突然有人開始提黃予洋。不知為什麼,房管沒有禁言,慢慢地,互動區變成了夏季賽和黃予洋的專場。

  【洋王到基地沒】

  【洋王挨打沒】

  【YOMVP1上不上夏季大名單】

  【榮爹怎麼和韓國路人雙排也不和新輸出排啊】

  【想上分得找人排吧新來那位算人?】

  【剛來,雙排是誰?】

  【從樂樂那裡搶來的韓國路人高手,爆炸強】

  【FA夏季賽新韓援有】

  【韓什麼援,不把我超人洋王放在眼裡?】

  ……

  黃予洋看著覺得心裡又難受起來,好像回到了出事那天夜裡似的,太陽穴一鼓一鼓地痛。他不想再看,伸手把榮則的彈幕關了,卻忽然聽見榮則回答說:「大名單看戰隊安排。」

  「新輸出?還沒一起打過比賽,」榮則說,「不清楚。」

  「這是印樂認識的韓國玩家,」榮則的聲音很溫柔,「剛才我們排在一把,確實很厲害。」

  黃予洋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奇怪。

  他發現榮則對他的態度還沒對一個韓國路人好,韓國路人是lollipop,他黃予洋就只是個新輸出,還是「不清楚」的新輸出。

  難受莫名從他胃裡往上泛,弄得他很難思考。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吃自己的醋,但他就是難受了。

  黃予洋才是春季賽季最好最厲害的MVP。他也想被榮則在直播間裡誇厲害。

  但——至少現在來說——還不可能實現。

  如果等夏季賽開打,他表現得好一點……或許……

  黃予洋愣著坐了一會兒,看了一眼手機,榮則還是沒同意他的好友申請。

  可能是榮則打遊戲不看手機,黃予洋這麼想著,試探著又發了次申請,抬頭一看,遊戲開了,榮則在語音裡用英語對他說了句「加油」。

  黃予洋下意識回了一句一樣的。

  這局遊戲的地圖是喪鐘海灣,這是黃予洋春季賽的第一張圖,也是他一戰成名的地圖。

  想著要帶榮則上分,黃予洋打起精神,專注地邊當保鏢邊輸出。

  不知是不是黃予洋和榮則的隱藏分都太高,他們排到的三個隊友菜得各有風格,從出門開始依次白給,對方兩個輸出帶著輔助堵著黃予洋殺。

  黃予洋自己打排位的時候,一般是帶著目的和針對性的訓練,看排隊友的運氣,輸贏都會有。輸了就馬上開下一把,再接著努力贏。

  但這次不一樣,黃予洋不想讓榮則掉分,一把排位打得比比賽還拼命,打了足足半個小時。

  最後一波集火,黃予洋擋在榮則前面打了個一換五,終於贏了團戰,讓海灣上方升起了勝利的標誌。

  退出本局遊戲,榮則問了黃予洋一句英語,黃予洋沒聽懂,迷迷糊糊地「啊」了幾聲,榮則打字發給他,黃予洋去翻譯了,才知道是一個誇獎的單詞。

  他回了榮則一個酷酷的顏文字,覺得手腕發酸,抬起右手甩了甩,看見手機有新消息,就拿起來看,是印樂發給他的:「你他媽也太想贏了吧。」

  黃予洋看著消息笑了,還沒回復,看到一條未讀消息,切出去看,發現榮則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和榮則的聊天框出現在了軟體最上方。

  黃予洋立刻給榮則發了個表情,說:「榮哥,我在看你直播呢!」又說「這把真不好贏」,還忍不住誇了誇自己:「最後一波IPFL水準。」

  榮則回他:「隊友是很carry。」

  黃予洋被表揚,一面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一面又希望榮則能誇黃予洋本人,而不是韓國電音人,忍不住給榮則發:「榮哥,你下次想上分雙排喊我啊。」

  「我打得不肯定比這個韓國人差。」他又補充。

  這句話剛發出去沒幾秒鐘,他突然聽見榮則在語音裡叫自己「lollipop」,問要不要一起進練槍圖。

  榮則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他的心情,沒有人知道他其實在跟沒一個FA粉絲待見的黃予洋發消息。

  黃予洋看著消息介面,榮則沒有正在輸入。

  他懷疑榮則可能不會回他消息了,意識到自己好像在榮則這裡碰了個軟釘子。一刹那,黃予洋心情從高峰跌下,變得有少許無措。

  他有種被生活虐待的感覺,因為榮則很難討好很難懂。黃予洋有點不服氣,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鬱悶。

  他和榮則進了練槍圖,練了幾把槍,拿起手機,自虐似地去看榮則直播間的互動區,忽然發現房管在禁言。

  房管:【不要挑事】【不要挑事】【不要挑事】

  ciciya:【為什麼說韓援都要被禁言?房管洋王本人?】

  系統通知:ciciya被管理員禁言5天。

  好多好多魚:【沒人覺得韓國路人和洋王打法挺像的嗎?替身?】

  系統通知:好多好多魚被管理員禁言8天。

  黃予洋拉上去看了幾個被禁的人,發表的都是和他有關的言論,還來不及細想,下一把遊戲排進去了。

  接下來的幾局遊戲,他們沒碰到像上把那麼菜的隊友,黃予洋便打得比較輕鬆,只是到了十二點多,他有些犯困了。

  他很早出門趕飛機,精神緊繃了一整天,一刻都沒休息過。

  在一個點位上狙掉對面輔助之後,黃予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電音從榮則直播間傳出來,有種難以言說的宛轉。

  榮則本來在和隊友互報位置,黃予洋一開口,頻道又集體沉默了。

  榮則笑著問黃予洋是不是困了,黃予洋說是,他們打完了最後一把,就互道再見了。

  黃予洋退出遊戲,四周重新變得寂靜,打開手機,發現榮則下播了,不過還是沒回復關於雙排的消息。

  他看著電腦桌面,發了一會兒呆,關掉了電腦,把外設拆了,抱著往樓梯邊走。

  走進房間的一路上,黃予洋沒有聽到一點除了自己腳步以外的聲音,他把外設放在桌上,站了幾秒,撲到了床上。

  他想了想,還是給印樂發了個消息,問:「榮哥是討厭我嗎?」

  沒等到印樂的回復,黃予洋就困得睜不開眼了,他最後醒著的畫面是眼睛看向門的方向時,看見了沒關好的房門,和亮起的手機螢幕,然後他累得昏睡了過去。





第7章

  榮則是在和lollipop雙排的第一把遊戲打到十分鐘的時候開始懷疑的。

  訓練賽結束後,印樂像往常一樣開了直播。

  榮則和印樂之間只隔了一個龐治,偶爾會聽到印樂的說話聲。他聽見印樂和直播間觀眾介紹他的雙排物件,說什麼韓服隱藏的高手,神出鬼沒,語氣頗為誇張。

  下一把榮則排到印樂,見lollipop沒進語音,問了印樂一句。印樂的態度稍有些奇怪,不過榮則沒放在心上。

  三人在同一邊的一局打下來,榮則對lollipop起了興趣。

  雖然在語音頻道開電音很奇怪,但這位玩家遊戲水準確實高,而且與榮則的配合度很好。

  第十賽季開賽以來,龐治的腱鞘炎時好時壞,二隊和青訓的輸出位都難當重任,每一次和強隊打比賽,榮則都覺得今年這支戰隊配合起來,比往年的更力不從心。

  榮則很久沒有這種默契配合的感覺了。

  因此,收到lollipop的好友申請後,他很罕有地生出了雙排的衝動,讓印樂幫忙問了問,能不能和lollipop一起雙排。

  lollipop同意後,榮則看見印樂正在直播的電腦介面,也久違地打開軟體,開了直播。

  lollipop的電音帶著一種喜感,性格仿佛也不錯。

  榮則覺得lollipop可能年紀挺小的,行為作風隨心所欲,還用電音給榮則表白,說自己是榮則的韓國粉絲,傻得有些可愛。

  榮則知道他看IPFL,第一反應是想問他有沒有興趣到FA青訓隊試訓,不過榮則正在直播,不方便聊天,便索性全都沒問。

  排隊時,榮則的直播間的彈幕火藥味又重了起來,滿屏的黃予洋和夏季賽。

  榮則挑了幾個回答了一下,看見房管給他發消息,問他要不要禁言,他還沒回復,就排進了那把打了半個小時的逆風局。

  進入喪鐘海灣一分鐘,三個隊友紛紛送命,榮則保都來不及,以為這把的分掉定了,沒想到lollipop硬生生力挽狂瀾,打得比有些職業選手打比賽還拼。

  榮則一邊保他,一邊看他的操作,越看越覺得怪異。榮則打RANK的時候不是沒有碰到過一心想贏的分奴,但是lollipop的表現,並不只是分奴那麼簡單。

  首先,lollipop的打法純熟,經驗似乎很豐富,走位機敏,他的遊戲意識不是普通玩家會有的,而且讓榮則覺得眼熟;其次是lollipop的准度很離譜,聯盟裡能打出這樣操作的選手也寥寥無幾。

  十分鐘裡,lollipop一個人挨在榮則旁邊,打贏了兩波團戰。

  起先,榮則猜想他是不願透露身份的某位韓國職業選手。

  但在對面不斷施加的壓力之下,lollipop的打法逐漸變得扭曲。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榮則身邊。

  榮則最初以為他是為方便回血,後來才意識到,lollipop好像根本不怕掉血,他在給榮則當保鏢。

  這討好的保鏢行為,行雲流水的狙位操作,遊戲意識強得誇張的走位,糟糕的英語口語,和莫名其妙又非用不可的電音變聲器結合在一起,只能讓榮則想起一個人。

  某個新來戰隊的春季賽季MVP輸出選手。

  遊戲結束後,榮則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黃予洋申請加他好友,還不屈不撓地加了兩次,手指在半空中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按了通過。

  黃予洋的消息立刻就來了,他說自己在看榮則直播,突然誇榮則和雙排物件這把RANK打出了聯賽的水準,看上去沾沾自喜很是得意,十分此地無銀。

  榮則又回想了他的幾個抽象操作,以及方才印樂的表情,確定了lollipop絕對是黃予洋,帶著少許試探回了他一句「隊友是很carry」。

  黃予洋馬上來勁了,裝腔作勢和榮則約起了雙排,甚至使用了「那個韓國人」這樣的形容,仿若lollipop真的是個韓網路人不是他自己。

  榮則看了一眼左下角聊天欄lollipop方才回復他的裝酷表情,覺得黃予洋忍氣吞聲躲在宿舍裡開電音裝韓國人樣子還是挺好笑的。

  他沒有馬上回復黃予洋,也假作不知情,叫了lollipop一聲,問他要不要跟他去練槍房。

  這位lollipop發短信自誇沒得到回復,明顯變得有些心不在焉,嗯嗯啊啊了幾聲,和榮則進了房。

  練了幾分鐘槍,榮則忽而想起黃予洋在看自己的直播。

  思及直播間那些針對性很強的彈幕,榮則抓著滑鼠的手頓了頓,停下來給直播間房管發了個消息,讓房管把該禁言的都禁了,別弄得太難看。

  原本,在知道lollipop是黃予洋,並不是韓國潛力新人以後,榮則不是很有興趣接著雙排了。

  他一面打著遊戲,一面打算找個藉口退出組隊,沒想多久,第二把遊戲排進去了,是一張群星戰艦的地圖。

  lollipop的常用英雄被另一個輸出位拿了,好像猶豫了幾秒,他選了個雪環。

  他的雪環用的是去年世界冠軍UG戰隊的皮膚。

  選完英雄,lollipop站到榮則面前晃了一圈後,在聊天介面私聊了一行明顯是機翻的英文,磕巴地說他覺得UG的皮膚沒什麼創意,第五賽季ES的冠軍皮膚才是最好看的。

  說完,lollipop換上了ES的雪環冠軍皮膚。

  漂亮的齊劉海少女戴上了墨鏡,穿上一身黑色的皮衣,嘴裡吹了一個泡泡糖。

  聊天框出現了他的發言,問榮則怎麼樣,仿佛在尋求榮則的審美認可。

  榮則並不關心遊戲皮膚配色,他只在乎皮膚給他的遊戲手感。

  不過這天晚上的十一點,看著視角不遠處轉了個圈的黑衣少女,榮則在心裡同意了lollipop的看法:ES的冠軍皮膚比UG的酷一點。

  下一刻,lollipop又在聊天介面發了一行比較長的英文。

  他祝福榮則和FA在第十賽季拿到屬於自己的冠軍皮膚。

  榮則讀著他發的句子,一方面覺得他用的軟體的翻譯語法沒救了,另一方面覺得lollipop實在有點吃苦不記苦,又在別人的直播間裡挑事。

  但可能是因為沒見到本人欠揍的實體,聽不到真實的聲音,而lollipop和雪環模糊了榮則對黃予洋本人的印象。

  黃予洋發在螢幕上的句子,讓榮則本來已經幾乎不會再因看見「冠軍」這個詞而波動的心快速地熱了一下。

  榮則發瘋似的渴望著的、在整整三個賽季極度痛苦的、為了自我保護與勸慰而選擇麻木的——冠軍。

  榮則知道自己在直播,也知道他不適合回復。

  因為只要FA和他還是現在這幅贏不了又輸得不徹底的樣子,無論他發表什麼言論,都會被搬運到論壇和微博,引發一場沒頭沒尾的罵戰。

  然而他還是給lollipop回了一句「謝謝」。

  黃予洋回復個過於可愛的加油顏文字。榮則螢幕右方、半透明的直播彈幕充滿了對黃予洋性別的懷疑,清一色【怪怪的】【像個妹妹】。

  他們沒有接著聊,遊戲的倒計時結束了,lollipop的黑衣雪環扛著槍往外跑去,快速收割了對面一血。

  而榮則結束這場應該無聊透頂的雙排的欲望,好像也不存在了。

  lollipop發奇怪的語句,用詭異的電音打哈欠,犯著困贏遊戲,對榮則說晚安,退出雙排小隊,榮則都沒覺得很無聊。

  關了直播,榮則接著排位。

  其間,他忽而記起還沒回黃予洋的消息,想了想,隨便地回了黃予洋一條「再說」。

  訓練室裡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走了,最後只剩榮則。

  淩晨兩點半,榮則結束了最後一把RANK,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回宿舍。

  五月的夜晚有些微冷,晚空掛著半輪淺黃色的月亮。

  榮則一個人經過低矮灌木間的步道,刷開宿舍的大門,隊友們給他留了幾盞夜燈。

  他走上走了三年的木質樓梯,目光掃過看了三年的樓梯上掛的油畫。

  經過三樓時,看見樓梯正對著的房間虛掩著的門,榮則的腳步頓了頓。沒弄錯的話,這應該是黃予洋的房間。

  黃予洋房間裡還亮著燈,榮則鬼使神差似的走過去看了一眼。

  樓下的房間都比榮則在四樓的要小一些。房裡開的是壁燈,因此亮度不高。

  黃予洋斜著趴在床裡,頭對著門,閉著眼睛,一副睡得很死的樣子。手機就貼在他的臉邊,榮則一靠近,螢幕湊巧亮了。

  手機沒有設置鎖屏消息不顯示,榮則掃了一眼,不小心看見了黃予洋的未讀消息。

  他自己給黃予洋回復的「再說」,夾在印樂發的「???人呢,不會有人三點就睡了吧?」「反正你小心點」「說不清楚」「我怎麼知道榮爹怎麼想的」消息中間。

  榮則不是會看別人隱私資訊的性格,看到後覺得很不自在,也覺得自己今天不大對勁。他剛要離開,黃予洋突然翻了個身,仰躺在床的正中間,手還在空中舞了舞,

  榮則一驚,盯著黃予洋沒動。

  「lien哥……」黃予洋的眼睛緊閉著,突然張開嘴,含含糊糊地說,「你別騙我啊……」

  他很瘦,曲著右腿,手橫著擱在了被子上,臉頰上有剛才壓出來的印子,眉頭一皺一皺的。

  榮則覺得lien聽上去耳熟,過了幾秒反應過來,lien好像是WBG的教練。

  「不要,」黃予洋「哼」了一聲,又嘟噥,「我不想去……」

  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委屈,好像夢到不好的事情,嗚嗚了幾下,又說:「……可是我想打訓練賽。」

  「……想回WBG。」

  榮則說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他覺得自己沒站多久,實際上是站了一段較長的時間,最後做了一件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做的事。

  他拿起了黃予洋的手機,嘗試著點了一下自己那條消息。黃予洋手機沒設密碼,直接進入了和榮則的資訊頁面。

  榮則把自己那條「再說」刪了。







第8章

  黃予洋睡覺一般都是一夜無夢到天亮。但這天晚上,不知是新床睡不慣,還是心理壓力太大,他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的節奏很慢,雖然顏色是黑白的,場景卻很真實。

  他夢到自己在FA沒電腦,偷偷跑回了WBG的基地,被lien哥和經理發現了,兩人圍著他,把他擋在訓練室的門外,要趕他走。

  WBG的訓練室門是磨砂玻璃質地,黃予洋能看到莫瑞和其他人的身影。黃予洋喊了兄弟們的名字,他們走到了訓練室門口,可是門被鎖上了,他們出不來。

  黃予洋不想走,緊緊抱著自己的外設,找了各種理由,和經理嬉皮笑臉耍賴,對著lien哥求天拜地,他們就是不願意把訓練室的門打開。

  「你的電腦早有人用了,」經理對黃予洋說,「WBG有新輸出了,莫瑞跟他搭檔默契得很,你應該也聽說過吧,韓國的怪物新人,在韓服叫lollipop。」

  然後黃予洋意識到這是個夢,馬上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側躺抱著被子,後背的衣服掀起了一些,整個背冷颼颼的。

  手機在他不遠的地方,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六點二十五分。手機上有不少未讀消息。

  黃予洋點進去看,先是看見莫瑞淩晨四點多給他發的幾條。

  莫瑞先說「聽說你一去FA,榮則就直播帶一個很強的韓國輸出妹妹雙排」、「你還好嗎兒子」,過了大概半小時,莫瑞又說「看了一眼錄播,這他媽是你吧,裝什麼妹子」、「白擔心了」、「兒子長大了」。

  黃予洋回了他一個「滾」字,切到主介面,發現莫瑞的訊息方塊下麵,榮則給他回了一條。

  榮則說「ok」。

  黃予洋愣了愣,心裡有少許高興慢慢泛上來。他在表情包裡選了半天,選到了個可愛的貓貓動圖,發給了榮則。

  想到自己睡前問印樂的問題,黃予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好像把榮則想得太壞了。

  讀完印樂隱晦的回復,黃予洋沒看懂,只好回了個好的。

  他起來去浴室洗了個澡,時間還不到七點。

  來基地前,蓓蓓給他發過時間表,上午九點開始有早飯吃,十點在基地集中,開會,打RANK,十二點吃飯,一點到六點訓練賽,吃完飯晚上看情況再安排兩小時訓練賽,或接著打RANK,他就設置了一個九點的鬧鐘,又回床裡睡了個回籠覺。

  這一覺黃予洋睡得還不錯,鬧鐘響起來的時候,沒有產生賴床的欲望,洗了把臉下樓去吃飯。

  餐廳裡一張長桌空著,另一張坐著印樂、樊雨澤和夏安福。

  他們好像也都剛坐下。三人都穿著戰隊的T恤。

  印樂的銀髮很扎眼;樊雨澤脖子裡掛了好幾條銀鏈子,頭髮用髮膠弄得往上沖,一副很酷實際上有些非主流的樣子;夏安福戴著眼鏡,手裡拿著個餅,還沒開始吃。

  「其他人呢?」黃予洋走近了,隨口問印樂。

  話音落下,黃予洋忽然有點緊張,因為他想起了昨天晚餐時的畫面,不確定印樂會不會用那時的態度對他。

  幸好印樂說話很正常,他自然地對黃予洋道:「二隊的早飯不在這兒吃,龐治去醫院了,榮哥還沒來。」

  黃予洋「哦」了一聲,在印樂旁邊坐下來。

  FA的早餐中西式都有,擺在桌面上,黃予洋拿了杯果汁,夾了荷包蛋,沉默著低頭吃了幾口,忽然聽見樊雨澤說:「印樂,昨天你被榮哥搶了的那個韓國人水準不錯。」

  黃予洋聽見,有些許得意地咬了一口蛋。

  「就是打法有點眼熟。」樊雨澤接著說。

  黃予洋聽出不對,抬頭看了樊雨澤一眼。樊雨澤也看了看他,用故作驚訝的語調說:「我們隊不會有中國人在裝韓國人吧。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啊。」

  黃予洋和他對視著,忍不住說:「我這叫能屈能伸好吧。」

  樊雨澤露出不屑的表情,黃予洋笑了:「要不彩虹哥今晚就開直播跟我這個中國人雙排吧?」

  「……是我不好,」樊雨澤馬上道歉了,「對不起。」

  「啊?」夏安福突然慢半拍地開口,對黃予洋說,「那個棒棒糖真的是你啊。」

  他微微惆悵地歎了口氣,失落地說:「其實我昨天在論壇看分析貼看到四點半,本來已經相信是個暗戀榮哥的妹妹了。」

  「妹不妹跟你有什麼關係,」樊雨澤罵他,「讓你少上點論壇。」

  「那個分析貼寫得很厲害的,」夏安福爭辯,「你看就知道了,我吃完飯把連結發給你。」

  樊雨澤連連擺手:「沒空不看。」說完看向黃予洋,頗有些認真地詢問:「那榮哥知不知道他在跟你排?」

  「應該不知道,看榮哥態度不像看出來,」印樂替黃予洋回答,「我讓他別說。」

  「是不能說。」樊雨澤點著頭贊同印樂的說法,脖子裡的項鍊發出碰撞聲。

  「為什麼啊?」黃予洋覺得他們幾個人話說一半的模樣很奇怪,想到榮則半夜還給他發了「ok」,答應了他的雙排請求,想替榮則說幾句話,「榮哥人挺好的吧。」

  「別多問,慢慢你就知道了,」樊雨澤冷酷地說,「保護好你lollipop的身份,不然有你苦頭吃。」

  「……」黃予洋十分不解。

  夏安福在三人中最老實,微微把上半身往黃予洋這邊送了一些,用氣聲暗示黃予洋:「你昨天訓練賽沒看懂嗎?我們都覺得榮哥已經輸得有點不太正常了。」

  夏安福說出來之後,印樂好像也忍不住了。

  他看了樓梯的方向一眼,用輕得只有四人能聽見的音量對黃予洋道:「你不覺得我們隊現在打比賽有股輸的氣質?」

  「從春季賽延續過來的,」樊雨澤低聲簡短地說,「就是磨不好。」

  「龐治也不是剛來就手不行,」印樂皺著眉頭補充,「他練得太狠才腱鞘炎才加重的。」

  「嗯,我們春天打比賽的時候,每個人狀態都可以,可是正賽怎麼都打不出來,」樊雨澤打開了話匣子似的,不住看著樓梯方向,對黃予洋傾吐,「感覺這個隊被詛咒了一樣。」

  「這些跟我不能跟榮則說我是lollipop有什麼關係?」黃予洋還是沒懂。

  三個人臉上同時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以為他因為家裡欠錢是被FA買斷五年?」夏安福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黃予洋被他們弄得背後一涼,愣愣地點點頭。

  夏安福吸了一口氣,剛要說話,樓梯間突然有腳步聲傳來。他立刻噤聲了,其他兩人一頓,立刻也拿早飯吃了起來。

  過了幾秒,榮則走進了餐廳。

  黃予洋叼著荷包蛋和榮則打了個招呼,榮則對他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榮則穿著白色的客場戰隊T恤,黃予洋只用餘光看都能感覺榮則長得很帥,吃東西的樣子也很優雅。

  他看過榮則那麼多場直播,相信自己的感覺。

  會同意跟他雙排的榮則內心肯定是個溫和有禮的好人,榮則昨天對lollipop也很好,必然不會有什麼壞心眼的。

  兄弟們可能還是想太多了。

  黃予洋不擅長思考很難的東西,加上有點餓了,便暫時放下了方才和新隊友們的談話,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

  訓練室給黃予洋的新電腦終於裝好了,在最靠近門、印樂旁邊的位置。

  龐治下午才會回來,教練先給選手們開了個短會,簡單複盤了昨天的訓練賽,大家一起討論了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聊了聊今天的訓練賽對手和陣容。

  黃予洋坐在一旁安靜地聽,沒發表什麼意見。

  短會結束後,榮則不知有什麼事,和教練一起走了出去。

  黃予洋連上外設,開了電腦和遊戲,登上自己的主號,印樂挪著椅子湊過來,戳了戳他的手臂:「加個好友。」

  樊雨澤和夏安福也在身後喊他:「黃予洋加我。」

  加了好友,夏安福火速在私聊頁面發了黃予洋一條:「排?」

  黃予洋回「好」,夏安福的組隊邀請就發過來了。

  坦位元和輸出位元元雙排的速度一般很快,沒多久他們就排了進去,沒想到對面竟然是莫瑞和陸夏,黃予洋的WBG前隊友。

  莫瑞認出了夏安福的ID,私聊黃予洋:【這就和FA的兄弟排起來了】【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爸爸】

  黃予洋故意沒回復他,在這張風暴森林的地圖裡淨堵著莫瑞殺。

  莫瑞選的英雄傷害量沒黃予洋高,對位被黃予洋殺了足足五次。

  又一次把莫瑞送回重生點的時候,黃予洋接到了莫瑞的電話。

  莫瑞上來就邊笑邊罵他,黃予洋戴著兩幅耳機,邊打遊戲邊和莫瑞鬥嘴。

  黃予洋正好說到「你們WBG的我見一個殺一個」的時候,榮則推門走了進來,黃予洋抬頭看了榮則一眼。

  和榮則視線相交,黃予洋不知怎麼呆了呆,下意識小聲問好:「榮哥。」

  莫瑞那頭罵聲停了,隔了幾秒,對黃予洋說:「黃予洋,你聲音好噁心。」

  黃予洋把莫瑞電話掛了,回頭看螢幕,他已經被對方的另一個輸出打死了。

  榮則走到他身邊,手垂在黃予洋的手臂旁,微微低頭,看著黃予洋的電腦,看了幾秒,說:「你和夏安福在雙排?」

  黃予洋感覺到印樂也在不住往自己這裡看,仿佛很恐慌似的。黃予洋自己也莫名有點緊張,說「是的」,又抬頭看看榮則。

  榮則臉上沒什麼表情,從黃予洋的角度看,他的下頜線很清晰。

  他的皮膚在普通人裡算得上白皙,不過沒有黃予洋白,長相比黃予洋成熟一些,是二十二三歲的模樣,但似乎也不像純然的成年的社會人士。

  讓黃予洋在瞬間唐突地覺得,榮則穩重的表像下可能也有很多和他們這些普通人一樣的迷惘和稚氣。也沒那麼不一樣。

  「不是說找我雙排,」榮則還是看著螢幕,沒看黃予洋,慢慢對黃予洋說,「騙我的嗎。」

  黃予洋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有點磕巴地說:「不是……馬上啊哥,就打完這把。」

  榮則「嗯」了一聲,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9章

  榮則一來,訓練室的氛圍變得有些奇怪。

  像急於擺脫黃予洋這個雙排物件似的,夏安福從黃予洋的上分掛件化身為風暴森林的戰神,迅速結束了這張地圖,退出了小隊。

  黃予洋加了榮則,進入小隊語音,兩人開始沉默著排隊。

  印樂幾人都不聊天了,只偶爾和遊戲的隊友交流幾句。

  黃予洋屬於不太能夠忍受安靜和無聊地等排位的人,不然也不會在排隊的時候找曹何籌複盤比賽。

  等了三分鐘沒排進去,他就忍不住了,回頭看看榮則的電競椅椅背,在左下角給榮則發了個私信:【榮哥,1v1來不來?】

  然後他聽見榮則在語音裡說:「行。」

  下一秒,榮則把黃予洋拉進了一張沒玩過的鐵路鎮單挑圖,黃予洋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英雄邊哨就被榮則一槍爆頭。

  「……」黃予洋看著雙排對象的ID「ZRONG」,抑制住習慣性開口罵人的衝動,用天真好學的語氣問榮則說,「榮哥,這張單挑圖我沒玩過,是怎麼的玩呢?」

  說話間,黃予洋的邊哨自動換成威廉姆斯,在另一個地點復活了,沒走幾步,被榮則再次擊殺。

  「……」黃予洋有點無語地看著自己的威廉姆斯倒在地上的軀體。

  「沒玩過嗎?」耳機裡,榮則的聲音溫柔地傳進黃予洋的耳朵。

  「沒呢,」黃予洋平靜地說,「可不可以教教我呀。」

  威廉姆斯又切成了雪環,這次黃予洋學乖了,躲到了一堵牆背後,仔細聽對方的腳步聲。

  「死亡後隨機切換復活點位和英雄,」榮則說,「你在哪?」

  黃予洋聽到了榮則的腳步聲,他轉了轉視角,看到了榮則的英雄胡裡吉的背。

  「這裡呢,看見了嗎?」黃予洋說著,朝榮則猛開了幾槍。

  螢幕左方ZRONG:YOMVP1的數據從2:0變成了2:1,單挑時間還剩兩分零二十四秒。

  水泥地上胡裡吉的屍體消失了,黃予洋貼著牆往旁邊挪,開口說:「榮哥,你新隨機到什麼英雄啊?」

  榮則沒說話,黃予洋慢慢挪出房間,看見榮則重生成的桃樂西婭的身影在街角一閃而過。

  「別跑啊。」黃予洋輕聲說,往桃樂西婭的方向走了幾步,越過街角,榮則就在他面前。

  桃樂西婭是坦克位,按一下傷害量沒有雪環大,黃予洋占了傷害優勢,迅速反擊殺榮則,比分變成了2:2。

  「真好玩。」黃予洋高興地說。

  榮則還是沒說話,黃予洋用雪環跳了兩下,貼著牆去尋找榮則:「榮哥,你在哪,我來找你了。」

  鐵爐鎮是張很小的工坊巷戰地圖,房間小,街道狹窄。

  黃予洋仗著自己反應快,又拿了個輸出英雄,自信走在街上,沒想到一轉彎看見拿著傷害力最大的蒙哥馬利的榮則杵在門邊。

  黃予洋嚇得掉頭就跑。

  「怎麼跑了。」榮則反問。

  黃予洋沒說話,跑到一間房裡,隔著窗看外面,本想等著榮則路過,沒想到一探頭血就沒了。黃予洋不敢罵榮則,悲傷地「嗚」了一聲,而後好像聽見榮則很輕地笑了笑。

  黃予洋忽然很有些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看榮則直播的時候,半夜兩三點,他打得快睡著了,靠在網吧的椅子上休息。

  榮則如果因為隊友說的話或者誰的失誤這樣笑,黃予洋也會情不自禁地跟著傻笑一下。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變得有一點心跳加速,手握緊了滑鼠。

  單挑結束了,比分3:2,黃予洋本想再來一把,不過遊戲排進了。

  時間表上,上午打RANK的時間並不久,他們剛排進第二把,就到了吃飯的時間。榮則和黃予洋得打完了再去宿舍餐廳,其他隊友先走了。

  榮則坐在黃予洋背後,斜對面的位置。

  結束遊戲後,榮則先站起來,黃予洋轉著椅子回過頭看他。

  黃予洋視力很好,他看見榮則的T恤下擺有些皺起,手垂在腿側。黃予洋那種恍惚的感覺又回籠,既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接近了他少年時的偶像,又莫名有些惶恐。

  他仰著頭,看榮則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說:「榮哥,吃飯去?」

  榮則說「走」,黃予洋也站了起來,默默跟在榮則身旁,走出了訓練室。

  榮則比黃予洋高小半個頭,私下像是話不多的類型。但黃予洋話很多,挨著榮則,沒話也想找點話聊。

  他們走下基地樓梯,黃予洋走在榮則後面一點,忍不住說:「榮哥,你說今天下午我能不能打訓練賽啊。」

  榮則回頭看他,黃予洋那股不安的勁又泛上來了,有些委屈地說:「好想打啊。」

  「我當時在WBG,經理說我要是不來FA就不給我上場,」他一開始說就停不下來,「我被他們嚇死了,只能同意了。」

  他們走到一樓,榮則雖然還是沒說話,但放慢了腳步,黃予洋又說:「昨天隊友們一開始不理我,教練又不讓我上。電腦都沒有,我真是怕得要命。」

  黃予洋知道自己說太多了,榮則很可能不愛聽,這些話他對莫瑞都沒說過,不知道為什麼和榮則走在一起就憋不住想說。

  這天太陽很大,但空氣是微冷的。

  榮則打開基地大門,風和太陽光都來到黃予洋面前。通往宿舍的步道被曬成亮灰色,初夏的灌木叢顯現出一種明亮的綠。

  黃予洋抬頭去看榮則,榮則一半在陽光裡,一半在室內的陰暗中,他微微垂頭,看著黃予洋。

  黃予洋跟榮則對視了幾秒,心裡不是很好受,很無奈又覺得或許沒什麼說服力地解釋:「我不是想跟你賣慘。」他低下了頭,想抽口煙,但沒帶煙,只能摸了摸口袋,說:「不知道能跟誰說。就是有點怕,不知道怎麼辦。」

  過了一小會兒,黃予洋感覺腦袋被人揉了一下,然後聽榮則對他說「我知道」,「沒事」。

  





第10章

  午飯時龐治回來了。

  他手上貼著膏藥,臉色不太好。

  黃予洋和榮則進餐廳的時候,恰好印樂在問他:「醫生怎麼說啊?」

  「做了電療,」龐治說,他看見榮則和黃予洋一起進來,頓了頓,又說,「先做兩個療程。」

  「這麼嚴重嗎?」樊雨澤關心地問。

  龐治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點了點頭。餐廳裡的氣氛便變得有些低沉。

  中午留給隊員們吃飯的時間很短,下午排了兩場訓練賽,沒時間休息,吃完飯,大家就回訓練室了。

  走進基地別墅的時候,黃予洋久違地刷了一下微博的新聞分組,恰好看見WBG官方宣佈了大名單。

  WBG有了新的輸出,二隊提上來的任彥。微博下面顯示幾千條回復,可能是吵起來,被官方精選了,只能看見幾條支持新人的評論。

  黃予洋腳步頓了頓,榮則走在他旁邊,他一停,兩人的肩膀輕撞了一下。

  可能是發現他盯著手機發呆,榮則似乎低頭看了看他。黃予洋收起了手機,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接著往前走了。

  距離夏季賽正式開賽還有二十天,天氣一天比一天熱。

  這天室內有些悶,訓練室的空調被怕熱的夏安福調到了23度。黃予洋走進去,一股涼風吹來。他一眼看到龐治在練槍,空氣裡有很淡的膏藥味。

  黃予洋坐下來,用助教分給他的帳號登陸了遊戲,而後也打開練槍軟體。

  練了一把,教練進來了。

  下午第一場訓練賽是和TYG,樊雨澤和夏安福的老東家。

  教練簡單說了說TYG可能禁用的英雄和地圖,而後問龐治:「手怎麼樣,能上嗎?」黃予洋側過臉看龐治,龐治臉上似乎閃過猶豫,又點了點頭,說「行」。

  教練看了黃予洋一眼,沒說什麼,把黃予洋添加進觀賽列表。

  TYG上來就禁用了風暴森林,以及樊雨澤和夏安福最擅長的英雄。

  樊雨澤罵了一句髒話,是訓練室唯一的聲音。

  第一局比賽,黃予洋覺得龐治打得並不差,至少有巔峰時期百分之八十的水準。TYG春季賽的成績不是很好,短暫的休賽期也並未進行補強。因此雖然FA的配合在黃予洋看來總有些奇怪的滯澀,贏TYG還是不在話下。

  沙塔爾堡壘的地圖結束以後,有五分鐘休息時間。

  也許是昨天要求被拒帶來的傷害太大,也可能中午受到了來自榮則安慰,第一場訓練賽又沒讓黃予洋上,黃予洋的難受也沒特別強烈,只是感到空虛、手癢、無聊和難熬。

  他又打開了手機,看了一眼WBG的那條微博,大名單的圖片上,原本屬於他的位置,變成了任彥RUNRUN,放上了一張任彥穿著戰隊隊服的照片,任彥下麵是莫瑞,還有黃予洋曾經一起摘得桂冠的隊友。

  黃予洋又想要回WBG了。

  「予洋,予洋?」

  黃予洋突然聽見有人叫他,摘了耳機回頭,是教練。

  教練抱著手臂,皺著眉看他:「走什麼神呢。」

  「啊,」黃予洋放下手機,道歉,「不好意思丁哥。」

  「下一把你上,」丁哥說,「喪鐘海灣,第一次訓練賽,給我表現好點。」

  黃予洋一驚,血液突然沖到頭頂,心跳加速,胸口隆隆作響,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回答教練「好」,回頭看電腦螢幕,他已經進入了遊戲頁面,上方倒計時28秒。

  他選了蒙哥馬利,看了一眼己方陣容,喪鐘海灣的陽光照在重生點上空,電子代碼製成的樹木和草叢、船帆在電子代碼製成的風中搖擺。

  海上的波浪閃著耀眼的光,左下角印樂給他發了私聊【沖】,樊雨澤說【我們是冠軍】,夏安福說【大哥帶我】,榮則說【加油】。

  黃予洋一直覺得喪鐘海灣是他的福星地圖,這天也是一樣。

  從重生點出發時,黃予洋暫時放下了近日來困擾著他的煩憂和忐忑,他的眼中心中只剩下贏。

  喪鐘海灣的第二個點是遊戲競賽中公認的屠宰場,也是TYG除了被FA禁用的那張以外最擅長的地圖點位。

  連黃予洋在的WBG都在這個點位吃過TYG的虧。

  由於地形原因很難互相突破,雙方不斷互換人頭,比賽僵持著。

  發覺FA用黃予洋換下龐治後,TYG的戰術有些許的改變,針對性很強,帶給黃予洋巨大的壓力,黃予洋的英雄血量不高,幾乎一直在掉血。

  原本隊伍語音裡很安靜,只有榮則在指揮,黃予洋不敢說話,後來掉血掉的多了,黃予洋怕榮則奶不住自己,忍不住開始習慣性求奶。

  「榮哥,」他殺了一個對面輔助,對面輔助死前開了個大,黃予洋血量直掉,開始在語音頻道呼喚,「奶奶奶奶奶!」

  「樊雨澤救救我!」他被對面兩個輸出一個坦位集火壓著打,殺了兩個,「你去哪旅遊了?」

  樊雨澤:「來了別叫。」

  印樂從左邊單走占點回來,黃予洋看到他身後有重生的輸出繞後的身影,幫他把人殺了,同時,兩個坦位把據點占了下來。

  黃予洋忍不住自誇:「我好厲害,關鍵輸出。」

  話音剛落,他腳步一亂掉下水死了。YOMVP1死亡提示出現在螢幕上。語音頻道靜了一秒,隊友們沒有同情心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自此,隊內語音頻道變得烏煙瘴氣。

  下午的兩場訓練賽,黃予洋和龐治上場的時間各占一半。

  黃予洋許久不打比賽,心情很亢奮,六點鐘訓練賽結束後,他在電腦前坐了會兒,才站起來。

  榮則傍晚似乎都會去遊半小時泳,黃予洋便和其他隊友去吃了晚餐。

  這天的訓練賽排得晚,飯後有一小時的休息時間。

  黃予洋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很想抽煙。

  蓓蓓提醒過黃予洋,宿舍裡除了天臺嚴禁抽煙,黃予洋從桌上拿了煙和打火機,往四樓走。

  傍晚在宿舍別墅天臺,可以看見夕陽餘暉的晚空。

  S市市中心的一面高樓林立,另一面遙遙可見與天連在一起的霧色的地平線。

  黃予洋走上露臺,發現已經有人在了。龐治坐在藤藝椅上,手肘撐著膝蓋,左手夾著一支煙,香煙的霧氣繞在他的四周。

  聽見黃予洋的動靜,龐治回頭看,和黃予洋打了個招呼。

  「K哥。」黃予洋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點了支煙,把煙盒和火機擱在玻璃茶几上。

  兩人沉默著抽了半支,龐治突然開口說「我打算退役了」。

  天色又暗了一些,晚陽在龐治偏向堅毅的臉上渡著一層並不溫柔的金紅色。

  空氣涼了許多,黃予洋看著龐治,覺得好像說什麼都顯得不夠尊重,因此沒有說話。

  抽完一支煙,龐治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倒了倒自己的煙盒,發現空了,黃予洋遞了一支自己的給他。

  「謝了。」龐治說。

  他右手接過去,黃予洋發覺他的手有些抖,看了一眼。

  察覺到黃予洋的眼神,龐治頓了頓,而後對黃予洋扯了扯嘴角:「手是不行了。」

  「你也看到了,打不了比賽。」他說著,又抽了一口煙。

  黃予洋聽得有些難受,忍不住說:「哥,你下午打得挺好的。」

  「好麼?」龐治笑了,「白給好幾次,跟你比差遠了。」

  黃予洋很少有的沒因為這種說法高興。

  「別這麼說,哥,」他的煙燒出了一條長灰,他看著煙灰,伸手彈了彈,「我邊哨還是看你的視頻學的。」

  「是嗎,」龐治看他一眼,笑了笑,臉上的陰霾少了一些,「看不出你還挺會安慰人。」

  「沒,不是安慰,是真的。」黃予洋說。

  「謝了。」

  龐治又抽了一口,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其實這些年我賺得比以前的朋友同學多得多,房子給家裡買了,也存了不少。要不是打遊戲,我不知現在在哪打工。

  「剛才和經理談了,沒為難我,還問我要不要幫我找找相關的工作……才給FA打了一個賽季,沒贏幾場比賽,FA對我夠好了。我知道人得知足。

  「但就是不甘心,想贏。」

  龐治抬起自己的右手,在晚風裡的露臺上,他的手輕微地顫抖著。

  「春季賽打得不好,我每天拼命練,當時覺得只要把槍練穩,回到上賽季的狀態,就能帶贏,可是……」龐治把手放在了膝蓋上,垂著眼說,「不知道,可能還是我太菜了吧。」

  「FA這個隊,你覺得怎麼樣?」他突然換了話題,問黃予洋。

  黃予洋愣了愣,說:「挺好的啊。」

  「大家都挺好的。」黃予洋補充。

  龐治笑了,他嘴下方有個痣,笑起來痣往裡卡出一道紋路,看起來人很正直,也很真實:「你說實話,你不覺得這隊伍一潭死水?」

  黃予洋看著他。

  「從榮則開始,」龐治說,「就他媽整個一潭死水。」

  他把第二支煙按在煙灰缸裡。

  天色近全黑,露臺上沒有開燈,黃予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覺得龐治被痛苦和悲傷籠罩著。

  「我來了FA,就跟死了一樣。」在黑暗裡,黃予洋聽見他的聲音。

  「怪不了隊伍,」他低聲說,「是我帶不動,我是廢物。」

  黃予洋看著龐治,想到榮則。

  想到第七賽季的榮則,許多場意氣飛揚的MVP,深夜的直播,溫和的話語;而後是風雨飄搖後扶搖而上的第八賽季;垂死掙紮的第九賽季;再到今年初春。

  他想榮則怎麼也不該用一潭死水來形容,但說不出什麼話。

  「不過你來了可能不太一樣吧,」龐治突然說,「我有這種感覺。」而後問黃予洋:「再給我根煙行嗎?」

  「哦哦。」黃予洋拿了一根給他。

  龐治按了打火機,細小的火苗點燃了煙,而後火滅了。

  露臺起風了。

  黃予洋穿得少,有點冷地瑟縮了一下。龐治看見了,了然地說:「你趕緊進去吧,我一個人再待會兒。」

  黃予洋把一整包煙都留給了龐治,往露臺門口走。

  露臺不大,有一扇紗門和一扇木門。

  黃予洋進來的時候沒關木門,他拉開紗門走出去,看見榮則站在外面,在黑暗的走廊裡,手裡提著運動回來的袋子。

  他想起榮則住在四樓。

  黃予洋看不清榮則的神情,大腦是空的,好像被不知名的稀薄的愁緒占滿了。

  「榮哥。」他用龐治聽不見的氣聲叫榮則,榮則沒動。

  黃予洋手背過去,安靜地關上了通往露臺的,能隔住聲音的木門。

 





第11章

  榮則並沒有和黃予洋交談。

  他們面對面站了一小會兒,榮則便移開了目光,提著袋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黃予洋看著榮則的背影。榮則的身材在高大的人裡應該算是偏瘦,他穿著運動中褲和宿舍統一的拖鞋。為了區分,後勤給每個人準備的每個人拖鞋的顏色不一樣,榮則的是深灰色。他露在運動褲外的小腿肌肉線條流暢,手臂看起來很有力。

  房間門在走廊底端,右手邊。榮則打開房門,又關上了。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生氣,也沒追究,甚至像根本沒聽到龐澤說話,可是黃予洋覺得他孤獨得要命。

  黃予洋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離八點訓練賽開始還有四十多分鐘。

  剛坐到床上,他收到印樂的消息:「走了走了。」黃予洋回「再休息會兒」,印樂立刻罵:「懶狗。」

  黃予洋讀罷,嘴角翹了翹,馬上掛下來。

  他還是想著榮則,總想要安慰一下。他切到和榮則的消息頁面,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努力打字:「榮哥,我感覺夏季賽一定能贏。」

  過了半分鐘,榮則問黃予洋「怎麼感覺出來的」。

  黃予洋回:「直覺。」

  「我直覺很准。」黃予洋本來還加了一句「我說能贏就能贏」,覺得口氣似乎太大了,便刪掉了。

  榮則那頭顯示正在輸入許久,忽然問黃予洋:「沒輸過是什麼感覺?」

  黃予洋一愣,抓著手機,想了一會兒,給榮則播了語音通話。

  榮則大概沒想到黃予洋會給他打電話,隔了十幾秒才接,接了也沒說話。

  「榮哥,」黃予洋看著牆壁上掛著的藍色線條裝飾畫,低聲對電話那頭說,「我不是沒輸過呀。」

  「怎麼可能有人沒輸過。」他說。

  榮則不說話,不是很相信的樣子。

  黃予洋想了片刻,問榮則:「我最早跟朋友幫網吧打比賽,打那種有獎金的,你知道不。」

  榮則「嗯」了一聲。

  「那時候我自己也菜,隊伍也菜,」黃予洋回憶,「當然,一般來說對面網吧戰隊更菜,不過我們也輸過的。

  「我有一次,當時是暑假,我十五歲,我們戰隊在網吧圈小有名氣,會接到很多比賽邀請那種了。老闆派我們到東北一個網吧打比賽,獎金兩萬八千塊,坐十幾個小時火車,贏了一個人能分三千。

  「我和莫瑞,就是我後來在WBG的隊友,在火車上想了一路分到錢我們怎麼花。沒想到到東北第一輪就輸了。

  「老闆打電話把我們罵了一頓,沒給我們打回去的路費,讓我們用給的生活費買,說他算過了,淩晨兩點那個票挺好。」

  「火車嗎?」榮則突然問。

  「對啊,」黃予洋笑了笑,「我們也都挺難受的吧,去買完票,還剩點錢,就到火車站旁邊的燒烤攤,點了烤串,打算坐到檢票。

  「我們網吧戰隊的輔助叫彬彬,特別喜歡你。當時正好第七賽季夏季賽剛開打,FA像神一樣,你也像神一樣。

  「彬彬一邊吃一邊開手機看你們打TAC。」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啊,這是我完整看的第一場IFPL比賽。那天你拿了MVP,我覺得IPFL的比賽也太他媽好看了,這些人太他媽強了,我要是也去打多好。

  「彬彬看著看著哭了,說覺得自己特窩囊,不甘心。但我沒覺得窩囊,我那天想,輸了我忘記,」黃予洋認真地對榮則說,「然後我像你一樣去贏。」

  「我覺得我們夏季賽會贏,」黃予洋低著頭,認真地對榮則承諾,「我們一起贏。」

  黃予洋知道自己表達能力不大好,榮則一直也沉默,沒有給他回饋,但他一開口就刹不住,一股腦都說出來。

  他說完以後,榮則也不是馬上就說話了的。他們安靜地聽著對方的呼吸。

  黃予洋房間頂燈開著,他的房間很亮很亮。他可以看清他房間裡的每一件物品。

  咖啡色窗簾上的紋路,牆紙規律的凹凸,裝飾畫玻璃的反光,他丟在桌子上的電子煙和煙彈盒,還有備用的外設。

  黃予洋看著這些東西,慢慢覺得自己開始熟悉這個房間,熟悉FA。

  「黃予洋。」榮則突然叫他名字。

  黃予洋看著牆「昂」了一聲。

  「你想回WBG嗎?」榮則用比往常還要低沉和輕的聲音問他。

  黃予洋頓了頓,手機邊緣微微硌痛了他的手掌。他不想去欺騙榮則,WBG是他的第一支隊伍,有第一個賞識他的教練、和他並肩三年多的信任他的兄弟,他的幾乎整段職業生涯,幾百個孤獨RANK的淩晨兩點,連續叫了二十次的外賣商家,他的所有榮譽,他的春季賽冠軍,MVP。

  他喜歡WBG,很思念WBG,但——

  「我已經來了。」

  他們又靜了少時,榮則開口說:「該去訓練室了。」

  「哦,」黃予洋愣了愣,「嗯嗯。」

  「那我們走吧。」黃予洋又說。

  掛了電話,黃予洋跳下床,開門走到樓梯口等榮則。

  他等了一小段時間,等著等著,忽然想起高一的時候中午放學,站在樓梯口等女朋友一起去食堂的同學。

  黃予洋不知道自己幹嘛想到這個,想完有點尷尬,趕緊逼自己忘記。

  又過了半分鐘,榮則走下來,黃予洋叫了一聲「榮哥」,榮則像才注意到似的,腳步頓了頓,說「嗯」。

  兩人一前一後往樓下走,榮則突然說:「予洋。」

  黃予洋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去,仰起臉看他:「啊?」

  榮則伸手,手指碰了碰他的後頸,榮則的手指有點冷,輕觸一下就移走了。

  「衣服商標翻出來了。」榮則說。

  黃予洋「喔」了一聲,說謝謝,又接著往下走了。

  *

  晚上的訓練賽打韓國的M1戰隊,從八點到十點。

  龐治沒來,黃予洋得打一整場。

  不清楚是不是因為和榮則聊了天,這場訓練賽,黃予洋打得很專注,話都說得少了,用詞簡潔異常。

  第四局在的風暴森林地圖,黃予洋上場就悶聲不響地開始屠殺。M1被黃予洋打得隊型都散了,沒多久就結束了比賽。

  等下一場的休息時間,黃予洋收到了來自隊友的三個關心私聊。

  樊雨澤:【洋哥,只是訓練賽】

  夏安福:【揚我國威?】

  印樂給他發:【有什麼事跟兄弟們說說,大家一起想辦法】

  教練也叫了他一聲:「予洋。」

  黃予洋轉頭看他,發現教練表情有些難以形容,嘴張張合合,最後說:「打得很好。」

  訓練賽結束後,印樂召集大家吃宵夜,助教和資料分析師也加入。

  黃予洋先答應了,榮則半摘耳機,回頭說自己吃不下,不去了。

  隊友們便說一會兒給榮則帶點,勾肩搭背地走出了訓練室。

  樊雨澤勾著黃予洋的脖子,說:「今天我們洋哥怎麼這麼猛!」

  他的項鍊叮叮噹當地響在空蕩的走廊裡。

  還沒走到樓梯口,黃予洋想到榮則,內心糾結了片刻,停下了腳步:「哎兄弟們,算了,我不去了。」

  幾人齊齊用有些疑問的表情看著他。

  「怎麼回事啊黃予洋,,」樊雨澤道,「你不對勁啊。」

  黃予洋還沒說話,印樂突然打圓場:「算了算了,不想去就別去了,給你也帶一份。」

  「不會是,」夏安福頓了頓,「你女朋友要跟你分手啊?」

  「我沒女朋友。」黃予洋立刻否認。

  「那今天怎麼這樣。」夏安福嘟噥。

  「沒,」黃予洋看了看自己的手,「第一天打訓練賽,特別想贏。」

  「……」

  隊友們沒多為難他,拍拍他肩膀,走下了樓。

  黃予洋重新往訓練室走,基地的別墅比宿舍還要大上一些,走廊也長。

  他推開訓練室的門,榮則背對著他,好像在RANK。電競椅遮住了大半榮則,冷光照在地面、桌面和榮則頭頂,不過黃予洋沒覺得那麼冷了。

  「榮哥。」黃予洋走過去,叫了榮則一聲。

  榮則轉過身,黃予洋看見他在單排,還沒進遊戲。

  「你不是去宵夜了。」榮則問他。

  黃予洋靠在榮則的桌子旁,手撐著桌面,低頭對榮則說:「不想吃了,我也想RANK。」

  榮則微微抬頭看著他。榮則像是黃予洋記憶中的樣子,但也不像。畢竟黃予洋大部分的記憶中,榮則都出現在螢幕裡,而不是身邊。

  榮則說的也不是黃予洋回憶裡會出現的話,他問黃予洋:「雙排嗎?」而不是「謝謝yy123送的跑車」。

  黃予洋聞言,立刻點頭:「排排排!榮哥帶我上分!」

  榮則便對黃予洋笑了笑。

  黃予洋回到電腦前,開了遊戲,和榮則組了隊,榮則突然在語音裡對黃予洋說:「我開個直播,你不介意吧。」

  黃予洋一怔:「喔,行。」

  幾乎就在下一秒,黃予洋手機跳出了通知。

  「你關注的【FA_ZRONG】開播了!【IPF】雙排FA_YOMVP1!快來看看吧」。

 





第12章

  看到FA_YOMVP1這個ID,黃予洋幾乎心跳漏拍。

  說不清什麼感覺,可能是不知所措,再帶點緊張。

  手機屏亮了又暗了,黃予洋感覺上臂有點發酸,伸出手指慢慢戳了一下螢幕,點進榮則的直播間。

  直播是遊戲介面,仍然沒有攝像頭,顯示正在排隊。互動區彈幕刷得很快,在大片的【????】中夾雜著一些不理智的言論,以及房管的禁言通知。

  黃予洋直播帳號裡剩餘的錢很少,給榮則送了幾個小禮物。

  房管幫榮則謝了yy123,黃予洋發了一個表情,還領了一個因為榮則直播頻率太低,已經掉沒了的粉絲牌。

  黃予洋把手機聲音關小了,隔在桌子右邊的支架上。忽然聽榮則的聲音在耳機裡出現。

  榮則說:「來1V1嗎。」

  「啊,」黃予洋愣了愣,意識到榮則在邀請他,便說,「好啊。」

  榮則把他拉進了上午玩過的鐵爐鎮1V1房間。

  熟悉的地圖,熟悉的角落,黃予洋隨機到坦克位英雄李賜。

  他掃了一眼直播屏,看見榮則隨機到了輔助位英雄幽靈,在地圖角落的巷子裡。離黃予洋的初始重生點很近。

  「榮哥,」黃予洋輕聲問,「你拿了什麼英雄呀。」

  他想看看榮則往哪個方向走,被密密麻麻的【。。。】【《榮哥》】【YOMVP1變臉現場】【洋王歿】【他還是成為了他曾經最討厭的人】遮住了畫面,就把彈幕遮罩了。

  榮則過了兩秒,對他說:「雪環,你呢?」

  「……這樣啊,」黃予洋發現榮則一本正經騙人很有一套,也對榮則說,「威廉姆斯。」

  「哥,你在哪?」黃予洋看著手機,一面往榮則所在的方位走,一面裝作很不擅長玩1V1的樣子,「好難找啊。」

  過了兩秒,螢幕上的榮則突然跳上了屋頂。

  耳機裡的榮則告訴他:「在你後面。」黃予洋血量突然驟減,來不及回身就變成了躺在地上的屍體。

  而後他眼睜睜看著手機直播裡榮則的幽靈使用技能跳到自己背後,把自己打死了。

  「你不知道嗎,」榮則的聲音很溫柔,貼著黃予洋耳朵似的說,「網路直播有延遲的。」

  「……」黃予洋閉了閉嘴,伸手把手機鎖屏了,硬著頭皮裝傻,「什麼什麼直播?我沒聽懂。」

  倒計時結束,他重生在一個很短的死胡同裡,拿到了坦位英雄喬。

  黃予洋學著榮則跳上屋頂,搜尋幽靈的蹤跡。

  幽靈在不使用技能期間與環境顏色接近,很難察覺,移動時才會有少許的變化。黃予洋蹲在屋頂,找了一小會兒,忽而發現樓下的花圃動了動,果斷開了數槍。幽靈的軀體顯現出來。

  「啊,」黃予洋又開始裝傻,「榮哥,不是說是雪環嗎,原來在騙我啊。」他跳下屋頂,進了房間,聽見榮則在那頭說:「看錯了。」

  黃予洋剛躲到門後看外面,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麼,」榮則說,「威廉姆斯?」

  黃予洋又找到了榮則的新英雄,這次真的是個雪環。

  只不過黃予洋沒來得及施展槍法,遊戲便排到了,他們進入了一張安葛洛什倉庫的地圖。

  安葛洛什倉庫是張平面多於高點的地圖,掩蓋體少,留給英雄輸出的空間並不大,主要考驗團隊協同作戰的能力。

  對面的兩個輸出位都是小號,好像在雙排,似乎也在看榮則的直播,兩個人一直盯著榮則狙擊。

  榮則憑藉走位避開數次,反殺了對面一人,對方突然在公共頻道打了一句中文:【榮爹這麼猛夏季賽能帶隊進前8嗎?】

  榮則沒說話也沒打字,仿佛什麼都沒看見,專心配合隊友推點,但黃予洋立刻不爽了起來。

  其實平時黃予洋用大號打RANK也會碰到演子,或被人針對,一般不大有意氣用事的時候。不知為什麼,和榮則打排位,看到有人互動榮則,他就有點暴躁。

  狙殺對方的輔助後,黃予洋切進語音,喊一個帶防護罩的坦位隊友和自己一起去側翼。

  和隊友逮著那對雙排輸出殺了幾次,對方突然開始打字罵人了。或許因為買的小號不怕被封,兩人發的詞彙很髒。

  黃予洋看笑了,趁贏了一波團戰,隊友在推點時,打算罵回去。剛打了一行字,他突然想起來榮則在開直播,手指頓了頓,忍痛把原來的刪了,重新發了句【玩不起就滾】。發完他跳上草堆,恰好看見其中一個輸出繞進倉庫,又順手狙殺。

  贏下遊戲後,黃予洋和榮則默契地火速退出,開始新的排位。

  回到遊戲主介面,語音裡安靜了一會兒。

  黃予洋打開手機,切到消息,給榮則發了一條:「怎麼樣怎麼樣,我做保鏢不比韓國人差吧。」

  發過去後,黃予洋切回了榮則的直播。

  沒過多久,他突然聽到耳邊榮則笑了笑。

  黃予洋沒把直播全屏,因此還是能看到下方的互動區。過了幾秒鐘,互動區出現了問號,粉絲問榮則在笑什麼。

  榮則的回信發來了,出現在螢幕上方的通知欄。榮則回黃予洋「是吧」。

  黃予洋想問這個「吧」是什麼意思,他YOMVP1難道不比lollipop保得好,但最終還是選擇回復了一個可愛的貓貓表情。

  這次排位等待的時間很短,他們排進了巨石尖塔,莫瑞小號的ID出現在了黃予洋方的隊伍裡。

  幾乎是立刻,聊天公屏上RRRRR的消息便發來了:【洋洋進語音】

  黃予洋很想罵莫瑞,但他吃夠了被直播的苦,委屈地忍了下來,選擇進入語音。榮則也緊隨著進了。

  選完英雄,等待遊戲開始時,黃予洋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忽然發現榮則剛剛發了他一條消息:「?」

