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哨兵不乖 by 曬豆醬

  文案:

  「我是脫韁的野狗,你是我脖子上的狗繩。我小時候被你套上繩子,長大就只跟你走。」

  狼群養大的S級向導攻 和 臥底小瘋狗B級哨兵受
  文章感情線甜,微廢土,有怪物。日更,下午3點。
  小狼哥就是周允,中間分開那幾年會使用時間大法,一筆帶過。

  《哨兵不乖》文案一:

  宋撿天生視殘,只能看見殘影,6歲那年,身為流民營地的累贅被爸媽給扔了。轉眼又被野狼養大的狼孩,給撿了起來。
  「我,撿的。」野獸一樣的男孩對宋撿說。

  文案二:

  宋撿有3件事最後悔。
  1,當臥底,雖然臥了6年也沒能提供一條重要情報。
  2,同意總部在他腦內植入竊聽器,每天被連線員王霸騷擾。
  3,自己只是一個弱小無助的B哨,享受不到優質的精神圖景修覆,只能往白噪音室里跑。但他堅信自己可以撿到一個夢中情導!
  受不住王霸的噪音騷擾,宋撿終於改口,不叫王八,開始叫他霸霸。
  「喂,霸霸?霸霸你在聽嗎?」
  話音剛落,宋撿面前走過一堆S級、A級向導大佬,每一個都能把他的精神圖景玩兒出花樣來的厲害程度。
  「哨兵,在和誰聯系?叫什麼呢!」
  宋撿撲通跪在主要監視對象,S級向導周允腿邊:「爸爸!」
  為了活命,就硬演。
  周允當下沒動,眾人嘩然,玩兒還是周允會玩兒。
  當晚,宋撿被周允叫到單人宿舍,吃了好多年罐頭食品的B級哨兵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綠葉蔬菜,這是S級大向導的專屬待遇。
  然後精神圖景被周允玩兒了個一百八十遍。
  宋撿撿:我臟了。

  *向導哨兵設定,向導用精神能力修覆哨兵,哨兵的五感、體力可以極限放大去戰鬥,是戰爭機器。
  *沾一點點廢土
  *攻受的精神體都挺色的
  *攻小時候在狼群里,動物性很強。受是真的怕死,成長型哨兵
  *私設:向導和哨兵根據戰鬥力分級,S>A>B,文里私設很多
  *競技文寫多了用來換腦子的短篇 

第1章 宋撿

  風終於快停了,宋石小小的身子縮在毯子里,叫了半天爸媽,沒人回應。

  周圍只有風沙,砂石滾動的聲音倒是被無限放大了。有戰亂就有流民,流民住在荒漠里,四處遷徙躲避天災,可沒有一天像今天這樣安靜,醒來後周圍沒人。

  流民習慣群居,大家夥都住一塊,紮帳篷,過幾個月、幾個星期再換地方。宋石每天醒來都能聽見爸媽在吵架,隔壁帳篷的婆婆們用編織品換罐頭,偶爾會有人來問、來摸自己。

  他們問爸媽,這瞎眼的小玩意兒賣多少個罐頭。

  賣?宋石只能睜著空洞的大眼睛,在帳篷里躲著。他看不清楚,天生視殘。視野里是很暗的灰,看人只能看個輪廓,像粗糙的剪影。

  看不清的世界有多可怕,沒人能知道,充滿未知和恐懼。可周圍沒人的感覺更可怕,宋石只好用手在地上亂摸,不斷地叫爸爸、媽媽,可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一個人都沒有了。

  「爸?媽?」嗓子里很啞,睡覺前明明喝了好大一碗水,可現在幹得要命,他只好摸索著站起來,往旁邊摸,才發現帳篷沒了,自己睡在空地上。

  這是怎麼了?他們人呢?人呢?宋石到處亂摸,顧不上拿毯子,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沙面到處找人。

  腿很疼,他不知道受了什麼傷,只摸出腳踝破了。自己是殘疾,爸媽有時候會拿自己撒氣,那些要用罐頭換自己的男人,會偶爾鉆進帳篷里掐自己一把。自己一躲,那些人就笑,笑得讓人害怕。

  看不清楚,風又要吹起來了,宋石在風沙里亂走,找不到一個人。他知道爸媽經常因為自己吵架,食物不夠,自己又看不見,是流民營地的累贅。

  雖然才6歲,已經懂很多事,聽別人說,地球的自轉正在減慢,從200年前就開始了。自轉突然減慢後,每天變成了27個小時。

  只是這樣一慢,和地球同步轉動的大氣層跟不上了,形成了天災氣候,狂風暴。

  狂風暴毀掉了當時地球上的所有城市,把人類文明夷為平地,神出鬼沒。緊接著,海水瘋狂匯入兩極,地球上絕大部分地方,變成了沙漠。

  幸存的人類用鋼鐵鑄成移動基地,每個基地都有一座城市那麼大,為爭奪資源開戰。他們有先進的武器,有些人是哨兵,有些是向導。

  這些詞宋石沒法理解,只知道地球上有一半人會在成年時覺醒,覺醒後才有資格進入移動基地。

  另一半不能覺醒的普通人,就變成了流民。

  他的爸媽都是流民,自己出生那天,剛好趕上一場狂風暴,媽媽躲在地下掩體里生下自己,說那天天上下石頭。

  可宋石根本不清楚他們長什麼樣子,也看不清道路,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在荒漠里四處找人。嗓子喊疼了,沒人回應,實在走不動了,頭頂的太陽想要將他曬化。

  「爸爸?媽?」宋石抱著滿是淤青的膝蓋蹲下來,摸到一處及腰高的野草叢,又慌忙地爬進去。荒漠里有野獸,一個小半瞎,唯一的生存技巧就是躲。

  沒有人,沒有人回應,宋石縮在草叢里,把衣服往身上裹。他太累了,小小的身子經歷完緊張和害怕,只剩下疲憊。

  身體里像有一只手,拽著他往下沈,讓他繼續睡,睡得什麼都不知道。

  再睡醒,宋石是被什麼濕乎乎噴熱氣的東西給拱醒的。天還沒有黑,他冷,伸出滿是傷痕的細胳膊本能尋找熱源,一下就抱住了那個熱的。

  很熱,很暖,一時摸不出是什麼,宋石視力很差,卻習慣用摸的,用手細細摸,摸出好多好多的硬毛,像婆婆們搭在帳篷外面曬太陽的毛毯子。他再摸,摸出兩只尖耳朵。

  然後是很長的鼻子,兩個鼻孔。

  有尖牙。

  熱氣噴到宋石的小臉上,還有股血腥味。他嚇得整個人往後縮,看出了一個野獸的剪影。它動作很快,繞著自己亂聞,像在決定從哪個方向下嘴,吃了自己。

  又有黑乎乎的剪影過來了,宋石求救似的朝他伸手,小小聲地喊了一句:「爸爸?」

  可喊完他就後悔了,這不可能是爸爸,甚至連是不是人都不一定。人用腿走路,這個影子不像人。

  下一秒,他被拽住了胳膊,力氣很大也很生硬,不管那些荊棘和野草叢有沒有劃傷他,楞是直接把他拖了出來。

  「疼,疼,我疼。」宋石現在知道拽自己的是人了,因為他用手抓,但是那只手並不大。他的行為很奇怪,把自己拽出草叢,一直拖著自己走。

  像拖著獵物。

  那些噴著血腥味的鼻子就在身邊,一刻不散。宋石喊著疼,被拖行了幾十米。砂石劃破了他的皮膚,差點連他的褲子都劃下去。突然,這種野蠻的拽行停止了,像終於放過折磨獵物。

  宋石一個激靈爬起來,蹲著往後撤,又撞在了什麼人的腿上。

  「謔,你家的狼崽子找著什麼了?」張牧對樊宇說。他身材高大,寬臉,青胡茬,穿流民的服裝,但左肩有一個紅色的袖標,是流民群的首領。

  樊宇比他矮些,戴著一只黑色的單眼眼罩,獨眼龍,一只眼睛是瞎的,呸了一口:「別他媽提了,把他從狼群里撿回來等於白撿,昨天我想吃他一匹狼,小兔崽子差點沒和我打起來。」

  他腿旁邊,一個光著的男孩四肢著地,像狼一樣圍著宋石打轉。時不時鼻子挨上去嗅嗅,嚇得宋石一躲,可他偏偏看不出宋石害怕,很好奇的,偏偏湊上去。

  不遠處,幾十匹荒漠狼跟著他們,只親近那個光溜的男孩,不親近其他人類。

  樊宇看見男孩就來氣,一腳踩上去,踹了一下。男孩大概8歲,撿了半年多,親生爸媽應該是被狼吃了,他倒是被狼群當小崽子養起來,喝狼奶,跟著狼遷徙躲天災,吃生肉。一點人的習性都沒學會。

  長得就不像個善面孔,高眉骨,深眼窩,尖削臉,絕對有少數民族的血統。又黑又瘦,亂蓬蓬的頭發披到肩胛骨,撿回來那天,幾個成年男人一起上,才勉強摁住給他洗了個澡,檢查身體沒被沙蚊寄生。

  上個月剛學會直立走路,可還是習慣爬著跑。他太像狼了,全身肌肉緊繃繃的,跟著狼群圍獵三天三夜跑不停,能聽懂人類的對話,偶爾蹦出幾個字來。

  吃飯、睡覺都和狼群在一起,不穿衣服,夜里就他媽對著月亮嗷嗷。

  張牧知道樊宇心情不爽是為什麼,樊宇身體不好,又兇,沒有女人願意和他合帳篷,所以沒有孩子。撿這個狼崽子,只是為了養大給他養老。

  如果這個狼孩沒有狼群保護,樊宇也可能把他殺掉吃了。沒辦法,食物太緊缺,極端情況下人是沒有人性的。

  他身為流民營的首領,有些事也管不了。

  「讓他媽你找野兔子,你他媽找什麼呢?」樊宇又踹男孩一腳。男孩像被打了的小獸,四肢並用地跑開了,沒一會兒又跑回來,繞著自己剛找到的獵物轉。

  他像狼一樣聞他,試圖分辨撿回來的是什麼。

  宋石已經嚇傻了,又大又漂亮的黑眼睛四處瞎看。他聽懂了,圍著自己轉的這個男孩,是從狼群里來的。

  剛才那個噴熱氣的尖鼻子,是狼。

  「長得倒是漂亮。」樊宇本想一走了之,突然蹲下來,仔仔細細打量著,一把掰過這個男孩的臉,「叫什麼啊?」

  臉上多了一只粗糙的大手,宋石本能地抗拒;「你是誰啊?我想找……爸爸媽媽……」

  「問你話呢!」樊宇捏起男孩的下巴,「聽不懂啊!」

  身邊光屁股的狼崽子突然撲過來,用頭將樊宇撞了個跟頭。樊宇年近30,對付一個8歲小孩綽綽有余,一腳將他踹了幾米遠。

  男孩倒在地上,身上滾滿沙土。可他完全沒去感知疼痛,像一頭小狼在地上打了個滾,重新蹲立,兩只手抓緊地面低伏身體,朝樊宇皺起了鼻子。

  喉嚨里還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只不過他太小了,這個吼聲還很稚嫩,毫無威脅。

  但是不遠處臥著的那群狼,全部站了起來。

  宋石只感覺身體一歪,被人拎了起來。他試著往前走了幾步,被一塊石頭絆倒,噗通又倒了。再被人拎起來,又被捏住了臉。

  「我說怎麼被扔了呢。」樊宇叼著一根煙,細細打量這張臉,「長這麼好看的小孩,不應該啊,敢情是他媽瞎子。」

  「我不瞎。我沒被扔!」宋石無助地看向四周,單薄的身體不斷顫抖,「我能看見……我叫宋石,你能帶我去找……找我的爸媽嗎?求你了。」

  旁邊,光著身子的男孩歪著頭聽他說話,低吼聲消失了。

  樊宇笑了一下,心里打起了主意。這麼個漂亮的小東西,長大了指不定什麼樣,沒女人和自己合帳篷,男的也行。「找不著了!你爸媽把你扔了,以後你跟我們走。」

  什麼?爸媽真把自己扔了?不可能。宋石不信,搖著頭往後跑,沒跑幾步又摔了個大跟頭。這回沒有男人來拎他,反而是剛才那個男孩,撲到自己脖子底下來聞。

  他呼吸的時候,很像那匹狼。

  「別跑了,以後你跟著我們過,宋石這個名字就不用了。」樊宇走過來,臉上是長時間被風沙吹出來的皺紋,「改個名,我他媽養你長大,你長大了得知道報答我。」

  宋石坐在地上,光著腳,無法想象睡醒一覺自己就被爸媽扔掉了。他們走了,收好帳篷,跟著流民營轉移,沒有帶上自己,就把什麼都看不清楚的自己,扔在荒漠里自生自滅。

  「姓宋,叫什麼呢……」樊宇文化程度不高,「叫……」

  「撿。」男孩支著胳膊,不斷地聞宋石的眼睛,一下下抽著氣聞,像是在聞情緒。他還不太會說話,咬字用力,表情都是吃力的,卻又說了一句:「我,宋撿,撿的。」

  宋石哭著朝前抓:「我不叫宋撿,我叫宋石……你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求求你了,我想回家。」

  「撿。」男孩使勁地拍了下他的手,一點沒猶豫,「我,撿的。」





第2章 笨

  宋石這個名字,最後是被光屁股的男孩打沒的,變成了宋撿。

  宋撿剛沒了爸媽,一時沒法接受自己要跟著陌生人走,還被強行改名,只能哭。他眼睛不好,又是真的漂亮,可這種漂亮落在一個小半瞎的身上,就是災難。

  6歲的男孩,五官開始往開了長,將來保準是個英俊的少年。但當他茫然地看向四周時,無論是走投無路的姿態還是對不上焦的眼神,都把宋撿的懼怕抖落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膽小的男孩,也不愛哭,哭多了眼睛更看不清楚,黑壓壓蒙著一團霧似的。只是本能對世界害怕。無論是戰爭、天災還是野獸,能殺死自己的辦法那麼多,偏偏眼睛不爭氣。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爸爸媽媽,偏偏被放棄了。

  但是宋撿對男孩哭,沒用。

  男孩是狼養大的,看不懂他的眼淚,更聽不懂他的哀求。每次宋撿說不想改名,自己叫宋石,他就打宋撿的手。

  打一次,沒用,那就打兩次。打到手背高高腫起來,宋撿再也不說自己叫宋石了,受不了這個疼法。

  可能以後再也沒有人心疼自己了。

  當天下午,張牧作為一小群流民的首領,帶宋撿回了營地。流民營類似遊牧村落,少則幾百人,多則幾千人。對新來的這個小瞎子,他稍稍動了惻隱之心。

  這個男孩活不過今晚。輪不到野獸或狂風暴里的巨大生物來吃,單單是人,就有可能把他分食掉。

  宋撿跟著走了一路,兩只手都被打紅了,生疼。他迷迷瞪瞪得犯困,不知為什麼今天總睡不醒,還很渴。

  渴得嗓子眼疼。宋撿跟著眼前的人影,一步一瘸。他沒穿鞋,以前是有鞋子的,可睡醒時太慌張了,就沒有穿。或許鞋子已經被風吹跑,只不過自己看不見。

  毯子也沒拿。他什麼都沒有了。

  那個男孩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卻不用人走路的方式,他四肢著地,動作又快又輕,幾乎沒有腳步聲。有時突然一下子沖過來,呼哧呼哧地聞,然後再瞬間跑遠。

  宋撿很怕他,這個男孩會打人,打人比爸媽還用力。他還有狼,隨時能吃了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身邊逐漸有了人聲、更多的腳步聲。宋撿熟悉這種聲音,應該是回到他們的營地了。眼睛不好使,很多時候要靠嗅覺、聽覺、觸覺,他拼命聞,聞出荒漠里特有的沙塵味。

  走著走著,還聞到了煮熟的土豆味。宋撿這才發覺自己已經餓了。

  「樊宇,又撿小孩兒回來了?」有人問,朝這邊不懷好意地笑,「這個好看啊。」

  「好看個屁,瞎子!」樊宇來到自己的帳篷前,挺老大的一個帳篷,里面有不少東西,靠鐵絲撐出四邊形的蓬頂。

  「好看就夠了,可別像那個狼崽子似的。」又有人說話,宋撿晃著頭聽,「狼崽子養不熟,長得就一副野人相,當心他哪天一口咬死你!」

  咬死?宋撿穿著破布似的衣服,渾身上下都疼,站在原地聽他們說話。陌生環境是小瞎子最害怕的,一切都要重新熟悉,無論是人聲,還是氣味。

  所以當他聽到樊宇叫他的時候,猛地打了個激靈。

  「宋撿,進來!」樊宇很瘦,兩腮深凹,心狠手辣。

  宋撿沒動,只探著脖子往前嗅嗅,聞出皮革味、血腥味,還有……火藥味。是槍粉的味道,以前聞過。

  「讓你進來呢,聽不見啊!」樊宇有點急。戰亂末日沒有法律,那些住進鋼鐵城市的哨兵和向導才會遵守規定,流民的法則就是活著。

  宋撿才不進呢,掉過頭就跑。腳底下有石頭硌腳,不知道哪里來的繩子一絆,宋撿又摔了。這一次摔得慘,磕得人直發懵,腦袋都震了一下。

  好疼,宋撿是下巴直接著地,混著土,實實在在摔了個大跟頭。兩只細長的腳劃滿傷口。

  脖子後面立刻熱了,是鼻子噴出來的熱氣敷在上面,宋撿將身體蜷起,眼前一個小小的黑影。

  男孩披著一頭過了肩胛骨的亂頭發,在宋撿的脖子上聞。聞完了還不夠,稍稍一用力,將宋撿翻了個面,聞他磕破了的下巴。

  「滾!」樊宇對狼崽子沒好感,養不熟的東西。可是他確確實實有用,帶著一群狼,總能捉到獵物。

  肉類、毛皮、骨頭,都是最有用的。所以即便養不熟,樊宇也會分給狼崽子幾口飯吃,讓他學習怎麼當人。

  力氣大,身高腿也長,一腳把狼崽子踹出幾米,樊宇彎腰抓起宋撿的小細腿,往自己的帳篷拖。

  宋撿只能看出一個高大的剪影,高得令他恐懼。身邊不斷滑過草皮和石頭,他抓緊最後的機會,抓住了一塊尖銳的。

  要是真沒辦法了,就拿石頭砸死樊宇。手心里出了汗,宋撿緊握它不放,如同抓住最後希望。

  地面騰起一小片紗霧,流民營地帳篷紮堆,棚頂由皮毛或布料拼接而成。有人在做飯,有人做點手工,有人抱著膀子無事可幹,消耗著生命。

  狂風暴就要來了,馬上要遷徙。就算不被餓死,狂風暴里還要巨大生物,食人的沙蚺、寄生的沙蚊,還有一種被叫作追風者的蟲群,隨便哪一樣都能滅了營地。

  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沒人管,也沒人敢管,生與死都是說不準的事,誰還管樊宇做什麼。

  可男孩撲了上去。像動物一樣,黑黝黝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他撲上樊宇的手臂,用力咬住了那只手。

  「啊!」樊宇本能地叫了出來,劇痛襲來,讓他的喊叫聲沖破了營地的範圍。狼崽子果真是動物,咬住就不肯撒手,盡管只有8歲多,正處於人類換牙的階段,可細小的密齒活生生啃破了他的虎口。

  於是樊宇放開了宋撿,和狼崽子滾在了一起,一拳將他的小臉打偏,這一口才松下來。

  虎口上,一個血糊糊的窟窿。

  居然被咬穿了。

  「媽的……媽的……我斃了你!」樊宇甩著滿手的血,拿出腰包里的槍。男孩四肢爬行著跑開,比人用兩只腳跑得還快。臉被打腫了,左腮幫子上一個大鼓包,他一邊逃跑,一邊朝外啐了一口人血。

  像是在示威。

  樊宇瞄準了他,也能看到密麻麻的狼群沖他這邊過來。但手傷實在太疼,疼得他失去理智,今天必須要斃了這他媽狼崽子。

  「樊宇!」張牧及時趕到,一把壓下了樊宇的槍口,「你幹什麼?」

  「我斃了他!」樊宇瞪著一只血紅的眼睛。

  「不許,營地里不允許自相殘殺!」張牧說。他是推選出來的首領,每個營地里的領頭人都有絕對領導力。這是大家活下去的方式,聽從最得人心的那個,總比一盤散沙要好。

  樊宇費了好大勁才收回槍,壓著虎口的傷,進帳篷里清理傷口。天色已暗,溫度在繼續下降,到了晚間會降到零度左右,張牧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宋撿,從自己的帳篷里,拿了一條毛毯給他。

  宋撿已經完全嚇呆,下巴還滴著血。當毛毯裹到他肩上的時候,猛地往後一躲。

  「是我。」張牧摸了摸宋撿的頭,「看得見我嗎?」

  宋撿吃力地搖了搖頭。

  「能看出光嗎?」張牧又問。要是連光暗都分不出來,這孩子絕對活不到成年。

  宋撿還抓著石頭,上下齒列咯噠咯噠地打顫,磕碰。他點了點頭,小臉滿是灰塵和汗,就連哭出來的兩道淚痕都因為沾了沙土變成黃色。

  「去那邊吧,晚上營地會生一堆篝火,暖和。」張牧把他扶起來,板著小孩的肩,給他轉了個方向。

  營地里的流民太多了,他不能哪個都管,能不能長大全靠命了。

  篝火,篝火……宋撿經歷完巨變的小腦袋,只剩下這一個詞了。毯子很長,很厚,他一步一步朝光亮處走,顧不上毯子拖著沙粒。爸爸媽媽走了,沒帶上自己,他們覺得自己是累贅。樊宇要殺自己,或者對自己做什麼事,宋撿感覺到危險,但又不知道是什麼危險。

  冷,宋撿想找爸媽,想念家里那頂帳篷。他朝著最亮的地方走,越近,越溫暖。

  直到被人狠狠地拉了一把,宋撿一個趔趄,摔倒了。

  「哎呦。」疼得他倒吸冷氣,宋撿揉著屁股坐起來,突然臉上又被噴了熱氣。他知道是男孩又過來了,能感覺到男孩的體溫,還有一股血味。

  「別打我了,你別打我了。」宋撿朝他直搖手,要聞就聞吧,他管不了那麼多,「我改名了,我不叫宋石了,我叫宋撿。」

  男孩在宋撿的臉上聞來聞去,腮幫高高腫著,嘴角掛著血。他又聞宋撿披著的那條毯子,皺著眉,聞出上面有其他人的氣味。於是他用嘴叼著那條毛毯,往下拽,直到完全拽離宋撿的身體,把它扔進篝火堆里。

  「近。」男孩光著,卻不覺得冷,更不懂別人為什麼穿衣服,他聞宋撿的眼睫毛,用唾液舔濕自己的手掌,往宋撿哭花的臉上抹。

  宋撿不敢躲,毯子沒了,縮著單薄的身體,覺得冷。

  男孩再聞宋撿,確認他身上全是自己的氣味了,才說:「近,火燒。」

  宋撿搖了搖頭,聽不懂。男孩急了,繞著宋撿跑了幾圈,在他身上狠狠抓了一下。

  「火,燒。」男孩很著急,狼群會教幼崽如何捕獵,可面前這只幼崽怎麼都教不會,「火,燒。」

  「啊?」宋撿用手摸了摸磕破的下巴,胳膊被抓疼,「你……你是誰啊?」

  男孩歪著頭,沒法解釋自己是誰,狼從來不考慮這種問題。自己是狼,只不過和別的狼長得不一樣,宋撿應該也是狼,但是他太笨了,離火很近。

  野獸天性怕火,狼群更是怕篝火,宋撿朝篝火走,可能是因為笨,男孩想著,又用力地撓了下宋撿:「燙。」





第3章 相依為命

  宋撿呆呆地搖了搖頭,他不懂。火是什麼,也沒有概念。以前大部分時間他在帳篷里,爸媽也不讓他出去。

  男孩不再說話,只是很喜歡聞,像擺弄稀奇的物件,拉起宋撿的胳膊聞,又聞衣服,聞腿。

  他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宋撿並沒感覺到多可怕,因為在他的世界里,已經沒有什麼再可怕的事了。

  到了點燈的時候,每個帳篷都會燃起一小堆火,宋撿的視野里多了好多亮點點。男孩繞著他聞,直到鼻尖碰了下巴的傷口,宋撿才疼得一抖。

  一抖,男孩就跑了,像被莫名嚇到的動物。直到確定安全,他才再次靠近,伸出臟呼呼的手,試探性的,朝宋撿的臉上摸。

  臉上多了一只小手,不大,不是大人的手。宋撿往後躲躲。

  男孩歪著腦袋,研究這個鼻子眼睛和自己差不多的東西,突然使勁一捏。

  「哎呦,疼。」宋撿嘶嘶抽氣,「你掐我幹什麼?」可是他看不見,又怕給男孩問煩了,小聲求了一句,「你別打我,我疼,我聽話。」

  男孩繼續捏宋撿的臉,自己的小臉上只有麻木,還沒學會人類表情,很僵臉。「撿,疼?」

  「嗯,疼。」宋撿皺著眉,「疼……」

  「疼……」男孩學著他的語氣,一只手變成兩只手,反覆揉搓宋撿的臉,揉揉他的眉毛,又捏捏他的鼻子。

  宋撿苦著臉,反正也看不見,小瞎子一個,揉吧,別打自己就行。

  樊宇處理好傷口,走出他的帳篷,就看到光屁股的狼崽子蹲在宋撿旁邊,拼命在宋撿身上捏,像掂量一個獵物幾斤重。

  冷靜下來,樊宇也不準備斃了誰,狼崽子有他的好處,況且養著他是給自己養老的。「喂!」

  狼崽子沒名字,每個人都叫他喂。

  男孩聽到喂,放開宋撿,很警惕地靠近樊宇。

  樊宇往地上放了一個紙盤,里面是烤好的土豆。一共五個。

  「媽的,長大你最好記著是誰養你。」樊宇罵罵咧咧地走了,男孩確定樊宇真的離開才過來,低伏著身子,聞了聞紙盤里的食物。

  還是熱的。

  下一秒,他用嘴咬了一個,朝著狼群跑去。

  狼群有等級高低,頭狼是一匹黑色的公狼,還有兩匹次頭狼。男孩現在的地位還不高,會給頭狼上供。一進入狼群,幾十匹荒漠狼將男孩團團圍住,用尖鼻子拱他的臉,親昵地舔他。男孩叼著土豆和他們玩耍,抱著幾匹幼狼撒歡,直到黑色那匹靠近,所有狼不自覺地散開了。

  男孩在地上躺著,肚皮朝上,表示臣服。黑狼在他手指上啃啃,用啃表示狼群對他的接納。一個土豆吐出來,頭狼叼起來啃了幾口,但沒有吃完。

  頭狼不吃這個,啃只代表接受上供。它啃過之後,等級比較低的狼一擁而上,把那個土豆分吃了。

  分給了狼,男孩才跑回去,叼起第二個。他蹲在原地吃起來,大口大口咀嚼,身上沾滿了狼毛。

  直到宋撿打了個噴嚏,打斷了他的進食。

  宋撿全身打顫,起風了,身上單薄的衣服護不住他的體溫。他懷念爸媽的帳篷,起風時躲在里面,蓋著皮毛毯子,還能聽呼呼的風聲。

  好在還有一堆篝火,宋撿朝前挪一挪,朝那堆亮光伸手。

  啪,又被打了。宋撿嗖地收回雙手,知道男孩又過來了,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的體溫。

  男孩直接將他摁倒,小牙齒咬住宋撿的脖子碾磨,像是在找什麼地方下口。宋撿很害怕,縮著脖子想將他推遠,男孩反而將他翻過來,繼續在他的脖子上找地方。

  不遠處,一頭母狼叼起幼崽的後頸,給它換了個地方。

  男孩也叼起宋撿的後頸,結果沒叼動。

  宋撿以為自己要被吃了呢,脖子上一疼,往上揪著咬他的肉。咬一次不行,咬兩次還不行,連續咬了好幾口。

  「疼,你別……別咬我。」宋撿用手捂住脖子,不準備讓他啃了,「你……你叫什麼啊?」

  男孩動作停止,抱著膝蓋,歪著頭聽他說話。

  下一秒,他叼起宋撿的後領口,拽著他,往旁邊去。

  宋撿是被拽過去,離篝火遠了,立刻感覺到冷。這一片是草皮,荒漠里也長草,只不過非常硬。少年把他放在這里就離開了,宋撿凍得縮緊身體,攥住自己冰涼的腳尖。

  一個溫暖的東西,貼在了他的嘴唇上。

  宋撿又被嚇一跳,伸手一摸,是男孩的臉。

  貼過來的,是男孩的嘴唇。

  他在用嘴唇,碰自己的嘴唇。

  「啊!」宋撿一聲尖叫,嚇得揮舞雙手,跪在地上往遠處爬。沒爬幾步就被抓住了,摁在地上,繼續用嘴唇碰嘴唇。

  宋撿還想叫,叫爸爸,叫媽媽,叫人來救自己,只是嘴這樣一張,一口幹燥的溫熱的東西,送進自己嘴里。

  掉在他嘴巴里了,宋撿下意識地嚼了嚼,空洞的眼睛眨了又眨,就不再掙紮。

  是土豆。

  還是熱的。

  好甜啊,他已經好久沒吃過土豆了。

  一口好吃的驅散了宋撿所有的害怕,在沙漠里,沒有任何東西帶來的安全感比得上食物。宋撿小口小口嚼,很珍惜,吃了好多又覺得不夠,坐起來,昂著臟兮兮的小臉。

  「還……還有嗎?」宋撿朝男孩伸手,碰到了他的胳膊。

  輪到男孩被嚇一跳了,嚇得跑出去幾步又繞回來,蹲在宋撿旁邊撓草皮。狼不用爪子互相碰,狼用嘴,他不懂宋撿要幹什麼,也不喜歡被爪子碰。

  宋撿聽著他撓,不敢亂動,過了好一會兒又有土豆了,還是用嘴遞過來。他張開小嘴,接過那口,舌尖偶爾碰到男孩的舌頭,鼻子酸酸地吃。他也不懂男孩為什麼要用嘴來喂,給他,他就吃了。

  他舔舔嘴唇,咂麼咂麼香味。

  還剩下兩個大土豆,男孩不吃了,早已經熟悉饑餓,或者說,是故意保持饑餓。

  適當的饑餓可以保證清醒,太飽了,會放松警惕。狼群在不遠處準備休息,他連續兩次將土豆叼過去,壓低頸部,向黑狼上供。

  土豆掉在沙面上,男孩用鼻尖一頂,滾到了黑狼的前爪一側。他再壓低身體撤回來,爬到幾匹剛成年的狼附近,雙手撓動草皮,準備做窩睡覺。

  躺好了他才發現,宋撿居然沒跟著自己。

  果然是笨,給他吃的,他居然不知道跟著。

  幾十米外,宋撿直勾勾地盯著有聲音的方向,身體越來越冷。忽然,衣領後方又被人咬住,往後拽,宋撿伸手一摸,是男孩的臉。

  可是摸了這一下之後,男孩就跑了,而且是跑了很久,才再一次過來。這次再叼他,宋撿幹脆爬著跟他走了,只因為男孩的身體很熱,將近零度的夜晚,兩個人在一起睡覺不至於凍死。

  他被拽到一片草皮上,男孩放開了他的衣服,又開始繞著他轉圈。他像個影子,在宋撿的殘視範圍里不斷晃動,終於肯停下來了,小小心心臥在了旁邊。

  宋撿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出來,男孩比自己高許多。力氣也大,拽動自己不費力氣。

  不穿衣服,可不怕冷,身上還挺熱乎。

  沒人要的宋撿也躺下了,想往旁邊貼貼,又怕男孩伸手打他。可是太冷了,沒有毯子和篝火,宋撿很快凍僵了手腳,男孩不像爸媽,好歹會抱一下自己,他只顧睡他自己的,根本不管宋撿的死活。

  「冷。」宋撿實在受不了了,佝僂著身軀,朝男孩那邊挪動,「小狼哥,我冷。」

  閉著眼睛的男孩,睜開了眼。他是個不愛和人對視的野獸,總是耷拉著薄薄的眼皮,突然一下睜開,眼睛深且長。瞳仁很黑。

  「小狼哥,我冷死了。」宋撿還帶點鼻音,凍出來的。太冷了,手和腳都感覺不到。

  男孩轉過來,看著宋撿的臉。

  宋撿知道他在看呢,就睜大了眼睛,把手伸向他。一下子,抓住了男孩的手腕。

  「哥……冷。」男孩又學宋撿說話。

  宋撿凍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牙齒一個勁打顫。他有點慶幸自己碰上了這些人,否則,孤零零留在沙漠里已經死了。

  「冷。」男孩又重覆地說,把手伸向宋撿,還不懂手勁大小,只知道捏他的臉。宋撿的臉,很軟,和狼不一樣,他還會哭,眼睛里流出水來。

  宋撿實在太冷了,什麼都顧不上,一下紮到男孩身邊,緊緊抱住他。要是有毯子,今晚或許能活,可是毯子沒了,自己要凍死。

  男孩楞了一下,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攥住宋撿的手腕,想要將他拽開,可是碰到的時候,發覺他和自己的體溫,不一樣。

  這頭狼不僅笨,還涼。

  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宋撿貼近他,不肯松手。可男孩將他一推,不僅把他推遠,還站起來走了。再一次跌回寒冷中,宋撿全身打顫,肚子里的食物不夠,只好盡量將身體縮成一團。

  縮起來,就能不冷了嗎?不可能的,最多是晚死一會兒。

  宋撿閉上了眼睛,他太累了,又太害怕,當眼前歸於一片漆黑,他想起以前遇上的一個婆婆,說,人凍死之前,其實會感覺到暖和。

  所以凍死的人,很多都是脫光了的。

  宋撿揪緊身上那層布料。

  終於,他感覺到了那股暖和。是不是要死了?宋撿吸吸鼻子,沒想到臉前是毛紮紮的一片,像有無數條毛毯蓋在了身上。

  男孩睡在宋撿旁邊,同時也帶回了一小群同等級的狼。狼王接受了最後兩個土豆,接納了上供,像接納弱小的狼群,接納了他帶回來的又笨又涼的宋撿。

  好暖和。宋撿看不清它們是什麼,應該是狼,並且知道自己沒死。他翻不了身,因為肚皮上趴著一匹,粗重的尾巴就搭在他的脖子上。

  小狼哥在他旁邊睡覺,呼吸均勻,時不時蹬蹬腿。宋撿小心地伸了胳膊,虛虛地攥住男孩一縷長頭發。

  沙漠的冷風殺過流民營,荒漠狼厚厚的毛被吹成了浪,蓋住了兩個小孩兒。





第4章 清除計劃

  張牧睡醒的時候,天還是灰的。兩個世紀之前每天只有24個小時,現在是27個,離天完全亮還早得很。半亮之前就是這種灰,像要起沙塵暴,幹燥濃熱,夾雜著大量燒木料的火味。

  流民都是普通人,沒有覺醒成哨兵或向導,沒有進入移動基地的機會。在沙漠里遷徙,求生是很難的。

  他有領頭人的大皮子帳篷,一個漂亮能幹的妻子和一兒一女,每天要帶領營地的兄弟們打獵,找機會種植,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一個讓大家心服口服的領頭人,必須最熟悉天氣。不管男女,只要能從雲、風沙和水質判斷出狂風暴何時來臨,往哪個方向轉移,這個人就是營地的首領。

  日照強烈時熱得冒汗,可沒有陽光,沙漠是另一幅冰涼的面孔,張牧挑開帳篷出去看看,篝火已經燃滅了,大木頭變成略有余溫的黑炭。可那個小孩兒不見了。

  一個小半瞎,能跑到哪兒去?張牧心里咯噔一聲。

  連他都沒有余力再去養一個孩子,營地里將近千人,更不會是有人把宋撿接到帳篷里。多一個人,就是多了一張吃飯的嘴,要是這孩子身體齊全,流民或許動了同情心,當個養子,將來再等著宋撿回報。

  可他那雙廢眼睛,猶如一把彎刀,深深砍斷了他的活路。沒有人會養一個殘疾。

  四處都找不見,張牧想,他是跑遠了。

  跑遠了也好,要是真凍死了,不在自己眼前,就當沒這回事兒。要真僵硬在自己帳篷前,難免要傷心一陣。

  幾十米開外的草皮里,忽地動了一下。光線不夠,張牧只能走近,逐漸看清了。

  淺灰色的狼左一匹右一匹壓在什麼東西上面,凸起小小一個鼓包。它們只是剛過成年的狼,毛色還沒變深,也沒有太高的警惕心,互相依偎在一起,倒是顯得毛茸茸一大團。

  一匹狼被張牧的腳步聲驚動,尖嘴張開,打了個哈欠,沒有要攻擊的征兆,只是換了個姿勢。它在草皮上亂刨,起身時,露出了腹毛下的一雙小臟腳。等找好了姿勢,它又重新臥倒。

  張牧緩慢接近,不敢低估狼的智力。它們很聰明,攻擊前和人類一樣,會評估現狀。自己是獨身一人,目前它們一大群,暫時不會攻擊沒有威脅性的闖入者。

  張牧想要再走近些,看它們壓住的小孩兒是不是宋撿,或者宋撿的屍體,結果群狼沒醒,反倒吵醒了狼崽子。

  男孩枕著一匹,耳朵卻捕捉到地面震動,一個翻身趴在了地上。他的姿勢很奇特,兩手平放於沙面,下巴藏得很低,一條腿弓在胸前,一條腿伸長。

  防守意味十足的觀望姿勢,明明是個小孩兒,可肌肉都長出來了,身形緊繃。真是個狼崽子,是一頭野狼的魂上了人的身體,一口就能咬出血。

  也不知道穿衣服。

  「臉,疼不疼了?」張牧蹲下問。昨天樊宇那拳剛好打在狼崽子腮幫上,今天全腫了。可要不是這一拳,狼崽子能把樊宇的手咬下一塊肉來。

  男孩偏著頭,在空氣里聞了聞,守著身後的狼。

  「問你呢,臉……」張牧指了指自己的腮幫子,「疼不疼?」

  男孩沒聽懂,但看張牧也沒有要侵犯領地的意思,幹脆重新臥在狼堆里,瞇著眼,趴著看他。

  看男孩這麼靈活,應該是沒打出大問題來。除了食物,最緊缺的是藥。張牧拿狼崽子沒一丁點辦法,他狼性太足,估計很難融入人類群體。眼皮總是耷拉著往下垂,可等他翻起來盯人的一瞬,就像盯住了獵物。

  養不熟,不會說話,性格太狠。長大了也是會殺人的,不如早點清除,否則留下來也是對營地的威脅。

  必須清除掉。

  宋撿睡醒時,他覺得天已經亮了。眼睛不是全盲,光和暗還能區分。身邊異常暖和,比以前哪一天都暖。以前就算蓋著毛毯,小腿還是冰涼。今天不僅不冰,還有點熱了。

  「媽?」宋撿肚子餓,伸出手去摸大人,先是被臉旁邊毛紮紮的東西嚇一跳,又一下摸到了尖牙,再摸是尖爪子。緊接著,下巴疼起來,腳心也疼起來。

  宋撿瞪著眼睛,什麼都看不清楚,才想起來,昨天自己已經沒家了。他不在爸媽的帳篷里,這里是另外一個營地。

  自己沒有帳篷,沒有毯子,現在叫宋撿。

  突然,一股好大的力氣將他摁倒,宋撿還沒看清是什麼形狀的人影,卻先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臉上的長頭發。

  長長的,不軟,有點硬,昨晚自己抓著睡了好久,是小狼哥的長頭發。

  脖子上又呼了熱氣,那個男孩開始聞他。宋撿已經不怕他了,只是有點怕這群狼。荒漠狼的體型非常大,他聽爸媽說起過,一匹成年的狼可以扛著人跑,要是碰上狼群,絕無生還的希望。

  男孩繼續聞他,還用手抓他的衣服,似乎想把衣服扒掉,宋撿輕輕抓住他,大眼睛灰蒙蒙的。「小狼哥,你別撓我了,我要穿著衣服。」

  男孩一下蹲住了,歪著頭聽。

  「是不是……小狼哥啊?是小狼哥吧?」宋撿仿佛靠在一匹狼的身上,狼動了動耳朵,剛好掃到了他的耳朵骨。

  男孩把腦袋往另外一個方向歪,繼續聽。狼不穿衣服,宋撿身上的布料讓他覺得煩。

  宋撿只能看見他的剪影,蹲著的時候,整個影子也不大。他又害怕了,一個人孤零零被扔在這里,誰也不認識,想伸手朝前摸摸,摸到個人就行,最好那個人也不打他,能讓他挨著,貼貼。結果指頭尖剛碰著男孩,男孩驚著了,一下跑得很遠。

  他這一跑,身邊的狼全醒了。

  狼起身是大動靜,它們在宋撿身邊甩毛,繃直前肢伸懶腰,尖嘴張開來打哈欠,還挨個湊過來嗅嗅宋撿的臉。

  有同類的氣味,它們舔舔尖牙,跑向了不遠的狼群。

  周圍空了,宋撿一個人坐著發呆,熬過一個晚上,不知道今天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溫度開始回暖,熱度一點點往上爬,宋撿想尿尿,順著草皮摸到一塊石頭,就攥緊它站了起來。

  就算是一塊小石頭,也是武器,宋撿用傷痕累累的小腳往前探,探到有野草叢那里,慢慢脫下了褲子。

  兩截布滿掐痕的大腿露出來,兩個很小的屁股蛋,宋撿一直攥著他的石頭,一刻不肯松手。他還小,但是已經被嚇壞了,不想死。

  天亮了,不斷有人走出帳篷,開始生火燒水做飯,為今天的轉移做準備。樊宇在帳篷里烤了幾個土豆,割了一塊蜥蜴肉,端出來找狼崽子。

  「喂!」他大聲叫了幾次,不是沒想給狼崽子起名,實在是小畜生沒有人樣,叫什麼都不搭理。遠處的天上起了一堵黃沙似的墻,樊宇又叫了幾次,一個披散著黑頭發的男孩沖過來,仍舊是用狼的姿勢。

  「你他媽是人,早點穿上衣服,早點走路!」樊宇把土豆一個個扔給他,又扔了肉,「學會怎麼當人就該幫我幹活了。」

  男孩的臉被頭發蓋住,臟兮兮的,拿了食物就跑。

  尿完了,宋撿趕緊抖抖自己不大點兒的東西,提好了褲子。他沒地方可去,也不認識誰,摸著前面的影子往亮處走,一不小心撞上一個人。

  「哎喲。」宋撿摔了還不忘舉起石頭,也不管人是誰,上來就說,「你別打我。」

  「是我。」張牧剛忙碌了一圈,通知大家夥準備收拾帳篷。他沒想到宋撿這孩子命大,也命硬,竟然扛過了一夜。

  宋撿被人拎起來,兩只眼盲目地瞎看。張牧剛把人扶穩,扳起宋撿的下巴,想看看那個血痂,一下子被撞了,力量從後腰來的。

  像被馬還是什麼,橫沖直撞地撞開了。張牧回頭一瞧,狼崽子叼著土豆,低著嗓子朝他嗚嗚。嘴角還帶血,應該剛吃完生肉。

  宋撿聽見嗚嗚聲,趕緊爬過去:「小狼哥?是不是你啊,你說句話,我害怕。」

  一個小半瞎,一個連衣服都不穿的狼崽子,一夜之間像交換了名字,成了朋友,張牧只覺得他們又好玩又奇特,便離遠了,退出了狼崽子的攻擊範圍。

  男孩先是趴在宋撿的肩頭,仔細聞他下巴,確定沒沾上別人的味,僵木的嘴巴才動了動:「撿。」

  「叫我啊?」宋撿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叫我啊?」

  「撿。」可男孩只是單調地重覆:「撿。」

  這就是在叫自己了,宋撿貼近他,必須挨著他才放心,突然摸到地上有個土豆,還是熱的。他撿起來剛要啃,手背又被狠狠拍了一下。

  土豆掉在地上,滾了幾米。男孩跑過去叼起來,蹲回宋撿身邊,大口地吃。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吞咽聲。

  宋撿空落落地聞著香味,咽唾沫。「小狼哥,你給我剩一口吧,我也餓。」

  「你等等他。」張牧在旁邊說,「他不是人,是狼,狼群有等級高低。你是他撿回來的,他以為你也是狼呢,地位比他低,只能吃他剩下的食物。」

  宋撿一下楞了,果真,等小狼哥吃得差不多了,半個土豆塞到自己嘴里,還是用嘴來喂他。宋撿趕緊張大嘴,給就吃,不一會兒男孩又跑開了,回來還是叼著一個土豆,他先吃,吃到一半才給宋撿。

  「撿,我,撿的。」男孩叫他,咬一口吃的,用嘴來喂。狼從不放棄同伴,會捕獵,給虛弱的同伴吃。

  張牧在旁邊看著,插不進手。高位狼都是用嘴給低位狼送吃的,狼崽子是真把宋撿當同類了。這兩個小孩兒是營地的大麻煩,狼崽子最好盡快清除,宋撿……只能聽天由命。

  他眼睛看不清,估計沒得治,除非他將來有機會覺醒,成為一名哨兵。哨兵的感官能力會隨著覺醒大幅度增強,或許這是宋撿恢覆視力的唯一辦法。

  營地里的活兒還很多,張牧留下一個鐵皮水壺,就離開了。

  男孩看見水壺,等張牧離開,就叼過來擰瓶蓋。宋撿聽見水壺里的水晃蕩,急著伸手要喝,又被打了一下。

  「小狼哥你別打我,你先喝。」宋撿吃飽了,小臟手在沙地里亂抓,聽男孩在旁邊咕咚咕咚。等了一會兒,水壺就塞到他嘴邊了,宋撿趕緊昂著臉,讓男孩給他喂水。

  幾滴水流到下巴上,疼得宋撿嘶嘶喘氣。

  男孩聽他喘氣,鼻子湊到傷口處,聞血的味道。宋撿還覺得疼,別開臉不讓他聞了,只聽男孩很古怪地叫了幾聲,像狼,在召喚同伴。

  還真是,幾匹狼圍了過來,宋撿吃飽喝足坐在一群狼中間休息,卻突然找不到小狼哥的影子了。

  張牧正在幫妻子拆帳篷,木料、麻繩都要收好,他抱著一堆柴火,轉過身,狼崽子叼著他的水壺蹲在不遠處,直勾勾地看著他的家。

  他一個大男人,都嚇了一跳。

  「找我?」張牧讓妻子先退後,男孩攻擊性太高,完全能咬死一個女人,他悄悄地摸槍袋了,里面是手槍,「還水壺?還是……水不夠喝?」

  男孩把水壺吐給他,盯著他的妻子,又盯著張牧:「疼。」

  「什麼?」張牧聽不懂。手已經摸到了扳機,或許不該收留這個男孩,營地里很多人都對他有恐懼,希望早點射殺狼群。如果真要清除,最好是現在。

  男孩在原地刨土,很煩躁,長發被風吹開,露出不怎麼見人的小臉。他有很濃密的眉毛和睫毛,隨後像人一樣使用右手,生疏地指向臉的位置。「撿,我,撿的,疼。」

  張牧恍然大悟,狼崽子是來要藥的。不知不覺間,手又松開了扳機,一個念頭讓他震驚。

  這孩子可以學會人類的語言,懂得人類的情感,他來要藥的模樣,讓張牧打消了清除他的計劃。





第5章 麻繩

  狼崽子要藥,可張牧沒法給他。因為藥物實在太緊缺,必須用在刀刃上。營地里最強壯的獵人或者生育中的女人才能用,小孩子用藥也要看有沒有回報。

  孩子如果體質太弱,或病得太重,救不回來,藥也是不會給的。

  「宋撿那是磕傷,死不了。」張牧轟他走,別看狼崽子和自己女兒年齡差不多,萬一打起來完全不是同等級的對手。光是那一口牙,狼崽子就能把同齡孩子生生咬死。

  他骨子里是狼,已經和狼群學會咬獵物的咽喉了,張牧看見過他叼野兔子。

  狼崽子狠厲,卻不傻,知道張牧沒打算給他藥,水壺也不打算還了,叼起金屬壺嘴就跑。

  「怪瘆人的。」羅小蘭是張牧的妻子,特別不喜歡狼孩,「樊宇也是有病,養他幹什麼?他這是還小,等他再大大,殺人都幹得出來。」

  張牧卻笑笑,說了幾句快收拾吧。

  十幾分鐘後,張牧卷起帳篷里的墊子,準備用麻繩紮緊再挪到木架上。身後竟然又有了動靜,不大,很謹慎,又不想驚動大人,又不願意多等。

  張牧往後一看,狼崽子蹲在幾米開外,噗一下,給他吐了個東西。

  一只被咬得半死的毒蠍子。

  沙漠里的蟲子太多帶毒,而且比從前的體型要大。一只毒蠍子有成年人手掌大,鋥亮的尖勾尾巴已經被咬癟了。毒腺被破壞,一只毒蠍子的用處少了一半,可它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烤來吃或泡酒。

  「幹什麼?」張牧拿木棍撥拉幾下,蠍子徹底涼透了。真夠狠的,蟄一下成年人也得毒死了,可狼崽子竟然知道要咬壞它的尖刺。

  男孩擡起後腿,右腳撓一撓右耳朵,目光很直地看著張牧的行李。「疼,撿。」

  「這個是給我的?」張牧蹲下來,狼崽子或許能長成人類,他有人類的意識。

  男孩偏著被打腫的臉,淬了一口,吐出來的全是毒蠍的尾尖殘骸。「吃,給你。」

  用吃的來換藥,張牧算是搞清楚了。宋撿臉上是磕傷,不管的話,估計也會感染。張牧找了兩個棉簽,沾滿深褐色的碘酒,遞給了狼崽子。

  男孩伸著脖子,聞聞,靈敏的嗅覺像被傷害到,竟然打了個激靈跑開了。

  他的鼻子沒嗅過人類痕跡太重的氣味,忽地被刺激一下,嚇一大跳。跑了幾圈,他再像狼一樣潛伏過來,試著用嘴叼,可一靠近又被刺激了。

  就這樣又躲又想過來,反覆重覆幾回,終於叼走了張牧手里的棉簽,撅著光屁股跑沒了影。

  宋撿周圍全是狼,但是他不敢動,更不敢伸手抱它們。小狼哥被他碰到會跑,它們不是,碰急了會用嗚嗚聲嚇唬人。就算不張嘴咬,尖牙硌一下手也是很疼的,如果它們要是急了,一口咬斷自己的手腕也不難。

  遠處又有了腳步聲,宋撿能分辨出來,是他。因為這不是人用兩只腳走出來的動靜,是兩手兩腳跑動,足音才會這麼亂。

  「小狼哥?」宋撿知道是他,還故意問,想要一點回應。

  男孩跑回來,沒理會他的問題。狼很少用聲音傳達意圖,聲音會暴露位置。棉簽上的味道很難聞,熏走了宋撿身邊的狼。

  宋撿緊盯他的剪影不放,也聞到一股味。但他不懂是什麼散發出來的,以前也沒聞過。

  下巴疼,剛才被水淋過,更疼了。宋撿伸手想要抓小狼哥,抓住一點就好,皮膚碰著了,說明自己不孤單。

  可是他的手背又被打了。

  「你別打我啊,我害怕,我想你才抓你的。」宋撿自己吹吹手,小狼哥給他吃給他喝,他就想套近乎。以前怎麼往爸媽身後躲,現在就怎麼往男孩身後藏,可憐巴巴小狗似的,巴不得人家拿繩子拴著他,一分鐘都不分開。

  視力不好,特別想黏糊人。

  下巴一涼,緊接著是從沒感受過的疼法,很刺。宋撿第一反應是又被淋水了,想把小狼哥推開。

  男孩一下被推開了,要是手撐在地上,宋撿這點力氣絕對推不開他。可他正學著兩手擡起,給宋撿上藥。

  兩只手沾地習慣了,拿起來掌握不好平衡。結果就這樣一推,給男孩推倒了。

  他身上有狼性,被一個弱於自己的同類推倒,只能理解為挑釁。於是一把將宋撿按住,特別用力地壓他,壓得宋撿小小的身體喘氣都費勁了才放開。

  「小狼哥我錯了,我聽話,你別打我。」宋撿小聲地求,「求求你了。」

  低位狼對高位狼的挑釁,必須懲罰,要讓宋撿知道不能再這樣做。等壓夠了,男孩才起來,給宋撿上藥。

  上完藥也不理他,跟著狼群去找今天的口糧,男孩不擔心宋撿的傷,狼的覆原能力能快,幾天後就會好。

  宋撿以為剛才自己要死了呢,小狼哥的嘴離自己喉嚨很近,咬一口,估計能疼死。他帶著狼群走了,宋撿又恢覆成一個人的狀態,害怕,但不敢瞎走,怕走沒了,小狼哥找不到自己。只好滿地摸石頭,摸帶尖尖的,攥在手里當武器。

  摸著摸著,他摸到兩根細細濕濕的東西。看不見的人總依賴嗅覺,宋撿拾起它來往鼻子邊上放,一聞,就是剛才那個刺刺的氣味。

  氣味是什麼,不清楚,但這個小棍棍宋撿認識。他摸過,這是棉簽。

  是上藥用的,小狼哥給自己拿藥了。只要上了藥,傷口很快會好。宋撿珍惜地撿起來,自己抓著腳踝,用棉簽擦自己的腳心。

  這里還有傷口呢,塗一塗。

  到了下午,狂風暴前的沙塵先來了。流民都在收拾行李,沒人顧得上一個小瞎子,宋撿坐在原地,捏著幹掉的棉簽,等人來理理他。

  小狼哥回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足音,他故意隱藏了,宋撿沒聽見。

  男孩叼著一大塊從狼群里搶回來的帶骨生肉,把宋撿頂了一個跟頭。他用腦袋撞的,然後把生肉吐給宋撿,等他來吃。

  自己已經吃過了,嘴上全是血,可以把剩下的分給宋撿。

  宋撿揉著腰,小心翼翼去摸。上過藥,下巴和腳心沒那麼疼了,傷口發幹,好像一下子開始結痂。摸到濕乎乎的肉塊,他嚇一跳,縮著手往後躲。

  「我不吃生的。」宋撿怕小狼哥用嘴喂自己。

  男孩歪著頭看他,叼起來,重新吐給他,直接吐在宋撿的手里。狼都是吃生肉的,幼狼斷奶後就開始吃了。

  有的幼狼還饞奶,母狼就會一次次把肉塊嚼碎吐給它,讓它盡快吃肉,長大。

  可男孩沒見過這麼笨的同類,吐給他了,他還不吃。

  好像教不會。

  他沒斷奶?

  不會就算了,總要學會。男孩不擔心,也沒有多余的情緒體會,進食是動物的本能,餓了就會吃。這時,沙塵天空中亮起幾枚閃光的東西,嚇得狼群跑散了再聚起來。

  這是人類社會的東西,非常亮,男孩昂著頭看,有的是藍色,有的是紅色。紅色的多,藍色的少。

  宋撿昂著頭聽,什麼都看不清。但他知道這是信號彈,以前營地里也用。要開始轉移了。

  信號來了,張牧準備帶流民轉移。信號彈是前去尋找地下掩體的探路人發來的,紅色的方向代表沒有,藍色代表找到了。風沙漸大,他們只有十幾個小時用來遷移。

  千人的營地浩浩蕩蕩朝著藍色方向出發,有的人用馬或者駱駝來扛行李,但大多數人是自己背著。

  樊宇有一匹沙漠馬。能在沙漠里行走的馬種比較矮小,但足夠壯實,沒有修長的腿,馬蹄寬且平。他出來找狼崽子,但並不擔心狼崽子跟不上。

  對於天災,動物永遠有更敏銳的判斷力,它們比人類更懂怎麼避難。

  「喂!」樊宇瞧見了他,「走了!」

  男孩正在用頭頂宋撿,把宋撿頂得站了起來。

  「操。」樊宇罵了一句,「管他幹什麼?走了!」

  宋撿聽見樊宇罵人了,聲音非常大,像被風吹進耳朵里。可他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起了風沙,眼睛都快掙不開,更看不清明暗的區別。

  大部隊開始行動,男孩頂了宋撿幾下,就不再管他,跟在流民群的最後面走了。他帶著一群狼,融不進人類當中,一頭黑發披到肩胛骨下,嘴里叼著剛才那塊帶骨頭的生肉。

  宋撿跟不上他們。

  要是平時,看見一個人影,或許能勉強跟上。可現在真的看不清方向,只能聽清他們逐漸離遠。以前每次換地方都是爸媽拉著,他是個殘疾,沒人拉著就不行了。

  男孩走了幾十米,回頭一瞧,宋撿遠遠地站著。

  怎麼沒跟上?

  於是他又跑回來,用頭頂宋撿,把宋撿頂得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宋撿開始走了,他就往前跑,去追大部隊和狼群。

  宋撿只走幾步,停下來,視力不好,生存幾率為零。

  幾次反覆,大部隊越來越遠,連聲音都聽不到。男孩最後頂了宋撿幾次,圍著他聞聞,徹底放棄似的,跑了很久都不回來了。

  宋撿也放棄了,攥著幹掉的棉簽坐下來。

  下沙速度開始加快,他都聽到了刮風的聲音,還有沙粒瘋狂落到胳膊上的重量。

  樊宇戴著頭巾和防風鏡,拉著馬。手上的傷口還他媽挺疼的。突然他的馬驚叫起來,樊宇立刻抓緊韁繩,防止馬跑脫。

  狼崽子攔在馬前,齜著牙,朝他吐了一塊東西。

  「你他媽嚇著馬了!」樊宇先安撫馬,狼群是荒漠里最殘忍的頂級殺手,也是馬的天敵,狼崽子身上的狼味太重。養了他半年,樊宇已經摸清了他的思維方式,這是要和自己換東西。

  他走過去,撿起來,是一塊帶著大骨頭的生肉。

  肉類是很少見的食物。

  「要什麼?」他問狼崽子,「你他媽再敢咬我,斃了你!」

  男孩皺著高挺的鼻子,整個人比較瘦,但身型很結實。「馬的,繩。」

  「什麼?」樊宇沒聽清,風聲開始大了。

  男孩看著馬匹,這樣一匹沙漠馬,放在狼群里,一天就可以吃光。「繩,馬的,繩。」

  馬脖子上有一捆麻繩,樊宇掂量了一下,扔給了他。男孩叼起來就跑,往反方向,很快消失在沙塵之中。

  宋撿兩腿直直地坐在地上,感覺沙子已經埋過腳面。起風了,他裹緊衣服,用力往外看,可什麼都看不到。

  風聲大到蓋過了小狼哥的腳步聲,直到他沖近宋撿,鼻尖撞了下宋撿的臉。宋撿很笨,還涼,不會吃生肉,跟不上狼群。他用鼻尖碰他,想讓他站起來。

  「小狼哥!你……你回來啦?你別走,我以後都聽你話,你別扔了我……我害怕,求求了。」宋撿趕緊抓他,兩個人用臉貼貼,用嘴碰了碰嘴,像狼一樣。男孩把他壓在沙面上蹭,還想撕扯他的衣服,把他扒光,懷疑就是這身布困住宋撿,讓他跟不上。每次宋撿想要起來就壓一下,高位狼表示親昵時,絕不允許低位狼的頭高過自己。

  宋撿緊緊地抱著男孩,小細胳膊不肯松開,他們又貼貼身子,交換呼吸,直到宋撿脖子上落了一圈繩,緊緊的,差點把他勒死。

  繩子逐漸拉緊,系了個死結,一頭拴著宋撿,一頭叼在男孩的嘴里。

  「走。」男孩還是四肢著地,偏著頭,強硬地拽宋撿起來,「撿,走,跟我。」

  宋撿的脖子很細,拽疼一下,傻乎乎地站了起來。小狼哥力氣好大,拉著他往前跑,他一停,就使足全力地拽他。宋撿加快腳步,跟著小狼哥才可以活,他不扔下自己。

  爸媽都把自己扔了,可他回來找。

  周圍有狼的嗥叫和低吼,仿佛在風沙里傳遞消息,辨別方向。

  轉移過程中,張牧時不時清點人數,看一眼有沒有人掉隊。隊伍到最後了,他沒發現狼崽子和狼群。

  以前遷移時他們可都在隊尾的。難道今天跑丟了?沒跟上?

  遠方的紗霧里,傳來一聲野獸的嗥叫,像從悠遠古老的和平時期飄過來,蒼涼悲壯。張牧循聲望去,在不近的後方,幾十匹荒漠狼逐漸沖破了濃霧,在它們中間,一個男孩四肢並用朝前奔跑,咬著一條麻繩,拉扯著一個看不見路的小宋撿。





第6章 庇護所

  宋撿好累,小狼哥跑得太快,也不懂停下來讓他休息。以前爸媽好歹還知道自己看不見,走路慢一些,可小狼哥不懂。

  他就知道跑,脖子上的繩子也緊,跑得宋撿不得不拼命跟上,從沒這樣用力跑過。

  可跑著跑著,他就聽到了人的聲音。是人們在說話,還有人在吹哨子,提醒大家別掉隊。

  追上大家了?宋撿第一次用奔跑求生,竟然真的追上了,以前他只會用躲。

  「慢點兒,小狼哥求求了。」宋撿還想耍個賴,撒個嬌,「我……我看不見,我瞎的。小狼哥你拉著我的手跑好不?」

  可男孩並沒有搭理他,連回頭都沒回,只管朝前方狂奔。這樣一鬧,鬧得宋撿有點怕他了,怕他哪天把自己折騰死。

  麻繩有兩三米,死結卡在宋撿那根細脖子邊上。男孩用蠻力,叼住麻繩另一端,死死不肯松口,兩個小孩兒中間的那段繩子繃得又硬又直。

  宋撿慢下來,不想跑了,男孩就偏過頭去狠狠拽一把,眼睛里還是那股愛答不理人的冰冷。等宋撿知道緊跟了,他才把繩子松一松,不繃得那麼緊。

  松的時候,那段麻繩就軟塌塌垂在半空,像一段弧。宋撿知道這是自己剛才跑快了的獎賞,跟上了才給松一會兒,等繩子再拽起來,他重新拼命跟。

  再松,宋撿自動慢下來,松得特別軟的時候,還能停下來歇幾秒。可一旦繃直了,他就要邁開腿快步跑。

  好累啊,宋撿從沒這麼累過。視力不好的世界,全部注意力壓在一根麻繩上,從松緊判斷小狼哥的意圖,不能分神發呆,全世界只剩下這一根繩子。

  看見狼群跟上了,張牧就沒再管這一邊,只顧得去辨別方向。地球自轉減慢之後,磁場也亂了,指南針、指北針不好使,指針會在風暴里來回亂轉。只能通過太陽和影子的角度去算。

  再次確認之後,信號槍又發了一次,巨大的聲響,藍色的光打通了紗霧像一顆指路星。張牧號令大家夥跟上,擦了擦汗。

  普通人的方向感有限,聽說,覺醒成哨兵的人方向感極強,哪怕在狂風暴里都能順著一條線走。他們的感官能力隨著覺醒飛速發育,嗅覺、聽覺、觸覺、味覺,包括視覺,都比普通人強幾十倍。

  比哨兵更可怕的,是向導。他們覺醒的是精神力,用大腦控制哨兵,可以把哨兵的身體強化成更敏感,也能關上哨兵的五感。

  又一顆信號彈打上來了,張牧顧不上什麼哨兵向導,朝著藍色閃光彈的方向堅定前行。流民沒有哨兵那樣強的五感,也沒有向導那樣可怕的大腦,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求生方式,盡管艱苦,仍舊可以活下來。

  轉移到地下掩體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小時。

  地下掩體很大,類似建立在沙漠里的地下室,深入地表十幾米,分出小隔間,還有儲存物品的大房間。它們在沙漠不少地方零散分布,全部是聯盟軍或野軍的軍用工事。當哨兵向導出任務時,來不及返回移動基地,就會到這種地方來避難。

  空著的時候,流民也用一用。

  「快!」張牧站在入口處,高舉照明燈指引大夥下樓梯。樓梯很窄,但進入掩體內部就寬敞多了。由於人多,又有馬和駱駝,速度非常慢,又過了兩個小時,等到其他方向的探路人騎著馬趕回來,沒有進入掩體的只剩下張牧一家,和一群狼。

  張牧是領頭人,負責斷後,十幾名探路人都是他的副手。天黑壓壓地沈下來,像是要砸到地上。風力增強,吹得人幾乎站不住。

  「快下去,快下去!」張牧讓副手們先下樓梯,然後才是他的家人和駱駝。

  男孩還咬著繩子,絲毫不著急。狂風暴他很熟悉,狼群躲避天災的速度可比人類快得多。他一直跟著狼群轉移,總能找到廢棄的地下洞穴。

  可是宋撿好像很害怕,緊緊地貼著自己,是一匹膽小的狼。

  宋撿眼前完全黑了,風吹得他臉疼。「小狼哥,到咱們了嗎?」

  男孩沒聲音,他就再問:「到了嗎?到了嗎?」

  終於,張牧喊了一聲下來吧,繩子再一次繃直,宋撿不用人催促,趕緊站起來,緊緊跟著小狼哥,還帶著一群荒漠狼。

  狼真大,它們貼著宋撿的小腿打鬧,比宋撿的腰還高。

  樓梯很長,宋撿摸著墻走,一節一節往下。他怕小狼哥打,現在還有點不喜歡他了,因為小狼哥太冷酷,哪怕他摸摸自己,給點回應也行。小半瞎的心思沒人懂,要的就是一次撫摸,一句回話。

  樓梯通道完全是黑的,宋撿眼前就是黑的,等最後一節台階下完,眼前才模模糊糊亮了些。

  男孩這才放開繩子,繞著他的狼群跑,鼻尖和狼的長鼻子碰來碰去,偶爾還抱著打個滾。他用氣味辨別狼,挨個去聞,確定一匹不少。

  黑色的頭狼這時輕輕啃了他一下。

  男孩往頭狼的脖頸下方頂了頂,接受了狼群的表揚。因為他帶著狼群,找到了安全的休息地。

  宋撿又被扔下了,脖子上倒是多了一條麻繩。他想摘下來,可系得太緊,卡得剛剛好,繩子和皮膚之間連兩根手指都插不進去。沒過多會兒,他聞出了生火的氣味。

  掩體的主要構成是水泥和鋼筋,流民們一個挨一個擠在一起,只能坐著取暖。張牧生了一小堆火,燒了一鍋熱水,然後趕緊滅掉,只點燃一盞油燈。

  他拎著燈,去檢查入口處是否鎖好,隨著重重的轉輪大鎖卡住,轟隆一聲,門板落下,掩體里完全黑了。

  唯一亮的,就是一盞油燈,加上幾十雙綠幽幽的狼眼睛。張牧躲著狼走,狼群非常聰明,它們暫時不攻擊人群,是因為現在是求生時間,但不代表它們不發狂。

  在黑暗中,動物的視力可比人強多了。

  「抱歉,狼崽子帶著狼,你們只能在最外面休息了。」他拎著燈,靠近了宋撿。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了宋撿一跳,左手攥著的石頭剛舉起來,聽出這個聲音是張牧。「你……你不許叫他狼崽子,他是我小狼哥。小狼哥呢?他不要我了?」

  小狼哥?張牧找了找,沒找到。「睡吧,一會兒他就回來。」

  宋撿搖了搖頭,小狼哥和狼不在,他不敢睡。

  「害怕嗎?」張牧又問。

  宋撿還是搖了搖頭,他已經連怕都不知道了,兩只眼睛對光也沒有大反應,煤油燈放到眼前,他不會像正常人那樣瞇眼。

  張牧還想說點安慰的話,又開不了口。怎麼安慰?一個被爸媽扔掉的孩子,瞎眼,安慰不好的。他已經懂事了,知道被遺棄的原因和求生艱難。

  「有需要的話你可以……」張牧想伸手摸他腦袋一把。

  狼崽子的臉忽然從黑暗中冒出來,帶著股煩躁勁兒,在宋撿背後瞪他。雖然他是人,但他的眼神是狼,仿佛也有綠幽幽的冷光。

  「小狼哥你回來啦,我聽話,你別扔我。」身後有熟悉的聲音,宋撿一個轉身將男孩摟住了,趴在人家懷里不肯動。

  男孩咽喉發出威脅的低吼,攥緊了宋撿的繩子,一邊咬著宋撿的耳朵骨一邊瞪張牧。

  於是張牧退後,去找自己的家人。

  掩體里不安靜,大家都在小聲說話,充斥著不安的耳語。男孩和狼群被安置在最外面,守著樓梯口的位置,只要側耳一聽就能聽到地面上的動靜。

  狂風暴來了,大地像在震動。

  他蹲在地上,甩了甩頭,旁邊多了一個熱源,是正靠近他的宋撿。

  宋撿怕他,但是還想和他貼貼。「小狼哥,我冷,繩子能給我解了嗎?」

  「冷。」男孩嗅了嗅他臉上的傷,還是那股刺鼻味道,不好聞。

  「嗯,我好冷。」宋撿左腳搭右腳,右腳搭左腳,試圖腳心交替取暖。掩體的地面是水泥,格外冰涼。

  「冷。」男孩又重覆了一次,說得不太準,發音靠前,像帶了某種口音。

  宋撿吸吸鼻子,伸手摸男孩的長頭發:「我冷,我沒有毛,狼有,我沒有。以前我爸媽給我毛毯,咱們把狼叫過來,你抱我睡覺吧。」

  他是真的太冷了,很怨小狼哥不抱他。小狼哥身體總是燙的,那麼熱,哪怕抱一下,分他一點溫度,可是每次一碰到,人就跑了。

  現在也是,宋撿剛有那麼個意思,人就跑了。

  樊宇有個手電筒,是他在戰場邊緣撿的,盡管開著手電,還是被神出鬼沒的男孩嚇一跳。「媽的,你他媽嚇死老子!」

  「冷。」男孩光著身子,蹲著。

  「你他媽知道冷?」樊宇不打算搭理,狼崽子可能沒有冷熱知覺。

  見樊宇沒動靜,男孩在原地蹲了一會兒,慢慢挪步到他的馬面前,發出彈舌的聲音。馬原本窩著呢,瞬間站立,差點把周圍的人踩到。

  一陣騷亂。

  樊宇趕緊安撫住馬,剛想擡腿踹狼崽子一腳,人早就跑沒影了。可沒一會兒,他又繞回來,像詭計多端的狼群,活活消耗獵物的體力。

  「肉。」男孩目光幽幽,「土豆。」

  樊宇罵罵咧咧地打開包袱,摸了幾個烤熟的土豆,一個個扔給他。狼崽子精得很,他知道肉很難得,比麻繩的價值高,所以又來要土豆。

  土豆好幾個,一口氣叼不起來,男孩咬著一個,手里拿著幾個,動作怪異地來到張牧面前。

  「又幹什麼?」張牧讓妻子和孩子先別動。

  男孩滾過去一個土豆。「冷。」

  羅小蘭緊皺眉頭,懷里的女兒朝前伸手:「媽媽,那是土豆。」

  「別要。」她把女兒往懷里藏了藏,狼崽子給的東西,絕沒有好心。

  張牧朝男孩搖搖頭,冷也沒有辦法,他沒有多余的衣服。給了他,自己的孩子就少一件。

  「冷。」男孩的身體保持原狀,只有手,繼續往前滾了一個土豆,眼睛里沒有感情似的,神色也麻木。

  宋撿縮在角落里,聽著外面的聲。風聲很大,可那個奇特的腳步聲靠近時,還是讓他聽出來了。

  「小狼哥。」宋撿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什麼東西扔過來,蓋住了他的頭。他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條薄薄的毛毯。

  男孩沒用過這個,更不懂這是幹什麼的,拿過毛毯反覆翻騰,時不時咬住撕一下,扯一把,要不就撓撓。宋撿虛虛地抓著毛毯一角,等他折騰夠了才拽過來,愛惜地摸摸,朝小狼哥的方向笑。

  「有毯子就不冷了,咱倆睡吧。」他看不清,只把毯子攤開折一下,平鋪在地上。

  鋪好了,宋撿急不可耐地躺上去,嬰兒似的縮著身子,還給旁邊留出了地方。「小狼哥你來,咱倆睡覺。」

  男孩看著他的笑,猛地一下,嘴角也跟著動了,他不懂笑的含義,只是單純模仿。等宋撿躺好,他也躺下,感受身下奇特的觸感。

  這是毯子,和草皮不一樣。

  確定安全後,他才用狼的叫聲呼喚,幾匹正在學捕獵的幼狼撒歡似的撲過來,也是先撓,再是撕咬,直到男孩兇猛地咬了一口其中一匹的耳朵,它們才安靜。

  周圍全是狼,其中一匹還壓著宋撿的小腳,宋撿再一次伸手出去,拿著藏在袖口里的棉簽,輕輕往小狼哥的臉上滑。

  「上藥,上藥藥。」宋撿笑著說,「我們上藥藥就好了,我們兩個最最好,不要別人。」

  「上……藥,最好。」男孩吃力地說,咬不住字似的。他手里還有一個土豆,自己先吃,再咬一口,喂給了宋撿。

  宋撿用舌頭一勾,勾進嘴里慢慢地嚼,肚子不餓,身上不冷,還有人陪,一下子他又不怕小狼哥了,也不怨他,還主動把手指伸給他,讓他磨牙。

  小狼哥在換牙,磨牙時沒有輕重,啃得宋撿直吸氣。

  風更大了,像是要把入口的鐵門掀翻,宋撿枕著一匹狼,抓著小狼哥的發梢開始犯困,眼皮漸漸沈了。男孩看著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挪了挪肩膀,把麻繩的另一端拴在自己手腕上,再紮在毛茸茸的狼堆里,閉上眼睛安靜地打盹兒。