  





第13章

  黃予洋沒立刻理解榮則發問號的意思。

  他回頭看了看榮則,剛想問一聲,突然想起榮則可能是不認識莫瑞的小號,便開口解釋:「這個一串R是莫瑞,我以前在WBG的隊友,也是輸出位。」

  榮則還沒說話,莫瑞進了語音:「兒子,爸爸來了。」

  「好久沒排到了,」莫瑞的語氣充滿快樂,「榮爹好!你們在雙排嗎?」

  「是在雙排,」榮則說,「你好。」

  黃予洋總覺得莫瑞要發表什麼危險言論,先給莫瑞發了個私信:【榮則在直播,你少說幾句。】

  【我知道啊】

  莫瑞回他。

  【本來看了直播想狙你的】

  【還特意換了這個不怎麼打的小號,沒想到排一邊了,哈哈】

  黃予洋罵了他一句,遊戲開始了。

  莫瑞平時打遊戲話不少,不過他們在韓服排位,主要用英語溝通,莫瑞英語水準又和黃予洋差不多,只會基本的遊戲術語和交流,沒什麼發揮空間,語音頻道便還算安靜。

  或許是三人隱藏分實在太高,排到的兩個坦位元隊友分數很低,操作也不大好,對面是四個韓國職業選手,讓自家的前排像紙一樣脆,在地形複雜的巨石尖塔,輸出突圍十分困難。

  這一局遊戲打了很久,最後打了個平局。

  退出本局遊戲後,黃予洋打開榮則直播看了看,有一局論的彈幕在說【目測洋王手感下降】,也有人替他說話,說雙方團戰實力差距過大,來個開掛的都不一定能打贏。

  打排位有輸贏很正常,黃予洋沒太放在心上,把手機放到一邊,打開了剛才的比賽重播,複盤自己的操作,檢查有沒有失誤的地方。

  專心複了兩分鐘,他突然發現榮則的直播互動區又吵起來了。

  有還在罵黃予洋目中無人的,也有沒帶直播間粉絲牌、來諷刺FA聯盟第一廢物戰隊的,說FA三個賽季年年補強年年拉胯,誰來誰變撈,看來就是沒贏的命,快打完夏季把洋王放了吧,別又害一個春季MVP。

  黃予洋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放遠了一些。

  他不知道榮則是和他一樣在看彈幕,還是在練槍,不過兩人的小組語音很安靜。

  黃予洋想了想,叫榮則:「榮哥。」

  榮則「嗯」了一聲,問他怎麼了。

  黃予洋說:「你看過我和曹何籌那個直播視頻嗎?」

  榮則剛想關掉螢幕上半透明顯示的直播彈幕,聞言短暫地停頓,而後告訴黃予洋「看過」。

  黃予洋的座位離榮則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他說話聲音比較輕,榮則如果不轉頭,就感覺不到黃予洋也存在在訓練室裡。

  「我那陣子是有點飄。」黃予洋慢慢對榮則說。黃予洋有時似乎對自己的表達能力不是很自信,說話時常停頓。

  「季後賽,我有幾次不該有的失誤的,」他說,「不過隊友都很carry,配合得好,我明星操作確實多,網上就沒人罵。莫瑞都知道,開玩笑說過我。可是我拿到MVP正上頭呢,沒聽進去。」

  榮則聽黃予洋這麼說,不知怎麼,感到有些不舒服。

  也或許是因為榮則開著直播,觀看人數很多,且還在不斷增加,黃予洋說這些,仿佛在向FA和榮則的粉絲公開低頭謝罪一般。

  有一瞬間,榮則想把直播語音關了,不讓在觀看的人聽了,但黃予洋說得很認真,因此他沒有這麼做。

  觀眾們可能也有點懵,不再吵架,在互動區刷起了【……】和【?】。

  「我知道很多人覺得我那麼說沒什麼吧,」黃予洋又說,「就是說了幾句不好聽的實話,但我後來想想不是的。」

  「那幾天我已經感覺整個IPFL沒一個隊、沒一個選手能比得上我了,」他輕聲說,「可是……我沒有真的那麼強到不需要隊友的。」

  黃予洋的聲音很脆,帶有一些執著、迷惘和稚氣地響在榮則耳邊。

  他說完這一句,好像不知道要如何再往下說,停了下來。

  榮則轉頭,看見黃予洋擺在桌面上交握的手。

  黃予洋手指交叉著,拇指碰在一起,很輕地摩挲著,好像正在為什麼事而困擾。架在桌上的手機正開著榮則的直播,螢幕上彈幕一片一片飄過去。而榮則意識到,黃予洋確實是在說給自己直播間的觀眾聽。

  「不過我今天訓練賽手感可以的,」黃予洋說著,尋求榮則的認可,「是不是。」

  榮則喉口忽然微微發緊,對黃予洋說「是」。

  黃予洋頓了幾秒鐘,突然「哎」了一聲,說「排進了」。

  榮則回過頭,螢幕閃著幽暗的光,是日蝕避難所的重生點。黃予洋拿了他比賽時不常用的英雄尤裡,尤裡的一頭金髮,在滴著水的暗室中閃光。

  黃予洋說的話算是有個開頭,但完全沒有結尾。好像電影中錯置的一段刪減情節,或許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說。

  榮則選了和尤裡配適度最好的輔助英雄復活節,黃予洋給榮則發了一條【(^_^)】。

  淩晨一點多鐘,印樂給榮則打了個電話,說他們回到宿舍了,給榮則黃予洋帶了一鍋潮汕粥。

  榮則和黃予洋恰好打完一局遊戲,便結束了雙排,關了直播,提早回宿舍。

  這天夜裡仍舊冷,黃予洋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看上去有些怕冷,雙手抱著手臂,起先一聲不吭,走了幾步罵了句髒話,說:「好他媽冷!」

  他比榮則矮一點,瘦不少,垂著頭,像要把自己縮成一團似的。

  榮則也沒穿外套,伸手搭了搭黃予洋的肩膀,黃予洋抬頭看了榮則一眼,頭髮蹭到了榮則的臉頰。

  步道燈光很暗,晚空、星光、灌木叢和夜間黑色的草坪籠罩著他們,榮則只能看清黃予洋睜得很大的很亮的眼睛。

  「不行了,」黃予洋伸手摸褲子口袋,說,「我抽口煙。」

  他抓出一支電子煙,吸了一口,榮則見到電子煙的提示燈亮起來,而後,少量淺白的煙霧在黑暗中四散開來。

  榮則聞到冰紅茶的味道。

  黃予洋邊走,邊很習慣似的吞雲吐霧,又仰了仰臉,問榮則:「榮哥抽嗎?」

  榮則說「不抽」,黃予洋說:「你習慣真好。」

  又走了一小段,他們看見宿舍別墅落地窗簾後透出來的一小絲光了。一陣涼風吹來,吹得黃予洋又罵了句髒話,他收起電子煙,拿出手機。

  榮則掃了一眼,黃予洋手機還是沒有密碼和面部識別,一劃就開了。

  黃予洋似乎打開了微博,低頭刷了幾下,腳步忽然頓了頓。

  榮則注意到,便問他:「怎麼了?」

  黃予洋迅速地看了看榮則,說:「今天Bunny十七歲生日啊。」把手機屏給榮則看。

  Bunny是FA青訓隊的輸出選手,FA青訓隊的微博發了生日祝福和視頻,視頻封面是Bunny對著蛋糕許願的照片。

  「他跟我奶奶同一天。」黃予洋又說。

  談話間,他們到宿舍了。

  隊友們已經上樓了,潮汕粥的打包盒放在餐廳桌子上。粥還是熱的,榮則讓黃予洋坐著,去廚房拿餐具。

  其實榮則也不是很清楚阿姨一般把餐具放在哪個位置,在廚房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碗筷。

  拿了兩份餐具走出去,榮則發現黃予洋背對著廚房的門哼哼唧唧的,又走近一些,他聽到黃予洋在唱歌。

  「祝你生日快樂,」黃予洋拿著手機,唱得有點走調,「奶奶生日快樂,洋洋放假就回來看你。」

  榮則把餐具放在桌子上,黃予洋鬆開了拇指,抬臉對榮則笑了笑:「給我奶奶發條微信。」

  黃予洋一笑嘴角更向上翹,眼睛是彎的,皮膚很白。

  然後他低頭擺弄手機,高高興興地說:「再發個紅包。她明早起來收。」

  看黃予洋為奶奶慶生很忙,榮則幫他盛了粥。

  





第14章

  FA宿舍的窗簾遮光效果不錯,黃予洋訓練賽打滿,宵夜吃飽,睡了個又長又好的覺,沒有做夢。

  上午十點半,擺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震個不停。黃予洋迷迷糊糊伸手摸了一通,接起電話,蓓蓓在那頭問他:「予洋,你起來沒啊,我和Bunny在樓下等你了。」

  「啊?」黃予洋腦袋還不清醒,努力地思考著她話語裡的含義,「什麼啊。」

  「……今天去拍定妝照呀,你忘了嗎,」蓓蓓說,「昨天晚上發給你的行程表。」

  黃予洋清醒了些許,想起來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哦」了一聲,說「我馬上來」。

  他迅速下床洗漱了,沖下樓,到餐廳,打算隨便吃幾口就走。

  餐廳裡,榮則和印樂面對面坐著,早餐吃了一半,看到他都露出微妙的表情。

  「你頭髮怎麼回事。」印樂吞下嘴裡的麵包,有點嫌棄地問他。

  「要去拍定妝照,我睡得忘了,」黃予洋顧左右而言其他,站在榮則旁邊,張望桌上的食物,伸手拿了一個小餐包,又拿了杯果汁,「好像和Bunny一起去吧。」

  「啟明?」印樂愣了一下,又「噢」了一聲,說,「昨天看他生日,今天就去拍照啊。」

  「他要上二隊了嗎?」黃予洋咬了口餐包,含含糊糊問印樂,又說,「打得倒是比Lan好點——」

  說到這裡,他突然意識到不大好,又馬上加了一句:「倒不是說Lan打得不好的意思啊。」

  不知道為什麼,印樂和榮則都笑了。

  榮則沒說什麼,印樂罵了他一句。

  黃予洋嘴裡塞滿餐包,說不了話,給印樂比了個中指,喝掉了半杯果汁,擺了擺手:「走了!」

  照相館離宿舍有半小時車程。

  上了商務車,李蓓坐在黃予洋身邊,看了他幾眼,從包裡拿出了小噴瓶和梳子,叫黃予洋低頭,給他梳了梳睡得東倒西歪的頭髮。

  黃予洋一定是沒把頭髮吹幹就睡下去,每一根發尾都有自己的想法。

  李蓓拿著噴瓶對著他的頭髮亂噴一通,水噴到了黃予洋的臉頰上,他像小狗一樣抖了抖,惹得李蓓笑了:「不要動。」

  黃予洋比李蓓高太多,為了配合李蓓給他梳頭發,手肘支在大腿上。一邊讓李蓓給他弄,一邊說:「蓓蓓姐姐,弄不好就算了,照相館的人會弄的吧。」

  黃予洋皮膚很白,眼睛往下看,說話很乖巧的樣子。

  「可是你這翹得太誇張了。」李蓓忍不住說他。

  「還好吧。」黃予洋抓抓發尾,單手拿著手機往下拉,李蓓掃了一眼,他好像在看朋友給他轉發的和昨晚直播有關的微博。

  李蓓好不容易把他頭髮弄正常了一些。他坐了回去,背靠著椅子,換了左手橫拿手機,開了一把鬥地主。

  想到昨晚榮則和黃予洋雙排直播,李蓓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昨晚十二點不到就睡下了,沒趕上直播,早晨起來發現一大堆未讀消息,一刷微博,首頁的IPF相關號全在發直播的剪輯,評論仍舊吵得厲害。

  FA的部分支持者認為黃予洋道歉太過隨便不誠懇,另一些人回復當事人都雙排了,看上去關係也不錯,再挑三揀四揪著不放太未免小家子氣。雙方誰都無法說服彼此,最後大多罵起來了。

  幸好此類輿論對當事人之一似乎沒太大影響,黃予洋還安靜坐在車裡玩遊戲。

  李蓓好奇的是榮則對黃予洋的態度。

  她沒有看錄播,只看了些剪輯,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怪。黃予洋鬥完一把地主,李蓓叫他:「予洋,你昨晚和榮哥雙排了啊。」

  黃予洋轉頭看她,沒什麼心機地笑笑,說:「對啊。」

  Bunny坐在同排的單人座位,聞言忽然也朝他們這邊看過來,似乎很感興趣的模樣。

  李蓓頓了頓,問:「是榮哥找你還是你找他排的啊。」

  從昨晚到現在,黃予洋被許多人問了類似的問題。

  他覺得是自己沒去吃宵夜,硬回訓練室打RANK,榮則才約他雙排,因此回答:「我找他的。」

  「你怎麼說他才同意的啊?」Bunny突然插嘴道。

  Bunny全名安啟明,大約十五歲就進了FA的青訓隊。

  黃予洋在WBG青訓時和他打過幾場,線下也見過面。安啟明身材瘦小,頭髮染成栗色,臉尖尖的,黃予洋覺得他看起來挺可愛。

  「就是,」黃予洋轉頭去看安啟明,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和榮則的雙排過程,最後說,「我求他的。」

  蓓蓓在一旁笑了,安啟明又問:「怎麼求,有什麼技巧嗎?」

  黃予洋思考片刻,不負責任地傳授:「臉皮厚點吧。」

  「啊?」安啟明欲言又止,好像還想再問詳細的,不過車停了,他們到照相館了。

  或許因為是週六,照相館裡的人比黃予洋想像得多。

  原本按照行程安排,黃予洋應該在下周工作日來拍照,但龐治準備退役,訓練賽缺不了黃予洋,因此臨時換了時間,改在了沒排訓練賽的週六下午。

  他們進了攝影棚,黃予洋換上了蓓蓓帶來的衣服,化妝師給他做了造型。

  由於WBG與FA的交易很匆忙,印黃予洋名字的FA戰隊服還沒做好,黃予洋穿了一件與他身材相仿的印樂的,後期再改成YOMVP1。

  做完了造型,黃予洋站到棚裡,攝影師情緒高昂地讓黃予洋擺姿勢。

  黃予洋不喜歡拍照,溫順地聽從攝影師指揮,僵硬地將四肢按要求放來放去。他看到蓓蓓在不遠處偷拍,但還是只能對著鏡頭露出勉強的微笑。

  好不容易拍完了照片,黃予洋松了口氣,看著安啟明往棚裡走,他走到休息的沙發旁坐下來,拿起手機,發現印樂拉了一個五人群,轉發了很多明顯是來自李蓓的偷拍照和視頻嘲笑自己。

  樊雨澤評價:「難以馴服的手和腳。」

  夏安福發「哈哈哈」,又說「看這個,笑死」,發了四五條論壇連結,黃予洋點了一個,帖子標題【學這個洋王你也能成功】,分析黃予洋雙排時的話術和保鏢行為。

  黃予洋回了條「……」。

  群裡只有榮則對黃予洋好,沒有嘲笑黃予洋,還問:「什麼時候拍完。」

  黃予洋大為感動:「不知道,我拍完了,安啟明才剛開始。」

  「餓了,」黃予洋又可憐巴巴給他們發,「早飯沒吃飽。臉上黏糊糊都是粉。」

  印樂不但不同情,還讓黃予洋發點照片。

  黃予洋對著印著印樂名字的T恤比了個中指,拍照發過去,發完看到有一條新資訊,切到主介面,發現榮則單獨給他發了一條。

  榮則說「餓了就先回來」。

  黃予洋看了看時間,已經一點多了。

  他也有點無聊,但總覺得先走不禮貌,便說:「沒關係,應該快了。」

  安啟明比黃予洋鏡頭感足很多,攝影師經歷了黃予洋這個後進生,拍安啟明拍得格外起勁,一直到近三點才停下來。

  黃予洋吃了攝影工作室的人給他拿的小零食,還是餓得頭暈眼花。

  回到基地,黃予洋本來想叫個外賣,剛要上樓,還沒打開軟體,新媒體部的人叫住了他,要他拍一個回答問題的小視頻。

  視頻在二樓的會議室拍,黃予洋坐在沙發上,攝影師剛架好攝像機,印樂幾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哎唷,洋哥回來了怎麼不跟我們說,」樊雨澤扒著門框,笑眯眯地說,「還化了妝呢。」

  「偷偷拍視頻,」印樂說,「不想給兄弟們分享唄。」

  攝影師和新媒體部的兩個姐姐都在一邊笑,黃予洋懶得理他們,低頭看採訪給他列的問題表和回答備選。

  視頻的內容並不敏感,只問了一些例如「來到FA的第一印象怎麼樣」、「對夏季賽季有什麼展望」、「今年的目標是什麼」、「對FA和你的支持者說幾句話」之類的問題。

  原本應該是個很快就能拍完的視頻,但由於隊友們在門口陰陽怪氣地搗亂,黃予洋連連笑場,最後新媒體部的人把門關了,將幾人擋在外面,才勉強完成了問答錄製。

  錄完視頻,黃予洋終於松了一口氣,問運營要了卸妝的東西,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他不太會弄,彎下腰邊洗臉,邊用紙巾擦了很久,頭髮也弄濕了,才勉強把臉上粘粘的妝卸了,把紙巾扔進垃圾桶,回頭看見榮則站在不遠處看他。

  黃予洋沖榮則笑了笑,眼前忽然一陣發黑。他往前一步,腿也有些軟,沒想太多,伸手抓住了榮則的胳膊借力站著。

  榮則手臂微冰,被黃予洋一抓,人僵了僵,而後扶住了黃予洋的手肘,低聲問他:「怎麼了?」

  黃予洋不怎麼站得住,腦袋抵著榮則的肩膀,靠了一小會兒,等好了一些,說:「低血糖吧。」

  榮則身上有和黃予洋一樣的洗衣液的味道,混合著或許是沐浴乳的很乾淨的氣息。榮則沒有馬上說話,又陪黃予洋站了一小段時間,才說:「好點了嗎。」

  黃予洋「嗯」了一聲,還有些頭暈目眩地鬆開了榮則,抬頭看看他。

  「我帶你出去吃點。」榮則說。

  黃予洋的視線還不是很清晰,對不了焦,也看不清榮則的表情,頭髮上的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滴,有點癢,他抹了一把,擺擺手含糊地說:「不用,我去跟蓓蓓要幾粒糖。」

  他想往行政的辦公室方向走,手肘被拉得動了動,而後才被榮則鬆開。

  「我幫你拿吧。」榮則制止了他,讓他在休息的沙發上坐下來。

 





第15章

  榮則從蓓蓓那裡給黃予洋拿了一碟子糖。

  黃予洋靠著沙發吃了幾粒,休息一會兒,好轉許多,對榮則說了謝謝。

  「我很久沒低血糖了,」黃予洋解釋,「可能還是這個定妝造拍太累了。」

  「拍照這麼累?」榮則在黃予洋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問他。

  「那個,」想到蓓蓓發給印樂那幾個較為丟人的視頻,黃予洋為自己辯解,「攝影師要我擺的那些姿勢好難做,擺不好就要一直換。」

  說完黃予洋伸手又拿了一顆糖,拆了吃,對榮則說:「而且我是後面有安啟明對比,才顯得更不行。我剛才特地看了看印樂他們春季定妝照,不也跟我差不多麼。」

  新拆的糖是梅子味的,黃予洋沒有吃過,覺得很好吃,又從盤裡找了一粒,遞給榮則:「這個好吃。」

  榮則接過去,像猶豫了幾秒,撕開包裝,也放進嘴裡。

  榮則今天又穿著戰隊的主場黑色T恤,衣擺印有他的ID「ZRONG」,左手帶著一塊智能手錶,腕帶是黑色的。

  黃予洋一直覺得榮則是全聯盟隊服穿著率最高的人,不知是因為懶得買別的衣服,還是真的很喜歡這支他待了三年的隊伍。

  不過因為榮則長得好看,穿隊服也像穿奢侈品。

  黃予洋青訓隊隔壁床隊友很關注衣服,常給黃予洋科普選手常服,說某選手這件T恤很貴,要幾千塊錢,鞋子幾萬,以後有錢了也想買。

  黃予洋不太懂這些,說像榮則那樣隊服和普通球鞋隨便穿也挺好的。

  隊友還反駁黃予洋,榮爹怎麼能一樣,他要還債的。

  榮則手錶的錶盤面朝著黃予洋,黃予洋看見表的螢幕閃了閃,好像有新的消息提示。

  榮則低頭按開,看了一眼,忽而有些迷惑似的皺了皺眉頭,想了想,抬頭看著黃予洋,問:「你是不是和Bunny說了什麼?」

  榮則語氣溫和,沒什麼責怪的意思。

  黃予洋愣了愣,榮則又低頭看著錶盤,食指劃了劃,告訴黃予洋:「他下午發了我四條長消息,想一起玩遊戲。」

  黃予洋一怔,不知怎麼臉熱了起來:「那個。」

  「他問我怎麼跟你雙排。」黃予洋有點艱難地說。

  「你怎麼說的?」榮則抬起頭,問。

  榮則的五官很深,唇角是平的,不笑時令人感到難以接近。

  「我說我厚著臉皮找你的。」黃予洋說。

  榮則看著黃予洋沒說話,黃予洋生出難以言明的不安,剛想不管怎麼樣先道個歉,榮則忽然問:「是你厚著臉皮找我的嗎?」

  黃予洋把嘴裡的硬糖咬碎了。梅子糖是酒心的,酒精的味道在他的口腔四散開。

  二樓休息區正對一片很大的落地窗,太陽光從窗外照進來。

  黃予洋看著榮則,過了幾秒鐘,伸手摸了摸自己半幹的頭髮,說:「是吧。」

  「榮哥,」想了想,他又問,「你是不是不大喜歡跟人排啊。」

  「不是。」榮則簡短地否認,而後拿出手機,低頭打字,好像在回復Bunny的消息。

  黃予洋看著他打了一會兒字,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問:「那你和Bunny一起玩嗎?」問完後覺得自己的心態很奇怪,有種說不上來的糟糕。

  他發現自己其實不是很希望榮則答應Bunny,但這想法很不好,這是錯的。

  「不了。」榮則好像回完了消息,對黃予洋說。

  「那我下次不跟人說這些了。」黃予洋立刻道。

  休息區的小電子鐘「滴」了一聲,差不多到了能吃晚飯的時間。他們起身往樓下走,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晚上的訓練賽是和FA二隊練新戰術,從七點半開始練。

  黃予洋和隊友們吃完了飯,在宿舍客廳的懶人沙發上躺了一會兒,舉著手機看視頻。

  窗簾開著,能看到室外隱沒在夕陽之中的草坪和植株。

  印樂無聊地在客廳寫字板上歪歪扭扭地寫字:距開賽剩:19天。第一場:FAvsTAC。馬克筆在板子上發出很輕的聲音。

  黃予洋突然收到奶奶打來的視頻電話,馬上接了起來。

  「洋洋!」奶奶的臉出現在螢幕裡。

  她大概在鎮上一間酒店的包廂裡過生日,穿著一件灰紅相間的毛衣,身邊還有黃予洋的父親,以及其他幾個其他親戚。

  黃予洋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是奶奶帶大的留守兒童。他家裡經濟條件不差,甚至算得上好,不過小時候沒什麼人管,長大了也沒人管得住他。

  「奶奶收到消息了,」黃予洋的奶奶喜滋滋地用方言對他說,「洋洋唱生日歌真好聽。奶奶沒要用錢的地方,別給奶奶發紅包了啊,還發了那麼多!九千九百九十九!長長久久!」

  她說得十分大聲,身邊親戚紛紛入鏡誇讚黃予洋孝順,出門打工還記得給奶奶發紅包。

  黃予洋爸爸穿著格子厚棉西裝,表情看起來也對黃予洋十分滿意。

  黃予洋手機的音量調得有點大,隊友們都聽到了,樊雨澤在喝水,笑得一口水吐在地。幾人紛紛放下手機,聚過來看。

  黃予洋沒覺得不好意思,給奶奶展示:「奶奶,你看我現在住的地方。」

  他把手機攝像頭調成後置,拍宿舍環境給奶奶看:「我住別墅呢!」

  「這是我隊友,」黃予洋又轉會前置,把鏡頭對住捧著一盆阿姨切的蜜瓜在吃的夏安福,「他叫夏安福。」

  「奶奶,」夏安福放下叉子,含含糊糊地說,「您今天生日啊,生日快樂!」

  「哎,」黃予洋奶奶喜悅道,「謝謝,洋洋,你這個小胖子朋友長得真喜慶,有福氣。」

  樊雨澤聞言,支在夏安福肩膀上笑得直抖。

  「這個是樊雨澤,還有印樂,」黃予洋轉著手機介紹,「龐治。」

  幾人都湊過來,對黃予洋奶奶說了生日快樂。

  「還有這是榮則。」黃予洋靠近了榮則一些。

  榮則微微低頭,靠近黃予洋的手機屏,臉和黃予洋只有幾公分的距離:「生日快樂,奶奶。」

  「洋洋,」奶奶見到榮則,驚呼,「你的朋友長得像明星一樣。」

  幾個親戚聽見,都湊過來看明星。

  榮則脾氣很好地呆在螢幕裡,溫和地對黃予洋的親戚笑了笑。

  最後黃予洋的父親把奶奶手機拿了過去,按例叮囑了他幾句,好好上班,認真做人,別跟混社會的人交往。

  黃予洋連連點頭,掛了電話,印樂馬上開始表演:「九千九百九十九!」

  「洋哥,」樊雨澤邊從夏安福的盆子裡戳蜜瓜吃,邊說,「我也想要紅包。」

  黃予洋扔了一個抱枕過去。

  距離開賽還剩餘十九天的一個普通的初夏夜晚。

  屋外天色黑了,植物在風裡搖動。

  龐治坐到黃予洋旁邊,遞了一瓶功能飲料給他。黃予洋拉開拉環喝了一口,龐治告訴黃予洋:「我明天下午的飛機回家,今晚戰隊會發公告了。」

  「這麼趕?」黃予洋有些驚訝,胸口忽而有些發悶。

  「不趕,」龐治笑了笑,「我也沒什麼東西要收拾。」

  「好久沒旅遊過了,」他說,「打算帶爸媽找個海島玩玩。」

  黃予洋「嗯」了一聲,說:「K哥,保重。」

  龐治說「好」,又說:「夏季賽我想在台下看你們贏。」

  印樂坐在不遠處,轉過頭看他們一會兒,起身走過來,笑眯眯說:「幹嘛呢。」

  「兩個狙跟這兒玩兒煽情呢。」印樂坐到了地毯上。

  龐治笑了:「我跟黃予洋說,夏季賽想看FA贏啊。」

  「嗯,」印樂說,「加把勁兒吧大夥。」

  「老子輸累了。」他說。

  他們沒再多聊,很快便站起來,要去訓練室了。

  天氣好的時候,他們都從地面的步道走。從黑色柏樹葉的縫隙間,能夠看見遠處仿佛在為而他們倒計時的閃著霓虹的鐘樓。

  黃予洋和榮則並著肩,走在幾人的最後。黃予洋有點想跟榮則沒話找話,抬頭看了榮則好幾眼,最後沒想出來,但他還是很開心。

  這或許是黃予洋在FA最純粹的時刻,什麼也無需憂慮,未有新的煩惱來臨,在燥熱與期待夾雜的空氣之中,他們一直往前走。

 





第16章

  FA的夏季賽大名單是在開賽前第十天中午十二點公佈的,當時黃予洋正和隊友們吃飯。

  這天恰好升溫,陽光大得晃眼。餐廳的窗簾被樊雨澤放了下來,光從百葉的縫隙間透進來。

  夏安福邊吃飯邊刷手機,突然抬頭說:「好消息!我們大名單發了,有我!」

  「……哦,」樊雨澤湊過去看了一眼,「你怎麼又在刷這個論壇。」

  「開賽就不刷了,」夏安福吃著飯,含混不清地說,「春天一開賽全是罵的。」

  黃予洋吃完飯,打開微博看了一眼。

  大名單上只放了五個首發選手,沒放替補,是FA一貫的風格。

  這次的評論區沒精選,黃予洋拉下去,不知新媒體部是不是有人刪過,前排的評論中,期待黃予洋表現的人的比罵的多。

  黃予洋轉發了大名單,加了個努力的表情。這是他轉會後的發的第一條微博。

  轉發完,黃予洋沒看評論,逛了會兒首頁,一刷新,發現榮則轉發了自己的微博。

  榮則沒在轉發裡發言,只是單純轉發戰隊新的夏季賽大名單。黃予洋轉頭看了看榮則,榮則低頭在看手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黃予洋點開了榮則的評論區,前幾條熱評都在罵黃予洋的微博ID。

  離開WBG的時候,黃予洋把自己的微博名改回了YOMVP1,沒帶上新戰隊的首碼,後來也一直忘了改。

  黃予洋想了想,修改了資料,把FA加入到了名稱中去,去榮則評論裡回了條「對不起」。

  這幾天,遊戲官方發佈了新的版本,推出兩個新英雄,也公佈了夏季賽禁用的兩名英雄,分別是樊雨澤擅長的胡裡吉和輔助英雄維序者。

  FA的訓練賽和複盤會都排得很滿,還抽空要和二隊打新版本戰術磨合,從早上十點睜眼起床,吃飯開複盤會,到晚上十一點結束訓練賽,再接著打RANK到淩晨,黃予洋幾乎沒有任何的個人時間。

  十多天飛也似的過去,黃予洋與隊友們的配合愈發默契,每天晚上和榮則固定雙排,不過榮則沒再開過直播。

  根據夏安福所說,黃予洋和榮則撞到正在直播的主播時,對局時常會被錄下來,發到論壇和微博。

  還有人在夏安福常看的論壇發了專門的視頻整理貼,分析FA的新版本戰術、預測夏季賽成績,還討論黃予洋在隊內的地位。

  夏安福熱衷於深夜在群裡發他覺得好笑的帖子的連結,黃予洋潛心遊戲,基本沒怎麼點開過。印樂和助教Icy比較八卦,有時會看,和夏安福一起討論幾句。

  隨著比賽臨近,隊內氛圍有了少許改變,每個人似乎都變得有些緊張。

  夏安福在吃飯時刷論壇的頻率越來越高,樊雨澤戴上了他媽媽給他寄來的在普陀山求的項鍊,印樂表面上看不出來,宿舍房間裡已經貼滿輸出位英雄海報,每天睡前參拜。

  而黃予洋在訓練室待得越來越晚。

  黃予洋一直以為榮則是全隊心態最好的人,因為他看起來永遠波瀾不驚。

  直到賽前三天的淩晨兩點,打排位排隊的時候,榮則睡著了。

  當時隊友已經回宿舍,他們排進了一局群星戰艦,黃予洋看榮則一直沒選英雄,喊了他幾聲,他都沒有回應。黃予洋摘下耳機,走到榮則電腦旁看,發現榮則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榮則臉埋在右手手肘裡,胳膊把滑鼠抵出了滑鼠墊,左手還搭在鍵盤上。

  「榮哥。」黃予洋很輕地推了推榮則的肩膀,榮則驚醒了,抬起頭看黃予洋,耳機滑了下來,掉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榮則眼下有些缺覺引起的發青,眼神還不是很清晰,問黃予洋:「開了嗎?」

  他轉頭去看螢幕,迅速選了一個維序者,意識到這是比賽禁用英雄,又換成了港灣。

  黃予洋走回自己位置,進入了遊戲,在小隊語音裡問榮則:「榮哥,你昨天沒睡好?」

  榮則起先沒說話,推了對方一個據點,他對黃予洋說:「這幾天睡得都不大好。」

  黃予洋一面在戰艦裡繞後,一面問他「為什麼啊」。

  榮則的操作還是很精准,在黃予洋中槍的一瞬間便給出了治療,但語音中的聲音帶著疲乏:「不知道。」

  「這把打完我們回去吧。」黃予洋跳上一個集裝箱,瞄準入口。

  榮則好像猶豫了一下,對黃予洋說了「好」。

  回到宿舍,榮則洗漱了躺在床上,關了燈,睡意如同前幾天一樣,隨著燈光消散了。

  前幾個賽季開賽前,他也會焦灼,但並不會失眠。他覺得自己睡不好覺,是因為這可能確實是他在IPFL的最後一個賽季了。

  傍晚榮則運動完,接到了他姐姐的電話,約他一起吃頓午飯。

  榮則推脫忙著訓練,說最近沒空,榮馨便又提醒了他。

  「你二十三歲了,還想玩幾年,」她對他說,「我對遊戲不關心,不過也知道你那個隊每年聲勢不小,打得不怎麼樣。」

  「上大學,找個姑娘定下來,回公司幫忙,你沒有一件願意做,」她說,「任性也有個限度吧,說好的四年,你最好不要給我拖時間。

  「上個月是不是還鬧了什麼醜聞,我在你那裡有內線,跟我說花很多錢買了個人去坐板凳。」

  榮則想說自己沒有,但他知道榮馨不會聽,所以沒開口。

  「你從小就那麼聰明,怎麼玩了這個遊戲變得這麼死心眼,」她頓了頓,沒有說更多難聽的話,「你花自己的錢,我管不到你,但是四年是你自己答應我的。」

  「我知道。」榮則說。

  榮馨不再多言,掛了電話。

  榮則躺著,忽然想了想自己很久沒想過的,在FA的第一年,想那些他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的,帶著新鮮感的一往無前的勝利。

  他幾乎忘記自信的感覺了,回憶裡的振奮和歡呼都變成水霧,而失敗後的落寞,像山體滑坡,死死把期待往下拖。

  榮則有時候想,可能榮馨是對的,但有時也覺得或許下一把比賽能贏——具體來說,是在最近幾天打訓練賽、以及和隊裡某個人雙排的時候。

  發了一會兒呆,榮則的手機突然震了震,有人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他拿起手機看,隊裡某個人問他:「睡著了嗎?」

  榮則回復他沒有,黃予洋的通話撥了過來。榮則接了,黃予洋問他:「怎麼還沒睡著。」

  「這可不行,」黃予洋的聲音很脆,笑嘻嘻地說,「開賽前睡不好怎麼行。」

  榮則從曹何籌直播錄屏裡熟悉這個聲音的時候,沒想過有一天會被聲音的主人教育。

  「那怎麼辦。」他問黃予洋。

  黃予洋不聰明,一下被榮則問住了,在那頭支支吾吾。

  榮則聽得好笑,對黃予洋說:「想贏所以睡不著。」

  黃予洋大概還是不知道怎麼回應,「啊」了一聲。

  兩人沉默著,但氣氛並不尷尬,靜了一小會兒,榮則也不知為什麼,很平靜地告訴黃予洋:「今年是我最後一年了。」

  「……啊,」黃予洋的語氣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簽了五年。」

  「四年。」榮則對他坦白。

  「那也不能說是最後一年,」黃予洋說著,大概誤會了什麼,突然開始替榮則想辦法,「續約或者去別的隊伍呢?」

  榮則感覺自己笑了笑,沒有解釋,和黃予洋開玩笑:「二十三歲了,也沒別的隊要我了吧,得找個班上。」

  「……」黃予洋沉默了,過了幾秒,說,「對不起。」

  「我說笑的,沒怪你。」榮則簡單地說。

  「——那個,榮哥,要不我給你數羊吧,」黃予洋生硬地轉換話題,「數著就睡著了。」

  榮則被他逗笑了:「你幾歲啊黃予洋。」

  「真的有用,」黃予洋強調,「小時候我奶奶這樣幫我數。」

  榮則沒拒絕他,睜眼看著一片黑的房間,黃予洋等了片刻,自顧自數了起來。榮則聽著有趣,沒有開口打斷。黃予洋數了二十七隻羊,自己睡著了。

  黃予洋的呼吸聲很綿長,像催眠的白色雜訊,榮則拿著手機聽了一會兒,把手機開了外放,放在床頭,意識也恍惚起來。

  他睡了一個很好的覺,但不是很長。

  早晨八點多,榮則被電話吵醒了。

  「老闆,」經理Meko的聲音有些慌張,「我們和二隊訓練戰術視頻被洩露了,現在外網有好幾個管道在賣。」

  榮則立刻清醒了過來,又聽Meko在那頭說:「我還沒弄到原視頻,但是有人說是黃予洋的第一視角錄的。」





第17章

  「你不要以為洩露訓練賽視頻是小事。」

  FA訓練基地的會議室中,聯盟負責賽事監督的兩名調查人員面對著黃予洋,語氣十分嚴肅:「違反競技公平性條例,不是罰點錢那麼簡單。如果有什麼想告訴我們,我建議趁早。」

  「沒做過的事我怎麼承認?訓練賽錄影不是我洩露的,」黃予洋面無表情地對調查人員說,「調查我都配合,別的沒什麼要說的。」

  Meko和丁偉一起坐在調查人員身旁。

  早晨通知榮則後,Meko第一時間報告了聯盟。

  聯盟對此類事件一向重視,兩個小時不到,調查人員就趕到了FA的基地。由於錄影確實來自黃予洋第一視角錄製,他們決定先讓技術人員對黃予洋在基地的電腦進行檢查,並對隊內其他隊員進行排查。

  調查人員和Meko聊了聊,直接約談了黃予洋。

  Meko看黃予洋,心情頗為複雜。他征得了調查人員的同意,和俱樂部實際上的資方榮則保持著通話,確保榮則能聽見現場調查的內容。

  榮則近日和黃予洋的關係似乎不差,Meko不確定榮則對這件事的態度。不過從情感上講,Meko不認為黃予洋會洩露這段錄影。

  首先,夏季常規的版本偏重輸出,黃予洋和印樂是隊裡訓練戰術的中心,他沒有洩露的動機;其次,如果黃予洋會為了錢做這種事,他當初就不會拒絕試訓邀請留在WBG。

  訓練賽視頻流出的消息不脛而走,看過視頻的人也不在少數。

  到Meko和調查人員一起進會議室為止,新媒體部已經收到了很多來自粉絲的質問和投訴。Meko有些懷疑這事和競賽博彩有關,因為據他瞭解,自黃予洋入隊以來,單FA夏季常規賽就新開了不少盤口。

  但訓練賽觀賽人員很少,Meko想不到自己隊內的可能人選。

  談話陷入僵局,會議室沉默了半分鐘,忽然有人敲了敲會議室的門。

  Meko走過去打開了,是聯盟派來的技術人員。

  「電腦上有一個被刪除的視頻錄製軟體,」技術人員說,「具體刪除時間無法確定,應該是前天傍晚。」

  錄影中的隊內訓練賽是前天中午打的,時長一個多小時。

  「這個軟體你有印象嗎?」調查人員問他。

  Meko看向黃予洋,黃予洋怔了怔,也看了看Meko,有些迷惘地說:「……我不知道。」

  「經理,」調查人員問Meko,「訓練室有監控嗎?」

  「有,」Meko回答,「頂上裝了三個,不過不一定能拍到隊員的螢幕。」

  「可以調出最近三天的錄影嗎?」

  Meko給李蓓打了個電話,讓她去拷錄影。

  調查人員又問了黃予洋幾個問題,兩人出去和總部通了個電話,最後回到會議室,告知他們:「黃予洋的電腦我們要帶回去檢查。調查結果出來以前,他都不能參加比賽。」

  Meko心中一沉。黃予洋仍然沒什麼表情,沒有辯解也沒有反駁。

  「但開賽只剩兩天了,」Meko向調查人員求情,「調查時間方面能不能……」

  「我們也想越快越好。」其中一人回答。

  送聯盟的人離開後,Meko回到了會議室,黃予洋還坐著沒出去。

  Meko想了想,對他說:「予洋,要不你今天先回宿舍休息吧。」

  黃予洋「嗯」了一聲,問Meko:「經理,我的外設他們拿走了嗎?」

  「拿走了。」Meko看著黃予洋,也有些於心不忍。

  黃予洋這些天的拼命,戰隊每個人都看在眼裡。誠然,電競選手天賦努力缺一不可,但在最有天賦的選手裡,黃予洋也絕對屬於第一梯隊的努力。

  Meko在FA迎來送走了許多選手,也曾為黃予洋拒絕自己的試訓邀請惱怒,但相處近二十天后,他只剩下對黃予洋的努力白費的擔憂。

  好在黃予洋看上去比Meko平靜。他對Meko說了句「那我先回去了」,站起來,推開會議室的門,走了出去。

  這天是陰天,空氣裡仍留有昨日的餘熱,讓人覺得很悶。

  走回宿舍的路上,黃予洋想起自己離開WBG的那天,也是在一間會議室裡,他被迫接受安排,而後一切遽變。

  路很近,黃予洋走得有點累。

  手機不斷震動著,都是朋友、以前的隊友給他發來的消息,他不敢打開看,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復,最後把通知關了。

  上午近十一點,宿舍阿姨在做飯,廚房裡飯菜的香味飄到進門的玄關。

  黃予洋要上樓,恰好碰到端菜出來的阿姨,他打了個招呼。

  「予洋?」阿姨有些驚訝地把涼拌雞絲放在桌上,「怎麼這麼早啊。」

  「有點事先回來了。」黃予洋沖她笑了笑,而後走上了樓。

  黃予洋一大早就被經理叫起來,覺睡得不長,回到房裡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覺得頭有點痛。他不想看手機,又不知道該幹什麼,後仰躺在了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很隱約的樓下隊友們回來吃飯的聲音。他不是很餓,也不想下樓吃飯,不想見到隊友,覺得恥辱、迷茫,也很難受。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面對又一場從天而降的、無法掌控的災禍。

  餘光裡手機屏又亮起來,黃予洋看也沒看就把手機翻轉,讓螢幕朝下,而後拿枕頭捂住了自己的臉。

  就這麼臉上蓋著枕頭躺了一會兒,黃予洋聽見有人敲自己的房門。

  他把枕頭拿開,坐起來,瞪著門,不知道要不要去開,門又被敲響了,他便還是下床走過去,恰好聽見榮則的聲音。

  「黃予洋,」榮則說,「睡著了嗎。」

  黃予洋猶豫片刻,說:「沒有。」

  「我能進來嗎?」榮則問他。

  黃予洋站在門邊,過了片刻,才開了門。門外只有榮則一個人。榮則的手自然地垂著,拿著手機。

  榮則進了房間,起先沒說什麼,在他房裡的椅子上坐下來,問他:「打你電話怎麼不接?」

  「沒看手機,」黃予洋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解釋,「不敢看。」

  榮則問他「為什麼」,黃予洋想了一會兒,看了看榮則。

  以前黃予洋在螢幕上看見榮則,不知是選手攝像頭有濾鏡,還是別的什麼影響,那時的榮則看起來總是十分溫柔,一副脾氣很好的樣子。

  但與榮則面對面後,黃予洋常常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很關心別人的人。至少他的表情並算不上柔和,交談時也在禮貌中帶有疏遠。

  此刻的榮則同樣如此,明明是坐著,以仰視的角度,微抬起頭看黃予洋,卻讓黃予洋覺得自己正被俯視。

  雖然不是會讓黃予洋感到不快的那種俯視。

  「視頻是你錄的嗎?」榮則和黃予洋對視著,突然問。

  黃予洋說「不是」,榮則便又問:「不是你為什麼不敢看。」

  黃予洋頓了頓,說:「我不知道怎麼回。」

  榮則沉默了,黃予洋過了一會兒,說:「也不知道怎麼見你們,怕你們不相信我。電腦都被拆走了。」

  黃予洋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拖鞋,忽然有些任性也很徒勞地問榮則:「那你相信我嗎?」

  等了一會兒,榮則都沒說話。

  黃予洋是明白的,自己的問題不太禮貌,問榮則這個沒什麼意義,但同時也很委屈。

  過了一會兒,他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扯開了話題:「你們上午訓練賽誰打的狙啊?」

  「有我打得好嗎?」他問,「贏得多輸得多啊?」

  「二隊提的嗎,安啟明還是莊欄啊,」黃予洋忍不住地說,「你不知道吧,安啟明在次級聯賽被老子來回吊打——」

  「黃予洋。」榮則打斷了他。

  黃予洋更委屈了,又很喪氣,他抬頭盯著榮則,難受得眼睛都發酸。但他又想他是大人了,絕對不可以在別人面前哭。

  所以他裝作瀟灑,裝得像個真正的大人一樣,問榮則:「幹嘛,你不信啊。」

  「不是。」榮則否認了。頓了頓,他又叫黃予洋名字。

  「別擔心,」他簡短地對黃予洋說,「沒事。我知道不是你。」

  黃予洋看著榮則,很想流眼淚,又不能跑,便靠近榮則。榮則沒有躲,他俯下身抱住了榮則。

  榮則身上比黃予洋冷,很高大,抱起來讓黃予洋覺得可靠。黃予洋閉緊眼睛,把臉壓在榮則肩膀上。榮則還是沒推開他。

  「操,好難受啊……」黃予洋咬著牙齒,又鬆開,朝榮則抱怨,「又他媽不是我。」

  最後眼淚好像還是從黃予洋眼睛裡湧了出來,把榮則的T恤弄濕了。

  黃予洋覺得丟人,又控制不住,很輕地罵自己「我好沒用啊」。

 





第18章

  FA基地訓練室,靠門的第一張桌子空了兩天。

  IPFL夏季常規賽前夜十一點半,FA公佈了第一場比賽的首發名單,輸出位選手為印樂、二隊安啟明Bunny,新引援YOMVP1缺席。

  首發名單一經發佈,評論大片質疑之聲。

  FA隊內訓練賽視頻洩露已不是秘密,不過經過公關,尚未有大行銷號發佈過相關資訊,論壇的討論帖也鎖得很快。

  黃予洋什麼新聞都沒看,除了又去基地接受了兩次聯盟詢問之外,不是在樓下電腦上打排位,就是待在房間裡發呆。

  隊友們來看他,沒提錄影的事,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他。

  「你振作一點,」夏安福給黃予洋拿了一堆零食,痛心道,「我這兩天論壇都不刷了。」

  印樂拿了個遊戲機給他,樊雨澤送了他一個他媽媽在普陀山買的開過光的鍍金牌。

  賽日的上午,黃予洋很早就醒了。十點收到了榮則發來的資訊,問他想不想去看比賽。

  黃予洋猶豫半天,回復「想」。過了一會兒,李蓓把票發給了他,問他要不要隨隊一起去賽事中心,黃予洋拒絕了。

  「我自己去好了,」他乖巧地說,「謝謝蓓蓓姐姐。」

  FA和TAC的比賽在當日第二場,第一場比賽是黃予洋的老東家WBG對戰印樂的老東家ES戰隊。

  黃予洋的票位置在前排。他不想被人或鏡頭發現,從衣櫃裡翻出了一頂鴨舌帽,到樓下雜物箱裡拿了個口罩戴上,還徵用了樊雨澤放在箱子裡的黑框平光眼鏡。

  出門前,黃予洋走到門口洗手台的鏡子前照了照,看見了一個打扮奇怪的人。

  鏡子裡的自己穿著黑色的寬大連帽衛衣,鴨舌帽的帽檐壓得很低,白色口罩和眼鏡把臉遮了個七七八八。

  他覺得自己仿若一個逃犯,正被全聯盟觀眾通緝,但還是要堅持去看他在第十賽季缺席的第一場常規賽。

  打車去主場賽事中心的路上,司機和黃予洋搭話。

  他問黃予洋:「小夥子,你去看打遊戲比賽啊?」

  黃予洋說「是」,司機興趣來了:「金州路就有個遊戲戰隊的呀,你知道嗎,好像叫F什麼。我以前在這裡帶過裡面的人的,兩點出來吃夜宵。」

  「好久一段時間了,」司機說,「不知道搬了沒有。」

  「沒搬,」黃予洋說,「吧。」

  司機對電競行業很有興趣,問黃予洋的票多少錢一張,當職業選手難不難,收入是不是很高,說他兒子不聽話,天天打遊戲,倒沒想過能這也是個掙錢的路子。

  黃予洋說:「不太清楚,我就去看看比賽。」

  賽事中心離金州路大約二十分鐘車程,路上不堵,黃予洋和司機聊著天,五點二十到了場館,WBG的比賽已經開始了。

  李蓓很貼心地給他安排了最靠邊的位置,黃予洋偷偷摸摸地壓低帽檐走進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

  他身邊坐著一個腿上放著FA手幅的女生,正在和身邊的朋友討論賽況。

  臺上坐著他的前隊友,他也曾經是其中一員。

  大螢幕上,第一局遊戲進行到一半,WBG優勢很大,已經佔領了ES的兩個小據點。任彥和莫瑞配合度不錯,黃予洋剛坐下,便共同完成了兩個關鍵擊殺。

  兩個解說都很激動,誇讚任彥這個聯賽新人抗壓能力一流,第一場對位老牌勁旅ES表現亮眼,毫不露怯。

  「任彥今天好猛,」他聽到身邊的女生和朋友說,「我看也沒比那個誰差到哪裡去。」

  「那個誰不會是休息了幾天拉得不行了吧,」她的朋友說,「不然怎麼上Bunny。」

  「你不知道啊,」女生靠到她朋友身邊,「那誰好像把隊裡訓練賽錄影賣了。」

  「不是吧,」朋友驚呼,又壓下聲音,「他瘋了?」

  「誰知道,好噁心。」女生聲音中充滿嫌惡。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對朋友說:「但是好怕今天又輸啊。」

  「……不會的,還沒打呢別這樣。」她朋友安慰她。

  女生唉聲歎氣一番,又接著看起了比賽。

  隨著比賽的推進,場館裡聲浪一陣接著一陣。

  WBG以2:0拿下了ES,黃予洋遙遙看見莫瑞和任彥一起站起來,去和ES握手。

  黃予洋感到有點恍惚,不是很敢去思考FA很快要打夏季賽第一場,而他不在臺上這件事。

  他有點喘不過氣,像有一前一後兩堵石牆壓住他前胸後背,慢慢往中間夾,他覺得自己要被牆擠死了。

  不過四周太吵,有時候觀眾的呐喊會吸引他的注意力,所以也有幾秒,黃予洋覺得不窒息了,只是空蕩。

  不知為什麼,時間的流速好像變快了,他一閉眼一睜眼,FA和TAC上場了。

  黃予洋身邊的女孩很激動,大聲喊著FA,他聽不清主持的聲音,把肩膀往下壓,從帽檐和前座人的頭頂之間,看他相處了十幾天的隊友。

  Bunny站在幾人中間,看起來很緊張忐忑。榮則在幾人裡最高,轉頭不知對印樂和安啟明說了什麼,印樂和安啟明點了點頭。

  黃予洋覺得可能是「別擔心」,也可能是「加油」。他想。

  就算有不好贏的預感,榮則口頭上總是這麼說的。

  選手落座後,遊戲開始了。

  TAC今年的輸出線很強,在黃予洋春季賽對過位的印象裡,TAC給的壓力可以排在前三。TAC兩名輸出選手配合也比安啟明和印樂默契很多,黃予洋懷疑他們是有看洩露的錄影的,禁用和英雄選擇上,明顯使用了針對了了FA訓練賽視頻的戰術。

  沒打幾分鐘,安啟明便成為了隊裡的突破點,一直在掉線,連榮則殺的人、抗的傷害都是他的幾倍。

  FA像在打缺了一個人的比賽,印樂和夏安福數次強行突圍,皆被韌性十足的TAC穩健壓了回去。

  黃予洋身旁的女孩一開始抓緊手幅,看了一會兒,鬆開了手,呆呆看著螢幕。

  她朋友好像想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她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小聲說:「……夏天第一場呀,怎麼辦啊。」

  「黃予洋上不了就該去買個新的啊,」女孩好像努力壓著聲音,細得近乎尖銳,「特殊情況不能特批嗎,錢買黃予洋用完了嗎,第一場就提了這麼個廢物。」

  第一局比賽迅速地結束了。由於FA的人員問題,對戰打得難看,甚至TAC的粉絲也沒怎麼歡呼。場面有些尷尬。

  黃予洋進FA不過短短半個月,照理說不該有太多感情,但不知為什麼,他的難受和屈辱感仿佛從身體的每一個器官中滲透出來。

  這是今天第一次,他沒有忍住,想「如果我能上」,想他被聯盟拿走的外設,想如果他坐在印樂旁邊。

  第二場比賽,他的隊友打得很艱難,最後榮則抓住了TAC的失誤,配合印樂拿下了一場勝利。

  選手的攝像頭裡,FA的人都沒笑。

  黃予洋身邊的女生也沒有很激動,他看見她把手裡的手幅抓皺了,像是有一些期待,又不敢期待的樣子。

  第三把的圖是喪鐘海灣,遊戲一開始,TAC便把FA打得節節敗退,讓人有一種看不到希望的感覺。

  迅速占下FA的小據點後,黃予洋身邊的女生靠到了朋友的肩膀上。

  她朋友摟著她肩膀,說:「沒事的,才第一場。」

  她沒有回應朋友的安慰,過了一會兒,低聲說:「……不知道下場黃予洋能上嗎。」

  朋友沒說話,她又說:「他上肯定不一樣吧。」

  比賽毫無懸念地結束了,振奮人心的音樂響起來。就在螢幕上打出今天的勝利隊伍TAC時,黃予洋的手機震了,是經理打來的電話。

  他身邊的女孩背對著他,緊緊抱著自己的朋友。

  他接起電話,Meko語速很快地對他說話,但場館聲音太嘈雜,他聽不清具體的內容,只能沖Meko說:「我在看比賽,聽不清。」

  他余光看見女孩似乎僵了僵。

  Meko停頓了一下,大聲沖他說:「調查結果出來了!」

  「具體回來說,」他說,「你下場能打了!」

  黃予洋怔了怔,在慶祝著TAC夏季賽首勝FA的歡呼聲與燈光裡,他抬頭去看大螢幕裡,正在和TAC握手的他的隊友。

  鏡頭給在榮則臉上,讓黃予洋想到了在他的房間裡,榮則給他的擁抱。

  想到榮則住了三年多的豪華的、冷清的FA宿舍別墅,壓抑的深色原木樓梯,能看見城市燈光和天際線的露臺晚空,龐澤「一潭死水」的形容,榮則問他「沒輸過是什麼感覺」。

  他想到榮則的肩膀,還有榮則無論什麼時候都說「別擔心」和「沒事」。

  黃予洋掛了電話,發現女生轉頭看他。不知是不是聽聲音認出了黃予洋,她眼裡還有水光,表情有些難以形容。

  不過黃予洋要走了。

  「我下場打的,」站起來前,黃予洋對她說,「錄影洩露跟我沒關係,下場會贏。」

 





第19章

  根據聯盟的調查,黃予洋電腦上的錄屏軟體安裝時間在他使用電腦之前,且電腦上有遠端操作的痕跡。隨後,他們將目標鎖定到了FA的一名後勤技術人員身上。

  下午調查人員來隊裡,約談了他。經理一看技術人員臉色,便知道他肯定有問題,和榮則報備後,帶著律師一番情況分析,威逼利誘,技術猶豫了一段時間,承認了。

  視頻確實是他賣的,聯繫他的人給了他很高的價格,承諾視頻絕不會在市場上流出,只是自己隊伍買來參考。

  技術不想再在S市待了,想回老家,加上對方給得實在是多,便相信了。

  黃予洋入隊前,他就在一台新電腦上裝好了錄製軟體。這台電腦原本是給二隊新輸出安啟明準備的,後來黃予洋先到了隊伍,電腦就給了黃予洋。

  由於換了機主,技術員還給視頻提了價,畢竟黃予洋的視角肯定比安啟明的貴。

  Meko又氣又無奈,讓新媒體去寫公告。

  新媒體剛發完晚上的戰報,FA被TAC二比一,房裡一片兵荒馬亂。Meko看著直播螢幕上的主場景象,給黃予洋打了電話,

  黃予洋在場館門口打車,前面排了很多人,打了二十分鐘才打到。

  坐上車後,他收到了莫瑞的消息,莫瑞轉發了FA的新微博給他,說「兒子委屈了」。黃予洋打開,發現FA發了一則公告。

  公告澄清了近期網路謠傳的選手洩露訓練賽視頻事件,稱洩露視頻的人員已經找到,將會使用法律手段維護戰隊權益。

  黃予洋讀完了,沒有看評論,給莫瑞打了電話。

  莫瑞接了,黃予洋聽到他的背景音,應該是群訪剛結束。

  「兒子!」莫瑞高高興興地叫他,「爸爸今天又贏了。」

  「我來看了,」黃予洋對他說,「在現場呢。」

  「是嗎,」莫瑞大聲笑了,「飲水機MVP來給爸爸舉燈牌了啊,好感動!」

  黃予洋說「滾」,說:「老子要來終結你們的勝利了。」

  「你能上麼,」莫瑞問他,又陰陽怪氣地說,「安啟明打得挺好的,就是菜了點。」

  「廢——」黃予洋說了一半,忽然有新通話進來,他看了一眼,是榮則打來的,對莫瑞道:「你多吃點吧,下場比賽打完不一定還有心情吃。」說完接起了榮則的電話,乖乖地叫:「榮哥。」

  「你在打電話?」榮則問他。

  黃予洋「昂」了一聲,說:「和莫瑞打呢。」

  「告訴他他們下一場會被我暴打,」黃予洋說,「我們。」

  榮則靜了靜。

  黃予洋看到公告、得知自己能比賽的興奮忽然消散了,因為榮則剛輸比賽。愧疚、不安和心疼沒過了高興。

  榮則沒有靜很久,他問黃予洋:「你看到公告了?」

  「看到了。」黃予洋說。稍有些怪異的停頓後,黃予洋又說:「我在回去的車上了,你們呢?」

  「也準備走了。」榮則說。

  「去吃飯嗎?」黃予洋問。

  榮則說「回訓練室」,黃予洋想了想,說:「我也去。」

  兩人沉默了,通話還在延續,黃予洋絞盡腦汁思考了一會兒,對榮則說:「不會再輸了。」

  「我們夏天只輸一場比賽。」他認真對榮則說。

  榮則說「好」。

  榮則那邊似乎有人找他,但榮則沒掛電話,或許把手機拿在手裡。黃予洋戴著耳機,聽那邊的聲音,他聽不清對方和榮則在說什麼,不過也還是沒有按下掛斷鍵。

  由於黃予洋比隊友們走得早,他也更先到了基地。

  經理正巧下樓,帶他去會議室和調查人員聊了聊,確定了他下場比賽可以參加。

  黃予洋沒在會議室待多久,他去了訓練室,他的電腦已經回來了,還有外設,外設擺在桌子上,沒有裝好。

  黃予洋摸了摸自己的鍵盤和滑鼠,坐上電競椅,開了機,打開遊戲,一面打RANK,一面等待自己的隊友回來。

  和WBG的比賽在四天后,賽日的第一場。

  FA的官博在前一天晚上發了名單,YOMVP1第一次出現在了FA的首發名單裡,賽日上午,FA發了前陣子黃予洋錄製的回答問題的小視頻,還放了隊友搗亂的花絮。

  教練的短會結束後,夏安福在會議室朗讀常刷論壇的標題:「黃予洋看這個,這個厲害了,‘最近老跟婆婆吵架,想學洋王融入家庭的能力’。」

  樊雨澤大笑完罵夏安福:「不是說不刷了嗎?」

  「看看標題而已,」夏安福辯解,「我已經不點進去了。」

  前往賽事中心的路上,黃予洋坐在榮則旁邊,看著窗外還並不算眼熟的風景,難得產生了一些緊張的情緒。

  黃予洋微微轉頭看了看榮則,榮則好像回了個消息,察覺到黃予洋的眼神,他也看向黃予洋,問:「怎麼了。」

  「突然有點緊張,」黃予洋說,他展開手,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低聲說,「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打WBG?」榮則突然說。

  「不是吧,」黃予洋下意識否認,「可能太久沒打比賽了。」

  「哎,榮哥,前幾天看比賽我邊上坐了個FA粉絲妹子,」他轉移話題,告訴榮則,「激進粉,你懂嗎。」

  榮則眼裡有了些許笑意,「嗯」了一聲。

  榮則笑起來非常好看,一掃陰霾,黃予洋頓了一下,又說:「罵了整場,看完哭了。我看得有點難受。」

  「不知道她今天在不在,」黃予洋說,「我想打出來。」

  「可能也是有點打WBG的原因。」黃予洋還是承認。

  他承認自己看到任彥取代了自己在WBG的位置,並且打得很好時,失落感和勝負欲沒有一刻從他心中離開過。

  「想贏。」黃予洋簡單地說。

  幾小時後,黃予洋和隊友們一起,走上萬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主場賽台調試設備,最後在燈光裡上場,看臺下的觀眾。

  他看見WBG和FA的手幅和燈牌,他曾經屬於另一方。

  由於FA和WBG的這一場比賽話題性很強,選手上臺後,主持問了任彥一個問題:「請問新人RUNRUN面對強勁的對手,春季MVP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任彥和黃予洋也很熟,以前經常一起出去吃飯。黃予洋看見任彥看向自己,笑嘻嘻說:「洋哥夏天一上來就要輸比賽了,我挺不好意思的。」

  台下哄笑。

  「那麼,」主持又走到FA這邊,將話筒遞到黃予洋嘴邊,「我們的前WBG輸出有沒有什麼想對老隊友說的?」

  黃予洋轉臉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莫瑞、任彥,還有三個熟得穿一條褲子兄弟們。

  「什麼老隊友,」黃予洋伸手按著主持人的話筒,對WBG的方向笑了笑,靠在榮則身邊,「不熟。我FA的。」

 





第20章

  與能承載上萬觀眾的IPFL決賽現場相比,主場賽事中心的主舞臺顯得並不大。不過這是榮則近一年來走出基地,到的最多的地方。

  主舞臺上方,左右兩側各放有大屏,面對場下三塊區域的觀眾。

  FA在舞臺左方,五台電腦相鄰放置,榮則坐在最右,他左邊是黃予洋。黃予洋坐下後顯得有點多動,把鍵盤挪來挪去,找自己喜歡的角度。

  LPFL的S市主場賽事中心是去年新搬的,從前在另一個舊商圈的會展中心。榮則對那裡更熟悉一些。

  聯賽的第六賽季結束,榮則十九歲。

  當時他在倫敦,聖誕假沒回家,頂著延遲和時差打國服,認識了後來第七賽季FA的兩個輸出,劉浩明和裘子晉。兩人沒有找到戰隊,榮則決定組建一支IPFL戰隊,執意退學回國,買了席位。

  他們的第一場比賽就在舊主場,贏得特別漂亮,榮則是MVP,殺人資料可與對方輸出位元媲美。

  一開始,他們在市中心的一間大公寓住了半年,等別墅重裝結束,他們就搬到了現在的基地。

  榮則在基地訓練,在不同的賽場場地贏或輸,四年來幾乎全未改變。

  S7的春天是最好的,夏天沒那麼好。

  夏季後賽結束時,榮則本想的是重振旗鼓,再戰第八賽季,但隊友各自有自己的想法。

  由於榮則姐姐的堅持,榮則隱瞞了出資人的身份。第七賽季的隊友也不像現在的隊友,他們把榮則當成知心的朋友。

  夏季結束,戰隊放假半個月後一天,先是輸出位的裘子晉告訴教練自己想退役,而後另一個輸出位劉浩明又給榮則打了一通電話。

  他說自己有些煩惱,想去ZKG打比賽,ZKG有他在青訓時的教練,還有最好的朋友。他想去那裡搏一搏,ZKG也想買他,但不知道FA會不會卡他。

  劉浩明語氣為難,向榮則訴了一個多小時的苦。

  榮則第一次面對隊友分離,還有些無所適從,失眠了大半個晚上,第二天交代了經理,如果ZKG來聯繫,不要為難劉浩明,轉會費意思意思就好了。

  後來兩名坦克位選手也去了別的戰隊。

  第七賽季的FA散了,榮則組了一支新的。

  第八賽季上半年他們打得很吃力,夏季賽狀態回籠,卻折戟沉沙。隊友仿佛默認FA是一支年度限定隊伍,也或許是劉浩明幾人從隊裡走得太過容易,第二支FA又是四散。

  榮則沒有與人傾訴秘密的習慣,他知道經理和行政覺得他每年組新隊是因為他有錢,不在乎別人,並且近乎神經質得想贏。榮則有時自己也這樣想了。

  畢竟,如果不這麼想,他自己都覺得他的十九歲至二十三歲失敗得過於徹底。

  榮則從電腦與電腦的縫隙間看了一眼台下,他看到了FA的燈牌,看見穿著FA戰隊衣服的人。

  舊舞臺的地面是黑色的,和觀眾席更近,觀眾席位沒新主場多,但能看得更清楚。

  榮則在舊舞臺打了八十九場比賽,獲得過歡呼,噓聲。他有時候很懷念第一年。三年前的IPF遠沒有帶給他像現在這麼多的痛苦和迷惘,他單純地打比賽。

  像黃予洋一樣。

  一直到此刻,坐在夏季常規賽第二場比賽的臺上,榮則仍無法確切回憶在夏季買黃予洋的原因,只記得當時自己衝動得近乎平靜。

  春季賽因為一時心軟沒有買到的YOMVP1,在夏季賽不擇手段地執意買到了。

  經理和李蓓那樣認為,他也告訴自己,這場衝動消費買到的是尊嚴、傲氣、高熱度話題、最新出爐的MVP新人,而不是購買他不再想的希望、不再做的美夢,以及那個第七賽季意氣風發的自己。

  榮則告訴自己他買的只是一個選手,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東西。

  回憶至此,比賽正式開始。

  第一場的地圖是喪鐘海灣。

  WBG給FA的禁用位有些過分,他們禁用了兩個黃予洋最常用的英雄,威廉姆斯和蒙哥馬利。

  「……」榮則餘光看見坐在他身邊的黃予洋抬在半空的手頓了頓。

  「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黃予洋在語音頻道有點不高興地嘟嘟噥噥,「搞得好像任彥不要用威廉姆斯一樣。」

  「有洋哥負重前行,」夏安福道,「我們其他幾個兄弟們倒是自由了。」

  黃予洋「哼」了一聲,選了邊哨,一個大體型的狙位英雄,血量大,擊殺效率高,缺點是容易被擊中,對走位要求很高,在賽場上很少有選手敢用。

  「我的雪環妹妹美嗎,」印樂跳到黃予洋面前,在頻道裡用很欠揍的聲音說,「胖子。」

  樊雨澤道:「好美。」

  黃予洋說「滾」,沖印樂打了一拳。

  比賽開始後,隊伍先分兩組,從左右包抄,打算先打下小據點。

  喪鐘海灣一邊臨海,一邊有殘破的建築和船隻遺跡,黃予洋和夏安福往右上了碉堡。

  大概是由於對黃予洋太熟悉,WBG這場比賽戰術針對性很強。他們預測到黃予洋走的是更利於狙擊的右邊,開局就讓莫瑞和任彥繞右伏擊黃予洋。

  兩個輸出位集中火力,險些拿下黃予洋一血。

  黃予洋躲在海灣的石牆後,委屈大呼「榮哥救我救我救我」,響得隊友紛紛讓他輕點別亂叫。

  榮則平靜地給他回血,黃予洋順勢跳上左面高位,狙死了莫瑞的雪環,但梵雨澤被WBG的坦尾聯合擊殺,場面上出現了混戰的亂勢。

  WBG守著自己的據點寸步不讓,重生的莫瑞眼看著往FA的據點壓去。

  「回嗎?」印樂在頻道裡問。

  「不用,」黃予洋說,「來個人幫我拖住他們,我換個好殺的位置。」

  榮則忽見WBG的MAINLY操作著胡裡吉往岩石上跳,沖著黃予洋去,一槍命中邊哨的腿。

  榮則立刻喊了黃予洋一聲,給黃予洋回滿血,切換了槍,點胡裡吉的頭。

  黃予洋換彈結束,像看得見似的毫不遲疑往下連開幾槍,送前隊友回到重生點。

  「媽的,」黃予洋重新裝彈,「陸夏這個狗還是這麼喜歡玩兒陰的。」

  黃予洋的競技狀態和他RANK時有所不同,他RANK時像個小孩子,比賽時更沉穩一些。

  拿下第一個點後,五人集結在一起,進入WBG的第二個小據點。

  WBG守點和以前的模式似乎有些區別,和FA打起了遊擊,同時有人不住去打FA的據點,雙方進入了拉鋸階段。

  黃予洋的邊哨體型太大,在空曠的地方找不到好的輸出環境,一出去就掉血。

  樊雨澤回自己的據點旁清場,夏安福的壓力太大,被任彥連續擊殺了兩次,雖然FA成功地把第二個據點打了下來,但自己的據點也迅速失守。

  雙方隊伍來到了最終的團戰,交換大招和能量。

  黃予洋在堡壘下打出了雙殺,但夏安福被堵在角落,被迫開了大招保命,莫瑞和MAINLY迅速撤退,未傷分毫。

  「操。」夏安福罵了一句。

  榮則迅速靠近,給夏安福回完血,轉身開大成功擊殺了MAINLY,但此時莫瑞和任彥已經騎到了面前,而FA已經一個大招都沒剩下,印樂被他們率先擊殺。

  雖然是四人打四人,但FA缺的是一個輸出,還少了WBG兩個大招,硬拼只會損失慘重。

  FA的據點進度條比WBG長,樊雨澤下意識開始往後退,想要準備下一波團戰重新運營攻擊。

  看見他的動作,夏安福下意識也退了回去:「讓一波?」

  「能贏,不讓,能贏,」在一旁專注狙擊的黃予洋突然在語音裡說,「慌什麼,榮哥都殺人了,好意思退嗎。」

  就在下一秒,螢幕上跳出FA_YOMVP1擊殺WBG_RUNRUN的提示,緊接著,YOMVP1擊殺了WBG_RIE2。

  「兄弟們,」黃予洋冷靜的聲音在語音頻道裡響起,「爸爸有大了。」

  FA的團戰成了黃予洋的屠殺場,YOMVP1完成了四殺,喪鐘海灣螢幕定格,打出了FA勝利的字樣。

  FA戰隊在短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時間內逆轉了局勢,贏下了第一把喪鐘海灣的比賽。

  台下先是靜了靜,緊接著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鼎沸人聲穿透降噪效果良好的耳機,搖撼榮則的鼓膜,他仿佛重回十九歲的賽台,榮光近在咫尺,繁星只手可摘。

  他轉過頭看黃予洋,黃予洋背對著他,和印樂擊了個掌。

  而後黃予洋回頭看他。

  黃予洋穿著黑色的、印著YOMVP1的FA戰隊T恤,面頰白皙,沒有很明顯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翹。

  他的眼睛很亮,下頜稍抬,自信得要命,是此刻全世界最理直氣壯在為自己驕傲的人。

  他突然咧咧嘴,說話的口型是「Easy」,然後對榮則張開手掌。

  像一顆迎榮則而來的星星。

 





第21章

  「現在來到第二張比賽地圖,日蝕避難所,我們可以看到FA在輸出位置上選擇了——尤裡和伊莉莎白的組合,這個組合在日式避難所不算常見吧VV老師?」

  螢幕畫面分別顯示著兩隊重生室中的畫面,解說小瑞和VV聊起了兩支隊伍的英雄選擇。

  FA對戰WBG的第二場比賽預備開始。甯舒和朋友坐在前排左方。她們離FA的舞臺很近,能看到選手桌台前,螢幕上顯示的選手攝像頭畫面。

  第一局結束後,她看見黃予洋和印樂、榮則分別擊了掌。

  「那誰打得蠻好的,」她朋友忽然對她說,「就是選這個尤裡不知道什麼意思。」

  朋友都知道甯舒很討厭黃予洋,全用那誰指代。

  甯舒「嗯」了一聲,突然覺得臉有點熱。畢竟她上次和另一個朋友來場館看FA比賽,激情辱駡黃予洋被黃予洋本人全程聽到。

  「他上次和榮則直播也用了尤裡,」甯舒硬著頭皮跟跟朋友解釋,「效果還好。」

  「咦,輔助復活節啊,」朋友看著螢幕上的英雄選擇,突然說,「榮爹對那誰有點好。」

  甯舒臉又熱了一些,沒說什麼。

  臺上解說VV接過話茬,對WBG的英雄選擇進行了一通分析。

  他認為WBG的選擇少見的比FA還要保守,而後將話題轉回黃予洋身上:「確實,YOMVP1在比賽用尤裡的情況不多見,每次都有奇效,不知是不是針對WBG做出的選擇。」

  「今天很有意思,WBG和FA的戰術好像有點倒過來了,」小瑞道,「以前FA主要走保守路線,WBG更激進,經常用一些看不懂的陣容贏比賽。」

  「你說的是有YOMVP1的WBG吧,」VV糾正他,「不過從上一場印樂和兩個坦克位的打法上來看,至少教練對整體的把控還是偏向謹慎的——現在比賽開始了,讓我們來看看哪支隊伍會率先打下對方的小據點。」

  甯舒看向臺上的大螢幕,黃予洋一出重生點,就選擇用尤裡單走,像預感到WBG會先走哪邊一樣,伏擊在據點附近,迅速爆頭單殺了前來踩點的WBG坦位MAINLY,拿下一血,而後見好就收,迅速撤回榮則身邊,沒給WBG一點機會。

  甯舒的朋友笑了出來:「好偷。」

  舞臺右方的選手螢幕裡,MAINLY的表情凝固了。

  「這……」解說小瑞評價,「YOMVP1偷起老隊友人頭來可以說是毫不手軟。」

  「你怎麼會去防備一個最熟悉的人,」VV感慨,「一個月前還守護在你身邊YOMVP1今天來到他熟悉的地點帶走你的生命。」

  隨著比賽進行,甯舒發覺FA所有選手的打法好像比以前更大膽了一些。

  如果說春季賽的FA在中規中矩穩紮穩打中顯露著一絲疲態,夏季賽的新FA便像突然鼓出了一股沖往勝利的氣勢。

  甯舒看到攝像頭裡的黃予洋一直在說話,不過表情比較嚴肅,沒有嬉皮笑臉。

  她承認黃予洋長了一張很好看的臉。

  或許是因為是聯賽新人,黃予洋在電競圈的粉絲群體很分散,成分較為極端,主要由慕強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路人直男和一些不太會吵架的小妹妹組成。

  前者比後者惹人厭得多。

  第二局進行到後半,黃予洋被WBG的輸出集火擊殺了一次,甯舒看到他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榮則為他用了復活節的唯一一次復活技能,黃予洋頓了頓,張嘴說了一句話。甯舒看了一眼,發現FA所有人都笑了。

  連榮則都笑了,又很快地收起笑容,專注遊戲。

  甯舒喜歡FA和榮則三年多,很久很久沒有看到榮則在比賽的時候笑了。甯舒和同樣喜歡榮則的人有時覺得榮則像一個全知全能但深陷厄運的神。

  從第七賽季到第十賽季,榮則永遠是IPFL輔助選手資料榜不變的第一位,從未讓粉絲有過絲毫失望,但輔助有輔助在賽場上的責任,榮則已經沒辦法變得更好了,也無法一個人拖著團隊走得更遠。

  每一次看比賽場上榮則面無表情的模樣,甯舒都會瘋狂地生出想回到三年以前的念頭。

  她和朋友第一次在家打開直播FA比賽,她17歲,那場比賽榮則鞠躬的時候和劉浩明一起笑了,榮則像一個青澀的帥氣男高中生。

  那天她想陪伴這支隊伍和這名選手一直打下去,沒有想過會因這個決定獲得一段短暫的快樂和那麼多接踵而至的痛苦。

  不過今天好像不同了。甯舒邊看邊想。

  vv激動地喊著FA的各個ID,黃予洋的尤裡和印樂的伊莉莎白在日蝕避難所製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最後一波團戰中,FA的運營已顯著強於WBG,穩健地將據點斬於馬下,獲得本場比賽的勝利。

  場下大聲喊起FA和黃予洋的名字,臺上燈光閃爍,音樂仿佛比平時更大聲音效更好,讓FA的勝利變得也愈發令人熱血沸騰。

  甯舒也很想跟著喊一下,但是朋友在旁邊,她不大好意思。

  朋友靠近她,說:「你隊今天好強啊。」

  她「嗯」了一聲,盯著從遊戲切到了選手鏡頭的螢幕,黃予洋在榮則身後,露出了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對著鏡頭比了個V字。

  他們站起來,向WBG的座位席走去。

  黃予洋被拱火的樊雨澤和夏安福推到了佇列最前。

  「洋哥沖,」樊雨澤搭著他的肩說,「今天大家都在,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的!」

  「樊澤,我等下想刷一下論壇。」夏安福湊過去說。

  「刷吧刷吧,」樊雨澤擺擺手,「五分鐘。」

  榮則走在三人後方,看見黃予洋一靠近莫瑞,就被莫瑞拖著手腕拉了過去,面對面一把抱住。

  莫瑞染了一頭藍發,戴了副黑框眼鏡,和黃予洋差不多高,比單薄的黃予洋壯一些。

  「黃予洋,」他抱著黃予洋用力揉黃予洋的頭髮,說,「偷人頭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季後賽看爸爸把你殺得跪地求饒。」

  榮則聽到黃予洋在笑,對莫瑞說「怕你季後賽打完非認我做爹」。

  莫瑞放開了黃予洋,黃予洋又被MAINLY拉過去揉腦袋。榮則看著黃予洋被蹂躪的背影,忽然聽莫瑞叫他一聲「榮哥」。他下意識伸手和莫瑞交握。

  莫瑞靠過來,和他碰了碰肩膀,而後看著榮則,像是猶豫了一秒,對榮則道:「我們洋洋謝謝你照顧了。」

  「他沒惡意的,」莫瑞說,「就是有點吵。」

  榮則說「我知道」,他想說黃予洋在FA並不太吵,但莫瑞身後的MAINLY伸手朝他迎過來。

  握完手,幾人謝幕下場,到了群訪的環節。

  榮則走在黃予洋旁邊。

  黃予洋一直在抓自己的頭髮,嘟噥:「老子髮型都被這幫臭狗弄得不能看了。」

  他的髮膠噴得多,加劇了頭髮的災難,黃予洋用力又毫無章法地亂抓。

  榮則看他自己弄不好,抬手幫他弄了弄。

  黃予洋發根很軟,噴了髮膠的發尾很硬。他身上有髮膠和阿姨用的洗衣液特有的氣味,聞起來很乾淨。

  感覺到榮則的動作,黃予洋抬頭看榮則,乾脆停下腳步,放下手,把頭支到榮則面前,蹬鼻子上臉:「謝謝榮哥幫我理理。」

  走在旁邊的印樂聽到,罵了他一句:「哪來的低能兒!」

  黃予洋毫不反省,伸手去抓印樂:「謝謝樂樂幫我理理。」

  最後榮則和印樂幫他一起把頭髮弄得能看了些。

  這一次群訪的主角從榮則和印樂換到了黃予洋,許多問題針對YOMVP1提出。

  榮則發覺黃予洋實際上是個很會打太極的人,針對賽場的問題答得清晰,但採訪問到類似「賽前的風波對你的表現有沒有影響,你怎麼看待這件事的」時,黃予洋開始顧左右言其他,隨便地繞了過去。

  很快到了群訪尾聲。

  「還有一個問題,是問YOMVP1的,」採訪說,「剛才ZRONG為你用了復活技能後,你在頻道裡說了什麼?」

  黃予洋愣了愣,看了榮則一眼。

  他伸手把話筒拿近了一點,頓了頓,說:「哦,那個啊,等如果隊伍出語音你們可能就知道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印樂突然插話,「黃予洋深情複讀了尤裡的復活語音,‘寶貝~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第22章

  「笑死我了,」夏安福一邊吃烤肉一邊口齒不清地看手機讀論壇標題,「抽獎,瑞洋抱了我哭了。」

  「什麼抽獎抽什麼,」印樂一聽有抽獎就來勁了,抓著筷子蹭到夏安福旁邊。

  「抽WBG隊服,」夏安福讀著,突然看了黃予洋一眼,說:「呃。」

  印樂也和夏安福一起看了看黃予洋:「呃。」

  「有點怪了。」印樂表情有些微妙。

  「什麼東西。」黃予洋坐在榮則旁邊問。

  烤肉桌是圓桌,中間擺著烤盤,連著吸油煙機,烤肉白氣不住地往上冒。夏安福和印樂在對面。

  夏安福伸長手,把手機遞給黃予洋,說:「你自己看吧。」

  黃予洋去拿手機的時候,榮則用不銹鋼夾從烤盤上夾了一塊肉。

  他不擅長使用廚具,肉夾到一半,掉在了桌上,只好冷靜地放下鋼夾,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側過臉去看夏安福手機上的內容。

  打開著的抽獎帖子裡,感嘆號比文字多,螢幕中央有一張黃予洋和莫瑞擁抱的截圖。

  莫瑞一手緊緊摟著黃予洋的背,一手在揉黃予洋的頭,姿勢很怪異,非要說的話這張圖截得有點斷章取義,仿佛兩人之間有什麼曖昧情愫似的。

  圖上其他人都被做了模糊處理,還加了一些雜七雜八的光暈,看上去很夢幻。

  「怪什麼怪,」黃予洋半起身,把手機丟回給夏安福,罵他,「有病吧你們。」

  夏安福和樊雨澤、印樂窩到一起,低頭看回帖,邊看邊吃吃發笑。分析師和助教也忍不住加入圍觀。

  黃予洋罵罵咧咧坐回榮則身邊,拿起夾子,熟練地夾了幾塊肉,沒放自己碗裡,放進了榮則的碟子。

  但他沒看榮則,安靜把夾子放下了,又伸手拿了一串烤好的肉吃。

  榮則怔了怔,看了黃予洋一眼,黃予洋垂著頭咬著烤肉,臉頰鼓起來,像剛才什麼也沒幹一樣,左手抓著烤肉的鐵簽,手背在燈光下顯得很白。

  不知為什麼,明明所有的事都發生在大庭廣眾下,做得光明正大,榮則的心跳莫名重了一些。

  烤肉調味好像有點重,黃予洋只吃了一口就齜牙咧嘴抬頭,對榮則說:「辣死我了,榮哥幫我拿個飲料行嗎?」

  「沒手的低能兒又來了。」印樂在對面聽到,立刻說黃予洋。

  黃予洋罵了印樂一句。榮則問他要哪個,黃予洋看了一眼榮則身邊的飲料小推車,說:「綠的那個吧。」

  榮則本便有些走神,沒多看,拿了綠色的玻璃瓶飲料遞過去,黃予洋不疑有他地把瓶蓋起開了,仰頭喝了兩口,突然有點呆滯地把瓶子放下來,低頭看瓶身。

  「這什麼啊。」黃予洋語氣有些懵。

  榮則看了一眼,發現他給黃予洋拿的是瓶韓國燒酒,還是度數不低的那種。

  「這是酒嗎?」黃予洋抓著瓶子,遞到榮則面前,問榮則,「我看不懂。」

  「燒酒,」榮則不大自然地告訴黃予洋:「二十三度。」

  「……」

  資料分析師abu是個中文很好的韓國人,剛坐回黃予洋旁邊,靠過來看了一眼,說:「噢,這個燒酒啊,特別上頭。」

  「你喝了多少?」榮則問他,又拿過他手裡的瓶子,擺在桌上看了看。

  或許因為肉太辣,黃予洋喝得大口,瓶子裡的酒少了一小半。

  「怎麼辦,」黃予洋呆呆地說,「我酒量很差的。」

  「也就兩口,」印樂隔著桌看過來,道,「不至於吧。」

  「什麼不至於,已經暈了,」黃予洋面無表情,語速很快,「說正經的,我很快就會睡著,現在抽個人把我送回房間,抽到了,就是你。」

  「別亂抽,」印樂連連搖手,「我要回去直播的,這個月時長還沒滿呢。夏安福送吧,都是那張照片讓我們洋王心亂了。」

  「我和樊澤等下雙排,」夏安福拒絕,對abu道,「abu,辛苦你了,韓國的酒醉倒的人韓國人去送。」

  黃予洋立刻轉過頭去,抓住abu的手臂:「abu,就靠你了。」

  榮則看著黃予洋四處託付自己,沒說什麼,過了五分鐘,黃予洋開始左搖右擺,一開始還有意識地往abu那邊靠,後來一歪,倒在了榮則身上。

  黃予洋抹了髮膠的頭髮還是硬硬的,抵在榮則肩膀上,他的額頭很溫暖,蹭著榮則的脖子。黃予洋其實喝得不多,身上也沒什麼酒味,只是仿佛很迷糊一半,右手握住了榮則的小臂,時輕時重地借力。

  他身上比榮則熱,榮則聽見他的呼吸聲,和他很輕的聲音:「頭暈。」

  「……這個黃予洋怎麼這樣啊,喝醉就亂來。」印樂看見黃予洋的樣子,大概是怕榮則生氣,站起來想把黃予洋拖到自己那兒去。

  「沒事,」榮則對印樂說,「一會兒我送他回去吧,今天不去訓練室了。」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一起回了基地。

  下了車,樊雨澤本想幫忙,榮則覺得黃予洋不重,便謝絕了,半抱著黃予洋往宿舍走。

  黃予洋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就是神智不清,閉著眼睛靠在榮則肩上,腳下亂走。

  榮則把他拖到宿舍門口,刷卡開門,阿姨恰好在擦桌子,便問阿姨會不會做醒酒湯。

  「洋洋這是怎麼了,」阿姨看見黃予洋這幅模樣,也是一驚,道,「會的會的,阿姨馬上去做。」轉身去了廚房。

  榮則把黃予洋帶到電梯旁,按了上行,兩人進去。

  別墅的電梯在廚房旁,平時除了夏安福幾乎無人使用,黃予洋可能是沒進過電梯,榮則他拖進去以後,他突然睜開半閉著的眼睛,伸手四處摸:「什麼地方。」

  「電梯,到了。」榮則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亂動。

  黃予洋手腕細瘦,皮膚溫熱,榮則抓了一下,他嗚咽一聲,順從地放下手。榮則便鬆開了,接著把他往房間帶。

  黃予洋一趴到自己床上,就一動不動睡死過去。

  榮則陪了他一會兒,下樓去廚房,看看醒酒湯做得怎麼樣了。

  阿姨只開了廚房的頂燈,別的地方都是昏黃的壁燈。

  榮則經過昏暗的走廊,往廚房的亮光去,隱隱聞到了醒酒湯的味道。

  氣味和他記憶中有些相似,但不完全一樣,他小學假期回家,時常碰見姐姐應酬喝醉的狀況,家裡的保姆會做這種湯。

  榮則的姐姐躺在沙發上,榮則靠近她,聞到濃烈的酒氣。他幫保姆把榮馨扶起來,保姆一勺一勺喂榮馨喝湯。

  後來榮馨結婚,不再和榮則住在一起。

  原來的保姆跟她去了新的居所,她給榮則找了一個新的保姆,榮則便不回去住了。

  走到廚房門口,阿姨恰好把湯盛進碗裡,見榮則過去想端,急忙說:「阿姨端上去吧,很燙的。」

  「你們手金貴。」她說。

  榮則陪她上了樓,推開黃予洋房門,黃予洋還是趴在床上,和他離開前一樣。

  「湯先放一會兒吧,」阿姨說,「反正也燙,阿姨在這裡看著,你去忙你的。」

  榮則知道她說得是有道理的,但不知為什麼,他對阿姨說:「沒事,我呆著吧。」

  阿姨走後,黃予洋突然翻了個身,改成了仰躺的姿勢。或許覺得頂燈太亮,皺著眉頭伸手遮眼睛。

  榮則看見,便把頂燈關了,換成了環燈。黃予洋迷迷糊糊「嗯」了一聲,聲音裡帶著鼻音。他的戰隊服是M號,符合他的身高,但不符合他的體型,寬鬆地罩在他的身上。

  榮則坐在黃予洋房間的人體工學椅上,奢侈地用夜晚的時間發了一陣呆,不知怎麼,也背靠著椅子睡了一小會兒。

  他夢見了一些雜亂的東西,都是傍晚比賽的畫面,久違的巨大歡呼,篤定的像夢一般的勝利,黃予洋在語音頻道讓夏安福「不讓、能贏」的聲音。

  醒過來的時候,榮則發現黃予洋已經醒了,坐在床上靠著靠枕,戴著耳機看手機,螢幕的光照在他臉上。

  醒酒湯也喝了,空碗擺在床頭櫃上。

  發現榮則的動靜,黃予洋抬起臉,但沒動,對榮則說:「榮哥,你醒啦。」

  「幾點了?」榮則站起來,走過去看他。

  黃予洋看了一眼手機,仰臉說:「一點二十。」榮則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一個多小時。

  「看你睡得挺好,我就沒叫你。」黃予洋的聲音有氣無力,像還沒醒徹底。

  榮則又靠近一些,看見他手機開著一個IPF的直播。

  「看印樂呢,」黃予洋摘掉耳機,外放聲音,「打得真下飯,還在騙禮物。」

  榮則看了幾秒,忍不住說:「你還看印樂直播。」

  「迦藍給我推的呀,」黃予洋抬頭,有些懶地看榮則,「我又沒關注他。」

  「我迦藍就關注了一個人。」他說

  榮則沒有說話,黃予洋突然對榮則笑了一下,幾乎像在撒嬌似的說:「你怎麼不問我是誰。」

  黃予洋頭髮還是亂,顯得臉很小,他看著榮則的眼睛,榮則問他「是誰」。

  他沒馬上說話,低下頭,看了看螢幕上的直播。

  印樂剛開大就被人擊殺,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響徹房間。

  「這人吵死了。」黃予洋把音量調低了兩格。

  榮則看見睫毛在他臉上投下陰影。

  他垂著眼睛,漫不經心地對榮則說:「ZRONG呀。」

  榮則心跳好端端變得奇怪,不明所以,時快時慢,視線只能聚焦在黃予洋身上,而別墅的房間多了高溫和色彩。

  應該也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高熱,他的後背到手心才這樣熱了起來。

 





第23章

  黃予洋是在15歲的夏天瞭解到自己酒量很差這件事的。

  當時初中畢業,吃散夥飯,他禁不住同學拱火,喝了幾瓶啤酒,在KTV包間睡足一個下午,醒來頭痛欲裂,此後再也沒沾過酒。

  就連春季季後賽奪冠的晚上,黃予洋喝的都是可樂,沒想到現在只不過贏了區區一場常規賽,就在慶功時馬失前蹄,醉到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來,黃予洋還在頭暈,他坐起身,覺得背冷颼颼的,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昨晚洗完澡睡衣都沒穿就上床了。

  他雖然喝多了,回憶還是有的,能記起榮則把他拖回了房,一直待在他房間裡照顧他,最後還累得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黃予洋倒回床裡,拿起手機,看見印樂昨晚大概是下播後,才想起來關心他給他發的消息:「小垃圾還活著嗎?吐沒?」

  黃予洋在心中感慨其他隊友都不是人,只有榮則對他最好,回複印樂:「本來沒有吐,好難受,回房間看隊友的直播才終於吐出來的,感謝。」

  發完消息,黃予洋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浴室洗漱,回來發現印樂罵了他好幾條,罵完話鋒一轉:「今晚播一播,你跟我排吧,搞點效果。」

  「兩個輸出雙排慢吐了,」黃予洋回他,「還是IPFL第一輔助好,奶我又及時,說話又好聽。」

  印樂發了一個嘔吐的表情給他。

  上午到了基地,教練先把隊員叫起來,開了個長會。

  他帶選手們簡單對昨晚和WBG的比賽做了複盤,而後快速地看了看下一場比賽的對手、XPG戰隊上兩場比賽的錄屏,討論禁用和戰術。

  夏季賽開始以來,XPG戰隊連贏了兩場,雖說對手不是特別強的戰隊,但XPG的實力確實變強了,從FA和他們打的兩場訓練賽也能感覺出來。

  且XPG今年有自己的主場,FA的選手後天晚上就得飛到G市,留給大家的準備時間並不很充分。

  XPG新來的兩名韓援一名是狙擊位,一名是坦克位,兩人很擅長在地心複雜的地圖裡突擊繞後。

  狙擊位選手准度很高,不過在黃予洋看來,他的走位有些問題,只不過因為繞後多,暴露缺陷的時間比較少。

  黃予洋提出把一個禁用位給輸出英雄蒙哥馬利:「蒙哥馬利原裝槍的射程最遠,最適合繞後,禁了可以限制他繞後的距離。我看過他在韓國比賽的視頻,他跟我對位肯定首選蒙哥。」

  「你不也很愛用蒙哥?」印樂坐在會議室沙發的邊緣,微微皺起眉頭問他。

  黃予洋笑了笑:「我沒事。」

  飯後,他們和二隊磨了一下午戰術,晚上和VO打了一場訓練賽。

  VO是聯賽裡較為特殊的一支隊伍,比FA早進入聯賽兩年,由於同樣是每年大投入低回報,經常被人拿來和FA做類比。VO沒有像榮則這樣的明星選手,也沒有FA的起伏,因此熱度不高。

  不過這賽季的VO在賽場的表現比從前好了很多,打進了春季季後賽前四,拿了有史以來的最高成績。

  這支新VO節奏慢,韌性足,擅長邊拖邊運營,兩個小時的訓練賽只打了三場對局,漫長得像過了四個小時,結束後訓練室裡大家都長出一口氣。

  榮則晚上似乎家裡有什麼事,訓練賽一結束就出去了。

  黃予洋坐了會兒,想出去抽根煙,剛站起來,印樂就在後面喊他:「一會兒回來記得我們的雙排約定。」

  基地室內禁煙,沒有設置吸煙室,黃予洋走到了二樓露臺。剛點上一支,樊雨澤也推門進來了。

  「洋哥來個火機。」樊雨澤叼著煙湊到黃予洋面前。

  黃予洋幫他點了,兩人便站在夜晚的微風裡沉默地抽煙。二樓的露臺朝東,被一棵柏樹擋住視線,只能看到對面別墅的燈光。

  香煙的光在黑暗裡明明暗暗,黃予洋抽了幾口,突然聽樊雨澤說:「予洋,你這幾天跟榮哥關係挺好啊。」

  「不一直挺好麼,」黃予洋笑笑,「幹嘛啊。」

  「沒,」樊雨澤嘟噥,「……怪不習慣的,喪了幾個月突然贏了。」

  「我跟三個D以前在TYG也輸比賽,勝敗兵家常事對吧,但是在FA輸就怪,」他一手夾著煙,一手擺弄自己脖子裡的項鍊,發出很輕的金屬碰撞聲,「你說我和三個D,怎麼也不能說菜吧,在TYG也是鐵大腿,來了FA怎麼努力都打不出來,殺了人隊友都不知道在哪,莫名其妙就輸了,而且輸一場就感覺全隊氣氛像死了媽。」

  「你來了以後我覺得榮則也變了,」樊雨澤說,「變高興了。其實我和三個D真沒想到。我們以為他討厭死你了。」

  黃予洋把煙按滅在焊在陽臺上的煙灰缸裡,有些訝異地轉頭看樊雨澤:「為什麼?」

  「……不好說,」樊雨澤像有些猶豫似的頓了頓,又抽了一口,才說,「我們春天休假的時候,他天天在基地看你和曹何籌那個直播視頻。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麼對你的臺詞那麼熟練。」

  「啊?」黃予洋愣住了。

  樊雨澤也抽完了,好像有些後悔,又道:「哎算了,你當我什麼都沒說,我現在說這些,搞得像在挑撥離間似的。」

  「老子聽都聽了,」黃予洋很想罵他,「不想說你講什麼謎語。」

  「反正現在都好起來了,就讓一切隨風而去吧,」樊雨澤擺擺手,「榮爹也很喜歡你,我覺得他已經離不開你了。」

  黃予洋還是罵了他一句:「別說噁心的話。」

  「哪噁心了,」樊雨澤轉過臉看黃予洋,他的眼神很真實,並不是在開玩笑,「離開你就是離開贏啊,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想贏。」

  「當然我也想贏,」他又去看露臺外面,「每場都想打得跟昨天那麼順。」

  黃予洋看著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心裡有些憋悶,需要反駁,但是還沒有想出來,又一陣風吹來。樊雨澤縮了縮脖子,說:「有點冷,進去了。」他們便沒再聊下去。

  回到訓練室,黃予洋心裡還想著樊雨澤說的話,看見印樂默默發給他的雙排邀請,點了同意。

  兩人開始排隊,黃予洋順手打開了印樂的直播間,發現互動彈幕的風向已然大變,幾乎都是【兄弟們有神】、【主播今天上大分】之類的和諧發言。

  第一局排了十幾分鐘,對面有三個職業選手,自家的輔助和坦克位水準都不太好,黃予洋又不知為什麼有些走神,開局不留心被對方殺了兩次,還不小心跳下巨石尖塔的懸崖自殺了。

  「黃予洋,你在幹嘛,」印樂在語音罵他,「夢遊?思春?」

  「滾。」黃予洋打起了精神,和印樂一起集火秒了對面壓過來的坦克位。

  接下去,黃予洋不再胡思亂想,認真起來了,只是他們這隊只有輸出沒有後排,殺光了人據點也守不下來,最後還是輸了。

  印樂直播間刷滿【坐牢】、【下分之旅】、【主播,連洋王都帶不動你】的彈幕。

  黃予洋剛想把彈幕關了,突然看見FA_ZRONG給印樂送了一個星空跑車,特效占滿了螢幕。

  而後又送了一個,又是一個,刷了五個才停下來。

  印樂也呆了,半天才說:「謝謝榮哥的星空跑車!榮哥破費了榮哥大氣!榮哥豪爽有排面!謝謝榮哥!謝謝!」

  「黃予洋,黃予洋,」印樂還喊上了黃予洋,「快來一起謝謝榮哥。」

  「啊,」黃予洋呆了呆,說,「哦,那個,謝謝榮哥。」

  「謝謝榮哥的星空跑車!」印樂糾正他。

  黃予洋看著手機屏一片的【榮爹糊塗】,複讀印樂的話:「謝謝榮哥的星空跑車。」

  「你這樣做不了主播,」印樂評價他,「一點激情都沒有,直播間必定空無一人。」

  黃予洋還是伸手把彈幕關了,冷冷對印樂道:「忘了嗎,休賽期老子的直播首秀熱度比你高太多了。」

  他們又排進了一把,對面還是剛才的韓國選手,這一把黃予洋打得極其認真,專心致志閉麥亂殺,把對方殺得一波團戰都聚不起來,硬帶著自家占完了據點。

  遊戲結束,印樂扭捏半天,對黃予洋說:「洋哥,帶我上分倒也不用這樣拼命。」

  黃予洋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榮則給他發了消息,說「不用謝」。

  黃予洋愣了一刹那,心裡浮出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突然想起樊雨澤說的「榮則離不開你」、「離開你就是離開贏」,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不舒服。

  想了想,黃予洋用自己和其他人發消息的語氣,不怎麼講禮貌地問榮則:「你去哪了?」

  「陪我姐姐吃飯。」榮則回復他。

  黃予洋打了一句「吃飯還看直播」,打完刪了,換成了「好吃嗎」。

  榮則說「還不錯」,而後突然發了條語音來,黃予洋點開聽,發現是一個小男孩嘰嘰咕咕說話的聲音。

  他一聽完就被榮則撤回了,榮則說:「手機被小侄子搶走了。」

  榮則在姐姐家裡,大侄子上小學二年級,很喜歡IPF,纏著榮則問問題,開了印樂的直播看。榮則也看了看,見到黃予洋和印樂雙排,送了幾個禮物。

  小侄子鬧騰得很,身手矯健,竄過來把他手機拿走,對著黃予洋一頓語音。

  撤回解釋之後,黃予洋回榮則:「你家挺熱鬧的。」

  由於童年經歷,榮則沒有深交過朋友,他往常不是一個會在短信裡聊天的人。

  但他覺得應該、也有一些想要接著和黃予洋聊下去,因此參考其他隊友在群裡發消息的技巧,拍了一段小侄子拿著泡泡機在家裡亂噴的視頻給黃予洋看,說很吵。

  發完榮馨突然走過來,叫了他一聲,拿著手機給他:「弟弟,這個姑娘是你姐夫同學的妹妹,長得很漂亮。」

  「好像也打遊戲,」她說,「很想認識你,你看看是不是合眼緣的類型。」

  榮則正在等資訊,沒看,對榮馨說:「不是。」





第24章

  與XPG比賽的前一天晚上,FA的選手打了最後一場緊湊的訓練賽後,和教練組一起前去機場,乘坐八點的班機飛往G市。

  選手們住在賽事中心附近的酒店,房間樓層很高,可以看到城市夜景。黃予洋和印樂一間房,樊雨澤夏安福一間,榮則和經理住。

  黃予洋在房裡安頓下來,先洗了澡,他感到有些疲憊,但還沒到睡點,找不到睡意,便穿著浴袍癱在床上打手游。

  玩著玩著,躺在另一張床上的印樂突然開始說話:「對啊,我到G市了,好熱啊這裡。在酒店了。」

  黃予洋轉頭看了一眼,見印樂舉著手機對鏡頭說話。

  一開始黃予洋以為他在視頻,直到又聽見他說:「謝謝我老公豆豆的飛機,謝謝。」

  「豆豆大氣,」印樂對鏡頭比了個V,又接著說,「這個月太忙了,沒時間播,時長湊不夠,今天開個戶外聊他一個小時。」

  「沒瘦沒瘦,」他說,「兄弟們,我躺著呢。」

  「哦室友,我和黃予洋一個房間啊,」他說著,突然看了黃予洋一眼,「啊,你們想看洋王嗎?他有點衣冠不整……」

  「操,」黃予洋一驚,立刻把浴袍拉好了,生怕印樂把鏡頭對準他,迅速下床往門口走,「你先播,我去隔壁玩玩。」

  「別走啊,」印樂在後面叫他,而後遺憾地對粉絲說,「他被你們嚇走了。」

  黃予洋為了躲避鏡頭,站在玄關,打開夏安福為了點外賣拉的只有選手的群,發求助資訊:「室友在開戶外直播,有沒有哪個房間能收留我?」

  「鬥地主來不來。」樊雨澤得最快。

  黃予洋回了個「來」,不理會身後呼喚他名字的印樂,頭也不回出了門。

  走到走廊上,榮則迎面而來。

  榮則看上去剛健完身,見到黃予洋,愣了愣。

  「榮哥。」黃予洋打了個招呼,頓了頓,告訴榮則,「我去樊雨澤他們房間打牌。」又問榮則:「鬥地主,你來麼?」

  自從和樊雨澤在露臺聊過,黃予洋看見榮則心裡總有些怪異。

  「不去了。」榮則拒絕了,卻沒有走,看著黃予洋。

  榮則頭髮吹得半幹,微微低著頭。

  兩人對視了幾秒,黃予洋覺得氣氛好像變得有些不對勁,心裡想說「先走了」,實際說出來的卻是:「啊,榮哥,你不會是不會鬥地主吧。」

  榮則和黃予洋視線交接,對黃予洋笑了笑,說:「是不會。」

  可能是因為榮則長得真的很帥,承認不會又承認得快,黃予洋又忽然變得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情緒太不穩定。

  「不會有什麼關係,很簡單的,」他對榮則說,邊往前走邊伸手輕拽了拽榮則的小臂,「一起唄。我教你。」

  他拽著榮則敲開樊雨澤房間的門,樊雨澤看見他身後的榮則,愣了愣,說:「榮哥也來了!」

  「榮哥打,」黃予洋說,「我指導。」

  四個人坐在房間的地毯上,夏安福發完了牌,黃予洋靠在榮則旁邊幫他理牌,邊理邊給他講規則。

  第一把的地主是樊雨澤,夏安福的牌很好,本來農民能贏,但榮則在黃予洋的指揮下瞎出一氣,愣是讓樊雨澤把牌出完了。

  夏安福沒忍住罵了一句,說:「會不會打啊你,打這麼臭還指導,我家狗都比你教的好。」

  「打牌有輸有贏很正常,」黃予洋在榮則面前丟了面子,冷冷道,「不要一場論。」

  夏安福讓他滾。

  第二把牌,仍然是樊雨澤的地主,還沒出牌,突然有人敲門。

  黃予走過去開門,只見印樂站在門外,舉著手機興奮道:「來來來,有人在打牌不喊我,孤立我,對我進行隊內霸淩,我現在來反擊了。」

  「謝謝瀟瀟的辦卡,」印樂邊說邊擠進門,徑直往裡走,「一起來看看鬥地主戰況如何。」

  直播間觀眾都聽著,黃予洋不好罵他,只好把浴袍又拉緊了一點,默不作聲跟在他旁邊。

  印樂一開始開著後置攝像頭,拍房間裡的場景,見到背對著他出牌的榮則,手一抖,把手機鏡頭沖著地面,說:「榮哥也在啊。」

  黃予洋走到榮則身旁,彎腰一看,發現榮則只剩最後幾張牌,樊雨澤手裡還是滿的。

  「誰是地主?」印樂問。

  夏安福用下巴指了指樊雨澤。

  「哇,」印樂湊過去,拍攝樊雨澤的牌,羞辱樊雨澤,「牌這麼好還打不過,這房裡有廢物啊。」

  「滾,」樊雨澤罵他,又笑眯眯地對黃予洋說,「洋洋,你接著過來指導指導榮哥吧。」

  「來了!」黃予洋受到肯定,高興地坐下來,湊到榮則旁邊去看他手裡的牌。

  「指導個X,」同為農民的夏安福伸手驅趕黃予洋,「榮哥,快把黃予洋趕走!」

  榮則笑了笑,對黃予洋說:「接下來還是我出牌。」

  榮則手裡剩了一大一小兩個對子,一張小單牌。黃予洋指著單牌:「當然是出這個!」

  「……」印樂湊過來,拍著榮則手裡的牌,對直播間觀眾感慨,「兄弟們,來看笨比。」

  「榮哥,」夏安福插嘴,「你還是自己打吧,千萬不要相信黃予洋。」

  黃予洋感到被侮辱:「幹嘛啊,哪笨了。」

  「就是,」地主樊雨澤在一旁幫腔,「哪笨了,洋洋,快出牌。」

  印樂手機在黃予洋面前晃,黃予洋見開著的手機彈幕上也是一片笨比之聲,非常不服氣,抬頭看榮則尋求認同:「我笨嗎。」

  「……」榮則不知怎麼也笑了,但是對黃予洋說,「不笨。」

  黃予洋「嗯」了一聲,低頭看榮則拿牌的手,戳了戳那張單牌:「那出這個啊。」

  榮則出了。

  「……榮哥,糊塗啊,」印樂感歎,又道,「謝謝這位——洋王好笨老闆的飛機。」

  樊雨澤是榮則的下家,邊大笑邊出了一張大王。場上沒人能壓他的牌,他又出了兩對順子,夏安福沒能接上,眼睜睜看著地主贏了。

  黃予洋不吱聲了,有點心虛地靠著榮則,默不作聲地聽夏安福洗著牌罵自己牌技臭。

  印樂蹲在他旁邊謝禮物:「謝謝黃予洋離開鬥地主圈老闆的夢幻燈牌,謝謝老闆。」

  夏安福發完牌,黃予洋平靜地對榮則說:「榮哥,你現在知道怎麼打了,我看你打一副吧。」

  他說完,除了他自己之外的每個人都笑了。

  不過夏安福、樊雨澤和印樂都嘲笑黃予洋,而榮則對他說「好」,還說「我要是打得不對,你糾正我」,為他保留了些許尊嚴。讓黃予洋將樊雨澤說過的話拋在腦後,確認這個隊裡其他人都沒有良心,只有榮則對他好。

  沒有黃予洋教導的榮則贏多輸少,房間裡很熱鬧,印樂看得手癢,把手機給黃予洋,換下了夏安福也打了幾把。

  黃予洋靠著榮則,邊看榮則打牌,邊幫印樂看著他用來湊時長的戶外直播。

  說實話,黃予洋對直播有點應激創傷,不過印樂直播間的觀眾都挺平和,房管封人封得很快,他們知道黃予洋拿著手機,一直和黃予洋互動。

  黃予洋本來沒打算說話,後來看牌看得有點無聊,加上觀眾一直很熱情,便還是和彈幕聊了起來。

  【洋王在隊內地位怎麼樣?樂樂有沒有欺負你?】

  「我的隊內地位啊,」黃予洋抬起手機,鏡頭對準對面的印樂,放大拍印樂的臉,「雖然樂哥每天都罵我,但是我會堅強的。只要樂哥能消氣,我被罵幾句又能怎麼樣呢。」

  「別亂玩我直播啊。」印樂正在出牌,聞言斥責黃予洋。

  【YOMVP1還不睡】

  【明天對位XPG韓援輸出有信心嗎?】

  「再打一會兒就去睡了,」黃予洋當作沒聽見印樂的話,說,「沒信心的,他們的韓援輸出太厲害了,聯盟裡其他的選手都好厲害,我誰都打不過,只能靠FA隊友爸爸帶飛。」

  說完,黃予洋感覺榮則低頭看了他一眼。

  「……太噁心了,」夏安福不打牌,靠到黃予洋旁邊看他和觀眾聊天,評價黃予洋,「你怎麼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還好吧。」黃予洋覺得夏安福太擠人,又往榮則身上靠了靠,頭歪著靠在榮則肩膀上,手臂也貼著榮則。

  「我聽不下去了,」印樂出了一張單牌,抬頭面無表情地對黃予洋說,「你把手機還我吧,我不湊時長了。」

  【洋王坐在榮爹旁邊嗎?為什麼感覺坐得這麼近?】

  「對啊,」黃予洋說,「在榮哥邊上呢,這是榮哥的手。」

  他拿著手機,想拍榮則的牌,不小心按成切換前置攝像頭。

  螢幕裡出現了他靠在榮則肩膀上的臉,還有榮則的半個下巴。黃予洋馬上切回後置,但彈幕還是被一片問號占滿了。

  黃予洋也覺得有點尷尬,但他懶得從榮則身上起來,就沉默著,當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了一會兒,彈幕終於正常起來,有人問黃予洋習不習慣新戰隊,FA今年夏天有什麼新目標。

  這些問題都比較敏感,黃予洋大可以回答得模糊一些,或者乾脆不回答。

  不過他們馬上要打第三場比賽,要在積分榜上往上爬,難得所有隊友都聚在一起,房裡氣氛很好。黃予洋覺得還是應該對FA的支持者說點什麼。

  想了一會兒,他抬起手機拍印樂和樊雨澤,又轉過去拍了一下蹲著看牌的夏安福,還有榮則的手,滿不在乎地說:「夏天還能什麼目標,給兄弟們整個冠軍皮膚唄。」

  





第25章

  或許是由於G市主場的賽事少,XPG和FA的第二場比賽又十分熱門,七點比賽開始,黃予洋和隊友一上場,便得到的熱烈異常的歡呼。

  落座後,FA先選擇了禁用英雄。

  他們禁用了蒙哥馬利和坦克位的麥金,而XPG則禁用了輔助英雄幽靈,以及黃予洋在日蝕避難所選的英雄尤裡。

  「本來也沒想選尤裡,」黃予洋有些高興地在語音裡發言,「我們賺了。」

  「別說這種,」熱愛迷信理論的樊雨澤制止他,「沒賺,沒賺沒賺。」

  第一場比賽的地圖是群星戰艦,FA研究過XPG的教練往常最喜歡在群星戰艦使用的搭配後,選出了XPG很相似的陣容,不過讓黃予洋用邊哨去搭配印樂的雪環,而夏安福選了一個靈活的坦克位英雄李賜。

  在重生室裡,黃予洋往牆上打了幾槍,盯著讀秒,在腦海裡回憶群星戰艦的細節,複習戰術。

  FA這一場比賽的戰術是和VO學的。

  那天晚上,和慢節奏的VO打了一場訓練賽後,教練丁哥回去想了半宿,覺得這種較為猥瑣的拖延戰術非常適合打快節奏、愛繞後的XPG。

  且在賽前訓練時,他們和二隊也排演過此類戰術,效果理想,因此決定拿出來用用。

  教練安排黃予洋選擇了不太常規的輸出英雄邊哨,從正面進攻,擔當抗壓和輸出的角色,輔助夏安福打出突破。

  XPG的韓援比訓練賽時更猛,勢頭十足,坦位輸出聯動,上來就逮住了往側翼繞過去想偷點的夏安福。

  雖然榮則及時將夏安福保了下來,但樊雨澤被XPG另一名輸出擊殺了。

  夏安福看見己方掉人,在語音裡罵了一聲,樊雨澤冷靜地安慰他:「別急。」

  黃予洋正在附近,跳上一個高位,一槍帶走了那名輸出:「三個D別急,接著繞,哥哥來幫樊澤復仇了。」

  由於黃予洋的英雄體型大,容易成為集火目標,他打得很慢,不斷位移,拖著XPG。

  經過好幾場不完整的互換人頭的團戰,XPG的猛力進攻一直像打在棉花上,慢慢也被他們拖得有些心浮氣躁。

  兩個輸出數次想以激進的走位獲得收益,都被夏安福和印樂聯手收割。

  險局往往出現在刹那。

  雙方在各自的據點運營拉鋸時,夏安福跳上高臺時運氣不好,迎面撞到了XPG的兩人,他帶著一個大被XPG的韓援擊殺了,雙方人員數量失去平衡。

  黃予洋開大,單殺了對面的輔助,但XPG的火力實在強勁,印樂和樊雨澤相繼掉線,榮則和黃予洋血量也難以維持,眼看據點要失守。

  下一秒,黃予洋也被擊殺了,他的螢幕灰了。

  「能堅持嗎榮哥,」返場的夏安福在語音裡著急地問,「要不要退?」

  黃予洋切畫面看了一眼,榮則有大招了,但他不確定榮則會不會開。

  因為如果榮則撤退,他們還能再進行一波運營,只是進攻進度會落後於XPG;如果他開大,夏安福可以得到增強,但運營將會中斷,他們所有的獲勝希望都必須寄託在夏安福身上。

  黃予洋看過春天FA的比賽,FA選的無一例外,都是撤退。

  當然,戰術是戰隊風格,只看結果,沒有對錯。

  雖然黃予洋本人比較喜歡往前沖,不過後撤有往後撤的道理,何況他們今天打得本來就是拖延戰術。

  黃予洋打法激進,不代表他不配合隊伍戰術。

  須臾間,黃予洋的重生讀秒快結束了。他已經準備好和退回來的隊友們重新集結,但隊伍語音裡,榮則突然開口:「不退。」

  「進場,」他在語音裡的語氣十分鎮定,「我把大開給你。」

  語音頻道靜了靜,夏安福說:「好。」

  黃予洋的重生時間結束了,他沖出重生室的門,看見榮則開大的提示,聽見樊雨澤說「三個D來點明星球」,而後螢幕上開始顯示夏安福的擊殺資料。

  夏安福完成了單人四殺,FA佔領XPG據點的進度條不斷往前推移。台下呼聲震耳欲聾,黃予洋在路上撞了個好彩頭,狙殺了XPG剛出門單走的坦位。

  FA贏下了第一局比賽。

  打第二張安葛洛什倉庫的地圖時,XPG的狀態亂了。

  黃予洋換成了威廉姆斯,站在夏安福為他支開的防護盾後輸出,FA只用十五分鐘便拿下了第二局比賽的勝利。

  這天比賽的MVP是夏安福,他看起來高興得幾乎有些不知所措,臉笑得很圓,在舞臺的燈光照射下,牙齒白得發亮。

  喝彩聲中,走向XPG的位置握手時,夏安福用胳膊肘頂頂黃予洋:「怎麼樣,我的四殺不錯吧。」

  黃予洋誇他:「牛逼。」

  「有點找回了在TYG當大腿的感覺,」夏安福微微得意地說,「是吧樊澤。」

  樊雨澤用力勾了勾夏安福的肩,摟著他往下壓:「爽。」

  賽後群訪,夏安福作為MVP回答了眾多問題。

  「請問DDD選手,返場打出那把靈性的四殺的時候你在想什麼?」採訪問。

  「也沒想什麼,」夏安福抓著麥,笑眯眯地說,「榮哥都把大開給我了,說什麼都得頂上吧。」

  採訪又轉向榮則:「請問ZRONG選手,為什麼會選擇開那個大呢?以前的打法好像更穩健一些,今天好像有些改變了,是有心態上的變化嗎?」

  黃予洋看了坐在身邊的榮則一眼。

  榮則的手放在桌子上,把麥克風拉近了一些,白色客場FA隊服T恤袖子貼在他的手臂上,袖子上也印著ZRONG。他看著採訪,眼神溫和。

  黃予洋突然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身邊的夏安福坐直了,大概與他想法相同。

  「我信任夏安福,」榮則自然地回答,「我知道夏安福能打出來。」

  黃予洋的餘光裡,夏安福又坐得更直了一些,直得甚至有些僵硬。

  採訪台的四周,似乎所有雜音都消失了,只剩榮則在說話的聲音。

  相機的閃光燈一下接著一下地亮,照在黃予洋注視著的、在IPFL沉浮三年多的榮則臉上。

  「春天我打得不好,不夠相信我的隊友,」榮則目視攝像,平靜地說,「但是今年夏天,我們一個積分都不打算丟。」







第26章

  從場館出來,大家決定找個地方聚餐,摁著本場MVP夏安福請客。

  教練丁哥是G市人,但他很宅,根本不知道G市有什麼好吃的地方,看了半天美食軟體,最後還是打電話問了朋友,打車帶大家到了一條沿海的商業街。

  商業街十分熱鬧,街上什麼店都有。丁哥開著地圖導航,走到了朋友推薦的一家火鍋店。

  火鍋店生意很旺,丁哥領了個號,前面排了30桌人,店員說起碼得再等一個小時才能吃上。

  時間還早,大家都不太餓,便決定先在商業街上隨意逛逛,等一等位。

  幾人原本走在一起,但由於遊客太多,有人進了這家店,有人進了那家,慢慢便走散了。

  黃予洋發現榮則似乎和他一樣,也對逛街沒興趣,什麼店都沒進去看。最後只剩他們兩個還沒散。走著走著,黃予洋看見一個巨大的觀景台標牌,順口問榮則:「我們要不要上去看看。」

  榮則說好,兩人便走上了階梯。

  夜晚十點多的觀景臺上人也不少,細小的霓虹燈纏在樹木上。遊客們在欄杆旁吹風看海。

  走了幾步,前方恰好有兩對情侶走開了,讓出一片位置,黃予洋和榮則一道走過去。

  走到欄杆旁,黃予洋支著胳膊往外望。

  因為身後商業街的燈很亮,海面一片漆黑,幾乎看不見波光,只能聽見海浪沖刷岩石的聲音,看見零零落落的船隻發出星點的光。

  溫暖的風迎面而來,黃予洋仰了仰頭:「這裡挺舒服的。」

  「還是晚上好,」黃予洋評價,「白天熱死了。」

  身邊的榮則「嗯」了一聲。

  黃予洋在內陸長大,長了十八年沒靠近過海。

  他覺得G市的海風刮得很真實,不僅僅是吹動樹木,吹動霓虹燈帶,還帶著一種魚和鹹的味道。他站了一會兒,想:原來海風是這種味道。

  「哎,」黃予洋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商業街,又看了看海面,低聲說,「我第一次這樣看海,以前就飛機上車上看看。」