第7章 低位狼

  風聲越來越大了,宋撿休息的地方就在樓梯口邊上,和地下掩體外面相比,仿佛兩個世界。

  爸媽說,以前世界上的高樓就是被狂風暴吹沒的,不止是吹沒,還吹成了沙漠。他們以前也躲過地下掩體,有的地下掩體是破的。

  宋撿看不見破是怎麼個破法,但聽大人們說,這是碰上狂風暴里的沙蚺了。如果碰上那種東西,就算在水泥墻里面躲也無濟於事。

  因為沙蚺很大,有幾十個人那麼長,它們吃沙子,也會吃人。現在宋撿睡醒一覺,就有點害怕了。

  「小狼哥。」他知道旁邊有人,抓住那縷不柔軟的長頭發,像抓住唯一的親人,「小狼哥你醒著不?」

  男孩根本沒睡熟,他只有入夜後才安心休息,平時只能算作打盹兒,有點風吹草動就睜眼。現在外面刮那麼大的風,想睡都睡不沈。

  宋撿能睡著,還試圖往自己身邊靠,男孩一次又一次推遠他,不懂人類的觸碰。

  旁邊沒人理,宋撿有點著急,揪著那縷頭發拽拽。「小狼哥你醒了不?我醒了,我害怕。你醒著不?」

  男孩轉過來,打了宋撿的手。宋撿放開他的頭發,兩手縮著,摸到了身邊的麻繩。

  「這個你拿著。」他把繩子塞到男孩手里,「你拽一下,我就知道你在了。」

  男孩木著臉,狠狠地拽了一下。這一下差點沒把宋撿的小細脖子拽斷。宋撿咳咳著,又不敢說他什麼。

  拽完之後,小狼哥就爬到他身上,把他的衣服往下拽。宋撿抓褲腰,不肯脫,男孩的長頭發從上方垂落,搭在他的臉頰上。

  「撿,不穿。」男孩撕扯著宋撿的衣領,不喜歡他穿衣服。狼不需要穿這些。

  「我要穿,我要穿衣服的,小狼哥你別脫我衣服好不?我疼,你拽我的時候好疼啊……輕點好不?求求了。」宋撿眼前是一團黑,小狼哥的動作突然停了。

  他們離得近,呼吸的時候,熱氣一下一下吹著對方的小臉,兩個臟兮兮的小人兒躺在狼群里,像是用呼吸交流。

  要是能有一個小帳篷就好了,小小的,就夠自己和小狼哥兩個人睡。要是小狼哥再多理理自己就好了。宋撿閉上眼睛,聞旁邊的氣味。

  是專屬於狼的味道,血腥味和沙土味。

  樊宇過來的時候,男孩一下子就醒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又危險地瞇起來。

  借著一盞油燈的光,樊宇看到了睡在狼中間的宋撿,但現在他沒那個心情去想那事。比起把宋撿怎麼著,他更關心狼崽子的死活。

  一種很微妙的養父子關系,他用得著狼崽子的地方多,所以願意給他一口吃的,但是目前沒養熟,所以也不願意對他太好。

  這會兒,他拿過來的是沙子餅。營地里很多人都做這個東西來吃,把沙坑挖深,會找到細軟的黏土,混合少量糧食,吃起來死不了人。

  「宋撿的眼睛看不見,你別想養著他。」樊宇真不是嚇唬人,「等營地里的人知道他是累贅,照樣會扔下他。」

  男孩耷著眼皮,眼角卻映著煤油燈的一點光。

  「你把他給我,我帶他住帳篷,還能護著他。」樊宇亮了下槍帶,遊走於各個營地,他是個槍販子,「讓別人摸著他,他就是一頓飯,懂嗎?人吃人的事,你又不是沒見過。」

  男孩一下立起前身,姿勢也不怎麼像人。他見過的,狼從來不吃同類,可是人會。

  樊宇見他沒反應,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把沙子餅扔過去就走了。男孩輕盈地躍過幾匹狼的身體,四肢協調力遠遠超過同齡人,拿著餅回來時,宋撿醒了。

  「小狼哥,有人過來了嗎?是張牧不?」宋撿害怕,要是他有一把刀,就天天帶在身上。

  男孩只是抓緊他的繩子,拽了一下。

  這樣一拽,宋撿的恐懼感少了一半,雖然拽得疼,可還是願意把小腦袋往小狼哥的方向靠。「誰啊?誰來了啊?」

  男孩咬碎沙子餅,往宋撿的嘴里送了送。「牧。」

  「啊?」宋撿卷著舌頭,嘗出沙子餅的味道,以前吃過的,很管飽。

  「牧。」男孩還是沒表情,吃完餅,把掛在狼脖子上的鐵皮水壺取下來,里面裝滿了水,「張,牧。」

  吃飽喝足,宋撿又暖和和睡了一覺。

  這回睡得又沈又香,可能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6歲的孩子心里裝不了太多的事,想爸媽歸想爸媽,也知道被扔了心里難受,卻更想活下來。醒來時宋撿起身太快,還和小狼哥的腦袋撞了一下。

  「哎呦,好疼。」宋撿笑著揉腦袋,「小狼哥,你腦袋像大石頭。」

  男孩的腦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辨別著人類的語言。又伸出手,把宋撿愛笑的臉搓了搓。

  外面風聲停了,張牧拎著燈先去打探,然後下來通知大家,可以出去了。

  地下掩體再安全也不是長久的住所,空氣不流通,所有人都會憋死。張牧和副手們的推測很準確,狂風暴只是刮過這一片區域,剛好位於風暴邊緣,要是處於風力最猛的中心區,地下掩體的大門會被幾米厚的沙土掩蓋,庇護所就成了活埋地。

  狼群最先走上地面,然後是狼崽子,但出乎張牧的意料,宋撿這小瞎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他看不見,所以比任何人都想活,會自私,辦事也欠缺考慮,行為偏激。那條薄毯是妻子借給狼崽子用的,說好了要還回去,狼崽子聽懂了還點頭,結果到宋撿手里,死活不還。

  羅小蘭沒見過這麼壞的孩子,借用的東西占著不給了。可宋撿就是不肯撒手,一條毯子能讓他活,明明看不清楚還要抱著跑,最後咚一下撞在水泥墻上,還緊緊抱著。

  「不給,你們別要回去了,好不?你們大,我小,我沒毯子。」宋撿哭著說,腦門上一個大鼓包,撿著地上的石頭子往別人身上扔,「我不還你,還你我和小狼哥就沒有了。求求了。」

  這話聽著多氣人,張牧也沒辦法。誰都想活,哪怕是個眼睛殘疾的孩子,都知道到手的物資不能撒手。

  最後這條薄毯還是落在了宋撿手里,有狼護著他,沒人敢幫張牧出頭去搶東西。流民營從地下轉移到地上,張牧和副手們根據太陽判斷方向,好帶著大家夥前往下一個營地。

  長長的隊伍後面,宋撿把薄毯卷成一個卷兒,抱在懷里,跟著麻繩拽動的方向往前走。

  毯子是他給自己和小狼哥搶的,不撒手。

  走到下一個適合駐紮的營地足足用了三天,宋撿也會累,但不敢停,一停就被拽,再不走就被打手背。晚上,他和小狼哥睡毯子上,那幾匹狼會嗚咽嗚咽地圍上來。慢慢的,宋撿又怕它們,又想伸手摸。可是他一伸胳膊,狼就齜牙。

  但還想再試試,小半瞎欠欠的。

  男孩一把抓住他的手。宋撿是地位最低的狼,一伸手,肯定挨咬。

  「我想摸摸大狼。」宋撿笑著,腦門上的包還沒下去,「你不喜歡被我摸,我以後再也不摸你了,哥,狼摸起來好摸不?」

  男孩透過亂發看他,俯下身,叼狼耳朵扯一扯,然後才把宋撿冰冰涼的小手放在狼的背毛上。

  「啊!」宋撿第一次認真摸狼,「好厚的毛,要是做毯子一定很暖和。」

  手背馬上被使勁抽了一下,宋撿低了低頭,委屈地拿腦袋蹭男孩的肩:「我沒想做,我就說說……它們的毛好軟。」

  「軟。」男孩拉著宋撿的手,讓他逆著狼毛方向往上捋,「狼,小。」

  宋撿看向狼的方向,可眼睛里是沒神的。原來小一點的狼摸起來比較軟。

  到了新營地,張牧負責幫助大家安營紮帳篷,漸漸把狼崽子和宋撿給忘了。等到想起這兩個來,已經過了大半月。他趕緊去找,以為兩個孩子里肯定會死一個,沒想都活得好好的。

  他們臉上的傷都好了,睡在營地的邊緣地帶,當狼崽子和狼群打獵去,會有幾匹狼留下來,和宋撿一起窩在薄毯上。

  那條薄毯,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樣,滾滿了厚厚的狼毛。日照這麼強烈,它們翻著肚皮曬毛。

  「是我。」張牧遠遠地說,怕激怒那幾匹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瞎子好像還胖了點,以前太瘦了,全身只有骨頭似的。

  宋撿脖子上還勒著繩,皮膚磨得很紅,正一下下摸狼的後背。聽見張牧的聲音,第一反應是抓緊毯子。

  「不還你。」宋撿還摸腳邊的石頭,「這是我和小狼哥的……我們的。」

  「你別害怕。」張牧只是好奇,別人無法和狼崽子交流,宋撿居然可以,「你們這幾天吃什麼了?」

  宋撿的手還是抓很緊。「土豆,沙子餅,果果……小狼哥有吃的,狼會帶他找食,也帶他找水。」

  張牧笑了笑。「你們關系還挺好。」

  沒想到宋撿卻搖頭,慢慢才說:「我怕他,小狼哥總打我,還不讓我摸,小狼哥最壞。」

  「摸?」張牧提防著那些狼,「他是狼,不是人,不懂交流,當然不會讓你摸。狼群都用舔和抓撓,你別碰他就行了。我走了,你們加油活著,趕緊長大。」

  「你別走。」宋撿大著膽子叫住他,「我……我會搓繩子,你家要用繩子嗎?我搓幾十根,和你換一塊大布,行不?」

  「大布?」張牧轉過來,並不相信。搓繩子不難,但是費勁,折磨人,小半瞎幹不了那個。

  「嗯……」宋撿光腳站起來,以前總被關在帳篷里,現在走多了,也願意站了,「換一塊大布,三根大木棍子,想搭個帳篷,給我和小狼哥當家。晚上我倆好睡覺啊。」

  「呦,你不是害怕他嗎?」張牧故意問。

  宋撿想了想,臟兮兮的小臉對著太陽。「是怕,他壞,老打我手。可他還給我吃的呢。」

  張牧搞不清自己是怎麼答應宋撿的要求的,大概是那個家字,深深戳進了他的心。今年他四十歲,經歷了多少生死離別才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家。擁有一個家,對流民來講,太難,太難了。

  下午,他讓妻子把野草絲找出來,把這事說了。羅小蘭當然高興,自己家賠進去一條薄毯,就當找了個小勞動力。

  男孩到了晚上才回來,營地邊緣已經生起篝火。他嘴里叼著一只大鳥,脖子上掛著張牧的鐵皮水壺。狼群會帶他找吃的,也能帶他找到水。

  宋撿低著頭玩石頭,聽出了熟悉的腳步聲。「小狼哥?是你不?你回來啦?我聽見啦!」

  孤單一整天了,又看不見,全世界只剩下這個腳步聲,宋撿每分鐘都盼望著。

  看見宋撿,男孩還是先聞他,確認沒有沾上別人的氣味。他把水壺摘下來,喝一口水,喂宋撿一口,再和留下來的狼交換氣味,聞彼此的鼻子。

  「小狼哥,你怎麼才回來啊,我好想你……我們馬上要有帳篷了,以後我們睡帳篷里。」宋撿特別高興,他還是小孩心性,挨打的時候害怕,見不著了就想,晚上回來了還特別黏人,小狼哥小狼哥叫喚著,叫得男孩敏銳的耳朵有時很難受,總要甩甩腦袋。

  「有帳篷了,就好了,我們住家里。」宋撿看著那點影子,猜想這個打人的男孩什麼樣。現在他也習慣了,不理自己就不理,反正他一直說話就行。

  吵吵一百句,總能回應一兩次。

  「睡。」男孩累了,連鳥都不想吃,只想倒下睡一覺,「遠,很,今天。」

  宋撿立刻讓出地方,也能聽懂這種簡短的對話了,小狼哥說今天跑得遠,他累。畢竟他不是真的狼,要想跟上狼群,很辛苦。

  「撿,睡。」男孩攥緊了繩子,把宋撿拉到身邊,保持一定距離但絕對不挨著。可宋撿已經睡了一天,完全不困,又想不出其他和小狼哥溝通的方法,突發奇想,伸著脖,探出小舌頭,給小狼哥舔。

  舔他的下巴。張牧說的,狼群全靠舔和抓撓。

  男孩剛閉上的眼睛一下睜開了,眼睛被篝火映出兩個小紅點。低位狼對高位狼討好,會舔,宋撿的這種討好,他理解了。

  宋撿,他想要接近自己。

  這回,男孩沒有推開他,反而把繩子又拽近些。他帶回了鳥和水,跑很遠,享受低位狼的討好,這很開心。他抱住了宋撿,兩只手在宋撿後背的布料上瘋狂地撓。





第8章 小小的帳篷

  這是宋撿第一次被小狼哥緊緊擁抱,來不及想別的,只顧得享受溫暖。正常人對皮膚相貼的需求可能不大,但小半瞎很喜歡,挨著了就等於看到了。

  相比視覺,聽覺、觸覺更讓他心安。他舔得更勤了,使勁舔,濕乎乎的小舌頭一下下貼上男孩的下巴。

  他舔得越好,小狼哥就抱得越緊,只是後背一直被抓。但兩個人貼貼太暖和了,他不想分開。

  男孩今天太累了,連推開宋撿的念頭都沒來得及實現,就被宋撿舔困,合上了酸脹的眼皮。

  為了逮那只飛鳥,他躲在沙子底下足足幾小時,連動都沒動過,又跑了很遠才回來,都顧不上吃,只想睡。

  宋撿看不到,只感覺小狼哥不動了,剛才使勁抓撓的雙手還搭在自己背上。於是他也不動,老老實實地躺著,緊緊抱住。

  這一覺,男孩睡了好久。醒來後宋撿枕在自己胸口,口水都流出來了,臉好小好小,鼻子翹翹尖尖的。他把宋撿叫醒,該吃飯了,一邊吃,一邊把帶羽毛的翅膀往宋撿嘴里塞。

  「我不吃這個,生的,我不吃……」宋撿好害怕生肉,聽著小狼哥在旁邊嘎吱嘎吱地嚼,沒法想象吃一只死鳥的樣子。可他又餓,只好悄悄地貼過去,舔舔小狼哥的臉。

  男孩一下頓住了,剛才給宋撿翅膀,他不吃,現在又來舔,為什麼?不吃的那片翅膀已經扔給狼群了,被幾只幼狼搶著啃。

  「小狼哥,我餓,我餓了。」宋撿知道他聽得懂,慢慢說,「我們吃烤熟的吧,我只能吃熟的,還有果果。」

  「烤。」男孩對這個字陌生,但是果果不陌生。前幾天帶回來幾根樹枝,上面有紅色的肉肉的果子。他看到鳥吃果子才帶回來給宋撿吃。沙漠里很多東西都有毒,鳥不吃,就不能碰。

  宋撿指著遠方的亮光。「用火,我只能吃烤熟的,行不?」

  男孩看著那堆火,不確定,生活在荒野里,除了天災,唯一對狼群有威脅的就是火。他見過大火,燒過草皮越燒越快,跑不過火的動物會被燒死。

  但他還是走過去了,滿嘴都是血和羽毛,拎著一只快被開膛破肚的大鳥。

  鳥脖子是被他直接咬斷的,頭部和脖子剛被他吃幹凈,正準備撕開鳥的肚子。他用麻繩拉著宋撿,一起站在篝火前,卻不敢再近一點。

  宋撿也不知道小狼哥在做什麼,很想抓他的手。不一會兒,鼻子里鉆進了香味,是很少能聞見的肉味。

  「小狼哥,你幹什麼了?」宋撿蹲了下去,香味誘著他往前探脖。然後手背就被打了一下,還挺重的,他哎呦一聲又縮回來,原地蹲好。

  男孩撕開了鳥的肚子,把內臟掏出來扔在篝火的邊緣。很怪異的香味促使他動動鼻翼,沒有聞過這個。但是又很好聞。

  身為一匹狼,他怕火,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大著膽子去抓內臟,火苗沒有放過他,很燙,燒過他的手指尖。

  這種疼是荒漠里沒有的,狼群只有咬疼、摔疼,沒有被火燒的疼法。他繞著篝火轉圈跑,用手拼命抓草皮,可還是冒出了一個透明的泡。

  男孩歪著頭看手指的泡,不知道這是什麼。

  宋撿蹲在原地等,因為沒有太好的視力,沒看見小狼哥被燙傷。男孩盯著地上的熟內臟,趴下去,叼了一小口。

  這是他第一次吃熟肉,和生肉相差太多,咬在嘴里還會燙舌頭。可吃了幾口之後,他發覺,這個比生的好吃。於是把剩下的鳥扔進去,一起烤。

  香味越來越濃,吸引了附近幾個流民的注意力,他們沒想到狼崽子竟然吃的比自己還好。

  重要的內臟被男孩全部吃幹凈,宋撿是自己的低位狼,只能吃剩下的。但翅膀和鳥腳,男孩幫宋撿烤熟了,這一次他用了沙土。

  抓兩把沙子,把火苗蓋滅掉些,再拿,手沒有被燙出水泡。

  麻繩拽動一下,宋撿知道小狼哥吃完了,輪到自己。「小狼哥,我今天和張牧說話了呢。」他小嘴巴吧唧吧唧地嚼肉,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我和他說,用搓麻繩來換大布和木棍,你等我吃飽,我……我搓得可快了。」

  「麻,繩,換布。」男孩把他吐出來的骨頭收起來,扔給狼群。狼從不浪費食物。

  「嗯,我可有用了,你別扔我行不?」宋撿還是害怕,親生爸媽都能扔下自己,更何況一個沒有關系的陌生男孩。要是自己再被扔掉,不是死在風暴中,就是死在樊宇手里。

  「我可有用了,求求了。」宋撿又重覆一次,他懂,只有有用的人才能活下來。

  脖子上又一拽,宋撿卻安心了,小狼哥這是在和自己說話。鳥翅膀烤熟了很香,他一絲絲地撕著肉,很珍惜地吃。

  「小狼哥你真好。」他還得誇誇,笑嘻嘻的嘴角全是肉味,「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以後我都跟著你。」

  男孩聽不太懂這句,什麼叫最好最好?不懂。但跟著就跟著吧,宋撿這匹狼非常笨,不會捕獵,不會奔跑,涼,不會吃生肉,還穿衣服。

  又過幾天,宋撿終於拿到了張牧給的原材料,開始搓繩子。

  媽媽以前教過他,因為自己瞎,他們不讓自己出帳篷,就坐著幫他們搓繩。繩子用處很大,可以換罐頭。

  材料是荒漠里的一種草,曬幹後很堅韌,但是容易斷,必須要把幾十根編到一起,才能變成一根粗粗的繩,那時候就不斷了。

  白天,小狼哥跟著狼群出去圍獵,天色變黑才回來,宋撿一整天都坐在墊子上搓繩,累了就抱著狼睡一覺。有狼的時候他不害怕,狼和小狼哥一樣,會護著他。

  張牧偶爾會過來看看,只看一個漂亮的男孩坐在狼堆里,嘴里咬著繩頭,細細的手指一根根分出草絲來,把短的打結,接成長的,按照一定順序編好再叼著繩頭搓。

  這是一個很麻煩的工作,營地里最擅長手工的女人都不願意幹。張牧也沒抱太大希望,原本只想給宋撿找一個活著的期望。

  視覺是最重要的溝通方式,宋撿看不清楚,他的世界大打折扣,有點事情幹,不至於瞎想。但是張牧沒想到,兩個月之後,宋撿真的給他搓好了,好長好長一根,繞了十幾圈套在脖子上送來的。

  繩子的重量,差點壓垮這個小男孩。

  「張牧,我幹完活兒啦。」宋撿是被小狼哥拉著來的。這幾個月,脖上的皮膚磨破整整一圈,但小狼哥不給他摘,只好繼續磨著。磨到現在,新長出來的皮膚又破了,但是沒那麼疼。

  張牧和羅小蘭從帳篷里出來,他們的兒子女兒躲在遠處看。

  「謔,這麼長,都是你搓的啊?」張牧著實沒想到。孩子勁兒小,繩子比大人搓得細,但是可以用了。

  「我搓的,我媽媽教的。」宋撿仍舊光著腳,臉被小狼哥擦過,盡管擦得不是很溫柔,怪疼的。張牧接過他的繩子,順手摸了一把宋撿的腦袋,比上次又胖了,還長高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手腕腳腕細得像一掰就斷。

  結果手還沒收回來,狼崽子皺著鼻子開始嗚嗚,蹲著一步步逼近。

  「你什麼時候能學會穿衣服?」張牧把手收回來,狼崽子的嗚嗚聲便消停了。他不怕狼崽子,甚至還覺得狼崽子有點變了,說不上來,雖然沒有人的習性,卻不讓人煩。只是太過危險。

  「啊?你說誰呢!」宋撿知道這是說他小狼哥呢,「小狼哥不喜歡穿衣服,你別說他,他以後喜歡了就穿,你別說他了。」

  「行行行,不說,不說。」這倆孩子,張牧無奈地搖搖頭,繩子給了妻子。羅小蘭本身不喜歡這兩個小孩兒,一個是狼,一個搶自己孩子的薄毯,可繩子做出來了,答應的東西不能不給。

  「給。」她從帳篷里拿物資,一大塊棕色的布和三根兩米高的長木棍,「就這些,再要沒有了。」

  「再給他們分段繩子。」張牧說。

  羅小蘭瞪他一眼,意思是自己家都不夠用呢,但自己男人是領頭人,她還是取來柴刀,砍了一米多的繩子,扔過去。

  布和木棍子非常沈,宋撿摸著影兒抱起來。男孩看著他傻乎乎扛東西,這匹狼太笨,肯定就是因為笨才被頭狼放棄,然後被自己撿到。

  「放。」他打宋撿的手,宋撿聽話地放開了,睜著沒什麼用的眼睛等他說話。可男孩沒說話,而且用大布把木棍子和繩一包,扯起一角來,拉著走。

  宋撿聽見拖拉的聲音,上手幫忙。兩個小孩兒一人揪著一個角,把這堆物資運回他們住的地方,只不過一個用手揪,一個用嘴叼著。

  終於運回來了,接下來就是宋撿的活兒。眼睛殘疾,但立幾根木棍子還是能辦到,他幫家里搭過帳篷。

  先在地上挖坑,不用挖太深,周圍的狼不懂他在幹什麼,也跟著刨地。

  一個坑挖好,宋撿把和自己腕子一樣粗的木棍杵進去,憑著感覺又挖兩個坑,三個坑連起來是三角形。再把木棍子杵進去,都立住了,他把它們慢慢往一塊兒推,費了好大的勁才歪歪扭扭碰到一起。就這麼一個事,幹了幾個小時。

  「好累,累死我了……好累啊。」宋撿往小狼哥那邊湊湊,想要個誇獎。

  男孩看著他忙活,根本不懂這是在做什麼。宋撿湊過來舔他,這是他能接受的接觸方式,抱起宋撿撓一撓。歇了一會兒,宋撿站起來繼續幹活,像要證明自己是有用的人,把大布抻開,往棍子上鋪。

  三根立在一起的棍子被圍了一圈布,宋撿氣喘籲籲:「小狼哥,你幫我,幫我用繩子把布捆上行不?」

  男孩沒動,手里攥的是宋撿脖子上那根。

  「是地上那根。」宋撿用手一指,「繩子拴在這里,我們就有帳篷睡了,這是家。」

  家?家是什麼?男孩往前爬了幾步,爬到木棍周圍,他知道宋撿想要用繩子拴住,但自己這個姿勢夠不著。

  幾番猶豫,男孩扶著木棍,站了起來。

  他伸直了雙腿,比宋撿高一頭,胯高腿長,腳也大,像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站了起來。

  宋撿看著剪影從矮變高,小小地哇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見小狼哥站直,原來他比自己高這麼多。

  男孩看著自己筆直的雙腿,慢慢熟悉站立。站得不夠穩,但站一會兒腰部就用上勁兒了。等他習慣之後,伸出手,把地上那段繩子繞在布和木棍外面,足足繞了幾圈。

  再打一個死結,系住了。男孩站在他的第一個帳篷外面,站得很直。

  帳篷終於搭好了。

  雖然只有一米多高,只夠容納兩個人和幾匹狼,可宋撿還是高興地鉆了進去。他把薄毯也帶進來,薄毯下面藏著一段繩子,是他搓好了沒交給張牧,很自私地偷留下來的。當天晚上,兩個小孩兒睡進帳篷,可是簾子沒拉全,因為小狼哥不讓。

  小狼哥要看著狼群才能睡,宋撿已經知足了,拉不拉都行。等到了營地點燈時間,每個帳篷前都燃起一小堆,他們的帳篷前面沒有,木柴不夠,也怕嚇著狼。

  小小的簡陋帳篷里,宋撿抱著小狼哥,舔他的下巴。自己被爸媽扔了,可是又有家了。

  這是自己站立後應得的討好,男孩使勁兒抱著宋撿,用手在他後背上留下淺淺的撓痕。原來家就是帳篷的意思。





第9章 鬧騰

  從這一天起,宋撿每天都能看見小狼哥站起來,有時是早上,有時是晚上。他像狼那樣行走的時候,宋撿覺得兇狠,站起來就好很多。

  落在眼睛里,影子像一個人了。

  營地邊緣多了一個小帳篷,不遠處就是狼群,宋撿披掛著那身一撕就破的舊衣服,漸漸找到了接近小狼哥的方法。他是狼,不能用手接觸,會嚇著他,可如果用舔的,不會一下子嚇跑。

  舔舒服了,還會抱著自己睡覺呢。

  「小狼哥我好聞不?」相處時間不短,宋撿也習慣了狼群。小狼哥每天都聞自己,狼也聞。可是聞完了卻不吃,它們還和自己一起睡覺。

  可狼群絕對不善良,它們很聰明,爸媽以前也這麼說。想起爸媽,宋撿還會難過一陣,畢竟那是他以前唯一接觸過的親人。

  因為看不見,只能在帳篷里,被遺棄之後,宋撿才知道帳篷外面的世界這麼大。

  「小狼哥你理理我,我是不是對你特別好啊?唔……你別捂我,我害怕。」他經常和男孩說話,也不管人家能不能聽進去,像個小話癆,嘮嘮叨叨沒完沒了,有時會被小狼哥捂住嘴。張牧告訴他,狼的耳朵太靈敏,狼崽子從小聽風聲,一下接受不了太多人聲。

  那也不管,宋撿每天的任務就是吃飯、睡覺、舔、和小狼哥說話。小狼哥去捕獵,他和留下來的狼聊天。

  狼快被他煩死了,但是會把頭壓在他的腿上。

  「你們可別咬我,我不好吃,我沒肉。」宋撿看著狼的影子,用手去捉野獸的耳尖。它們太大了,真難想象小狼哥是怎麼和狼一起長大。

  漸漸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嘮叨多了,小狼哥偶爾會主動和自己說幾句,雖然只是簡單的話,也比一開始不搭理人的冷漠好多了。宋撿就更愛說話了,一天到晚在帳篷里等著,等小狼哥回來睡覺。

  張牧偶爾會去看一眼,看小孩兒死活還是次要,主要看狼群有沒有侵入營地。這麼一大群荒漠狼,頭狼一匹,次頭狼兩匹,底下分工明確的狼還是幾十匹,絕對是荒漠里的野蠻殺手。要是發起瘋來,沒有槍的流民就成了手無反抗之力的獵物。

  如果不算狂風暴里的巨大生物,野狼群才是荒漠食物鏈的頂端。張牧細數過,一共六十多匹,一夜之間咬死幾百個人對它們來說很簡單。

  好在這些狼從不越界,但張牧不得不防。

  每次他到營地邊緣,都能看到兩個小孩兒的小帳篷。宋撿視力有問題,狼崽子不會使用工具,帳篷搭得歪歪扭扭,簡單的三腳架蓋著一塊大布。可兩個小孩兒還住得挺自在,好幾次,張牧看到狼崽子在篝火邊上烤東西。

  從來只吃生肉的男孩,竟然學會吃熟肉了。他把捕獵得到的肉和骨頭扔到篝火里,靠近最外圍,拿的時候用一捧沙把火撲滅些。

  估計再過不久,狼崽子該學會用工具了。

  「哥,張牧是不是又來了?他是好人不?」宋撿知道張牧總來溜達,他能聽出腳步聲的不同。每次樊宇靠近,他也能聽出來,滋溜鉆進帳篷,緊緊抱著小狼哥留下的狼。

  有狼在,宋撿心里很踏實。

  「不,知道。」男孩看著張牧的背影。

  小狼哥每天都能帶肉回來,一起分。自己是低位狼,吃剩下的,可每天都挺撐,以前總餓肚子,現在肚子滾圓,又吃熟肉,又吃果果,又吃土豆。偶爾吃不了,宋撿就把肉塊留下來,扯下衣服上的一塊小布料,包著,用野草叢里的幹草撚成細繩,掛在支帳篷的大木棍上。

  夜里冷,荒漠又幹燥,放一兩天壞不了,全變成肉幹。每次吃的時候宋撿總會故意念叨:「小狼哥,我對你好不好啊?肉都給你,以後你可別打我。」

  男孩大口吞咽著幹燥的肉塊,回一句:「不乖,就打。」

  「我乖……」宋撿一聽這個就慫,慫完了,睜著漂亮的殘廢大眼睛朝男孩笑,「不打,我最乖了。」

  男孩叼著肉,湊近了,聞聞他的眼睛,再認真地看看。「撿,乖。」

  張牧越來越忙,再過幾周又要轉移,顧不上兩個小孩兒的死活。他自己還有兩個孩子,精力不能總往外放。可有一天,宋撿又來找他,還是被狼崽子牽著,脖子的繩沒摘過。

  會不會勒死?張牧想幫他摘下來,估計已經磨破了,再磨要長一圈疤。可他沒法靠近宋撿,營地里誰都無法靠近,狼崽子護著他,格外警惕。

  「張牧,我想幫你搓麻繩。」宋撿又來找活兒幹了,惦記著換物資,「幫你削木頭尖也行。」

  「又惦記換什麼?」張牧看著他那雙小手,又胖了些。

  宋撿不太喜歡張牧,雖然他人好,可是他說小狼哥不穿衣服。

  雖然小狼哥打人,但別人不能說他。

  「想給我小狼哥換一條褲子。」宋撿兩只小腳踩在軟沙里,沙子鉆進他的腳趾縫,「最好……再有兩雙鞋,我搓繩子很用力,我也能……幫你們曬厚毯子。」

  「衣服和鞋?」張牧才不敢讓他曬厚毯子,肯定曬完不還。

  「嗯……還有,小狼哥能站起來,你不許說他不穿衣服。」宋撿假裝自己挺兇的,「你……你……你答不答應啊?求求了。」

  剛兇完,立刻求求了,張牧又看了一眼狼崽子。

  男孩倒是繃著一張臉,還是耷眼皮,嘴角微微下垂,仿佛對周圍一切事的發生沒反應。

  可是當張牧捧著一筐細木棍,離宋撿近了幾米,他的眼皮就翻上來了,很慢,很陰冷的樣子,死死盯住別人的一舉一動。

  宋撿只顧得高興了。有活兒幹,等於馬上要有褲子和鞋。接下來幾天他都在帳篷里忙,筐里有一把鋒利的短刀,他用它把細木棍的兩端削尖。尖到紮一下都能出血。

  這些木棍,會用來做營地邊緣的簡易防線,踩一腳會受傷。

  男孩又叼著肉回來,從前會找一個隱蔽角落啃生骨肉,還不習慣自己有了帳篷。他經常因為看不到宋撿著急,跑了幾圈才想起來,那匹狼比較笨,喜歡躲在帳篷里。

  可宋撿會把吃不完的肉留下來,放到餓了的時候用。男孩很不明白,狼群沒有存食物的習慣,大家一起捕獵,靠等級高低分食。完成擊殺的狼能獲得部位比較好的肉,但第一口、最新鮮的血肉,一定是頭狼的,不能搶。

  宋撿要是跟著去捕獵,肯定是什麼都吃不上的那一匹。男孩鉆進帳篷,幾匹即將生產的母狼窩在宋撿旁邊,宋撿正用短刀滑木棍子,每一下都很用力。

  「撿。」男孩打來了水,把鐵皮水壺從脖上摘下來,「撿,在做,什麼。」

  「削棍子,做完了我們就有鞋啦。」宋撿可想他了,撲過去舔舔。

  男孩覺得這是對自己打回水的獎賞,抱著宋撿倒下和狼並排貼貼,可是還想將宋撿身上那層布料扒掉。

  「狼,不需要,穿。」他對宋撿說。

  宋撿才不脫呢,他才不要光著屁股躲在帳篷里。「小狼哥,我對你是不是特別好啊?」

  男孩的表情很凝滯,說話都是慢半拍的。「撿,好。」

  「那我們以後就特別好了,你可不能扔下我啊。」宋撿繼續舔,小帳篷里有水壺,有昨天存下來的肉幹,還有一把鋒利的刀,他非常滿足。

  男孩不懂宋撿的想法,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狼群里。食物越來越少,頭狼帶著狼群去越來越遠的地方捕獵,他盡量吃很多的熟肉,讓自己快速強壯。每一匹公狼都想當頭狼,他也不例外。

  成為頭狼,保護所有的狼。男孩把這個當目標,每天學習捕獵,終於,他分到了一條鹿腿,是頭狼特意讓他吃,因為這個獵物是他撲倒的。

  肚子被鹿踹了一下,男孩忍著疼,叼著鹿腿往回跑,離帳篷還有十幾米遠,聽到了帳篷里的尖叫。

  宋撿的聲音。

  男孩扔掉了鹿腿,沖刺過去。

  「啊!啊!」宋撿正在地上翻滾,兩條小細腿瘋狂地倒騰,踹毯子,故意和自己過不去。手指有一道傷口,是剛才不小心自己割破的。

  視殘比全盲要痛苦,最起碼宋撿這麼覺得。

  如果他完全看不見,就能安安分分當個小瞎子,可偏偏能看見剪影,世界沈浸在沙粒磨花的清晰度里,會無端生起很多煩躁。割破了手,他還要繼續削,但下刀的方向不對,削斷了一根。他忍著疼再拿起另一根,重新削起,結果就因為看不清楚,又削斷了。

  看不清楚,看不清楚。

  一個半盲的孩子鬧騰起來,比健全的小孩兒麻煩得多。沒被拋棄之前,宋撿每次鬧騰都會被爸爸打一頓。

  看不清,又急於想要看清,宋撿會像野生動物那樣抓撓自己的眼皮,撕扯周圍能抓到的一切。他發出尖叫,尖叫聲刺耳不說,還持續很長。他以前就這樣,一直叫到自己完全啞掉,啞幾天說不出話。

  眼前那些花花亂亂的剪影困住了他。一邊叫,一邊抓住自己的手臂摳撓。

  視力不好,他也沒法自己剪指甲,咬指甲成了宋撿的消遣。有時咬出血,甲緣被啃成毛刺,抓一道能疼很久。

  但這些疼,能暫時緩解視殘帶來的痛苦。

  「撿!」男孩沖進帳篷,狼已經嚇跑了,只留下一個胳膊和手流血的宋撿。他看到宋撿自己抓自己,還想要抓眼皮,撲過去死死壓住那只手,整個人跨在宋撿身上。

  「撿!不叫!」男孩壓著他,可即便被壓著,宋撿也止不住尖叫,他還蹬腿,用腦門磨沙面。

  鬧騰起來的宋撿完全不知道收斂,執意要抓,把自己的胳膊抓成血淋淋。他想用這些血淋淋,換一雙看得見的眼睛。他太害怕了。

  然後小狼哥開始打他,他抓眼睛,小狼哥就使勁打一下自己的胳膊,再抓胳膊,小狼哥更使勁地掄一下自己的腿。

  「疼。」打到宋撿不敢動了,兩片眼皮保住,沒抓破,可小臉被沙子蹭花了皮,「小狼哥,我疼,你別打。我們……我們最好了,你別打我。」

  「不乖!打!」男孩再打了一下他的手。

  「乖,我乖,以後都聽你的話,我不抓了。」宋撿拿臉蹭他的胸口,眼淚止不住往外流,「小狼哥你別扔我,我看不見,可是我會幹活兒了,你千萬別扔我。我乖。」

  「乖,不扔。」男孩看著透明的水從宋撿眼睛里流出來,低下頭,舔了舔那些水,好鹹。宋撿哭了,可狼從來不哭,他可能不是狼。

  「不乖,就打!」男孩兇巴巴地說,長頭發在宋撿的臉蛋上貼著。他們抱在一起躺好,宋撿在自己懷里嗚嗚抹眼淚,男孩忽然有點想明白了。

  宋撿是小狗吧?