  「以前沒去過海邊嗎。」

  榮則很普通地問黃予洋,沒有讓黃予洋覺得自己沒看過海是件很沒見過世面的事。

  「沒有,」黃予洋誠實地說,「我不愛出門啊,上次到G市打比賽,打完就回酒店了。」

  「你喜歡海嗎榮哥?」黃予洋又問。

  榮則想了想,對黃予洋說「還好」。

  「我有時候大半夜打喪鐘海灣,會特別想看看海。」黃予洋說著,把上半身往外探,看欄杆下面的黑色礁石,努力分辨,想看看浪是怎麼打到岩石上的。

  他看到一點點像泛著白沫的黑色的水,沒過大大小小的礁石,又迅速撤走。

  看了一會兒,黃予洋收回眼神,忽然發現榮則在看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了。黃予洋愣了愣,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榮哥,別笑我啊。」

  「沒有笑你,」榮則看著他,對他說,「我有時打喪鐘海灣也想看海。」

  「是吧,」黃予洋得到榮則的認同,有些高興,接著轉臉往海裡望,「船頂小房間的那個狙擊點,站在窗旁邊,英雄的衣服就會動,你知道吧。」

  「我站在那裡覺得,海面上就是在吹現在這種風,熱的,鹹的。」

  黃予洋近幾年的生命都在遊戲的一張張地圖裡度過,沒日沒夜看地圖裡的電子風景。

  在現實裡到的地方、做的事,黃予洋都習慣性拿來和遊戲場景對比,就像住酒店時會想家。

  他知道這種習慣是因為生活單調,但做職業選手是他的選擇,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榮則似乎還是看著黃予洋,不過黃予洋沒轉頭和他對視,聽見他低聲說:「是嗎。」

  兩個人安靜地站了一小會兒,有商業街店員上觀景台發傳單。

  「我們是新開的街機店,」店員往黃予洋手裡塞傳單,「遊戲幣沖五十送五十。就在觀景台對面,扶梯走下去右手邊第二間。」

  黃予洋接過來,就著昏暗的地燈和霓虹燈光看傳單。

  店裡有很多懷舊遊戲機,也有新的遊戲,看起來不錯,黃予洋有點想去。他問榮則:「榮哥,你喜歡打街機麼?」

  「我沒打過。」榮則說。

  黃予洋咋舌:「不會吧,很好玩的。」他拽了拽榮則,說:「我們去玩玩。」

  他們進了街機店,店裡人不多,許多街機空著,黃予洋到換幣機買了五十塊的幣,拉著榮則去玩雙人格鬥遊戲機,選了個拳皇97。

  開啟畫面出現,電子配樂響起,黃予洋感慨:「這不比鬥地主好玩。」

  榮則學新遊戲很快,悶不吭聲挨了黃予洋幾頓打,很快就上手了,開始和黃予洋互相殘害。

  或許是由於專注,榮則起初不大說話。

  後來經過話多的黃予洋,連番挑釁,榮則也和黃予洋互動了起來,握搖杆拍按鍵,八神一個強制轉身把黃予洋的大豬踢翻在地,評價黃予洋「你的拳皇好像不是很熟練」。

  「考慮重新去鬥地主嗎?」

  黃予洋被他KO,還要承受語言攻擊,生氣地「啊」了一聲,一頭倒在榮則身上嘴硬:「小失誤!爸爸讓著你而已,再來!」

  榮則身上有些微冷,扶著黃予洋的肩膀,聲音裡帶著笑意:「嗯,失誤。」

  他們又換了個遊戲,打了幾局,黃予洋擺在遊戲機臺上的手機響了,他不要臉地喊榮則:「我在打遊戲,快點幫我接。」

  榮則跳a打了他一下,但還是鬆開握著搖杆的手,幫他接了,黃予洋成功連擊,KO了榮則,大仇得報。

  榮則看著螢幕,說「嗯」了幾聲,掛下電話,對黃予洋說:「火鍋店到號了。」

  「那好吧。」黃予洋把剩下的兩個幣揣進口袋,兩人一起走出了店。

  商業街上人少了許多,街上空蕩了,街邊的樹顯得更大,霓虹燈也仿佛更亮了一些。

  他們走得有點慢,黃予洋餘光裡的榮則很高,很挺拔,他覺得和榮則待在一起很開心。

  可能是因為榮則特別可靠,特別帥,性格很好,黃予洋說不清楚。

  他有時感到榮則像一種會擺在玻璃櫃裡的藝術雕像,難以接近,遙不可及,感到榮則是個永遠跟人保持距離,不敞開心扉的不可捉摸的人。

  但如果在商業街的夜裡,黃予洋只能選一個隊友走丟,他只想跟榮則一起。必須形容的話,詞彙匱乏的黃予洋想,榮則非常夢幻。

  他們經過一個賣土豆的小攤,攤旁放著一個很大的紅色塑膠盆,盆裡有很多很多的金魚。

  一個中年男子坐在盆邊,腳旁放著一些紙網兜。

  這是黃予洋小時候非常喜歡的一項活動。

  「這有撈金魚,」黃予洋對榮則說,「我要撈一下。」

  榮則看了一眼,說「好」。

  黃予洋在榮則的眼神察覺到一絲不尊重,強行為自己辯解:「我小時候撈金魚王者,全社區撈得最多的就是我。」

  「哦,」榮則點點頭,「厲害。」

  黃予洋罵了一句,蹲下來,付錢拿了一個網兜,一分鐘撈了二十多條小金魚,拿著放滿小金魚的桶舉到榮則眼睛底下:「怎麼樣?我強不強?」

  榮則笑了,敷衍點頭:「強。」

  「……」黃予洋「哼」了一聲,把桶還給了攤主。

  攤主拿了一個小塑膠魚缸,裝了兩條小金魚給他:「二十條以上的贈品。」

  黃予洋接過來,提著小魚缸的把手,看了看在水裡歡快地遊動著的小魚,又看了榮則一眼,隨口說:「來來,送給你。」而後強塞似的遞過去:「無價之寶!超級大禮,莫瑞跟我要我都不會給。」

  他本意是隨便騙騙榮則,沒有想到榮則愣了一下,伸手接了。

  榮則托著塑膠盒,看了看黃予洋的戰利品小金魚,好像在看已經拆開的禮物。

  黃予洋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他伸手想把小金魚拿回來,告訴榮則他是開玩笑的,送禮也不可能送這種東西,但榮則沒給他。

  「挺漂亮的,」榮則看著他說,「謝謝。」

  「啊。」黃予洋不說話了。

  他們又走了一小段路,黃予洋總去看榮則手裡拎著的小魚缸。

  「不過這個金魚,」快走到火鍋店門口的時候,黃予洋還是忍不住對榮則說,「好像帶不回去的。」

  榮則又拎起來看了看小魚,說「可以活體運輸」。

  黃予洋想說「犯不著吧」,不過最後說:「那你喜歡嗎。」

  榮則說「嗯」,他看著黃予洋,說「很可愛」。







第27章

  回S市的飛機在中午12點。

  黃予洋和印樂一起吃了早飯,拿了行李坐進車,發現只剩榮則不在。

  「榮哥呢?」印樂打著哈欠問。

  「去寄東西了,」丁哥坐在商務車的副駕駛座上,回頭看印樂,「寄他那個金魚。」

  「啊……」印樂抓了抓頭,語氣帶著些難以理解,「金魚怎麼寄啊。」

  「他剛上車打電話跟一個什麼助理問這問那,最後好像找到個能寄金魚的快遞,」樊雨澤湊過來,說罷,又戳了戳黃予洋,「那魚哪來的?昨天就想問你。」

  昨晚在房裡,印樂也問了黃予洋同樣的問題。黃予洋含糊其辭:「夜市一分鐘撈金魚送的。」

  「啊?」樊雨澤面露迷惑,「那不是那種五毛一條的嗎,這不找個河放生,還帶回家。」

  「這是對小動物的愛心,」夏安福在看手機,抬起臉道,「放尊重點。」

  正說著,榮則回來了,他上車後,先和黃予洋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黃予洋身邊的印樂,坐在了大家給他留的單人座位上。

  FA在六月的前幾場賽程排得很緊,回到S市後,幾人沒有休息,便去基地準備下一場對戰XUG的比賽了。

  打第四場比賽前,S市降了一次溫,天氣不是陰就是雨。

  FA和XUG的比賽安排在這天第一場,傍晚五點開打。

  在G市打了場比賽,再次回到S市主場,黃予洋仿如回家。

  上臺時,台下有人大聲喊黃予洋的名字。他站的地方燈光很強,看不清台下全貌,他便高興地伸手擺了擺,和台下打招呼。

  XUG在聯盟不算強隊,打法也中規中矩,但很打得頑強,和經過幾場高強度比賽的FA拉扯得有來有回。

  黃予洋被集火得厲害,仍然沖出重圍,完成了數次關鍵擊殺,最後FA以2:0贏下了比賽,黃予洋再獲MVP。

  比賽拖得太長,黃予洋打得有些累,摘下耳機後,他有些頭暈,就又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

  歡呼聲中,他聽見解說激情的聲音。

  「有了YOMVP1的FA好像回到了他們的第一個賽季,贏比賽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感覺……」

  「現在的新FA給我的感覺就是穩中有秀,這和春季賽的WBG還不太不一樣,我個人是覺得YOMVP1這名選手和FA這支戰隊摩擦出了新的火花……」

  黃予洋聽得笑了,抬手伸了個懶腰,拉伸肩膀,手碰到了剛站起來的榮則。

  榮則低下頭,黃予洋沖榮則榮則笑了笑,甩甩手解釋:「手好酸。他們老打我!」

  「……一路往前碾壓的穩健……」解說聲從不遠處傳來。

  榮則眼裡有些笑意,不過沒說什麼,向黃予洋伸出手,黃予洋頓了頓,伸手抓住了榮則的手,和他一起站起來。

  XUG的輔助位選手是黃予洋在WBG青訓相處過兩個月的KINW,握手時黃予洋撞了撞他的肩膀,KINW抱了黃予洋一下:「洋哥,恭喜。」

  黃予洋說了謝謝,走回台中央的路上,印樂勾住他的脖子:「人脈挺廣,哪都有熟人。想不到洋王還是個海王。」

  「我青訓隊隊友啊。」黃予洋說罷,感覺走在身旁的榮則回頭,又解釋:「我和莫瑞去WBG青訓之前隊裡人員經常變的好吧,什麼海王,注意你的言辭。」

  「隨便說說,」印樂嘟噥道,「你急什麼。」

  第二天,打了一整天的訓練賽後,教練很難得地給隊員留了一晚上時間休息,沒有安排事項。

  吃完晚飯,黃予洋回房間看到擺在桌上的煙,便拿起來,打算上露臺抽一根。

  到了露臺坐下來,發現火機打不出火,他又懶得下樓,就往榮則房間走,想問榮則借個火。

  榮則的門沒有完全關好,黃予洋一敲就開了,但房裡沒人,他喊了聲榮哥,忽然聽見浴室裡似乎有水聲。

  意識到榮則在洗澡,黃予洋沒往裡走,他腳步停頓著,看了一眼榮則的房間。

  榮則的房間比普通的大一些,不過也沒差太多,裝修黑灰配色,看著有些冷清。桌上沒放東西,唯一的色彩是小玻璃魚缸裡的兩條紅色小金魚。

  魚缸旁還放著一個小架子,架子上擺著一袋魚糧,像有人真的在認真養魚的樣子。

  金魚在浴缸裡遊來遊去,離被運回S市也沒隔幾天,黃予洋總覺得這兩條魚變大了。

  黃予洋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魚,打算退出去下樓拿打火機,浴室的水聲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門也打開了,榮則圍著浴巾走出來。

  榮則頭髮很黑,還在滴水,身材比黃予洋健康很多,身上有肌肉,問黃予洋「怎麼了。」

  水滴在他的肩膀上往下滑,黃予洋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後退了退:「想借個火。」

  榮則看著黃予洋,停頓了兩秒:「我不抽煙。」

  黃予洋「昂」了一聲:「那我下樓去拿。」

  說完便轉身下了樓。

  黃予洋拿了打火機,回到露臺,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根煙,抽了幾口,忽而聽見背後有聲音。

  榮則站在門邊,已經穿好了衣服,頭髮也弄幹了。

  黃予洋叫他「榮哥」,他「嗯」了一聲,走過來,坐在黃予洋身旁。

  黃予洋覺得讓榮則抽二手煙不大禮貌,便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和榮則一起著,看傍晚的風景。

  這天是最近很少有的晴天,露臺的晚光與黃予洋和龐治聊天那次很相似。

  坐了一會兒,黃予洋忍不住提起來:「榮哥,那兩個魚是不是胖了。」

  「應該沒有,」榮則說,「我喂得不多。」

  「喂多了會撐死。」榮則對黃予洋解釋,仿佛覺得黃予洋會認為他餓著金魚。

  這時候,黃予洋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看,夏安福在群裡發了一個新聞連結,縮略上寫「FA重鑄榮光」。

  「好稿子,」夏安福誇,「點開看帥哥MVP高清大圖。」

  黃予洋以為這個MVP指自己,點開了連結,沒想到第一張圖就是夏安福在G市打完比賽的採訪圖。

  夏安福的臉在照片裡顯得更圓,笑得合不攏嘴。

  「看給他得意的。」黃予洋拿著手機,給榮則看。

  露臺的兩個座椅靠得很近,為了方便榮則看圖,黃予洋拎著椅子往榮則那邊挪了挪,把扶手靠在一起。

  榮則低頭看黃予洋的手機,黃予洋聞到了榮則身上很乾淨的味道,覺得自己手指上有煙味,怕榮則覺得沖,就又稍微離榮則遠了一些。

  沒想到榮則發現了,轉過臉,問他「怎麼了」。

  夕陽的光照在榮則臉上,黃予洋看得怔了怔,才說:「那個,我有煙味。」

  「沒有。」榮則說。

  他又看了看黃予洋的螢幕,黃予洋以為他要看新聞,將手機往他那邊湊,用拇指往下劃,和他一道看。

  夏安福發的稿件確實寫得很有激情,每個選手的職業生涯都帶到了,黃予洋慢慢劃著,螢幕上突然出現了他和榮則站在一起的照片。

  榮則比他高,站得很挺。黃予洋的隊服有點寬大,人看著垮垮的。

  黃予洋覺得自己和榮則並排,仿佛一個小流氓,不知怎麼感覺有點自卑,不想再看,迅速一劃,把照片劃走了,假裝什麼也沒發生,讀螢幕上的字:「夏安福的四殺預示著——」

  他沒讀下去,因為榮則突然伸出了手,按著螢幕往上拉,說「劃得太快了,沒看清楚」,又把新聞拉到了兩人合照的位置。

  黃予洋計畫失敗,覺得尷尬,忍不住對榮則說「這就別看清了吧」,想接著把照片劃走,但榮則的手指按在他的螢幕上,他沒辦法劃,有些無助地抬頭去看榮則。

  「別看了別看了,就是不想讓你看這個……」他還是說了實話,「……我不好看。」

  然而榮則並沒有放過黃予洋,仍舊牢牢按著螢幕。

  他的臉被晚霞鍍了一層柔和的光,像很專注地看著他們的合照,最後用談不上有起伏的語調對黃予洋說「沒有」和「我覺得好看」。

  





第28章

  雖說教練給了休息,隊員們還是都去了訓練室。

  晚上八點多,榮則到的時候,黃予洋和印樂已經在雙排了。

  黃予洋坐在靠門,印樂旁邊的位置,在和印樂1V1。

  他洗過澡了,換了一件T恤,戴著耳機打得很激情,但還是注意到了榮則進門,轉過臉來對榮則笑了笑,並因此被印樂擊殺,螢幕變灰了兩秒。

  「哈哈,」印樂笑道,「怎麼有人一動不動擱這兒掛機呢。」

  大概是因為印樂開著直播,黃予洋沒張口罵人,伸長手去打了印樂一下。

  印樂一閃身,沒躲開,罵了黃予洋一句,跟直播間觀眾說:「有人評理嗎,黃予洋打我!」

  黃予洋一言不發,跳到印樂面前,擊殺了印樂。

  榮則坐到自己桌前,等開機的時候打開了印樂的直播,一面看印樂和黃予洋雙排,一面自己單排。

  排了幾把之後,榮則和兩人進了同一局風暴森林。

  「榮哥,」印樂進了語音,打了個招呼,「真巧。」

  黃予洋在左下聊天屏給榮則私發了個【(^_^)】,榮則握著滑鼠要選英雄,看見消息手頓了頓,在語音說「很巧」。

  黃予洋選了蒙哥馬利,換上了最新的節日皮膚,在重生室裡跳來跳去做動作,邊展示邊說:「好看嗎好看嗎。」

  印樂的直播間互動區大片的【好看】【洋王可愛】。印樂或許是站得離他太近,看得眼花:「幹嘛呢,人來瘋還是多動症?」

  黃予洋不說話,朝印樂砰砰開了幾槍。印樂氣得跳起來,罵黃予洋小學生,用雪環朝蒙哥馬利一頓猛擊。

  榮則想了想,給黃予洋發:【好看】

  黃予洋幾乎秒回了一個【(^_^)】

  黃予洋身穿新皮膚,和一個坦位隊友一起在風暴森林流竄突擊,拉扯對面,榮則和印樂正面突破。三人默契十足,一局打得很順利。

  其間榮則的手機響了一次,他沒有接,比賽剛結束,電話又來了。

  榮則看了一眼,是他姐姐,便接了起來。

  「榮則,」榮馨在對面叫他名字,聽上去好像喝酒了,「你在哪?」

  「在訓練室。」榮則摘下脖子上的耳機,走出去接電話。

  「你還在打比賽啊?」榮馨不太高興道,「都快十一點了。」

  「沒有,隨便打打,」榮則沒多解釋,問她,「怎麼了?」

  「我喝醉了,你姐夫和司機都有事,我就在金州路,你能來接我嗎?」

  榮則看了一眼訓練室的門,對榮馨說「好」。

  戰隊的司機已經下班了,榮則去車庫開了自己的車。

  榮馨發來的地址離金州路三公里,是市心公園的一家茶室,在人工湖旁。榮則十分鐘就到了,停好車,給榮馨打了電話,榮馨過了一會兒才接,又要榮則進茶室接她。

  「哎呀走不動了,」她說,「你來扶扶我。」

  榮則聽著她的聲音,覺得有些無奈。

  他姐姐不是第一次搞這一套了,大概率沒喝醉,是吃准了他不會拒絕,要介紹茶室裡某個人要介紹給他認識。

  「在聽雨閣,」她囑咐榮則,「你快點來啊。」

  榮則掛下電話,沒什麼辦法地熄了火,下車去了茶室。茶室燈光幽暗,服務生穿著旗袍,帶他去了聽雨閣。

  包廂不大,裡頭只坐了兩個人,榮馨和一個榮則不認識的漂亮女孩。

  「榮則來了。」榮馨高興地沖他招手,絲毫沒有在電話裡的醉態。

  榮則在門口站著沒動,問她:「不是說喝醉了嗎?」

  「什麼啊,」榮馨板起了臉,「別亂說話。」又一笑:「快坐下,來認識一下,這是季悠可,可哥。」

  「上次和你提過的,也很喜歡看遊戲比賽,今天晚上正巧和她,還有她爸爸媽媽一起吃飯,吃完飯我們兩個女生一起來喝喝茶,」她又指了指能平視湖景的落地窗,「這家新開的茶室不錯吧,你先坐下,想喝什麼?別總悶在訓練室裡,看著難受。」

  榮則看著榮馨沒動,榮馨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僵硬。最終榮則還是沒有忍心讓榮馨下不了臺,走進了包廂,坐在榮馨身旁。

  「這就對了嘛,」榮馨拍拍榮則的手背,笑眯眯地說,「可哥,我弟弟就是這樣,很內向慢熱的。」

  「是麼,」季悠可聲音甜美,對榮則說,「我看了三年比賽,第一次離ZRONG這麼近呢。昨天FA和XUG我也去看了,FA夏季賽真的不一樣了。」

  「有點聽不懂,」榮馨說,問榮則,「剛才可哥跟我說你們隊有個新的人,是你買去坐板凳那個嗎?」

  季悠可很明顯愣了愣,很輕地「啊」了一聲。

  榮則看了季悠可一眼,儘量耐心地對榮馨解釋:「新選手我不是買來坐板凳的。」

  「我不知道,那我的線人是這麼告訴我的。」榮馨擺擺手。

  「李蓓嗎?」榮則平靜地問她。

  榮馨表情一變,張了張嘴,勉強地說:「什麼,什麼李蓓啊,別亂猜你。」又道:「你還沒點茶呢。」按了服務鈴。

  服務員敲門進來,榮則點了一壺正山小種,等門關上了,榮馨看看榮則又看看季悠可,還是說:「蓓蓓也是被我逼著說的。」

  「都怪你自己什麼都不和姐姐說,」榮馨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可哥都知道的比我多。你別為難蓓蓓啊。」

  季悠可知道得比榮馨多,是因為榮馨並不關心IPFL,但榮則不會這麼和榮馨說話,只能告訴她:「我知道。」

  「ZRONG,」季悠可插話,輕柔道,「我也不會告訴別人你是出資人的。」

  「什麼ZRONG,」榮馨又說,「叫他榮則就行了。」

  三人喝了半個多小時的茶,基本是榮馨和季悠可在聊天。

  季悠可似乎確實很喜歡看聯賽,和榮則也算是有共同話題,榮則不大開口,她也能和榮馨聊起來,還糾正了榮馨一些對電競的名詞和形容詞。

  到了十一點半,榮馨接了個電話,是家裡保姆打來的,說小兒子做噩夢哭醒了,非喊著要媽媽。她在電話裡勸了半天,最後沒勸好,只好答應馬上回家。

  季悠可開口,說自己打車走就行,榮馨瞪起眼睛:「那怎麼行,我們先一起送你。」

  上了車,榮馨連接三個電話,她坐在後座,榮則都能聽見小侄子的哭鬧聲。

  「姐姐,要不先送你吧,」季悠可說,「我不急的。」

  榮馨電話掛不掉,最後只能打著手勢讓榮則換了個方向,先往她家去。

  榮馨到了家,和季悠可說了聲抱歉,囑咐榮則把她安全送到,急匆匆下車了。車裡頓時安靜了不少。

  榮則問了季悠可家的位址,重新設定了導航。

  開出地下車庫,季悠可忽然開口叫了榮則一聲,問他:「你有沒有女朋友?」

  榮則說「沒有」,她笑了笑,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先瞭解一下。」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榮則開上了高架。

  夜裡十二點的高架上,車輛不多了,亮著燈的高樓迅速地從車窗外掠過。大約過了一半路程時,季悠可說「榮則」,問他:「你想談戀愛?」

  榮則對季悠可沒什麼壞印象,不過也談不上喜歡,目視著前方,禮貌地告訴她:「沒有想過。」

  「不知道我姐姐是怎麼跟你說的,」他對季悠可說,「我目前只想專心打比賽。」

  「……其實,」她說,「姐姐說這是你的最後一年了。」

  榮則沒有感到意外,不過也沒對澄清榮馨的說法。

  「我感覺FA今年真的能拿冠軍啊,我聽姐姐說你不大喜歡YOMVP1,看比賽倒是看不出來。其實我也覺得有點狂妄自大,」季悠可說,「說話也不好聽,打法倒是很適合FA。」

  榮則看了她一眼,突然有電話進來。

  車載的顯示幕上顯示的是黃予洋。

  榮則沒避諱季悠可,接了電話,黃予洋在那頭說:「三個D要點小龍蝦了,你回來吃麼?」

  「回來。」榮則說。

  「那你要什麼味道,十三香,麻辣,秘制選一個,」黃予洋說,又忽然小聲告狀,「我想點椒鹽三個D不給我點,他說椒鹽是邪教。」

  黃予洋語氣委屈,榮則聽笑了:「那我要椒鹽吧。」

  「喔,」黃予洋高興了,像是回頭對夏安福說,「榮爹要椒鹽,懂了嗎?」

  夏安福在那頭罵黃予洋作弊。

  掛了電話,季悠可沒有再說話了。

  榮則把季悠可送回了家,又開回金州路,隊友們已經回到了宿舍,小龍蝦的外賣也到了。

  黃予洋坐在桌邊吃椒鹽的,看到榮則從地下室上來,戴著手套向榮則招手。

  這天晚上榮則睡得比平時早,兩點不到就睡著了。

  或許是由於天氣熱了,他的空調溫度設置得太高,在睡夢裡,他覺得悶熱,他夢見了方才發生過的場景,回到了茶室的包間,榮馨和季悠可坐在他的對面,榮馨說「你就試一次談談戀愛吧,算我求你了」。

  他藉故去洗手間,走出了包廂,在轉角找到了黃予洋。

  黃予洋說「你要談戀愛了啊」,榮則說「是,可能要了,二十三歲了」,黃予洋就抱住了榮則,抬起頭,吻了榮則的嘴唇,露出和往日一樣的笑容,說:「跟我可以嗎?」又忽然說:「但我是不是不太好看。」

  榮則說「沒有」、「好看」,又重新吻他,好像聞到黃予洋身上有很淡的煙草味,同時覺得黃予洋的嘴唇柔軟得像糖。

 





第29章

  六月中下旬的S市,降溫結束了,但梅雨季剛過一半,天氣又濕又悶。

  榮則醒過來的時候,頭腦不大清醒,但似乎是平和的。

  手錶顯示時間早晨八點二十分,房間裡很黑,榮則打開壁燈,在泛黃的柔光裡,他看見床對面桌上的魚缸。

  黃予洋送他金魚時的模樣仿佛還在眼前,還有在昏暗的街機店,黃予洋因為打遊戲太興奮支到他身上的胳膊。

  榮則很小的時候畫一幅畫,將人生變作電視臺,當時榮則父母還健在,覺得他的畫很有創意,將畫送去畫廊裝裱。

  但剛送去,變故發生了,榮則的電視臺好像突然停播,兒童畫沒有重要的人欣賞,也再沒有拿回來。

  這天早晨,不知為什麼,榮則時隔多年重新想起,突然覺得,如果有自己現在有一個私人生活電臺,那麼播出的節目,可能循環往復都是在G市獨處的兩小時片段,還有零零散散的與黃予洋相處節選。

  最早追溯到一個月前,lollipop在語音頻道開麥。

  「Easy~」

  Lollipop用電音說。

  緊接著,在榮則想像中,黑白電視機螢幕顯示的電視臺上,戴著耳機的自己就笑了。

  而後榮則有些想把剛剛做過的夢也放進其中,因為他的夢很真實,邏輯縝密。

  榮則起床,給金魚喂了幾顆魚糧,先去遊了泳,再回到餐廳吃早飯。

  黃予洋剛吃完,背靠著椅子,拿著手機的手舉在半空,頭微微仰著看視頻。他手機的聲音是外放的,有遊戲音樂和國外的解說說話,似乎是在看一個國外選手的操作集錦。

  榮則進去,黃予洋並沒有動,只將眼神移到榮則身上,張嘴和榮則問了好。聲音與榮則夢中稍有不同,更清脆一些。

  情態也不同,在夢裡更依賴。

  本周的週三週四是休賽日,FA和CLG的比賽在週五,還有4天的備戰時間。

  聯盟的新媒體部不知怎麼想的,聯繫了FA,希望黃予洋和CLG的輔助選手曹何籌一起拍個短片,用直播事故的素材說點賽前垃圾話。

  黃予洋同意了,聯盟便安排他週三上午早起去拍。

  榮則看了一眼聯盟發來的劇本,都是他很熟悉的臺詞,不過或許是為了表示尊重,避開了讓榮則找班上的那段。

  黃予洋不在的上午,教練沒開複盤會,選手們在訓練室,按照教練的要求雙排打排位練陣容和默契度。

  榮則和印樂一起,排隊期間,榮則打開了很久沒看過的黃予洋和曹何籌直播視頻。

  他覺得可能由於他現在很熟悉黃予洋的聲音,觀看體驗也變得不一樣。

  看完後,榮則發現黃予洋在只有隊友的群裡發了好幾條消息訴苦,說早知道不同意拍攝了,和曹何籌一起被虐待,聯盟的劇本沒有給他留一點尊嚴。

  印樂回他:「你不想拍可以去找個廠上班。」

  夏安福回:「對不起洋王,我這個沒用的重裝只會白給,無法在尖塔替你擋下傷害。」

  樊雨澤:「回來的時候幫我帶幾包煙。」

  榮則的遊戲排到了,打了一局出來,看見十五分鐘前,黃予洋單獨發了自己一張在拍攝現場的照片,一個哭臉表情,說好累,想回家。榮則問他回不回來吃飯,黃予洋說回,已經拍完在路上了。

  榮則和印樂等了一會兒,遲遲沒排進下一把,時間已近十二點,榮則便提議先回去吃飯,取消了排隊。

  天稀稀落落下起雨,幾人從地下車庫走回宿舍,車庫的抽濕機全開了,發出嗡嗡的聲音。

  他們進了地下室的門,聞見飯菜的香味,二隊的隊員已經在吃飯了。阿姨端著菜出來,見他們只有四人,又看了來的方向一眼,開口問:「洋洋呢?」

  「洋洋去給我買香煙了,」樊雨澤道,「他現在是我們跑腿小弟。」

  阿姨剛笑著叫樊雨澤對黃予洋好點,黃予洋便提著便利店的袋子走進來。

  黃予洋做了造型,柔軟的頭髮又噴了定型水,好像還被剪掉了少許,穿著黑色的主場隊服,右手戴著拍攝遮紋身的護腕,顯得皮膚白皙。

  他眼睛很大,臉上沒表情,裝著酷走到樊雨澤旁邊,把裝煙的袋子墩在樊雨澤頭上:「一共五十萬,沒我卡號可以問財務要,謝謝大哥。」

  「滾,」樊雨澤把袋子拿下來,看了袋子裡的小票,「兩百八十九塊五啊。」他打開手機給黃予洋轉帳:「給你湊個整吧,爺大氣不?」

  夏安福身邊還有個空位,但是黃予洋沒坐。

  他繞過了桌子,走到榮則旁邊坐下來。榮則聞見他身上若有似無的定型水的味道。

  黃予洋盛了半碗飯,開手機看了看,看著對面的樊雨澤不解道:「你他媽兩百八十九塊五湊兩百九也算湊整?」

  「那你把五毛還我。」樊雨澤說。

  黃予洋罵了樊雨澤一句,看了看桌上的菜,而後突然微微轉頭,跟榮則聊天:「今天菜色不錯嘛。」

  黃予洋對樊雨澤說話跟對榮則說話的語氣是不同的,音色介於直播錄音和榮則的夢之間。

  榮則「嗯」了一聲,黃予洋轉頭夾了一筷子菜,可能覺得護腕不舒服,拿下來塞進口袋裡。

  榮則還是多看了一兩秒鐘黃予洋的睫毛,也看到黃予洋手腕內側的紋身。

  黃予洋的紋身不大,平時不怎麼能看見,是貼著腕線的四分之一個太陽,青色和紫色的血管在白皮膚下方,從紋身側面穿過,像太陽表面的紋理,驅散餐廳裡的濕意。

  榮則想再多看,但黃予洋的手翻向下,他看不到了。

  吃了飯,黃予洋說兄弟們先去訓練室,他頭髮和臉都很難受,要上樓洗個澡。

  印樂笑他直男吃不來細糠,被他摁著肩揉頭。

  黃予洋比印樂高,但兩人力氣差不多大,眼看印樂扭身要反擊,黃予洋後跳一步,背撞在往前走的榮則懷裡。

  他後腦勺輕磕到了榮則的下巴,轉過身看榮則,讓榮則在他還沒說話的、很短的時刻裡混淆了夢境和現實。

  黃予洋的身體是溫熱的,皮膚乾燥柔軟,比夢更真實。不過夢裡黃予洋說「跟我可以嗎」,現實說「痛嗎榮哥」,而後回頭怒駡印樂。

  榮則也還來不及有什麼感受,黃予洋就挪開了。

  黃予洋上了樓,榮則和隊友先去訓練室。

  走在路上,夏安福照例低頭看手機,開口播報新聞:「最近我們洋王女友粉很多,羡慕。」

  「啊,」印樂湊過去看,「不可能吧,他女友粉能有我多嗎。」

  「你哪來的女友粉,」樊雨澤說,「我都知道你只有爹和媽。」

  「滾,」印樂罵樊雨澤,挨著夏安福讀論壇標題,「【看官博發的新花絮了嗎我直接嗨老公】,什麼花絮拉下去看看。」

  「別擠我,」夏安福把印樂的頭推開了點,說,「我發群裡你們自己看。」

  他把連結發到了群裡,到了訓練室,榮則打開看了一眼。

  黃予洋大約是洗完澡了,也看到了,在群裡回了夏安福一個問號和一個嘔吐的表情。

  夏安福發了五六條連結,最上面那條地址打開,是印樂讀過的帖子,貼內有官博發的上午黃予洋和曹何籌的拍攝花絮,主樓放了兩張黃予洋的動圖。

  一張黃予洋坐在沙發上,手肘支著膝蓋朝鏡頭笑,看上去有些緊張和不自然;另一張他站在曹何籌身邊,拿著手機拍了棚內照片,又低下頭,像在給人發消息,嘴角彎起一點。

  榮則往下拉,回復大多在說這人只要不開口說話,就是男朋友理想型,有條「要是能用這種表情給我發照片,他給我主隊被暴打的比賽視頻複盤我可以忍三次」的評論獲得了高贊。

  退出連結,榮則發現群裡印樂拍了拍黃予洋,截圖發了第二張動圖,問黃予洋「給誰發消息呢笑得這麼噁心」。

  夏安福也拍黃予洋說「愛情只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

  黃予洋只是罵了一句,有些生硬地無視了印樂的問題。

  其他三人發現了黃予洋的回避,立刻來了勁,開始一唱一和嘲笑黃予洋,黃予洋開始還發幾個表情,後來直接裝死不回應了,任由隊友辱駡。

  榮則看了看動圖裡黃予洋拍照的角度,打開了他和黃予洋的聊天介面,發現黃予洋拍的照片是發給自己的。

  理智上,榮則明白黃予洋不太可能對他帶有曖昧情感。

  這件事榮則夢醒後已清楚地反復想過。他確認了是錯的,已竭力無視這類念頭。

  但下一把遊戲,榮則單排進了一把風暴森林,看見己方輸出選擇蒙哥馬利,換上節日皮膚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黃予洋在重生室跳來跳去,問「好看嗎好看嗎」時的樣子。

  也記起黃予洋被禁賽時哭著抱他,鬥地主時靠在他身上,被他打電話告狀,說夏安福不讓點椒鹽的小龍蝦。

  然後榮則的心又緩慢地、重地跳了起來。

  他想自己實際上是想談戀愛的,只是物件和榮馨想得不同,而且可能比拿冠軍還難。

 





第30章

  FA對陣CLG是休賽日結束後的第一場比賽,由於種種原因,這場比賽中兩支隊伍的水準雖有些差異,討論度卻格外高。

  聯盟的新媒體煽風點火,觀眾一入場,就在主場的螢幕上首發了黃予洋和曹何籌的垃圾話小視頻,還聯動了官方視頻號同時發送。

  賽前調試好設備,黃予洋和隊友們一起回了休息室,教練又說了幾句後,大家便安靜下來,休息的休息,聊天的聊天。

  忽然間,在刷手機的夏安福突然抬頭呼朋引伴:「兄弟們,垃圾話視頻來了,快來看!」樊雨澤和印樂聞言都跳起來,去他身邊圍觀。

  黃予洋坐在椅子上,轉過去,面無表情看著隊友。

  「很喜歡風暴森林這張地圖,」曹何籌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FA的桃樂西婭老在我身邊白給。」

  「很喜歡CLG這支戰隊,他們選手很關心我,」黃予洋聽到自己的聲音,「怕我加班會累,次次讓我輕輕鬆松二比零。」

  「黃予洋,」樊雨澤邊看邊評價,「你這表情也太僵硬了。」

  黃予洋冷冷看他:「你上試試。」

  「我又沒出直播事故。」樊雨澤笑了。

  黃予洋沒笑,夏安福和印樂看著視頻,笑得直抖。印樂指著夏安福手機螢幕:「看我們洋王拍個視頻,緊張得拳頭都捏起來了,真可憐。」

  「……」黃予洋想罵他們,發現身邊的榮則都抬起頭笑了,心情頓時有些崩潰,深呼吸把椅子轉了個方向,低頭開了個遊戲視頻,把音量調到最大,然而夏安福那頭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傳進了他的耳朵。

  「黃予洋說話總是這麼狂,」曹何籌說,「退役了在電子廠車間裡很難做到主任吧。」

  「很多人不知道,」黃予洋自己的的聲音又出現了,「鬥地主也有職業聯賽,曹何籌以後如果轉專案,可以在排隊鬥地主的間隙插播IPF。」

  「鬥地主真的有職業聯賽嗎,」樊雨澤在黃予洋身後好奇地問,「你打得那麼菜,瞭解的倒是很多。」

  「大哥,臺詞不是我寫的。」黃予洋受不了地轉回去澄清。

  在痛苦的忍耐中,視頻總算播完了,夏安福意猶未盡:「什麼時候再拍一個吧,我已經十秒鐘沒看到黃予洋的新尷尬視頻了。」

  黃予洋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電子煙,憤怒地抽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巧合,雙方戰隊都沒有禁用上場對戰使用過的地圖,導致第一張就是黃予洋曾激情點評過的巨石尖塔。

  CLG戰隊夏季賽的勢頭不錯,在打FA前連勝了幾場,主打坦克位聯動,戰術穩健,守據點向來守得很好,陣型也牢固,FA禁用了兩個坦位英雄,CLG則禁用了一個輸出和一個輔助。

  黃予洋選了動作敏捷的伊莉莎白,在地形複雜的尖塔里單走打遊擊,騷擾CLG,破壞對面陣型,印樂和其他隊友打正面。

  由於黃予洋的准度很高,經常冷不丁顯示擊殺,CLG的選手被黃予洋殺的有些心態變形。

  他們的其中一個坦克位脾氣有點暴躁,被黃予洋殺了三次,打上頭了,帶著一個輸出,門都不守,跳上來集火黃予洋。

  黃予洋發出一聲哀叫,被兩人追著往回跑,沒跑幾步路就被擊殺了。少了輸出和坦尾,FA順利攻入了CLG守得最好的據點,印樂在語音邊殺邊笑。

  黃予洋看著灰螢幕上的讀秒,悲傷地說:「在這個隊待不下去了。」

  春天和夏天,同樣的兩支戰隊,不同的結果,CLG的戰術被FA針對,第一局巨石尖塔守點失敗後,第二張的風暴森林想要和FA走相似的戰術,陣型變得有些亂,最後也未能成功抵抗FA狂風驟雨般的輸出線。

  這一次比賽,印樂的表現和擊殺資料很好,拿到了全場MVP。

  到了賽後群訪時刻,黃予洋大概是怕採訪問自己直播的問題,拉著榮則走在後面,說:「榮哥,等下我坐最邊上行嗎。」

  黃予洋整個下午都有些委屈的模樣讓榮則覺得有點好笑,他同意了,黃予洋就又往他身後躲了躲。

  起先,針對黃予洋的問題不多,而且沒有與直播相關的,大多是戰術安排和今日表現方面的。

  黃予洋大概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姿勢沒那麼僵硬了,榮則甚至看到他低頭開始玩自己的手指。

  到了群訪後半段,採訪話鋒一轉,問榮則:「請問ZRONG第一次聽到YOMVP1選手的直播錄音是什麼感覺?」

  榮則愣了愣,身邊的黃予洋突然直起腰,其他幾個隊友似乎也怔住了。

  「我……」榮則看了採訪一眼,伸手搭了搭擺在桌上的話筒,想說幾句官方一些的話。

  但還沒說,黃予洋便突然把他搭著的話筒拿過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看著採訪鏡頭:「這個不能說啊,我們現在很好,不要來挑撥我和ZRONG的感情。」

  大家都笑了,採訪便也沒再逼問。

  從賽事中心回戰隊的路上,黃予洋和榮則坐在一起。

  晚上有些冷,黃予洋說自己好像嗓子痛了,怕感冒影響狀態,在場館旁邊的藥店買了藥,就著礦泉水吃了一粒,蓋著戰隊外套閉目養神。

  或許是藥效起來了,車開了一半的路程,黃予洋就睡著了,頭晃來晃去,最後靠到了榮則身上。

  他蓋著的外套落到了膝蓋上,榮則幫他拉起來蓋好了。

  車裡非常暗,黃予洋的臉頰溫暖地貼著榮則的肩膀,榮則低頭,又看見黃予洋的睫毛。

  回到基地,黃予洋沒去訓練室,說得去睡一覺,拖著腳步上了樓。

  榮則和隊友在訓練室待到了十二點,也先關了電腦,回宿舍了。

  阿姨去睡了,宿舍裡沒人,走廊和樓梯留著昏暗的燈。

  榮則在三樓的樓梯口站了幾分鐘,黃予洋的臥室門突然開了,黃予洋穿著純灰色的棉布睡衣,病怏怏地看著他。

  「榮哥?」他說,「幾點了?」

  榮則說:「十二點。」

  「這麼早,」黃予洋抬手弄了弄自己睡得很亂的頭髮,打了個哈欠,「我出來拿水,你怎麼站在這裡。」

  他的手腕和腳踝露出來,在走廊的陰影裡看著榮則。

  「剛上樓。」榮則騙他。

  黃予洋「昂」了一聲,往三樓放水的小客廳走,榮則忍不住跟他一起走過去,看他拿了一瓶礦泉水轉開,往嘴裡倒。

  黃予洋喝了幾口,停下來看榮則,仿佛在問榮則怎麼還待著。榮則頓了頓,說:「你好點了嗎?」

  「困,」黃予洋說,「明天肯定好了。」

  他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榮則也拿了瓶水,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黃予洋突然開口問榮則:「榮哥。」

  「其實我也想問,」他說,「你第一次看到視頻什麼感覺啊。」

  他又喝了一口水,說:「生氣嗎想打我嗎?你看了幾遍啊?」

  黃予洋拿著礦泉水瓶的手很瘦,手背青白,漫不經心地看榮則,好像是隨便問的。

  「沒生氣,」榮則看著黃予洋,說,「沒看幾遍。」

  「是嗎,」黃予洋停頓著,把瓶蓋轉上了,奇怪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對榮則說,「那你看了之後想的什麼啊。」

  「沒想什麼。」榮則說。

  黃予洋忽然笑了,說:「不會吧。」

  他臉上的表情不是很明顯,榮則便沒接著說話。

  小客廳沒有窗,空間狹窄,牆壁上掛著幾幅抽象派的油畫。中央空調的風從吊頂上吹出來,榮則問黃予洋「冷不冷」,黃予洋說「不冷」。

  黃予洋靜了少時,忽而又說:「榮哥,如果夏季賽贏了,我們明年肯定還能一起打比賽吧。」

  「就是合約最後一年,總能續的,」他說,「你打得這麼好。」

  「我不知道,」榮則對他說,「應該不行了。」

  「為什麼?」黃予洋抬起頭,眉頭微微皺了一些。

  「我覺得可以吧,」他又說,「如果我們拿冠軍了,你就可以接著打了。」

  「你想接著和我做隊友嗎?」榮則問他。

  黃予洋「嗯」了一聲,說「當然,你是聯盟最好的輔助」。

  黃予洋說話的時候,對榮則笑了笑。他看上去精神不大好,笑容也不大,但讓榮則感覺到一種沉悶地翻騰著的情感。

  黃予洋說完以後,低下了頭,從睡衣口袋裡拿出了電子煙,好像有什麼煩惱似的,深深吸了一口,然後開始咳嗽。

  他咳得有些厲害,手緊抓著電子煙,榮則站起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背。

  黃予洋的睡衣很薄,榮則感受到布料下皮膚的溫度,很快收回了手。

  榮則記得自己以前幫黃予洋弄過衣領的商標,也心無旁騖地揉過黃予洋頭頂,讓黃予洋抱過自己,但現在不大敢於這麼做了,他覺得主動像騷擾。

  黃予洋停下了咳嗽,榮則伸手把他的電子煙拿走了,說:「感冒還是別抽了。」

  黃予洋的煙是可樂味的,空氣裡有一股甜味。

  「我剛才吸得太用力了。」黃予洋想把煙拿回去,榮則沒給。他頓了頓,問榮則:「你真的不抽煙啊?」

  榮則說「不抽」,黃予洋突然露出了有點壞的笑容,對榮則說:「你要不要試試這個,是甜的。」

  「不用了。」榮則拒絕。

  「試試嘛榮哥,不嗆的,」黃予洋伸手抓著榮則手腕拽了拽,說,「又不掉塊肉。」

  榮則最後還是沒拒絕他,接過來抽了一口,確實不嗆,只嘗到可樂的味道。他把煙吐出來,看見黃予洋怔怔看著自己。

  「是甜的,」榮則把煙還他,「不過感冒少抽。」

  黃予洋接過去,低頭看著灰色的煙杆,過了一小段時間,對榮則說:「榮哥,贏了肯定還能打的。」

  他離榮則很近,但也沒貼在一起。

  榮則覺得如果在夢裡,他就能去抱黃予洋,因為不是夢,所以沒抱,他們以一種恰當也自然的隊友距離待在一起。

  「你放心。」黃予洋低聲對榮則承諾。

  榮則認為黃予洋實際上沒必要抱有這種希望,聯盟並不缺好輔助,黃予洋在WBG也拿了春季冠軍,不是非和自己搭檔不可。

  他想自己今天做得不大光明磊落,抽了黃予洋的煙,享受了黃予洋對他的好,卻幾乎一句實話都沒說。

  「榮哥,反正,」沒聽到他的回答,黃予洋又說,「我們就一起接著打到拿很多冠軍好了。」

  黃予洋在小客廳為榮則製造了一個在電競世界中十分常見的,泡沫一般的美夢。

  榮則又騙了黃予洋,對黃予洋說「好」。

 





第31章

  淩晨近一點,黃予洋拿著水,回到自己的房間。

  由於感冒藥的藥效,他腦袋奇暈,躺回床裡,遲鈍地想了想方才和榮則的對話,一股形容不出的糾結從他的骨頭裡泛出來。

  因為榮則騙他,讓他覺得很怪,很煩惱。

  黃予洋伸手去把房裡的燈都關了,覺得房裡空調打得太低,有點冷,抓著被子蓋過頭頂,榮則和樊雨澤說過的話交錯著響在他的耳邊。

  「……以為他討厭死你了。」

  「沒生氣,沒看幾次。」

  「……他天天在基地看你和曹何籌那個直播視頻……」

  「沒想什麼。」

  「離開你就是離開贏。」

  「我不抽煙。」

  「你都不知道他多想贏。」

  「是甜的。不過感冒少抽。」

  為什麼要妥協,黃予洋不大理智地想,煙都願意抽,這麼想贏嗎。

  躺著想得多了,黃予洋有點睡不著,拿起手機,給莫瑞發了個消息,說:「我感冒了。」

  過了一會兒,莫瑞回他:「吃藥。」

  「吃了,」黃予洋說,「難受。」

  莫瑞回了個問號,黃予洋沒回,過了一小段時間,他給黃予洋打了電話:「你怎麼了?」

  「沒怎麼。」黃予洋悶悶地說。

  「怎麼跟被人打了一樣,」莫瑞好像還在訓練室,身邊是隊友打遊戲罵人的背景聲,「我看了你今天比賽,不是打得不錯麼。」

  「感覺有點感冒,吃藥睡了一覺,現在頭痛。」黃予洋告訴莫瑞。

  「……你換了個隊怎麼變這麼娘,」莫瑞說,「那怎麼辦,爸爸來給你暖床?」

  黃予洋罵他:「滾。」

  兩人沉默片刻,莫瑞用他特有的帶著點沙啞的聲音問黃予洋:「黃予洋,你是不是在FA待得不大高興啊?」

  黃予洋睜開眼,房間裡一片黑暗。

  他看著虛空,想了想告訴莫瑞:「說不清楚。」

  「他們對我挺好的,」他說,「不知道。」

  「是吧,我看你和榮爹也挺好的,」莫瑞似乎是看了賽後群訪,陰陽怪氣地調侃黃予洋,「什麼‘別挑撥你們關係’。」

  「沒有,」黃予洋猶豫片刻,悶悶地告訴莫瑞,「你知道麼,樊雨澤跟我說,榮則休賽期天天公放我和曹何籌那個視頻。」

  「啊?」莫瑞呆了呆,說,「……有點變態了。」

  「樊雨澤看得都會背了。」

  「其實也可以理解,」莫瑞分析,「他死命carry輸了三年,你上來就拿個春冠,還說他年紀大讓他找班上,他難受是必然的。」

  「我剛才問他了,他不承認。」黃予洋自顧自說。

  「……這就是你有病了,」莫瑞仿佛有點受不了他,「不都過去了麼,你現在就是FA的大腿,誰他媽敢惹你不高興,惹不起你騙騙你還不行?別娘了吧唧的。」

  黃予洋覺得有點委屈:「不是。」

  「老子就只有大腿、贏比賽這個功能嗎?」對著多年隊友,黃予洋還是說出了心裡話,「因為我能贏,他就委曲求全,我怎麼說都順著我。」

  實際上,黃予洋也覺得自己心態有些扭曲,他就是想在榮則面前充英雄、耍酷,做逆轉戰局的關鍵人物,但又不希望榮則只喜歡自己厲害。

  他也討厭榮則在自己吹牛說要贏夏季冠軍後,表現出的所有猶豫和沉默。

  好像黃予洋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而榮則活在現實中,有一大堆黃予洋解決不了的秘密問題。

  黃予洋覺得自己就是全聯盟最好的、最強的輸出選手,沒有什麼能夠難倒他,他說出來的話,全部都一定能做到。

  他討厭不被榮則肯定的感覺。

  莫瑞沉默了一會兒,對黃予洋說:「我覺得你想多了。」

  「他順著你應該是因為你臉皮厚,」莫瑞說,「而且吵得要死。」

  「不然這樣吧,」莫瑞突然道,「季後賽FA碰到我們,你就擺爛,演一把,看榮爹還會不會對你好。」

  黃予洋一愣,忍不住笑了,和莫瑞互罵了幾句,掛了電話。

  四周又安靜了,黃予洋決定不再多想,蒙著被子睡了過去。

  或許因為吃藥及時,黃予洋的感冒被壓了下去。他的精神一好,便專注打訓練賽,練槍,迎接六月底的比賽。

  不知不覺,黃予洋來FA已經一個多月了,馬上就要打第五場。自從他上場,他們一個小分都沒丟過,已成夏季賽冠軍熱門。

  許多電競號的預測文章中,金雨仿佛已為新FA降下。對於FA的選手來說,壓力也隨著榮譽紛至遝來。

  下一場和TYG比完賽,他們又要馬不停蹄地前往VO的主場城市比賽,中間留給他們的訓練時間很短。

  他們最近和VO打過兩次訓練賽,都覺得VO愈發難纏,不約而同在訓練室待得越來越晚。

  黃予洋這幾天覺得榮則好像有些疏遠自己,好幾次兩人走在一塊,榮則都離他遠遠的,不像以前那麼任由他挨著了。

  但賽前訓練很忙,也很累,黃予洋壓下不爽,儘量減少了和榮則的交流。

  打TYG這天是週四,黃梅季還沒過去,又遇上降溫,大家都把外套重新從衣櫃裡拿了出來。

  中午吃了飯,出發去場館前,黃予洋在客廳的懶人沙發上躺著休息的時候,接到了他媽打來的電話。

  她一般都發消息,很少給他打電話,看見螢幕上顯示的「媽」,黃予洋愣了愣。

  他接起來,他媽說:「洋洋,你在幹嘛,在比賽嗎?」

  「準備打呢,晚上比,」黃予洋道,「怎麼了?」

  「打比賽啊,重要嗎?」她問。

  「嗯啊,」黃予洋覺得她語氣說不清的怪,便問她,「怎麼了媽?」

  「沒什麼……」她有點吞吞吐吐,「你什麼時候能打完啊?」

  「七八點吧,」黃予洋說,「到底怎麼了?」

  他媽媽頓了一會兒,說:「沒什麼,晚上再說吧。」

  說完她掛了電話。

  黃予洋看著手機屏,心裡浮起不詳的感覺。

  蓓蓓從門口走進來,說:「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癱在沙發上的眾人紛紛站起來,黃予洋便也跟著一起出去。

  黃予洋和榮則走在最後面,因此上車時坐在一起。

  車駛出金州路,黃予洋有些走神。

  他左思右想,都覺得他媽這通電話來得不對勁,挨著車窗看了一會兒街景,給他爸去了個電話。

  他爸起先沒接,他又打了一個,才接起來。

  「洋洋。」他爸聲音聽上去很疲憊,甚至像帶著哽咽。

  「爸,」黃予洋一愣,猶疑地問,「……家裡出什麼事兒了嗎?」身旁的榮則好似看了他一眼。

  「你先比賽吧,」他爸說,「比完賽再說。」

  黃予洋覺得他的語氣實在是可疑,且他對黃予洋的職業其實並不熟悉,家裡只有媽媽瞭解比賽對黃予洋的重要性。黃予洋抓著手機,心裡有些急了,忍不住加重語氣:「到底怎麼了?你們這樣我怎麼放心比賽。」

  「就是你奶奶,」他爸低聲說,「早上中風了,現在在急救呢。」

  





第32章

  黃予洋查機票的時候手有些抖。

  榮則大概是發現了,靠近他問:「怎麼了?」

  「我奶奶中風了,在醫院搶救,」黃予洋看著訂票軟體上的時間,魂不守舍地告訴榮則,「我先買張機票,一會兒去跟經理請假。」

  回黃予洋老家的航班本便不多,今晚只剩下十一點半起飛的班次,他買了一張,覺得自己按著螢幕的手指有點喪失知覺。

  「予洋。予洋?」

  他收到了航班確認短信,點開看了一眼,忽然意識到榮則在叫自己的名字,他轉頭去,見榮則用帶著關心的眼神注視自己。

  黃予洋「啊」了一聲,有些呆滯地看著榮則。

  榮則沒說話,黃予洋又忍不住低下頭,給他媽打了電話。

  他媽接起來,一句話都沒說。

  她站在吵鬧的地方,醫院的走廊,充滿各種各樣的聲音,黃予洋聽不清那邊都在說什麼。

  「奶奶進去多久了啊?」黃予洋問,告訴他媽媽,「我已經買好晚上的機票了,兩點多落地,如果不晚點。」

  「洋洋,其實——」

  「然後我打車到醫院,」黃予洋打斷了她,「你們不用管我。」

  他媽媽停頓了少時,對他說:「……好。」

  「你奶奶進去一個上午了,早上你嬸去給她送雞蛋,她摔在地上,不知道摔多久了,」她說,「本來想你比完賽跟你說的,你爸這人真是……你又一下趕不回來……」

  「醫生怎麼說啊?」黃予洋沒有回應她的抱怨,輕聲問。

  她又靜了一會兒,說:「還什麼都沒說呢,先搶救著。」

  黃予洋「嗯」了一聲,不想掛電話,怕錯過什麼消息,母子倆在兩頭沉默著。

  但沒多久,場館到了。黃予洋只能掛了電話,掛前叮囑他媽「有消息跟我說,我手機鈴聲開著」。

  下了車,黃予洋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經理,和經理簡單說了情況,想申請兩天假。

  經理馬上同意了,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黃予洋搖了搖頭。

  他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拿出手機看。雖然開著鈴聲,他也擔心他媽給他發消息他沒看見。榮則陪著他,走得很慢。

  走出電梯,經過走廊,向休息室去時,榮則對他說:「打完我送你去機場吧。」

  黃予洋抬頭看了看榮則,說「我打車就行」,榮則又說了一次「我送你。」黃予洋便沒再堅持。

  在休息室裡,教練強調戰術,說TYG現在針對輸出位的集火做得特別好,又分析了各點的位置。

  黃予洋聽了幾句,就開始走神,不住看手機。

  經理應該是和教練說了黃予洋的情況,教練不住看黃予洋,但沒叫他名字。大體佈置完後,丁哥把黃予洋單獨叫到了一旁,問他:「黃予洋,你還行嗎?」

  黃予洋看看丁哥,「嗯」了一聲。

  「我看看你的手,看你拿著手機怎麼像在抖,」丁哥皺著眉說,「你伸起來,抬平。」

  黃予洋愣了愣,勉強沖丁哥笑了笑:「沒必要吧。」

  「我家出事又不是我得麻痹症了,」他把手機收起來,「別吧丁哥,我你還不放心?」

  「就是擔心你……」丁哥「嘖」了一聲。

  方才在車裡黃予洋和他媽打電話的聲音有些響,坐他附近的隊友大約是都聽見了。

  丁哥一坐下,他們便圍過來。

  「你還好吧,」樊雨澤有些擔憂地蹲到黃予洋身邊,從褲子右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錦袋,「我家宅平安護身符先借你。」

  黃予洋沒接,他說:「你放心,我自己還有一個。」說完從左邊也掏了個出來給黃予洋看,將原先那個塞進黃予洋手裡。

  「我們早打完早回去,」夏安福湊過來,「我和樊澤對TYG熟,他們也就那樣吧,哥們兒一起抗線,給他們速戰速決嘍。」

  印樂也道:「你別太擔心了,奶奶保准沒事的。」

  黃予洋「嗯」了一聲,感覺自己的手又有些不穩,怕隊友發現,生硬地把手機放到膝蓋,手擱在椅子扶手上,低聲說:「我沒事。」

  「行了兄弟們,別圍著我了,」他盡力作出輕鬆的樣子,「搞得我緊張。」

  從知道消息到上場比賽,過了三個多小時。黃予洋沒再收到來自父母的消息。

  他打開了老家家庭群的通知,群裡平時消息不少,今天卻安靜得不正常,黃予洋懷疑他媽媽拉了個新的。

  一百多分鐘裡,黃予洋的頭都很痛,他努力地把精神集中在將要到來的比賽上,但眼前總閃過奶奶的樣子。

  家裡很多小輩,奶奶最寵黃予洋,因為黃予洋是她帶大的。黃予洋小時候很怕熱,夏天家裡沒有空調,奶奶開著電風扇,把他抱在長凳上,用蒲扇給他扇風,讓他坐著吃冰棒,他吃冰棒很慢,滴得滿地都是。

  上初中黃予洋蹺課去網吧,被班主任請家長,他爸媽在外面打工,是奶奶去的。奶奶坐在老師辦公室,被教育半天,回家路上欲言又止許久,最後問黃予洋「洋洋以後能不能別蹺課了」,黃予洋就再也沒有逃過課。

  他剛打職業的時候沒什麼錢,十六歲過年回老家,被親戚團團圍住,問他打的什麼工,聽他說在打遊戲,紛紛露出不解的表情,說這也算工作啊。

  奶奶替他解圍,虛報他封的紅包金額,說家裡小孩洋洋最有出息,今年包了八千塊給她。其實黃予洋包的是八百。

  黃予洋想要打好比賽,但腦子的確不太聽從使喚。

  臨上場,要出休息室的時候,黃予洋手機突然震了震。

  他打開看,是家庭群裡的消息,他爸發的,是張照片。黃予洋還沒點開,只看到有「病危(重)通知書」幾個字,和下方他沒上過幾天學的爸的歪歪扭扭很大的簽名,他爸就撤回了。

  「發錯了。」他爸說。

  黃予洋把手機放好了,機械地跟著隊友一起往臺上走。

  從上臺到坐下,他都沒什麼記憶,他感覺榮則一直在看自己,但沒什麼心情回應。電腦螢幕上,遊戲進入第一張地圖,TYG擅長的喪鐘海灣。

  蒙哥馬利被禁用,黃予洋該選威廉姆斯,手一抖,錯選成了邊哨。

  頻道安靜了幾秒,印樂選了雪環,在語音裡說:「邊哨也可以的,我們又不是沒打過這套陣容。」

  「對對,」夏安福道,「我們上次和WBG訓練賽拿的邊哨雪環,效果也挺好的。」

  「對不起。」黃予洋握緊滑鼠,又鬆開,看著重生室的畫面,向隊友道歉。

  「不要緊,」黃予洋聽到榮則說,「沒事。」

  「道什麼歉,」樊雨澤說,「洋王不許道歉。」

  這局喪鐘海灣,黃予洋出重生室,就感到不安。

  海灣第一段的色調十分晦暗,黃予洋走著不知怎麼,有些走神,被TYG兩個坦位抓住了集火,榮則要保他,但距離太遠沒保下來。

  過了兩分鐘,黃予洋繞後被TYG的輸出發現,槍打歪了,沒對過,又回了重生點。

  語音裡十分安靜,黃予洋盯著電腦螢幕,等計時結束,走出門,眼看著印樂和樊雨澤被TYG團戰擊殺了,自家的小據點沒守下來。

  黃予洋看見了TYG的兩個輸出,往斷壁邊躲,抬手狙了兩槍,剛殺了一個,TYG又來了個坦位,他被擊殺前又殺了一個,但另一個小據點也被TYG拿下了。

  到兩個小據點被占下為止,不是黃予洋在死就是隊友在死,FA一波團戰都沒湊齊過。

  黃予洋耳機隔音很好,但能感覺到,今天台下十分寂靜。

  TYG大概也沒想到今天黃予洋狀態這麼失常,或許是想撿個便宜,直接讓剛才對過了黃予洋的尤裡過來堵FA重生室的門,一副已經根本不把黃予洋放在眼裡的架勢。

  「我們這邊才四個人,」印樂在頻道裡簡單地說,「這次路上小心點。」

  黃予洋說「好」,在門後看到了對方的身影,腳步頓了頓,換了把槍。

  剛一出門,TYG的尤裡就懟了上來,黃予洋閃身爆了尤裡的頭,沒什麼起伏地說:「也不用這麼侮辱我吧,堵我的門。」

  黃予洋換了一條路,繞到團戰後方,眼前閃過被他爸撤回的病危通知書照片,按著鍵盤跳上塔臺,連續殺了三個,自顧道:「好像真覺得自己能贏一樣啊。」

  螢幕上,還剩在場上的TYG的桃樂西婭也被夏安福擊殺。

  TYG被黃予洋返場殺完,亂了陣腳,據點失守。

  「我去堵門了。」黃予洋對隊友說著,繞到TYG門側,把第二個出門的血量最少的輔助擊殺了,又一槍點死了剛對他開大的輸出。

  一把喪鐘海灣被FA用奇形怪狀的打法贏了下來。

  下一把的避難所,黃予洋選對了英雄。

  他選威廉姆斯,但出門時並未打空彈匣,麻木地配合隊友,速戰速決地打贏了比賽。

  螢幕上顯示FA戰隊勝利後,他把耳機摘了下來,直接開始拆自己的外設。剛拔掉滑鼠,榮則拉了一下他的手腕。

  「還沒去握手。」榮則低聲對他說。

  黃予洋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站起來,覺得自己腿有些軟,跟榮則一起往TYG的方向走。

  他踩了榮則的好幾次,一直不小心往榮則身上撞,不知怎麼和TYG握完的手,只知道自己的表情必然難看到極點了。

  回到電腦前,拆掉了外設以後,黃予洋起身,一抬頭,正對上在拍攝直播畫面的工作人員的鏡頭。

  黃予洋一怔,抬手擋了一下,想遮住自己的臉,還沒來得及制止,榮則先開口了。

  「麻煩不要拍他。」榮則禮貌地對工作人員說。

  黃予洋轉頭去看榮則,覺得變得有點模糊的榮則忽然皺起了一些眉頭,而後看了看他的椅子,問他:「你的外套呢。」

  黃予洋呆了呆,說「不知道」,榮則脫了自己的戰隊外套,遮住了黃予洋,讓印樂幫黃予洋抱一下外設,按著黃予洋肩膀往後台走。

  黃予洋走得有些踉蹌,榮則應該是為了扶他,摟他更緊了一些。

  在被外套遮住大半光的陰影裡,黃予洋低了低頭,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哭了,臉上濕了。他靠著榮則,喉口哽塞,眼睛酸痛地走到後臺,聽見榮則的聲音從外套外面傳進來。

  「我和黃予洋不去群訪了。」榮則說。

  經理好像是把黃予洋的手機給了榮則,榮則按著黃予洋的背,抱著黃予洋,用像哄小孩一樣的和緩的聲音,告訴黃予洋:「暫時沒有新的消息和電話,我先送你去機場吧。」

 





第33章

  李蓓叫的車已經到一段時間了,她站在出口等。

  榮則和黃予洋走過去,黃予洋低著頭不說話,李蓓叫了榮則一聲,從包裡拿了包紙巾遞給榮則。

  坐上車,黃予洋低頭發了個消息,不過沒有收到回信,所以他又打了一個電話。榮則坐在他身邊,能聽到一些那頭的聲音,不過聽不到具體。

  黃予洋說自己在去機場路上了,問奶奶現在的情況,對方不知說了什麼,黃予洋「嗯」了幾聲,掛了電話。

  黃予洋的情緒並沒有好起來,榮則問他:「怎麼樣?」

  「不太好,」黃予洋說,「說送得有點晚了。」

  日子臨近夏天,S市的天黑得晚了,七點鐘還留有一些雨天的暮色,昏黃的街景和紅紅綠綠的交通燈不斷重複地從車窗外掠過。

  司機很安靜,車裡沒音樂,黃予洋低著頭發呆,榮則陪著他。

  他兩手空空,除了手機和錢包什麼都沒帶。榮則問他幾點的飛機,黃予洋抬頭看了看榮則:「十一點半」。

  「這麼晚。」榮則說。

  「只有這班了。」黃予洋聲音很輕,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打開手機說「我再定個車,不然到了叫不到」,「機場到我奶奶家有點遠」。

  「多遠?」榮則問他。

  「開車三個鐘頭吧,」黃予洋一面定車,告訴榮則,「回縣要開山路。」

  黃予洋披著榮則外套,手腕從衣服底下露出來,點按手機屏,從榮則的角度看下去,他眼角泛著紅,臉上沒什麼表情。

  黃予洋從前的情緒總是外露的,他簡單快活得令榮則感到安心。

  即便是剛來FA的那天、被聯盟懷疑洩露錄影時,黃予洋很低落,抱著榮則道歉,或者委屈得哭,都仍然生機勃勃,鮮少有這樣沉默的時刻。

  榮則看黃予洋下了約車的訂單,又安靜坐了一會兒,機場到了。

  「我先走了,榮哥拜拜。」黃予洋鎖上手機,把榮則外套拿下來還給他。

  榮則頓了頓,說「你穿著吧,機場冷」,黃予洋沒跟他客氣,說了「謝謝」。

  黃予洋要下車,看到他搭上車門把手那一刻,榮則也說不清自己怎麼想的,叫了他一聲,說「黃予洋」,黃予洋回頭看榮則,榮則問他:「你飛機是哪一班,給我看一下。」

  黃予洋回過頭,有點呆呆地重新拿出手機,給榮則看自己的機票訂單:「這個,怎麼了?」

  榮則讓他等等,開手機訂了張同一班的,對黃予洋說:「我陪你去吧。」

  黃予洋愣住了,他大概是沒懂榮則這麼做的原因,「啊」了一聲,怔怔看了榮則幾秒鐘,說「不用了」。

  送機的車道不能久停,榮則自己也知道這會讓黃予洋覺得怪,沒有看黃予洋,自顧道「我買好票了」,而後下了車,繞過去給黃予洋開了車門。

  黃予洋在榮則面前還是比較乖,沒再多說什麼,老老實實下了車,和榮則一起往機場裡走。

  兩人靠得不是很近,隔了半臂的距離,或許彼此都有些尷尬,沒有人說話。

  黃予洋買的是經濟艙,榮則和他買了一樣的。值機的時候只有後排還剩兩人連座。

  他們取了機票,過完安檢,找到登機口,在椅子上坐下來,離登機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坐了一小會兒,黃予洋接了個電話,是他媽媽打來的。

  候機廳人來人往,黃予洋抓著手機,榮則注意著,發現黃予洋在最開始「嗯」了一聲之後,一直低頭沒說話。

  他等了一會兒,叫了黃予洋名字,黃予洋也沒動,他便伸手輕拉了拉黃予洋手腕,手機螢幕亮了,顯示的是鎖屏,黃予洋媽媽已經掛電話了。

  榮則想消息可能不是好的。

  黃予洋微微傴僂向前坐著,小臂碰在膝蓋上,榮則的外套罩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大。

  榮則沒有安慰人的技巧,只能在黃予洋身旁陪伴。

  過了十分鐘,黃予洋又接到了電話,顯示的是姑父,他反應很遲鈍地拿起電話,可能是手軟,劃了幾下沒劃動,榮則伸手幫他劃到接聽,放在他耳邊。

  他姑父那頭一直在說話,語氣似乎有些急促,但黃予洋眼神有些失焦,對面叫了好幾次黃予洋的名字,榮則都聽見了,黃予洋只輕輕「啊」了幾聲,一句話都沒說。

  榮則懷疑他什麼都沒聽進去,有些猶豫地又等了幾秒,還是擅自把手機拿過來聽了。

  「洋洋,問你呢,」對面一個中年男聲著急地說,「能聽見不。」

  耳邊的聲音沒了,黃予洋轉過頭,有些迷茫地看著榮則。

  「叔叔,我是他朋友,」榮則看著黃予洋的眼睛,開口對對面說,「他現在不大好,如果有重要的事,你先告訴我吧。」

  「啊,」黃予洋的姑父頓了頓,道,「好好好,我剛才問洋洋幾點能到,要是早,他就到老房子一起出殯,我們九點去殯儀館。」

  榮則一怔,說「好」,又說「如果飛機不晚點,六點前能到」。

  掛了電話,黃予洋伸手過來,把手機拿了回去。他攥著手機,一動不動地坐著。

  榮則一直看著他,最後很輕地碰了碰他的背。

  天徹底進入夜晚,候機座位旁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頭頂上方的燈很白,刺得人眼睛痛。

  黃予洋一開始沒什麼反應,後來慢慢靠到榮則肩上。他伸手抓著榮則的手臂,把臉埋在榮則的頸間。

  黃予洋緊緊閉著嘴,一句話沒說,也沒哭。

  他們兩旁的飛機都飛走了,候機廳裡變得空蕩,到了很晚,榮則的背有些僵了,聽到黃予洋的聲音。

  黃予洋聲音不是很細,也不低沉,只是有點輕,對榮則說:「我沒有奶奶了。」

  飛機沒有晚點,十一點半從S市起飛,提早在C市落了地。

  榮則接了司機的電話,帶著黃予洋往外走,順路標找到了機場停車庫,坐上了車。

  從機場出去,外面幾乎已沒有別的車輛,通往高速的快速路黑而空曠。

  「小夥子來旅遊?」司機說,「這麼晚,晚點機票便宜哈?」

  榮則「嗯」了一聲,司機又介紹了幾個山區的景點,見榮則和黃予洋不想聊天,他便安靜開車了。

  榮則沒來過C市,從車窗看出去,外面有延綿不斷的山,黑黢黢望不到邊際。

  他們上了高速,穿過好幾個隧道。榮則轉頭看黃予洋,看黃予洋還是睜著眼睛,問黃予洋:「你要不要睡睡。」

  黃予洋搖搖頭,看著榮則。

  看了一會兒,他微微靠近榮則一些,像抱什麼安撫用品一樣抱住了榮則。黃予洋的皮膚非常溫暖,有淡而好聞的氣味。

  「榮則。」黃予洋叫他的名字。

  榮則「嗯」了一聲,黃予洋說「謝謝」。

  淩晨十分,在陌生省份高速上的這一刻,榮則很想對黃予洋傾訴他沒有對任何人傾訴過的秘密,讓黃予洋知曉他也失去過家人,他沒有父母。但他的經歷有些血腥和殘酷,並不適合在這裡分享。

  所以榮則克制地碰了碰黃予洋的頭髮,黃予洋便更緊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第34章

  清晨五點二十,太陽的光剛把天際線染成金白色,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黃予洋奶奶家在山區縣城的一個舊城中村裡。車在樓旁的路上停下來,打開車門,榮則聽見嗩呐和鼓奏的哀樂。樓外搭好了喝素酒的棚子,有幾個披著白麻衣的親戚站在棚邊。

  黃予洋下了車,人站得不大穩,臉色蒼白地往門口走。

  榮則猶豫了少時,陪他走了過去。

  剛走近房子,一個雙目通紅的中年男子從樓裡出來,看見黃予洋,停住了腳步,頓了頓,低顫道:「洋洋。」

  「爸。」黃予洋說。

  他爸張了張嘴:「上樓吧。」

  黃予洋「嗯」了一聲,跟他爸往裡走。

  榮則沒出聲,看黃予洋走進鐵門,出了一小會神,打開手機叫了去機場的車。很快有車接單了,他便朝大路上走。

  黃予洋奶奶家房子離大路不遠,榮則經過幾棟大門緊閉的房子,上了車,給黃予洋發了消息,說自己回去了,節哀。

  車裡很安靜,榮則想想,也給戰隊經理Meko發了一條,讓Meko睡醒了給自己來個電話。

  Meko有早上健身的習慣,榮則發了沒幾分鐘,Meko就來電話了。

  「怎麼了?」Meko問,「黃予洋那邊情況怎麼樣?」

  「不大好,」榮則說,「他奶奶過世了。」

  Meko安靜了。

  榮則靠在後座的椅背上,看著縣城陌生而狹窄的街道,老舊的房子和剛擺出來的早餐攤,又想了一小段時間,問Meko:「最近安啟明在二隊打得怎麼樣?」

  「還可以,我基本都看了,進步很大,」Meko那頭頓了頓,說,「不過……下一場比賽還有5天,黃予洋……Bunny的強度畢竟……」

  「讓安啟明上吧,」榮則說,「你晚點給黃予洋發個信息。」

  Meko靜了幾秒,讓榮則覺得他有什麼話想說,但最後還是沒說,只說了「好」。

  掛下電話,榮則看了一眼手機,發現黃予洋給他撥了兩通語音,榮則回過去,黃予洋立刻接了起來,不過沒有馬上說話。

  榮則等了等,黃予洋開口說「你回去了嗎」。

  黃予洋聲音很啞,聽起來沒什麼力氣。

  「嗯,已經上車了,」榮則告訴他。

  「剛剛我以為你一起進來了的。」黃予洋說。

  他的表意不太明確,但榮則明白他的意思,對黃予洋說:「我知道。」

  「你到家我就回去了。」榮則解釋。

  黃予洋沉默了片刻,說「那你路上小心,回到S市告訴我」。榮則說「好」。

  掛下電話,榮則看見太陽在天邊若隱若現。

  他一夜沒睡,覺得有些疲憊,閉上了眼睛,腦海裡突然浮現黃予洋奶奶家門口的場景,穿素衣的人與哀樂。

  他記起一些父母過世時的事。

  他小學第二年時一個很普通的週末,父親去分公司。母親想帶他去分公司旁的科技館看展覽,因此一起上了車。在高速上發生了追尾事故,司機和榮則的父母都沒有活下來。

  榮則很久沒再想過了,他以前認為在被擠壓得只剩下一點點空間的車裡,他是清醒著的,當時他的腿在流血,痛他已經忘記了,他認為自己一直在叫爸爸和媽媽,但是難以從嗓子裡發出聲音。

  心理醫生以為這不太科學,像噩夢場面,可能是大腦製造出的虛假記憶,榮則應該是昏迷的。

  他姐姐在國外上大學,趕回來辦了葬禮。

  榮則同樣也記不清葬禮的具體內容,留下的只有很短的片段,和一些細節。

  父母在白色的鮮花中央的兩幅黑白遺像,榮馨挺直的背,他自己坐著的兒童輪椅,因為護士一時疏忽沒換好藥、血流不止的右腿。

  飄滿白布的靈堂,半山上滿是漢白玉的墓地,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刻字寫著愛女榮馨,愛子榮則奉。

  此後榮馨中斷了學業,繼承公司,和榮則兩個人生活在了一起。

  榮馨婚前過得很辛苦,結婚從家裡搬出去後,過得好了許多。姐夫對她體貼,在公司承擔了許多工作。

  不過和榮馨不一樣,他並不希望榮則回公司。榮馨不在時,他對榮則總是防備的。

  在FA的幾年,只要手離開鍵盤和滑鼠,眼睛離開遊戲,榮則就感到迷茫。

  榮則不想回公司,他不受歡迎,不知道如果不接著打比賽,他還能去做什麼。

  有時他很感激IPF,感激電子遊戲,覺得IPFL像是一片無家可歸的人的收容地,他購置FA,在IPFL購置了一個房間,於是虛擬世界容納了他,IPFL誇讚他,辱駡他,獎賞他,打擊他,暫時性給他一份除了競技和贏外什麼都不用想的、能夠遠離不歡迎他的現實的工作。

  IPF不好打,近年的團戰總是輸,贏比賽很難,冠軍夢想仿佛永遠無法實現,但為贏比賽而付出努力,本身很簡單。

  競技不關心選手內心世界,本身不要求選手成為意志堅定的道德模範,給予原始的刺激和快樂,寬容地允許人迷惘和內向。

  轎車在六月下旬、早晨八點的太陽裡送榮則原路駛回機場。

  飛機十一點起飛,榮則去吃了點東西,印樂很罕見地給他私聊了信息,問他:「榮哥,剛才經理跟我們說了。你還陪著黃予洋嗎?他還好嗎?」

  榮則回他「他到家了,我在等登機」。

  印樂說「好的」、「回來再說」。

  榮則坐在休息室的沙發,回想昨晚計程車裡,黑暗之中,黃予洋靠在他肩上的樣子,產生很自私的想法。

  如果黃予洋能夠一直陪伴他,就好了,他以後也就永遠都不會感到孤獨。

  隨後榮則打開了他收藏的、夏安福在群裡發過的新聞文章,下滑到他與黃予洋的合照。他覺得他們是登對的,他自己是可靠的,有許多優點。如果在一起,他們都不會再孤獨。

  看了一段時間,榮則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因為黃予洋本來就不是孤獨的。





第35章

  榮則在下午三點回到基地,趕上了安排在四點的訓練賽。

  回來的飛機上,他斷斷續續睡了兩個小時,身體有些疲倦,但精神不差。

  抵達基地時,經理、教練正和隊友們在會議室開會。榮則他敲門進去,看見安啟明也坐在裡面,在印樂身旁,黃予洋常坐的位置。

  他穿著白色的T恤,手肘支在會議桌上,衣著和姿勢都與黃予洋相似,不過安啟明個子很小,讓人不會錯認。

  見榮則進門,他有些緊張似的坐直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Meko驚詫道,「你昨晚睡了麼?」

  「不是有訓練賽嗎。」榮則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好吧,」Meko歎了口氣,「我剛說完黃予洋回不來打比賽的事,大家都理解。」

  「洋王不在我們也得給他贏個二比零,」樊雨澤插嘴,「可不能讓他擔心。」

  由於安啟明是臨時拉上來打的,教練為了照顧他,重新仔細分析了針對VO的戰術,也給安啟明和印樂佈置了練配合的任務。

  回到訓練室,離訓練賽開始還有些時間,安啟明和印樂先雙排了一把。

  安啟明坐在原來龐治的位置上,就在榮則旁邊。

  排隊間隙,他沒練槍,轉著椅子靠到榮則旁邊,叫榮則:「榮哥,我會努力的。」

  榮則對他笑了笑,說「加油」,安啟明便很受鼓勵似的轉了回去。

  這場訓練賽,他們打一支上游韓國戰隊,由於延遲問題暫停了幾次,安啟明的發揮差強人意,比第一場比賽強多了。

  其他人的發揮很好,打了一小時,FA都占上風。

  只是對方選手好像發現了黃予洋的缺席,結束訓練賽,互相發了GG後,有一名輸出選手在頻道裡問YOMVP1去哪了。

  榮則沒來得及打字,印樂便用有些支離破碎的英語說YOMVP1有事。

  對方問YOMVP1還會回來嗎,樊雨澤搶答「會」,加了好幾個感嘆號。

  晚上的訓練賽在八點,榮則吃了晚餐,打算先上樓睡睡。

  回到房間,他先喂了金魚。

  黃予洋送給他的小金魚歡快地在浴缸裡遊來遊去,紅色半透明尾巴在水中飄動,金魚吃掉了魚糧,鱗片在柔和的燈下閃著漂亮的光。

  榮則躺在床裡,很快就睡著了,睡得很沉,沒做夢,七點半被鬧鐘叫醒,看見黃予洋六點鐘給他發的消息。

  黃予洋拍了一個看起來有點舊的相框,相框裡有張泛黃的單人照片。

  照片裡的小男孩坐在亂糟糟的床中央,笑得很高興。

  「放在我奶奶床頭櫃上。」黃予洋給榮則發。

  榮則沒太經過思考地回復黃予洋:「奶奶很愛你。」

  回完後他有些自我否定地想,他並不清楚此類愛意的樣貌,並沒有下結論的立場。

  榮則在床邊坐了幾分鐘,徹底清醒後,收到了黃予洋的消息,黃予洋說「嗯」。

  榮則下了樓,往基地走。

  今天天氣晴了,綠化帶裡傳出陣陣蟬鳴。月亮掛在天上,看不清星星。

  走到訓練室門口,榮則看了一眼手機,恰好看到一條新消息,他點開看,是黃予洋發的,黃予洋說「我想奶奶」。

  只有四個字的短句,不應被解讀到大量情緒,可榮則感到黃予洋是難過的。榮則站在訓練室門口,認真地打了字,問黃予洋「你在幹什麼」。

  黃予洋沒有回他,可能是去忙了。

  晚上的訓練賽,FA對戰CLG,曹何籌一上來就發現了FA的人員調整。

  開始比賽的倒計時裡,曹何籌私信了榮則,問:「榮哥,他下場不上嗎?」

  榮則回了「是」,曹何籌說「唉」。看起來已經知曉了黃予洋的情況。

  安啟明打得和下午差不多,沒有太多明星發揮,中規中矩,還算穩定,面對壓力,操作也沒變形。非要形容的話,大概是打VO夠用的水準。

  他們後天就要飛往VO的主場,這麼短的磨合時間,也不能要求更多。

  訓練賽結束後,榮則找安啟明雙排了幾把,熟悉安啟明的操作習慣,第二把撞到了莫瑞在對面,不過兩人沒有互動。

  十點多,黃予洋回了他的消息。

  「剛送走來吃素酒的親戚,」黃予洋說,「收拾東西守夜。」

  「明天下葬。」他又說。

  榮則想了想,又發了一次:「節哀。」

  黃予洋說「謝謝」。

  昨天到今天的睡眠太少,十二點過半,榮則便關了電腦,回到宿舍。

  隊友都還在訓練室,宿舍裡只有他一個人。走到三樓,榮則在黃予洋房門口的走廊上駐足。

  分開一天,榮則已經有些想念黃予洋,但靠近無人的房間有失禮貌,榮則只是站著看了片刻。

  回房洗了澡,Meko給榮則打了電話,說他已經給黃予洋發過消息了,黃予洋回了「謝謝」,又說有些擔心Bunny的發揮。

  榮則知道Meko的意思,Meko覺得四天的假期,足夠黃予洋整理悲傷上戰場了,但榮則裝作沒聽懂。

  掛下電話,榮則翻看了黃予洋今天發給他的照片和資訊,忍不住猜測自己對於黃予洋來說算是什麼。

  最後認為自己可能是一個能夠讓黃予洋傾訴難過、能夠依賴的可靠朋友,或者隊友。

  正想著,聊天框對面的人突然發來新的資訊。

  黃予洋對榮則說「經理給我發了消息,讓我待過頭七」,「我朋友說看到你今天和Bunny排」。

  榮則不知道該怎麼回復,給黃予洋打了個電話,黃予洋接了,榮則聽見那頭有念佛經和敲木魚的聲音。

  「怎麼了,」黃予洋問他,「有事嗎?」

  榮則沒回答他的問題,坐在床上,看著離自己有些遠的小魚缸,說:「你在守夜?」

  「嗯,就我一個了,」黃予洋告訴榮則,「我讓他們都去睡了。昨天都是他們守的,也累了。」

  榮則沉默片刻,說:「莫瑞跟你說看到我和安啟明雙排?」

  黃予洋「嗯」了一聲,說「我知道的,我現在狀態確實是不太好,和TYG那天我是打得很拉,戰隊擔心我都理解」,他不停頓地說話,「前幾天正好看了Bunny比賽,他進步挺大的」,「VO好打」。

  「黃予洋,」榮則打斷了他,「戰隊給你放假,不是讓你擔心這些。」

  黃予洋安靜了,過了一會兒說「哦」,「可是不想這些我不知道能想什麼」。

  「總覺得,」他頓了頓,低聲說,「我總覺得是假的。」

  「靈堂裡只有一個陶罐頭,跟假的一樣,別人也都不在。晚上樓下好他媽冷……我要是知道這麼冷以前肯定好好帶鑰匙,不老給她打電話叫她晚上給我等個門……我肯定早點從網吧回來。」

  「榮則,」他說,「我好想奶奶。」

  黃予洋聲音的結尾還沒有鼻音,但慢慢的,他的呼吸變得不再平穩了,榮則聽到壓抑的、顫抖著的喘息。

  如果可以,榮則想抱他。如果昨天沒走,留在黃予洋身邊。

  但留下不正常,會讓黃予洋以及他的家人尷尬和奇怪,因此榮則只在電話這頭安靜地陪伴了他很久。

  FA並未在訓練賽裡掩蓋過安啟明代替黃予洋上場的情況,網上很快流出了小道消息,也出現了許多猜測和討論。

  訓練賽時,安啟明很努力,出發去D市的前一天,戰隊突然收到了來自聯盟的問詢。

  聯盟說收到了針對安啟明的舉報,在上個月的一次排位中,安啟明被人錄到消極比賽,聯盟也將舉報人的錄影發給了FA。

  舉報錄影中,在一局排位遊戲過半時,安啟明的隊友先在公頻裡摳英文,說安啟明玩的菜,打不准就別來排輸出,安啟明雖然沒有回復和對方互碰,卻開始掛機,四處逛街,不打傷害,最後輸了這場比賽。

  根據聯盟的規則,消極比賽需要作出禁賽處罰,聯盟的人員對FA強調,至少下一場對戰VO的比賽,安啟明無法上場。

  經理立刻把安啟明從訓練室叫出來,一通詢問,安啟明承認了自己在排位時掛機。

  「我當時是……」安啟明想為自己辯解,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教練Meko把隊員們召集起來,宣佈了這個壞消息。

  會議室一片寂靜,半晌,印樂「操」了一聲。

  「打排位掛機,」他忍不住似的罵,「他是覺得沒人會發現嗎?」

  樊雨澤也面無表情地罵了一句。

  Meko看了榮則一眼,嘴唇動了動。

  「這怎麼辦……」夏安福說。

  「……」Meko頓了一下,問教練,「二隊的莊欄你覺得怎麼樣……」

  「莊欄比不上安啟明吧,」印樂拿著手機,不知在發什麼消息,聞言低頭出聲,「而且他和我英雄池重合很大,容易變成突破口。」

  丁哥同意印樂的觀點:「確實。」

  Meko站在門口,表情極為難看,訓練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忽然間,Meko的電話突然震了起來。

  他皺著眉拿出手機,似乎本打算掐掉,看見來電人的名字,突然愣了愣,接起了電話,瞥了榮則一眼,把手機放下來,按了外放,才道:「予洋,怎麼了?」

  「經理,」黃予洋說,「印樂跟我說了Bunny的事」。

  「要是打算讓莊欄打的話,不然還是我來吧。」

  他的聲音很冷靜,也很堅定,仿佛跟這幾天每晚和榮則通電話、說睡不著的那個黃予洋是兩個人:「我在FA拿錢打遊戲的,不是什麼脆弱小公主,就算狀態不夠好,也不至於拉到要上莊欄的程度。」

  「你要是覺得行,我現在從家裡出發,」他簡單地說,「直接去D市跟你們回合。」

  Meko看著手機,很罕見地沒看榮則徵求意見,過了幾秒,對黃予洋說:「行。」







第36章

  飛機降落在D市,機艙外天氣晴朗,萬裡無雲。

  黃予洋沒有行李,手插在兜裡,隨著人流往外走。走到航站樓的出站處,黃予洋突然想到自己整整5天沒玩IPF了,超過了這幾年不玩遊戲的最長紀錄。

  奶奶下葬後,黃予洋主要在家待著發呆。

  父母不是很希望他去奶奶家,怕他睹物思人,徒增傷心,不過黃予洋還是去了一個下午。

  樓下設靈堂的用品都搬走了,空氣裡還有一絲火燭的氣味。由於父母常年不在,黃予洋在父母家住的時間很少,有記憶以來的大多數時間,他都在這裡度過。

  二樓樓梯右轉是黃予洋的房間,以前很亂,離家幾年奶奶替他收拾整潔了,有些東西放在桌上的紙板箱裡,有些放在床下,黃予洋都翻出來看了看。

  他把找到的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拍給榮則分享,在晚上失眠時給榮則打電話,但是說不清這麼做的意義,就像他不清楚榮則為什麼陪他回老家。

  黃予洋覺得他和榮則之間很怪,榮則不應該也沒必要對他那麼好,就像他不應該對榮則那麼依賴。

  然而黃予洋發現自己並不想弄明白,他甚至有些可恥地希望榮則能接著和自己這樣下去,希望榮則別發現這種怪。

  蓓蓓替黃予洋叫了車。黃予洋和司機通了電話,按路標走到停車場,坐上車,往酒店去。

  他的飛機比FA的早一個多小時,到了酒店,先登記入住,在房裡發了會兒呆,手機震起來,印樂在群裡喊他:「我們到了。」

  黃予洋想了想,拿著房卡下樓。

  戰隊的人都聚在大堂,李蓓辦好了入住,在給隊友們發身份證和房卡,榮則不在,印樂杵著,不知發什麼呆。

  黃予洋慢吞吞地走過去,很安靜走到印樂身後,大力拍了一下印樂肩膀。

  印樂吃驚回頭,看見黃予洋,表情一怔,隨即罵他:「你有病啊!」

  黃予洋笑了。樊雨澤和夏安福走過來,樊雨澤上下打量黃予洋,說:「洋王瘦了。」

  「滾,」黃予洋不理他,問,「榮則呢?」

  「去打電話了,」夏安福突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好像是女生打來的,打了好久啊。」

  黃予洋一愣。

  「你又知道了,論壇說的?」樊雨澤冷冷道。

  「我聽到的好吧,」夏安福反駁,「我剛才就站在他旁邊。」

  「你也太八卦了,他不是有姐姐——」樊雨澤沒說完,榮則從門口走進來,他就不說話了。

  「最後一張了,」蓓蓓拿著房卡,叫印樂名字,「你有房卡了嗎?」

  印樂挨著黃予洋:「我肯定和洋洋住啊。」

  她把房卡收回去:「哦,那你讓予洋給你一張。榮哥,這個給你。」

  黃予洋看了榮則一眼,榮則拿著手機,短暫地與黃予洋對視了一秒,平靜地從李蓓手上接過了房卡。

  他們晚餐在酒店吃,晚上沒有安排。黃予洋太久不打遊戲,想找個地方練練手感,在群裡問:「有人跟我一起去網吧打世界上最好玩的遊戲嗎?」

  隊友們打了幾天高強度訓練賽,下午還是打了一場ES才來的,坐飛機也累了,沒人回應他,黃予洋在群裡直呼隊友不上進。

  罵完他收到了一條新的消息,切到主屏,是榮則發來的,說「想去哪裡」。

  黃予洋看了看躺在另一張床上刷視頻的印樂,盤腿坐起來,回榮則:「不知道,可能找個網吧。」

  他去點評軟體看了看,發現附近有一家新開的電競網吧,電腦配置還不錯,外設可選,轉發給榮則,說:「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榮則回得很快:「好。」

  黃予洋看著榮則的消息,摸不准榮則是不是要去,想了一會兒,問:「你陪我去嗎?」收到了榮則的「嗯」。

  「印樂,」黃予洋鎖了屏,叫正在挺屍的印樂,「我去網吧了。」

  「真的假的,」印樂抬起頭,看著他,「你真不休息?」

  「我好幾天不打了啊,」黃予洋低頭道,「得去練練手感。」

  印樂看他一會兒,歎了口氣,收起手機,壯士斷腕一般道:「好吧,知道了,爸爸陪你,網吧找好了嗎?」

  「啊?」黃予洋有點尷尬,沖印樂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去。」

  「客氣什麼!」印樂跳下床,「一句話的事!」

  「別別,」黃予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拼命制止印樂,「我就練練槍,你去了給我壓力。」

  印樂不當真地笑了:「洋王還怕我給你壓力,開玩笑。」

  「真的不用,」黃予洋連連拒絕,「你累了,樂哥,別去了。」

  印樂露出狐疑的神色:「幹嘛啊你,有秘密一樣。」不過他也沒和黃予洋堅持,重新仰躺回床上,打開手機視頻軟體開始刷:「那算了,正好我一會兒再開個戶外。」

  黃予洋出了門,走到電梯廳,給榮則發了條消息:「我在等電梯了。」發完後,黃予洋一直看著螢幕,沒等到榮則回他,但餘光看見有人走進電梯廳,便轉頭去看,恰好和榮則眼神相交。

  榮則洗過澡了,換了一件純色的白T恤,戴著一塊腕表,手裡拿著手機,走到黃予洋身邊,安靜地按了電梯下行。

  黃予洋明明昨天晚上還在和榮則通電話,現在卻好像突然之間變得笨嘴拙舌,不知道該說什麼。

  榮則站得離他有點遠,他默不作聲靠近了榮則一些,榮則面前的電梯門開了。

  進了電梯,黃予洋沒話找話,問榮則:「下午的訓練賽是莊欄頂的麼?」

  榮則說「是」,黃予洋又問:「那打得怎麼樣啊?」

  「還好,」榮則抬起右手,隨意地握了拳、鬆開,「手有點酸。」

  黃予洋靠過去,伸手碰了一下榮則的手心,榮則的手有些明顯地在半空中頓了頓,黃予洋問他:「要我幫你捏捏嗎?」

  一樓到了,榮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酒店門口恰好有輛剛下客的計程車,黃予洋和榮則坐上去,給了司機地址。

  他們坐在後座,榮則的雙手交叉著,並沒有讓黃予洋幫他按手的意思。黃予洋忍不住說:「要不我幫你按一下吧。」

  「我跟WBG的理療師學的,莫瑞以前天天讓我幫他按。」他又說。

  榮則沒有表態,黃予洋伸手過去,很輕地拉了一下榮則的右手,沒有遇到阻力,就把榮則的手拉到面前。

  榮則手的骨架比黃予洋大一圈,皮膚稍微粗糙一些,黃予洋按著感覺僵硬,轉頭對榮則說「放鬆一點」,榮則很低地「嗯」了一聲,黃予洋接著按,覺得這個人只是口頭答應,實際並沒有放鬆。

  D市的司機開車很彪悍,前方一輛車突然變道加塞,計程車司機猛踩一腳油門,黃予洋慣性向前,下意識抓住了榮則的手。

  司機用D市方言罵了一句,松了刹車往前開。

  黃予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和榮則的手扣到了一起,榮則的五指重重按在黃予洋手背,像將他的手包起來了似的。黃予洋抬頭看榮則,發現榮則也在看他。

  榮則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和看一個很普通的路人沒什麼兩樣,只是用一種慢得有些生硬的速度鬆開手指,放開了黃予洋,說:「不酸了,謝謝。」

  黃予洋說「好的」,側過頭去,看窗外的街景,心裡產生了怪異的念頭。他突然覺得如果就像剛才那樣握著手也是可以的,他和榮則是可以那樣的。

  他快速看了榮則一眼,榮則背挺得很直。

  黃予洋一時頭腦發熱,又伸過手去,拉了拉榮則的手。榮則低頭看了看,很輕地收緊手指。

  榮則的手比黃予洋的涼,給黃予洋一種微冷的刺激,不過至多收緊了一兩秒鐘,榮則便鬆開了,把手抽出來,沒什麼表情地問黃予洋:「怎麼了?」

  黃予洋愣了愣,心忽而落進一片虛空,看著榮則平淡的神色,搖了搖頭,說「沒有」,也把手縮了回去。

  「黃予洋。」

  榮則突然叫他,黃予洋看著榮則沒作聲,過了一會兒,榮則平靜地說:「如果不算我,聯盟裡現有的輔助,你最想和誰搭檔?」

  





第37章

  車裡不知怎麼靜了一會兒。

  司機說「小夥子,快到了,怎麼付錢」,黃予洋才對榮則說「沒別的想搭檔的輔助」,然後告訴司機「軟體上付」。

  下了車,黃予洋站在路邊找了一會兒,找到了網吧的指向牌,回頭對榮則說:「那邊進去二樓。」

  他站在D市街頭的夜風裡,手垂在腿側,右手抓著手機。

  行人從他身邊經過,他唯獨看著榮則,似乎完全沒把車上最後的對話當一回事,一幅率性妄為的模樣,讓榮則想到他們才交握過的手。

  黃予洋和榮則的行為各像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的延伸,黃予洋無心地替榮則做了一番沒什麼用的按摩,榮則鬼迷心竅,意志力不足,沒能拒絕。

  往上二樓的扶梯走過去時,榮則接到了他姐的電話,他看了看身旁的黃予洋,接了起來。

  他姐的聲音有些微顫,說「你什麼時候回來」,「剛談完,沒談攏」。

  「他要什麼?」榮則問她。

  「財產平分。」

  「……」

  她低聲說:「我沒忍住,拿包打了他頭讓他滾出去……還好點點和念念都不在。後來被律師說了,說我太衝動。」

  榮則短暫地笑了笑,身旁黃予洋忽然轉頭看了他。

  扶梯到頂了,榮則跟黃予洋一起走到網吧前臺。

  「我後天早上回來。」榮則告訴她。

  「那你什麼時候能回公司?」她說,「你答應我的,越快越好,別反悔啊。」

  榮則沉默了,她又說:「榮則,姐姐現在只有你了。」

  黃予洋幫榮則拿了他慣用的外設,服務員帶他們去黃予洋開的小包裡。榮則掛了電話,有些走神。

  今天上午,榮則在宿舍理行李,接到了榮馨的電話。她嗓音異常沙啞,問榮則在哪,有沒有空見一面,不會太久。

  榮則直覺不對,趕到榮馨發他的好友家的地址敲開門,見榮馨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哭著對他說:「你姐夫出軌了。我要離婚。」

  榮馨素來性格堅強,即便父母過世時,她也只在風塵僕僕趕來,見到躺在病床上的榮則時掉了幾滴眼淚,而後便雷厲風行地籌辦葬禮事宜,退學回家,無怨無悔地接過家業。

  這是十多年來榮則第一次看見她哭。

  榮則姐夫叫向修明,出身平凡,做過榮馨的高中學弟,原是公司人力資源部的中層,和榮馨在工作相處中感情升溫,結成連理,生了兩個十分可愛的孩子。

  向修明對榮馨可謂言聽計從,他很顧家、愛孩子,是眾人眼中可靠的好男人,婚後身居公司高位,應酬仍能推就推,唯二的愛好就是打籃球和陪家人。

  「是他的初戀,」榮馨流著眼淚說,「離婚了來投奔他,他就把她養在公司旁邊的社區,已經半年了。」

  「昨天點點拿他手機,他正好收到消息,被點點念出來了,」她咬緊了牙,「還挺謹慎的,設了消息不提醒,備註李總……大概沒想到點點識了這麼多字還每個消息都點吧。」

  她眼淚糊了滿臉,榮則扯了紙巾幫她擦,輕拍她的背,問他:「點點和念念現在在哪?」

  「還在睡,」她就著榮則的手擦眼淚,指了指樓上,「我把阿姨帶來了。」

  榮則看見她臉上沒卸乾淨的妝和淚痕,低聲說:「找好律師了嗎?」

  「找了。」她靠在榮則身上,榮則摟著她的肩膀,才發現原來他姐姐這麼瘦。

  「我給了他那麼多股份,」她聲音顫抖著,罵了向修明一句髒話,「我要他一分不剩吐出來。」

  「榮則,」她突然抬起頭,榮則看見他姐姐盛滿眼淚的眼睛,心便又猛地一沉「你能不能回來幫我啊?」

  「公司太大了,」她對榮則露出從未展露過的無助和脆弱,「……我一個人撐不下去。」

  榮則沒有馬上說話,榮馨等了一會兒,推了他一下,把臉埋進手裡,埋怨:「這種時候了,你怎麼也不願意幫我……你心裡就只有你那個遊戲……」

  這時候,樓梯上傳來動靜,榮馨小兒子念念大喊「媽媽」「媽媽」,跑下樓梯,身後跟著阿姨。

  「別讓他過來!」榮馨急促地抬起頭,紅著眼對阿姨吼了一聲。

  念念被她嚇到了,停在樓梯口,被阿姨急匆匆抱了起來,往樓上去了。

  客廳安靜了,榮馨緩了片刻,又抽了張紙,擦了擦眼淚,又說「算了,你去打你的遊戲吧,反正我一個人這麼多年——」

  「姐,」榮則打斷了她,過了幾秒,聽見自己說,「我會來幫你的。」

  他說:「我會陪你的,你放心。」

  她呆呆看著榮則,泛紅的眼睛閉起來,重新靠回榮則肩膀上,「嗯」了一聲。

  榮則走出門的時候恰好收到了黃予洋上車去機場的消息。

  他回到基地,接著理他的衣服,他衣櫃裡掛著的大部分是FA的戰隊服,從羽絨服到T恤,鞋櫃有FA的聯名定制鞋。

  買席位組建FA三年多,榮則大部分時間都穿他們,懶得也不想去買別的衣服。

  他每天都過得單一但充實,他愛IPF這個遊戲,從早晨起床到晚上睡覺,都在想贏。成年後談論夢想總顯得幼稚,令人感到難以啟齒,但榮則的夢想是贏,是拿哪怕一次的冠軍。

  和隊友們一起去D市的路上,榮則卻沒有過多的心情起伏,反而平靜地在腦海裡把有希望買到的他覺得不錯的輔助位選手想了一遍。

  轉會窗還沒開,但FA二隊的沈正初是他認為很有潛力的一名輔助。

  坐在前往機場的車裡,榮則想,如果不夠合適,或許可以在賽季結束後考慮WBG的FUNTO。

  FUNTO和黃予洋配合默契,不需磨合。

  過了安檢,在候機廳,榮則買了一杯咖啡,又想到CLG曹何籌。打法很像榮則,比FUNTO更多明星球,和黃予洋是朋友,或許更適合現在的FA。

  只是不知道打完夏季賽,印樂、樊雨澤和夏安福會不會想走。

  黃予洋會不會想走。

  開始登機,榮則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想到前些天他看次級聯賽,看見的新人輔助JUNBOOM。

  天賦很高,但聽隊內語音,性格有些暴躁,不知道會不會和黃予洋吵架。當然也可能和黃予洋關係很好——如果黃予洋還留在FA的話。

  在D市的網吧,榮則看黃予洋幫自己裝外設。

  「你覺得沈正初怎麼樣?」榮則問黃予洋,「你看過二隊比賽嗎?」

  黃予洋抬頭,榮則發覺黃予洋皺了皺眉頭:「看是看過,沒什麼印象。」

  「他打得還可以,」榮則對黃予洋說,「轉會期有幾支隊伍聯繫過他,但他不大想去。」

  「什麼意思啊?」黃予洋裝完外設,沒什麼表情地問榮則。

  他眼睛很大,但看起來確實有些不高興,坦蕩地、理直氣壯地直視榮則。黃予洋仿佛沒有秘密,內心像透明的,與榮則全然相反。

  「沈正初打好不好關我什麼事,」黃予洋問,語氣中帶著不悅,甚至有些躁急,「戰隊要把我流放二隊啊?」

  「——我就要跟你一起打,別的我一個都不要。」黃予洋像很任性似的對榮則說,而後去自己的電腦前坐下了,裝他自己的外設。

  黃予洋是理想化的,因為黃予洋很自信,黃予洋的現實是其他人的理想。

  榮馨是榮則的現實,榮則認為,家庭是現實。IPF是避難所。榮則沉默地打開電腦。而黃予洋是近在咫尺,愛情是遙不可及。

  





第38章

  榮則和黃予洋在網吧雙排,兩人並排坐著,但是沒怎麼聊天。

  打了一把群星戰艦後,他們接著排隊,黃予洋突然把榮則拉進了一個房間,沒看榮則,說:「來1V1。」

  房間是榮則和黃予洋以前雙排玩過幾次的那個,黃予洋這次沒以前一樣隨便玩玩,幾乎向打比賽一樣專注,一聲不吭在狹小的弄堂裡伏擊榮則,把榮則擊殺後還比個手勢。

  後來被榮則反殺來幾次,又變得有些暴躁,在屋頂上跳來跳去,仿佛被榮則殺一次會掉一百分。

  黃予洋的准度高、反應快,但榮則擅長躲避和突襲,打得更狡猾,雙方你來我往,擊殺數不相上下。

  房間設置了15分鐘倒計時,還沒結束,就排進了遊戲。

  又打了一把風暴森林,經理給榮則打來了電話。

  榮則這次沒當著黃予洋面接,說「我去接個電話,你先單排吧」,拿著手機出去了。

  他下午單獨和經理聊過,想儘快讓沈正初來一隊隨隊練習,因為後天回S市他會直接去公司,排好的和TYG的訓練賽他不一定能參加,接下來的訓練,他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接起電話,經理告訴榮則:「和沈正初談過了,他問我你怎麼回事,我沒具體說……不過他挺興奮的。」

  「二隊教練告訴我,他好像挺喜歡黃予洋的,」經理道,「排位排到黃予洋會死保,還在隊裡炫耀的那種。」

  「是嗎,」榮則看了一眼包間的方向,說,「那很好。」

  「後天訓練賽讓他上吧,」榮則又說,「看看默契度怎麼樣。」

  掛了電話,榮則走回包間,打開門,黃予洋背對著他在練槍。

  黃予洋的命中率是今年全聯盟的最高資料,他一槍一個爆頭,打得很快,榮則進去,他也一點也沒受影響,迅速敲擊鍵盤,點按滑鼠。

  榮則突然想到他和黃予洋第一次雙排,黃予洋開電音裝韓國人打的那把喪鐘海灣。

  那局遊戲他們排到了很菜的隊友,黃予洋為了討好他,和對面整整拉鋸半個小時,每一個變形的操作都寫著「今天做輔助的保鏢」和「想贏」。

  隨即,榮則又覺得用討好這一詞不恰當,黃予洋那時只不過是沒安全感,想打訓練賽和融入FA這個集體,和榮則本人不太有關係。

  如果仍舊和印樂雙排,黃予洋應該也會那麼想贏。

  榮則坐回自己位置,黃予洋恰好單排進一把遊戲。黃予洋轉頭看了榮則一眼,說:「你等我嗎?還是先自己排?」

  榮則覺得黃予洋好像還有些不高興,想了想道:「我單排吧。」

  黃予洋轉眼看了一眼螢幕,面不變色地反悔「不行」,「不許單排」。

  「你來觀賽,」他一直不看榮則,霸道地自吹自擂,「欣賞我行雲流水的操作。」

  榮則原本心情沉重,但還是被黃予洋弄得笑了笑,進入好友位元觀賽系統,看黃予洋比賽。

  地圖是日蝕避難所,黃予洋選了尤裡,他的輔助隊友SODAZ本來選的是港灣,迅速換成了和尤裡配適度最好的英雄復活節,而後給黃予洋發了條消息,說「洋哥明天比賽加油」。

  隊友叫SODAZ,黃予洋回了個謝謝,自言自語:「這是誰。」

  SODAZ又給他發:「我是沈正初,這是我小號。」

  黃予洋大概不知道說什麼,發了個顏文字,也說「加油」。

  榮則頓了頓,問黃予洋:「你和他大號有好友?」

  「嗯,」黃予洋說,「排到過就加了。」

  「我以為你們不熟。」榮則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該管太多,但不太能控制自己,問黃予洋。

  黃予洋看了看榮則,有些奇怪地說:「是不熟啊,沒說過幾句話。」

  以後會熟起來的。

  榮則腦子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而後自己也覺得小氣得可笑,果決將它抹掉,當作它從沒有出現過。

  沈正初保黃予洋保得很明顯,什麼資源都往黃予洋身上砸,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黃予洋幾天沒打遊戲,手感非但沒有下降,似乎還有提升。

  在日蝕避難所帶著沈正初單走,將對面打得潰不成軍。

  比賽結束,沈正初小號加了黃予洋好友,黃予洋通過了,轉頭問榮則:「怎麼樣打得不錯吧。」

  「極具觀賞性,」黃予洋一邊申請和榮則雙排,一邊得意自誇,「FA戰隊的YOMVP1選手。」

  榮則和黃予洋排了一整晚,也斷斷續續地走神思考了一整晚。到十二點半走出網吧,他也沒有想到和黃予洋告別的辦法。

  榮則勸說自己,至少黃予洋的反應可能不會有多大。

  黃予洋那麼喜歡WBG,也離開了WBG來到FA,迅速適應了全新的隊友。自己不過其中之一,黃予洋和自己關係再好,再不舍,傷心幾天後,也應能夠開開心心迎接下一任。

  但榮則說不出口。

  從網吧走出去,兩人站在路邊等黃予洋叫的車。

  「熱死了。」黃予洋說。

  榮則看著沿街打烊的店鋪,灰黑色的泊油路和路邊的參天大樹,覺得D市的夜裡熱得像火在烤,也覺得自己在IPFL這幾年過得很狼狽。

  他往日身在此山中,不太會細想他的姿態和面目,但客觀來說,確實混亂失敗,灑脫全無。

  計程車來了,榮則打開車門,空調冷風撲面而來。

  根據多年的經驗,回顧過去沒有用,只徒增痛苦,榮則沒有再想太多。

  第二天,和VO的比賽在第二場。

  七點多開始比賽,榮則將它當作最後一場,打得全情投入。

  比賽MVP是黃予洋,但走向群訪台時,黃予洋貼著榮則,止不住激動似的說:「榮哥,你今天真強。」

  結束群訪,隊友們要去吃火鍋,上車前,榮則又接到了他姐姐的電話。

  榮馨說念念發燒了,她現在住在了酒店,兩個孩子都問她爸爸去了哪裡,想要爸爸。

  她鼻音很重,通話的內容讓榮則因勝利而產生的喜悅消散。

  背景音有念念哭鬧和阿姨勸說的聲音,很像一個巨大的包袱,壓到榮則背上,告訴他他的生活不僅只需要比賽。

  榮則停住腳步,看隊友們走下臺階,依次上車。

  黃予洋走在最後,上車前回過頭來,看著榮則。他手插在口袋裡,一副很酷的樣子,但停下來的表情沒那麼酷,反而有些呆,像在問榮則:「怎麼還不來。」

  見榮則遲遲不動,黃予洋撇撇嘴,掉頭朝榮則走來。

  「你明天幾點飛機啊?」榮馨在電話裡問,「我讓司機來接你,好嗎?」

  那頭的念念突然開始尖叫著喊爸爸,夾雜著點點不耐煩的制止。所有嘈雜都彙聚在一起,通過電子信號,傳入榮則耳朵裡。

  黃予洋靠得太近之前,榮則冷靜地告訴榮馨:「我改簽到今晚。」

 





第39章

  火鍋店就在酒店旁邊,但榮則沒和隊友一起去吃。他改簽十二點的機票,先回了酒店。

  離開VO主場時黃予洋沒喊動他,上車時有點不高興,但到了火鍋店,黃予洋又發了許多照片給他,問他真的不餓嗎。

  「你如果餓我帶吃的回來給你,」黃予洋熱心地說,「叫外賣也行。」

  出於許多原因,榮則只回復了「不餓」。

  榮則在房間裡休息了一會兒,理完行李箱,準備叫車去機場時,房間的門鈴被人按響了。

  他走過去開門,黃予洋站在門外,一手裡提著紙袋,一手插兜,酷酷地說:「給你打包了冰粉。」

  然後他微仰著頭看榮則,像在尋求誇讚。走廊的溫度比房內高一兩度,大概因為幾天沒睡好,黃予洋眼裡還有些血絲,但在房間玄關頂燈下,看起來很明亮。

  「幹嘛不動,」黃予洋是個急性子,只等了幾秒鐘,就催促榮則,「太感動了嗎?」

  距離飛機起飛只剩下一個多小時,理論上榮則應該婉拒黃予洋的好意。

  「謝謝。」他說,側身讓黃予洋進了門。

  黃予洋把紙袋放在榮則房間的書桌上,自顧幫他把面拿了出來,打開打包盒的蓋子。拆了勺子。

  冰粉打包盒很大,黃予洋自己也拿了個勺子,搬了個矮沙發椅過來,兩人面對面坐在書桌旁吃冰粉。

  榮則不愛吃甜的,吃得不多。說是給榮則打包,實際上主要是黃予洋在吃。

  吃著吃著,榮則忽聽黃予洋開口:「剛沈正初跟我說,下場訓練賽和TYG的訓練賽他打啊。」

  黃予洋說話的時候沒抬頭,還是低頭舀冰粉。

  手機放在一旁,用最小音量看著一個國外輸出選手的直播,空氣裡有些細碎的雜音。

  榮則看著黃予洋的睫毛,心很輕微地動了動,抑制本該出現的情緒波動,對黃予洋說:「嗯,是。」

  「為什麼啊。」黃予洋睫毛低垂,說完又吃了一口,臉頰一鼓一鼓的。

  他聲音很平,像只在與榮則稀鬆平常的聊天。

  「有點私事要處理。」榮則告訴他。

  「這樣嗎,」黃予洋放下了勺子,專注地看他,問,「要緊嗎?」

  榮則頓了頓,搖頭說「沒什麼」。

  黃予洋想了想,又問榮則:「他要代幾場啊,你什麼時候能處理完?」

  榮則給不出黃予洋他想要的答案,對視片刻,榮則移開了視線,看了一眼時間,說:「我得去機場了。」

  「改簽了十二點的機票。」他對黃予洋說。

  「進來我就看到行李箱了,」黃予洋看著榮則的眼睛說,「你家裡的事嗎?」

  榮則「嗯」了一聲,起身騙黃予洋:「我叫的車到了。」

  「好吧,」黃予洋對榮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像笑的笑,「那我吃完就走。」

  榮則和黃予洋告了別,轉身往房間玄關去,走了幾步,黃予洋突然在他身後叫他。

  「榮則。」

  榮則停住腳步,但是沒有回頭。他聽到黃予洋問自己:「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黃予洋的聲音很清脆。

  他的手機直播沒關,因此榮則能夠聽見他正在靠近自己。

  等了一會兒,榮則的手臂被人碰了碰。

  「榮則。」黃予洋伸手推推他,他們比普通社交距離近一些,又較戀愛關係遙遠得多。

  見榮則沒出聲,黃予洋松垮地從身後抱住榮則,把臉靠在榮則背上,撒嬌似的說「反正我沒行李,我也吃完了,我們走吧」。

  榮則房裡都是冰粉的甜味。

  他想說明黃予洋的行為曖昧,為自己沒有拒絕慚愧,同時也清楚,黃予洋和每個好友的肢體接觸都很多,只是其餘和黃予洋摟摟抱抱的人,沒有自己這樣不坦蕩。

  走到樓下,榮則才想起來自己並未叫車。

  「你的車呢?」黃予洋必定是發現了,笑榮則,「不是到了嗎」而後又像怕榮則翻臉似的,忙不迭靠在榮則身上,打開手機軟體下單,說:「怎麼能讓我們榮爹做這種事,還是我叫吧!」

  榮則笑了笑,黃予洋便又得意了,挨著榮則道:「我給經理教練發消息說一聲。」

  黃予洋低頭編輯消息,榮則看了一會兒,告訴他:「我回S市不回基地。」

  這時候車到了,他們先坐上車,黃予洋才說:「好的哥,我自己回宿舍。」

  「要幫你喂金魚嗎?」黃予洋問榮則,「你房間有沒有上鎖?」

  「沒鎖,」榮則低聲說,「謝謝。」

  「客氣什麼。」黃予洋輕鬆地擺擺手。

  這天十二點的班機上乘客很少,一整排只有榮則和黃予洋兩個客人。

  黃予洋坐在靠窗的位置,飛機起飛後過了一陣子,黃予洋歪著頭睡著了,他靠在了榮則的肩膀上。

  黃予洋右側舷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榮則低頭,微微屏息,終於放任自己凝視黃予洋的面孔。

  黃予洋睡得很沉,表情無憂無慮,嘴唇微張,像一個小朋友,像榮馨家的點點和念念,看起來沒有煩惱,即便榮則知道事實不是這樣。

  飛機遇到氣流,機艙微微抖動,黃予洋皺了皺眉頭,腦袋晃來晃去,從榮則肩膀上離開,直坐著靠在座位椅背上。

  榮則側身看著他,伸手碰了碰他的眉心。黃予洋的表情舒緩了,仍舊睡得很香。

  這時候別人對他做什麼,只要不劇烈,他都不會發現,榮則突然這麼想。

  他收回了手,猶豫地靠近了黃予洋少許。

  在很近的距離間,榮則近乎恍惚地、十分罪惡地回想了他做過的和黃予洋接吻的夢,在昏暗的茶室拐角,他抱緊了黃予洋骨感的、與他同性的身體。

  他使用很大的力氣,像要把黃予洋勒斷一樣抱住,把黃予洋的手腕按在牆上,作為對黃予洋在夢裡邀請他戀愛的回應。

  榮則回想了最初聽見黃予洋和曹何籌直播的音訊,又想到黃予洋充滿生機的複盤的聲音,開始想為什麼沒能再早些認識黃予洋,那麼黃予洋拿了春冠之後的休賽期,覺得無聊想找人雙排上分,便可以來找自己。