  幾天過去,馬上又要轉移,張牧通知大家夥收拾帳篷,在營地轉了一圈回來,看到宋撿站在自己帳篷邊上。

  他抱著一個草編的筐,里面是削好的小木棍,仍舊是被狼崽子牽著來的。

  一根繩子,成了兩個小孩兒的鏈接。

  「張牧,我幹完活兒啦。」宋撿知道今天要遷移,趕緊來換東西,「我想要鞋,要兩雙,還有給小狼哥穿的褲子。」

  「手怎麼了?」張牧接過筐,發現兩只小手的腕口有掐過的印子,這不可能是宋撿自己摔的,「又被你小狼哥打了?」

  「沒有,沒有。」宋撿搖著手,才不讓別人說他小狼哥的壞話,大聲嚷嚷,「我小狼哥可好了,我們最好,最好,他對我可好了!」

  男孩的眼皮動了動,用繩子,把宋撿往自己身邊拉近。





第10章 啃一啃

  狼崽子就在旁邊蹲著,張牧隨意一瞥,發覺這孩子不知不覺長高了。幾個月之前蹲在地上還是那麼一點,現在猛一看,存在感很強烈。

  長大後怕是個大高個兒,寬肩長腿,只是誰也沒看清狼崽子到底長什麼樣,估計面相挺兇。

  活兒做完了,張牧不能不給物資,更何況不給的話容易被狼咬死。褲子原本想給一條自己兒子穿剩下的,結果拿出來稍一比對,還真不行。

  狼崽子很高,褲子小了。只好給了一條自己的,讓他挽上褲腿去穿。鞋是剛好卡到踝骨的布鞋,軟軟的橡膠底,很適合跑沙,只不過是穿舊了的。

  張牧心軟,覺得自己這是壓榨了殘疾兒童,又額外給了兩雙毛襪子。雖然都很舊,自己孩子穿過,可這已經他能拿出來的全部。

  宋撿不嫌棄,高高興興拿著走了,特別是那兩雙襪子,晚上套在小腳丫上,自己一雙,小狼哥一雙,想想就美。他看不清襪子和鞋都是什麼顏色,但用手摸摸就是安全感了。

  男孩不懂宋撿在高興什麼,笑了一路。宋撿的表情和狼不一樣,狼全靠鼻子和耳朵,宋撿有一雙非常大的黑眼睛。

  只是這雙眼睛,不好使。可男孩沒把宋撿特殊化,狼在野外即便斷了一條腿都能求生,要想活下去,就要努力想辦法。

  等他們回到帳篷的時候,營地開始轉移了,又一個狂風暴正在形成。

  宋撿睜著眼睛去收帳篷,磕磕碰碰總算拆掉繩子。他看不清楚,收拾得不夠仔細,小狼哥也不會整理,只好先把所有物資往大布里扔,然後包起來,再像上次一樣,一人一個角。

  要是有個背包就好了,宋撿想,又開始惦記張牧的東西。

  男孩想用叼的,可遷移時間很長,誰也說不準要走多久才能到達地下掩體,最後他猶豫了一會兒,慢慢站了起來。

  一站起來,影子很長。

  「撿,走,跟我。」男孩一手拽著布,一手拽著拴住宋撿的那根繩,回身朝狼嗥叫。大部隊開始移動了,他們和狼群仍舊在最後面。

  這一次走得很辛苦,比上一次遷移累多了。男孩不習慣站姿,以前就是自己一個人,想怎麼走怎麼走,反正狼群會跟著自己。可宋撿太笨,自己必須空出手或牙齒來牽他,不僅笨,宋撿還弄出一個帳篷和多余的衣服。

  四肢著地的姿勢不再夠用,兩只手要使用起來,仿佛是一股力量趨勢他,必須把腰擡起,挺直,必須用兩條腿來走路,從爬,到站。

  因為宋撿和帳篷的出現,男孩不得不站起來,像一個人那樣,去活動。

  宋撿走得比較慢,以前吃不上什麼好東西,體力差。可是和小狼哥在一起,反而吃肉吃最多。吃肉多了,身上有勁兒,肉是好東西。

  可手上的物資對他來說還是太沈了,宋撿總想停下來休息。每次腳步稍慢,脖子上的繩就被抻動,抻著他不得不邁步子。

  「小狼哥你慢點兒。」他總是求,「我看不見……我眼睛不好。」

  「走,快。」男孩根本不理會,看不見,眼睛不好,都不是理由。流民營地在移動,狼群緊緊跟隨,如果宋撿慢了,沒有人會等著他。狼群為了等他,會陷入危險。

  一匹合格的頭狼,絕對不會讓狼群付出生命代價,男孩把麻繩在小拳頭上繞了一圈,用力地拉著宋撿往前。

  可是這一次的遷移很不順利,張牧帶領大家循著藍色信號彈的方向走,幾小時後確實發現了一處地下掩體。但這個掩體太小,只能容納一半人,里面還有十幾具屍體。

  屍體已經化為白骨,穿的是移動基地里的標準軍裝、軍靴,身邊還有槍和氧氣面罩。

  面罩里的氧氣已經排空,但槍拿回去修一修還可以用,是機槍。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死在這里,每一具的頸椎骨上都掛著一條金屬鏈。

  金屬鏈的底端是一塊長方形金屬牌,烙著一串凹下去的數字。張牧知道這叫狗牌,那串數字是他們的編號。

  他們應該都是哨兵,近幾十年向導的覺醒率斷崖式下跌,幾萬個覺醒者里才有一個,是很珍貴的資源。向導不會被放棄,可移動基地永遠不缺哨兵,有幾十萬名。

  沒有時間哀悼,張牧立刻帶領營地轉移,前往下一個發出藍色信號的方向。

  可他們還沒走到目的地,風沙簡直要吃人,吹得走不動。天色全暗,狼群開始躁動不安,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的速度太慢了,已經被狂風暴趕上,處於風暴邊緣。

  好在第二個地下掩體夠用,張牧和副手們舉著槍命令大家排隊,如果沒有人站出來維持秩序,絕對會一擁而上,誰也別想活到明天。出於對槍的懼怕,流民按照順序排隊,帶著行李和家畜走下台階,都在不自覺加快速度。

  風越來越大了,宋撿完全聽不到別人說話,眼前是一片黑。「小狼哥,到咱們了嗎?」

  男孩看著前面長長的隊伍:「等,撿,乖。」

  「能不能……快一點?我怕。」宋撿腳底生疼,真不敢相信自己這一路走下來了。他長期被爸媽關在帳篷里,不怎麼走路,以前兩條腿站一站就累。

  現在竟然能走這麼遠。他還以為自己長大一定是個瘸子呢,沒想到自己的腿竟然是健康的。

  等到所有人都下去才輪到狼群,明明是白天,可天色是墨黑的,能見度不足兩米。張牧打著探照燈來找他們,說話的聲音完全被風聲壓過,已經聽不見了。他只能拽,拽著宋撿往掩體入口去,再等著那群狼一匹匹走下來。

  宋撿想先走的,可小狼哥拽著他,不讓,執意讓狼群先走。終於輪到他們,宋撿剛朝入口邁了一步,突然聽到幾聲吼叫。

  不是人類,也不是狼群,是他沒聽過的,像從天上來。

  張牧猛然一回頭,完了。

  幾百米外,幾條成年的沙蚺鉆出沙面,朝天空的方向豎直身體。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風暴生物是隨著狂風暴遷徙。它們像肉粉色的巨大蠕蟲,怒張著圓形口器,口器內部是幾十層尖銳的牙齒。

  它們將頭部高高擡起,再直插沙面,留下一個個彈坑般的痕跡。

  嘶吼聲掠過沙面,整個大地都在震動。沙子被口器吃下去,透過半透明的外皮,巨大生物的內臟清晰可見。

  「快!」張牧把兩個小孩兒推進入口,自己也邁了進去,用盡全力鎖上入口的鋼鐵大門。大門的鎖是轉輪式,足足轉了十幾圈。

  誰也不知道這種生物如何定位目標,或許是無差別攻擊。但一旦遇上,整個地下掩體的人類都不夠它們塞牙縫。流民的武器太差,只能等死。

  現在張牧能做的只有祈禱它們繞開。

  掩體里是一片死寂。宋撿摸著墻下樓梯,身後是小狼哥。

  男孩也在震驚,沒見過剛才那種生物。好在他的狼都進來了,一匹都沒有少。張牧安排大家原地坐好,狼群仍舊分到靠近台階的地方,宋撿摸著黑,把大布撐開,拿出了他和小狼哥的薄毯子。

  平鋪後,他坐在毯子中間。感覺到小狼哥的靠近,他立刻爬過去,緊緊挨著,把身體縮小,塞進小狼哥的懷抱里。

  男孩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宋撿已經在自己懷里了。

  「小狼哥我害怕,我們會死嗎?」宋撿小聲地說,他又找襪子,趕緊把兩只小腳保護好,如果真的要死了,他一定要穿著暖和的襪子,躲在小狼哥的懷抱里。

  「撿,不會死。」男孩說,盯著宋撿穿了襪子的小腳,看了又看。

  「可是我害怕啊,我膽子小……剛才那是什麼?是狼叫不?」宋撿知道他們一定遇上了可怕的東西。

  男孩搖搖頭。

  宋撿感覺出小狼哥在搖頭了,可心里仍舊沒底。「小狼哥,我怕,你能不能以後別扔掉我?養著我好不?我走很快的,走很快很快,也不吃那麼多,不喝水,你別扔我。」說完他用舌頭舔男孩的下巴,等著一個答案。

  男孩還在想剛才看到的是什麼,遠處,張牧點燃了一盞煤油燈。他下意識地將宋撿緊了緊。「不扔,撿。」

  「那我們會死不?」明明是一個同齡人的諾言,卻安定了宋撿這顆小心臟,「我們的狼會死不?」

  男孩又搖搖頭,第一次,像狼一樣,輕輕地啃宋撿的鼻子,用高位狼的方式來安撫。牙齒在這里啃啃,那里啃啃,留下一排排小牙印。「不死。撿,和狼,活著。」

  地表的震動停止了,看來這次交了好運,沙蚺往別的方向去,宋撿從沒得到過這樣安全的摟抱,就連爸媽都沒給過。他盡全力紮進小狼哥的頸下,小小的手撈住小狼哥的脖子,貼著長頭發,停止顫抖。

  幾小時後,等到所有人都確信真的安全,宋撿才開始活動。他把薄毯好好鋪平,讓小狼哥帶著狼上來,兩個小孩兒依偎在一起,抱著那幾匹快要生產的母狼。

  男孩沒有宋撿那麼害怕,生死是荒漠里很常見的事,或許哪一天捕獵,就死掉了。但是他想搞清楚剛才看到的是什麼,為什麼那麼大,怎麼才能殺了它。

  它的存在,會威脅到狼群的安全。

  母狼產仔前很煩躁,並且不喜歡公狼靠近,連頭狼都不行,男孩摸了摸它們的肚子,乳房已經鼓起來,不久後,會有奶給剛出生的幼狼喝,狼群又要變大。

  「小狼哥,你吃。」宋撿穿著襪子和小布鞋,用小刀割了一塊鹿肉幹。鹿肉是前幾天的鹿腿烤熟後剩下來的,短刀是削木棍的那一把,宋撿很自私,沒有還。

  他和小狼哥不一樣,他的人性更多,為自己考慮得更多。要是有一把短刀,就能保護自己,必要時候還能保護小狼哥和狼。就像他偷偷留下來的那段繩子,雖然還沒用上,可有總比沒有好。

  男孩不餓,狼雖然殘忍,卻不貪婪,不餓時不會進食,可宋撿怕他餓,執意讓他吃,男孩咬了一口,嚼了嚼,又吐出來分給了母狼。

  「還有呢,我吃不完,剩下的都給你。」宋撿沒看見小狼哥給狼吃了,還切,往這邊傻傻地遞,像是給高位狼上供。男孩用嘴接住,用力咀嚼,把宋撿壓在身下,一起躺在毛茸茸的狼堆里,時不時嘴巴碰一碰,宋撿舔他下巴,他啃宋撿的鼻尖。

  靠他們最近的母狼是純白色,是頭狼的配偶。狼有感情,又很專一,當幼狼失去照顧,狼群會撫養幼崽,永遠不會丟下同伴。

  「哥,咱們睡覺不?以後咱們永遠睡一起。」宋撿用小腳踩著母狼的背,手指勾著小狼哥的長頭發,不管掩體外面有什麼,他現在已經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不知道小狼哥長什麼樣。

  應該……應該很好看的,那可是小狼哥啊。

  「哥,我怕。」宋撿往男孩身邊擠,暖暖和和的。

  「不,可怕。」男孩閉上青薄的眼皮,抱住自己的小狗。





第11章 笑容

  小狼哥長什麼樣?宋撿是想象不出來的,因為他根本沒見過人。

  從記事起,他看人就是看個影兒,導致他很小的時候一直以為別人也是看影兒的,自己在別人眼里也是剪影。等懂事了,能聽懂話了,才從那些大人嘴里知道自己是個小瞎子。

  也不能算全瞎,但顯然這點視力不夠用。他只能看著那些大人的影子在面前晃動,偶爾鉆進帳篷里,抱自己一下,摸自己一把,有時還在自己的臉蛋上掐。他不懂大人在幹什麼,但他很不喜歡。

  有時,宋撿會用手摸摸自己的臉,摸眼睛上面的眉毛,凸起來的鼻子,明顯柔軟於其他部位的嘴唇,然後拼命拼湊想象力,試圖把自己的樣子拼出來。

  可是他拼不出來,沒見過人,更別說幻想一下小狼哥了。

  算了,不想了。宋撿閉上眼,小腿被狼毛蓋著,穿著襪子的小腳暖和和的。這幾個月,無論是吃的還是過的,都比從前好。他覺得自己是個小沒良心,都不想爸媽了。

  其實也想,夜里想起來他們就想哭鼻子。

  但是宋撿又怕小狼哥打他手,小狼哥的耳朵太好用了,只要自己吸吸鼻子,他就醒了。嚇得宋撿不敢哭,漸漸也就忘了。

  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小狼哥,剛才下來的時候,你們看見什麼啦?」宋撿睡醒一覺,用小手撕鹿肉,往小狼哥嘴里送。

  男孩現在肚子餓了,連吃好幾口,生肉和熟肉完全不一樣,各有各好吃的地方。宋撿雖然笨,但有的時候很厲害,他會把肉做熟,存起來。狼從來不存,有多少吃多少。肚子餓就去捕獵,獵不到就繼續餓著。

  像現在這樣,肚子餓了立刻有東西吃,真的很少見。

  「地面上……是怪物不?」宋撿又問,他知道風暴里有可怕的東西,爸媽也給他講過。

  「不是,怪物。」男孩把栓宋撿的繩子抓在手里。

  「那是什麼啊?叫聲好大,我耳朵都疼了,耳朵疼……小狼哥你給我揉揉耳朵吧。」宋撿摸摸自己的小耳朵,才想起自己從來沒摸過小狼哥的耳朵。

  男孩沒法回答,宋撿的問題總是很多,看來宋撿根本不是狼。狼只需要考慮怎樣生存。

  「蟲子。」最後他告訴宋撿,「蟲子,大。」

  「是蟲子啊?」宋撿半信半疑,要真是大蟲子,其實他也不怕。

  男孩知道那根本不是蟲子,但他叫不出來那東西的名字。正繃著小臉冥思苦想,宋撿把鐵皮水壺遞過來,小腦袋往自己的胳膊上蹭。

  「小狼哥我渴了,你先喝,你喝完我再喝。」宋撿心里有底,有肉有水他不缺吃,可是必須讓小狼哥先嘗一口自己才能喝到。自己要是搶了,會打手。

  男孩接過水壺,看著宋撿歪著頭使勁聽聲音的模樣,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這一次待在地下掩體的時間很長,長到好多人和張牧嚷嚷沒得吃,要早點上去。張牧和十幾個副手輪流開會,他們都有槍,需要鎮壓的時候必須要鎮壓。

  流民營總是這樣,遇到危險或傷及到自己的利益,沒有人會顧大局,一片亂哄哄。必須有人站出來管理。張牧一再勸說狂風暴剛過去,這里還是風暴邊緣,可是沒人聽。

  他只能拎著機槍挨個去勸,這才把那幾十個鬧事的敲打安靜。部分流民很懶,平時只找夠當天的口糧就休息了,混日子,寧願搶也不願意多走幾公里。

  可是走到宋撿這邊,再往外是狼群的休息地了,張牧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大布抱著木棍,薄毯鋪在旁邊,攤開的小包袱里面有幾塊肉,兩個小孩兒還不缺水喝。

  他一走近,狼崽子就醒了,抱著宋撿沒動,只是長發底下的那雙眼睛睜開。宋撿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半瞎,吃飽喝足肚子一起一伏地睡著,把男孩抱得死死的。

  真有意思,張牧趕緊退出幾米,兩個小孩兒還真過起日子來了,只是不知道狼崽子什麼時候能穿上褲子,別總是光屁股。

  等風暴完全過去,地下掩體的大門才重新打開,陽光重新照在宋撿的臉上,烤得他熱熱的。男孩拽著繩子,赤腳踩在滾燙的沙子上,他想重新尋找剛才巨大生物留下的印記,像狼群追蹤獵物,尋著足跡找過去,就能摸清獵物的底細。

  只要摸清了底細,小心潛伏,總能找到弱點。可狂風暴毀掉了痕跡,把沙面吹成一個又一個小沙丘,什麼都沒留下。

  「走吧。」張牧發出命令,所有人跟著他開始朝下一個棲息地轉移。

  棲息地是提前選好的,一般都是稍微露些草皮的平緩地帶。宋撿拽著布的一角,小狼哥拽著布和他的繩子,再次存活的快樂比什麼都強烈,讓宋撿雀躍。

  「小狼哥,沙漠到底什麼樣啊?好看不?」宋撿問。

  男孩還在思索如何獵殺巨大生物,根本不想理他,宋撿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叫喚起來。

  小狼哥小狼哥,不理就一直叫,他太需要得到回應,別人的回應對他來說是視力一樣的反饋。

  男孩站著走路,本來就很不適應,耳邊還不停得吵。「沙子,很多。」

  「我知道沙子很多,還有別的嗎?」宋撿昂著臉往天上看,正常人不能直視的正午烈日,他可以看很久,因為大部分光線都瞧不見,「小狼哥,太陽到底什麼樣?什麼顏色?」

  男孩瞇著眼往天上一瞥。「熱,太陽,很亮。」

  「很亮是多亮啊?」宋撿打破砂鍋問到底,「有星星亮不?」這是瞎問,他根本沒見過星星,只聽別的大人聊起來,說星星好看。

  男孩的長發被風吹開,濃密的睫毛快速上下,看住了宋撿半廢的眼睛。「好,看。」

  話音未落,靠近男孩的頭狼突然停住,站在原地伸長了頸部。男孩也停住了,頭狼對狼群有絕對領導力,他也是狼群中的一員。

  頭狼體型大且矯健,通體深灰,猛一看像是全黑,幾秒後頭狼發出悠遠的叫聲,連走在幾百米外的張牧都聽到了。

  叫聲有連鎖反應,幾十匹健壯的荒漠狼跟著呼應,男孩渾身激起顫栗,完全是生理性的呼喚,忍不住也發出了類似狼嚎的叫聲。

  這不對勁,狼只在夜里對著月亮叫,從來不會對著太陽叫。張牧立刻呼喊,讓大部隊停下,只見狼群朝偏南的方向狂奔,狼崽子也拉著宋撿往那個方向跑。

  「快!跟上他們!」張牧當機立斷,放棄了去棲息地的決定,在自然選擇方面,野生動物永遠優越於人類。

  男孩的嗅覺沒有狼群靈敏,這可能是自己的缺陷,比不上其他的狼。可他還是拽著宋撿聽從頭狼的指揮。宋撿感覺方向變了,連續問了幾次小狼哥我們去哪兒啊,得不到回應。

  沒回應就沒吧,自己看不見,跟著別人生活只能聽話。

  狼跑得非常快,有固定的隊形。最前面的是頭狼,然後是懷孕的母狼群,緊接著是年齡不大的和年老的,再是沒有懷孕的母狼和大批年輕公狼。兩匹次頭狼負責收尾。男孩拽著一個跑不快的宋撿,只能跟在最後面。跑了大概十幾分鐘,他逐漸看清了前方,有一面不大不小的水潭嵌在沙面里。

  食物倒是其次,水才是存活的必需品。狼群朝水源疾跑,沖進水潭打滾兒,滾夠了才開始喝。

  黑色的頭狼是第一個奔到水潭邊上的,卻是最後一個喝。它需要保證狼群活下去,而不僅僅是自己活下去。

  宋撿聽到了水花聲:「小狼哥,是不是有水啊?是水不?可以喝不?」

  「是。」男孩稍稍放松手里的麻繩,「等,會喝。」

  「水多不?要是多,我想灌在水壺里。小狼哥你理理我吧,我想聽你說話。」宋撿永遠為明天做打算,緊緊貼著男孩的胳膊。脖子那圈皮膚不覺得疼了,被磨出習慣。

  男孩看向那大片水,還有幾個泡泡在水潭中心被頂上來。「多,水壺,撿,灌。」

  可是還沒等到宋撿靠近水潭,烏泱泱的流民群撲過來了,大家爭先恐後地撲向水源,甚至有人大打出手。最後還是張牧朝天空開了一槍。

  一聲槍響,所有人楞在原地。

  「不許搶!大家都有份兒!」張牧喜出望外,這不是水潭,這是一處短時間存在的溫泉眼。沙漠里經常有這樣的溫泉,在稍微低窪的地區,被狂風暴吹出來的,幾個月就會消失。探路小隊上一次到達這里,肯定沒有水源。

  「啊,什麼啊,什麼響了?」宋撿捂著耳朵,把臉埋在男孩懷里,「小狼哥我怕……」

  「撿,不怕。」男孩直直地站著,望向張牧手里的那桿槍。那是比牙齒威力還大的東西,它一出聲音,所有人都不敢動。

  「就在這里停下吧,大家圍著溫泉眼紮帳篷!」張牧對副手們說,「水源幾個月後就會消失,這段時間大家不缺水了。」

  宋撿聽著,什麼溫泉眼他根本不懂,只覺得委屈,覺得那些大人把小狼哥的水給搶了,他們真討厭。

  男孩看著縮在懷里的宋撿,僵木的臉竟然有了一個難得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往上翹了翹。翹完之後,男孩用手摸自己的臉,很好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但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宋撿膽子很小,他不可能是狼。自己以為撿了一匹狼,其實撿回來的是一只小狗。

  宋撿就是自己的小狗,離開自己,他就死了。





第12章 汪汪汪

  這一次,營地圍繞著溫泉駐紮,一層一層往外擴,整個流民營像個圓形。宋撿跟著小狼哥住在最外圈,帶著他們的狼。

  他們一起把小帳篷紮起來才去打水,溫水的觸感讓宋撿感到驚奇。因為底下有泉眼,所以水怎麼喝都沒有減少,宋撿完完全全站進去,剛好沒到膝蓋。

  「小狼哥,水是熱的不?」宋撿用觸覺接觸外界。他拿水拍了拍臉,可算把小臉洗幹凈了,漂漂亮亮的男孩子。他還想洗洗身子,可是周圍總有人聲,就不願意脫衣服。

  不想被人看見光屁股。

  男孩在溫泉里打滾,長長的頭發全部浸濕,臟兮兮的臉蛋終於洗凈了沙土。他站在水里,好奇地對比自己和宋撿的膚色,又比身高,高了一個腦袋。

  「小狼哥,你在哪兒?」宋撿往旁邊挪,下巴撞在男孩的身上。

  「你理理我,我看不見,聽不見你說話我害怕。」宋撿摸到男孩濕濕的臉,剛想仔細摸一下五官,男孩把臉偏開了。

  「水,熱。」男孩說。

  宋撿歪著頭。

  男孩不再說話,一個猛子,把宋撿撲進了水里。在水下他給宋撿扒衣服,要給自己的小狗洗澡。

  宋撿嚇得差點嗆水,衣服全濕透了。他抓著衣服不要脫,整個人淹在水里,全濕,男孩扒掉了他的褲子,宋撿就坐在水里不起來。

  「撿。」男孩不懂他為什麼不洗,還是說小狗都不愛洗澡,「水,熱。」

  「水熱的,我也不想脫啊……小狼哥你把褲子還我好不?求求了。」宋撿的上衣還在身上,水真的很暖和,舒服得他不想起來。突然,扒自己上衣的那雙手停下了,而是抓住了自己的臉,開始搓揉。

  男孩捧著宋撿的小臉,近距離觀察他。兩個人的睫毛尖都快掃到一起了,他也沒看出來宋撿的眼睛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更不懂為什麼這雙眼睛不好用。

  「撿。」男孩往宋撿身上潑水,「臟。」

  「我不臟,我……我才不臟。」宋撿氣呼呼的,臉快要被揉變形。可他又笑了,在水里踢小狼哥的腿,摟他的腰。

  泉邊聚了幾個人,都是拿著盆來打水的。「滾開!

  這是喝的水,誰他媽讓狼崽子進去糟蹋的?」

  「小狼哥我們快走吧,他們……他們兇。」宋撿在水里穿褲子,才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小不點兒。小狼哥把他拉了起來,可是卻沒有動。

  「看什麼看!」岸邊的人急了,心里有點虛。周圍沒有狼群他們就嚷嚷幾句,背地里都罵狼崽子又臟又野,不是人。

  一個洗幹凈的大孩子站在水中央,他全洗幹凈了,長頭發背向腦後搭在肩上,不穿衣服,精瘦。這是流民們第一次看清楚狼崽子的面相,一張睚眥必報的帶仇恨的臉,深薄的眼皮,下垂的嘴角。

  他只是個孩子,可他的眼神不像個人,看著他們就像看著到嘴的獵物。

  「幹什麼呢?」張牧的帳篷離水源最近,「滾,別沖小孩兒嚷嚷。」

  「領頭人,我們是信你才願意跟著你。」一個流民站出來,早就對狼群不滿了,「狼傷人了誰管?各家的孩子每天都嚇著了誰管?」

  這確實是個問題,狼群是野生動物,說不準什麼時候發瘋。可野生動物也有智商,在極端環境下和人類達成了某種共生關系。張牧撩了下外套,不經意地露了槍。「狼沒傷人我就不會驅趕,沒有這群狼,今天大家夥還沒水喝呢。趕緊打水,各自回各自的帳篷,不許多事。」

  那幾個人怪不服氣的,可是也沒辦法。誰料狼崽子帶著穿好衣服的宋撿從水里出來了,披散著濕頭發,還深深地望了一眼張牧。

  宋撿不知道發生什麼,只顧得穿衣服,小狼哥拉他去哪兒就去哪兒。

  男孩並不怕流民,他怕的是張牧腰上的武器,今天已經見識過威力。這種怕和人類的慫不一樣,是動物性的,類似食物鏈的高位對低位的震懾。張牧有一把槍,男孩就把他列為比自己危險的生物,如果他沒槍,兩個人就差不多。

  狼很聰明,絕不挑戰打不過的對手。

  他們的小帳篷在最外面,離水最遠,男孩拉著繩子帶宋撿走,從來不去拉他的手。宋撿有時想要牽著手,他就拍宋撿的手背,把他打開,保持一定距離。

  經過樊宇的帳篷時,男孩讓宋撿原地蹲下等他一會兒,再回來時,手里多了幾根燒火用的木頭,和兩塊打火石。

  「這是什麼啊?」宋撿趕緊把繩子塞到小狼哥手里,沒人拉著繩他好害怕,怕小狼哥不回來,自己又一個人。

  「石頭,火。」男孩帶著宋撿繼續往前走,看到了他們的小帳篷。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搭的比上次好些,還是三腳架圍著布,可是高出許多。太陽逐漸落下,溫度急劇下降,宋撿躲進帳篷時打了個冷顫,好懷念剛才的熱水。

  「小狼哥,我衣服濕了,我好冷。」宋撿拖著長音,和男孩撒個嬌。雖然撒嬌從來沒回應,但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喜歡撒嬌,一拖著長音說話仿佛就有人疼。

  果然,小狼哥沒理他。

  帳篷里鋪著薄毯,薄毯底下壓著一層草皮。濕衣服黏在身上難受,宋撿抱著膝蓋猶豫了一會兒,兩只小手撓撓臉,開始脫衣服。

  衣服是爸媽的舊衣服改的,上衣就是一件大袍子,松松垮垮一條腰帶,底下是一條遮到膝蓋的褲子,寬大得很。里面還有一條小底褲,包著他的小屁股。

  宋撿全給脫了,摸著張牧給的毛襪子往腳丫上面套,保護好小腳。他很瘦,即便已經胖了可還是瘦,爸媽打的傷倒是全部長好了。

  小狼哥的腳步走近,宋撿轉著腦袋聽這個聲,找他的影子。突然幾匹狼鉆進帳篷里,圍著宋撿找地方窩好,宋撿趕緊抱住一匹取暖,身上濕濕的,沾滿了狼毛。

  眼前逐漸亮起一個小點。

  「小狼哥你點火了?」宋撿松開狼,探出小腦袋問,「你是不是點火啦?是火不?」他往前伸伸手,果真是,有股熱氣朝這邊來。

  男孩怕火,他是狼,打火石根本不會用,搭好了一小堆木柴,不知道怎麼點。還是偷了別人家篝火里燃著的木頭才點起自己這一堆。點完了他趕緊離遠,歪著頭蹲下,思考火到底是什麼。

  它有溫度,很燙,可以把生肉弄熟,也可以燒人。

  宋撿高興壞了,這是他和小狼哥的第一堆火。他把濕衣服拿出去,攤開,放在帳篷外面,想要借著火的熱度烤幹。脖子上的繩子也濕了,但是他摘不下來,也不想摘。

  「撿,沒,衣服。」男孩還是很怕火,鉆進了他們的小帳篷。

  「衣服濕了。」宋撿知道害羞,捂著自己的小不點兒,可又想暖和,還是去抱他了,抱住了,舔下巴,甜甜地叫了聲哥。

  男孩的眼睛一下睜得很大。

  「哥,哥你真好,你怎麼這麼好,又聰明又好。」宋撿一聲聲叫著,說一句,舔一口,有帳篷有吃有喝,還有衣服和火,還沒有爸媽打,他像做夢一樣開心。兩只小腳踩著小狼哥的腳背,身後有大狼,他們還蓋著一條褲子,宋撿甚至想時間永遠停在這里,他不要長大了。

  「好,聰明。」男孩學宋撿說話,說的話漸漸多了,舌頭不再麻木,「撿,是小狗。」

  宋撿楞了楞,馬上明白過來,空洞的大眼睛里全是笑意。「汪,汪汪汪,汪汪。」

  男孩摟著宋撿,在他背後抓撓留下自己的氣味,果然,這不是狼,這是自己的小狗。

  第二天,等宋撿睡醒,帳篷里只有狼,小狼哥已經走了。他一定是跟著狼群捕獵去了,宋撿已經習慣這種生活,反正肚子也不餓,穿好衣服乖乖等著哥回來。

  可是他沒想到,一直窩在帳篷里的母狼,要生了。

  是宋撿用鼻子聞出來的,一下聞到了類似血腥味的氣味,但好像沒有那麼濃,緊接著聽到了輕微的鳴叫,嗷嗚一下,特別特別小聲的嗷嗚。

  這可嚇了宋撿一大跳,完全嚇呆。眼睛里只有影子,能看出母狼側臥,一個勁兒地舔屁股那里。帳篷里有好幾匹狼,他也不知道是哪匹生了。

  過了不知多久,叫聲越來越多,是新出生的幼崽在叫喚。宋撿沒想到母狼會在自己身邊生寶寶,他以為狼群會很排斥自己,沒想到這幾個月已經混熟了。

  出於安全意識,宋撿爬到帳篷簾口一把拉上,眼前頓時黑了。他看不清楚,卻把母狼舔舐幼崽的動靜完全聽清了,好像一直在舔,舔得沒完沒了。

  不一會兒,那些幼崽的嗷嗚聲消失了,宋撿猜,它們一定是在喝奶。只是不知道這一窩有幾只,要是小狼哥在就好了,他可以碰這些幼崽,自己不行。

  懷孕的母狼非常兇,連公狼都不允許接近,可是它們又很溫柔,無論哪一匹狼的後代都能得到狼群的養育。宋撿抱著膝蓋,想象小狼哥以前是怎樣被狼群喂大的。

  他一定也會嗷嗚嗷嗚,被母狼舔來舔去。

  男孩和狼群在下午日落前回來,還沒靠近帳篷,整個狼群就很激動,像是莫名其妙悸動起來。這是無聲的交流,頭狼甚至和次頭狼打鬧,男孩便知道一定是頭狼的配偶生產了,它能聞出來。

  今天狼群狩獵大豐收,他還在裂谷懸崖的附近摘到了崖蜜。山蜂是被狼群轟走的,它們叮不透荒漠狼的皮毛,卻給男孩的嘴唇叮了一塊紅腫。

  男孩叼著重重的崖蜜,用頭頂開了帳篷,果真是那匹雪白的母狼生了,一共四只,暫時看不出毛色的變化,全是淺淺的灰。

  宋撿躺在母狼的一側熟睡,幾只認錯了母狼的幼崽鉆進他的衣服里,正找奶吃。





第13章 崖蜜

  男孩輕手輕腳爬進帳篷,不敢驚動母狼。頭狼的配偶等級很高,貿然驚動絕不是好事。它允許幼崽靠近宋撿,不是因為對宋撿的信任,而是觀察過後確認了宋撿的弱小。

  視力殘疾,不會吃生肉,不會搶奪,不會奔跑,沒有皮毛。狼很聰明的,宋撿這樣的小狗沒有威脅性。

  白色的狼還在體力恢覆期,另外幾匹母狼輪流舔它。幼崽已經被舔得幹幹凈凈了,男孩在帳篷里動動鼻子,氣味還是很濃。

  這說明狼群的狀態比較放松,食物多,又沒有出現天敵,母狼沒有把幼崽的氣味消除掉。男孩靠著宋撿坐下了,看著幾團很小很小的肉球在宋撿胸膛前找乳頭。

  母狼的胸脯早已充滿奶水,它們找錯了地方。

  宋撿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幼崽的叫聲很催眠,醒來時胸口好疼,像是被什麼給夾住了。

  男孩把那幾個小肉球拿開,低低地彎著腰,送回白狼身邊。狼崽吃奶很兇,有時還會把母狼的乳頭咬破。

  存活下去是動物本能,特別是荒漠里的動物。人類是唯一一種需要照顧十幾年才能脫離父母的生物,狼生下來就知道拼命搶食,睜眼後就會學習奔跑。別看它們現在還小,咬住宋撿的小胸脯就一陣猛嘬,嘬不出來就更著急了,沒有牙齒,也能用牙床咬破皮膚。

  宋撿揉揉眼睛,視野範圍里多了一個蹲著的人影兒,他笑著伸小腿,用小腳碰碰。「小狼哥,我剛才夢見你啦,你可好了。可是夢里你也是影兒,但你和我說好些話呢,你一直和我說話。」

  「狼,不夢。」男孩蹲著走過去,狼從來不做夢,宋撿是小狗,小狗做夢。

  「你以後就該夢見我了,天天夢見我好不?」宋撿撒了個嬌,摸出胸口全濕,還以為是自己的口水。

  突然他爬起來,抱著男孩的胳膊亂聞。「什麼味道啊,小狼哥你帶什麼回來了?好香,是香香的味道。」

  男孩腫著上嘴唇說:「蜜。」

  「蜜?」宋撿懵了,什麼是蜜?沒聽說過啊,爸爸媽媽也沒給自己吃過。

  男孩知道這叫蜜,樊宇教過他。他拿起一整塊的蜂巢,非常大,也非常沈,蜜直往下淌,淌得他滿手都是濃稠的液體。他咬了一口,嚼了嚼,再咬一口,嘴對嘴塞給宋撿。

  強烈的香味和甜,讓宋撿沒了反應。人吃到特別美味的食物,腦袋里反應不過來。以前他吃過最甜的是土豆,可這一口蜜比幾千個土豆都甜。不僅甜,還香,有股說不上來的香往鼻子里鉆。

  「這是……」宋撿舔光了嘴唇,「蜜?」

  「石頭的,蜜。」男孩說。這種崖蜜只有在裂谷邊上才有,要非常小心地爬上去。

  「石頭怎麼有蜜,蜜是什麼啊?好甜,蜜好甜。」宋撿跪在小狼哥面前,晃著他的胳膊讓他快點吃,他吃完了才能輪到自己。男孩咬掉一大口蜂巢,里面還有沒成熟的蜂蛹,全是白色的,他對上宋撿的小嘴巴,全部給了小狗。

  蜂蛹是很好的食物,如果碰上蜂王的蛹,那就更好了。

  宋撿看不見自己吃了營養豐富的蜂蛹,光顧得好吃,小狼哥一口一口喂,他也一口一口叼,突然嘴唇碰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好像不對勁。

  「哥?」宋撿不吃了,嘴角琥珀色的蜜還沒舔下去,兩只小手著急忙慌往男孩的嘴上摸。雖然看不清,可人的嘴長什麼樣子還是摸得出來,小狼哥的嘴巴不對,怎麼變高變大了。

  「啊,你嘴怎麼大了?」宋撿輕輕碰,「疼不?」

  男孩搖搖頭,剛叮的時候特別疼,現在都疼麻了。可宋撿還非要碰,碰得他心煩,剛想偏過頭去不搭理,宋撿撲上來,咬著他的嘴唇,還舔。

  仿佛自己的嘴比崖蜜還甜。

  「這是怎麼了啊?叫什麼給打了?」宋撿好著急,「我們找張牧去吧,他是領頭人,他有藥,他什麼都有。」

  「不找。」男孩把宋撿摁倒,繼續往他嘴里塞蜂蛹,「撿,吃。」

  「我不吃,我要找張牧!」宋撿兩條小腿亂踢,小瞎子的心思全是替小狼哥報仇。他接觸的人不多,就那麼幾個,很容易就偏激了。誰對他好,他豁出命回報,誰對小狼哥不好,他都想把那人殺了。