  淩晨三點,榮則先將黃予洋送回了金州路。

  即便是車水馬龍的S市,淩晨三點也已變得不再熱鬧。阿姨早已入睡,宿舍寂靜無聲。車停在地下車庫,黃予洋乖乖向榮則說了晚安,刷卡進了房子。

  他先去了榮則的房間,開燈喂了金魚。

  他看了一會兒魚,擅自捧起魚缸,將戰利品小金魚和它們的魚糧帶回了自己臥室,擺在桌子上。

  在自己房間更方便照顧,等榮則回宿舍再還給他,黃予洋是這麼想的。

  他用手指輕彈了彈魚缸,小金魚遊得更活潑了。

  黃予洋仔細觀察一番,認為這兩條金魚確實是非常漂亮的,難怪榮則會運會S市精心飼養。

  第二天早上,黃予洋醒來下樓,看見阿姨在四處翻找,神色有些焦急,開口叫了她一聲:「阿姨。」

  「洋洋,」阿姨大概沒想到他在,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你們不是明天回來?」

  「我先回來了,」黃予洋說,又問她,「你找什麼呢?很急的樣子。」

  「找金魚,」她愁眉苦臉道,「小榮走之前交代我每天喂嘛,早上上樓發現不見了,這幾天宿舍也沒人來過……」

  黃予洋一怔,有點心虛地說:「啊,我拿我房間去了。」

  阿姨愣了愣,黃予洋又說:「以後我喂就行了。」

  由於人都不在,阿姨並沒有做早飯,她給黃予洋炒了碗面,又煎了個荷包蛋。黃予洋高高興興吃完了,先去了訓練室。

  等排位的時候,黃予洋給榮則發了消息,說「你應該跟我說阿姨在喂嘛」,「我們要是兩個人喂都沒發現,魚就撐死」。

  榮則一直沒回他。

  打了幾把排位,黃予洋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一下收到很多消息。

  他看了一眼,發現夏安福建了個新的群,群裡有印樂、樊雨澤、他自己和黃予洋。夏安福在群裡發了很多連結,中間夾雜著印樂和樊雨澤的討論,印樂@他,問他昨晚怎麼和榮則都先走了,榮則到底什麼情況。

  往上拉到頂,黃予洋打開了夏安福的第一個連結,帖子標題是「Zrong要退役了」,貼內寫自己是內圍知情人士,FA新上報聯盟的下場比賽的首發名單已沒有榮則的名字,FA二隊的ZHENGCHU取而代之。

  黃予洋又看了幾貼,都是類似的內容,他覺得現在的網友也太擅長造謠了,嗤之以鼻地回復隊友「就幾場比賽不上也算退役啊?」,「他好像有點私事要處理,處理完就回來了」。

  印樂打了一串省略號,樊雨澤和夏安福沒有馬上回復。

  過了半分鐘,夏安福才說:「昨晚他沒跟你說啊?」

  「剛才到機場車上,經理和教練告訴我們的,」夏安福說,「我問經理榮哥還會不會回來,他說大概不會了……其實就是退役,回家去了。讓我們好好跟沈正初磨合。」

  「還以為你們關係好,他會跟你說得多些。」印樂說。

  黃予洋愣了愣,發了個問號,在對話方塊裡打「別亂說吧,我都不知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按發送。

  他把這行字刪掉,打了「真退役他會告訴我的」,刪了,又打「感覺有什麼誤會」,最後也什麼沒發。

  恰好,黃予洋排進了一把遊戲,便和隊友說「遊戲開了一會兒聊」,把群遮罩了,盯著螢幕,選了英雄。

  這局遊戲黃予洋打得奇爛無比,空槍無數,馬得隊友給他扣問號。

  他其實很想集中精力,把比賽打好,然而遊戲畫面仿佛突然卡頓,精神也難以集中,他看不清對手在哪,原本銘記於心的喪鐘海灣變得陌生,灰暗的海面顯得陰森。

  沒打幾波團戰,遊戲就輸了,遊戲上打出巨大的失敗。隊友脾氣不好,直接在公頻打字罵他掛機。

  黃予洋看著螢幕,下意識地向隊友道歉,打了sorry。生平第一次,他想把手裡的滑鼠砸了。

  他覺得自己有點想回宿舍了,想把裝金魚的魚缸扔掉,至於金魚就倒進社區的觀賞金魚池。

  反正榮則昨晚回S市,也是黃予洋死皮賴臉要陪著回來的,他問黃予洋「喜歡哪個輔助」居然是為了退役換人在問的,黃予洋送的東西他是他媽沒興趣帶走的,還不如乾脆他媽全扔了算了。

  ——從G市運回來的時候那麼認真,最後好像還是丟垃圾一樣丟在宿舍裡。

  黃予洋沒繼續排位,坐著發了一會兒呆,把遊戲退了,電腦關了,起身出門,失神地往宿舍走。

  他回到了自己房間,站在魚缸邊,手伸過去無數次,想拿著魚缸去外面放生金魚,但金魚還在他面前遊來遊去,像他和榮則在G市贏了比賽,打街機的那個晚上在有很多金魚的大臉盆裡一樣。

  那時黃予洋還以為榮則很喜歡他,很看重他,把他當真朋友,才跟他打魂鬥羅打那麼開心,願意等他在路邊撈魚,是朋友才珍惜禮物,贈品都要活體運回來。

  榮則制止賽場設想拍正在哭的黃予洋,拿衣服把黃予洋遮住,保護起來,買同班機票,陪他坐飛機再轉車回到老家的時候,黃予洋覺得榮則是全世界唯一一個,自己想永遠與他作伴的朋友。

  和莫瑞、WBG的兄弟、FA的兄弟都不一樣的朋友。

  最終,黃予洋還是連碰都沒有碰魚缸,他趴在魚缸邊休息,突然收到了來自榮則的消息。

  榮則說「我忘了」。

  黃予洋給榮則打了電話。

  響了幾聲,榮則才接起來,那頭聲音很嘈雜。

  「予洋?怎麼了?」榮則低聲地問他。

  黃予洋覺得眼睛很酸,他腦袋裡只閃過一秒鐘「成年人不能哭」的戒律,就哽咽著問榮則:「你不回來了嗎?」

  「為什麼啊。」他哭著問榮則。

  黃予洋從未消散的喪親之痛與聽聞榮則退役消息的錯愕、迷惘如大廈傾倒,他好像再也控制不好情緒了,持續地、執拗地、暴躁地質問榮則「為什麼」。

  榮則一言不發沉默著,聽黃予洋發洩,聽他沒出息地哭了許久。

  等黃予洋安靜下來,榮則才說「我在公司裡,剛開完董事會」,他用很低的聲音安慰黃予洋「你別哭」。

  「晚上你打完訓練賽,」榮則說,「我來接你好嗎?」

  黃予洋趴在桌上,臉埋在肘彎裡,過了許久,含糊地對榮則說「嗯」。

  





第40章

  聯賽賽程中的第二個休息日安排在本週四,因此距離下一場打DAG的比賽時間較久,足有八天。

  對於一支需要緊急與新輔助進行磨合的戰隊來說,算得上是壞消息裡的好消息。

  黃予洋在房間裡閉眼躺了不知多久,接到了教練的電話。

  教練說「看你沒回消息通知你一聲,累了下午可以不來,明天白天放假,但今晚訓練賽必須參加」,黃予洋說知道了,掛下電話又接著躺著。

  期間,印樂來敲過他的門,他沒開,印樂便走了。

  訓練賽七點開始,黃予洋沒下樓吃晚飯,六點半才從床上坐起來。

  出門前他去浴室洗了把臉,俯身將溫水潑在臉上,抬頭睜眼,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

  鏡中人面色慘白,眼裡血絲很重,眼沿微腫,不過沒泛紅;水順著臉頰流到下巴,再往下滴,眉毛睫毛都是濕的。

  黃予洋覺得自己這幅樣子,雖然不能說狼狽,但確實是喪氣。

  到了訓練室,黃予洋看見沈正初坐在印樂旁邊、從前龐治的位置上。

  沈正初和黃予洋看著差不多高,染了一頭黃髮,右耳戴著三個耳釘,穿著二隊的T恤,手邊放著個保溫杯。

  他正在打排位,察覺到有人進門,刷一下轉過頭來,見是黃予洋,半摘耳機一笑,打了個招呼:「洋哥,多多關照!」

  黃予洋不太笑得出來,「嗨」了一聲,看見沈正初的電腦螢幕上,瓦諾娜已經被人打死在崖邊。

  第一場榮則缺席的訓練賽,沈正初的適應能力出色,與榮則的輔助打法很相似,比不上榮則成熟,細節還有所欠缺,不過作為第一次和隊伍配合,沈正初的發揮稱得上令人驚喜。

  黃予洋槍法仍准,只是走神的次數有點多,幾次被對方逮到,瀕臨猝死,沈正初都把他救了回來。

  第一張地圖打完以後,教練喊了黃予洋一聲,讓他打起精神好好打。

  黃予洋聽進去了,努力集中精力,但打完訓練賽之後,還是覺得自己今天只有一個「垮」字可以形容。

  訓練賽結束,黃予洋煩躁得要命,出去抽了兩根煙。他沒拿手機,回來看了一眼消息,十分鐘前榮則給他發:「我在地下車位上。」

  黃予洋坐了半分鐘,只和離他最近的印樂說了一句「先走了」,離開了訓練室,往樓下走。

  黃予洋從不知道榮則會開車。

  地下車庫燈光不明亮,榮則穿著一身正式的西裝,讓黃予洋覺得很不習慣。他站在一台黑色的轎車旁邊,黃予洋一走出去,他便繞過車頭,替黃予洋打開副駕的車門。

  兩人坐進車裡,黃予洋忍不住說:「我覺得你穿普通的衣服好看。」

  榮則側過臉看他,頓了頓,說:「西裝不普通嗎?」

  「我說我穿的這種,普通衣服。」黃予洋說。他穿著戰隊的T恤,榮則以前也每天穿,不知道榮則是裝聽不懂還是真的沒聽懂。

  榮則沒說什麼,發動了汽車。

  黃予洋問:「我們去哪?」

  「你想去哪裡?」榮則一面往外開,一面問黃予洋。

  「我不知道,」黃予洋低聲說,「我又不出去玩,又不喜歡玩。」

  沉默片刻,榮則說:「去我住的地方吧。」

  「我最近住的酒店。」他告訴黃予洋。

  黃予洋看了他一眼,問他:「去幹嘛?參觀你的新房間啊。」

  「……」榮則愣了愣,說,「我們談談,宿舍人太多了。」

  黃予洋沒什麼波動地笑了,問他,「談什麼,談了你會回來接著打嗎?」

  榮則靜了片刻,對黃予洋說:「我不知道。」

  黃予洋怔了一會兒,安靜了。

  開了一段路,榮則提起新的話題:「Meko給我單開直播,讓我看了今天的訓練賽,沈正初不錯。」

  「一般,」黃予洋評價,「湊合。」

  「可能是我太拉了,他沒有發揮出來。」他說完,感覺自己語氣仿佛有點陰陽怪氣,但實際上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榮則不接話了。

  榮則的西裝是黑色的,開車時專注地目視前方,像個社會精英。

  黃予洋看著他的側面,又轉開目光看前方,在心裡承認自己嘴硬,說了假話,其實榮則怎麼打扮都是很帥氣、英俊。

  榮則的汽車導航設置無聲,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間酒店。

  漸漸的,交通變得有些許擁堵,鬧市區車水馬龍,到處是行人。他們經過一條夜店很多的路,巨大的LED螢幕播放動畫,晃得黃予洋眼睛痛。

  打扮時髦的男男女女在排隊等候入場,這是和黃予洋完全不同的人。

  黃予洋在S市住了兩年,仍舊對這個城市很陌生,只眼熟WBG或FA附近的路。

  他有時覺得這座城市並不打算接納他,還有像他這樣的人,因為他們畢竟是不大入流的。

  黃予洋習慣的現實生活是交通不便的山城,是道路狹窄、灰塵飛揚,是充滿煙味的網吧,是下水道和摩托車汽車尾氣融合的並不好聞的味道。

  這座大城市太大,太乾淨、繁華,人人行色匆匆,事業有成。

  容納他們的只有基地和宿舍、電競賽事中心,在那些地方,城市才允許他們和觀眾一起,做一些和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搖搖欲墜的電子競技冠軍夢。

  不過榮則不同,榮則是會為S市整座城市接納的那種人,起碼他穿西裝看起來不像個笑話。

  榮則退役了,像從電子地圖世界離開,回到了原本就歡迎他的現實世界中,而黃予洋留在原地,哪也不去,他們就此分道揚鑣。

  下午掛斷電話後,黃予洋想了很久,到此刻終於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IPF是黃予洋的人生和職業,但可能只是榮則的遊戲而已。他們是不同的。

  這麼想著,黃予洋覺得沒勁,想回宿舍了。

  他開口對榮則說:「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我不想跟你談了。」

  榮則很明顯地僵了僵,打轉向駛下了地下車庫,說「已經到了」。

  黃予洋沒說話,忽然覺得榮則車速都快了點。

  轎車在車庫拐了幾個彎,停在了酒店電梯井旁。

  「到都到了,」榮則熄了火,有些像哄騙似的對黃予洋說,「上去坐坐吧。」

  黃予洋在黑暗的地方看著榮則,看不清榮則的表情,心裡又有點煩躁和委屈,說:「不想上去了。」

  「他媽的怎麼什麼都要聽你的。」黃予洋坐著說。

  榮則看了黃予洋一會兒,突然靠近了一些,抬手很輕地碰了碰黃予洋的頭髮,然後碰了碰黃予洋的臉。

  黃予洋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榮則可能以為自己又哭了,伸手微微用力地推了榮則一下:「我他媽沒哭。」

  「上去坐坐吧,」榮則沒有承認自己的錯誤,岔開話題,「我這幾天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她在打離婚官司,自己帶著兩個孩子在酒店。」

  「予洋,」他對黃予洋說,「我沒有父母,只有姐姐一個親人。」

  黃予洋愣住了,說不出什麼話,最後一聲不吭地老實跟著榮則上樓了。







第41章

  榮則住在酒店頂樓,他刷卡開門,黃予洋走進去,突然聽見小孩子咯咯笑的聲音,好像還不止一個。

  黃予洋看了榮則一眼,榮則也面露驚訝,抬手看了一眼時間,低聲道:「還沒睡?」

  他帶著黃予洋往裡走,房間很大,進門左拐,是一間挑空的大會客廳。小孩的聲音就來自那裡,走近了,還有動畫人物的說話聲。

  會客廳裡有一組沙發,坐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女性,兩名西裝革履的男士,地上還有兩個拿著平板在看動畫的孩子,身邊站著一個像是保姆的面目和善的女性。

  坐在沙發上的女性長得很美,眉宇間和榮則有幾分相似,應該是他的姐姐,她正在與兩名男士交談。

  地上的孩子一個大些,穿著短袖長褲的學校制服;一個很小,穿幼兒連體睡衣,在看動畫。

  「姐。」榮則叫她一聲,她抬起頭來,見榮則身旁的黃予洋,愣了愣。

  「這是黃予洋,」榮則對她介紹,「我的隊友。」

  「YOMVP1!」大點的小男孩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跳起來直沖到黃予洋面前晃晃悠悠停住:「YOMVP1!」

  「你好!」他激動地說,「你好!我是範曦朔,你可以叫我點點!我現在上小學二年級,平時最大的愛好是打遊戲,最喜歡的遊戲是IPF……」

  「點點,說了多少次,對客人要有禮貌,」榮則的姐姐站起來,終止了他的自我介紹,走到榮則和黃予洋面前,抱歉地對黃予洋笑笑,告訴他們,「兩個人午覺睡太久,晚上睡不著了。」

  她問榮則道:「能不能幫我看他們一會兒,我和律師有事要談……非要跟著我,不願意跟阿姨,你知道他們在我也談不了。」

  榮則看了黃予洋一眼,她又說:「很快。」

  兩人說話間,點點走到黃予洋身邊,仰著頭,用帶著敬佩的目光小聲看他:「YOMVP1……」

  穿睡衣的小孩也在保姆的看護下走過來,一腳踩到黃予洋腳上。

  保姆把他抱開一點,抬頭含糊不清地說:「念念。」

  「這我弟弟,念念,」點點有點不耐煩地看看弟弟,介紹,又熱情貼近黃予洋,說,「你能打一把遊戲給我看不?我爸新給我買了個遊戲筆記本,配置可高了。」

  聽到後一句話,榮則的姐姐面色肉眼可見地變了變,張了張嘴,但什麼也沒說,只是看向榮則,問他:「好嗎?就看一小會兒。」

  榮則頓了頓,說「行」,她便帶著兩名律師去了別的房間。

  黃予洋不大會跟小孩子打交道,點點說完,拽著他的手腕往樓梯拖:「我們走!」

  「點點,」榮則眼疾手快地制止,伸手拉了一下點點,把黃予洋的手腕解救了出來,「不要動手。」

  點點「噢」了一聲,又說:「那我想看YOMVP1打遊戲。」

  榮則沒說話,看上去不是很情願,黃予洋說了「好」。

  點點的書房在二樓第一間,他把桌上的課本作業本推開了些,從櫃子裡把遊戲本拿出來,插上了電開機。

  開完機,遊戲要更新,點點突然站起來,說要去一下廁所。

  他走出去,房裡剩下黃予洋和榮則兩個人。

  「沒想到他們還沒回房間,」榮則低聲對黃予洋說,「點點很吵。」

  黃予洋搖頭說「還好」,又說「他這麼喜歡IPF怎麼不帶來隊裡玩玩」。

  榮則笑笑,說不方便。

  書房不小,書櫃一角放了幾本花花綠綠的繪本,其餘都是空的。看起來訪客剛搬來不久,也不打算久住

  黃予洋四顧,問榮則:「你們要在酒店住多久?」

  「不清楚,我姐想回老房子住,」榮則告訴黃予洋,「我們以前和父母住的地方。

  「她結婚之後搬出去了,沒過多久我也出去上學了,只留了一個看房的阿姨。前幾天她去房子裡看了一下,要換的東西太多,準備重新裝修,所以大概得多住一陣子。」

  黃予洋「噢」了一聲,突然想起了坊間傳言,「榮則家裡欠了很多錢,為了還債賣身簽給FA五年」,現在發現並不是真的。

  黃予洋看著遊戲正在更新的電腦螢幕,想了一會兒,問榮則:「你家不缺錢,為什麼要簽四年在FA待到退役啊。」

  「應該也有別的更好的戰隊想要你吧,」黃予洋補充,「每年一換人這麼不穩定,如果是我我就走了。」

  榮則看著黃予洋,不知怎麼沒馬上說話,這時候點點回來了,他們沒接著聊,遊戲更新結束了,他讓開位置:「YOMVP1,你來登陸!」

  門被也推開,保姆把念念抱了進來。

  點點嫌棄地嘟噥:「小孩來幹嘛。」

  黃予洋沒再和榮則說什麼,坐在點點電腦前,登了自己的其中一個的國服帳號。他很久不打國服了,排了個位,很快就進去了。

  點點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手機要拍他,榮則伸手抽走了,點點便委屈地靠到了黃予洋旁邊,挨著他肩膀看他打遊戲。

  黃予洋排進一張國服的巨石尖塔,打了一會兒,對面突然在聊天屏裡互動他開掛,要舉報。黃予洋沒回,對方開始罵髒話,黃予洋把聊天遮罩了,專心打起來。

  快把對方據點占下來的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

  榮則姐姐進來,見到房裡點點和黃予洋的情形,頓了頓,叫榮則:「榮則,能不能來一下?」

  榮則似乎是看了黃予洋一眼,點點先開口說:「舅舅快去。」

  黃予洋占下了據點,退出本局遊戲,抬頭看見榮則在看自己,像在徵詢意見,便說「沒事」。

  榮則一出去,點點沒人管束,話變得多起來,問了黃予洋許多問題。

  黃予洋問他為什麼不來FA玩,點點撇撇嘴:「我媽不喜歡。」

  「一提到舅舅打遊戲她就不高興,」點點說,「也不讓我玩。我爸爸給我玩遊戲,不過做完作業才行。」

  「我們作業很多,」他又說,「我學素描、鋼琴、數學、馬術。」

  黃予洋不知道回應什麼,開了個槍房練槍,點點又突然說:「我爸爸媽媽好像要分開了。」

  遊戲排進了,他不說話了,黃予洋接著打了一會兒,念念睡著了,點點也打了好幾次哈欠,打完這把遊戲,兩個孩子跟著保姆去睡覺了。

  黃予洋幫點點把電腦關了,又在書房坐了幾分鐘,想下樓去會客廳,他走下樓,恰好見榮則和他姐姐把律師送出去,

  他們沒看見黃予洋,黃予洋便沒打擾,等他們關了門,黃予洋想走出去,忽然聽到榮則的姐姐邊走邊問:「你還沒說你帶他回來幹什麼呢。」

  「他是不是就是你買的那個,背後說你壞話被錄下來了還是怎麼的,」她說,「你不是很煩他嗎,怎麼往家裡帶了啊。」

  說話間,兩人走到玄關盡頭,轉彎看見了黃予洋,姐姐和榮則都愣住了。

  黃予洋說不清自己什麼心情,可能有點尷尬,過了一小段時間,對榮則說:「點點他們去睡了。」

  榮則「嗯」了一聲,姐姐沒說話。

  最後姐姐打破了沉默,她說:「那個,我不是故意——」

  「姐,」榮則打斷了她,沒什麼表情地說,「你別說了。」

  「……好吧,」她轉開了眼神,「我上樓去看看他們。」

  說完便匆匆走了,留下黃予洋和榮則安靜地站在原地。

  會客廳的吊燈開著,四周很明亮。

  黃予洋站了一會兒,對榮則說:「要不我還是先走吧。」

  「我房間在樓上,」榮則沒接黃予洋的話,「我們上去說吧。」

  「不用了。」黃予洋說。

  他想繞過榮則,榮則擋了他一下,黃予洋抬頭看榮則。

  「我姐不懂遊戲,」榮則低聲對黃予洋說,「我沒煩你。」

  黃予洋「嗯」了一聲,他心底知道榮則並不煩自己,但還是有些難以抑制的壓抑,他對榮則說:「我就是覺得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我發現遊戲對你來說好像就是遊戲,特別簡單,」黃予洋說,「組個戰隊,買點選手,有人罵你,你就把他也買了,買來坐板凳還是上場看你心情吧。你不高興了電腦沒有一台,你高興了我能上場了。最後不想玩就跑了。我跟你不一樣,沒什麼共同語言。」

  榮則看著黃予洋,他西裝外套脫了,穿著白襯衫,還是和以前不同,不像黃予洋認識的榮則。他說「我沒不想玩」。

  黃予洋看著榮則身後掛著的裝飾畫,過了一小會兒,說:「那我不知道——你要是早點說我感覺也沒關係,這樣弄得我誤會挺多的。說什麼帶你贏,拿冠軍,贏了跟戰隊說接著簽你,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可笑啊。」

  「沒有,」榮則想拉黃予洋,黃予洋後退了一步,他又說,「上樓說吧。」

  「不想上去。」黃予洋拒絕他,榮則又沉默了。

  黃予洋又說:「你其實不用對我那麼好,想贏也別搞那麼多假模假樣的,什麼金魚活體運回,陪我回老家,有點離譜吧,什麼意思呢,培養MvP選手忠誠度啊?

  「那我現在跟你說清楚,榮爹,只要你讓我上場,我就能做FA的狗。」

  「不是。」榮則看著黃予洋,黃予洋也看向他的眼睛。

  對視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榮則開口對黃予洋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他頓了頓,低聲說:「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買你,可能是衝動吧。」

  「我沒把聯賽當過遊戲,不是不想玩了跑了,運金魚因為是你送的,」他聲音比往常輕,用一種幾乎像自我放棄的樣子告訴黃予洋,「陪你回老家是因為喜歡你。」





第42章

  榮則說出口時還抱著一絲他明知不該抱有的僥倖,畢竟沒發生前,人都有過幻想。不過看到黃予洋微變的臉色,他自然而然地清醒了過來,知道因為自己的不理智和缺乏自控,今晚的對話大概結束了。

  他們不合時宜地站在會客廳和玄關走廊之間,空氣凝固著。

  黃予洋看起來眼神慌亂、不知所措,多少讓榮則感到後悔。

  「我……」黃予洋對榮則說了一個字,沒接著往下說,擰著眉頭,一副困擾萬分的模樣。

  榮則覺得他或許想說自己不喜歡男的,有些尷尬,但還是叫了他一聲「黃予洋」,告訴他:「你不必非要說什麼。」

  榮則的冷靜隨著失落重新回到他的身體。

  他對黃予洋解釋:「我告訴你是不希望被你誤會,不希望你覺得,我任何行為都是為了贏、把IPFL當成花點錢買獎盃的遊戲。

  「我不需要你給我回應。」

  黃予洋怔怔看著榮則,「嗯」了一聲,榮則又盡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地說:「你想回去的話,我送你回去。」

  黃予洋沒有開口,又站了一會兒。榮則替他說出來:「我們走吧。」

  榮則走過去替黃予洋開了門,黃予洋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隔了幾步的距離。

  酒店走廊不算寬也不算太狹窄,榮則想如果沒有自己剛才那番話,黃予洋可能還是會和自己挨著走。

  下樓的電梯裡,榮則叫了一言不發的黃予洋一聲,問他:「你能當我沒說過嗎?」

  黃予洋本來看著電梯往下跳的數字,聞言一頓,等電梯到了負二層,才說:「行吧。」

  坐進榮則車裡,兩人還是沉默。

  開到一個紅綠燈路口,黃予洋忽然開口問榮則:「那你是不是直接退役,以後不來宿舍了。」

  榮則聽不出黃予洋語氣中的情緒,想了想,如實告訴他:「不知道。」

  「暫時沒準備發聲明,」榮則補充,「不過明天中午經理和教練正式開會說明情況,如果沈正初表現可以,讓他打一場。」

  「喔。」黃予洋說。

  榮則餘光看見他手機上不斷有資訊提示,黃予洋像沒看見一樣,把手機螢幕翻轉放在腿上。

  「沈正初是不差,」黃予洋開始平直地和榮則聊天,「有點模仿你的打法,其實曹何籌還行,如果你要找下賽季的輔助,韓國的PEAR你知道嗎,他也不錯。都可以找來試訓。」

  「嗯,」榮則往前開,從後視鏡看了一眼黃予洋的臉,黃予洋面無表情,榮則想了想,知道不應該,還是問出口,「你什麼打算?」

  「我嗎?」黃予洋轉過頭來,好像看了看榮則,說,「我合同不是還剩兩年半麼。」

  「你想回WBG嗎?」榮則問他。

  「WBG有任彥了,」黃予洋說,「我回去和他競爭首發?」

  「從FA……從你把我買過來,我就回不去了,」黃予洋又對榮則說,「為什麼要問我這種問題呢。」

  黃予洋弄不懂榮則的問題都在問什麼,想沖榮則發脾氣,又好像——用一個黃予洋覺得有點肉麻的詞形容——有些不捨得。

  榮則看上去挺後悔說了那些話的,一路悶不吭聲。

  黃予洋想化解尷尬,和他聊了幾句,榮則又開始發表一些怪異的言論,例如問黃予洋想不想回WBG。

  黃予洋學習不好,不過記憶力很強,榮則不是第一次問他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榮則提問的腔調,就像黃予洋是一份他捧在掌中的寶物,是能夠自由選擇自己職業生涯和戰隊的高階選手。黃予洋想要什麼,哪怕是回WBG這種離奇事,榮則都能替他實現。

  但實際上黃予洋並不是珍貴的,黃予洋只是一件在追夢的貨品。

  他曾經以為榮則是他隔壁貨架上的同類,榮則不是。

  「對不起。」榮則忽然對他道歉。

  這時候,榮則放在杯座前的手機響了,車載螢幕上顯示「季悠可」來電,榮則按了一下方向盤上的按鈕,一個好聽的女孩兒聲音在車裡響起來。

  「榮則,」對方有些急切地小聲說,「不好意思啊,這麼晚打擾你。但是剛才聽我爸說你已經回公司了,你真的要退役了嗎……」

  「悠可,」榮則打斷了她,沒看黃予洋,目視前方,緊接著說,「我在開車,一會兒回你電話,可以嗎?」

  女孩兒連連說好,掛了電話。

  車裡安靜了幾秒,榮則忽然對黃予洋說:「是我姐介紹給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很喜歡FA。」

  「我們見過一面,」他說,「沒怎麼聊過。」

  黃予洋剛想說「哦」,突地發現榮則握方向盤握得很緊,背直得有些不自然,好像在緊張和窘迫一樣。

  黃予洋心裡閃過榮則說出口又希望自己忘記的話,發覺榮則可能是真的喜歡自己的。

  金州路近在眼前,路口的水果店早已關門,只剩一塊還亮著霓虹燈的小牌子掛在捲簾門旁的牆上,終於到了黃予洋熟悉的地方。

  榮則駕駛轎車穿過沿街高大的梧桐樹,轉下車庫,在因感應亮起的一盞盞冷光燈裡轉彎,駛向基地宿舍的地下停車位元。

  榮則停好車,黃予洋叫了榮則一聲,問他:「你要去把金魚帶回去嗎?」

  車位前方的照明燈很亮,因此車裡不是昏暗的。榮則很明顯地愣了愣,看著黃予洋。

  「我以為你會回來,才拿回自己房間的。」黃予洋對榮則說。

  榮則說「好」,熄了火,和黃予洋一起進了門。

  時間是十二點半,隊友們都還沒回宿舍,黃予洋和榮則一起上樓,打開房門,開了燈。

  魚缸擺在黃予洋桌子上,榮則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又放下,說:「我忘了是敞口魚缸,帶回去不大方便。明天上午我帶個封口的盒子來,可以嗎?」

  黃予洋說「好的」,榮則要走,黃予洋又叫他:「榮則。」

  榮則回過身看黃予洋,忽然讓黃予洋想起自己還小的時候,在網吧裡看榮則的直播,給榮則送禮物。

  榮則讀出yy123的ID,過了這場不知道下場比賽去哪打的十六歲的黃予洋便感覺今天有人做伴了。

  黃予洋與榮則面對面站著,榮則比黃予洋高一些。黃予洋也說不清怎麼,稍稍靠近了榮則,抬起臉。

  他其實想問榮則喜歡自己什麼,但可能是因為他一直盯著榮則的眼睛,開口太慢,榮則不知怎麼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有些像鬼使神差一般閉上眼,低頭朝他壓下來。

  黃予洋一驚,後退了一步,榮則沒吻到他,睜開眼,怔怔看著他,慢慢地露出不明顯的難堪的神色。

  「不好意思。」榮則對他說。

  「不是……」黃予洋想解釋,又不知怎麼解釋。榮則說:「我先走了。」。

  黃予洋不想讓他走,伸手攔了一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榮則看著他擋在面前的手臂,低頭問他:「不是什麼?」

  黃予洋支支吾吾間,榮則又忽而對黃予洋扯了扯嘴角:「但我是那個意思。」

  「如果對我沒興趣,最好別做會讓我誤會的事。」

  魚缸裡的小魚甩了一下尾巴,發出很輕的水聲。

  黃予洋看著榮則的眼睛,沒等他說話,榮則再跟他說了一次再見,離開他的房間,替他關好了門。

  黃予洋關了燈,失魂落魄地後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還是在想榮則靠近他時的樣子。

  榮則身上有些陌生的氣味,靠近但沒能獲得的吻,咬緊鬆開的牙關,忍耐的、自嘲的眼神,怪異或者溫柔的語調,握緊方向盤的手背,榮則的嘴唇。

  沒過多久,黃予洋發現自己硬了。

  





第43章

  第二天早晨,榮則很早醒了,讓人買來一個塑膠的便攜魚缸,換上普通的T恤和褲子,下樓準備去基地。

  他姐姐在吃早飯,點點去上學了,念念坐在桌旁的兒童椅裡用手抓面吃。

  看見榮則的穿著,榮馨皺了皺眉頭:「下午有會,怎麼穿這樣。」

  「我中午回來換,」榮則對她說,「上午要去戰隊。」

  「多麻煩啊。」榮馨嘟噥著。

  念念也在一旁有樣學樣,說「麻煩,麻煩」。

  餐廳背靠著落地窗,窗外碧空如洗,萬裡無雲。

  S市出梅了,盛夏來了。

  榮則沒有接榮馨的話,吃完了早飯,提著袋子要走,榮馨叫了他一聲,隨便地問他:「你拿的什麼?」

  「魚缸,」榮則告訴她,「我在戰隊養了魚,要帶回來。」

  榮馨訝異地問:「你還養魚。」

  「隊友送的。」榮則道。

  榮馨露出不解的表情。這時手機響起來,她便沒再多問,接起了電話。

  榮則到基地時,訓練室裡只有印樂和樊雨澤,兩人在等排位,耳機放在桌子上聊天。

  見榮則進來,沈正初有些拘謹地喊他:「榮哥。」

  樊雨澤也叫了他一聲,頓了頓,說「兄弟們都還在吃飯」。

  榮則說「知道了」,走到自己的電腦前,開了機,登陸遊戲帳號,排了一把。

  從D市的最後一場比賽到此刻,只過去幾十小時。

  在這段時間中,榮則作為公司股東參加了董事會,被榮馨帶著見了一些人,IPF的畫面便變得陌生而新奇了起來。

  他把鍵盤固定在他喜歡的位置,排位進了一張沙塔爾星堡壘,他選英雄的時候帶著生疏,看著隊友,最後選了諾瓦娜。

  這把遊戲,榮則覺得自己打得不怎麼好,精神過於分散,幾乎是靠肌肉記憶在操作。被對面的輸出擊殺後,等待重生的十五秒鐘,榮則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強制脫離IPF,喪失上場比賽的狀態了。

  倒計時快結束的時候,榮則聽見耳機外傳來的熟悉的聲音:「對面輔助是DAG的嘛。」

  他轉頭看,黃予洋不知什麼時候進了訓練室,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看。

  黃予洋垂著眼盯著他的電腦螢幕,榮則的重生讀秒結束了,他轉頭重新進入遊戲。有黃予洋在旁邊,榮則打得更盡力一些,不過或多或少仍有些失誤。

  比賽結束,榮則贏了,他摘下耳機,黃予洋問他:「你還打啊?」

  榮則沒說話,黃予洋看了看表,問他:「既然還打,雙排嗎?排個一兩把也好。」

  榮則剛想說可以,教練走進了訓練室,道:「開會開會。其他人已經在了。」雙排未能成行。

  會議室裡有戰隊的幾乎所有工作人員,一些站著,一些坐著。榮則和黃予洋去的晚,不過前排留了給他們的位置。

  由經理MEKO正式說明瞭戰隊的情況。

  由於選手榮則個人和家庭原因,無法保證訓練情況,將二隊沈正初提至一隊輔助位,暫定兩名輔助選手輪替上場。

  下一場比賽大概率是由沈正初選手上場,但榮則選手暫不會發表退役聲明,新媒體部會就此事發佈一個問答,簡單解釋情況,也請各位同事能夠理解和配合。

  這是榮則和MEKO共同商議決定的。

  榮則若直接發表退役聲明,無疑是將戰隊和新選手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而本賽季的常規賽只剩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便結束了,如果沈正初打不出來,榮則仍然可做戰隊的第二選擇。

  MEKO開完了會,教練把幾名選手和助教留下來,先回顧了今年打的前幾場比賽,將包括沈正初在內的各個選手誇了一遍,說了一些鼓舞士氣的話。

  黃予洋昨晚大概沒睡好,一直在教練誇別人的時候打哈欠。

  教練看了他幾次,最後說:「希望大家好好和新老輔助配合,端正競技態度,維持水準,不要出現像昨天訓練賽一樣的白給行為。」

  「什麼白給行為,」黃予洋似乎正在走神,聽到了後面幾句,馬上跳起來對號入座唱反調,「不要污蔑我。」

  一旁的印樂笑了,罵了黃予洋一句:「又沒說你。」

  黃予洋坐在榮則旁邊,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

  散了會,隊員們紛紛往外走,榮則和黃予洋坐在最前面,起身便慢。

  其他人都走了,他們才站起來。

  沒走幾步,教練把黃予洋叫住了,說:「最近正初和我們一起訓練應該比較多,你有些情緒也收一收。」

  「什麼情緒,」黃予洋像下意識地看了榮則一眼,低聲反駁教練,「我有什麼情緒。」

  「沒有最好,」教練說,「總之你記住,成績是第一位的,別的都次要。」

  「……放心,」黃予洋看著教練,聲音有些悶悶的,像不僅僅是對教練說,「換什麼我都會好好打的。」

  回到訓練室,榮則接到了他姐姐的資訊,姐姐提醒他,十二點半一起吃午飯。

  榮則看著手機,聽見黃予洋叫他。

  「榮哥,」黃予洋問他,「現在排嗎?」

  榮則看了一眼手錶,恰好十點四十分。基地離公司大約二十分鐘車程,他對黃予洋說:「行,不過我十二點得走,還要拿金魚,時間很緊。」

  「哦金魚啊,你把盒子給我,我晚上給你送來吧,」黃予洋對他說,「等我打完訓練賽。本來也想出門轉轉。」

  榮則沒能拒絕,登陸遊戲,黃予洋邀請他雙排,兩人進入排隊頁面後,榮則想了想,開了個直播。

  默認的直播標題還是上次用過的【雙排FA_YOMVP1】,不需要改。

  榮則最大化了遊戲介面,黃予洋突然在語音說:「大中午的開直播呢。」

  榮則「嗯」了一聲,忽然看見左方半透明的直播提示裡,有個叫yy123的用戶連著送了幾台跑車,互動都在發老闆大氣。

  這個ID榮則有點眼熟,幾年前,榮則經常直播的第一賽季,yy123經常在深夜給榮則送禮物,有時候會和榮則交流一些靈敏度和外設的資訊。榮則對他的印象是個愛玩遊戲的小水友。

  榮則剛想打字發「謝謝yy123的跑車」,突然聽黃予洋說:「榮哥大主播一年播兩次就算了,禮物都已經不謝了。」

  榮則愣了愣,黃予洋又說:「你以前都謝的。」

  「以前送便宜皇冠你也會謝的。」

  他聽上去是普普通通在和榮則撒嬌,插科打諢開個玩笑。等到遊戲排進日蝕避難所,他卻火速選好了英雄,在重生室裡跳來跳去,和平時悠哉悠哉等另一個輸出位元先選的狀態全然不同,幾乎像在緊張似的。

  直播互動區的問號和覺得黃予洋奇怪的發言成片地刷過去。

  榮則也選了英雄,看著螢幕上的YOMVP1,說了「謝謝yy123的跑車」,黃予洋的蒙哥轉身跳到他臉上,而後在語音裡笑嘻嘻地對他說:「不用謝喔,ZRONG。」

  





第44章

  白天排位時間長,剛打了兩把排位,到了飯點,榮則要走了。

  黃予洋和他一起下樓,拿了他準備好的裝魚的小魚缸,說:「晚上我來找你。」

  榮則靠在車邊「嗯」了一聲,黃予洋問他:「你以後就不來了嗎?」

  「不一定。」榮則說。

  「那好吧,」黃予洋沒和榮則挨得太近,但也不遠,對榮則笑笑,又說,「你酒店有沒有電腦,不來基地的話,你要是晚上空下來無聊,能帶我打遊戲嗎?」

  榮則說「有」和「行」,便離開了。

  他換了西裝,趕到公司,榮馨已經在等他。

  「遲到了三分鐘,」榮馨不悅地說,「怎麼這麼不守時。」

  榮則說「對不起」,兩人往餐廳走,她問:「你的魚呢?在車上?」

  「晚上隊友給我送來。」榮則告訴她,榮馨緊接著道:「昨天晚上那個?」

  榮則說是,她便說:「點點好像很喜歡他,他到底是不是那個說你壞話的。」

  「不是。」榮則說完,她撇撇嘴,說「弄不懂你那些」。

  剛進坐下,榮馨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看著手機,沒有馬上接,榮則掃了一眼,看見螢幕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

  榮馨好似猶豫了一會兒,開了免提,向修明的聲音從揚聲器傳出來:「榮馨,你別鬧了,怎麼還把我號碼拉黑了。別像小孩兒一樣,我們聊聊。」

  「我沒鬧。」榮馨靜了靜,對他說。

  「你能不能考慮考慮點點和念念的心情,孩子沒有錯,」向修明在那頭苦口婆心似的勸說,「你知道你把榮則叫回公司之後,我接了多少電話幫你打圓場嗎。」

  「我弟弟回自家公司天經地義,」榮馨問他,「你打什麼圓場。」

  「有什麼跟我的律師談吧,」榮馨又說,「我很忙,先掛了。」

  說罷按了掛斷。

  坐了一會兒,她對榮則說:「今天一大早來找我演苦情戲,說不想離婚,願意先辭任公司職務,等我原諒他……看你真的要回公司就急了。」

  榮則沒說話,她又呆坐了一會兒,約好的律師敲門進來,她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飯間,榮馨基本沒吃什麼,一直在和律師溝通,間或問榮則問題。

  她這幾天一股腦塞了很多公司的報表給榮則,讓榮則跟著公司的人力高管學東西,急於看見結果。

  從下午到晚上,榮則跟著榮馨,幾乎一刻沒有停過,近十點離開公司回到酒店,點點和念念都去睡了。

  榮馨又讓秘書給了榮則一份公司新專案的評估報告,要榮則睡前讀一讀,熟悉一下。

  榮則拿回了房間,翻看了一會兒榮馨給他的報告,看了看表,有些走神,發消息給李蓓,讓她替他配一台電腦送到酒店來。

  經理把下午和晚上的訓練賽錄屏發給他了,他沒有馬上看,看見教練在群裡說沈正初的表現很好,榮則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複雜。

  到了十一點半,榮則有些心神不寧,看了幾次手機,群裡突然有人發消息,是夏安福在罵黃予洋。

  「點宵夜了,」夏安福說,「不接受帶輔助雙排爆殺隊友使隊友掉分的人的點單。」

  黃予洋在群裡回:「本來就不點。」

  過了幾秒,榮則收到了黃予洋的資訊,黃予洋說:「終於下班了,我來了。」

  榮則看著螢幕,頓了一小會兒,黃予洋突然給他來了電話。

  「在幹嘛,」黃予洋問他,「要吃什麼嗎,我給你帶來。」

  榮則說不餓,黃予洋拖長了聲音,說「好吧」。

  他那頭的背景音有些蟬鳴,好像是走在社區的路面上,一面走一面對榮則抱怨:「丁哥今天罵了我好幾次,說我不好好跟沈正初配合,非要我跟沈正初排贏五把才能下班。」

  「打得累死了,不過五把一把都沒輸,」黃予洋得意洋洋地邀功,「正好排到三個D和樊澤想吃我的分,老子抓緊時間,把他一頓爆揍。」

  「你是不是在等我啊。」他問榮則。

  榮則看著攤在桌上的枯燥乏味的資料,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黃予洋忽然在那頭跑了幾步,像是打開了計程車的車門,對著司機報了自己的手機尾號,而後告訴榮則:「我上車了。」

  「你在幹什麼啊?」他問榮則。

  「在看專案報告,」榮則告訴他,「公司的。」

  「真厲害,我最討厭看字了,」黃予洋馬上說,「從來沒仔細看過我的戰隊合同。」

  榮則自己都沒意識到,便笑了,對黃予洋說:「合同還是要看的。」

  「那你幫我去拿來看看,」黃予洋說,「看你有沒有坑我。」

  榮則剛要說沒有,房間的門被敲響了,榮馨推門進來,看見榮則的表情,愣了愣,說:「什麼事這麼開心。」

  「沒什麼。」榮則沒掛電話,黃予洋大概是聽到了他這頭的動靜,沒有出聲。

  「明早我要去C市,」榮馨說,「當天來回,你和我一起去。別睡太晚。」

  榮則說了「好」,她還是沒走,問:「你到底和誰打電話。」

  「朋友。」榮則含糊地說,她翻了個白眼,替榮則關上了門。

  房裡安靜了幾秒,黃予洋對榮則說:「我好像快到了。」

  「我下來。」

  榮則到酒店大堂時,黃予洋已經在了。

  黃予洋換了一件和白天不一樣的T恤,站在旋轉門旁,手裡提著榮則給他的小魚缸,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黃予洋高高瘦瘦,皮膚很白,看見榮則便笑了,沖榮則招招手。榮則走到他身邊,黃予洋把魚缸遞給他,說:「榮爹好講究,一天換兩套衣服。」

  榮則看著他,黃予洋和他對視幾秒鐘,突然轉開了眼睛。

  淩晨的大堂很空蕩,他們四周沒有人,兩人安靜地站著。

  過了一小會兒,黃予洋叫了榮則一聲,眼睛看著不遠處的裝飾花瓶,對榮則說:「昨天晚上我覺得沒有說清楚,我後來又想了想。」

  他的睫毛很長,臉上沒有表情,緊張得很明顯。

  「榮則,」黃予洋說,「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但是你不要覺得我表現得不像那種很會談戀愛的人,就覺得我不行,馬上不要回應,把我推走。」

  「說實話我是不懂,但我可以學,」黃予洋終於看向榮則,像剛認識時,說能帶榮則拿冠軍一樣,認真專注地保證,「我學東西很快。」





第45章

  第二天早晨,榮馨下樓時,兩個小孩還沒起,榮則已經坐在餐桌旁,吃完了早餐,拿著手機,不知在看什麼。

  「這麼早,真難得。」她坐下來,道。

  榮則抬頭看了看她,說「昨天睡得早」。

  「這才對嘛,年輕人早睡早起,精神才會好。」榮馨很滿意,「你看你以前老是睡到中午,像什麼樣子。」

  她老早就看不慣榮則熬夜玩遊戲、上午睡懶覺的行為了。

  榮則剛回國那年冬天,休息不打比賽的那段時間,榮馨把他拉回家住了兩個禮拜。

  就那麼十幾天功夫,榮則還搬了台電腦來,每天打遊戲到深夜,第二天又睡到十點才起,也不怎麼和她聊天。她想拉他去公司實習,怎麼說也不願意。

  到週末時,榮馨八點派大兒子把榮則從床上拉起來,出門家庭聚會。榮則起是能起來,看上去也並不萎靡,但榮馨就是感覺他打心眼裡對別的事興趣缺缺。

  她當時和向修明討論,向修明還勸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榮則不喜歡進公司上班,你就別逼他」,如今想想,向修明可能並不是開明,只是忌憚。

  吃了飯,他們就出發了。

  榮馨去C市,是為參加一項原本定了向修明前去的地產項目簽約儀式,一路上,榮馨和榮則聊了不少專案有關的東西。

  榮則從小就很聰明,也很負責,給他看的資料都看全了。

  榮馨睡前想過了,等到榮則斷絕了重新去打遊戲的念頭,不論是回學校上學,還是在公司邊學邊做,只要不過那種不健康的生活,能走上正道,她便能放心了。

  到了簽約現場,發生了一件讓榮馨沒想到的事。

  兩人進入簽約現場安排的休息室,分公司的兩名名年輕的後勤人員看見榮則,忽然都露出了激動和驚訝的表情,用一個榮馨認為不雅的稱呼叫榮則。

  榮馨聽秘書說過,近兩天總部也有不少年輕員工討論榮則,不過她一直覺得是秘書誇大其詞,今天看見了,她才發覺榮則好像比自己想的還要有名氣一些。

  或許是因為她在,員工沒有和榮則過多搭話,順利結束簽約儀式,吃了頓飯,回S市的路上,榮馨忍不住問了榮則幾句。

  「現在這麼多人看遊戲比賽啊,」榮馨說,「你們都在哪裡比?」

  榮則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想跟她聊這些,不過還是告訴她了地址,說是「遊戲的賽事中心」。

  「我知道那裡,」榮馨記得那個地址,道,「那塊地是智本拍下來的。」

  「智本是官方贊助商。」榮則說。

  榮馨有些驚訝:「是麼。」

  這時候,榮則手機震了震,他不知收到了什麼,戴上了無線耳機,好像打開了視頻看。

  「你看什麼啊?」榮馨靠過去,看了一眼,手機屏上是讓人眼花繚亂的遊戲畫面。

  「戰隊訓練賽。」榮則低聲解釋。

  「這個槍是哪來的,」榮馨指著問,「是一個人在打嗎?」

  「這是單人的第一視角,一隊有五個人,選手的名字在這裡。」榮則指了指螢幕右下角,榮馨看到一個小標,有個頭像,還有一串字元,寫著「FA_YOMVP1」。

  「噢。」她低頭看了一會兒,看到螢幕上的一直在顯示成功擊殺某某,忍不住說:「這遊戲挺簡單的嘛,隨便就成功擊殺。」

  榮則頓了頓,說:「這個選手能力很強,遊戲不簡單。」

  「看不懂,他是我見過那個嗎?」榮馨想起來前天晚上在樓下遇到的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那男孩皮膚很白,看上去年紀很小。

  「是他,」榮則告訴她,「他轉會過來之前拿了春季比賽的冠軍。」

  「還挺貴的,是不是,」榮馨想起李蓓告訴她的價格,「在你們隊贏了嗎?」

  榮則看著螢幕,沉默了一會兒。

  榮馨也靜靜看著,見到螢幕上好像一局比賽結束了,不過沒顯示輸贏,才聽見榮則說「贏了」。

  很快,一局比賽又開始了。

  榮馨其實有些不希望榮則接著看了,因為她認為榮則既然已經回公司了,就不應該再把心思放在這些喪志的玩物上,但說不清為什麼,這一次她沒有開口,靠在椅背上小憩了一會兒。

  *

  回到S市,榮則和榮馨吃了簡單的晚餐,又在公司待到了很晚。

  FA為了加速磨合,一天打了三場訓練賽,榮則看了兩場,黃予洋狀態回籠,打得很不錯。

  昨晚黃予洋送完金魚,和榮則說完那些話後,便離開了,兩人像往常一樣斷斷續續發了一些資訊,簡單分享了各自的生活。

  榮則對他們的關係沒有太多實感,不清楚應當如何處理。

  到了十點,榮則結束了榮馨給他的工作,黃予洋給榮則發了消息,問他在不在忙,榮則說不在,黃予洋便給榮則打了電話。

  「打餓了,」黃予洋說,「想吃小龍蝦,你來接我。」

  榮則跟榮馨說了一聲,開車去了金州路,開到路口,發現黃予洋已經站在路邊等他。

  黃予洋站在路燈下,手插在外套口袋裡,頭髮看起來很黑很軟,像被光暈籠罩著。榮則在他面前停下,忘記開鎖,黃予洋俯下身來,笑眯眯地敲敲他的車窗,對他做口型。

  榮則的心便由慢而快地跳動起來。

  到了黃予洋想吃的小龍蝦店,前面排了許多人,他們取了號,站了一會兒,黃予洋提議去走走,兩人便沿著街道散步。

  走著走著,榮則忽然意識到他們在家裡老房子的附近。

  他和黃予洋走在一起,想了一會兒,儘量隨意地問黃予洋:「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黃予洋愣了愣,榮則又說:「離這裡很近,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好啊。」黃予洋馬上說。

  榮則自己也很久沒回來看過。前幾天榮馨來了一次,說很舊,找人到房子裡量了尺寸,正在做裝修圖紙。

  家裡平時沒有人住,請了一位阿姨白天來清掃。

  榮則按開指紋鎖,家裡有一股很淡的熏香氣息,他打開玄關的燈,帶黃予洋走進去。

  房子裝修偏中式,地板是很深的實木色,由於阿姨盡心,傢俱看起來並不怎麼舊,只是或許確實不是時興的風格了。

  客廳沙發是棕色的皮沙發,上頭的抱枕也是舊的,榮則和黃予洋在沙發上坐下來,黃予洋說榮則家「很大,很漂亮」。問榮則:「你住到宿舍之後就不住這裡了嗎?」

  「差不多,」榮則說,「上了高中就不怎麼回來了。」

  黃予洋低頭,摸了摸沙發的皮質,沉默少時,對榮則說:「你和爸爸媽媽分開多久了?」

  他和榮則坐得很近,並沒有肢體接觸,氣氛卻像比從前會隨意摟抱倚靠時更親密。

  榮則說「十五年」,他看著黃予洋的面頰,說「當時一起出門,在高速公路出了車禍」。

  黃予洋抬頭看了看他,榮則又說:「我已經不太記得清楚了。」

  「這樣嗎?」黃予洋很輕地問。

  榮則「嗯」了一聲,黃予洋突然伸手,碰了一下榮則的臉,榮則抬起手,沒用什麼力氣地捉住了黃予洋的手背。

  「怎麼了。」他沒鬆手,低聲問黃予洋。

  黃予洋說「沒什麼」。

  「榮則,」黃予洋叫他,過了片刻,說,「你回公司上班其實很難受吧。」說「我覺得你不開心」。

  榮則沒說話,黃予洋又說:「你昨天從晚安到起床只有三個小時,你睡了多久。」

  靜了一會兒,榮則對黃予洋說:「睡不慣酒店。」

  「是嗎。」黃予洋動了動,也抓住了榮則的手心。

  他的手比榮則要熱,要瘦。

  「嗯。」榮則看著黃予洋的睫毛和嘴唇,說。

  客廳的吊燈沒有開,燈光來自走廊和落地燈,光線很柔和。中央空調有些舊了,吹風的聲音有些大。

  客廳旁的窗外是榮則童年時層玩鬧的草坪和秋千。

  榮則在許多地方獨自居住和購買過許多間房屋,始終覺得只有此處和基地宿舍四樓的房間全然屬於自己。

  「不是難受,」他對黃予洋說,「但是我是很想回基地。」

  「不住基地,好像覺得自己沒家了。」

  榮則說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不像自己會說的、很軟弱和無意義的話。

  幸好黃予洋沒有嘲笑他。

  黃予洋靠近榮則,閉上眼睛,吻了榮則。他的嘴唇比看上去更柔軟,與榮則很久前的夢境相似。他碰了幾秒鐘,移開了。

  「榮則,」他說,「你有的。」

  





第46章

  對視間,榮則好像又想要靠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螢幕顯示是陌生號碼的來電,榮則看上去不是很想接,不過還是接了。

  房裡很靜,黃予洋聽見電話對面說自己是小龍蝦店的店員,店員說前面還有三桌,過號不侯。

  榮則掛了電話,說「排到號了」。

  「我們走吧。」他說著,要站起來,黃予洋拉了他一下。

  「我沒有那麼餓,」黃予洋對榮則坦言,「主要是想跟你見面。」

  「去酒店怕碰到你姐,才說想吃宵夜。」

  從醒來到現在,黃予洋不是在打訓練賽,就是和二隊練磨合、被教練安排和沈正初雙排,十幾個小時下來,就中午休息了一小會兒,打得人都快麻了。

  其實和榮則見面,疲憊也不會消除,但他只是很想和榮則待一會兒,原因說不上來。仿佛見不到榮則,一天不算完整度過。

  因為早上起得早,白天教練給了他們一小時午休。

  在宿舍休息時,夏安福往四個人的群裡發了幾個連結。

  有言之鑿鑿分析榮則手傷嚴重的,有預測FA下一場和DAG的比分的,還有一個隻存在了5分鐘的貼,黃予洋猜測可能是榮則在C市碰到的人發的。

  發帖人稱自己去某公司地產簽約儀式,意外在會場見到了榮爹,附上了一張不太清晰的背影照片、地產公司的各項資訊,發現榮則與公司董事長同姓。

  黃予洋打開看完一刷新,帖子就不存在了。但圖上穿著西裝的人確實是榮則,隊友們都認出來了。

  樊雨澤在群裡說「榮爹帥的」「好像幹什麼都很強,不像我們只會打遊戲」。

  印樂回復同意他的意見。過了一會兒,夏安福發「感覺還是有點遺憾」。

  「本來想著能一起打到最後的,」夏安福說,「雖然沈正初也不錯,到底不是ZRONG,你們懂吧。」

  「我訓練賽沒以前敢沖了,」印樂說,「不是說正初不好。是我的問題。」

  「我們洋王倒是沒什麼影響,」樊雨澤或許想要緩解氣氛,調侃黃予洋,「天天雙排,都上了多少分了。」

  黃予洋躺在自己床上,看隊友你一眼我一語,裝傻回了個懵的表情,沒有加入談話。

  晚上來接黃予洋,榮則脫掉了西裝外套,摘掉了領帶,穿白襯衫和西褲,但黃予洋不像上一次那樣覺得怪了。

  他不再覺得榮則陌生,只是像夏安福說得那樣,有些遺憾。

  戰隊五名首發選手,不論是誰被替換了,剩餘的人都要接著上場。IPFL每年都有所謂天才怪物新人不斷出現,沒人是不可替代的,包括最佳資料保持者,23歲的輔助位選手ZRONG。

  黃予洋想,或許總有一些事,個人的意願無法改變。

  就像黃予洋無法左右自己的轉會,哪怕榮則自己擁有一支戰隊,那麼熱愛遊戲,已離勝利幾乎僅僅一步之遙,仍然有說不出口的苦衷,要被迫離開簡單的生活,離開宿舍四樓的家,離開隊友,在S市迷茫地流浪。

  「你很想跟我見面嗎。」榮則問黃予洋。

  他的表情很平淡,讓黃予洋察覺不出他的情緒,但是等到黃予洋說「想」,榮則便向黃予洋壓過來,也吻住了黃予洋的嘴唇。他含著黃予洋的嘴唇,模糊地說:「我也想見你。」溫熱的呼吸貼在黃予洋的面頰上,讓黃予洋渾身發熱。

  他的體溫比黃予洋低一些,在黃予洋不熟悉的,寬敞的老別墅裡,榮則按緊了黃予洋的腰,將黃予洋壓在沙發上。

  黃予洋見過很多不同樣子的榮則,榮則好像永遠是穩重的,情緒不激烈的。

  例如二十歲的淩晨一點半打開迦藍直播,在基地寂寞打排位元元的FA_ZRONG選手。

  在賽場贏比賽的第一賽季,光芒萬丈的FA輔助榮則。

  第四賽季春季賽輸給WBG後面無表情和黃予洋握手的榮則。

  黃予洋第一天抵達金州路,那位遊完泳回到宿舍,根本不想搭理黃予洋的拒絕交流的隊內核心榮則。

  站在四樓露臺門口,聽見龐治抱怨戰隊的沉默的榮則。

  黃予洋被聯盟禁賽那一天,敲開黃予洋的房門,允許黃予洋擁抱自己的可以信賴的榮則。

  和黃予洋在G市打魂鬥羅的榮則。

  低聲說「喜歡你」的,想和黃予洋一起拿冠軍的,在基地訓練室留到最晚的,趴在桌子上睡著的,在喪鐘海灣熠熠生輝的,驕傲的,強悍的,在群訪時說夏季賽一個積分都不會掉的榮則。

  但那些榮則都與今天的相距甚遠。

  榮則的手按著黃予洋的T恤很輕地往上推了一些。他的手機又忽然響了,在黃予洋肩旁。

  黃予洋迷迷糊糊地轉頭去看,亮著的螢幕上顯示來電人是「姐姐」,榮則稍稍從黃予洋身上起來少許,接聽了電話,他姐姐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

  「榮則,」她說,「你還在吃宵夜啊,怎麼這麼晚。」

  榮則「嗯」了一聲,右手拿著手機,左手很輕地碰了碰黃予洋的嘴唇。

  「什麼時候回來啊。」他姐姐又問。

  「不知道,有什麼事嗎?」榮則的聲音很冷靜,但說完低下了頭,吻黃予洋的下巴。黃予洋有些緊張,抬手想把他推開一些,榮則扣住了黃予洋的手腕,壓在靠墊上。

  「我就問問,」姐姐說,「律師剛走,你姐夫又有新的要求了,氣死我了,明天我們到公司……」

  「姐,我吃完會回來的,」榮則很禮貌地打斷她,說,「回來再說,或者明天早上,可以嗎?」

  榮則的姐姐沉默了幾秒,說了「好吧,那你早點回來」,掛了電話。

  榮則垂下頭,很重地親了一下黃予洋的嘴唇,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黃予洋身上,臉靠在黃予洋頸間,把手機扔到了地毯上。

  黃予洋看不到榮則表情,臉熱得要命,莫名感到很羞赧,又因為榮則扔手機的樣子想要笑,抱著榮則的背,裝作輕鬆地說:「榮爹真忙。」

  榮則很悶地「嗯」了一聲,對黃予洋說「不想去公司」。

  「想打遊戲,打比賽,」榮則說,「和你雙排。」

  





第47章

  榮則回酒店的時候大約是淩晨一點鐘,榮馨在房間裡聽見了動靜。

  她走到了房門口,想和弟弟聊幾句,但門前停了下來,站著想了一會兒。

  她想到白天在車上榮則看遊戲視頻,還有榮則剛才接電話的語氣,感覺有點壓抑。

  從父母意外離世,她退學至今,已過去十五年有餘。榮則也從一個坐在輪椅上、在她懷裡掉眼淚的小學生長成了一個不愛說話的成年人。

  十五年間,榮馨擁有了成功的事業,兩個可愛的孩子,曾自以為美滿的愛情,生活有好有壞,獲得的都是想要的,失去的尚可以承受,她願意認命,也很知足。

  但住在一起的這幾天,她忽然發現好像不知什麼時候,她把自己的弟弟丟掉了。

  她已經一點也不瞭解榮則了,榮則也不打算被她理解。

  榮馨婚姻破裂,打官司、分財產焦頭爛額時,榮則配合地回到公司,把榮馨交給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但是每當榮馨想要和他交流,他的表現總是很消極,讓榮馨萬分難受。

  忙完工作,回到酒店,榮馨發現榮則房裡多了台電腦,主主機殼擺在地上,鍵盤和滑鼠沒裝。

  她心裡很想去管束榮則,又覺得會引起榮則的反感,忍不住用向修明做藉口,給榮則打了個電話。

  弟弟的聲音冷淡極了,她有些緊張地想把他叫回來,甚至說錯了話,幸好榮則心不在焉,並沒有發現。

  掛了電話,她忽然意識到弟弟那頭安靜得不太像吃宵夜的地方,不過已經沒有再打過去的理由了,只好在房裡坐著發了一會兒呆。

  自從抓到向修明出軌,她住出來,等孩子睡著後,獨處不工作的時候,只能這樣發呆。其實也沒幾天,卻好像已經習慣了。

  房外的聲音消失了,榮則應該是進了房間,榮馨走出去,走廊的燈昏暗地照在地毯上。房間對面是挑空的客廳,能夠看見城市淩晨的夜景。

  她靠近榮則房間,似乎聽見電腦開機的聲音,想讓榮則早點睡,抬起手,又猶豫了。

  酒店房間的隔音不算好,榮則的工作桌離門近,榮馨靠近一些,聽見榮則好像帶著笑的聲音。

  「你上線了嗎,」他不知在跟誰說,「我先裝遊戲。」

  榮馨站了少時,最終還是敲了敲榮則的門,推門進去了。

  榮則本來在笑,側過臉看她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好像就消散了,把耳機摘下來,溫和地問她:「姐,有事嗎?」

  他語氣中沒什麼不高興的意思,對榮馨說話聲音很和緩,帶著關心,但榮馨看得出來,弟弟不太想被她打擾。

  「聽你還沒睡,」榮馨對他說,「都這麼晚了,還玩電腦啊。」

  榮則「嗯」了一聲,說「和隊友打兩把就睡了」,而後看著榮馨,榮馨頓了頓,說:「沒什麼事,就是聽見你在說話,想看看你。」

  「不會很晚,」他對榮馨說,「我知道明天上午有會。」

  「不是因為工作啊,我就是關心你,睡這麼晚對身體不好。」榮馨說著,看見榮則電腦上遊戲好像裝好了,便停下來了。

  「那你早點睡。」她說罷,替榮則關上了房門。

  榮馨斷斷續續做夢,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上午想了又想,給季悠可發了個消息,問她中午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季悠可在她父親公司上班,工作輕鬆,很快便回復她「有空」,榮馨和她定了地點,中午沒和榮則打招呼,偷偷摸摸下了樓,讓司機開往約定的餐廳。

  榮馨很喜歡季悠可這個小姑娘,覺得開朗大方又漂亮,曾經想撮合她和弟弟,不過弟弟好像對談戀愛沒什麼興趣。

  這也是榮馨很不理解的一點,她覺得自己弟弟明明長得很帥,人也不內向,可別的年輕男孩兒晚上和戀人出去玩、通電話,榮則卻二十三歲還不開竅,只知道跟隊友吃夜宵、打遊戲。

  季悠可比榮馨到的早一些,她坐在窗邊的位置上,沖榮馨招招手。

  榮馨坐下點了菜,兩人寒暄一番,季悠可先試探著問她:「姐姐,我爸跟我說,榮——則現在是不是回公司了啊。」

  榮馨說是,她忽然露出了有些沮喪的表情,說「我昨天看FA官方的問答,還以為只是輪換上場」,又說「前幾天他和黃予洋雙排,狀態挺好的啊……」。

  「什麼問答?」榮馨問她,「FA是榮則打遊戲的那個戰隊,是嗎?」

  季悠可好像沒想到榮馨連這也不確定似的愣了愣,而後點點頭。榮馨也有些心虛和尷尬,又說:「他們問答說什麼了?」

  「ZRONG是FA戰隊的輔助,姐姐知道吧?」季悠可耐心地告訴她,「戰隊最近從二隊提了一個叫沈正初的輔助上來,加進了大名單,在問答裡說沈正初會和榮則打輪換。」

  她頓了頓,問榮馨:「他真的……就不打遊戲了嗎?」

  「不打了吧。」榮馨小聲說。

  服務生送上前菜,榮馨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聽季悠可說:「那今晚首發名單……真的不會有榮則了。」

  榮馨看看她,季悠可的表情有些難過,看了少時,榮馨忍不住問季悠可:「悠可,這個遊戲有什麼好玩的啊。」

  「你這麼乖的女孩子,為什麼會喜歡這個?」榮馨看著她,心裡很不解,「我昨天看榮則手機上的視頻,一點也看不懂。」

  季悠可一怔,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但我看FA打比賽三年多了,」她說,「我一直覺得ZRONG是一個,很頑強的選手。」

  「姐姐,你是不是不太知道榮則戰隊的情況啊。」她問榮馨。

  榮馨想著自己和李蓓的交流,告訴季悠可:「我只知道他們打得好像不太好,沒拿過冠軍,還老是換人,買這個買那個的,覺得他挺沒定性的。」

  「榮則從英國回來的時候,本來就答應我只打四年的,我看他這三年多,沒有什麼起色,覺得三年四年的也差不多吧,公司裡又有事,就叫回來了,」榮馨沒有提自己婚變的事,簡單地解釋,「不過昨天我們去分公司,好像認識他的人也不少。」

  季悠可聽罷,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最後說:「不是沒有定性的……」

  「他打得很好,」季悠可說,「他們隊今年真的可以拿冠軍的。」

  她露出了很難過的表情,榮馨同樣不好受,過了一會兒,對季悠可說:「是嗎,我不懂。」

  食不知味地吃了飯,榮馨上車,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她沒有逃避親弟弟把打遊戲當職業的事,在網路上搜索了榮則的遊戲ID,首頁有很多視頻,她點開了一個。

  標題是《FA無緣季後賽八強,ZRONG黯然退場》,在視頻裡,榮馨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視頻製作人說「FA在S8的成績起起伏伏,最終止步八強,在最後和ES的這場對決中,ZRONG的表現我認為稱為聯盟第一檔的輔助不為過,仍然無力回天……據說今天是ZRONG選手的生日,但就像上個賽季一樣,他沒有拿到決賽的門票」。

  而她的弟弟看著電腦螢幕,停頓著,面無表情地摘下了耳機。

  S市夏季下午的陽光照亮了整個世界,轎車裡的冷氣打得很足,平穩地向公司開去,將榮馨與酷暑隔離開來。

  她換了一個叫做《FAvsWBG精彩瞬間》的視頻,視頻是上上個月發佈的,沒有旁白,很短,一開始是讓她眼花繚亂的遊戲操作,下方有她弟弟的攝像頭,大概五十秒的時候,螢幕上打出了「FA勝利」的大字,她弟弟身旁,她見過的那個男孩兒摘掉了耳機,和榮則擊了掌。

  視頻裡歡呼聲久久不息,榮馨看著她的弟弟站起來,和隊友一起往舞臺另一個方向走,忽然意識到,原來榮則高興的時候,應該是這樣的表情。

  





第48章

  對戰DAG的前一天晚上,FA發佈了次日的首發名單,輔助位選手為沈正初,引起軒然大波。

  十二點多,黃予洋走出訓練室,見玻璃門後新媒體部的人還在加班,一個個面色凝重,不是緊盯著電腦,就是在接電話,一副忙亂的樣子。

  黃予洋自己也收到了不少資訊,熟的不熟的的人都來問他,榮則怎麼不首發了,要退役了麼,手傷真的假的,網傳的房產公司富家子弟有沒有內幕說一說。

  除了關係特別好的,黃予洋都沒回。

  榮則今天去公司上班。

  早晨起床,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去寫字高樓裡過一種黃予洋難以想像的生活。

  他一天開了好幾個會,看很多資料,陪姐姐在公司待到十一點半,才準備回酒店,說回去想和黃予洋雙排。

  收到消息的時候,黃予洋和沈正初開著小號在排位賽練教練安排的陣容,打完這一把,黃予洋和沈正初說了一聲,退出了小隊。

  榮則還沒到酒店,於是黃予洋拿上煙和打火機,去了二樓的露臺。

  露臺上,印樂和樊雨澤在吞雲吐霧,再進去一個黃予洋,顯得有點擁擠。

  「怎麼都在。」黃予洋嘟噥著,給自己看了根煙,靠在欄杆角上,看著樓下黑黢黢一簇一簇的灌木叢。

  七月夜晚燥熱,社區裡綠植茂密,空氣裡都是樹葉被曬過的氣味,蟬鳴從各處傳來。

  「發愁啊,洋哥,」樊雨澤吐出一口煙,低聲說,「剛去看了一眼戰隊微博,再想想剛才訓練賽,怪嚇人的。」

  「新媒體還讓我一會兒回去開個直播,穩定一下粉絲的情緒,真他媽一點都不想開」印樂靠在黃予洋對面的欄杆,面無表情地說,「,明天要是沒打好,兄弟們一起找個廠吧。」

  黃予洋沒吭聲。

  前幾天一直在和二隊打磨合,約普通中游隊伍打訓練賽,沒感覺出太大差距,今晚和ES這樣的強隊打了訓練賽,才發覺後方壓力極大是什麼感覺。

  黃予洋來FA之前,把FA春季常規賽的比賽錄影都看過一遍至少榮則在的時候,沒人受過下午這種因為等不到資源硬生生被送回重生點的委屈。

  「不是說正初不好,」印樂抽完一支煙,又點了一支,說,「落差還是多少有點,而且DAG那個集火……。」

  「算了,管他呢,」他抬頭看看燈,又看向黃予洋,沖他道,「洋王明天手穩點啊。」

  黃予洋「哼」了一聲:「爸爸手什麼時候抖過。」

  印樂笑了:「榮則剛走那兩天,不知道是誰好像剛打遊戲一樣。」

  「滾。」黃予洋罵他。

  「輔助一走,心就亂了,」樊雨澤突然插話,「不知道以為是失戀了呢。」

  「黃予洋和他的榮爹是有點肉麻的吧,」印樂開始攻擊黃予洋,「不止一次偷偷雙排了,前天晚上有人在宿舍樓下電腦跟榮爹雙排,被隊友ob了,錄影發到論壇,成為了榮爹還在FA的證據。」

  黃予洋想罵他,不知怎麼想到前天晚上在榮則家老房子裡發生的事,無端端變得笨口拙舌,把煙摁滅了,悶悶反駁:「有病,老子要去排位努力了。」

  說罷跑回了訓練室。

  訓練室裡,夏安福和沈正初站在桌旁分吃一份炸雞。

  看見黃予洋,沈正初興高采烈招手:「洋哥,來吃雞。」

  黃予洋走過去吃了一塊,榮則給他發了消息:「我上線了。」黃予洋摘下手套,跑到電腦旁去和榮則組隊,身後沈正初感慨:「洋哥真的好努力啊!」

  「我也要努力了!」沈正初說完,去自己電腦邊坐了下來。

  夏安福看他們兩人都去打遊戲,忍痛也拿掉了手套,說:「剩下的給那兩個吃吧,我來努力了。」

  「正初,」他坐下了,回頭喊,「我們排一個。」

  十分鐘後,黃予洋和榮則排到了夏安福、沈正初對面。

  由於前天晚上雙排被人發現,產生了不大好的影響,今天榮則用了小號和黃予洋雙排,也沒進語音。

  「洋哥,在對面呢,」沈正初隔著一個空位置喊黃予洋,「我不會放水的。」

  「你們輔助誰,」夏安福道,「沒見過。」

  黃予洋沒說話,在安葛洛什倉庫陽光明媚的重生室選英雄。印樂和樊雨澤抽完了煙,走進來。

  夏安福在身後無恥地說:「洋寶,你們什麼陣容,給我看看唄。」

  「夏安福?」榮則在語音裡問黃予洋,聲音帶著笑意,「他和沈正初在雙排?」

  黃予洋「嗯」了一聲,鎖定了尤裡,看了身邊剛開直播,在和粉絲問好的印樂一眼,在私聊窗口給榮則打【榮爹好好保我,一起吃了他們的分】。

  榮則看完,笑了一下,說「好」。

  遊戲開始沒多久,夏安福和沈正初都察覺到不對勁了。

  沈正初沒說話,夏安福罵起來了:「黃予洋,你們輔助怎麼回事啊?怎麼老盯著我開大,准得像個掛一樣。」

  黃予洋沒說話,印樂恰好在排隊,戴著耳機挪到黃予洋旁邊看,看了一會兒,也狐疑地說:「是不是誰的小號。」

  「有點怪,」印樂評價,又問黃予洋,「他進語音沒啊。」

  黃予洋不知道怎麼回答,冷冷道:「打遊戲呢,別吵你爸。」

  榮則聽見了,在小隊語音裡笑了。

  不知怎麼,黃予洋的臉有點熱。他切了一下介面,想看隊伍其他隊友情況,沒想到印樂火眼金睛,發現了輸出和輔助位元的雙排標記,在訓練室大聲說:「我靠,我們洋王在跟這個輔助雙排呢。」

  「啊?」夏安福說,「誰啊?」

  「你有病吧!」黃予洋瞪了他一眼,挨了對面輸出的蒙哥馬利兩槍,立刻跳下穀堆,等榮則給他回血。

  「到底誰啊,有什麼不敢說話的?」夏安福又不依不撓問了一句,問完好像忽而意識到了什麼,噤聲了。

  印樂也反應過來,低聲對黃予洋說:「這榮哥小號啊。」

  「嗯。」黃予洋沒辦法地承認了,跳起來恰好狙掉了夏安福的頭。

  夏安福回到復活點,安安靜靜,沒有罵他。

  印樂愣了愣,突然「操」了一聲,說:「我好像在直播。」

  他回到了自己的電腦前,開始結結巴巴和觀眾互動,甚至開了個攝像頭整活,企圖把粉絲的注意力從黃予洋還在和榮則雙排這件事上轉移走。

  黃予洋和榮則贏了這一把,兩人開了個房間練槍。

  練了一會兒,榮則那頭有人敲門,聽著像他姐姐,和他說了幾句話。黃予洋沒聽清他姐姐說的是什麼,只聽見榮則對她說了「我知道了」和「好」。

  榮則姐姐離開以後,榮則安靜了一小段時間,夏安福和沈正初排到了一把新的遊戲,印樂和樊雨澤也進了遊戲,幾人在訓練室裡吵吵嚷嚷。

  榮則聽了一會兒,一邊練槍,一邊好像很平淡地對黃予洋說:「訓練室這麼熱鬧。」

  黃予洋說不清怎麼回事,聽得心裡有點發酸,對榮則說:「還好吧,就平時那樣。」又問榮則:「你姐找你有事麼?」

  「沒什麼,」榮則低聲說,「讓我早點睡。」

  黃予洋看了一眼時間,才十二點四十,遠不到他們睡覺的時間,頓了頓,問榮則:「那你打完這把下了嗎?」

  「你今天想幾點回去?」榮則沒有直接回答黃予洋的問題。

  黃予洋想了想,說「今天兩點吧」。

  榮則安靜了幾秒,說:「等到兩點,我能不能來接你。」

  黃予洋愣了一下,榮則又說「陪我在車裡坐一會兒也行」。

  榮則聽上去有點不太開心,黃予洋嘴巴比心更快地說「好的」。

  然後黃予洋想到在抽煙的時候印樂說他肉麻,卻還是完全忍不住,在私聊頻道裡給榮則打字,他一小句話打打刪刪,換了很多不同的肉麻的話全都不好意思發,最後對榮則說「我也想你」。

  





第49章

  一點半不到,榮則先下了線,從酒店出發,黃予洋又自己單排了一把。

  其他隊友都去睡了,訓練室只剩下他和沈正初。

  或許是夜深了,黃予洋排隊有些久。他練了幾分鐘槍,覺得眼睛痛,摘下了耳機,往後把椅子放下去,仰躺著,看著頭頂灰色的天花板,放空休息。

  正發著呆,黃予洋聽見沈正初叫他。

  「洋哥。」沈正初也摘下了耳機,隔著一張桌子看著他。

  黃予洋有點懶,沒坐起來,側過頭問沈正初:「怎麼了?」

  「下午打得不好,」沈正初說,「有點自責。」

  黃予洋不太喜歡在這方面寬慰隊友,就看著沈正初,沒說什麼。

  沈正初欲言又止一會兒,又道:「洋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榮哥差得挺遠的。」

  黃予洋一愣,想了想,對沈正初說:「沒什麼可比性。」

  沈正初的神色顯得有些愁悶:「唉,壓力太大了。」

  「我把手機關機了,」他說,「什麼消息都不敢看。明天打不好怎麼辦。」

  「……別想太多,」黃予洋對他說,「好好打就行,儘量別死。」

  沈正初「嗯」了一聲,好像還想說什麼,黃予洋手機震了。

  榮則說自己到了,黃予洋便取消了排隊,下了樓。

  榮則停在基地的地下車庫,黃予洋上了車。

  車熄火了,榮則坐在駕駛座,安靜地看著黃予洋。他應該是洗過澡了,身上有很乾淨的味道,穿著和以前一樣的黑T恤,看上去只比黃予洋年長一點點,但好像有點累。

  黃予洋靠過去,在昏暗裡觀察榮則的臉,問他:「你這麼晚睡沒事嗎,明天幾點起來?」

  「八點。」榮則低聲說。

  黃予洋咋舌:「這麼早。」

  「那你該去睡了。」黃予洋說。

  榮則聞言,皺了一下眉頭,說:「還不想睡。」

  有些莫名其妙的,黃予洋覺得自己臉熱起來,忍不住地靠過去,摸了摸榮則的手臂。

  榮則看著黃予洋的眼睛,側過臉,吻住黃予洋的嘴。

  他的唇有少許冰冷,撬開黃予洋的牙關,鼻樑頂住了黃予洋的臉。黃予洋大腦發昏地和他吻了片刻,覺得渾身哪裡都熱,聽到榮則含著自己的嘴唇,說:「黃予洋。」

  「我明天去看你比賽。」他說。

  黃予洋稍離開他一些,混亂地看著他,問他:「你能來麼?」

  「應該能。」榮則低著頭,用拇指按壓黃予洋的下唇,又很輕地吻了吻他,

  黃予洋忽然發現榮則好像理過發了,頭髮短了一些,髮型變了,便抬手摸了摸榮則的頭頂。

  「榮馨讓造型師幫我剪的,說原來的太隨便了。」榮則察覺到黃予洋的動作,解釋。

  基地為了照顧選手,會定期找理髮師上門服務,不過上門的髮型師修出來的頭髮比較隨便,像印樂和樊雨澤那樣注意自己形象的人,會出門去理,夏安福、黃予洋和榮則則在基地理。

  黃予洋「哦」了一聲,說:「挺好看的。」

  榮則便又靠過來一些,抱住了他。

  榮則確實是過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了,黃予洋這天第好幾次這麼想。

  好像變成一個被禁錮在公司報表和西裝裡的人,過得很不快樂,黃予洋就也跟著變得迷茫、不知所措,也變得一團糟。

  沈正初拿自己和榮則比其實很不公平。黃予洋抱著榮則的背,在黑暗裡想。

  沈正初強度忽上忽下,臨時上場,頂著無數人的目光,重重壓力,可是他才十七歲,替換的是FAZRONG的位置,他很幸運,有比賽可打。

  而榮則在IPFL全勤三年半,從睜眼到閉眼不斷練習,是聯盟最好的輔助選手,沒有任何人能與他相比,在賽場的表現永遠沒有一點瑕疵,離拿到獎盃卻總是差一點點,最後在和冠軍最近的時刻,被迫去了並不想去的地方。

  在酒店房間裡裝了一台電腦,才能在下班以後和黃予洋開著小號雙排一個鐘頭。

  「榮則。」黃予洋叫他。

  榮則沒有說話,過了幾秒鐘,黃予洋發現榮則睡著了。榮則的頭貼在黃予洋肩膀上,黃予洋怕吵醒他,維持著姿勢,過了一會兒,他肩膀變得很酸,微微動了一下,榮則又醒了。

  他抬起臉,睜開眼睛,吻了吻黃予洋的嘴角,頓了頓,問黃予洋:「我是不是睡著了。」

  「嗯,」黃予洋說,「沒多久。」

  「感覺你很缺覺,」黃予洋又說,「最近都沒怎麼睡。」

  榮則說「還好」。

  這時候,他們看見沈正初從門裡走出來,背著包打著哈欠往宿舍那頭走。榮則的車窗看不見裡面,他也沒往車這邊看。

  「他挺努力的。」榮則說。

  「你看晚上訓練賽了嗎,」黃予洋問榮則,「和ES的。」

  「看了。」他說,不過沒作評價,默默看著沈正初走遠的方向。

  「哎,」黃予洋抓住榮則的手,努力想活躍氣氛,對榮則說,「明天必須現場來看FA爆殺DAG。」

  榮則看向他,眼裡好像有些笑意,也好像並沒有,對黃予洋說「行」。

  車裡靜了一會兒,榮則忽然說:「好像是第一次缺勤。」

  「有點不習慣。」他又說。

  榮則的表情幾乎有些茫然,黃予洋一怔,心口泛出苦楚,看著榮則的眼睛,太陽穴酸脹著,腦袋裡空空蕩蕩,什麼句子好像也都組不起來。

  榮則和他對視一會兒,突然笑了笑,說:「為什麼跟要哭了一樣。」然後碰了碰黃予洋的臉頰,說:「不要緊。」

  「我沒什麼,」他說,「本來第四個賽季結束也打算退役了,提早了幾個月而已。」

  「榮馨一個人在公司不太容易,」榮則用很平靜的,缺乏起伏的,像很認命的,已經說服過無數次自己的語氣告訴黃予洋,「我應該去幫她。」

  黃予洋沒有回應他的說法。

  距離比賽只剩下十六個小時的淩晨,黃予洋和榮則在車裡偷偷摸摸地接吻。

  黃予洋頭昏腦脹,一面感到現實像一道堅固的石牆,橫在眼前,難以搗毀,一面無力地做了不切實際的美夢,想榮則穿回隊服,回到場上。





第50章

  「我晚上去看比賽,不能陪你吃飯了。」

  去看新專案的路上,榮則通知榮馨。

  「什麼比賽,」榮馨側過臉問榮則,「是你們戰隊嗎?幾點啊?」

  「大概七點,得看上一場比賽順不順延。」榮則臉上沒太大表情,低著頭看手裡的平板資料。

  他的外形很英俊,一舉一動都與榮馨從前對他們姐弟倆未來的設想相同。

  榮馨曾多次想,弟弟在大學度過三年,再念一年研究生,回到公司任職,便應該是這副情景。

  對於榮則所說的晚上的比賽,榮馨有挺多想問的,不過看榮則似乎不太想說,她便「哦」了一聲,說「好」。

  「今晚沒什麼事,」她對榮則說,「你去吧。」

  她在榮則身旁坐著想了一會兒,給季悠可發了消息,問季悠可:「悠可,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比賽的票怎麼買?」

  季悠可回她:「今晚的IPFL的票嗎?」

  榮馨說是,有點不太好意思地給季悠可打「我也想去看看」。

  過了一小會兒,季悠可給榮馨打了電話。

  這時恰好到了項目的地點,榮馨和榮則下了車,拿著手機躲到一邊去接了。

  「姐姐,好巧,我今晚要一起去看比賽的朋友臨時有點事,」季悠可對她說,「我剛才問了她,可以用她的票帶你進去,但是你可能要穿得隨意一點,他們會看一眼身份證照片的。」

  「我來接你吧,」季悠可說,「四點,可以嗎?」

  不遠處的榮則不知怎麼,看向榮馨這邊,榮馨又走遠了一點,對季悠可說了謝謝,又說:「一會兒我發地址給你。」

  榮馨掛了電話,有點緊張地走回去,榮則略帶關懷地問她:「是向修明?」

  「不是不是,」榮馨立刻否認,推到兒子頭上,「點點學校的事。」

  「怎麼了?」榮則善意追問。

  「沒什麼,」榮馨擺手,「我們進去吧。」

  下午三點,榮馨和高管開完會,直接回了酒店換了衣服。

  她剛下樓,坐進季悠可車裡,遙遙看見榮則的車從街角轉過來。

  「還好我換得快,」她對季悠可說,「不然正好碰到榮則。」

  「榮則也去嗎?」季悠可邊開邊問,「那怎麼不跟他一起,他們戰隊好像可以拿到票的。」

  「他可能不是很……」榮馨頓了頓,沒說下去。

  季悠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說:「姐姐怎麼突然想到看比賽啊。」

  「想瞭解一下,」榮馨對季悠可說,「對這些年輕人的東西知道得太少了。」

  「我昨天搜了搜遊戲規則,不怎麼看得懂。」榮馨又對季悠可說。

  「沒關係,」季悠可道,「一會兒比賽開始了我解釋給你聽,很簡單。」

  「FA和DAG在第二場,」她說,「第一場我們先預熱一下。」

  「謝謝你,」榮馨誠心誠意地說,「悠可。」

  她這樣的年紀和身份去看遊戲比賽,自己也覺得不怎麼好意思。

  說起來令她有些難堪,這些難以對親弟弟提的問題、說出的話,對季悠可表達起來,卻好像要輕鬆許多。

  觀賽場館離酒店大約半小時車程,一路上,季悠可和榮馨說了不少榮馨不知道的榮則的事。

  她說這幾天榮則常常深夜和戰隊的一個選手一起打遊戲,被不少人撞到過。

  「我知道,」榮馨說,「我見過他。」

  「黃予洋麼?」季悠可看了榮馨一眼。

  「嗯,」榮馨說,「他來過酒店。」

  想到當時的場面,榮馨覺得有些尷尬,問季悠可:「他很厲害吧?」

  「很厲害,是春季賽的冠軍,」季悠可告訴她,「夏天來FA之後,他上的比賽,一場都沒輸過。」

  「看著挺小的,」榮馨回憶,「白白瘦瘦的。」

  「剛滿十八歲。」季悠可說。

  她忽然頓了頓,而後告訴榮馨:「其實FA的粉絲一開始都不是很喜歡他。」

  「為什麼啊?」榮馨問她。

  季悠可有些欲言又止,恰好紅燈停下來,她拿起手機,迅速地查找一番,遞給榮馨:「姐姐,你看這個視頻。」

  螢幕畫面是一張榮則和隊友站在一起的圖片,揚聲器穿出旁白的聲音:「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的電競倒論,我是你們的水友Ian。」

  榮馨看不太懂,只聽出了自己弟弟的不雅稱呼,但覺得這個黃予洋說話的語氣很逗,活靈活現,雖然弟弟輸比賽挺可憐的,她還是看笑了好幾次。

  看完視頻,榮馨還是忍不住在笑著問季悠可:「這洋寶不是挺討人喜歡的嗎。」

  「……現在看是還好,」季悠說,「當時大家反應挺大的。」

  「因為FA一直輸比賽,」她告訴榮馨,「可能主要是難受吧,找到了發洩口。」

  談話間,主場到了,季悠可停好了車,帶著榮馨進去。

  她們恰好在人最多的時候進場,檢票人員核對得不仔細,隨便看了一眼就把榮馨放進去了。

  她們坐的位置在第三排的側邊。

  第一場比賽是CLG和NLE,季悠可一直在榮馨耳邊給她解釋遊戲規則,看了兩場比賽,榮馨好像摸到了看懂比賽的竅門,也覺得看起來挺刺激的。

  從五點開始,一共打了三場,CLG二比一獲勝。

  比賽結束後,CLG一名叫曹何籌選手在場上回答了幾個問題,隊伍其他人又上來互動了一番,下一場比賽便開始了。

  場下的氣氛忽然變得不太尋常,四處都是竊竊私語。

  選手上臺時,台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噓聲。

  「這是代替榮則上場的沈正初,」季悠可告訴她,「那是你見過的黃予洋,在過去是印樂、夏安福、樊雨澤。」

  「這些都是榮則的隊友嗎?」榮馨看著大螢幕上的特寫,除了黃予洋外,所有面孔對她來說好像都很陌生。

  季悠可說是,臺上主持人先是問DAG戰隊的VINC選手,自從第七賽季以來,DAG從未在對戰FA的比賽中獲勝,覺得自己今天有沒有機會贏一場。

  VINC說:「凡事都有第一次,這場五打四,贏面還是大的。」

  場下突然靜了靜。

  主持人一愣,又馬上笑了笑,說「VINC選手很幽默」,而後轉向FA的那一邊,說:「想問YOMVP1選手,夏季第一次沒有ZRONG在後方支援,會不會覺得有點緊張。」

  鏡頭打在黃予洋臉上。他的皮膚非常白皙,臉上沒什麼表情,神情稱得上嚴肅,和季悠可給榮馨看的視頻裡那個嘰嘰喳喳的洋寶十分不同,看起來成熟許多。

  他接過主持人的話筒,像是很無所謂地回答:「不知道什麼是緊張的感覺,這麼專業的問題可能要問問對面DAG的選手們。」

  主持人和觀眾都笑了。

  「YOMVP1這麼自信。」主持人接話道。

  「怎麼說呢,」黃予洋看了台下一眼,笑了笑,說,「因為大家都很聽隊長的話,就算隊長今天沒在臺上比賽,兄弟們還是一個積分都不敢給他丟的。」

  賽前的採訪結束,選手們坐到了自己的電腦前面,比賽馬上要開始時,台下突然有個男生大喊了一聲「黃予洋加油」和「FA加油」。

  而後,給FA和黃予洋加油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在這些加油的聲音裡,榮馨感到有些局促,她轉頭看了看季悠可,她雙手有些緊張地交握著,望著臺上,咬緊嘴唇。

  察覺到榮馨的眼神,她側過臉來,和榮馨對視。

  榮馨不知道該說什麼,湊過去,問季悠可:「榮則比替換他的人厲害很多嗎?」

  季悠可愣了一下,對榮馨說:「他是最好的。姐姐。」

  「榮則是最好的,」季悠可有些緩慢地告訴榮馨,「沒有人可以和他比。」







第51章

  「第一張地圖來到日蝕避難所,蒙哥、港灣被DAG禁用後,FA戰隊的YOMVP1和PRINCAL又選擇了奇襲陣容,尤裡和伊莉莎白。ZHENGCHU選手選擇了復活節。上一次FA選擇這組陣容,還是對戰WBG的那一場吧VV老師?」

  「對,」解說臺上,VV頓了頓,道,「不過復活節這個英雄操作起來很複雜,和ZHENGCHU最擅長的港灣在很多技能的使用上和復活節是兩種思路,最重要的是初始復活時間比別的輔助英雄長,這有點……」

  「兵行險著,」解說小瑞接道,「既然打不了港灣,索性走高風險高收益的途徑。」

  大螢幕上,倒計時一分一秒接近零,榮馨不由和季悠可一起緊張了起來。

  兩隊同時出重生點,DAG的VINC打法兇猛,大膽地一上場就開始繞後,他的運氣很好,在避難所側翼逮到了背對他在給隊友回血的沈正初,連開三槍擊殺成功。

  「……」季悠可的表情很凝重。

  場下很安靜,榮馨的心好像也被捏緊了。

  「復活時間還剩三十秒,」小瑞一頓,「這下真的變成五打四了。」

  「——在DAG的小據點前,FA先手開團,前方DANGI一個冰刃,擊殺了YOMVP1,現在FA的火力被削弱到了很危險的程度。」

  「RAINBOW777站出來了,把即將開大的BRIANKILLER送回了重生點,為隊伍打開了突破口,這會不會是一個——」

  解說小瑞話音未落,螢幕切到DAG輸出位元VINC選手的視角,他開槍帶走了印樂,黃予洋剛重生讀秒結束,來不及返場,須臾之間,FA的第一個小據點已經失守。

  「DAG現在氣勢高漲——ZHENGCHU又掉了,被VINC和KKKK聯手送走,FA場上又面臨尷尬的斷補給狀況,ZHENGCHU由於頻繁掉線,離有大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現在看來,可以說復活節並不是FA最好的選擇……」

  「YOMVP1站上避難所高臺,他殺了一個——殺了兩個!」

  「可惜,BRAINKILLER的亂刀中斷了他的輸出……」

  不多時,FA又失去了一個小據點,輸出和重裝位勉勵支撐,最終還是沒能守下來。

  第一局日蝕避難所由DAG戰隊拿下。

  「今天FA整體打得有點亂,」解說VV道,「YOMVP1的明星球不少,PRINCAL也有很多亮點,但是配合沒有以前那麼高效了。」

  「可能是磨合時間不夠,」小瑞接道,「少了前幾場那麼強烈的默契和化學反應。」

  「這好像是YOMVP1這個賽季輸的第一個小比分,由此也可見YOMVP1這名選手的實力實在是非常強勁,適應能力也很好。從春季賽到夏季賽,換了兩個戰隊,成績都是斐然。」

  「現在已經到了本場比賽的賽點,不知道接下來這一張喪鐘海灣,FA能否扭轉戰果,扳回一城……」

  就在這時,大螢幕轉到了觀眾席,先是分別拍了臉上貼著FAlogo、以及舉著DAG手幅的戰隊粉絲,而後鏡頭一切,突然榮馨附近的觀眾席,接著,漸漸放大,拍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生。

  雖然遮得嚴實,榮馨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她想,導播和攝像師應該也是同樣。

  這是榮則。

  台下靜了靜,緊接著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

  榮則同樣注意到了大螢幕上的自己,抬手把帽檐往下扯了扯。

  解說又開始對下一場的戰況進行分析,鏡頭也移走了,但榮馨注意到身邊的男孩和女孩都不住往後看,小聲討論剛才拍到的是不是榮則。

  榮馨也回頭看向榮則的方向,這時候,榮則仿佛與她心有靈犀,也朝她這頭看來,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間,榮則愣住了。

  他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帶著一絲疑惑,低頭拿出手機,不知打了什麼字。

  下一局比賽即將開始,榮馨感覺到手機震動了,便回過頭,拿出手機,看見榮則給他發了消息:「姐?你怎麼來了。」

  「來玩玩。」榮馨假作不在意地說。

  榮則過了一小會兒,在喪鐘海灣倒計時快結束的時候,才給榮馨回了消息:「好吧,看完比賽一起回家。」

  FA在喪鐘海灣的表現很強勢,由於幾位選手對這張地圖的把握實在很好,ZHENGCHU也換掉了他的復活節,團隊穩紮穩打,逐步把DAG往小處壓縮。

  YOMVP1選手在喪鐘海灣神出鬼沒,如入無人之境,把控節奏,經過幾輪惡戰,終於拖著沈正初,將比分扳到了一比一。

  全場掌聲、呼喊聲雷動。

  「有希望。」季悠可在榮馨身旁說。

  然而來到巨石尖塔後,局勢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在DAG頑強的撕扯中,FA的人員總是湊不到一起,情況變得不容樂觀,在比賽的後半段,黃予洋和夏安福的聯動出現了失誤,直接讓DAG成功地偷到了一個小據點。

  十分鐘後,螢幕上顯示出了DAG獲勝的字樣。

  場下停頓了幾秒鐘,鏡頭拍攝DAG的選手們,他們摘下了耳機,興奮地擊掌,站起來,走向FA的賽台。

  黃予洋面前的螢幕是象徵失敗的灰色。

  他起先沒動,身旁的印樂推了推他,他才有些恍惚地站起來,和DAG走過來的選手們握手。

  握完手,坐下去要拆外設之前,黃予洋看了一眼台下。

  觀眾密密麻麻坐著,他一張臉都看不清,也分辨不出榮則的位置,只知道自己沒有像昨天誇下海口的那樣爆殺。

  輸比賽的感覺很沉,靈魂像飄在虛空,像走在雲上的鋼索上。雲裡佈滿他在比賽中沒做到位的每一個操作,鋼索是輸本身。

  他走得有點麻木,比起覺得丟人和尷尬之類的感覺,更多是沉重、懊悔和在其中翻騰的細小的不甘。

  黃予洋贏得太久了,忘記了這樣的感覺。他曾經以為奇跡總會選擇為他發生,奇跡不完全會。

  拆完了外設,幾個隊友都沒說話,印樂抱著滑鼠墊,拍了拍黃予洋的肩膀,摟著他往台下走。

  黃予洋把外設給了李蓓,走到室外去抽煙。

  他點了一支,吸了一半,給榮則發了個消息,問榮則:「你在哪?」

  「和我姐在一起,」榮則回得很快,「還在位置上。」

  黃予洋又抽了一口,吐出煙圈,看著漆黑的夜空,給榮則發:「我想來找你。」

  兩人約好,榮則到休息室通往觀賽廳的路上等黃予洋。

  黃予洋和教練說了一聲,走過去,榮則接了他,一起往車庫的方向走。

  場館裡工作人員很多,因此他們走得很規矩。

  坐電梯下去,榮則的姐姐已經在副駕駛上等了。她穿著一件寬鬆的白T恤,牛仔褲,看上去很休閒,比上次黃予洋看到她隨意不少。

  榮則看見她在前面,愣了愣。

  黃予洋反應很快地坐到了後排,老實地叫她「姐姐」。

  「你也來看比賽啊。」黃予洋問她。

  「對,」她道,「沒想到這個比賽還挺好看的。」

  「你今天很厲害,」她誇黃予洋,「一直在殺人,我看就沒停過。」

  「沒有,對不起,」黃予洋對她說,「我今天不厲害,沒有好表現。」

  車啟動了,榮則駛出場館,沒有說話。

  黃予洋回顧自己今天的表現,幾乎想要為那些變了形的操作自裁,各類失誤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看了幾眼窗外的夜景,心口突突地跳著,實在感到難受,打開手機發了條微博,說對不起,下場一定更努力。

  發完後,他關閉了軟體,心裡的痛苦和茫然終於像破開的水球,水淌了一地,大腦空空的,因為不真實,所以很木然。

  「真的很厲害,」榮馨又在前面勸道,「我覺得厲害。」

  她轉過頭來,看黃予洋。

  黃予洋看著她帶著鼓勵的眼神,說了「謝謝」,過了幾秒鐘,他又說:「但真的打得不好,對不起。」

  「別這樣啊,」榮馨忍不住勸他,「已經很好了。」

  車子駛上高架,榮馨沒問榮則先去哪,她猜想榮則準備先把黃予洋送回住處。

  她從後視鏡看黃予洋,黃予洋靠在後座,失神地看著車頂。

  他長得很好看,大眼睛,紅嘴唇。榮馨覺得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輸了就是不開心。

  榮則應該也是覺得黃予洋性格像個小孩,和榮馨產生了相似的保護欲,溫和地開口,對黃予洋說:「下場加油。」

  黃予洋很簡短地「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第52章

  「予洋和我們住一個方向?」榮則開了一段時間,榮馨忽然問,「你們不是在金州路嗎,怎麼這裡路口不下。」

  黃予洋本在發呆,聞言看了看車窗外,車恰好經過下金州路的出口,不遠處是宿舍附近亮著燈的寫字樓高樓群。

  「我先送你回去。」榮則在前方開口說。

  榮馨像是下意識似的問榮則:「再送予洋?你們還有事嗎?」

  榮則頓了頓,說:「我陪他待一會兒。」

  「哦,」榮馨說罷,停了幾秒,又說,「好吧。」

  車裡安靜了片刻,榮馨叫黃予洋,問:「予洋,你幾歲開始打遊戲的啊,我聽悠可說你才十八歲。」

  黃予洋抬起頭,看見她好奇地看著自己。

  「十六吧。」黃予洋告訴她。

  「那麼小,」榮馨又問,「你家裡人同意嗎?榮則十九才開始打的。」

  黃予洋沒說話,榮則在前面開口,說:「姐,你有什麼問題回去問我吧,別問他了。」

  榮馨側過臉,不大高興地了榮則一眼,說:「我問問有什麼關係。」

  「沒事,」黃予洋坐起來一些,打圓場道,「我爸媽一開始不太支持。不過我到WBG青訓隊就有工資和獎金,和出來打工賺得差不多,本來我成績也挺差的,他們就沒太管我。」

  不知怎麼,黃予洋覺得榮馨有些欲言又止,像還想提別的問題,但她被榮則制止過,因此沒有問,只是說「這樣啊」,便重新坐正了。

  這時,黃予洋手機震了震,他低頭去看,見莫瑞給他發了消息,說「難受了來找我」,「別自己憋著」。

  黃予洋心口一酸,低著頭用力閉了幾下眼睛,給莫瑞回「好」。

  「DAG挺不好打的,針對搞得很好,有突破口就容易被抓,」莫瑞對他說,「我們也差點輸了。」

  「我知道。」黃予洋回他。

  離開WBG後,WBG每一局比賽,他都看了直播或者錄播。

  WBG夏天也輸了兩場,一場輸給FA,一場給ES,打DAG是2:1贏下的。黃予洋都知道。但WBG贏了,FA輸了。

  黃予洋發完消息,自虐一般地戴上耳機,打開視頻軟體,看方才比賽的重播,車裡很暗,手機的光照在他臉上。

  日蝕避難所的地圖,導播給了他好幾次視角,幾乎每一次,他的操作都有些許變形,中途打了個三殺,在原地站了兩秒鐘,被返場的DAG輸出從背後擊殺了,愣是沒占下據點。

  沈正初大部分時間都在重生點,印樂狀態也不佳,夏安福和樊雨澤是打得最穩的,吃了很多傷害。

  看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操作,黃予洋都會拉回去重新看幾遍,一把日蝕避難所看了很久,還沒看到一半,他突然聽見榮則的聲音。

  「黃予洋,」榮則說,「別看了。」

  「我複個盤。」黃予洋抬頭,和後視鏡裡的榮則對視了一眼,愣了愣,摘下一個耳機,解釋。

  「教練明天會複。」榮則說。

  榮則打了轉向燈,車從高架下去,靠近榮馨住的酒店。

  榮則在大門口停了車,榮馨先上樓了,黃予洋沒動,榮則下車給他開了車門,他才反應過來,下車坐到了副駕。

  他們離開酒店,榮則叫了黃予洋一聲,說:「我姐姐不太懂這些。」

  「我知道,其實她沒問什麼讓我難受的問題,你別多想了,」黃予洋轉過頭,看他一眼,「我覺得姐姐人挺好的,安慰我,又陪你去看比賽。」

  「不是陪我,」榮則頓了一會兒,說,「她和季悠可去的,沒告訴我。」

  「上次給你打電話那個女孩兒啊?」黃予洋問他。

  榮則說「是」,黃予洋便說:「你姐很關心你。我爸到現在好像也弄不明白我打遊戲怎麼能賺錢的。」

  榮則沉默地往前開,開了一段時間,才說:「她也不大明白。」

  「她很忙,還有點點和念念,」榮則告訴黃予洋說,「不那麼有空。」

  「你姐夫呢?」黃予洋問他。

  「在打離婚官司,」榮則低聲說,「出軌。」

  黃予洋怔了怔,想起剛才榮則姐姐和自己聊天的樣子,還有點點和念念在酒店房間裡坐著嘰嘰喳喳的場面,心裡有些沉重和難過。接著他想,榮則可能真的回不來打比賽了。

  他看著路邊,時間還早,路邊綠道上行人在散步,也有穿著背心和跑鞋跑步的,問榮則:「我們去哪裡?」

  榮則反問他:「你想去哪。」

  黃予洋想了一會兒,說「要不找個網吧吧」,他還是想去看一看自己的視角,說:「你陪我一起給我複個盤。」

  榮則看了他一眼,說:「我帶你去FA最早的基地吧。」

  「前幾天找人裝了兩台新電腦。」

  榮則帶他開到了市中心的一個社區,他在車裡翻出了卡,帶黃予洋刷卡上樓,基地在33樓,一進門,靠窗有一排電腦桌,大部分桌上是空的,有兩台桌子上放著電腦。

  房子很大,也很乾淨,所有的桌子都擦得乾淨,房裡有些熱,榮則開了空調,微冷的風從上方的出風口吹出來。

  房間門開著,除了桌子椅子、投影儀,還有靠牆的沙發之外,什麼都沒有。

  「你們在這兒打了多久?」黃予洋抬頭看了看客廳的吊燈,問榮則。

  「大半年,」他說,「金州路的基地裝修好之前,都在這裡打,樓下是宿舍。」

  榮則走過去開機,黃予洋看見桌子上擺著沒裝的外設,一份是榮則慣用的,一份是他慣用的。

  「隨便買的,」榮則看見他的眼神,對他解釋,「一開始只打算裝一台,後來覺得多買台備用,就順便準備了你的外設。沒別的意思。」

  「那反正榮爹記性挺好的。」黃予洋笑笑。

  他拉開了窗簾,看外面的夜景。三十三樓的景觀和宿舍四樓不同,更開闊,黑夜中光點成片成片,一直延續到入海口才暗淡下去。

  而後黃予洋回頭,看見榮則站在離他幾步路的地方,看著他,想了想,微微張開手臂,對榮則說:「怎麼有人光站著不來抱抱安慰我。」

  榮則看了他幾秒鐘,走過來,很輕地抱住他的腰。

  榮則頭髮被鴨舌帽壓得有些亂,可能不再是那麼商務的髮型了。

  黃予洋挨著他,臉靠在他肩膀上,聞著他身上很淡的或許是男士香水的味道,說「對不起」。

  在重生室看見隊友逐一被擊殺的畫面縈繞在黃予洋的腦海,他感到一種不至於過於深切,卻延綿不斷地擊打他的無力和痛苦。

  「榮則,」黃予洋把臉埋進榮則懷裡,喃喃說,「我今天真的好想贏。」

  道歉沒用,但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今天太差了,這不應該。

  榮則低下頭,吻了黃予洋的額頭和臉頰。

  他的鼻樑碰到黃予洋的眼角,黃予洋的難受很麻木,很空虛,眼底乾澀,並沒有流淚的衝動。

  黃予洋抬起頭,去親榮則的嘴唇,用力地和榮則接吻,幾乎想要榮則把自己咬痛,仿佛只要身體疼了,失敗帶給他的痛苦就能夠被抹去幾秒鐘一樣。





第53章

  榮馨回酒店後,在書房工作了一會兒,秘書把確認後的後天出差的行程發給了她,她看了一遍,桌上的電子擺鐘「滴」地響了一聲。

  十二點了。

  她合上電腦,走出門,路過榮則的房間。

  榮則門開著,她看見書桌上擺著的電腦,還有一個小小的魚缸。駐足幾秒,榮馨走進去看了看。

  桌上放著一塊黑色的鍵盤,還有很大的滑鼠墊,一個滑鼠,小魚缸在滑鼠墊旁,裡面有兩條紅色的小金魚。

  她低下頭,摸了摸榮則的鍵盤。地上的電腦主機殼是半透明的,看起來很年輕化,都是榮馨不怎麼接觸的東西。

  她比榮則大十多歲,榮則走路還搖搖擺擺,她就出國上學了,記事以來,似乎的確沒有哪次認真地聊過天。

  榮馨想到了今晚的經歷,場館裡都是穿著T恤的年輕人,舉著燈牌和紙條,青春洋溢地呐喊,每個人都很熱情,眼裡好像在發光。

  喊「黃予洋加油」的人,跟隨臺上選手完成操作歡呼或歎息的聲音,大螢幕上讓人眼花的遊戲畫面,還有FA輸比賽以後,主螢幕拍到的那些小孩兒失落的臉。

  還有黃予洋在榮則車上,對不知道誰說「對不起」。

  她覺得黃予洋已經做得很好了,但好像所有人都更在乎輸贏。

  在比賽的一兩個小時中,觀眾和選手把她不懂的電子遊戲看得比任何事都要重要,激烈的、失落的情緒被放大百倍,參與進場上十人的虛擬競賽中去。

  這三年裡,榮則是不是就是這樣贏,又這樣輸的。

  她弟弟也會像黃予洋這樣,明明表現得那麼好,卻還是在賽後自責,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輸比賽的視頻,一遍遍像隊友說對不起嗎?

  榮馨忍不住這樣想了又想。

  她離開榮則的房間,替他把門關上,走下樓去,開了瓶從原來家裡帶出來的酒,倒了一杯,坐在沙發上喝。

  明天她和榮則也很忙,有一場鄰市的地產發佈儀式不能缺席,下午有一場視訊會議,晚上要去飯局,明天要去B市出三天的差。

  她本想帶榮則多見一些人的,覺得這對榮則未來事業的發展有好處。

  榮馨早年喪親時經歷太多人情冷暖,難以信任外人,從前都是一個人扛過來,和向修明戀愛結婚後,終於多了一個幫忙分攤的人,但現在又失去了。

  她一面喝酒,一面覺得自己可能是隨著家庭的變化變得軟弱了,變得不再像二十多歲、三十出頭時那麼獨立,才總想尋求依靠。

  喝了一會兒,榮馨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放下酒杯,拿起來看,又是個陌生號碼。她掐掉了,還來不及設置黑名單,這個號碼又打來了。

  她想了想,接了起來。

  「馨馨。」

  向修明在對面叫她。

  他好像喝了酒,舌頭很大,問榮馨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榮馨懶得和他說話,他又糊裡糊塗地說「能不能看在我們這麼多年,原諒我一次,我再也不會傷害你和點點念念了」。

  「你一個人這麼辛苦,沒人幫你怎麼行。」

  榮馨本來想說榮則會幫自己,但是沒開口說,安靜地聽向修明在那頭發瘋。

  向修明說了許多,最後又說「你弟弟天天打遊戲不務正業,能幫你什麼忙」。

  說不出為什麼,榮馨沒有太憤怒,反倒笑了笑,問向修明:「你以前不是說榮則在追求理想,有他自己的抱負嗎?」

  「我為了安慰你啊,」向修明辯解,「我不那麼說,難道給你們姐弟倆的關係火上澆油?我難道真覺得他打遊戲是什麼夢想啊,那種富家子弟我見多了,就是閑的——」

  「行了,」榮馨不想再聽他失態的瘋言瘋語,打斷他,對他說,「你省省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懂什麼。」

  說完她掛了電話,把來電設了黑名單,手機關機,丟到一邊,又重新端起酒杯,拿著平板電腦,隨便搜索一些榮則以前比賽的視頻看。

  她按時間排序,發現榮則今年的參加勝利後群訪的次數比往年密集。

  榮馨忽然發覺自己的弟弟穿著那些印著戰隊標誌的、很普通的T恤坐在鏡頭前,坐在那些在她以前感覺都應該在學校上學的小孩兒隊友旁邊,回答那些她聽不懂的戰術問題,其實也不比穿著西裝坐在會議室不體面。

  榮則好像同樣也是閃閃發光的。

  喝掉了小半瓶酒,看了一些視頻,榮馨覺得自己好像多瞭解了弟弟一些。

  一點多鐘,榮則回來了,他看見榮馨在會客廳,微微一愣,問榮馨:「姐,你還不睡?」

  他頭髮微微亂著,衣服也有點皺巴巴的,看起來頂多二十歲。

  榮馨沒回答問題,對他招招手,說:「過來,陪我喝點酒。」

  榮則聽話地去拿了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榮馨和他碰了碰,問他:「予洋還好麼?你們去哪了?」

  「還好,去了以前的基地,」榮則喝了一口酒,告訴榮馨,「陪他複了盤,送他回去了。」

  「山海名居那兩套房子嗎?」榮馨想起來,幾年前,點點幼稚園中班,榮則在那住過一段時間。

  榮則側過臉,平和地看了榮馨一眼,說:「你記得?」

  「當然啊,」榮馨回憶著,「那時候你剛從英國休學回來,我跟你吵架你不跟我對吵,自顧自就是不理我,後來我拉著向修明去看過你一次,你忘啦?」

  榮則低頭看著酒杯,輕晃了晃,說「沒有,我記得」。

  「那時候你也不太歡迎我們,」榮馨轉過頭去,看了看一旁的落地燈,平直敘述,「我們就走了。回家我還哭了一場,想叛逆期的小孩兒怎麼這樣,說休學就休學。」

  「對不起。」榮則說。

  榮馨回過頭看他,榮則也看著她,對她說「我當時太自私了」。

  「沒關係,」榮馨笑了笑,說,「我是你親姐姐嘛。」

  「你那時候也還小,」榮馨對榮則說,「十九歲的小孩兒眼裡就是看不見家裡人的。」

  「我以後不會了,」榮則對她說,「我會陪你。」

  他說得很莊重,眼神認真,像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決定,已經放棄電子競技,會和榮馨一起待在公司。

  榮馨覺得沉重,酒精也讓她的大腦昏沉,她移開了視線,幾乎有些不捨得去看弟弟的眼睛。

  「剛才向修明給我打電話了,又換了個新號碼,」她轉移話題,告訴榮則,「回來裝可憐,想回公司。」

  榮則聽了,頓了頓,對她說:「以後沒見過的號碼別接了,我找人幫你設置攔截。」

  「別擔心。」他又說。

  榮馨看了他一眼,覺得她弟弟真的已經長大了,長得很帥氣,氣質乾乾淨淨,變得穩重,是能夠讓人依靠的成年人了。

  房裡安靜了一會兒,在昏暗的環燈下,他們又喝了片刻的酒,榮馨斷續地想著,開口叫榮則,問他:「如果今天比賽你在打的話,是不是不會輸啊。」

  榮則垂著眼,過了少時,才說:「我不知道。」

  「我剛才看了你一個採訪,你說今年一個積分都不想掉的。」榮馨說。

  榮則愣了一下,抬頭看她,好像有點尷尬和不好意思,說:「怎麼看這些。」

  「那時是這麼想的。就說了。」他對榮馨解釋。

  榮馨看著他,停頓了幾秒,不知道自己明天會不會後悔,但是還是順著衝動,說出了口。她說「榮則」,「你要不然還是回去打比賽吧」。

  「回公司其實不急在這段時間,」她看著榮則微微有些驚異的表情,僵直的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酒,「我前段時間剛發現向修明出軌,特別六神無主,就只想你回來,公司這麼多高管,不是真的差一個人。」

  「今天去看了比賽,覺得……不是像我以前想的那樣,也挺有意思的,」她邊想邊對榮則說,「雖然我看不太懂。」

  榮則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榮馨想讓氣氛輕鬆些,便與榮則開玩笑,說:「事情要一件一件做,說好了四年,那就今年結束再說吧。就是你能不能快點談談戀愛,看看其他二十三歲的男孩兒都在幹什麼。」

  她說完,榮則好像忽然之間怔了一下。

  榮馨看得出來,榮則很明顯地猶豫了,他好像在考慮,不多時,他對榮馨說:「姐,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用一種榮馨沒有看到過的,有些羞澀的、不好意思的表情。

  





第54章

  「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電競倒論,我是你們的水友IAN。」

  「日曆頁翻至7月6日,IPFL的夏季常規賽賽程已經過半,積分榜上的差距隨著時間拉大,和春天又有了許多不一樣的變化。

  「戰隊粉絲們幾家歡喜幾家愁,IAN看了很多來自評論區的建議,今天決定專門來給大家捋一捋本賽季最動盪起伏的戰隊,FA的變遷歷程,以及最新的八卦分析。」

  「首先是五月休賽期間,FA賽季中補強,YOMVP1轉會,引起軒然大波。

  「YOMVP1轉會到FA之後,不知道有沒有好兄弟注意到過,當時小範圍地流傳過一個流言,說FA不給YOMVP1上訓練賽,很可能也不會放進首發名單。

  「這個傳言流傳最廣的時候,其實是FA的第一場比賽前後,伴隨著YOMVP1選手洩露訓練賽視頻的事一起,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裡。

  「當然,比賽結束後,FA和聯盟立刻就發佈了調查結果,證明YOMVP1與訓練賽視頻洩露無關,下一場和WBG的比賽,YOMVP1選手首次在FA登場,此後,這則傳言也沒有人再提起了。

  「IAN今天為什麼要把這個流言重新翻出來呢?當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請大家接著往下看。」

  黃予洋早晨起床,刷了牙,拿起手機,發現IAN難得在早晨更新了視頻,便打開來看。

  看見視頻上幾個說FA準備讓自己看飲水機的帖子截圖,黃予洋愣了愣,把手機放在一邊,打開水龍頭,捧水洗臉。

  夏天的空調房很乾燥,冷水打在臉上,讓他覺得很舒服,也清醒了一些。

  也讓他意識到自己昨天輸了一場比賽,記起和榮則去了FA的老基地複盤,複著複著氣氛又變得古怪。

  最近,黃予洋一想到榮則,或者聽到與榮則有關的事,心情就會變得反常,出現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臉紅以及羞赧狀況。

  經常想要馬上選擇一些禮物送給榮則,但如若思考細節,又會發現他並不知道什麼禮物能夠配得上榮則,以及他輸掉的比賽。

  黃予洋文化水準不高,想來想去,認為可以把自己像一隻屏開到最大的孔雀,得意地走來走去想要榮則只看自己。

  昨晚他發現自己的尾翎好像並不是動物園裡最漂亮的。黃予洋洗完臉,拿毛巾擦臉,一邊聽視頻內容,一面心想,然而他還是希望榮則不要看到自己的不好看,只記住那些好的。

  以後也只有好的。

  「有了洋王加持的FA可謂一日千里,從WBG到VO,半程常規賽,未丟一個小分,盤踞積分榜第一,佛來斬佛,魔來斬魔。

  「夏季的WBG和ES同樣表現良好,但始終比不上FA的勢頭。

  「很多FA老粉絲覺得自己回到了第七賽季,重新遇見了那個鋒芒畢露的FA。

  「但是——就在這個七月,FA發生了新的變數,他們將全勤了三年的ZRONG從名單上刪去,把二隊的輔助沈正初加入了首發。

  「在所有人的猜測和質疑中,FA輸掉了沈正初加入的第一場比賽,以2:1的比分負於DAG,同時,只輸了一場比賽的ES成為了夏季積分榜第一名。」

  黃予洋擦乾了臉,關了視頻下樓。走到二樓,碰見了樊雨澤和夏安福,兩人看上去睡眠不足,可能是因為打得太晚了。

  黃予洋近兩點洗完澡準備睡了,還看到夏安福在群裡發外賣商家,說想點,問大家吃不吃。

  「早啊,」樊雨澤對黃予洋招了招手,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洋哥,我煙抽完了,懶得買,你一會兒給我拿兩包。」

  黃予洋說好。

  下到餐廳,沈正初和印樂已經坐在桌前,沈正初開著一個視頻看,好像和黃予洋剛才看的是同一個。

  他開著外放,恰好放到黃予洋剛才看到的地方。

  黃予洋坐在他對面,給自己拿了個包子,聽見從沈正初手機裡穿出來的聲音。

  「在這個時候,榮則缺席比賽的原因,成為了大家討論的熱點。

  「幾個已經被公關刪除的帖子截圖,一則傳言和一組照片,在各個水友群廣為流傳。

  「照片中,曾經被大家認為家貧欠款,簽了FA五年買斷合同的ZRONG選手,穿著一身西裝,站在某地產的發佈儀式的後臺休息室裡,他的身邊是仲善集團的董事長榮馨。

  「發帖人稱ZRONG是FA的出資人,董事長的親弟弟。這些天來,他空降集團高層,取代了原本董事長丈夫的位置,在企業內部造成了十分不良的影響。

  「ZRONG突然缺席比賽的原因,可能與豪門財產爭奪有關。

  「說到這裡,不瞭解仲善集團的朋友可以去瞭解一下,IAN只能說,如果是為了從姐夫手裡奪取家業,ZRONG的選擇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說到底,也只是他購買的戰隊輸了場比賽而已。」

  這天早餐,原本話很多的印樂和樊雨澤都沒有說話,餐廳裡只能聽見IAN的聲音。

  黃予洋知道內情並不像IAN說得這麼醜陋,榮則也不是為了爭奪財產才回家,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替榮則解釋。

  樓下的網路有點卡,視頻突然卡頓,餐廳陷入了尷尬的安靜。

  過了幾秒,樊雨澤開口說:「這個仲善,我老家半個市都是他們建的。」

  「榮哥家真有錢,」他說,「羡慕。」

  「繼承家業不是挺好的嘛,」夏安福咬著包子說,「我看這個姐夫肯定有點問題,貼子他發的吧,我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次樊雨澤沒罵夏安福,隔了少時,「嗯」了一聲,說:「榮哥以前好像學經濟學的,管公司肯定也挺厲害的吧。」

  「兄弟們,」印樂插話,「我昨天和正初雙排贏了八把,怎麼說?」

  這時候,網路又變好了,IAN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

  「朋友們還記得洋王被FA雪藏的那則傳言嗎?