  正補眠的白狼騰地擡起頭來,喘了一聲。野獸喘氣和人不同,是帶有情緒的。

  男孩立刻捂住宋撿的嘴,這是警告他們了,再喊下去,母狼為了保護幼崽,會殺光一切有威脅性的動物,包括他和宋撿。

  宋撿被捂了好久,捂到臉上一個紅手印,還嘟著委屈的小嘴嘀咕:「那我生氣啊,有人打你了……小狼哥我不喊了,你別不要我,我們舔舔。」

  男孩用手掰了幾塊蜂巢,扔給帳篷里四匹母狼。狼很少吃蜜,只有在特殊時期才會用這種食物補充體力。

  母狼半瞇著深褐色的吊眼,把蜂巢吃得一幹二凈。

  宋撿果真不鬧騰了,和小狼哥面對面抱著坐好,低著頭掰甜甜的蜜吃。

  到了晚上,男孩才把宋撿從帳篷里帶出來,空出地方讓頭狼進去。頭狼也很警惕,盡管配偶和幼崽就在帳篷里,仍舊不敢貿然走近,圍了好一會兒才在帳篷門口趴下。

  宋撿坐在小狼哥旁邊玩兒打火石,碰一下一個火星子,眼前就亮一下。他不怕火,連火是什麼都沒概念。「小狼哥,頭狼在咱們帳篷里幹什麼呢?」

  男孩叼著一根野草,看了一眼。「聞。」

  「怎麼還在聞吶?」宋撿不懂狼的多疑,冷了,往旁邊挪屁股,黏糊糊地叫他,「小狼哥。」

  男孩轉過臉來,風吹動了他的長頭發。

  「沒事,我叫叫你,你多理理我,你不理我我害怕。」宋撿是黏人,「咱倆頭頂有月亮不?月亮什麼樣啊?」

  手里攥著繩子,男孩拽了拽,意思是我理你了。「月亮,圓。」

  「什麼顏色的啊?」宋撿問也是白問,對顏色沒概念。

  「月亮,白。狼,喜歡。」男孩擡頭看天,「星星,有。」

  「還有星星啊?有多少星星?」宋撿也往上看。他不是全盲,所以眼球沒有被破壞,也沒有癟下去,而是和正常人差不多。擡起臉的樣子,眼睛仿佛能看得見。

  可視線里什麼都沒有,星星的光太暗,看不到。宋撿沮喪了,又想挽起袖口抓胳膊,猛然想起小狼哥在呢,又不敢抓。

  「多,多的,星星。」男孩也仰著頭看,天空好像很低,星星多得一只手能抓好多顆。頭頂是一條密密的星河。可這些,他知道宋撿都看不到了。

  「星星什麼樣啊?」宋撿使勁兒往上看,「好看不?」

  男孩轉過來,看著宋撿霧蒙蒙的死黑死黑的大眼睛。「好,看。」

  「好看啊?」宋撿摸著腿抓撓,「可我看不見啊……」

  突然一聲長嗥。

  頭狼對著月亮發出叫聲,一匹一匹荒漠狼加入了這場呼喚,宋撿才發覺自己已經被狼群包圍了,前後左右都有叫聲。它們腳步聲很輕,隱蔽性強,宋撿沒聽見。

  小狼哥在最近的旁邊,也發出了野獸一樣的聲音。

  幼崽就這樣在帳篷里養了起來,頭狼默許了這種行為,每天都會叼著新鮮獵物回來給配偶吃。男孩明白頭狼的意圖,帳篷里很隱蔽,不會遇到天敵。

  如果說單獨的狼有弱點,就是鷹。荒漠里的鷹展開翅膀很有力氣,順風的時候,能把成年的狼抓起來。

  母狼奶水充足,幼崽長得很快,沒過幾天另外三匹也生了,除了有一只幼崽天生體弱,其余的都活了下來。男孩數數,一共十五只,帳篷里滿地都是小肉球。

  晚上吵得他沒法睡,可宋撿倒是無所謂,睡得很沈,很香,醒來還說做夢了,又夢見了自己。

  宋撿每天都被幼崽拱醒,沒想到狼在吃奶的年齡這麼能叫,幾乎一刻不停。小狼哥告訴他,一共十五只,有黑有灰有白。可黑白灰在他眼里沒差別啊,怎麼都看不出來。

  等到小狼哥告訴他幼崽睜開眼睛了的那天,還帶回了一個東西給他。

  一根很長很直的木棍子,最開始也不是很直,小狼哥用短刀削過。

  「拿著,走。」男孩把棍子遞給宋撿的時候說。

  宋撿根本不想要,他就想小狼哥拉著繩子,以後要是拉著手更好。棍子一直戳在帳篷里,說什麼都不肯用,仿佛一用,小狼哥就能不管他。

  這片棲息地靠近裂谷,男孩總能找到崖蜜。人類不敢去摘,生怕掉下去粉身碎骨,但是男孩不怕,他用四肢走路,無論平衡感還是體力都更善於攀爬。大塊大塊的崖蜜帶回來,身上經常被叮得紅一塊腫一塊。

  宋撿吃完了甜甜的蜜,抱著他心疼,抱著小狼哥舔。到了晚上,他們守著一小堆篝火把生肉烤熟,吃不了的再存起來。

  整個流民營,宋撿算是夥食最好的人了,可他心里主意大,和小狼哥想的不一樣。他是人,不是狼,總要替以後的生存打算,盡管還是個孩子,可他也想活著。

  等到一天夕落時,狼群回來了,宋撿離開帳篷,讓小狼哥拉著他的繩,帶他去找張牧。不同的是,這回他手里抱著三大塊完整的崖蜜,每一塊都像扁平的大餅,比小孩兒的臉還大。

  蜜多得邊走邊滴,從小帳篷走到張牧這里,流民圍著看了一路,大家交換眼色,誰也沒想到小半瞎的日子過得比他們還好。

  讓他們眼紅。

  張牧聽見宋撿在帳篷外面叫他,出來一看,震驚了。摘崖蜜很危險,怎麼宋撿手里會有這麼多?還讓流民都看見了。

  要不是狼崽子護著,怕是早被搶得一幹二凈。

  「張牧,我又來了啊,我和你換東西,求求了。」宋撿朝著有聲音的方向說,殊不知沒對準,稍稍偏右一點,可他不知道,還說著,「我想要一條厚厚的大毯子,再要藥,再要……再要一塊大鹽,我和小狼哥要吃。」

  張牧盯著他的蜜看,不光是別人,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蜂巢,那麼漂亮,還有香味。更叫他震驚的,是狼崽子今天的頭發紮上了,用一根細長的野草絲,低低地綁了個辮子。

  不再披頭散發,露出一張全臉和耳朵。這樣一紮,盡管還是蹲著的,可他的眉梢好像會動了。

  他越來越像人。





第14章 合帳篷

  男孩的頭發是宋撿胡亂紮上的,幾縷細長的發絲搭在臉上,表情仍舊很冰冷。可是當他想要表達不高興的時候,眉毛會動一下。

  原本他很抗拒紮起來,頭皮總像被揪住了,可當他捕獵時,紮起來的頭發更方便,也就無所謂了。

  現在他盯著的,是張牧腰上那把槍。樊宇也有,有很多槍,這個東西殺傷力很大,他很向往。

  只有足夠強大的頭狼,才能保護所有同伴。

  宋撿看不見張牧的槍,也看不見旁邊垂涎三尺眼睛都紅了的流民,他打的是另外一個主意。「換不換啊?求求了。」

  「換。」張牧答應得很痛快,蜜實在太難得了,「就要藥,厚毛毯,還有鹽?」

  宋撿的小臉是在溫泉里洗的,格外幹凈,板著一張漂亮的臉蛋開始討價還價。「那個是……是一塊崖蜜來換的,三塊我不給。藥……我要那個,很難聞的藥水,還要棉簽,還要幾顆消炎藥,就要……五顆吧。」

  說著,他把其中一塊崖蜜往前遞遞,不少蜜又滴在了沙面上。那個藥水,上次用過一次宋撿就記住了,可以讓流血的傷口迅速發幹。消炎藥是以前聽爸爸媽媽提過的,他們說,人要是受了傷,流血不可怕,一旦燒起來才可怕,沒有消炎藥,人就死了。

  他怕死,也怕小狼哥死。

  張牧趕緊接過蜜塊來,用布包裹住。「你還想要什麼?」

  「第二塊崖蜜,我想要一個背包,再要一個罐子,要帶蓋子的罐子。」宋撿說,滿手都是粘稠的蜜,給流民們饞得不行。有背包就可以把物資裝起來,再轉移時不用拖著,罐子用來裝蜂蜜,以後離開這里,他和小狼哥還可以有甜甜蜜吃。

  張牧笑了笑,和這麼小的孩子做生意。「可以,我是領頭人,答應你的事絕不反悔。」

  「那……給你吧。」宋撿又把第二塊遞過去,「最後一塊我要和你換藥膏,你有沒有……止疼的藥膏?我小狼哥每天找蜜都被叮到,我要止疼的,你沒有,我就不給了,留著自己吃。」

  幾個流民相互對視一眼,嘀咕著什麼找蜜的路,抱著團走了。張牧沒去管他們,誰都想吃好些,他們或許打算去摘一次試試。

  「可以,我們這筆交易成交。」張牧把第三塊崖蜜接過來,迫不及待先嘗了一口,果真是甜,從沒吃過的甜。

  宋撿要的東西多,有些是張牧帳篷里也沒有的,只能去流民營里找,誰有就拿出來,張牧切一大塊蜜作為補償。厚毯子、背包、拳頭大的粗鹽塊、帶蓋子的鐵皮罐都好找,藥太難湊了。

  跑遍了整個營地,終於湊齊了宋撿要的藥。一瓶碘酒、一小把棉簽、五顆消炎藥,還有一小罐草藥膏。

  最後交到宋撿手里,小孩兒都快拿不動了。張牧只好幫著他拿回去,一路上,狼崽子都在自己右側,時不時瞟一眼自己的腰。

  「你小狼哥怎麼還不穿衣服啊?」張牧問宋撿。

  「小狼哥不喜歡,給他褲子了,他不穿。」宋撿被繩子拉著走,慢慢試探沙面,生怕踩到石頭硌腳,「張牧,我問你哦,你不能騙小孩兒。」

  張牧逗得直笑:「問,不騙小孩兒。」

  「我小狼哥,長什麼樣子?」宋撿嘬著指頭上的剩蜜,「好看不?」

  這個問題倒是難住了張牧。

  狼崽子剛被樊宇撿回來時,誰也沒覺得好看,又臟又野又醜,不,也不是醜,是小臉臟兮兮,沒人看清楚他長什麼樣。

  這一年過去,孩子大概9歲了,長高不少,頭發利落地紮起來,全臉骨相暴露出來,以前覺得不入眼的五官好像也長開了。

  逐漸長成挺有性格的臉,應該是好看的,但總沒表情。

  「你小狼哥啊,好看。」張牧說,「他有少數民族的基因,眼窩很深。」

  男孩稍稍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宋撿走得慢,歪著頭問:「眼窩是什麼?」

  「就是……誇你小狼哥的話。」張牧說。

  「我就知道我哥好看。」宋撿滿意了,可願意聽別人誇他。

  「是,又帥又能幹,將來指不定多少小姑娘想和他合帳篷呢。」這是張牧的心里話,狼崽子眼瞧著長起來,再過幾年就到青春期。按照他這張臉的生長趨勢,又能打獵,絕對是小姑娘主動鉆小帳篷的那種。

  宋撿突然間不動了:「合……合帳篷?」

  「是啊,你現在還不懂,長大就懂了。」張牧也停下腳步,再往前就是宋撿和狼崽子的帳篷,一旦貿然進入狼群的領地,後果不堪設想。

  合帳篷?宋撿還在思索這個詞。小姑娘為什麼要和小狼哥合帳篷?她們沒有自己的帳篷嗎?還是說,她們想要住進他們的帳篷里。

  「不給合,不給合。」他一下搖頭又搖手,「小狼哥是我的,我不讓別人合帳篷,帳篷就只有我倆睡,我倆最最好,我倆不要別人。」

  張牧把背包和厚毯子放在地上,沒回答宋撿的話。宋撿是靠著狼崽子活的,肯定不願意和別人分享,以後長大了,狼崽子懂了男女之間的事,他確實是狼崽子的麻煩。

  男孩還在盯著張牧的槍。

  「看什麼呢?」張牧也發現了,不得不警惕,萬一這狼崽子要搶槍就完了。

  「槍。」男孩冷漠地說,「殺死,狼。」

  張牧把槍帶完全亮出來。「你放心,只要你的狼不越界,不傷害流民,我不會對它們開槍的。子彈,很危險,一顆就能殺死你的頭狼。」

  男孩緩慢地站了起來,拳攥緊,上嘴唇動了動,露出了牙齒。

  這是對自己動了殺心,張牧卻沒有害怕,暫時不會害怕,因為一個9歲的孩子威脅不到自己的生命。「胳膊上,是被山蜂叮的?」

  男孩突然歪頭,沒明白為什麼聊這個。

  「下次再去裂谷之前,到溫泉旁邊,用泥,塗在身上。山蜂就叮不到你了。一只兩只還可以,它們群體圍攻你的時候,很危險。」張牧說得很慢,不確定狼崽子能聽懂多少,「危險,明白嗎?」

  男孩只是後撤了一步。「想要,槍。」

  「你別想了。」張牧捂住了槍帶,「槍,是人類用的,也許有一天你可以使用,現在還差得遠呢。這東西,連人都可以殺。」

  「槍?」宋撿聽懂了,一點點往小狼哥身邊撤,「你別殺我們,我們……我們不搶,你別殺小狼哥好不?」明明看不清,還要往小狼哥身前擋,生怕張牧朝這邊開一槍。

  「放心吧,我不會隨便開槍的,我又不是樊宇。」張牧只覺得他倆好玩兒,更沒想到宋撿會護著狼崽子,「東西我放下了,有什麼需要或者換物資,再來找我。」

  等張牧走後,宋撿惴惴不安的心才落定。他一邊抓小狼哥的手一邊摟他:「你別怕,小狼哥你別害怕,我……我求求他,他不會殺我們的,我每天都求求他。」

  「撿,不求。」男孩沒害怕,只想要槍,想成為頭狼。

  「可我害怕啊,我膽小,我怕他……」宋撿對看不清楚的大人有恐懼,全世界小狼哥最好。

  「不怕。」男孩咬宋撿的鼻子,「撿,不怕。槍,可怕。」

  什麼槍不槍的,宋撿對這些還沒概念,他的心思是怎麼把帳篷弄舒服,怎麼和小狼哥活得更久。物資拿回來了,他把帳篷里的薄毯扯出來,換成了軟乎乎的厚毯,小腳丫踩在上面很奇特,像踩了剛發芽的草皮,又癢,又刺,軟軟的紮進腳趾縫里。

  母狼顯然也是喜歡厚的,宋撿都聽到它們打滾的聲音了。

  有了背包,收拾東西方便多了,以前爸媽有好幾個背包,現在這個是自己和小狼哥的。宋撿把短刀、打火石和灌滿水的水壺放進去,剩下一大塊崖蜜,全部切開,裝進帶蓋子的罐里。

  藥是最重要的,放在背包的夾層,粗鹽塊和肉幹放在布里,掛在支帳篷的木棍上。

  「小狼哥,我給你上藥藥。」這些簡單的活兒宋撿做起來非常慢,幾個小時才弄好,可小狼哥不幫忙,好像故意讓他來做。

  男孩鉆進帳篷,嚇一跳,像被固定住了,腿不敢動。等熟悉了腳下的觸感,才慢慢走到宋撿面前。他用手摸,這個毯子很厚。

  臉上被叮紅的傷口,突然冰冰涼涼,被宋撿抹上了藥膏。

  「上藥藥好得快。」宋撿摸索著,只給抹了一點,還想珍惜著用呢。他又拿肉幹來,摸索著,在粗鹽上蹭了一下,往小狼哥的嘴里遞。

  小狗的上供,男孩張開嘴接了,嚼著嚼著又不動了,全臉只有眼皮在眨。

  「肉。」他看著宋撿,「不對,味道。」

  「不是味道不對,這是鹽,我爸爸媽媽以前就這樣做飯的。鹽是鹹的,我爸爸媽媽說,人不吃鹽會生病,我們不要生病。」宋撿等小狼哥吃完自己才敢吃,鹹鹹的,很有滋味。

  「鹽,鹹的,生病。」男孩用手在粗鹽上抹了一下,放進嘴里,這是鹹的。

  接下來的幾天,男孩每天去捕獵和采蜜之前都用泥漿塗滿身體,回來後再去沖洗,當他一次又一次從水潭中幹凈地走出來,營地里每個人都發現這個狼崽子長高了不少。

  樊宇每天按時按點給他土豆,算計著男孩的年齡,再過幾年,可以教他人類的工作了。

  塗上泥漿,山蜂叮不透,宋撿的那罐藥膏幾乎用不到。又過幾天,沙漠里竟然下了一場雨,時間非常短,可雨水很急。

  宋撿光著小屁股在雨里洗舊薄毯,搓不動,就放在地上踩踩。等雨停了,他光溜地鉆回帳篷里,和長大了不少的幼崽擠在一起。

  男孩仍舊從別人的篝火里偷火種,打火石是他唯一不敢碰的東西。晚上,他從罐子里取出一塊崖蜜,用刀割下一塊,嘗一口,這一塊味道格外甜。

  是蜂王漿,這塊是帶有下一代蜂後的巢穴。山蜂是唯一不用躲避狂風暴的生物,它們緊貼裂谷,風吹不到。

  「撿,張嘴。」他拽拽宋撿的麻繩。

  宋撿正在喝水,乖乖地張開了嘴,小狼哥用嘴喂他吃蜂蜜,兩個人的嘴巴差點黏在一起。

  不遠處,狼群密切觀察著流民營的一切,等待著下一次的遷移。





第15章 狼性

  幼崽開始長大,喜歡往帳篷外面跑了,宋撿雖然不知道日子過了多少天,但能從幼崽的個頭上感覺出來,又過了幾個月。

  沒有了分明的四季,小瞎子很難判斷現在是幾月,爸媽說兩個世紀前是有的,春天發芽,夏天開花,秋天結果果,冬天還下雪。

  可現在再也沒有那種時候,每天都是一樣的溫度,中午熱得出汗,要喝許多水,晚上冷得鉆進帳篷里,還要蓋上薄毯。

  小狼哥不蓋,說蓋上熱,宋撿有時候會想,也許他真的是狼呢,他總那麼熱,自己總是冰冰涼。

  溫泉眼的水越來越少,水潭只剩下幾平米,大家都在為下一次遷移做準備,宋撿沒這個顧慮,只要跟著小狼哥就可以活。

  男孩也從天氣判斷出來,再過一個月,狂風暴就要來了。水質逐漸發苦,天上出現了很高很高的雲,只是他暫時不會判斷風從哪個方向來,又往哪個方向去。

  「撿,吃。」他坐在篝火邊上,用木棍把火里的肉撥出來,再在粗鹽上蹭一下,沾上了鹹味。仍舊是他先吃,剩下的再給宋撿。

  他的食量比宋撿大許多,會盡量保證兩個人都不挨餓。如果有一天食物真的太少,男孩不會讓給宋撿,反而是先顧自己,讓自己比宋撿飽一些。

  狼群和人類的習性正相反,只有更為強壯的狼吃飽,才能保護狼群。

  宋撿反倒無所謂,以前經常挨餓,現在偶爾能吃撐。烤肉的時候幼崽不會過來,可是等宋撿吃完了,回去喝蜜水的時候,它們會一擁而上,把宋撿壓倒。

  「哎呦。」宋撿摔了個小腳朝天的屁墩兒,「你們怎麼長這麼快啊,讓我起來啊。」

  男孩聽見響動,鉆進帳篷里,把宋撿從一地毛球中解救出來。狼不應該和人類過分接近,但宋撿可以,因為他是小狗。

  「小狼哥,它們長多大了?你抱一個過來讓我摸摸不?」宋撿總想摸它們,可是母狼就在旁邊,他不敢。

  「狼,不能摸。」男孩把一只只幼崽抓下去,它們馬上就要斷奶。

  「摸一下,好不?」宋撿躺在軟軟的厚墊上,從下往上看小狼哥,影子好大,「小狼哥,要是我把它們養大了,它們會和我親不?」

  男孩把幼崽放到母狼身邊,再坐回宋撿旁邊。他喜歡看宋撿翻肚皮,狼翻肚皮表示臣服,小狗應該也是。

  「不會,親。」他說話一頓一挫,可咬字清楚多了。

  宋撿失望地啊了一聲,伸手抓住小狼哥一縷長頭發。「為什麼啊?它們和我睡大的,不能和我親親啊?我養一只,行不?」

  「不行,狼,不親。」男孩打了下宋撿的手,「狼,是狼。」

  養不親的,男孩比誰都懂狼的群體地位之分。

  這十五只幼崽和宋撿親熱,因為它們還沒有進入狼群,沒有高位低位。沒成年之前,幼崽完全聽從母狼的安排,和隨便哪一匹狼都交好,包括和它們一起睡覺的宋撿。

  但是狼,就是狼。

  男孩見過很多次了,當幼崽特別是公狼進入狼群,成年之後,它們絕對會試圖挑戰頭狼的權威,去爭取交配的權利與分配食物的權力。

  現在宋撿比它們的體型大,所以幼崽把他當成高位狼,一旦進入狼群,它們就會發現宋撿多麼的弱小。狼的世界只有爭鬥和打服,打服了,它才會承認高位的身份。

  包括男孩自己,也是這樣,不止一次挑戰過地位高於他的,有時會贏,有時輸。狼永遠在爭鬥,每段時間,當它們認為自己的能力變強了,就會再來挑戰。

  「撿,是小狗。」男孩把一塊蜂巢吞咽下去,最近崖蜜的數量非常少,很奇怪。

  「我是啊,我是哥的小小狗,汪,汪汪汪。小狼哥我是不是最最好啊?你可別扔了我,扔了我,就沒有人給你當小狗了。」宋撿吃男孩剩下的,兩個人把半罐蜜吃光了。

  男孩分蜜給他,現在完全相信宋撿是小狗,他見過別人養的小狗,和狼不同,狗會保持年幼時的習性,成年以後依然保持幼崽對首領唯命是從的性格。可狼永遠不行,只要有機會,就會挑戰。

  想得到更多的食物,保護同伴,每一匹公狼都在變強。

  宋撿說小帳篷是他們的家,保護家,也是公狼的責任。

  睡醒一覺之後,男孩先去樊宇那里領土豆,帶回來和宋撿一起分。樊宇不是好人,但食物也很重要。

  「小狼哥,今天你還去找蜜不?」宋撿張開嘴,等著喂。

  「找。」男孩把帶蜂蛹的給了宋撿,看著宋撿圓起來的笑臉,自己的眉毛不自覺地動了動。

  「啊,這口好甜,好甜啊。」宋撿黏得滿嘴都是,「那我等你回來,回來給我松松繩子好不?」

  繩子?男孩貼近宋撿,檢查,脖子上已經磨出一圈淺色的痕跡。

  「緊了呢,我……我讓你給喂胖了。」宋撿摸著脖子,以前貼著皮膚的繩子現在有點緊,再長胖點估計要勒住。

  「撿,胖了。」男孩輕拽繩子,把最後一口蜂巢塞給了自己,「回來,換。」

  「早點回來好不?」宋撿特別不舍得,抱著男孩舔舔下巴,「我一個人害怕,我……我再長大點兒就不怕了,我以後膽子可大啦。」

  男孩才不信,小狗永遠是小狗,膽子大不了,永遠是自己的小狗。

  吃過早飯,男孩就跟著狼群走了,留下了宋撿。每天剛分開頭幾個小時是最難熬的,宋撿把手在面前亂晃,全是花影兒,連幾根手指頭都看不清楚。

  自己是個殘廢,要是能看見,就可以跟著小狼哥去找食。宋撿想他了,出於依賴得分不開,還想著等以後長大了就天天在一起,打獵也跟著。

  更不能讓別的小姑娘和小狼哥合帳篷。一合了帳篷,自己的毯子就被別人占了,又要變成沒地方住的小可憐。

  萬一小姑娘嫌棄自己呢,和小狼哥說扔了自己呢?這都不一定。宋撿很自私,跟著小狼哥能活下去,他就想一輩子霸著人家。

  沒事幹的時候他也不出帳篷,守著滿地亂跑的幼崽們,時不時被它們撞一下。它們還不大,可是已經很有力氣了,連叫聲都變了不少呢。宋撿偶爾會撈一只放在腿上摸,也不管是哪一只,反正都很軟。

  可摸著摸著,母狼就會走過來用大尾巴掃宋撿的胳膊。宋撿知道這是要生氣了,趕緊給人家把孩子放回去。

  中午吃了肉幹,宋撿在帳篷里站著,想出去曬曬太陽。他從小營養不夠,身上總是很涼,但是看不清路面,走出去寸步難行。旁邊是小狼哥削好的那根木棍,非常高,拿在手里比宋撿的肩膀還高一點。

  「我出去啦。」宋撿杵著棍,和帳篷里的狼們道別,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戶外探險。他能看見很大的障礙物,但腳底下的完全不行,用棍戳戳,走一步,再戳戳,走兩步,只走出五六步就退了回來,縮回他的小帳篷。

  「我回來啦。」他縮回來坐著,心臟已經嚇得砰砰跳了。一旦走遠,方向感不好的自己找不到回帳篷的路就完蛋了。

  身邊的狼很安靜,仿佛在笑話他只敢出去一會兒。

  「我看不見啊,我眼睛不好。」宋撿給它們解釋,也是解釋給自己聽,自言自語,自欺欺人,「我看不見能怎麼辦啊,不是膽小鬼。」

  幾只幼崽開始頂他的膝蓋,其中有一只是純黑色。

  天漸漸黑了,宋撿眼里的世界變得更暗。每個帳篷前都燃起篝火,只有宋撿這里沒有。小狼哥沒回來,他們的帳篷前就是黑的。

  「怎麼還不回啊……」宋撿在帳篷里等著,雖然他不知道時間,可是往常天黑不久狼群會回來的。結果今天人沒有蹤影,狼也沒回來。

  難道是,路上遇到了其他的狼群,它們打架了?宋撿撓著膝蓋,眼巴巴往黑暗中張望。

  溫度一點點下降,墊著厚毯子,披著薄毯子,他不冷,只有害怕,怕小狼哥像爸媽那樣一走了之,嫌他是個累贅。

  怕自己再被扔一次。

  「小狼哥?」帳篷外又過去一個人,宋撿趕緊叫喚一聲。明明知道這個腳步聲不是,可他還是叫了。小半瞎聽力好,牢牢記住了男孩的足音。

  不知過了多久,溫度已經很低了,宋撿披著毯子站在帳篷邊上,仔細聽,小狼哥沒回來,狼群也沒回來。

  直到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長吼進了宋撿的耳朵,他一抖,毯子掉在地上,急急忙忙往前沖了幾步。

  「哥?」宋撿搖搖晃晃地跑,撞上一個身體滾燙的男孩。

  狼群護送著他,男孩最後一點力氣用完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家。大腿上一個好大的傷口,血流了許多,流得他甚至暈了過去,醒過來接著走回來。

  狼會向著最不舍的地方去,即便死掉,荒漠狼的頭也會指向巢穴。男孩一步一步地走回來,不怕死,死是荒漠里最常見的,但是他想回家。

  他有家,要回來。

  撲到宋撿身上那一下,力氣完全用光了。手里還緊緊抓著一塊巨大的崖蜜。





第16章 熬過難關

  宋撿差點沒抓住,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讓他把男孩接住,慢慢放平的。

  「小狼哥?哥?」宋撿拍拍他的臉,還是熱的呢,「小狼哥你起來行不?我好害怕,小狼哥你理理我。」

  左拍拍、右拍拍,男孩都沒反應,宋撿開始慌了,一直小狼哥小狼哥叫著,還彎下腰舔他的下巴,可人就是沒反應。

  於是宋撿在他身上亂摸,因為鼻子里進了很濃的血腥味。

  以前小狼哥吃完生肉,嘴巴里也是這個味道,可今天的血腥味不從嘴里來,像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兩只小手不斷亂摸,宋撿第一次摸到了小狼哥的臉。

  以前每次想要摸臉,都會被打手背,現在宋撿多希望小狼哥醒過來打他一下,說:「撿,不乖,打。」

  摸著摸著,宋撿摸到了,黏糊糊的,好像是傷口。他把手收回來放到鼻子下面聞,沒錯,是血的味道,血有一股很特殊的味,像短刀上的鐵,絕對聞不錯。

  小狼哥這是受傷了,受大傷,流了好多的血。宋撿趕緊站起來,拉著男孩的手往回拖,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拽得動,但人急起來什麼都顧不得。

  拖著拖著,宋撿找不到方向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是個小半瞎,只能看見光影明暗,分不出方向來。

  「小狼哥你別怕,我帶你回家。」宋撿是自己在害怕,這麼黑的天,他不知道帳篷在哪里。直到一匹巨大的狼蹭過他的小腿,宋撿蹲下一抱,摸出了鼓鼓囊囊的狼肚子。

  是母狼,幼崽還沒斷奶,母狼的胸脯里有奶水,這是在自己帳篷里住的母狼。它們從宋撿手中接過男孩,咬著男孩的手腕,像叼幼崽那樣,把他往帳篷的方向拖拽。

  宋撿趕緊跟上它們的聲音,腳底下好像踩住了東西,黏答答,他抓起來才發現是一大塊崖蜜,趕緊抱起來去追狼。

  進了帳篷,血腥味更濃了,宋撿把蜜放到一邊,整個人都發抖。小腦袋里嗡嗡直響,很多很多可怕的結果都被他想到了。

  如果小狼哥真的出事,自己也活不下去的,狼群不會再保護自己,沒有人給自己解開繩子,麻繩也會把自己勒死……突然,宋撿打了一個大哆嗦,眼淚立刻抖出幾顆。

  他不能讓小狼哥死掉,小狼哥不能扔下他。

  「沒事,沒事,受傷……會好的。」宋撿跪著去找背包,一直和自己說會好的會好的。好在背包里東西很多,拿出鐵皮水壺來晃一晃,里面有滿滿的水聲。

  「沒事的,小狼哥你等等,我……」宋撿使勁擰開壺嘴,先自己喝了一口,他太害怕,都不知道要幹什麼。

  能看見就好了,可這雙眼睛真不爭氣啊。宋撿喝了水,兩只手抖得不成樣,還拼命在男孩的胳膊上、腿上摸。

  是不是只有一處傷口啊?宋撿要檢查他,好在只摸到了一個大口子。口子很大,在左大腿的外側,摸起來血液好像凝固了,不再往外流,只是黏糊糊沾了滿腿都是。

  宋撿楞了楞,抹幹眼淚,把水壺里的水往傷口上潑。

  「小狼哥疼不?你忍忍,忍忍就不疼了。」宋撿摸著瞎,給男孩清理傷口,等皮膚沖幹凈了還剩下半壺。他含了一口水,對著小狼哥的嘴巴給喂過去。

  平時熱熱的小狼哥,好像有點涼了。

  宋撿喂了幾口水,把寶貴的水壺收好,從背包里翻出那瓶碘酒。一打開木頭塞子,刺鼻的氣味把狼都嚇跑了。

  「對不起,我不是要趕你們,這是藥……」宋撿也不知道自己對著誰說,嘴里嘀嘀咕咕,可碘酒的氣味真難聞,他也不喜歡。

  左手摸到那個大口子,右手拿著棉簽,往傷口處小心得碰。宋撿也不懂自己塗得對不對,反正爸爸媽媽說過,傷口要用藥,不然會一直流血,還會爛掉。

  他不能讓小狼哥爛掉。

  塗了好多碘酒,宋撿才停下來,用背包當小枕頭給小狼哥枕。旁邊全是不敢出帳篷的幼崽,它們擠來擠去,帳篷門口是不願意走遠的母狼,宋撿聽見它們喘氣。

  平時那些會對著月亮嗷嗚嗷嗚的狼,全都不見了,它們好像很安靜。宋撿躺在小狼哥旁邊,怪害怕的,因為小狼哥的身體又涼了,特別是手和腳。

  「你別怕,我和你最最好,我……我可有用啦。小狼哥你別怕,我給你上藥藥了,你別怕,啊,別怕。你別怕好不?」宋撿給他搓搓腳、搓搓手,怎麼都搓不熱。這一定是冷著了,他又扯薄毯,把他們的身體蓋住,抱著旁邊沒有動靜的男孩等天亮。

  可誰料天亮沒等到,等到了一群流民。

  「就是他!」其中一個流民指著小帳篷,「他帶著狼群回來,現在那群野狼在營地里亂竄,掀帳篷!它們要吃人了!」

  張牧舉著火把,每個人手里都有火把,如果光線充足,大家手里的槍還能和狼群一戰,可是現在是晚上25點,夜色濃重,人類處於弱勢,根本沒法和那群神出鬼沒的狼一較高下。

  宋撿聽見叫喊,醒了,他害怕,摸了背包里的短刀,一步一猶豫地走出去。「你們是誰啊!你們……你們走開!」

  一個小孩兒從帳篷里出來,兇兇地拿著刀,可刀尖的方向都指錯了,一下讓所有人看出他眼睛不行。

  「把狼崽子交出來!」一個拿著槍的人在喊,「我家的帳篷和推車都被掀了,讓狼崽子血債血償!」

  「你才……你才血債血償……你說誰呢?你說誰呢!」宋撿朝著聲音那邊喊,嗓音一下尖上來,還是稚嫩的童音,「我小狼哥才不是狼崽子,你們走開!」

  那拿槍的剛想上前,幾匹皮毛濃密的成年狼從帳篷的入口鉆了出來,它們擦過宋撿的腳踝和小腿,仿佛看不到宋撿一樣,只盯著外來的這群流民。

  每一匹,都皺起了鼻子。

  「別過去!」張牧拉住了同伴,「這些都是剛生產完的母狼,攻擊性最強,它們為了保護幼崽會殺光你們。」

  「放他媽屁!老子有槍!」那人說。

  幾只膽子比較大的幼崽從帳篷口探出頭來,體型非常小,可眼睛在夜色里已經會反射綠光了。它們是狼,不是家養的狗,只是還沒長大。一旦長大,又是一群。

  「你能一下殺光整群嗎?」張牧熟知狼群的野性,荒漠狼眥睚必報,覆仇心極強,除非有足夠的人力、火力,確保一次性瞬間殺光,一匹不留。否則只要留下禍患,那才是流民營的滅頂之災。

  幸存的狼會把更多的狼引來,像吃大餐那樣,趁著夜色將人一個一個叼走。畢竟人需要夜里睡覺,狼可以隨時休息,專等獵物放松警惕。

  這一句話提醒了所有的人,大家開始退後。相比狂躁的公狼,帶著崽的母狼更不能招惹,因為狼太聰明了,它們有母性,所以理解人類的母性,它們要是被激怒,會專門捕殺流民營地里的孩子。

  可宋撿不知道這些,還以為這些人是害怕自己的刀才退後。「你們別過來,我很厲害,你們過來我就捅你們!」

  「宋撿!是我!」張牧怕宋撿用刀傷著他自己,「我不讓他們開槍,你把你小狼哥叫出來,狼群瘋了!」

  「狼才不瘋呢!」宋撿守著他的帳篷,「你……你們走啊,走開,我不要你們,我和小狼哥好好的呢,我們可好了,你們走!」

  這孩子說不通,像嚇壞了,狼還守著他,沒法過去。張牧正一籌莫展,只看歪歪扭扭的小帳篷里動了一下,一個瘦高的男孩,扶著帳篷的簾子走了出來。

  「回來,撿。」男孩的嘴唇透出白色,明顯失血過多。

  宋撿聽到了,眼淚嘩一下流出來,哇哇哭著往後走,還把刀扔掉了。他太沒用,看不見,就算手里拿著刀都沒用,萬一沒拿好,還會傷著小狼哥。

  「撿。」男孩攬著宋撿才能站直,頭發披著,臉上透著火把映出來的紅,和覆仇的眼神。但他的暫時清醒沒有持續太久,是聽到宋撿在喊,強撐著走出來的,眼前漸漸變黑,又趴在了宋撿的肩上。

  他一出來,那些母狼全部退回帳篷,把被吵醒的幼崽一只只叼回去。流民這邊的眼睛里像噴了火,出於對野生力量的恐懼,也出於對狼群庇護的嫉妒。

  「等一下!」張牧突然叫住他們,「他受傷了,腿上是刀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撿正要扶小狼哥回去,小狼哥的身體猛地一軟,跪在了沙面上。他也跟著跪倒,用小小的身體護住男孩:「我……我不知道,小狼哥出去找蜜,回來就流血了……救救啊,誰來救救啊,求求了,求求你們了。」