  「這位發帖人顯然是個內部人士,直截了當地指出,當時ZRONG選擇斥钜資購買YOMVP1選手,其實根本不打算讓YOMVP1上場。

  「IAN來給大家讀一下帖子內容,當然,這個內容和本人立場無關。

  「‘眾所周知,ZRONG已經輸了三年了,這三年裡,他買了無數個冠軍選手,足了豪華陣容,用爛一個丟一個,丟了一個換一個,就這麼砸錢,還是買不到一個冠軍。YOMVP1一進聯盟,就拿了個春冠,還在朋友直播裡把ZRONG和他的土豪戰隊噴得體無完膚。ZRONG是咬牙切齒恨不得他死,直接為所欲為,把YOMVP1買進戰隊。最後讓YOMVP1上場,估計也是受不了眼前的冠軍的誘惑,捏著鼻子讓YOMVP1留在場上’

  「‘很多人以為YOMVP1在FA的待遇很好,ZRONG對他很尊重。

  「‘很少有人知道,YOMVP1的奶奶在常規賽期間去世了,頭七還沒過,FA就把他逼回來打比賽了,根本不把他當個人看。’

  「本發言不代表本人立場,不過這個帖子中,ZRONG選手的形象,實在是與平時相距甚遠。大多數人抱著懷疑的態度,也有少部分人相信了。

  「畢竟,ZRONG沒有手傷卻缺席比賽這件事是真實發生了的。」

  聽到這裡,印樂先罵了一句髒話,樊雨澤也跟著罵了一句。

  「陰謀,」論壇經驗豐富的夏安福道,「這個發帖的肯定收錢了。」

  「當時不是安啟明掛機被罰了嗎,」沈正初插嘴,「本來大名單要上了,被聯盟打回來。這是故意造謠吧。」

  「事實真相究竟如何,現在還沒有一個結論,不過大部分FA的粉絲都持有一個相同的觀點,一個為了繼承家產而拋棄比賽的人是沒有職業道德的,不尊重電子競技,也不尊重他自己。

  「因此,ZRONG在網路上的風評直轉急下。很多他曾經的死忠擁護者成為了最為憤怒的群體,在微博對他和FA電子競技俱樂部進行聲討。」

  這時候,餐廳通往客廳的路口傳來了動靜。

  有人走過來。

  黃予洋和隊友回頭去看。

  IAN在視頻中分析ZRONG回歸的可能性,討論電子競技行業的職業道德。ZRONG穿著FA的印著他名字和背號的T恤站在餐廳入口。

  「都在,」他看著黃予洋,又看了看其他的隊友,說,「早飯還有剩的嗎?」

  「起床就回來了。」他說。





第55章

  開完複盤會,黃予洋沒去訓練室,默默地溜達到新媒體的工作區,趴在主管小莉辦公桌的隔斷旁,叫她:「莉莉。」

  「你上次跟我說的迦藍那個直播,」黃予洋問,「帳號密碼能再給我一下嗎。」

  「啊?」莉莉一愣,問黃予洋,「你打算開播啦?」

  黃予洋「嗯」了一聲,說:「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迦藍直播是FA的合作商,FA的選手在平臺都註冊了直播帳號,只不過隊裡經常開播的只有一個很早就簽了約、本身就是平臺大主播、有直播時長要求的印樂。

  黃予洋剛到FA時,莉莉找他簽過一份很簡單的合同,簽完在迦藍幫他開了一個直播帳號,說不開播也沒關係,把帳號密碼發給了他。

  黃予洋以前潛心訓練,沒註冊過直播平臺,到FA以後,對直播心存恐懼,別說開播了,號都沒登上去看過。

  剛才他在手機裡找了半天和莉莉的聊天記錄,也沒有搜到,只好來問了。

  「發給你了,」莉莉在電腦上操作了一番,把帳號資訊發了過來,問黃予洋,「你想開直播的話,能不能確定個時間,官方微博給你宣傳一下,抽個獎什麼的。」

  黃予洋沒想到開個播這麼麻煩,一連串聽得有點頭大,問:「我就想隨便播播,今天下午三點訓練賽結束,那四點行嗎?我播到六點。」

  「這麼趕,」莉莉回頭和同事商量了幾句,對黃予洋說,「行!」又對黃予洋說:「替我們轉移一下粉絲的注意力也挺好的。」

  新媒體部發了黃予洋即將首播的微博,黃予洋轉發完,就去打訓練賽了。

  這場和XUG的訓練賽,榮則和沈正初都上場了,一人打了兩張地圖。

  坦白說,黃予洋覺得沈正初的實力並不弱,只不過有時缺乏經驗,判斷不準確,心態還不夠平和,容易在緊急關頭出錯,不像榮則那樣穩定。

  他上場時,團隊的節奏會變得鬆散,比不上榮則在時這麼緊湊。

  打完訓練賽後,榮則有事先走了。

  沈正初主動找教練和隊友們聊了聊,他心態很好,說自己確實比不上榮則,還會再認真磨練,努力進步。

  最後教練、經理和他商定,他回二隊接著打比賽,但可以經常跟隨主隊訓練,磨磨默契度,如若隊伍有需求,可以隨時用更好的狀態頂上。

  臨近四點,黃予洋和印樂討教了一番直播技巧,下載電腦版直播軟體,開啟了人生裡第一次的直播。

  直播間熱度瞬間攀升,送禮物的人很多,黃予洋沒有拉誰雙排,獨自開始排位,邊排邊看著右方的禮物列表謝禮物。

  彈幕浮窗的聊天頁面資訊雜亂,跳動得也很快,黃予洋幾乎什麼都看不清。禮物排行榜最上面是FA官方的號,還有幾個隊友。

  黃予洋謝了一會兒,進了個練槍房,一面練槍,一面看速度稍稍變得正常的彈幕。

  彈幕大部分在誇獎他,有人一直問他能不能開個攝像頭,他想到平時看的主播開攝像頭的也很多,便把攝像頭打開了。

  第一張地圖排進了安葛洛什倉庫,黃予洋對面有三個職業選手,自己這邊有兩個。

  他選了威廉姆斯,想到自己是第一次直播,拼盡全力贏了。

  退出倉庫,黃予洋看見又有人給自己送了很多禮物,其中一個ID是FA_ZRONG。

  「這不是榮哥嘛,」黃予洋笑眯眯地說,「謝謝ZRONG送的大飛機,祝ZRONG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可能是由於榮則的出現,評論區出現了一些火藥味很濃的言論,開始聲討榮則,說榮則不配在ID上掛FA。

  「有些人說話注意點,」黃予洋難免看得不爽,一面打開彈幕開始禁言,「不帶腦子說話直接封七天。」

  他和新媒體的房管一起禁言了幾個人,看見一個很顯眼的評論。

  對方花錢買了一條能掛在螢幕上的高亮彈幕,直接黃予洋:「洋王奶奶頭七還沒過就被逼回來打比賽是真的假的?」

  黃予洋愣了一下,想先把這條彈幕刪掉,但沒找到地方。

  他找了半天,對觀眾說:「不是這麼回事。」

  「我開直播主要也是想說這個,」黃予洋說,「我和榮哥關係很好,沒有什麼看飲水機的事。」

  「謝謝YOMVP1的小貓貓的玫瑰花,」黃予洋又進了個槍房,打著槍慢吞吞道,「本來我會留在老家給奶奶過頭七,後來戰隊出了點事,我自己主動回來的,不是被逼。

  「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也可以問我。」

  互動區的文字刷得實在太快,又有人買了新的高亮彈幕,說:「ZRONG不上場導致輸比賽隊友沒人怪他?是老闆所以不敢得罪?」

  黃予洋愣了一下,說:「這次輸比賽是我拉了。」

  「心態不好,」他自我檢討,「很多地方操作變形。下場會贏回來的。」

  「榮哥有事,打DAG才沒上場,」黃予洋看著螢幕,解釋,「他很尊重我,也很尊重隊友,不是像網上說的那樣。我們以前沒人知道他是老闆,現在也不像。

  「榮哥在FA和我們同吃同住,從來沒有特別待遇的,老穿戰隊的衣服,印樂衣服都比他多。」

  彈幕上罵的少了,不知道是禁言起效果了,還是都在聽黃予洋說話。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當時我奶奶去世,是榮哥陪我回去的,」黃予洋說,「本來只是送我去機場,後來可能覺得我狀態太差,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和我買了同一班機票。下飛機又坐了幾個小時汽車,通宵把我送回老家。送到了他就走了,回到戰隊,還打了訓練賽。」

  「聯盟裡可能是有人沒有競技精神的吧,」黃予洋手機震了下,他鬆開滑鼠,拿起來看了一眼,榮則給他發了條消息,說「不用為我說你的事」,黃予洋看著手機笑了笑,又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說,「有人不好意思聽就別看了。」

  「有時候是會有人沒競技精神、職業道德,或者打得不認真,對戰隊不負責任,」黃予洋換了個英雄,用肌肉記憶練槍,接著說剛才沒說完的話,「但是肯定不是榮則。」

  「可能有跟他差不多的吧,」黃予洋邊想邊說,「但我覺得不會有比榮則更喜歡IPF這個遊戲,更喜歡打比賽的人了。」

  「這些跟有沒有錢沒什麼關係吧。」

  他的排位又進了,對面是也在打排位的WBG的前隊友,地圖是日蝕避難所。

  選英雄前,黃予洋說:「打CE的首發名單應該明天晚上發吧,這次會贏的。」

 





第56章

  與CE比賽的前夜,FA的首發名單中,ZRONG重回輔助位,回仲善繼承家業的流言不攻自破。

  一時間,外界眾說紛紜,有人猜測榮則頂不住輿論壓力才回隊打比賽,也有人認為榮則只是因為個人事務缺席了一場比賽,沒必要揣測太多。

  不過榮則作為FA投資人的事已成公開的秘密,許多質疑他每年休賽季給隊伍大換血的功利行為的聲音冒了出來。

  黃予洋不清楚榮則知不知道這些事,但中午晚上吃飯的時候,夏安福拿著手機用小號寫回帖,在論壇和人激情對線,被坐他旁邊的黃予洋看瞥見好幾次。

  隊內的氣氛沒有受到太多影響。

  晚上打了一場訓練賽,配合仍舊默契,全隊打得士氣高昂。訓練賽結束,教練開了個總結會,心情明顯比前些日子振奮許多。

  會議室燈光明亮,教練慷慨陳詞,推測CE可能會使用的戰術、禁用位,分析CE各個選手慣用位,以及各張地圖的策略。

  榮則坐在黃予洋身後,和每一個選手一樣,偶爾給教練說話的內容作補充。

  他的頭髮還沒有長到以前的樣子,開口有條不紊,邏輯縝密,對CE的優勢和劣勢瞭解深入。

  榮則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那類人,很少願意讓人察覺到他的情感。但參與戰術討論時,他的每句話、每一個觀點,對對方選手的熟悉程度,都仿佛能夠成為他認真地熱愛比賽的佐證。

  過了一會兒,黃予洋突然之間意識到,榮則的確從朝九晚五的公司與西裝革履中逃離,回到FA了。

  晚上回到宿舍,黃予洋洗漱後,躺到床裡,接到了榮則的電話。

  黃予洋接起來,榮則又不說話,隔了幾秒,黃予洋問他:「榮爹不會在緊張吧?」

  榮則很低地笑了笑,說「不是」。

  黃予洋想了想,問榮則:「你是不是睡不著。」

  榮則說有點,黃予洋便不說話了,拿著手機上樓,敲了榮則門。

  榮則在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把門打開了。

  他穿著T恤和運動褲,戴著無線耳機,微微低下頭,看著黃予洋。

  黃予洋沖他笑了笑,把電話掛了,說:「上來看看你。」

  榮則往後退了一步,側過身,讓黃予洋進來。

  黃予洋走進門,發覺榮則的房間比他上次進來時多了不少生活的氣息。

  床上像剛躺過人,被子有些皺,桌上放著兩個鍵盤和新的滑鼠墊,耳機盒丟在床頭櫃上,金魚又被帶回來了。

  黃予洋走到榮則的椅子旁坐下來,榮則靠近他一些,但沒做什麼,黃予洋便伸出手,拉了榮則一下,抬起下巴,看著榮則的眼睛。

  榮則過了幾秒,有些猶豫地俯下身,吻了黃予洋的嘴唇。

  榮則的吻很輕,近乎笨拙,對黃予洋說:「昨天你直播,我姐在我旁邊看。」

  黃予洋愣了一下,往後靠了靠,「啊」了一聲,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問榮則:「你看視頻怎麼不知道戴耳機。」

  「她在一旁,要我開外放,」榮則不太明顯地笑了笑,「後來律師來了,她還讓律師等著,又看了二十分鐘。」

  黃予洋臉熱了,說:「看了哪段啊。」

  「倉庫看到練槍看到日蝕避難所,」榮則說,「我給你發短信的那段。」

  「大概看得挺感動的,今天偷偷讓李蓓幫她買了兩張明天比賽的票。」他又說。

  黃予洋斥責他:「怎麼能說姐姐偷偷。」

  「不讓李蓓告訴我,不是偷偷是什麼,」榮則又笑了,碰碰黃予洋的臉頰,頓了一下,對黃予洋道,「以後不要直播說這些。」

  「為什麼?」黃予洋抓住他的手指,問他。

  「我陪你回去,」榮則說著,稍稍停頓著,低下頭,認真地看著黃予洋,「心態不大光明磊落。」

  黃予洋愣了一下,聽榮則說「當時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你了,其實不應該抱你,像趁人之危」。

  「……沒你直播說得那麼無私,」榮則又說,「我不需要你在直播為我揭自己的瘡疤。」

  「他們說得很多都是事實,我缺了場比賽,導致打DAG輸了,FA席位是我花錢買的,每個賽季都換人。運氣不好,名將墳場,每年打不贏季後賽,你確實是奶奶頭七沒過就回來打比賽,沒什麼好解釋的。」

  榮則眼神平和地與黃予洋對視。

  黃予洋的心跳不算很快,但很重,莫名覺得難過。他覺得榮則對自我的道德標準過於高,在情感上的完美主義重得幾乎讓黃予洋感到心碎。

  「別這麼說吧。」黃予洋對榮則說。

  「你什麼都沒做,也算趁人之危嗎,」他問榮則,「我要是沒跟你吵架,你是不是沒打算過跟我說出來。」

  榮則沒說話,給了黃予洋沉默的答案。

  房裡的燈很亮,黃予洋抓著榮則的手臂,把榮則往下拉,摟住了榮則脖子,和榮則接吻。

  榮則起初吻得克制,後來變得野蠻,他把黃予洋面對面抱起來,抱到桌子上。

  黃予洋被吻得意識模糊,又因為榮則的不主動和沉默而焦急、壓抑。

  他心疼這樣的榮則,閉著眼睛咬他的嘴唇,對他說「榮哥,我喜歡你」。

  榮則按著他的腰的手松了松,稍稍離開了黃予洋少許。

  黃予洋睜開眼,看著榮則的眼睛,大腦空白,像憑直覺表明心跡,說「我真的喜歡你」。

  「我做的全都是我想做的,沒人逼我,不是什麼揭瘡疤,我到了FA就在FA打比賽,想開直播就是開直播,說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黃予洋對榮則說,「我永遠都不會後悔。」

  他和榮則擁抱,手放在榮則的背上,在承諾還很難令人信服的年紀,百分之百虔誠地小聲地對榮則說「我們永遠在一起」。

  榮則也抱緊了黃予洋,最後也和黃予洋一樣,說了不像平時的他會說的話,說「嗯」,「永遠在一起」。





第57章

  黃予洋在榮則房間過了夜。

  次日有比賽,他們沒做得太出格,不過榮則睡了今年以來最沉的一覺。

  醒來時,黃予洋側身面對著他睡,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黃予洋的體溫似乎比榮則高一些,皮膚柔軟。

  房中昏暗,有少量的光從後窗簾後照進來,照出黃予洋的輪廓。

  榮則轉過頭,仔細地看了看。

  黃予洋嘴唇微微翹起,像正在做好夢,榮則抬手碰了一下,黃予洋就睜了睜眼,嘴裡含糊地說了句「幾點了」,而後靠近榮則,把臉埋在榮則胸口。

  黃予洋舉止粘人,有時像沒長大的小朋友,喜愛肢體接觸。

  榮則想自己可能很久前就已經留戀黃予洋肆無忌憚的靠近,只是當時並不敢於承認。

  二十三年來,榮則一直認為與人相處時,有許多行為和想法都是不當的,習慣性將它們過濾。

  例如身體接近是錯的,春夢是錯的,太遠的承諾是錯的,而愛情是單方面的。

  在感情方面榮則是被動的人,昨天第一次說出「永遠」這個詞。

  榮則也抱住黃予洋,看窗簾縫隙間泛紅的夏日的光。

  這是榮則回國的第四個夏天,天氣熱得讓人心神不寧。黃予洋又在榮則懷裡睡了一會兒,便醒來了。

  他沒完全清醒,坐起來,看著對面的牆發呆,洗薄了的白T恤下,脊骨一節一節,微微凸起,是少年單薄的背。

  榮則沉默著看著他的背影,不切實際地想如果此刻能夠無限延長,那麼永遠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實現了。

  「剛才夢到我們打ES,」黃予洋突然背對著榮則說,聲音還有點乾澀,「老子在喪鐘海灣絕地反擊,一穿五打贏了,超他媽帥。」

  「打贏馬上重回積分榜第一。」

  他說話的語氣顯得他很把這個夢境當真,已經在為夢中的操作得意,榮則被他逗笑了,說:「那謝謝你。」

  黃予洋轉頭對榮則笑笑:「那是。應該的。」

  然後他又重新靠過來,俯身抱住了榮則,黃予洋身上很柔軟,頭髮也很軟,蹭在榮則臉上,呼吸溫暖,撒嬌一樣對榮則說:「夢裡有ZRONG給我打輔助的呢。」

  *

  與CE的比賽在五點開始。

  榮則上臺時,台下先是幾秒靜默,而後有巨大的歡呼聲響徹場館。榮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在這裡打了無數次比賽,但似乎是第一次因為歡呼變得緊張。

  戴上耳機前,他聽見解說簡單地分析FA的人員變化,預測今天的比分。

  他把鍵盤的位置調了調,突然聽見台下有一個聲音很大的男孩兒沖喊「ZRONG」,喊「歡迎回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看見了那個粉絲,舉著他的手幅。

  他看不清粉絲的臉,但覺得對方聲音很熟悉,應該是好幾年的老觀眾了。

  而後在那男孩兒的區域附近,有一群人一起沖他喊「ZRONG加油」,而後加油的聲音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榮則心裡湧起不常會出現的熱意,他戴好了耳機,外界的聲音被隔絕,比賽開始了。

  CE是一支在聯盟中下游的戰隊,今年的成績並不出色。開局禁用了兩個黃予洋的擅長英雄,明擺著針對黃予洋而來。

  FA研究過CE在地圖上最常用的陣型,把禁用位用在了坦克位和輔助位上。

  風暴森林開啟,黃予洋選用了他幾乎沒用過的波比仁,一上來就點掉了CE來切他的輔助和輸出,造成擊殺後迅速集火,打贏了團戰,不費吹灰之力地,只用十分鐘就占下了地圖。

  下一張地圖在巨石尖塔,CE被打得有些喪失信心,一開始進攻得縮手縮腳,FA占得先機後,CE的輸出想要繞後,切FA的後排,被夏安福在半路逮捕。

  本場比賽時間短的幾乎創下記錄,螢幕上打出勝利字樣,榮則和黃予洋一起起身,往CE的選手方向走去握手。

  臺上燈光閃耀,台下喊聲如雷,解說慷慨激昂地誇讚FA選手全體呈現巔峰狀態。

  榮則終於有了重回賽場的實感。

  下臺前,兩邊的螢幕突然切到觀眾席。

  榮則起先沒抬頭,忽然聽見黃予洋在他旁邊說:「看,姐姐。」

  他抬眼看,看見姐姐起鏡頭左側,呆呆看著螢幕。發覺自己出現在鏡頭裡之後,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臉,眼裡有些笑意。

  榮則愣了愣,說不清自己的心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慢慢地確認了,榮馨來看自己的比賽,他心裡比想像中要開心很多。

  下臺後又重新來到群訪時間,他們坐在桌後,閃光燈和話筒圍繞他們。

  今天的MVP是黃予洋,他的波比仁創下了今年的資料記錄,不過由於今天很特殊,問題問到榮則更多。

  採訪問榮則重回賽場的感受,回歸的第一場比賽發揮得很好,是如何保持手感的。

  榮則一一回答。

  而後又有一些靠近隱私的問題,問榮則這一次回歸,打算打多久,能不能接著全勤。

  「應該可以打到拿決賽冠軍。」榮則笑了笑。

  採訪問了他的隊友對這場比賽的感受後,又把問題指向了他,說:「ZRONG最近面對很多爭議,今天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說的話。」

  榮則看了看鏡頭,想了想,認真地說:「要謝謝我姐姐決定支持我。」

  「謝謝隊友不怪我缺席。」

  「還要謝謝黃予洋,」他又說,「我不在戰隊的時候陪我雙排。」





第58章

  夏天的IPFL屬於FA戰隊,一些人不願承認,但事實如此。

  五月的IPFL動盪不定。

  轉會期新聞頻出,從WBG戰隊的春季MVP的轉會,到XPG突然宣佈兩名重磅引援,再到ES連換三名教練、一名輸出,劍指夏冠。

  六月的各支明星戰隊中原逐鹿,WBG、ES、FA、TAC,在積分榜上相聚甚近,而FA多次人員變動,給這支本便命途多舛的戰隊帶來了更多的話題度。

  直到七月,ZRONG回歸,FA終於展現出了一往無前的態勢。

  一比二敗於DAG後,FA以二比零的比分先後斬獲了與CE、S2G、ZKG和NLE戰隊對戰的勝利。

  常規賽倒數第三日,觀眾即將迎來本賽季最受矚目的一場常規比賽,積分榜一二名的戰隊,FA與ES的對決。

  由於ES在前幾場比賽中丟了兩個小分,若FA能夠以二比零的比分取勝,便能重回積分榜第一。

  與ES比賽前,八月的第一天,S市下了場太陽雨。

  FA下午打完訓練賽,得去拍一個和ES的垃圾話視頻,李蓓把選手們帶上車,往約好的地方去。

  聯盟寫的劇本發到了各個選手的手上。

  黃予洋打完比賽,看了一眼劇本,對自己的臺詞不太滿意,拿給一旁的印樂看,想尋求認同,罵一罵這個垃圾話寫手,反被印樂笑了一路,只好有點不高興地坐到了榮則旁邊。

  剛坐下,在他前面的夏安福已經趴過來,說:「洋王,聽說你又要讓人找班上了。」

  「滾,」黃予洋罵他,又忍不住抱怨,「我覺得上次拍過的人應該不需要拍這種噁心東西了吧。」

  「怎麼是噁心東西,」樊雨澤說,「我的臺詞就寫得挺好的。」

  黃予洋不吭聲,轉頭問榮則:「榮哥,你的什麼樣,給我看看。」

  榮則的表情顯得有些微妙,他說:「我讓李蓓去問能不能不參與了。」

  「什麼啊,」黃予洋興趣來了,湊到榮則旁邊,說,「看看嘛。」

  「別看了。」榮則說。

  黃予洋愈發覺得有問題,靠近了榮則,看四下無人,悶聲不吭去搶榮則手機。

  榮則力氣比他大,起先躲了躲,後來被黃予洋搭住手背,他便反手捉住了黃予洋的手腕。

  榮則扣得不緊,但很牢固,黃予洋掙不脫,掙了兩下放棄了,對著榮則裝可憐,作口型,說「想看看」。

  榮則看了他一會兒,松了手,看著像沒什麼辦法,把手機解了鎖,切到檔裡,遞給黃予洋。

  「沒什麼好看的。」榮則說。

  黃予洋看榮則的臺詞,看了一行就笑了出來。

  「怎麼這樣啊,」黃予洋說,讀出來,「這場比賽對我來說意義重大,ES打不過FA,今年FA拿冠軍;ES打得好,明年我會買過來。」

  榮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黃予洋又笑了一會兒,不敢再笑,老老實實把手機還給了榮則,又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榮則。

  「我的也不怎麼樣的,」他給榮則看,「在鄉下工廠給你們找了五份包吃包住的工作,打完就能去上班。」

  到了攝影棚,榮則最後還是拍了,只不過待遇特殊一些,拍的時候聯盟的人幫他清場了,沒留幾個人,也不允許拍花絮。

  拍完後時間還早,他們找地方吃飯,印樂拿著手機看了半天評價,決定去上次榮則和黃予洋沒吃到的那家小龍蝦店。

  或許因為還沒到最熱鬧的夜宵時間點,他們沒排多久就坐下了。

  黃予洋仍然在夏安福鄙視的眼神中點了椒鹽,並揚言:「三個D今天再吃我的椒鹽就必須買單。」

  這是很普通的一個夏天傍晚,黃予洋和他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的新隊友們坐在了一起。

  榮則戴上了手套,不怎麼熟練地剝小龍蝦,趁著其他隊友在聊天,沒注意到時,放在了黃予洋的碗裡。

  幾人聊著聊著,又聊起了ES的前幾場比賽,夏安福一邊吃,一面讀他在論壇看到的分析貼,猜測ES這次的禁用位。

  印樂為湊直播時常,又開了個戶外直播,把手機放在裝蝦的盆子旁,對著自己的手給粉絲表演剝蝦,由於夏安福和樊雨澤在討論戰術,他開的還是靜音的直播。

  黃予洋打開迦藍直播看了一眼,發現粉絲果然都在罵他。

  再過幾天,他們就要上場去比今夏常規賽裡最重要的一場比賽,為直接晉級季後賽半決賽而努力。

  黃予洋幾乎想不起春季常規賽裡的具體情節,只記得也是很開心,和莫瑞他們在WBG,一天二十四小時訓練、比賽、睡覺,插科打諢。

  從WBG在寫字樓裡的訓練室,走到對面酒店公寓裡的上下鋪房間,吹著春天和煦的風,成日沒頭沒腦的快樂。

  黃予洋轉眼看了一眼榮則,榮則還在和椒鹽小龍蝦的蝦殼戰鬥。

  在FA是不一樣的。黃予洋的夏季從忐忑開始,在秘密的戀愛裡結束。

 





第59章

  和ES對戰的前天夜裡,FA隊內的氣氛介於緊張和鬆弛之間。

  十點半的FA基地二樓燈火通明,每個人的情緒都很亢奮。從七點開始,連著打了兩場訓練賽,剛結束便去會議室開短會。

  教練說了些鼓舞人心的話,放大家回訓練室打排位放鬆身心。

  黃予洋和榮則雙排,一直沒排進去,打開練槍軟體練了一會兒,覺得眼睛有些累,便站起來,叫了榮則一聲,說「開了喊我」,而後拿著煙和手機去了露臺。

  他從明亮的燈光進入黑夜,熱氣撲面而來,繞在身旁。

  剛點著煙,他接到了他媽媽打來的電話。可能因為上一次他媽給他打電話的情景不怎麼好,黃予洋看見「老媽」兩個字,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他吸了口煙,讓尼古丁進肺裡,又吐出來,細細的煙霧在夜裡消散。榮則不在隊裡,兩人剛確定關係的那幾天,黃予洋忽然想過要戒煙。

  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健康生活,想活得久一點,但還未實施。

  他接起電話,喊了聲媽,問怎麼了,他媽媽在對面叫他:「洋洋。」

  「你知道怎麼的,」她說,「我剛才看電視劇的時候在廣告上看見你了。」

  「啊?」黃予洋一呆。

  「你在哪個鄉下的廠找到包吃包住的工作呐?」他媽媽問他。

  黃予洋一陣尷尬,又覺得莫名好笑,跟他媽解釋:「不是,媽,那個視頻是賽前喊話呢,開玩笑的。」

  「……哦,這樣啊,」她說,「這兩天有比賽嗎?」

  「嗯,」黃予洋告訴她,「挺重要的。」

  「那你加油,」他媽頓了頓,又說,「我和你爸今年幹完準備回老家了。」

  「你也常回來,」她說,「不過知道你工作忙,也不勉強你。」

  夜裡室外的空氣讓人覺得很重,乾草味混著蟬鳴,有小飛蟲往露臺牆壁上的壁燈上撞。黃予洋靜了一會兒,說「好,會的」,便掛了電話。

  一支煙快燃盡了,他往煙灰缸裡彈了彈煙灰,露臺的門被人敲開了。

  榮則按著把手,推門進來。他很高,頭頂和門框差得都不遠,看著黃予洋,露臺一下變得擁擠了。

  「怎麼還親自來啊。」黃予洋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沖他笑笑。

  「發你消息不回,」榮則說,「剛才本來排進了,對面好像有人掉線退了。我沒重新排。」

  「我跟我媽打電話呢,」黃予洋抱怨,「她看電視劇看到我們垃圾話視頻了,怎麼常規賽搞得跟決賽一樣大肆宣傳。」

  「問我哪有包吃包住的鄉下工作。」他說。

  榮則又往露臺上跨了一步,關起門,黃予洋看了他一眼,按捺住想再點支煙的衝動,說:「榮則。」

  榮則很低地「嗯」了一聲,黃予洋抬手搭了搭他的胳膊。他胳膊上的肌肉很硬,黃予洋看了一眼,想了想,說:「明天要是打贏,是不是能放幾天假啊。」

  「要是打贏我們單獨出去玩玩吧,」黃予洋沒看榮則,「每天除了打比賽就是訓練,也沒時間單獨相處。」

  「去哪兒?」榮則問他。

  「哪兒都行吧,」黃予洋說,「我哪兒都沒去過,海口,三亞,大理什麼的,現在流行什麼?」

  「你旅遊多嗎?」黃予洋抬起頭,發現榮則好像一直看著自己,仿佛沒聽自己說了什麼,也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低下頭,靠過來,在隨時可能有人進來的露臺上吻了他。

  天氣太熱,吻也顯得很燥,靠近得不合時宜,黃予洋抬頭承受榮則的索取,最後也沒討論出打贏以後,放假能去哪裡。

  *

  季悠可去榮馨住的酒店接她,一道去看FA對戰ES的比賽。

  榮馨把點點也帶上了。

  點點穿著校服,很有禮貌地問了好,乖巧地坐在後排座位上,開著手機上網課。

  到了賽事中心,外面有粉絲發領周邊的地方,點點害羞地去排隊領了兩個FA的小紋身貼。榮馨不會貼,季悠可幫他貼在了兩邊的臉頰上。

  這天的賽程安排很有預見性,只排了一場比賽。

  賽前十分鐘,螢幕上開始播放FA和ES的垃圾話。

  榮馨看到榮則的臺詞,笑得坐不穩,問季悠可這視頻網上能不能找到,想再看一遍。

  如果不是賽廳並不算很大,這天的觀賽氛圍幾乎像決賽現場,FA和ES的粉絲各舉著自己支持的戰隊的燈牌和手幅,主持一上場,台下便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選手們落座後,解說按照慣例,開始預測今天的比分,並解釋原因。選手攝像頭中,季悠可看見黃予洋轉頭不知對榮則說了什麼,榮則便忽然笑了笑。

  解說也看到了這個畫面,小瑞開始開玩笑:「我們ZRONG選手和YOMVP1的關係確實是不錯,前幾天給YOMVP1剝小龍蝦的視頻傳得沸沸揚揚,光分析貼我就看到了七八個。」

  選手們還沒戴耳機,也聽見瞭解說的發言,黃予洋有點無語地看瞭解說台一眼,歎氣外加搖了搖頭。

  除了榮則外的三個隊友都笑了,榮則好像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第一個戴上了耳機。

  「那是什麼?」榮馨靠到季悠可旁邊,好奇地問她。

  季悠可也看過那些帖子,看見黃予洋的反應,便很想笑,告訴榮馨:「前幾天印樂,就是PRINCAL,開直播。」

  「他和一個叫迦藍直播的平臺簽了約,每個月要播滿時間才能拿錢,」看榮馨不怎麼懂,她便耐心地解釋,「因為太懶,老播不滿時常,這天他們戰隊去吃小龍蝦,他就開了個吃播,拍自己的手剝蝦。

  「印樂邊上坐著黃予洋,黃予洋右手拿著筷子,剝不了蝦,但是他碗裡一直有人給他放蝦,大家覺得很奇怪,把所有的選手的手部特寫拿出來對比,最後得出,給黃予洋剝蝦的人應該是榮則。

  「網友開始分析榮則給黃予洋剝蝦的原因,開了很多帖子,就是小瑞說的分析貼。」

  不過季悠可沒說全,網上也有不少人罵黃予洋不長手和榮則為了贏比賽不擇手段討好大腿的。

  榮馨聽得一愣一愣,最後說:「是麼,榮則還會剝小龍蝦啊。」

  「他和予洋關係是很好的。」她又說。

  大螢幕上倒計時讀秒,比賽開始了。

  FA夏天的風頭很勁,但ES也實力不俗,到今天為止,ES已經實現了賽季十連勝。自換了教練,ES最大的特色便是頑強和逆風反擊,不到戰局最後,沒人能確定ES是不是被打敗了。

  他們禁用了一個輸出和一個輔助英雄,目的也很明確。

  從第七賽季到現在,FA打ES輸多贏少,經常被二比零帶走,季悠可看著倒計時,從前FA輸比賽的記憶難以抑制地湧回來,心跳開始加速。

  點點捏緊了拳頭,和FA的粉絲一起喊FA加油。

  第一張圖是群星戰艦,黃予洋出門沒多久就被ES的兩名輸出集火擊殺,季悠可心一慌,盯著螢幕,又有些不敢看。

  印樂和夏安福在零件庫裡逮到了ES的輔助,樊雨澤落單之際,黃予洋返場,繞到側翼,完成了三殺,造成了大人頭差,占下了第一個小據點。

  台下FA的粉絲大聲歡呼。

  在ES的第二個小據點處,他們拉鋸了很久,最後黃予洋超前打出了大招,跳上了高臺開大,結束了ES的反抗。

  「有了ZRONG的輔助,YOMVP1如虎添翼,」VV的聲音穿插在觀眾的呼喊中,「把他在春季賽的統治力展露無疑,還有沒有觀眾記得,在春天WBG和ES的那一場對戰。」

  「當時第一張群星戰艦,WBG輸給了ES,後來打贏了喪鐘海灣和日蝕避難所,」VV說,「今天的YOMVP1好像要把他輸了的群星戰艦也贏回來。」

  選手攝像頭中,黃予洋臉上沒有表情,眼睛看著螢幕,在螢幕上不斷造成擊殺。

  沒過多久,FA贏下了第一張群星戰艦的地圖,黃予洋轉頭看了榮則一眼,突然像是很高興似的,沖榮則笑了笑。

  ES和FA的比賽結束得比所有人想像得都快,或許是FA的狀態實在是過於火熱,第二張圖沒堅持多久,便被FA拿了下來。

  FA沒有出現往年的爆冷和意外,延續著夏季的勝利,圓滿結束了自己常規賽的旅程,奪下積分榜第一的位置。

  比賽結束,黃予洋回答了主持的幾個問題,明顯地回避了主持問的「小龍蝦到底是誰給剝的」、「隊友給你剝蝦是你要求的還是出於自發」,裝傻裝得全場都笑了。

  散場後,季悠可還是覺得不怎麼真實,和榮馨一起往外走。

  榮馨牽著點點的手,拿著手機,好像想給榮則打電話,但沒打。

  上了車,季悠可把手機拿出來,想開導航,看個路況,突然看見推送跳出了她特別關注的FA_YOMVP1發的新微博。

  黃予洋很難得地在賽後發了條動態。他發了幾個哭臉,說「GGS,會馬上去給隊友剝蝦慶祝。」

  





第60章

  黃予洋和榮則提出要出門的時候,心裡構想的畫面的並不是戰隊團建那種出門。

  打贏ES的晚上,他們吃了飯,沒處可去,也不知道該玩什麼,不想聽印樂在KTV霸著麥唱歌,最後竟然還是齊齊回到了訓練室。

  由於FA現在已經位列夏季常規賽積分榜第一,季後賽可以直接打半決賽,下場比賽的準備時間足有十四天,戰隊給他們放了三天的假。

  黃予洋不該就不該露臺上碰到抽完煙的夏安福,夏安福問他「放假準備幹嘛呢」後,嘴賤接了一句「出去玩兩天,可能三亞吧」。

  「三亞,」夏安福離開露臺時說,「我也沒去過。」

  十分鐘後,黃予洋抽完煙回到訓練室,他已經打電話在讓李蓓幫忙訂全隊去三亞的機票了。

  榮則背朝電腦,面向門口,用十分正常的表情看夏安福和李蓓說話。

  黃予洋坐回位置上,拿起手機,就看見榮則給他發了一個「?」。

  黃予洋看夏安福掛了電話,開始看三亞酒店,無奈又好笑,想了半天,回榮則一句:「好像說錯話了。」

  榮則回他「沒事」。

  在夏安福的努力推動下,第二天下午,他們就出發去了機場。

  在機場準備登記時,榮則被在一旁排隊的一名高個子的男生認了出來,他自稱FA三年老粉,熱情地拉著榮則討要合照。

  榮則與他合了影,他又對榮則說了一長段支持的話,末了激動道:「榮爹,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你永遠是我心裡最好的輔助。」

  「下賽季我還會支持你和FA的!」

  榮則笑了笑,說了謝謝,便和黃予洋一起走進了登機橋。

  近日來,有關榮則的負面言論並沒有因為他回歸了戰隊、FA在常規賽的勝利而平息。

  相反的,榮則默認自己是FA的投資人後,這幾年FA頻繁的人事變動、不上不下起起伏伏的成績、榮則的粉絲辱駡FA和他的隊友的行為,都被重新翻出,一條一條羅列開來,成為了質疑榮則的一切行為動機的證據。

  不少人覺得榮則追求勝利的功利心遠超過了戰隊應有的道德界限,侮辱了電子競技的精神,攪亂了IPFL的秩序。

  夏安福沒把這些發到群裡,但針對榮則的討論實在很多,即便是黃予洋這種不愛上網的人,也看到了不少。

  他沒和榮則聊過這些,只覺得榮則這幾天心情確實不怎麼好,比起以前,仿佛更加沉默了。黃予洋想把榮則哄高興些,但前幾天沒有時間,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飛機在三亞落地,他們上了蓓蓓提前給他們聯繫好的包車,前往酒店。

  來三亞一共六人,五個選手,和資料分析師abu。

  黃予洋看印樂的眼神,好像是想和自己一間,但好像開口不敢讓榮則和abu住,最後黃予洋假裝沒看懂,無視了印樂的暗示,把行李和榮則的靠在了一起。

  李蓓替他們訂的是泳池別墅,黃予洋把行李放好,在房裡溜達了一圈,走到被藩籬和石牆圍住的泳池邊時,天已經黑了,四周燈亮起來。

  泳池邊的地燈昏黃地照亮了一小塊的地面。

  天氣很熱,半黑的夜空裡低低地漂浮絲絲縷縷的雲。

  榮則站在黃予洋身後不遠,倚在門框邊。黃予洋手機不住地響。他拿起來看了一眼,夏安福一直在發他找到的周邊美食店,說一會兒可以吃這些。

  黃予洋把手機關了靜音,靠近榮則,開口說:「三個D吵死了,這麼熱不想出去。」

  榮則沒說話,很輕地拉住黃予洋的手肘,把他拉進懷裡。

  他們站在臥室和室外泳池中間,一邊是空調冷氣,一邊是熱帶的暑意。

  榮則沒做什麼,只是把黃予洋松垮地抱住,黃予洋被他抱了一會兒,看著榮則身後的黑夜和樹木,聽到榮則說:「那不去了吧。」

  而後他低頭吻黃予洋的臉頰,順著黃予洋的手臂往下碰,握了握黃予洋拿著手機的手,低聲對黃予洋說:「回消息說太累,不去了。」

  *

  吃了些榮則叫的酒店餐食,榮則去洗澡,黃予洋有些失神地躺在沙發上,終於把手機拿起來,看了一眼。

  夏安福給他發了很多吃的照片,問他後不後悔沒跟美食家出門吃飯。

  還有新媒體主管小莉也找了他,讓他有空開開直播,幫忙多轉移一下討論熱點,上次的直播效果就不錯。

  黃予洋又休息了片刻,想了想,換了泳褲,拿著手機走到別墅的泳池邊,下了水,泡了一會兒,趴在岸邊,開了個戶外直播。

  他開的是後置攝像頭,沒拍自己,拍岸上的沙灘椅,手不是很穩,拿著手機晃來晃去。

  直播間裡人進得很快,一群人打問號,問YOMVP1這是在幹什麼,怎麼沒和印樂他們一起出去吃海鮮。

  「我在酒店泳池裡泡著,」黃予洋和觀眾交流,「懶得出去。」

  有人問黃予洋和誰一間,黃予洋說「榮則」,這時候,印樂他們幾個進了直播間,送了點禮物,對黃予洋陰陽怪氣,說黃予洋懶狗,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美食。

  「就這樣吧,海鮮我一般般,」黃予洋跟他們聊天,「吃起來太麻煩了,什麼蟹什麼蝦,殼都很硬,我內陸人不愛吃。」

  這時,互動區有一個人說「你又不用自己剝」,之後發言走向就突然集體變得怪了起來,成片成片地刷這句話。

  夏安福也在裡面渾水摸魚,發「你又不用自己剝」。

  黃予洋本來有點尷尬,解釋了幾句,說「別亂說,我自己也剝了」,彈幕根本不理他,接連不斷地刷。

  黃予洋解釋不清,最後麻木了,看到有粉絲送了能掛在直播間中心的燈牌,在燈牌裡打字「我也想有人幫我剝皮皮蝦」,甚至笑了笑,痞裡痞氣地開玩笑說:「皮皮蝦太容易弄傷手了,我這麼心疼榮爹,不會讓他剝的。」

  沒想到剛說完,榮則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來,問他:「是嗎。」

  黃予洋一驚,回頭看,見榮則也換了泳褲,站在泳池邊。

  榮則肩寬腿長,腹肌不誇張,但很漂亮,下了水,靠近黃予洋。

  「……」黃予洋有點緊張,換了老實的語氣,對榮則說,「我在開直播,是小莉逼的。」

  榮則沒說什麼,靠近看他螢幕。

  黃予洋的互動區還比較和諧,一片和榮則問好的,榮則看了一會兒,手很輕地在水底下搭在黃予洋腰上,和黃予洋的觀眾問了聲好。

  黃予洋有些緊張,也有點臉紅,泡在水裡不想說話,榮則便替他回答了幾個問題,說「在三亞留三天」,「應該偶遇不到」。

  忽然起了陣不大的風,把四周的樹木吹得輕輕響。

  直播攝像頭拍不到黃予洋和榮則,榮則攬了攬黃予洋,把黃予洋抱在懷裡,吻了吻黃予洋的肩膀,讓黃予洋有種在光天化日下偷情的感覺。

  這天到此為止,都還是很好的一天,只是下一秒,黃予洋直播間裡有人掛了塊燈牌,問榮則「三年前劉浩明在FA血C的時候榮爹也幫他剝蝦嗎」。

  貼著黃予洋的背的榮則好像是僵了僵。

  掛燈牌的人立刻就被房管禁言了,互動區也有許多人為榮則打抱不平。

  黃予洋愣了幾秒,罵了句髒話,直接把直播關了,想回頭和榮則說話。

  但榮則按住了他的肩膀,沒讓他轉回去,用很理智也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對黃予洋說「其實不用關直播」。

  「我沒什麼感覺,」榮則說,「沒事。」







第61章

  除去一些不值一提的意外,榮則和隊友在海邊度假的三天快得像場短暫的美夢。

  父母離開後,他便沒有這麼輕鬆地旅過遊了。

  上學時榮則假期總是在家打遊戲,休學後地前三年,戰隊在聯盟的成績總是不理想,隊友們關係也不大親熱,加上榮則不擅長與人深交,從沒有進行過類似的團建活動。

  第二天,他們睡到中午,去逛了海洋館,其餘三人拍了照片發微博營業了一番。

  晚上找了個劇本殺館,被拼本子的人認了出來,簽了名合了影。

  劇本殺裡黃予洋抽到的是兇手,表現格外純真,裝第一次玩劇本殺裝得爐火純青,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結束後黃予洋被隊友圍堵,榮則沒有救他。

  第三天,他們在酒店吃了午飯,不知道該去哪裡玩,最後樊雨澤提出去還是去打遊戲吧,隊友們集體同意,讓司機開導航到了一家軟體上風評不錯的電競館。

  他們要了個六人小包,Abu、夏安福和樊雨澤沒打IPF,下了個新遊戲放鬆身心,印樂打了會兒IPF,也加入了他們。

  榮則和黃予洋雙排了兩把,他姐打來了電話,他出去接了。

  榮馨問他,從海南回去能不能參加點點的生日會,榮則同意了,她又說「點點問予洋能來麼」,「人多熱鬧點」。

  榮則想了想,說「我問問他」。

  回到包間,他發現大家都停止了遊戲,圍著印樂的電腦,看一個粉絲很多的電競女主播的直播。

  女主播叫愛麗絲,是個兼職解說,在圈內的人緣很好,時常請一些選手或從業人員連線,在直播間聊天談話。

  這天下午,愛麗絲開播連線的是劉浩明,三年前,FA第一年的輸出選手,榮則在IPF這個遊戲中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劉浩明個性開朗,也曾經與榮則很聊得來。兩人相熟時劉浩明已是職業選手,21歲,他的職業生涯也很波折,加入過青訓隊,被家人找回去上學,考上大學後,仍然放不下職業夢想,在大二時辦了休學,去次級聯賽打了一年,但未入選心儀的戰隊,正在退役重回大學和繼續職業生涯中搖擺不定。

  雖然榮則從未因此後悔,但很大程度上,他的確是因為劉浩明和裘子晉,才下了退學回國的決定。

  前晚直播中斷後,黃予洋在睡前旁敲側擊地問過榮則劉浩明離開FA的原因,榮則不喜愛說這些事,便避而不談,用別的行為轉移了黃予洋的注意力。

  榮則走到黃予洋身旁,黃予洋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好像是劉浩明自己去找愛麗絲想連線的。」

  榮則「嗯」了一聲,靠近電腦屏,見到直播間標題是「HMI解釋三年前離開FA的真相」。

  「本來不想說話,」劉浩明在連線裡說,「不過最近有人聯繫我,說要採訪我,一開口就套話,想讓我罵榮則幾句。感覺不太對勁。」

  他開著手機前置攝像頭,戴著耳機,聲音榮則很熟悉,不過很久沒有聽見了。

  第七賽季結束,劉浩明去了ZKG,成績不太好,只打了半年,便退役回去上學了,兩人也幾乎沒再聯繫過。

  愛麗絲在這頭稱是,說她也覺得最近網上罵榮則的勢頭像有人刻意引導似的。

  「這件事我沒和任何人說過,」劉浩明又說,「因為我三年前確實做得垃圾。」

  「我認識榮則的時候他才十八歲,還在英國上學,是那種性格挺好、挺禮貌但又挺內向的富家子弟,」他說,「不愛說話,還頂著延遲打國服,跟我作息時間差不多,他又是輔助,我們經常組排。」

  「當時IPF高分段還能三排,」他說,「除了我還有裘子晉,我們三個人老一起打遊戲。」

  「FA是榮則花錢組的這件事我和阿晉是知道的,我們戰隊都知道,可能就榮則自己不知道我們知道,」劉浩明對愛麗絲笑了笑,「怎麼可能憑空有個戰隊,幾千萬買個席位,買了冠軍戰隊的教練,簽了當時次級聯賽最受矚目的雙子星坦位元之後,只是隨便試訓了一下,就把我和裘子晉兩個二十幾歲的選手定下來了。」

  榮則站在螢幕不遠處,聽聞劉浩明說話,微微發怔地想起了自己十九歲時的生活。

  他們在舊基地裡喝酒的場景,想起了在休賽期劉浩明給自己打的電話。

  「FA第一賽季打到最後,我沒什麼信心了,那種從最高的地方跌下來的挫敗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劉浩明說,「ZKG我的老教練和老隊友來找我,我想走了,但是我和FA簽了三年,我們雖然輸了,我身價變得挺高的,ZKG不一定願意出這個錢。」

  「是榮則放你走的嗎?」愛麗絲看著鏡頭,認真地問他。

  「我說了我挺垃圾的,」劉浩明說,「我裝不知道榮則是老闆,去找他賣慘了,說我想走,怕戰隊老闆卡我。最後我是很低的價格轉的會,基本上等於白送給ZKG的吧。」

  「阿晉退役戰隊也沒為難他們,」他說,「兩個坦位年紀小想拿冠軍,去了ES,據我所知轉會費也很低。」

  「後來我不知道,反正第一年FA換血,是因為人都走了,」劉浩明說,「我和阿晉當時互相安慰,說富二代要什麼人買不到,而且可能組戰隊也就是玩玩,在這個隊待久了沒出路的……沒想到他打了四年。」

  「……覺得很對不起榮則,也一直在逃避,」他說,「但這種時候再不說,我就真的不算人了。」

  榮則手突然被人碰了碰,黃予洋目視電腦,背挨著他,手輕輕地拉了拉他的手心。

  沒有人在看他們,黃予洋很慢地把手指插在榮則的指縫裡,沒有開口,說是安慰、撫慰或者陪伴都可以。

 





第62章

  ——我覺得我們夏季賽會贏。

  從三亞回來的第十六天,各類不知出處的醜聞和對榮則職業素養的質疑幾乎完全從互聯網消失後,本賽季第二次即將對戰WBG之際,中午十一點,坐車從金州路出發,榮則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一句話。

  這是黃予洋剛來FA的一個傍晚,他對榮則說的話。

  那時榮則日復一日地過著只有訓練和比賽的生活,習慣離他而去的隊友,習慣忍耐,習慣放手,習慣金州路的四季,也習慣不甘心、壓抑,與麻木。

  黃予洋像在榮則二十三歲時捲土重來的青春期。

  第一次在手機裡聽到春季MVP的點評複盤,第一次看見站在宿舍大廳的瘦高的新輸出選手,第一次被人莫名其妙地抱住,第一次和一個假電音韓國人雙排,第一次示弱,問黃予洋沒輸過是什麼感覺,也第一次因為靠近某個人而心動。

  榮則沉默地想著,想他在第一次見到季悠可地那天晚上做的夢。

  榮則的生活大多數時間是割裂的,他將個性交付在電子代碼中,現實裡只留一小部分自己。

  黃予洋將榮則從遊戲裡拉扯出來,生長出一種踉蹌的、不完美也不夠自信的愛情。

  八月的金州路快被出梅後的太陽烤化了,車裡很冷,太陽透過墨色的車窗,照在榮則手臂的皮膚上,像有虛無的暖意。

  這個夏天和S市從前的夏天似乎並沒有太多區別,仍然燥熱,四處是蟬鳴,烈日當空的中午格外漫長,行人與樹都透著疲憊。

  但對於榮則和FA來說不同。

  五天前與TAC打的那場半決賽仍在眼前,他們便已正在前往決賽場館的路上,距離決賽便已只剩五小時。

  將舊賽季和舊失敗拋在腦後,這是榮則離冠軍最近的一個夏天。

  *

  夏安福開著短視頻軟體,回想起春天和夏天,仍覺得不可思議。

  春天他們打了許多敗仗,覺得來到FA幾個月,他的職業生涯已經走到了盡頭,陷入無窮無盡的自我懷疑。

  他和樊雨澤畏懼陰沉的宿舍和訓練室氣氛,有時在私下商量下賽季的出路,榮則輸得沉默寡言,龐則手傷導致狀態下滑,印樂和他們關係最好,聊天時也像被磨平了銳氣,偶爾在抽煙的時候虛弱地說想贏。

  春季休賽期,夏安福拉的外賣群最活躍時,當屬黃予洋和曹何籌直播記錄流出的那晚。

  休賽期隊友們都沒回家,沒日沒夜在訓練室打IPF。夏安福淩晨刷到帖子,立刻轉發到了群裡。

  夏安福和隊友一邊覺得這個新人MVP太過高傲,嘴巴很賤,一方面也確實覺得整件事顯得有些好笑。

  他還想要是他和樊雨澤的聊天記錄外泄,可能會被各路粉絲罵到退網,被聯盟禁賽三年。

  沒過多久,榮則在訓練室播放了不知多少遍黃予洋的視頻後,黃予洋加入了他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

  對於夏安福來說,黃予洋代表大腿,代表好兄弟,代表士氣,代表FA的鎮定劑。

  他幾乎永遠都是可靠的,不論順境還是逆境,黃予洋都能製造出輸出空間,打出明星球,逆轉戰局。

  因此榮則隨著他改變了,FA也變了。

  夏安福的職業生涯不必早早結束,而和前幾賽季FA離開的人不同,夏安福想繼續留在這裡。

  誠然,FA不是一支完美的戰隊,但FA有那種喜歡混直播時長的、那種熱愛求神拜佛的、那種槍准但話很多的、還有常常不被人理解卻確實對IPF有著無盡熱愛的,最好的隊友。

  *

  夏季決賽在S市最大的體育賽事中心舉行,車繞過場館二號門,黃予洋已看到有人撐著遮陽傘在排隊。

  場館的玻璃反射著陽光,他們在後門下車,走進休息室,教練又拍了拍手,緊張地討論戰術。

  黃予洋對WBG的戰術和選手很熟悉,在教練又開始複盤WBG險勝ES的上一場半決賽時,他不知怎麼,有些走神地看了榮則一小段時間。

  榮則和黃予洋不一樣,他十分專注,雙手交叉著,不時和教練交流。

  黃予洋看了他至少一分鐘,榮則才像突然察覺到,看了黃予洋一眼,兩人對視間,榮則愣了愣,而後有些不自然地轉過頭,重新去看教練。

  黃予洋因為榮則的眼神和舉動,變得腦袋空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覺得談戀愛原來這麼讓人不好意思,又開始胡思亂想,怕自己今天表現得不夠carry,沒法佔據榮則以及全場注意的中心。

  這種不好意思和不專心持續到了化妝師敲門進來,給他們做完造型,只剩沒多久就要上場才結束。

  黃予洋晃了晃腦袋,打算去吸煙室吸煙,其他幾人似乎很焦慮,不想抽,只有並不抽煙的榮則說陪他去。

  吸煙室在休息室旁邊,空間不大,排風扇開著。

  黃予洋拿出打火機,看了榮則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讓榮則吸二手煙,便遲遲沒點。

  「怎麼了?」榮則問他。

  黃予洋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榮則看了他幾秒,伸手抽出他手裡的火機,替他點了火,黃予洋只好咬著煙湊過去,點燃了煙,吸了一口。

  煙霧從他嘴唇間溢出來,沒多久,又被榮則堵回去。

  吸煙室隨時可能有人會進來,榮則背對著門,把黃予洋遮在懷裡,和他吻了幾秒,對他說:「洋洋,我有點緊張。」

  黃予洋抬頭看榮則,榮則的眼神很認真,讓黃予洋覺得認真得有些和他本人不匹配的可愛。

  「怎麼辦,我沒打過決賽。」榮則誠實看著黃予洋,用他不會在其他人在的時候用的語氣,說了很沒見過世面的話。

  黃予洋被榮則弄得有點想笑,裝作不緊張,說:「也就這樣吧,不就是WBG嗎,隨便贏贏又不是沒贏過。」

  「是嗎。」榮則看著他。

  黃予洋抓了抓榮則手臂,微抬起頭,把沒抽兩口的煙摁滅了,親了親榮則的下巴:「榮爹有點不行啊,這才到夏決就怕了。」

  「到總決賽怎麼辦。」

  榮則又吻了黃予洋,房間裡只剩接吻的聲音。

  黃予洋的心跳快得不像自己,在接吻的時候,他又聽到榮則含糊地叫他的名字,說「黃予洋,我喜歡你」。

  *

  回到休息室,他們便要上場了。

  「來,賽前簡單說幾句,」教練示意大家聚起來,手交疊到一起,他眼袋很重,聲音卻中氣十足,「這次能贏。」

  「贏他媽的!」印樂接道。

  *

  三小時後,五張地圖,閃爍的燈光。

  解說激昂到嘶啞的恭喜,來自全場觀眾的延綿不斷「FA」的呼喊,應援棒碰撞的聲音,結束時刻的恍惚,狂烈的喜悅。

  FA眾人站在一起,捧起巨大的獎盃,迎接落下的金雨。

  上方轉播屏裡播出聯盟和戰隊新媒體部製作的FA本賽季的長VLOG,從金州路六月的早晨鳥鳴開始,空無一人的宿舍一樓拍至四樓,第一場比賽,前往主場中心的路上,坐著樊雨澤反復翻弄他求來的普陀山開光符的特寫,一群人在G市的夜市上走過。

  也收錄了黃予洋給榮則烤肉,面無表情偷偷夾到榮則碗裡的畫面,隔著玻璃門,幾人在露臺吞雲吐霧也被偷拍。

  黃予洋看了榮則一眼,榮則看著螢幕,沒有看黃予洋。

  但他向黃予洋靠近了一些,刻意地用身體擋住後方的直播鏡頭,謹慎地、溫柔地捉住了黃予洋的手腕。

  ——END

  卡比丘

  我寫完了!謝謝寶萌的陪伴!!!

  這個文寫得有點坎坷,是我沒有嘗試過的類型,但是寫它的本身的過程我覺得很新鮮,也很開心!真的謝謝謝謝大家願意陪我!!!愛大家嗚嗚嗚!


 

Comment

Add your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