  這就對了,張牧早覺得這事有異樣。

  狼群跟隨營地一年半,從來沒有發狂的時候,今晚卻突然狂了,在帳篷之間跑竄,撕扯。它們不是要傷人,是在找人。

  有人把狼崽子給傷了,它們循著氣味去找兇手,它們要覆仇,以牙還牙。

  「快,大家快散開,各回各帳篷清點物資,看看到底有沒有人受傷。只要你們沒傷害狼崽子,那些狼不會傷你們的家人,快回去!」張牧立刻說。

  其他人都楞了,可是一下都反應過來,原來狼不是朝他們來的,是有人動手再先。洗清了狼崽子的冤枉大家都散了,只有張牧留下,看著宋撿吃力地拉著男孩,往帳篷里拖。

  「你們有狼,我過不去。」張牧在不遠處喊,「給他喝水,吃藥,記得嗎?」

  宋撿臉上兩道淚痕,只顧得點頭。

  「他們都走了,你不用怕!」張牧又喊,「記得給他吃藥,讓他多吃點兒食物,明早我會把水送過來。」

  宋撿慢慢站起來,拿起了他的木棍,一戳一戳往外走。戳到他的短刀趕緊撿起來,再退回帳篷里,半天才喊出一句:「謝謝啦!」

  張牧只覺得剛才地上那把短刀眼熟,仔細一想,那不是自己家的刀嘛,笑著搖了搖頭才離開。

  這一鬧,一直鬧到天亮,營地里許多人都沒睡,都能聽到狼群呼哧呼哧穿行於各家帳篷,挨個去聞。

  天亮了,狼群才安靜下來,回到男孩和宋撿的帳篷外面休息。張牧一整夜都醒著,生怕自己推測錯誤,也算是賭一把。

  結果他賭對了,狼群沒有傷害流民,倒是副手們來報告,說有三家的帳篷沒了,是連夜逃了的。

  看來就是他們,但逃也逃不遠,不是死在狼群口中就是死在天災里。這種事張牧不想管,盡管他也動過把狼崽子神不知鬼不覺清除的念頭,可現在看來,還真沒人能輕易動他和宋撿。

  宋撿也一夜沒睡,幾次困得不行,可還是堅持用嘴巴給小狼哥喂水,還吃了一顆消炎藥。爸媽說,有傷口就要吃這個藥。

  好在他平時攢了食物和水,肉幹也有,崖蜜也有,還有果果幹。男孩在天亮的時候醒來,沒說話,只是掰了一塊蜂巢塞進自己的嘴里,又給宋撿塞了一塊。

  「疼不?」宋撿心疼死了,「疼不疼?疼死了吧?」

  「疼。」男孩枕在背包上,臉色還是不好,「撿,不乖。」

  「我怎麼不乖了?我哪兒不乖了!」宋撿語氣兇兇的,趴在男孩胸口慫慫的,「小狼哥你餓不?我還存了肉幹,就咱倆吃。」

  男孩又吃了一口蜂巢,像一匹野生的狼,受傷靠進食瘋狂補充體力。「拿刀,不乖,打。」

  「你別打我,我和你最好了。」宋撿聽到小狼哥能說話,就知道他挺過來了,往前爬了爬,趴在男孩耳邊輕輕說,「昨晚那些人,要進帳篷,都是我嚇走的呢……小狗可有用啦,汪汪汪。」

  男孩慘白的臉上出現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第17章 穿上褲子

  小狼哥醒了,宋撿擔任起照顧他的責任,這一次,他從前攢物資的好處全顯出來了,背包里什麼都有。

  不能去找食,可肉幹還剩下很多,宋撿摸著瞎切成小塊兒,一口口往男孩嘴里遞,吃完了肉,再喝水。

  張牧送過幾次水,要想活下去食物還是其次,水太重要了。一個養病的病人,可以在食物上節省,但沒有足夠的水就危險了。

  男孩也知道這個道理,他跟著狼群長大,沙漠的各種可怕都是最常見的日常。受傷真算不上什麼,狼群也會受傷,好好養養,就可以恢覆。

  可一旦缺了水,只能等死。脫水才是沙漠里最挨不過去的。所以等他吃夠了肉幹和果幹就大量喝水,張牧送來的水幾乎都被他喝掉了,只剩下維持宋撿生存的。

  強壯的狼,必須保證快速覆原,才能保護狼群。

  宋撿倒是不缺吃不缺喝,他攢的食物太多了,滿滿當當一大包。罐子里還有崖蜜,到了晚上他切開來,先給小狼哥吃,自己再吃。

  「小狼哥你醒著不?」宋撿先問問。以前哥不愛睡覺,很容易醒,這幾天睡很多。

  趁著他睡著,宋撿偷偷摸了幾次小狼哥的臉,想用自己的想象力把這個男孩的樣子拼湊出來。可是摸來摸去也想不出來。

  只能感覺到,小狼哥的鼻子特別高,直楞楞得高,眼睛是凹下去的,睫毛刺刺的,和狼毛一樣多似的。

  男孩剛睡醒一覺,體力恢覆很快。「在醒。」

  「那你喝水不?」宋撿爬起來拿水壺,「要吃藥藥了……」

  「吃。」男孩慢慢坐起來,腿上很疼。傷口是一條線,他盯著看,這條直線不是野獸留下的,也不是摔傷,是人類弄的。

  受傷前他也不懂吃藥,以為自己要死了。前幾天,他時常覺出身體熱。和中午被太陽曬的熱法很不一樣,體溫變燙了,可心里……覺得冷。

  很少感覺到冷的男孩,對身體不舒服有了直面的印象。宋撿還摸著他的額頭,小聲地求他千萬別發燒。

  原來自己冷是發燒了。

  宋撿拿來水壺和蜜,把一小塊蜂巢塞進壺嘴里,晃一晃,再喝水會變甜。他又摸出藥片,非常小的一小顆,硬硬的,可是就是這個藥讓小狼哥退了燒。

  「吃藥藥就好了,小狼哥你別怕,我有藥。」宋撿把藥片塞到男孩嘴里,趕緊遞上水壺。

  前天夜里,體溫一直很高的小狼哥發燒了,嚇得宋撿一夜沒敢睡,用薄毯裹著他。

  爸爸媽媽以前說過,人發燒就該死了,特別是受傷之後的發燒,除非有消炎藥。宋撿把藥片掰碎,怕睡迷糊了的小狼哥吞不下去,用嘴喂水,給他把藥喂進肚子里。

  發燒的人會變很燙,宋撿趴在男孩旁邊,時不時聞聞他。血腥味沒了,只留下淡淡的沙土味。好在兩顆藥下去,燒退了,宋撿握著僅剩的藥片,仿佛握著小狼哥的命。

  男孩用蜂蜜水喝了藥,靠在背包上休息,眼睛里又出現了爍爍的光。他早就習慣受傷和流血,只是沒想到,這次這麼嚴重。

  嚴重到他差點以為回不來。

  暈倒之前,他好想回來。

  「哥,吃果果。」宋撿又摸出幾顆幹燥的果子,汁水沒了可味道還在。

  男孩接過來,一口一個,一口一個。

  宋撿偏著頭聽,很天真地笑了出來。「能吃東西就是好啦,我爸爸媽媽說,人只要還能吃東西就不會有事。小狼哥,我要給你上藥了,你怕不?」

  「不怕,上藥。」男孩掀開薄毯,主動把左腿放出來。雖然他可以自己來,但享受小狗的討好也很重要。

  沒有一匹狼不享受低位狼的上供。

  「這個藥水還有很多呢。」宋撿晃著碘酒瓶子,聽聽,看不見他就聽水聲。棉簽是舊的,他不舍得扔,從背包里拿出來,摸著那道大口子塗藥水。

  「好大啊,它好大啊。」宋撿都不敢多摸,「小狼哥你怎麼摔的?還疼不?」

  「不,疼。」男孩的傷口已經結痂,上藥不疼,但動作大了會有感覺,「不是,摔的。」

  「啊?」宋撿把傷口塗滿,用小手比對,傷口比手還長呢,就在左大腿的外側,「好大啊。」

  男孩收了腿,撿起旁邊的肉幹嚼著吃了。「是,他們。」

  「他們?」宋撿縮著肩膀靠近男孩,「是別的狼嗎?」

  男孩搖搖頭,又想起宋撿看不見。「不是,狼,是,他們。」

  「他們是誰啊?」宋撿忿忿的,「他們幹嘛打你!」

  「要,殺。」男孩想了想,突然有了自我的概念,第一次在大腦里形成了自己,說出一個從來沒說過的字,「我。」

  宋撿趕緊抓起旁邊的短刀,刀尖對準亮著的方向,那是帳篷口。「幹嘛……幹嘛殺你啊?他們幹嘛啊?你……你別怕,我……我有刀,小狼哥我們會死不?」

  男孩壓住了宋撿的刀,他認出來,那些人就是用這樣的刀,傷害了自己的腿。「不會,死。他們要殺,我。」

  宋撿的牙齒開始打顫,好久沒有上牙磕下牙了。

  「他們,要,蜜。」男孩攥緊短刀的把手。最近這段時間,崖蜜少了許多。

  「他們要蜜可以自己摘……幹嘛欺負咱們?」宋撿委屈的小臉在男孩肩頭挨著,「咱們是小孩兒,咱們小,他們大,幹嘛欺負?」

  男孩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

  「他們,有,東西。」男孩慢慢地說,咬字越來越清晰,「我,沒有,東西。」

  他想說,那些人使用了人類的工具,有繩子,還有刀,他們從裂谷頂端吊下去,一下子把崖蜜全部摘走,自己只能去更危險的地方找。

  狼從來不趕盡殺絕,除非報仇。如果留下一些蜂巢,山蜂會活下來,以後再走到這里,還會有蜂蜜可吃。可他們把能摘的都摘走了,還趁自己爬上裂谷的時候,劃破了自己的腿。

  「有狼,跟著,我。」男孩想把事情講給宋撿聽。自己被劃傷,流了許多血,要不是有狼群在附近跟隨,那些人,一定會殺了自己。

  宋撿聽得半知半解,抱著小狼哥一個勁兒顫抖。「狼真好,狼最好了,等我們長大就只和狼在一起,我們不要人了。」

  男孩看向旁邊那條自己不穿的褲子,很多從來沒有過的想法鉆了出來。

  他們以後可以不要人,但人比狼厲害的地方,有很多。

  學會之後,才能保護狼,和自己的小狗。

  小狼哥重新站起來已經是幾天之後,宋撿自己看不見,可是能攙扶著他去帳篷外走走。攢下來的肉幹和果幹不多了,崖蜜倒是還有不少,但每天都有生肉扔在帳篷門口,小狼哥告訴他,那是狼群給他的。

  「人,劃破,我。」一旦開始打定主意學習人類,男孩的語言能力突飛猛進,「狼,會追他們。」

  「我知道,張牧那天送水的時候說啦。」宋撿用手摸摸那道口子,完全結痂了。張牧人好,樊宇不好,明明小狼哥是樊宇撿的,可受傷之後沒有來過。

  而是等他看到小狼哥能站起來了,才送土豆過來。

  男孩沒有告訴宋撿,這是因為樊宇狡猾。他在觀察自己能不能救活,如果還能活,他才會繼續給吃的。但樊宇這樣,男孩並不奇怪,人和狼都會狡猾。

  「肉熟啦!」宋撿動動鼻子,拿著一塊粗鹽眼巴巴等著。盡管眼睛看不到,但還是能聽到滋滋的烤肉聲。

  男孩用短刀把肉插出來,切開,吃飽後才給宋撿。宋撿沒吃完,剩下的仍舊攢著,因為馬上要遷移了。

  半個月後遷移這天,小狼哥是站起來走的,背著他們的背包,抱著一條厚毯子。宋撿負責抱薄毯,身後跟著十幾匹母狼。

  有些是這次生產過的,有些不是。但狼群有彼此照應的習慣,只要是生下來的幼崽,每匹狼都會養育。它們把幼崽叼起來,緊緊跟著宋撿。

  「小狼哥我想拉著你的手走。」宋撿跟著男孩的背影,脖子上拴著新換的麻繩。這個背影已經成了他的安全感。可是他剛把手伸過去就被打了一下。

  男孩不讓他拉手,只遞給他一根木棍。「撿拿著,走。」

  「拉著手走,好不?」宋撿不想要棍。

  「拿著,自己,走。」男孩把宋撿的手掌掰開,直直的木棍塞給他。

  這一次大家夥很走運,跟隨探路人順利來到地下掩體,進入掩體前,男孩遲遲不肯下去,反覆觀察周圍有沒有巨大的生物,但這一次沒有。

  「快進去!」地面只剩下狼崽子這一堆,張牧過來催促。

  「小狼哥咱們下去好不?」宋撿不知道男孩在找什麼,悄悄地拉了下他的手,討好地搖一搖。

  男孩又看了看,這才帶著宋撿和狼群走下台階。張牧把掩體的門上鎖,一聲巨響過後掩體里面暗了下來。

  由於空氣不流通,只能點幾盞煤油燈。張牧拎著燈檢查大家的安置,驚然發覺有什麼事不對勁。

  狼崽子,他在穿衣服。

  男孩是下來之後才穿的,褲子是宋撿在張牧那里換的那條,很大,也很長。他用短刀把褲腿割斷,變成一條遮住膝蓋的短褲,然後學著宋撿每次洗完澡穿褲子的樣子,把兩條腿邁進褲腿里。

  「哥?」宋撿聽見旁邊有布料的響動,「小狼哥你在不?」

  「在。」男孩把褲腰提上來,非常松,又拿宋撿私自藏好的那段繩子,勒在褲腰外面。全部穿好之後,他從背包里拿出那把短刀,塞在繩子做的褲帶外面。

  當他轉過來,張牧正看著他。

  男孩也看著張牧,眼神更像動物,是盯著他。

  於是張牧轉了過去,去和副手們商量接下來的棲息地。心里卻震動,被狼崽子介於人和動物之間的眼神震了一下。

  狼崽子永遠不會變成人,他的動物性根深蒂固。但是他想要學習人類了,他想要變強。

  他非常聰明,這一點張牧很肯定。

  穿好褲子之後,男孩很不習慣,還是喜歡光著。他坐在厚毯子上,清點這一批出生的幼崽,一只沒少,十五只,全部跟上了。

  「小狼哥你穿褲子了?」宋撿撲過來,兩個人在毯子上滾。

  「外面,在刮風。」男孩用手捂住宋撿的大眼睛,知道他眼睛有問題,「撿,不聽風,撿是小狗。」

  宋撿撅了撅嘴巴,輕輕叫了兩聲汪汪。





第18章 長大了

  從這天起,宋撿發現小狼哥穿褲子了,不再是光著的。他們又連續躲避了幾十次天災,轉移了好多好多次,直到張牧問自己是幾月份的生日,宋撿才發覺,離被爸媽扔掉已經過了好久。

  「五年了啊,小瞎子。」張牧用手丈量了一下宋撿的身高,這五年間,營地里來來回回走了不少人,也增加了不少人,各個營地之間也有流動,可他真沒想到宋撿能活下來。

  「那我多大了?」宋撿捧著一把新撚出來的燈芯,「我長高了不?」

  「高了,長高不少呢。」張牧把燈芯草接過來,不得不承認,宋撿是真的長大了。

  剛撿回來那天,他幾乎肯定這孩子活不成。沒想到,真叫狼崽子一口一口養活了。

  「幾月份生日還記得嗎?」張牧把一個小布口袋交給他,這是撚燈芯草的酬勞。

  宋撿昂著臉,一個尖尖翹翹的鼻子,可還是看不清楚,隨著年齡增長,視力並沒有好轉。他已經放棄了,這輩子就是小半瞎,只要脖子上的繩還在,他就沒什麼可怕的。

  旁邊,同樣長高了的男孩拽著麻繩另一端,濃密的黑色長發用草編的頭繩梳起來,一張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小孩兒臉。

  「幾月份生日……我媽媽說,生我那天,天上下石頭。」宋撿摸了摸脖子上的繩,已經換過好多次了,因為自己總會長高長胖。繩子雖然換新,磨破的皮膚卻留下一圈疤痕。有時他自己也用手摸,摸著玩兒,因為視力不好,摸到觸感不同的東西就很稀奇。

  疤痕摸上去,和正常皮膚不一樣。

  「生你那天下石頭?」張牧猜,那一定是遇上狂風暴里最危險的石暴了,十幾公里外的石頭全部能砸下來,像下雨。沒想到宋撿竟然是石暴里誕生的,怪不得他以前叫宋石。

  「嗯。」宋撿慢慢地點頭,手里的布口袋翻過來倒過去地摸,「可我不知道我生日啊。」

  「那就……撿你的時候是五月份,以後每年五月份你過生日,現在你十二歲。」張牧只好用簡單粗暴的方法給他定生日,「你小狼哥比你大兩歲,以後五月份也跟著你一起長大,現在他十四歲。」

  宋撿想說自己不是五月的,可又不知道具體日子,張張嘴,把話徒勞地咽回去。

  脖子上的繩,動了。

  「我們,走吧。」男孩拽著繩子,仍舊比宋撿高出一頭。穿一條及膝褲子,麻繩當腰帶,別著一把短刀。

  宋撿跟著小狼哥走了,還是和從前一樣黏人。「小狼哥你等等我,我走得慢。」

  男孩頭也不回地說:「你能,走快,我知道。」

  「我能走快……可我不想啊。」宋撿快了幾步,剛想拉小狼哥的手,被打一下,「我想你拉著我走。」

  「撿,自己能走,我知道。」男孩帶他穿過流民的帳篷。張牧是一個非常好的領頭人,這幾年,大家夥不僅躲避了天災,還找到許多次安全棲息地,每個人手里都存了些物資。他們穿過的這一片小帳篷就是大家用來以物換物的小市場。

  宋撿就不願意聽小狼哥說他能走。「拉著我走也行啊,我……我是小狗啊,我害怕。」

  男孩停下來了,回過頭,什麼都沒說。他還是沒有拉宋撿,仍舊用繩子做牽引,教宋撿感受方向,不一會兒,徑直走到一個小帳篷前,掏兜里的東西。

  他和宋撿的衣服都是新換的,宋撿可以做些活兒,自己會捕獵,不缺肉吃。他把肉幹拿出來,扔進帳篷里:「我要換幾個,紅色的。」

  帳篷里扔出來幾個紅色的新鮮果子。男孩彎腰撿起來,用手擦擦,啃了一口。

  宋撿聽見小狼哥在吃東西,咽了咽口水:「甜不?」

  「甜的。」男孩把吃了一半的紅果子塞進宋撿嘴里。

  他們的帳篷仍舊在營地最邊緣,不遠處就是荒漠狼群。狼群也在壯大,今年新出生的幼崽全縮在帳篷里,十幾只,每天拱著宋撿睡覺。

  還沒走近,宋撿就聽到了幼崽的叫聲。「小狼哥你聽,它們等咱倆都著急啦。」

  「狼小,所以會著急。」男孩說。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著急,我也小,你大。」宋撿抓緊機會撒個嬌。

  小狼哥一直在努力學習說話。但張牧說,他最應該學說話的年齡錯過了,野性太強,一直沒有人的概念,所以長大了再重新學,會很慢。

  「撿比狼,大。」男孩帶著宋撿進帳篷。帳篷也不是以前那個簡陋的木棍裹大布了,是用五根棍子撐起來,一邊撐兩根,其中一根當橫梁,還有一片門簾。

  帳篷足夠高,搭帳篷的布厚多了,到了晚上帳篷里很溫暖。

  這些,都是他和宋撿,在幾年之中換的物資。

  這是家。

  一進帳篷,宋撿就變成兩手往前摸的小半瞎。他知道自己長胖了,也長高了,可是脖子上的繩那端一松,心里空落落的害怕永遠去不掉。他就希望那根繩子是拽緊的,最好睡覺的時候也緊緊的。

  「小狼哥,咱們的木架子在哪兒啊?」他瞎摸。

  男孩正在旁邊找石頭,好把短刀磨快,明天又要和狼群捕獵。「往前,往前走。」

  「我往前走看不見啊。」宋撿就想讓小狼哥拉著他去找,「哥,你幫幫我好不?我是小瞎子。」

  「不幫。」男孩用鹿皮做刀套,套上刻著一個深深的十字,「往前。」

  「我……」宋撿實在不想自己找,就想賴著男孩,想著想著,兩條小胳膊垂下來,自己脫了小布鞋,光著腳在厚毯子上亂走。

  男孩專心致志地磨刀,對宋撿這種故意引起注意的舉動視而不見。

  「哥?」宋撿沒辦法了,沖著有磨刀聲音的方向,「汪汪,汪……」

  男孩磨刀的動作一下停了,很無奈的,站起來走向宋撿。他現在已經能走很穩,可是捕獵時還是習慣四肢著地奔跑。

  宋撿摸到了男孩的胳膊,攥住就不打算放開了。「那我看不清楚嘛,我……我眼睛不好。」

  「眼睛不好,可以,摸。」男孩把他帶到木架子面前。

  「你拉著我好不?我就想你拉著我。」宋撿黏人黏得不行,摸到了木架還不放開。直到男孩打了他的手背,他才不情不願地松開。

  碰到木架子了,宋撿習慣性地摸木頭表面,尋找一個十字型的凹痕。因為眼睛殘廢,小狼哥為了讓自己分辨出哪些物資是他們的,都會刻上一個十字。這個十字,就是標志,有十字的東西都是小狼哥的。

  包括他們睡覺時候用來暖腳的小石頭。

  小石頭是小狼哥打獵找到的,圓圓的,十幾顆呢,每一顆都被刻上十字。到了晚上又要點篝火了,可宋撿的帳篷前永遠沒有,只有烤肉時生火,吃完飯,燒完石頭,就要用沙子把火撲滅。

  小狼哥其余什麼都不怕,唯獨怕火。

  「小狼哥,石頭好了不?」宋撿搓搓手,眼睛里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和一個男孩的剪影。以前他也想過,長大了眼睛可能就會好,但是沒有,都十二歲了,還是看不清楚。

  一輩子的小半瞎。

  男孩嘴里叼著一塊帶血絲的半熟肉,熟肉全部給宋撿吃,他還是習慣吃帶一點血的。狼怕火,睡覺前必須撲滅,否則帳篷里的母狼和幼崽會整夜不睡。可宋撿會冷,他們用石頭取暖。

  這是人類的辦法,男孩學過來了。先把十幾顆石子扔進火里,等他們把肉吃光,再用木棍把石頭子劃拉出來,裝進小布口袋。但是火危險,雖然長大幾歲,男孩骨子里還是一匹野獸,對火有天生恐懼。

  就算用木棍,他也是離得很遠,火太危險,是人類都無法控制的。

  「剩下這麼多肉……我攢起來。」宋撿的臉上一排小牙印,小狼哥吃飯前啃的。男孩把半生肉吃幹凈,用木棍,把燒燙的小石頭一顆顆劃進布口袋,系緊口袋的拉帶,遞給了宋撿。

  「好熱啊,好熱。」宋撿沒有小狼哥那麼不怕冷,就想熱熱的。

  男孩把篝火完全撲滅,拉著宋撿的繩子進帳篷,他們準備睡覺了。躺好之後,宋撿先摸了摸小狼哥的左大腿,外側那個傷口已經變成了疤,很明顯,怎麼摸都是凹進去的。

  「還疼不?」宋撿給小腳套上襪子,石頭子墊在腳下。剛生完的母狼也湊過來,每天喂奶,它們也需要取暖。

  「早就,不疼了。」男孩說,即便睡覺,旁邊還是有一把短刀。

  「疼你就告訴我啊,我給你上藥藥,以後咱倆再大一大,就沒人欺負咱倆了。」宋撿半個身子趴過來,腿搭著男孩的腿,枕著男孩的胸脯,慢慢進入夢鄉。

  男孩的胸口一起一伏,也帶著宋撿的小腦袋一起一伏。

  第二天一早,宋撿還在睡夢中呢,被小狼哥拍著臉叫醒了。

  「撿,起床。」男孩出發前都會把宋撿叫起來,「我帶你去,尿尿。」

  宋撿閉著眼不肯動,臉往狼毛里紮,結果一下被小狼哥拎著胳膊拽起來,迷迷瞪瞪地坐著。「再睡會兒好不?」

  「再睡,就晚了。」男孩是說他跟著狼群的時間會晚。現在他們有好幾個鐵皮水壺了,早晨會用水沾濕布料,擦擦臉,晚上會用鹽水漱口。

  宋撿還困,一下被擦醒了,太陽還沒升起來,這時候沙漠里很冷了。尿尿的地方有點遠,自己一個人不能過去,宋撿每天早晚被小狼哥帶著去,脫了褲子,握住自己的小不點兒抖抖。

  兩個男孩兒解決完,抖幹凈了再回來,狼已經醒了。

  男孩比以前高了許多,食量也漸長,他們需要更多的食物。「撿,在家,等著我。天黑,會回來。」

  「那你早點回來嘛。」宋撿拉著他不讓走,「要不……今天不去行不?肉夠吃,果果也夠,水也夠,小狼哥不走。」

  「狼,不會休息。」男孩聞宋撿,再次確認小狗身上只有自己的氣味。他離開了帳篷,結果剛走出去一會兒,想起短刀沒有帶,於是又返回去。

  宋撿正在收集狼掉下來的毛,用狼毛和張牧換藥,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小臉從不開心轉為高興。「小狼哥是你不?你不去啦?是不是不舍得我?」

  男孩卻停住了,眼神聚焦在帳篷的布簾入口,呼吸瞬間屏住。

  「撿!不是!」他輕輕地喊,用氣音,右腳跺著沙面,用震動吸引毒蠍子的注意力,「不要!」

  「啊?」宋撿看不到危險,光著腳,朝他最依賴的聲音走過來,「哥。」





第19章 危險

  毒蠍子很大,比宋撿的小腳還要大,最可怕的是,這東西成群出現,而且動作很快。

  有一只,就會有第二只,一旦跑起來根本抓不住。以前每次抓到毒蠍都是靠背面伏擊,男孩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它直接對上。

  可宋撿已經跑出來了。

  「哥,今天是不是不打獵了?」宋撿還以為小狼哥是心軟,今天願意陪自己一天,高高興興邁出去,完全看不到那只收割生命的毒蟲。

  「不要,不要!不要!」男孩語言匱乏,喊破了嗓子,只剩下這兩個聲嘶力竭的字。

  「啊?小狼哥你說什麼?」宋撿朝聲源走,往前擡起小胳膊,想要抱他。

  這世上,哥對自己最好了。

  毒蠍原本已經被男孩這邊的震動吸引,朝這邊飛速爬行。當它爬起來時很像貼著沙子在飛,速度非常快,就算男孩全力奔跑也未必能逃過去。可是宋撿又出來了,不僅有震動,還有靠近毒蠍子的趨勢。

  這對於攻擊性強烈的毒蠍來說,是一種挑釁。於是它放棄了男孩,徑直朝宋撿過去。

  男孩顧不上那麼多了,瘋狂地追,但是他第一次有了失去宋撿的恐懼感。

  身為一匹狼,他不該有這樣的恐懼,生老病死是荒漠規律,但是這一刻他確確實實對死亡有了恐懼。如果宋撿被蠍子蟄到,就會變得冰冰涼涼。

  他不會再和自己說話,要自己拉手,舔自己的下巴,拿小手指給自己磨牙,也不會小狼哥小狼哥得叫喚,更不會用燒燙的石頭子暖小腳。

  他的小腳也會變得冰冰涼涼,穿再多的毛襪子,都暖不回來。

  可是那只毒蠍子跑得太快,一溜煙兒就跑過去了,它沖著宋撿的方向去,可宋撿偏偏看不見。

  「撿!」男孩喊出了聲,眼角第一次感覺濕潤。

  「我聽見啦。」宋撿知道小狼哥來了,笑著,站在帳篷門口等他,「哥,今天拉我手走,好不?」

  毒蠍子勾起帶毒的倒刺,倒退了一下,朝宋撿的小腿撲過去。一匹灰色的狼從帳篷里鉆了出來,擋住了宋撿。

  毒蠍立刻發起進攻,試圖用劇毒彎鉤刺入獵物體內,但荒漠狼的毛發太厚,足足幾層,每一層都在油脂的分泌下變硬,即便是沾了水也很容易抖落。

  這樣一刺,竟然沒有刺透。狼抓住了機會,身為荒漠生物,對付毒蠍子是求生的必備技能。它沒有用前爪去摁,而是用嘴直接叼,一口叼住毒蠍的尾部,瞬間咬碎。

  毒腺在口中破裂,只要嘴巴里沒有傷口,毒液不進入血液,蠍子的致命性就不存在了。可幸運不會總占一端,奄奄一息的毒蠍還是用尖刺勾到了狼的牙齦。

  這里沒有毛發,一剎那刺穿。母狼甩著頭,跑了幾圈,最後回到帳篷口,慢慢地歪倒了。

  而這些,都是宋撿看不到的,他只聽到有很大的動靜,像狼群中在打架。狼和狼偶爾會打起來的,小狼哥告訴他,每一匹公狼都想挑戰頭狼。

  就連小狼哥也不例外,光是宋撿記得的,就有三次了,贏了兩次,輸了一次。小狼哥說,他還不能和頭狼挑戰,但可以去挑釁高一級的狼,這樣以後分食時能拿到更多。

  現在,宋撿趕緊退回帳篷里,用胳膊攔住往外跑的幼崽。它們還那麼小,一只一只嗷嗷叫,要是跑出去很容易被憤怒的公狼咬傷。

  「小狼哥,是不是有狼打架?」宋撿用盡全力往外看,只看到斑駁的影子,「是打架不?」

  但是他沒等來回答,等來的是燒木頭的味道。

  男孩看到狼替宋撿擋了,也看到狼倒下,但更危險的還在,蠍子群已經爬出來。它們密密麻麻,大概十幾只。

  它們會圍上去,把宋撿和幼崽全部蟄死。

  男孩一瞬間想到的東西,竟然是自己最害怕的火。很熱很熱的火。

  連他和狼群都敬而遠之的火。

  荒漠中,沒有一樣活物是不怕火的,連人類都沒法控制它。火一旦燒起來,跑不過的都沒有活路。他飛快跑到隔壁的篝火旁,抓起兩根正在燃燒的木棍,拎著沒有著火的那一頭,跑了回來。

  「撿,狼,在腳下。」他死死守住帳篷的入口,「拉回去,快!」

  宋撿這才覺出這不是狼打架,一定是發生別的事了。兩只小手慌忙往下摸,尋找,一下摸到了毛茸茸的狼。還喘著氣,但是已經動不了了。他用盡全力才把這匹母狼拉回來,又聽見幼崽的細嫩叫聲,他再摸,那些幼崽還不知道母狼已經倒了,還在它的胸前找奶。

  「不要動它,不要動它啊……」宋撿把它們一只只拿開,像上次檢查小狼哥的傷口那樣,在母狼的身上摸。可是摸來摸去,都沒找到大口子。

  毒蠍朝帳篷口爬過來,男孩強忍著對火的懼怕,找準機會,把燒著的那一端戳在毒蠍的尾部。

  滋滋一聲。

  又來一只,他再次把火引過去,專門燒蠍子的尾勾。可是毒蠍太多了,他最後胡亂揮舞火把,用升高的溫度,去嚇它們。

  有的被嚇撤了,有的還往上撲,男孩幾次三番被火燙到,可仍舊不肯撒手,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碰火,但現在顧不得了。自己害怕的火,可以保護狼和宋撿。

  一旦把火拿到了手里,男孩才發覺,它沒有在篝火里看著那麼大,那麼可怕。

  直到最後一只撲上來的蠍子被燙死,鼻子里已經都是燒東西的味。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沒死。

  連最勇敢的狼都知道毒蠍只能在它們沒防備的時候抓,正面遇到,只有跑。那匹沖出來咬蠍子的狼或許是出於保護宋撿,但大部分的勇敢,絕對是為了保護它的後代。

  幼崽還那麼小,還在吃奶。

  男孩扔掉還在燃燒的木棍,顧不上掌心被燙傷的皮膚。狼群在不遠處徘徊嗥叫,但也沒有貿然前進。

  頭狼很聰明,不會因為幼崽陷入危險就命令壯年的群狼來救。

  「撿,怎麼樣?」男孩驚魂未定。

  「小狼哥,是什麼啊?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宋撿永遠都為看不見著急,差點又要撓破眼皮。

  「蠍子,毒的,蠍子。」男孩慢慢爬起來,跪行到受傷的母狼旁邊,翻開了它已經麻痹的嘴,「很危險,撿,會死!」

  宋撿抱著那幾只嗷嗷待哺的幼崽,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小狼哥你傷著了不?我……我去找張牧,我給你換藥去。你傷著了不?」

  男孩沒工夫管自己,毒蠍子的勾刺還戳在母狼的牙齦上。他拿起旁邊的短刀,用刀尖輕輕一挑,將勾刺挑出,扔出了帳篷。再回來,重新托起狼的頭部,用刀尖在那個流血的小孔上滑了幾下。

  割開的牙齦一下冒出了深紅色的血。

  男孩用手壓住那個傷口,使勁兒往外擠。

  這一天,男孩沒有去捕獵,狼群也沒有走。它們在營地邊緣暴躁地奔跑,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張牧帶著樊宇來的時候,男孩正在給母狼的傷口抹碘酒。

  「發生什麼事了?」張牧站在帳篷外問。

  狼崽子的帳篷不能離太近,會被狼攻擊。而他之所以帶樊宇來,一方面因為樊宇的射擊精準,又是槍販子,擁有足夠多的彈藥,如果狼群真的失控,樊宇絕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另一方面,他是狼崽子的養父,一直在給狼崽子提供三餐。

  營地里已經接受了他們的養父子關系,狼崽子這邊發生任何事,樊宇都不能脫開關系。畢竟當年是他一意孤行,帶著這個融不進人類生活的男孩回到營地。

  看到他們來了,男孩的第一反應是藏好宋撿。他把宋撿推到帳篷的最里面,用薄毯蓋住他的腦袋。宋撿立刻不吭聲了,自己乖乖在毯子下面蜷好,小狼哥這樣做,就說明樊宇來了。

  「狼,受傷了。」男孩拿出一個筐,里面全是死掉的毒蠍子,「有毒的,我需要,你們的藥。」

  「死一個就死一個,又不是什麼大事。」樊宇剔著牙說,虎口被咬破的地方留下一個疤,「等你完全能說話了,跟我去搞槍,槍才是最有用的。」

  男孩拿出短刀,當著他們的面把毒蠍的尾巴割掉。「毒,給你們,我需要,你們的藥。」

  剛才還不打算救狼的樊宇,眼睛一下亮了。除了槍,毒是最厲害的武器,要是十字弩沾了毒再去打獵,受傷的獵物就是囊中之物。

  「還有,我需要,火。」男孩又說。

  「火?」張牧也看上了那堆毒蠍,「你說的是不是生火的木柴?」

  男孩點點頭,刀尖對準他們,不允許再靠近帳篷一步。「生火的木柴,和,藥。來換。」

  「下周又要轉移了,木柴怕你收不好,要用的話,去我那里拿。」張牧當著狼崽子的面和樊宇做交易,狼崽子很精明,再給他幾年,這孩子會是營地里最厲害的獵人,「樊宇,你去給他找藥,這些帶毒的東西,一人一半。」

  「媽的,憑什麼我去找藥?」樊宇彈了一下獨眼眼罩,走了。

  等到很晚,樊宇才把藥送來,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解毒。一旦中毒,只能碰碰好運。男孩把切下來的毒腺放在一起,交給了張牧,張牧抱著一捧木柴來換。

  等他們都走了,宋撿才從毯子底下冒出頭來,還哆哆嗦嗦的。因為以前那件事,他很怕樊宇,不知道他要對自己做什麼。

  「小狼哥,他們走了不?」宋撿伸手往外摸,「我能出來了不?」

  「能。」男孩學著隔壁帳篷的樣子,搭起了篝火。他有打火石,是那年從樊宇的帳篷里偷出來的,現在拿出來再看,好像也沒那麼可怕。

  兩顆黑色的石頭一碰,砰,掉出幾枚火星子,嚇得男孩趕緊松了手。手上已經破了,是上午燒的水泡。

  宋撿歪著頭,仔細聽動靜,他知道哥怕火,但是總聽到打火石碰來碰去,終於,帳篷外安靜了,小狼哥進了帳篷,拽了下他脖子上的繩。

  男孩把藥塞進狼的嘴里,用手指往下捅,一直捅到後槽牙的後面,再把狼的頭扶起來,用水壺慢慢往里灌水。

  「哥,它會死不?」宋撿聞到一股香味,好香啊,一下子就餓了。

  「不會,我不會,讓狼,死。」男孩和宋撿挨著靠了一會兒,去外面的篝火旁,撥拉出十幾只烤熟的蠍子。

  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把篝火滅掉,他要留著,盡管是一堆很小的火,但這一堆火,是劃開野獸和人的證明。野獸和毒蟲永遠怕火,他不能害怕,不管是什麼,他都不能怕。

  「很好,撿,可以吃。」男孩自己先吃,再用嘴遞給宋撿食物。

  宋撿不知道遞過來的是什麼,咬了一口,笑著說:「這是肉不?這個肉好吃。」

  「好吃,撿可以,多吃。」男孩總怕宋撿養不活,小狗太容易死掉,「不用,怕,我們有火了。」





第20章 危機來臨

  篝火是在天快亮的時候滅掉了,男孩不敢睡熟,聽到沒有燒木頭的聲音後便醒了。宋撿和狼還在睡,吃飽了奶水的幼崽正在長大。

  動物從出生到成年的速度可比人類要快多了。男孩站了起來,沒有驚動宋撿,摸著灰白色的光線去找張牧的帳篷。

  荒漠里的早晨都是灰白色,因為沙子會吹到天上去。

  營地里,只有幾家人的帳篷開了簾門,應該是張牧的副手們。男孩站住偷聽了一會兒,他們在說遷移的事。

  每個人的語氣都很急躁,好像是沒找到合適的地下掩體。

  男孩暫時不管這些,徑直找到張牧的帳篷。燒火的木柴堆在帳篷外,疊了高高的一堆,男孩抽出幾根來,抱回去,又一次嘗試用打火石點燃。

  兩只手的掌跟沒有那麼疼了,被燒到真的不好受,男孩再次把打火石對撞,看著火星子砰出來,掉進幹燥的野草絲里,趁火變大,把新木柴放進去。

  一堆小小的篝火又燃起來了,燒得四周很溫暖。

  突然,火堆里爆了一下,嚇得男孩跑出幾米遠。雖然可以使用火了,但對火與生俱來的恐懼還要克服。

  再回到帳篷里,宋撿已經醒了。

  「小狼哥是你不?」宋撿醒來摸到身邊沒人,慌了,「你去哪兒了?你還走不?」

  「去拿,火,我們要用。」男孩坐回來,把剛起來的宋撿摁倒。

  身體上一有接觸,宋撿立刻老實許多。「以後你起床了告訴我好不?我看不見,摸不著你了我就害怕。」

  「不能,害怕。」男孩沒有答應他,幼狼長大後就不會再過分黏著母狼,母狼也不會過分保護,需要讓幼崽學會生存的技巧。即便宋撿是小狗,也不應當太黏著自己。

  宋撿撅起小嘴巴,不是很高興,視線不清的眼睛逐漸看出天快亮了。「哥,咱們的狼還活著不?我不想狼死,我想讓它活著。」

  男孩看了看柔軟的狼肚子,沒有變得僵硬,還有喘氣的起伏。「沒死,狼,還活著。」

  「真的?」宋撿一骨碌爬起來,「我能摸摸狼不?就一下。」

  要在平時,生了幼崽的狼絕不允許貿然接近,可現在那匹狼在昏迷。男孩拉著繩子帶宋撿接近,抓住他的小手,放在了狼的爪子上。

  「這是狼?」宋撿第一次摸到狼爪,「好大啊,怎麼這麼大?」

  確實很大,比宋撿的小手還大呢,男孩抓著宋撿的手腕,引導他去摸狼的肚皮,停在狼的心臟位置。皮毛骨骼下是一顆頑強的心臟,正在噗通噗通地跳著。

  「沒死,它還跳呢。它沒死啊,哥它沒死。」宋撿嚷嚷起來,一下把帳篷里還睡著的狼全吵起來了,男孩趕緊捂住他的嘴,真要命,小狗就是吵,吵得他有時候耳朵疼。

  捂住了嘴宋撿還不老實,幹脆回身抱了男孩。「你別老捂我,我害怕啊。小狼哥,咱倆的狼沒死,它什麼時候會好啊?」

  「會,好的。」男孩也不知道,但是看它的樣子,應該是撐過來了。

  在傷口覆原的速度上,動物也有天賦。

  等這匹受傷的母狼能擡起頭來,已經過了三天。男孩讓篝火一直燒了三天,白天黑夜27個小時不間斷。他見識到了自己控制不了的蠍群,必須用火來壓制。

  可是為什麼別人的帳篷不會被蠍群攻擊?男孩猜,因為他們都有篝火。自己帳篷前沒有,毒蟲才敢靠近。

  母狼很疲憊,也很幸運,那只毒蠍並沒有把毒液完全注入,只是紮了一下,雖然活了下來,但是上牙齦永久留下了疤痕,像是一個豁口。可它的幼崽沒有嫌棄,也看不出母親的不一樣,它們只顧得吃奶。

  母狼的舌頭一直是腫的,不能完全收回嘴里,可它還是掙紮起來,把每一只幼崽舔了個幹幹凈凈。

  宋撿每天多了個任務,把小狼哥捕獵帶回來的生肉切成小肉塊。雖然他看不到,可皮革做的刀把上有一個十字刻痕,摸到這個他便不怕了。

  這是小狼哥的刀,哥的刀不會傷害到自己。

  找不到合適掩體的陰雲逐漸在營地里籠罩下來,男孩並不關心,如果找不到,他會帶著宋撿跟隨狼群離開流民。在他還非常小的時候,就知道跟隨狼群躲入地下洞穴,狼總能找到躲藏的地方。

  讓他擔憂的是,這匹母狼很虛弱,一共有十三只幼崽,它們可能會跟不上。受傷的母狼連走都走不了,更別說奔跑。

  「哥,你吃,吃肉啦。」宋撿切了一塊位置最好的生肉,小肉塊給了旁邊。小狼哥喜歡吃熟肉了,可有時候他也會饞血。

  「撿也吃,多吃,遷移需要多吃。」男孩把肉塊塞進嘴里,再把更小的肉塊塞進母狼嘴里。

  「我吃了啊,我都摸出肚子長肉了呢。」宋撿只吃熟肉,旁邊放了好幾塊,全是小狼哥給烤的,「咱們是不是又要換地方了?」

  男孩看著遠方變紅的天際線。「換,換安全的,地方。」

  「我跟著你就安全,你別扔我好不?」宋撿的兩只眼睛被火光烤得亮亮的,卻看不清兩米外。

  男孩給母狼灌了一口水。「不扔,沒有人,可以扔撿。」

  營地的大篝火熊熊燃燒,張牧在帳篷里和副手們開會。「還沒找到嗎?」

  「放出去十幾個人了,還有沒回來的,再等等。」副手們都是領頭人的左膀右臂,其中一個說,「要是再找不到,就只能往更南方去找,可是……」

  沒有人接話,越往南,聯盟軍和野軍的移動基地越多,地下掩體也多。但相對而言會更危險。

  張牧抽了一口煙。「樊宇,你覺得呢?」

  樊宇有些資歷,他常年遊走於各個營地之間,聽說的消息也最多。「我沒法覺得,實在不行就往南去,老弱病殘全部拋下,沒用的人留著幹什麼?」

  「他們是人。」張牧提醒他,「我們也有變老的那一天。」

  「能不能活到變老還不一定呢。」樊宇也抽了一口煙,「也別太悲觀,還有幾個探路人沒回來呢。」

  正當一屋子的人一籌莫展時,大帳篷的簾子被掀開了。掀簾子的人只站在外面,卻不進來。

  所有人一怔,狼崽子來這里幹什麼?

  「喂,你怎麼來了?」樊宇說,「不是給你晚飯了嘛,滾。」

  男孩手里捏著短刀,邁進帳篷。

  一瞬間,所有人都摸起了槍帶上的真家夥。

  男孩看著他們的槍,沒有懼怕,今天自己並不是要傷害人類。「地下掩體,沒有。」

  「你他媽說人話!」樊宇吐了一口煙柱。

  男孩看向張牧。「沒有掩體,人會死。」

  張牧給出手勢,讓大家別緊張,都把槍收回去。就算狼崽子真要傷人,屋里這麼多成年人,制住一個孩子也是易如反掌。

  「你想說什麼?」張牧問。

  「人會死,你們,都,會死。」男孩把他們看了一串,臉上從不大悲大喜,因為他是動物,從不會懼怕死亡,「我不會死。」

  張牧皺了皺眉。「你是不是……想要說找地下掩體的事?」

  男孩慢慢地點頭,他必須快說,宋撿和狼群還等待他回去。如果自己回去晚了,小狗會害怕。「我和狼,去找。你們,都會活著。」

  所有人聽得一頭霧水。可樊宇卻聽懂了,畢竟這是自己喂了好幾年的狼崽子:「你是說,你帶著狼去找地下掩體?」

  男孩點頭。

  「真的?」張牧精神一震,「什麼時候出發?」他不是過分相信男孩的能力,也不是輕率,而是轉移迫在眉睫,多放出去一個探路人就多一分希望。

  「等等!」樊宇喊,「狼崽子精明著呢,他永遠不對人類平白無故示好,除非要交換。每一次捕獵回來都換我的物資,你們先聽聽他要幹嘛。」

  張牧想了想,也對。「你的條件是什麼?」

  男孩把短刀收回去,長頭發里裹夾著沙粒,眉梢上也有幾顆。「撿,和狼,都要活著。你們帶,他們,一起轉移。」

  「我們帶著宋撿和狼?」張牧問。

  「狼受傷,狼,小。」男孩一字一頓,「你們,帶,他們。我,就去找。」

  帳篷外一聲馬的嘶鳴打斷了帳篷內的談話。張牧先帶人沖出去,又有一名探路人回來了。

  「找到了嗎?」張牧奔向那匹馬。沙漠馬是非常稀有的資源,他又沖後面喊了一句,讓狼崽子別過來。

  因為那孩子身上的狼味太濃,會嚇到馬。

  男孩站在帳篷外面,看著這一堆人朝馬跑過去。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馬背上的人就滾了下來,在地上抽搐。

  馬開始瘋狂地打響鼻,前蹄猛踏。男孩被這種現象驚到了,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但身為動物,他聽出來了,這匹馬很恐懼。

  它不是興奮,它在害怕。

  「怎麼了?怎麼了這是?」張牧剛想上去扶地上的人,那人從地上彈起來,雙目血紅,舉著一把刀,朝著張牧撲了過來。

  好在張牧反應夠快,拿出家夥直接轟了一槍。他用的是霰彈槍,直接把人轟出幾米遠。「這他媽是怎麼了!大家退後!」

  男孩卻往前幾步,不對,馬的嘶鳴還在害怕,一定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殺掉。

  地上,已經被霰彈槍轟成篩子的屍體的後腦勺,突然膨脹,像要裂開。





第21章 撿要乖

  「這他媽是什麼!」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往後退。

  張牧直接從腰帶摘下了信號槍,對準了上方的天空,開了一槍。

  一枚黃色的信號彈直沖向上,發著警示作用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流民營里每個人的臉,巨大的聲響,叫每個人都聽見了。

  包括宋撿和那群狼。

  所有人快速跑回各自的帳篷,把各自的孩子抱進去牢牢攬好,男人們拿起手頭的武器站在帳篷里,不知道即將面臨的危險是什麼。

  可領頭人發出了黃色信號,這就是最大的警告。

  宋撿也爬進帳篷,他看不清那顆信號彈,但是能隱約看出有個亮點飛上天了,特別亮。而且特別響,和張牧以前開槍一樣吵耳朵。

  小狼哥說過,要是聽到這樣的響聲,就回帳篷里。狼會保護自己,不用怕。

  可宋撿還是害怕,看不見發生的一切,這種恐懼感太大了。他抱著幾只幼崽躲在母狼身後,又怕自己死,又怕狼死,又怕小狼哥不回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哥為什麼還不回來?

  男孩站在那些大人身後,透過人和人的縫隙,仔細觀察發生了什麼。那個人為什麼要攻擊張牧?他的臉為什麼變成那麼大?還有,他的腦袋為什麼沒有死?

  自己必須弄明白,因為這些,會威脅到狼群和小狗的命。

  張牧拿著槍步步逼近,心里正在琢磨答案。會不會是沙蚊?

  「大家別動,如果真的是……那東西會飛出來!」張牧只聽說過,卻沒見過。沙漠生物有許多,它們隨著風暴遷徙,其中有一種叫做沙蚊。

  外表和小蚊子差不多,但有成年蛤蟆頭大,把卵產入人體,幼蟲孵化後會在血液中吃出一條血路,直奔人類的大腦。這時寄主還沒完全死亡,攻擊性極高,且有使用武器的意識。而殺死寄主的最好方式,就是爆頭。

  同時將沙蚊一起幹掉。

  因為沙蚊是很難捉的,翅膀又足夠尖銳,當它感知到寄主死亡,會第一時間破頭而出尋找下一任寄主。它們是單性繁殖,每一只都是雌性,天生帶卵。

  一旦讓它們飛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大家退後,退後。」

  張牧說著,自己卻步步上前,剛準備開槍,只聽見一聲皮肉破裂的聲音,那個後腦勺上的大鼓包像會呼吸一樣,起起伏伏了幾下從內部裂開了。撕扯開的傷口像一個巨大的豁口,帶血的沙蚊飛上了天。

  當它飛起來時,男孩聽到了嗡一聲,聽得非常清楚。這也是他十四年里從沒見過的生物,只有牙齒和短刀和火,都不能應付。

  「開槍!」張牧喊了一聲。

  有槍的人都開槍了,一時間,射擊的爆聲響徹沙漠,貼著沙面傳到了很遠的地方,仿佛把昏沈的沙土都震起來。沙蚊的速度非常快,而且不按照直線飛行,完全無法估算它的落腳點,沒經過太多射擊訓練的流民只能預估它的軌跡,可每一顆子彈,都落在了沙蚊的速度下。

  男孩看著那只帶有翅膀的細腳蟲子朝他飛來了,它翅膀上還有血。突然有一聲槍響,那只蟲子在面前幾米爆開了,血到處都是。

  男孩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沾上血了。

  張牧開完這槍已經沒有子彈,他往後退了幾步,一下子靠住了馬的肚子。

  剛才還在瘋狂嘶鳴的馬,終於安靜下來。

  這確實是沙蚊,等危機解除後,張牧帶著人去檢查屍體,頭顱內已經被吃空了。只是他在進行屍檢時,狼崽子也站在旁邊,像根本不怕,眼睛一直盯著血肉呼啦的地方看。

  果然是狼養大的,一般小孩兒見著這場面早嚇成瘋子,他不僅不怕還來湊熱鬧。野性太大,不知道長大能不能收住。

  「他一定太接近風暴邊緣,所以被寄生了。」屍檢完畢,張牧站了起來。

  「那他為什麼還要回來?想要害死所有人?」樊宇問。

  「不是他想要回來,是沙蚊讓他回來。」張牧也經常遊走於多個營地之間,聽過不少信息,「沙蚊的任務不是進食,它們是要繁殖,沒有寄主就無法產卵。今天我們得到了最有用的信息,這些東西會操縱寄主,讓寄主去人多的地方。」

  所有人不說話了,不僅是驚訝,也是默哀。替死去的同伴,也替他們自己。都已經跑那麼遠了,都沒發現地下掩體,看來這次真的兇多吉少。

  張牧取來鐵鏟,挖了個淺淺的坑,將同伴埋掉了。最後,他把鏟子遞給副手中最得力的一位:「如果有一天,我也發生了同樣的事,希望你們也同樣處理我。不要埋太深,風沙會把我的遺體吹出來,我死去的身體可以讓一些食腐動物活下來。」

  說完後,他轉身看狼崽子,這一次,沒有再猶豫了。「去找地下掩體,我以領頭人的身份向你保證,你的狼,和你的宋撿,都會受到保護。」

  男孩卻搖搖頭,見識過沙蚊,他要加碼了。「找到地下掩體,我要槍,還要,馬。」

  「媽的,狼崽子還想要槍?」樊宇第一個不同意,讓他摸了槍,指不定要死多少人。男孩雖然長大了,也學會了人類的語言和大多數生活習慣,但是他時不時會翻出那股野性來。

  他根本沒變成人,他只是利用聰明,把狼性壓回去,裝成是個人。

  張牧想了想,指著黑色的天邊。「等到那里亮起來的時候,你就要出發了。等你回來,我和樊宇會教你用槍,但是不能給你。」

  男孩退了幾步,朝他的小帳篷奔跑。

  帳篷里,宋撿還躲在狼後面,只能靠聽力辨別危險是否靠近。狼一開始很煩躁,在帳篷里轉圈,慢慢才安靜下來,用身體壓住它們的幼崽,保護著後代。

  聽出小狼哥的腳步聲時,宋撿一下就站了起來。他的世界很單調,大部分靠聽覺和觸覺,這幾年只聽這一個人的腳步聲,竟然能分辨出來。

  有時,小狼哥還沒走近,只是捕獵回來,宋撿偏著頭往外看,像心靈感應,知道他回來了。

  「哥。」宋撿不敢走出去,只敢在帳篷門口小聲地叫,乖乖等一個懷抱。

  男孩跑過來,抱住他一下。「回來了,撿,不用害怕。」

  「我怕。」剛才還能假裝,現在宋撿想哭,又不敢哭,怕哭完了眼睛疼,也怕小狼哥打他手。但是他的害怕非常強烈,在知道小狼哥會哄人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我害怕啊,我又看不見,膽子小……你別扔我。」宋撿在男孩肩上摸摸,又摸摸他的胳膊和硬邦邦的肚子,怕他受傷,「小狼哥你去哪兒了?找著張牧了不?」

  他只知道小狼哥去找領頭人,卻不知道為什麼去找。

  男孩把宋撿拉回帳篷里,關上了門簾,取來水喝,再喂給宋撿。「找了。」

  「找他說什麼啊?」宋撿摸著人了才放心,「是不是,咱們又要遷移了?」

  男孩等了一會兒,才說:「我,去找地下掩體。撿,和狼,等著我。」

  宋撿還笑著,等著和小狼哥一起烤肉吃晚飯呢,聽了這話笑容凝固。

  周圍的狼群剛剛安靜下來,因為剛才那一枚閃光信號彈嚇得四處奔跑,狼怕火,也怕亮的東西,歸根結底它們是野生動物,不熟悉人類使用的照明設備。

  可是還沒臥好姿勢,所有荒漠狼的耳朵都支了起來,聽到了小帳篷里尖尖的哭聲。

  宋撿從沒這樣哭過,就連他以前和自己專門過不去,都不會把嗓子喊成這麼疼。他喊著不去不去,想往外跑,跑去找張牧說清楚,憑什麼你們找不到地下掩體了,就要讓我小狼哥冒險?

  你們大,我們小,憑什麼讓小狼哥去啊?宋撿一直這麼哭,鬧騰,踹土,可能還把小狼哥給踹了。男孩只是死死壓住他,直到宋撿開始用指甲摳臉和胳膊,才動手打了宋撿的手背。

  「你打吧。」可這次宋撿沒猶豫,「打死我,我也不讓你去。你去了就要扔我,咱倆就見不著了啊,你去了出事了怎麼辦?不去好不?我們跟著狼走,我們自己走。」

  「不能,不去。」男孩又打了一下,宋撿又差點把眼皮抓破,「撿不乖!不乖了!」

  「我……我不讓你去。」宋撿抓著男孩的褲腰,「就咱倆,咱倆這輩子最最好,不要他們了行不?」

  男孩抓著宋撿的手,組織不好語言。他也想帶著宋撿走,可沙漠里有那麼多能殺死他們的東西,不能再像狼群一樣,只用嘴去打架,只用爪子去奔跑。要想活得更久,就要和人類在一起,用人類的武器,用人類的馬。

  「不會,有事,撿不哭。」男孩又打了幾下,打到宋撿不敢動小手,他才停住。宋撿不動了,可是眼淚無聲往下流,流得那麼多也沖不開眼前那層模糊,什麼都看不清。

  「我怕。」宋撿抓住他不放,「小狼哥你別有事,你好好的行不?我以後會乖,我不哭。」說著說著,哭得越來越厲害。

  「撿不怕,我會,馬上回來。」男孩舔了舔他的眼淚,好鹹,和粗鹽一樣。

  「那你會扔我不?」宋撿摸摸自己的眼睛,要是能看見就好了,不管小狼哥去哪里,自己都跟著。

  男孩啃啃宋撿的臉,自己的臉上還有剛才濺上的一滴血。「不扔,撿和狼,都重要。」

  「那我乖。」宋撿強忍眼淚,「那你還喜歡我不?我乖。」

  喜歡?男孩歪了歪腦袋:「喜歡,喜歡撿乖。」





第22章 等待

  張牧在天亮前,帶著副手們來找狼崽子。

  天逐漸變亮,天地交界線像被橘色的風吹得上下翻滾。

  這條橘色的線給地表鑲了一條邊,直到完全清澈。不斷有砂石被吹起來,預示一場狂風暴正在靠近,一周後就會到達營地的位置。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在這片微光里,他們看到狼崽子正在石頭上磨短刀,在他身後是宋撿,雖然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還用小手給男孩編辮子。

  「小狼哥,我給你紮緊些,紮緊了你跑得快,不擋眼。」宋撿眼睛紅腫,昨晚哭了半宿,不敢大聲哭最後只敢默默流眼淚,「不擋眼了,你跑得就快,你早點回來。」

  「跑快了,我很快回來。」男孩偏過頭,啃了下宋撿的手背。

  手背上還有一個紅印子,昨晚被打了。

  「我不在,撿不哭。」男孩又說。

  「我不哭,可我害怕啊……」宋撿抱住男孩的後背,又想讓小狼哥放心,「那我不哭了,我聽你話,你帶著狼快點兒跑,找著地下掩體了,就回來。」

  男孩點頭,紮好了一條低馬尾,頭發又長了。可是他沒有剪頭發的概念,倒是宋撿會讓張牧給他剪。

  小狗需要剪毛,狼不需要。

  「我們來送送你。」張牧帶來了兩個簡易背包,一個是水和曬幹的肉幹,一個是一整包的藍色信號彈。只有藍色,沒有紅色,這是最後的希望。

  男孩拿過來看了一眼,把食物那包遞給了宋撿,另外一個背在身上。宋撿也不知道給他的是什麼,傻傻一接:「小狼哥你給我什麼了?」

  「你吃,我不在。」男孩說。

  張牧立刻懂了。「你放心,你出去的這些天,我們這些大人會給宋撿送飯送水,不會餓著他渴著他。背包你帶著吧,在沙漠里,迷了路可是要命的。」

  「狼不迷路。」男孩說。不遠處已經有狼群等著他了,他不是自己走,他有狼。

  「可狼需要吃東西。」張牧說。

  男孩搖搖頭:「餓了,狼會捕獵。撿,不會捕獵。」

  這話從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嘴里說出來,很難不讓人動容。張牧也沒再勸,狼崽子主意大,根本說不通,他想的是餓了就和狼臨時捕獵,可萬一捕不到呢?狼崽子想不到那麼多。

  野生動物從不為以後打算,它們只關注當下,所以沒有憂慮,沒有懼怕,所有能跑更遠。

  太陽開始往上升了,男孩把宋撿脖子上的麻繩往宋撿的腰上栓,一端在脖子上,一端在腰上系了一圈:「撿要乖,多吃,吃胖。」

  宋撿假裝自己不害怕。「那你和狼別死,你們要趕緊回來。」

  「撿不會死,我和狼,也不會死。」男孩最後說。

  「等等!」張牧的心狠狠敲碎,才發現到了現在,男孩都進入青春期了,還沒有名字。每個人都叫他「喂」,只有宋撿,真情實意地喊他「小狼哥」。

  「你應該有個名字了。」張牧和副手們交換表情,通過剛才他和宋撿的道別,每個人都看出這是一個懂感情的小孩兒,「有一個人類的名字。」

  男孩卻搖頭,緊了緊麻繩腰帶,別好了他的短刀。刀把上有一個十字刻痕。他穿褲子,卻不習慣穿上衣和鞋,赤腳在沙漠里跑得比兔子還快。

  「狼不要名字,狼,就是狼。」男孩說完便走了,自己是狼,可宋撿是有狼的小狗。

  宋撿很想追,但是跑了幾步就摔一跟頭,好在都是沙子也沒摔疼,只是嚇了他一跳。他趕緊擡頭,只看到小狼哥的背影,突然一下子發現這個影兒變得更高了,也變得更寬了。

  他的小狼哥要開始長大,將來還會更高,更寬,走得更快。自己卻跑幾步就要摔跤。

  自己要跟上他才行。

  男孩跑得很快,沒幾分鐘便跟隨狼群進入沙丘地帶,看不到了,只剩下一串淩亂的腳印,有狼的,有人的。

  張牧把宋撿扶了起來:「沒事吧?」

  「小狼哥呢?」宋撿還看著遠方。

  「他去找地下掩體了,很快會回來。」張牧看了一眼副手。副手們都在身上摸索,拼湊出十幾塊壓縮餅幹來,這都是那些靠近聯盟軍或者野軍的流民和哨兵向導們換的。

  張牧把餅幹收集起來:「吃吧,這幾天我會給你送吃的。」

  「小狼哥會死不?」宋撿不餓,可還是把餅幹收好了。他沒見過餅幹,但是摸得出來,一塊一塊硬邦邦的,聞上去也香。這些都是糧食,小狼哥還沒吃過呢,他還沒吃過餅幹呢,就走了。

  這一瞬間,宋撿有點恨張牧,恨他派自己哥去找掩體,恨他讓小狼哥一大早就走,更恨他不早點把餅幹拿出來。

  「不會,他不會死。」張牧安慰宋撿,他想,宋撿的恐懼大半來自失去依靠,「如果他出事,我以領頭人的身份,會把你養大,感謝他對營地的貢獻。」

  「我不用你養,我有我哥。」宋撿一扭臉,誰也不理了,「小狼哥要是有事,我就和他死在一起,你……你別管我。」

  說完,宋撿往前伸著手,借著清晨的陽光往小帳篷那邊走。張牧怕他摔,在後面悄悄跟著他,跟到帳篷門口,他看到了那匹躺在厚毯子上的灰白色母狼,還有十幾只已經睜開了眼睛,嗷嗷叫的幼崽。

  它們的顏色不一樣,可能不是一窩,狼不可能一次生這麼多只。

  張牧明白了,生產後能夠跟上狼群的母狼都走了,它們的數量越多,搜索的面積就越大。留下的這一匹是沒有體力跟上的,幼崽們會餓上幾天。

  「你們盯住這里。」張牧沖副手們說,「最起碼要有一個人留下,保護宋撿,不能沒人看著他。」

  幼崽目前還不餓,母狼們喂完最後一頓才走,它們只是沒習慣離開狼群。宋撿聽著它們細小的嗷嗚聲才走回來,走到帳篷口還磕了下腦袋。

  「哎呦。」他揉揉腦門兒,一碰疼了還是習慣張口叫哥,「小狼哥我磕著了。」

  緩了幾秒,才想起來小狼哥不在,他和狼群離開了。宋撿一陣害怕,這幾年他完全習慣了狼群生活,哥不在,就會留下兇猛的狼保護自己。

  現在他們都不在,宋撿心里沒有底。

  幼崽以為母狼回來了,一只接一只往宋撿的身上爬,宋撿只好躺下,任它們把自己蓋住,再緊緊抱住那匹養傷的母狼,對著它的尖耳朵,說別害怕。

  小狼哥不在,自己要保護好他的狼,不能讓他擔心。

  過一會兒,宋撿睡著了,眼睛沒有好視力,他的世界又單調又無聊。

  再醒來,天色是黑的,宋撿摸了摸幼崽,它們暫時沒有餓,都在睡覺。於是宋撿摸著黑爬起來,切生肉,塞到母狼的嘴里。

  母狼的舌頭動一下,就吃進去了。宋撿又拿水壺,朝它的嘴巴倒水,聽到它一下下舔舌頭的聲音,就知道它喝進去了。

  它的乳房還是腫的,有奶水,可是也喂不飽這麼多幼崽啊,宋撿有點發愁,替這麼多小毛球發愁。這些都是小狼哥的狼,它們長很快的,只要一兩年,等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它們就是狼群里最年輕的殺手。

  可是,現在它們好小啊,宋撿把它們抱起來挨個親親,每一只都有奶味。可惜自己沒有奶水,喂不飽它們。

  果真,等到第二天中午,這些幼崽開始不聽話了,瘋狂擠向母狼的腹毛處找奶吃。宋撿只能瞎摸,摸起來一只,抓一只,讓它們排隊,讓它們別搶。

  「別急,小狼哥馬上就回來了。」宋撿安慰它們,也安慰自己,不能哭,答應哥了不會哭,要學著膽大,「哥回來之後,你們的媽媽也回來了。你們有媽媽,我沒有……我……我好想哥啊,他馬上就回來了。」

  幼崽們根本聽不懂,一個勁兒要吃奶。

  再到晚上,宋撿吃了肉幹和張牧送過來的土豆,吃得很多,希望自己快速長胖、長高,不再當累贅。夜里,他被瘋狂的思念壓倒了,走到帳篷外面,想要追著那個長高的背影去,然後又被幼崽的叫聲喚回來。

  自己看不清楚,就算長大了也跟不上他的。

  不行,這樣不行,看不見也要跟得上。宋撿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去摸豎在帳篷里的那根木棍棍。

  棍棍比自己還高呢,被削得非常直,宋撿捏住它,試探性往前伸棍,去辨別帳篷里的物品擺放,又走出去,感受用木棍戳沙面的手感。

  自己也要變高變大才行,不能總是哭。

  只靠一根棍子,沒有繩子的牽引,宋撿感受不到安全感,迷失了方向,即便知道自己就在帳篷外面,可仍舊像處於無邊的沙漠中心。唯一安慰他的就是木棍上的刻痕,他反覆摸那個十字,這是小狼哥的東西,有這個十字就好。

  有十字的東西,都是小狼哥的。

  宋撿繞著帳篷,練習著,走了一圈又一圈。

  樊宇在帳篷不遠處看著,肩上落了一只手。

  「我勸你別動他。」張牧送完土豆就沒有離開,主要防的就是樊宇。

  「

  我動他什麼了?我本來還想養著他呢。」樊宇笑笑,眼罩下的那只眼睛是組裝槍的時候走火了。

  「你心里怎麼想的,你自己清楚。」張牧說,「如果將來你靠自己的本事,讓宋撿願意跟你走,我一字不說。你現在嚇著他,狼崽子不饒你,他的狼也不饒你。」

  「我對小孩兒沒興趣。」樊宇說,「我等他長大,讓他知道槍比狼好使。」

  小狼哥和狼群一走就是三天,宋撿數著呢。這幾天風也變大了,特別是夜里,好幾次,他都以為小帳篷要被吹走。可是他不敢害怕,一害怕,就沒人保護狼了。

  他已經學會用木棍戳地來走路了,要變得更厲害些,將來變成大人,才能追上小狼哥的背影。

  那個影兒,不會永遠這麼小,它會越來越高,變成營地里最強壯的影兒。宋撿每天練習,等再見到小狼哥,一定要給他一個驚喜。

  自己不僅沒哭,沒害怕,還會長大,將來跟著他一起往前跑。





第23章 哥回來了

  宋撿被叫醒是在小狼哥離開的第四天,是夜里。外面黑乎乎的,風很大,他正抱著母狼睡覺,夢里小狼哥回來了。

  在夢里,也是一個影兒,可是宋撿一見著那個影兒就知道是哥來了。他天天看影兒,就記住這個。夢里小狼哥愛說話,總是和自己說話,說了好多好多。

  然後他就被搖醒了,搖晃的手勁兒還特別大,把他嚇一跳。

  「你……你是誰啊?」他害怕,趕緊摸身邊的尖石頭,「你是小狼哥不?」

  他這麼問,可是心里也知道不是。小狼哥的手絕沒有這樣大。

  「是我,張牧。」張牧已經很小心了,還是把小半瞎嚇得不行,幸好母狼體力虛弱,沒力量站起來撲咬,自己才能鉆進小帳篷來叫人,「走,我們轉移。」

  「轉移?」宋撿感覺自己被張牧抱起來了,還拿小腳踹他。不要別人抱,不要別人抱,哥可以抱自己,換人了不行。

  「你別抱我好不?」宋撿開始鬧騰,可鬧騰不過張牧的力氣,直接從帳篷里被抱了出來。一出帳篷,風更大了,吹得他不得不縮起肩膀來,免得自己被吹走。

  「快,你們快收拾宋撿的帳篷!」張牧對副手們說。

  天空又亮起了一枚藍色信號彈,比白磷還亮,幽藍色的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臉。宋撿望著突然出現在視野里的巨大光源,微微發楞。

  好亮,宋撿從沒看過這麼亮的東西,像是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說星星好看。可能星星在正常人眼里,就這麼亮,這麼大。

  好漂亮啊,原來星星這麼漂亮。

  「把帳篷里的狼都抱上來!」張牧已經通知大家夥準備轉移,他有幾匹沙漠馬,可以拉著一輛帶木頭軲轆的小平板車。狼崽子的信號已經發來了,他果然帶著狼找到了地下掩體,大家夥有救了。

  宋撿感覺自己被放到了木板上。「你幹什麼啊?我們去哪兒啊?我小狼哥還沒回來呢!」

  「他不會回營地的。」張牧指揮副手收拾宋撿的東西,帳篷拆開,背包、木架子、薄毯厚毯、衣服食物全部拿上平板車,「他會在我們的前頭,會用信號彈給我們引路。」

  「我不走,我不走!」宋撿搖著小胳膊,開始打人。他不是故意鬧騰,只是害怕,怕這些大人欺負他一個看不清楚的小瞎子,騙他。

  萬一呢,萬一小狼哥沒回來,信號彈不是小狼哥發的,是他們又找著地下掩體了,是別人發的,這些人會不會把小狼哥甩掉?

  「我不走,我要等小狼哥回來,他不回來我就不走。」宋撿拍打著張牧,無奈打不過,小拳頭落到張牧的肩膀上就像雨點,毫無威力。趁張牧不注意他又跳下車,朝小帳篷的方向跑了幾步,直接被薅著領口拎起來。

  「幹什麼!」張牧也急了,風沙馬上變大,這小瞎子還亂跑。

  「我帳篷呢?」宋撿眼里發空,但是能看出小帳篷的影兒,沒了。

  他們把自己和小狼哥的家拆掉了。

  「已經放到木板車上了,快轉移!」張牧把宋撿拎回來。幼崽已經被副手們一只只拎上車了,為了這次轉移,他們還特意做了一個大木頭籠子。

  母狼還不能站起來,但是看到有人抱走了幼崽,一直在齜牙。張牧找了個麻袋,把母狼的腦袋一蓋,塞進了大籠子里。幼崽們也一起放進去。

  「我的狼!你們壞,你們抓我狼!我小狼哥的狼!」宋撿繼續用小手打人,用小腳踹人,也不知道自己碰著誰了。

  「你老實點兒!」張牧也沒法還手,自己一個拳頭下去,宋撿小命就沒了。但是他也是真沒辦法,這小瘋子,讓狼崽子給養大的,認人。

  天邊的雲已經站起來了,是豎直的,昏暗低紅。

  宋撿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屁股底下的木板子突然搖搖晃晃,好像開始移動了。他開始在周圍亂摸,摸到了一雙毛襪子,趕緊脫掉小布鞋,保護好自己的小腳腳。穿好襪子再繼續摸,摸到了他的背包、帳篷和木棍,旁邊是木架子和毯子。

  這都是自己的,因為每樣物品上都有十字,十字是小狼哥的記號。

  摸出他們的家都在這里了,宋撿這才放心。不一會兒,他聽出旁邊有人說話、有馬蹄聲、有呼啦啦的腳步聲,還有幼崽的微弱叫聲。

  餓了幾天,它們的叫聲已經很弱了,一匹受傷的母狼根本養不過來這麼多。宋撿立刻拍打木板:「張牧,張牧,我要進籠子!我的狼害怕了!」

  張牧就在旁邊走著,身後,跟著的是整整一個流民營。他實在搞不定宋撿,小小年齡,明明什麼都看不清,事兒還挺多。

  就是個小瘋子。

  沒辦法,他只好打開木頭籠子的頂蓋,把宋撿抱了進去。里面全是狼。

  宋撿進了狼堆才安心,抱著那匹母狼的頭,輕輕地說:「咱們不害怕,哥馬上就回來了。哥不在,我管你。我也長大了,你別怕。」

  正前方,一顆藍色的閃光信號彈,豎直升空。

  探路人找到地下掩體後,必須折返,折返途中一定要記住路線,想盡辦法做記號。信號彈的可視距離有限,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能照亮方圓幾千米。

  在風沙來臨時的昏暗環境下,能穿透幾公里。

  幾公里外,一個長頭發的男孩在盡全力奔跑,為他引路的,是狼。

  狼群分散開,每一匹都接近脫水,短短四天它們的搜索範圍超過了體能限度。它們一匹接著一匹為男孩引路,舌頭搭在嘴邊,尖鼻子幹裂。

  不僅為了後面那堆人,也為了它們的後代,奇妙的共生關系。為了尋找掩體,狼群暫時放棄了對幼崽的哺育,必須要趕在幼崽全部餓死之前,回來。

  荒漠里的殘酷永遠用生死做籌碼,對人對野生動物都是同樣。

  宋撿感覺到風又大了,吹得他臉疼。

  好久都沒被風吹疼臉了,像是要裂開。他想好了,要是再紮營,就多攢攢肉幹,然後和張牧或者別的人換一瓶臉油。有了臉油就能抹臉,再大的風都不怕。

  也給小狼哥抹,兩個人都不怕了。

  「汪汪,汪汪汪……」宋撿抱著他們的狼,偷偷汪汪兩聲,幹脆閉上眼睛睡了。木板車是什麼他根本不懂,因為沒見過、沒摸過,可是坐在上面暈暈的,難受。

  這一路,一走就是二十多個小時,從天黑走到天亮,然後天又黑了。這是最長時間的遷移,狼崽子一直在前面跑,時不時發一顆信號彈,張牧緊緊跟隨,帶領大部隊在後面狂追。有時他也要去隊尾看看,免得大家掉隊,其間還發生了幾次不愉快,有一百多個人幹脆脫離了隊伍。

  他們走了,離開了張牧帶領的流民營。因為不相信也不敢相信這麼大的隊伍前方,只靠一個狼崽子和一群狼來帶領。張牧也不敢完全相信,可是到了這一步,不相信也得信了。

  對於執意要離開的那些同伴,張牧沒有挽留,或許他們能找到合適的地下洞穴,或許他們能找到其他的流民營地。他替他們祈禱,也替自己人祈禱。

  天只有黑色,每一步都是深一腳、淺一腳,他數著信號彈的個數,整整四十五枚,全部放光了。

  所有的閃光彈都是用槍打上去的,不用學,只要扣動扳機就可以,狼崽子這算第一次碰了人類的武器。

  等到第四十五枚熄滅不久,張牧終於看到了狼崽子的影子。他站在風沙里,像一個石頭影兒,宋撿幫他紮好的頭發完全跑成散開,身後是幾十匹累趴下的荒漠狼。

  他們的體力到了極限,但大部隊終於到了。

  「到了沒啊?到了沒?」宋撿睡睡醒醒,其中還吐了一次,木板車好難受,他想念被小狼哥拉著繩子走路的日子。

  沒有人回答他,但能察覺木板車的速度加快了,馬好像也很興奮,開始往前跑。木板車更顛騰。

  「幹嘛啊,幹嘛啊?張牧你在不?你……我不鬧了。」宋撿害怕就嚷嚷,看不見只能叫人,可沒人理他。於是,這幾年積攢的對張牧的好感又都沒了,他不理自己,可小狼哥總會和自己說話,沒有人能比哥還好了。

  可再一想,張牧也挺好的。宋撿的小腦袋瓜里沒了主意,對所有人的埋怨,其實都是在埋怨自己,恨自己沒用。

  前面有了狼的叫聲。

  宋撿還沒反應過來,以為聽錯了,但懷里的母狼有了動作。它暫時不能起來,卻伸長了頸部,打縷的皮毛滾滿了沙子,用低低的長嗥來回應前方。

  「啊?」宋撿以為自己碰著它的傷了。可緊接著,十幾只叫聲微弱的幼崽也跟著呼應起來,它們還很小,可對空長嗥的動作,已經和成年狼一模一樣了。

  除了稚嫩的聲音,它們就是成年狼的翻版。

  於是宋撿瞬間知道了,小狼哥和狼群一定在不遠處,哥回來了。

  男孩站在地下掩體的大門外側,掩體的門有轉輪鎖,他只是一個跨進青春期的孩子,根本轉不動。就算找到了也進不去,只能等著張牧帶副手過來。他的狼已經沒力氣了,從尋找掩體到帶營地過來,沒吃沒喝好幾天。

  小肚子癟得前後都能貼上。

  還好,他把背包給了宋撿。狼可以餓很多天,小狗不行,小狗會餓死。





第24章 哥給放的星星

  張牧趕到了。

  要不是狼崽子不親近人,他真想給他一個擁抱。但現在不是溫情時刻,他帶領副手們開門,查看掩體完整度,最後決定就在這里躲避。

  流民一個接一個下去,帶著他們的行李和家畜。男孩一個接一個找過去,終於,在木頭籠子里找到了宋撿。

  宋撿正在叫人,想叫張牧把自己放出去。但是張牧沒有管他,怕把宋撿放出來會亂跑。他就只能一直叫人,直到籠子的木栓被人打開,他撲出去,是很熟悉的身體。

  沒有成年人那麼高,卻熱熱的。

  「哥?」宋撿兩只手亂摸,摸到長長的頭發時又叫了一聲哥,整個人抱住男孩的上半身。

  「撿的嘴,破了。」男孩怨恨起張牧,自己離開時,宋撿的嘴沒有流血。

  「小狼哥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想我不?你想我不!」宋撿吼著說,一下跳到男孩身上,兩條小細腿盤住男孩的腰,掛著,說什麼都不下來。

  仿佛一松開手,這個人就又走了。

  「我害怕啊,我可害怕了,你害怕不?你見不著我會害怕不?可是我沒哭,我會長大的。」宋撿叨叨起來,掛在小狼哥的身上,使勁舔。

  男孩肚子咕嘰一聲,抱著掛在身上的宋撿,走向張牧。「不怕,撿不害怕,有狼。」

  「我不要狼,我要你,你不在我就是不行啊,我不行。不是不是,我行,我能長大……以後你帶著我找掩體吧,我跑快快的,求求了……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想死了。」宋撿終於逮住男孩撒嬌,小嘴巴一刻沒停,嘮嘮叨叨。

  男孩是抱著宋撿進入掩體的,他很累,也很饑餓,最後一次喝水是兩天前,可宋撿抱著他的脖子,抱很緊,兩條腿還纏著自己,根本放不下去。稍稍要有蹲下的趨勢,他就更用力了,好幾次,男孩都覺得要被纏死。

  「撿不怕,已經安全了。都安全了。」男孩還是想把他放下去,微微彎著腰,「很安全。」

  「你別不要我,好不?我再抱一會兒你,好不?」宋撿用臉和他貼貼,自己看不見,不知道男孩已經很瘦了,也不知道男孩的小肚子癟著。分開的日子徹底嚇壞宋撿,他太想小狼哥,就算現在死了也不能放手。

  男孩就只能托著宋撿的小屁股,抱著,好幾次都要把人摔了。地下掩體里面全黑,還有些悶熱,透出長期沒人的潮濕感來。

  男孩最後出了不少的虛汗,可宋撿就是不肯放,他也沒辦法。狼可以獨立生存,他的小狗不行,短短幾天,嚇壞了。

  張牧安排好所有人才過來,手里拿著的是副手們主動贈送給狼崽子的物資。「宋撿,讓你小狼哥吃飯,你這樣粘著他,也不怕把他累死?」

  宋撿搖著小腦袋,還往小狼哥身上貼。「不累,他不累,他大,我小,我……我想他。」

  這一下給張牧都逗笑了,緩解緊張之後,把布口袋遞給了狼崽子。「這里面有食物和水,還需要什麼嗎?有沒有受傷?」

  「沒受傷。」男孩看向自己的狼,「我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水。」

  「狼要喝?」張牧拎著煤油燈去看那些狼,一個個餓得眼睛發綠。

  「也要,吃。」男孩幹脆抱著宋撿找地方坐下了,翻出布袋里的土豆,大口大口吃,「狼,餓了,會吃你們的馬。」

  張牧整個人一驚,確實,剛才光顧得安排流民,把這麼重要的自然規律給忘了。狼崽子好歹有人性,可狼群是全野生的。食物充足的環境下可以和人類共生,互不幹擾,偶爾還有互利行為。比如跟隨人類營地遷移,不用大費周章尋找地下洞穴。

  但一旦食物緊缺,無論是人還是家畜,在野獸眼中都是食物。張牧想起剛才那六十多雙綠幽幽的眼睛,不寒而栗。

  不一會兒,給狼準備的食物就湊齊了,是營地里大家夥一起湊的,誰家也沒有單獨能力喂飽這麼一大群荒漠狼。張牧還端著一個大木盆,里面是各家小水壺里倒出來的水,匯聚起來滿滿一盆。

  張牧不敢靠近這群餓狼,只放在遠處。男孩還沒把宋撿摘下來呢,走到哪里,都要托著他的小屁股。

  他把食物和水拽到狼群里,給頭狼上供。次頭狼不敢和男孩搶食,因為男孩正在長大,又救了母狼。狼群是感情非常豐富的集體,每一匹都有感情流動。

  頭狼最強壯,負責保護狼群,又必須聰明,它先吃,但因為每一匹狼都很饑餓,有幾匹剛成年不久的公狼上來搶食。結果當然是立刻被頭狼壓制,咬了幾口。它們嗚嗚地夾著尾巴躲開了,等待狼群中的高位狼吃飽喝足才敢過去。

  「小狼哥,你吃飽了不?」宋撿還掛在人家身上,鼻尖蹭來蹭去。

  男孩輕輕啃他鼻尖,臉頰明顯凹瘦。「吃飽了,我要喂狼。」

  「狼自己吃,狼自己吃,你別走。」宋撿的自私勁兒一上來連狼都容不得,以前還狼最好、我們就和狼一起過,現在聽到小狼哥要管狼,搖著腦袋不願意,「咱倆睡覺吧,咱倆抱抱著睡覺吧,先不管它們了。我攢了肉幹,睡醒了再喂它們。」

  不可能不管,男孩坐在地上吃東西,張牧給了許多食物,什麼都有,有很多他甚至都不認識。還有一水壺的水。

  這些東西幫助男孩緩解饑餓和幹渴,肚子肉眼可見地鼓起來了。他拍拍宋撿的後背:「狼,在吃奶。它們在長大。」

  宋撿睜著眼睛到處亂看,看不到一點光,全是黑的。「它們……我給它們喝水了,它們不要。」他以為小狼哥要怪他,沒喂飽幼崽,可是自己沒有奶水啊,自己也想喂飽它們,自己沒辦法的。

  男孩當然沒有怪宋撿,只是告訴他,幼崽們已經找到各自的母狼,在吃奶了。母狼們也吃飽喝足,它們的乳房漲得很不舒服。加上對幼崽的思念,它們瘦了許多,毛也幹燥。

  狼是有母性的,男孩看到一只只拱在母狼肚子上拼命吸吮的幼崽,感覺到了安心。它們還很小,可是已經是荒漠里的求生動物了,僅僅靠一匹受傷母狼的奶水活了下來。

  他的小狗也活了下來。

  「小狼哥我好困,我還睡覺呢,張牧把我晃起來。」等男孩吃飽了,宋撿還抱著,「他好壞啊,他幹嘛用你找掩體?就是因為他用你,我這幾天才沒見著你。」

  男孩很累了,抱著宋撿去拆厚毯子卷,一下平鋪在地上。剛才挨咬的那幾匹狼全部圍了過來,有一匹純黑色的和宋撿特別親熱。

  這一匹,從剛出生就在宋撿身邊圍著轉了,男孩不得不把它打開,讓它別與宋撿太親密。

  「哥,你幹嘛呢?你受傷了不?」宋撿才慢慢放開他,可是抓著他的腰帶不放,「哥你這幾天去哪兒了?我想摸摸你,你理理我。」

  「撿等,乖,睡醒了再說。」男孩說話越來越清楚了,等他把狼都安撫好才回來。肚子里不餓,感覺非常舒服,口渴也沒有了,只是嘴唇上幹裂,流了一點血。

  宋撿乖乖等著,等男孩拿了薄毯子回來。往身上一蓋,宋撿倍感安心,縮在他們的毯子底下玩兒小狼哥的手指頭。

  「手指頭……破了。」宋撿不高興地嚷嚷起來,「張牧真討厭,他用你,才破的。」

  張牧正拎著煤油燈到處溜達,聽了一耳朵,笑著離他們遠遠的。宋撿這個小孩兒脾氣來得快,現在嘴上說討厭自己,過兩天又會說求求了。他被狼崽子養在帳篷里,不懂得圓滑嘴甜,見過的人還不如狼崽子多呢。

  狼崽子把他當個小狗養著,也是太慣著了,脾氣大。

  男孩看見張牧了,也看見樊宇了,剛要起來,被宋撿兩條小細胳膊圈住了腰,又給拉了回來。「撿是不是,害怕?」

  「嗯,我可害怕了,你以後永遠帶著我好不?」宋撿四肢並用,在毯子下面把小狼哥圈住,「哥,這些天你去哪兒了啊?遠不遠?」

  「去找掩體,走很多很多的路。」男孩把毯子往身上蓋了蓋。一旦放松下來,他也覺出了累和疼。

  身體累,腳底疼,嘴唇疼。

  「那……以後我們養馬吧,把張牧的馬要過來,我天天幹活兒,和他換。」宋撿又惦記張牧的東西,「小狼哥,我今天坐張牧的木板車了,車是什麼啊?過兩天,你帶我去摸摸唄,摸摸我就知道了。還有,我學會用棍棍了,我自己拿著棍在帳篷里走,走可遠了,我厲害不?」

  「嗯。」男孩閉著眼點頭,困了,可宋撿的小細嗓子一直沒老實,他不得不捂住這張嘴巴。

  「我還……唔,你別捂我,我再說最後一句。」宋撿的手也往男孩臉上亂摸,一下摸到了幹裂的嘴唇,「啊,這是破了不?我有藥藥,我去拿……」

  「撿,乖。」男孩實在困了,平時不願意讓宋撿碰自己的臉,現在也沒力氣管,他把宋撿拉回來,再一起蓋上薄毯,才不管什麼藥,只想安安靜靜睡一覺。

  宋撿不敢動了,手指在男孩的嘴唇上碰來碰去。「哥,我會用棍棍了,我以後不拖你後腿……你帶著我。咱倆可以養馬,一起找掩體,還有,我今天,看見星星了呢,你放的,特別亮。」

  「嗯。」男孩沒聽明白後半句,眼皮子一沈,真的睡著了。

  他身邊的狼早就睡了,每一匹都耷拉了耳朵,全部累壞。

  「哥?」宋撿又把小狼哥抱了抱,小心擦他的臉,再湊上去舔他嘴唇,把幹裂的皮舔下去。

  自己今天,真的看見星星了呢,哥給放的。

  哥,我好想你啊。





第25章 十六歲

  男孩睡了好久,整個人像陷入一場昏迷。現在他也會做夢了,可能小時候也會,只不過並不知道那叫夢。

  夢里是一大片一大片沒有盡頭的黃沙,他和狼,還有宋撿。宋撿對著太陽,只知道往前跑,前面的方向是錯的。

  「撿,回來!撿!跑錯了!」男孩在夢里喊,著急,因為宋撿看不見,他沒有教過他用太陽識別方向,所以宋撿跑錯了,要回頭才行。

  「回來!」男孩直接喊了出來,眼睛一睜,醒了。

  沒有黃沙,沒有太陽,他們還是在地下掩體里,周圍很黑,只有幾盞煤油燈在亮。他的狼沒有亂跑,也沒有死。

  小狗也在旁邊睡覺,沒有亂跑,只不過被自己吵醒了。

  宋撿被吵醒,也被嚇了一跳,往後躲一下立刻又抱上來。「小狼哥你喊我?你是不是受傷了?是不是?」

  那年男孩受傷昏迷的事,宋撿還記得呢。腿上一道大口子,現在留了好長一道疤痕,摸上去,是凹著的一大條,比自己的手還大。

  「哥,你是不是有傷,沒和我說?是不?」宋撿最害怕這個,看不見,也就沒法第一時間知道小狼哥的狀況,萬一有傷瞞著自己,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在小狼哥身上亂摸,還把手伸到褲子里去摸,一下摸到了哥的小不點兒。

  啊,不是,哥的小不點兒都長大了呢。尿尿的地方不能瞎摸,再給摸疼了。宋撿又去摸旁邊,最後手拿出來,摸到小腿,腳踝。

  他一心一意給男孩找傷口,生怕摸到哪里是流血的。

  「不疼。」男孩還在醒神,失去的體力沒有補回來,還想睡睡,「撿,回來睡覺,陪我。」

  一想到小狗沒丟,狼沒丟,男孩心里放松下來,眼皮又沈了。可是宋撿不肯休息,忙忙叨叨摸來摸去,非要在自己身上摸出什麼來。

  摸著摸著,男孩一下不想睡了,身體第一次有了很奇怪的反應。他看著下半身,很奇怪,歪著頭研究,盡管十四歲了可根本不懂,除了難受,就是難受。

  「啊。」宋撿終於發現了,果然有傷口,就在右腳心上,「小狼哥你的腳丫怎麼破了呢?是石頭子劃破的?你怎麼不早說!」

  明明心里難受,嘴上又兇巴巴怪人家,手底下不閑著,摸著自己的背包去找藥水。現在宋撿有兩大瓶藥水了,一個是酒精,一個是碘酒,它們的區別宋撿不懂,但都是受傷後用的就對了。

  小狼哥經常受傷,上藥這一套流程宋撿很順手,棉簽蘸完藥水,鼻子底下聞聞,就知道這個是酒精,不是碘酒。

  兩個藥水的味道不一樣,但是都很難聞。

  「哥,給你上藥,你忍著點。」宋撿抓住男孩的右腳,小心塗抹。

  男孩還在看自己身體的那個反應,又奇怪又難受,身體里緊得不行,又全身不適。他不懂自己除了腳心還有哪里受傷了,為什麼剛才不疼,現在這樣不舒服。

  可宋撿不知道發生的一切,給小狼哥的腳心塗了藥,又沒完沒了開始念叨,直到被突然摁倒,才安靜下來。

  「撿,安靜,別說話了。」男孩以為自己是生病了,需要休息才行,根本不想聽一點聲音,「別說話了,陪我,睡覺。」

  「我陪啊,我是幫你上藥。」宋撿怪不高興的,可還是撈住了男孩的脖子,很老實地躺著,「我不說話了,小狼哥你睡吧,等你睡醒了,咱們就能出去了,咱們再搭大帳篷。」

  「嗯,搭帳篷。」男孩使勁閉著眼,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麼回事,但是好像比剛才好受些,難受勁兒快過去了。

  宋撿也閉上了眼睛,明明什麼都看不清,可是幻想著他們以後的生活。「等咱倆再大一大,就帶著狼群走,咱倆不要別人,就要狼。我一定能長大……我不哭了。」

  男孩沒說話,還在克制身體里的不舒服,只想趕緊睡著,睡一覺這個病就好了。

  地下掩體外面即將卷起大風,能見度為零。

  等張牧帶領流民營離開地下掩體,狂風暴已經過去,掩體的門外堆積了半米厚的沙土,門差點沒推開。

  這里不算是風暴邊緣,也不算是最佳的掩體,可是,是狼崽子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頭兒,我們去哪里紮營?」副手問。

  張牧也沒打算,這個掩體是臨時找的,附近的生存環境究竟如何,沒有人知道。「仍舊讓狼崽子和狼帶著大家夥走吧,人沒有辦法的時候,相信野獸。要是能有一只鷹就好了。」

  「聽說,有的營地有鷹。」另一個副手說,「還有人說,哨兵和向導覺醒後,就有一只動物,也有人是帶鷹的呢。」

  「那些都不是咱們考慮的事,咱們是一群普通人。」張牧無奈地笑了笑。

  「要是能有哨兵或向導在營地里,就好了,他們都不是人,是武器!聽說一個哨兵能打過好幾個普通人,一個向導最多能控制幾千個哨兵。」副手露出羨慕的神色,「哨兵要是覺醒了,那才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省省吧,要是視覺、聽覺都變得那麼敏感,這人還不得瘋啊,怎麼能受得了?一公里之外的噪音都聽得見,多可怕。」那個副手又說,「他們的敏銳也是一種負擔啊。」

  「所以他們需要向導啊,向導能把他們的眼睛耳朵暫時關上,還能把他們的靈敏度調低一些。不過,要真是那麼厲害,誰會願意在流民營地里到處遷移?早就去移動基地了,那可是金屬大家夥,一個基地有以前半個城市那麼大,平時出任務,風暴來了,就躲回去……」

  「得了得了,向導也沒好果子吃,一個向導能接收整個流民營這麼多的情緒,你想想,要是他們開戰的時候,每個向導都連著幾千個哨兵,害怕啊絕望啊,他都知道,這精神壓力得大成什麼樣?要我說,還是普通人最幸福。向導和哨兵一旦綁定了,那可是同生共死,死一個,另外那個都活不成。」

  宋撿坐在張牧的木板車上,聽他們說,腦袋一擡一擡的,什麼眼睛耳朵,什麼敏銳負擔,什麼同生共死,根本沒聽懂。可是又都記住了。

  不過,什麼叫覺醒啊?覺醒後為什麼有動物?不覺醒的話,動物藏在哪里?自己有動物不?他想叫小狼哥過來問問,才想起來,小狼哥帶著狼在最前面,去找棲息地了。

  兩天半後,狼群找到了一片平坦開闊的荒漠,張牧站在沙丘最高處用望遠鏡瞭望,兩公里外是一條穿過荒漠的細水流,很適合紮營。

  可是不太妙的是,這一塊已經有人搶先了,靠近細水流的地方是另外一個流民營。

  兩個流民營離這麼近,可不算什麼好事。

  「就在這里吧!」張牧最後下達命令,「我們離他們遠一些,盡量不接觸。」

  「可是水源怎麼辦?」副手問。

  張牧又用望遠鏡看,狼群已經先一步過去了。它們繞開流民營,直沖細水流,突然遠處一聲槍響,荒漠狼群一哄而散。

  但它們沒有放棄,仍舊在水源不遠處,等待時機過去喝水。

  「先安營紮寨。」張牧說,又看了看旁邊的狼崽子。聽到槍響的一瞬間,狼崽子明顯有些焦躁。他的狼被驅趕了,肯定要著急。

  可是站在人類的角度,張牧又很理解這種行為,水源已經是難得,更何況這麼一大群野狼,人類對野獸終究是恐懼的。

  「你們找人過去,和他們的領頭人說,我想和他們見一見。」張牧對副手說,人類有時候遠比動物難辦,「和他們談判,用物資換取使用水源的機會,他們手里也有槍,所有人不能輕舉妄動。」

  狼崽子擡著頭聽,又一次燃起想要槍的念頭。如果張牧不給,自己就去找樊宇。

  人可以用槍嚇跑自己的狼,自己也可以用槍,嚇跑他們。

  使用了一次信號槍,男孩忘不掉那種感覺,槍在手里的力量,直沖上天的閃光信號彈,那是人類的力量,比野獸的嗥叫傳遞更遠。

  宋撿是被小狼哥抱下來的,木板車其實不大也不高,否則進不了地下掩體,可是他還是蹲著好好摸了摸,用手指摸出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這是什麼啊?」宋撿摸著瞎問,「張牧,這是什麼啊?」

  「行了,來了。」張牧笑著來的,「用了你小狼哥一次,叫我這麼不客氣?你忘了你以前順走我家多少物資了?」

  宋撿立刻不願聽。「我什麼時候順了?不是順的,我那是……我都是拿東西和你換,你這個是什麼啊?」

  「這是軲轆,是圓形的,有了這個,木板車上可以放好多東西,用馬拉著走。營地里好多家都有。」張牧沒空哄他,趕緊讓狼崽子帶他走。宋撿還想再摸摸呢,脖子上一拽,趕緊起來貼著小狼哥走了。

  營地紮下來了,狼群卻沒過來,宋撿和小狼哥紮帳篷的時候一直豎著耳朵聽呢,只有母狼喂奶,幼崽吃奶,大部分狼都沒過來。

  「小狼哥,咱倆的狼呢?」宋撿扶著比胳膊還粗的木棍問。

  男孩正踩著木架子,給帳篷的橫梁栓麻繩。「狼群,在想辦法喝水。」

  「水?喝水還要想辦法?」宋撿想不通了,「水不是誰看見都可以喝?為什麼不給狼喝?咱倆可以喝不?」

  男孩跳下來,把防水帆布拉開,一個大帳篷就搭好了。「不知道,張牧,帶著人過去問。」

  「去哪里問?」宋撿抱著薄毯,鉆進去鋪床。剛鋪好,母狼和幼崽全鉆進來了,擠得他東倒西歪。

  他有點怕張牧了,害怕張牧再用小狼哥幹活兒,再給累壞了。

  「他去,那個營地問。」男孩站在帳篷外面,看向遠處,「他們都有槍。」

  靠近細水流的地方,已經密密麻麻紮了一大片帳篷。

  之後,像今天這種兩個營地挨得近,需要交涉的狀況,又出現了好多次。宋撿跟著營地轉移,學走路,學做飯,學著給小狼哥補衣服,不知不覺又過去好多日子。

  小狼哥和樊宇張牧開始學槍了,有時候拿回來一個彈殼,可宋撿從來不敢碰。他知道這東西能殺人。

  但小狼哥說,他永遠不會對人開槍,只需要用槍嚇走就行。有一天,宋撿拿著一大筐壓好的狼毛,去和張牧換睡覺用的枕頭,聽見張牧和副手們說什麼,培養小狼哥當領頭人的話。

  嚇得宋撿自己杵著棍棍又走回來了,他一點都不希望哥當領頭人,領頭人太累,他也不想哥去管別人,最好只管著自己。

  「哥,咱們旁邊是不是又有營地了?」又一次紮營,搭帳篷,宋撿摸著光走出來,脖子上還是拴著繩,他一下摸到了小狼哥的胳膊,「你帶我……去看看?」

  以前的男孩已經變成了十六歲的少年,長發高高得紮著,其中還有一捋細細的麻花辮摻雜其中。是宋撿用搓繩子的辦法給編上的。

  聲音幹凈,目光專注,和野獸一樣,從不摻雜人類的邪念。

  仍舊比宋撿高一頭,也比同齡人高。剛習慣穿鞋,不習慣穿上衣。已經有了成年人的雛形。

  「你不是不願意去麼?」少年轉過頭,剛用刀做好一條手鏈,系在了宋撿的右腕口。是幼狼換掉的狼牙,很尖的一顆牙。

  自己的小狗長大了,可以收禮物了。

  可小狗永遠是小狗,長大了也怕人,從來不願意去其他營地轉轉。有時還耍賴,要牽著繩走。

  「我這不是長大了嘛,我想去看看,看他們有沒有物資,和咱們換。」宋撿十四歲,還不知道人類比狼危險,只想著給哥換點好東西。

  小狼哥今年十六歲,再大一大就十七。現在營地里的人都改口,以前都罵他狼崽子,如今都誇小狼哥好看又能幹。現在是五月份,他倆一起過生日,他想給小狼哥換身衣服,再換一雙跑得快的鞋。

  也從來沒懷疑過小狼哥不好看,自己哥永遠最好。

  作者有話要說:入V啦!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喜歡狼允和宋小狗的故事!

  撿撿:哥你的小不點兒咋啦?

  狼允:小不點兒?





第26章 交配權

  兩個營地交涉是常有的事,但也不容易。

  這一次,張牧帶了足足的物資,在副手陪同下,一行人天黑之後過去,用實打實的好處換取喝水的權利。

  這是流民營地不成文的規定,誰先來,地形優勢就是誰的了,要想使用,必須用能打動營地領頭人的東西。

  可每一回都要加價,不僅需要溝通喝水的事,還要溝通狼群的事。

  「不行!」這次,對面營地的領頭人態度強硬,「狼群太危險,我不允許它們靠近我們的營地。要是離得太近或者來搶水,我會命令看守水源的獵人開槍!」

  張牧也沒法再說什麼,保護營地是領頭人的職責。如果沒有狼崽子,他也不會允許這麼大一群野狼徘徊在營地邊緣。

  八十多匹成年的荒漠狼,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可怕的殺傷力。

  就算要剿殺,也要將近百人同時開槍,這還不包括打偏的。只要跑掉一匹,後患無窮。

  但這群狼,也無形中保護了他的營地,自從狼崽子被張牧帶回來,再沒有野獸在夜間潛入營地傷人了。野獸都怕狼群,群狼是荒漠食物鏈的最頂端。

  如果不算可怕的沙漠生物的話。

  對面營地不允許狼群靠近,張牧需要和少年解釋。少年已經長大了,幾乎趕上自己的身高,一頭濃黑的長發是宋撿給紮起來的,頭繩都是宋撿用野草絲親手編好的。現在的狼崽子是營地里最俊的小夥子。不僅長相好、身體棒,跑沙面不知道累,還能幫助副手們看天氣。

  大家都看好他,如果這孩子將來能徹底擺脫狼性,絕對是最佳的領頭人人選。而且快成年了,不少家里有女兒的人都開始打小算盤。

  就連自己妻子也提過幾次,可這事,張牧不打算管,年輕人要自由戀愛,再合帳篷。

  真沒想到啊,當初樊宇把野獸一樣的小男孩兒帶回來,大家都轟趕他,還是樊宇做了擔保人才留下。時間轉眼而過,小男孩兒變了模樣。

  聽張牧說完,少年沒反對,他已經懂了人類營地的利害關系。「我可以帶狼去遠處喝水,他們不許射殺我的狼。」

  但宋撿的不高興全部擺在臉上。「為什麼啊?狼只喝水,又不咬他們。張牧你自己說,狼咬過你不?」

  張牧無奈,宋撿是狼群護大的,自然不知道獸性兇猛。狼崽子把他藏在帳篷里,不見人,他更不明白人類的社交是怎麼回事。「它們是沒咬過我,可不代表,它們以後不咬,它們不咬別人。」

  「他們……就是欺負狼不會說話,欺負我看不見。」宋撿也明白,這些事張牧沒法做主,「可是……狼帶著咱們過來,找著水,找著地方住,結果不讓喝,我怕小狼哥的狼渴著。」

  「算了。」少年拽了下宋撿的繩子,「我打水給狼喝。」

  「可是我心疼你啊,我心疼你。」宋撿當著好多人的面,去摸小狼哥的手,沒人教他人情世故,他也不知道害臊,「打水累,明明是狼找到的水……不給喝。」

  這件事,少年也沒辦法,狼和人注定不一樣。

  新的棲息地就這樣定下來,離水源很遠,去一趟要花好久。宋撿和哥一起收拾帳篷,剛把木架子和背包放好,外面響起一聲轟隆隆。

  「啊?」宋撿一楞,沒聽過這個。

  少年出去看看,頭頂上一片黑色雲,黑壓壓,被風吹很快。他也沒見過這樣的雲,趕緊把宋撿推回去。「快回去,我沒讓你出來!」

  「怎麼了?」宋撿往回走,帳篷不算特別大,他一下撞到布料上。少年把前幾天剛生產完的母狼叫進來,毯子上全是小毛球,睡得正香,還沒睜眼,耳朵小得幾乎看不見。

  然後,兩個人坐在帳篷口里面,和狼擠在一起,看著天上黑壓壓的雲。對自然環境的改變少年永遠心存敬畏,他從很小就知道生命在荒漠里多渺小。

  也多偉大。

  再大的火,燒過去,只要幾天功夫,焦黑的草皮就冒新芽。

  幾分鐘後天更黑了,就算現在是白天,帳篷外面也看不到什麼。連宋撿都明顯察覺出明暗不同,張望著,看外面的影兒。

  「哥,我那天又聽到外面的人聊天了。」反正也沒事做,宋撿看不到天有多黑,也不害怕,「他們說哨兵,向導,你聽說過嗎?」

  少年只關注天氣,再過不久,他希望能學會預測狂風暴的方向。「沒聽說過,別人說的話你別亂聽,別出帳篷。」

  他不喜歡宋撿聽太多,宋撿是自己的小狗,要是被教會太多人類的事,他就不屬於自己了。

  「他們還說什麼……覺醒。」宋撿只能學話,根本不明白,「哥,什麼叫覺醒啊?為什麼覺醒之後,眼睛耳朵都變厲害了?連味覺都是。」

  「不知道。」少年有點煩躁,宋撿說的這些他也不明白。

  「還有,覺醒後……會有動物呢。」宋撿笑著說。結果下場是被捂住了小嘴巴。

  少年捂著宋撿,不喜歡他說自己聽不懂的事,天色更暗了,轟隆隆聲更大,他緊張地望著外面,突然,天空亮了。

  太亮了,亮得宋撿不自覺打了個顫,以為有人放信號彈。他掙開小狼哥的手,再翻過來抱他:「哥,是不是出事了?」

  少年沒回答,正在研究天空。他也沒見過這麼亮的天,像是……幾十個、幾百個信號彈,同時上天。

  正楞著,一聲巨大的炸響從天而來。

  好大的聲響。

  「啊!」宋撿都長大了,還習慣往少年懷里藏,「哥!我們會死不?」

  少年搖搖頭,看到好多人沖出了帳篷,拿水壺、水盆等著。幾秒後,一場瓢潑大雨降了下來。

  「下雨咯!下雨咯!」流民們都在喊。沙漠里很少下雨,這樣大的雨水還是第一次見。

  不怪少年沒見過,許多成年人都沒見過。他趕緊拍拍宋撿的小臉蛋:「是下大雨了。」

  「雨?」宋撿晃著頭,不相信,隨即鼻尖和臉蛋都被啃了幾口,這說明小狼哥很高興。小狼哥高興,他就高興,哥說下雨,那就是下雨唄。

  「下雨為什麼那麼大聲音啊?」他不懂閃電和雷,以前那幾次少見的雨水也是急匆匆,刮一陣風就停了。

  少年確實很高興,下了雨,水流的水會增多,他的狼可以在附近找到水喝。狼的皮毛很厚,不會濕透,它們會找地方避雨,也不害怕被淋濕。

  怕淋濕、要避雨的,恰恰是這群人類。

  「小狼哥,咱家的盆盆都拿出去了不?」宋撿聽見哥拿東西了。

  「拿了。」少年坐回宋撿旁邊,打開背包,拿出幾枚果幹,「都拿出去接水了。」

  「那好,咱倆有水喝。」宋撿用嘴接少年嘴里的食物,長大了還擠在一起,聽帳篷外的雨水聲。

  帳篷是防水的布料,他們一點沒淋著。後來雨水變小了,到天黑才停,宋撿聽了好幾個小時的雨,從沒有過的高興。

  雨聲真好聽,這是他有記憶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幾天之後,宋撿換了一身幹凈的舊衣服,讓小狼哥帶他去隔壁營地看看。

  走在原本應當幹枯的草皮上,宋撿聞到了草的氣味。「哥,腳底下是不是有草?」

  少年看了看剛冒芽的綠苗。「有,下過雨,它們長得快。」

  兩個營地離得近,不少人在交換物資,包括買或賣槍。樊宇就是幹這個的,他有時會騎馬去比較靠南的地方,用新鮮食物和哨兵們換裝備。

  這些都是學槍的時候,少年聽樊宇說的,樊宇還告訴他,哨兵們會吃罐頭,但罐頭吃久了會反胃,所以他們會偷偷出來找食物。

  兩個營地間的流民也會移動,如果覺得這個領頭人不好,也可以去另外一個營地居住,換另外一個領頭。

  宋撿聽出人聲逐漸多了,不免緊張,他見過的人太少,對外面的世界難免好奇又警惕。「哥,是不是到了?人好多啊。」

  「咱們到了。」少年行走在人群里,緊緊抓著宋撿的繩子。人比他想象中多多了,他不斷聞著周圍的氣味辨別,各種各樣,皮子、金屬、槍粉,還有……食物。

  他沒聞過的食物的氣味。

  「好香啊。」宋撿也沒聞過,他背著一個包,鼓鼓囊囊塞滿了攢下來的物資,和自己做的手工活兒,「你看見什麼了?是吃的不?」

  「是吃的。」少年循著香味過去,停在一個帳篷邊上,里面的人好像在烤肉。

  一邊烤肉,一邊往上刷東西。

  少年不懂,他們從來不吃這個,原來人類吃肉還有這麼多花樣。

  「哥,吃不?你餓了不?」宋撿的饞蟲都要出來了,小嘴巴咂砸,仿佛已經吃到,「小狼哥我沒吃過這個。」

  少年不餓,狼不餓的時候不進食。但是小狗餓了,他就想從背包里往外拿東西來換。

  「等等!」宋撿把背包抱住,那年,小狼哥為了摘崖蜜被割傷腿,他還記得人有多壞。要是讓這些不認識的大人,看到他們的背包,一定會被搶走的。

  說不定,再用刀子劃傷他們。

  「咱倆不能把蜜一次都拿光,咱倆得慢慢拿。」宋撿扒著小狼哥的肩膀說,「人壞,他們大,會欺負咱倆小。」

  少年笑了笑。「你十四歲了,不小。」

  「我小。」宋撿往前湊湊。

  「十四歲,相當於狼快長大,快交配的年齡。」少年很直白地說,眼睛里沒有邪念。他是被狼養大的,已經知道自己其實是人了,但仍舊不想當人。

  龐大的狼群唯一天敵,其實是人類。但是狼群對幼崽非常愛護,母狼甚至會將獵物撕咬成碎片,吃下去,回到幼狼身邊再吐出來反哺。

  公狼不會反哺,但也會帶回食物。

  母狼生產時會集中在一起,躲在他們的帳篷里,將幼崽集中養育,輪流照顧,不知疲倦。正是這種母性族群觀念極強的野獸,把他當作一只外貌不同的幼崽,養大了。

  一聽到交配,宋撿更好奇了。他沒見過,更不懂是什麼意思,小狼哥只說公狼把母狼摁住了,可是在他聽來,只是狼群跑來跑去,嗷嗷叫喚。

  「那我長大了才能交配啊,我現在還小。」宋撿抱著背包,「哥,你會交配不?」

  少年臉上的長頭發被風吹了一下,眼睛深深陷在眼窩里。最近這一年,他總有身體上的不舒服,每次都要忍耐,但他覺得這種不舒服和交配有關系。「應該快了。」

  最後他們只割了一小塊崖蜜,還是兩個月前摘的,雖然顏色不澄亮,但仍舊香甜。用這一小塊蜜,換了幾塊烤熟的肉。

  「好吃。」宋撿的臉昂得高高的,「哥,我還想吃。」

  少年只嘗一口,就不再吃了,不喜歡人類的調味料,只喜歡帶血的半生肉。剩下的他撕成小塊,來喂宋撿,宋撿很喜歡,吃得嘴唇邊上油乎乎。

  「哥,我吃這麼多肉,以後會長高不?」宋撿吃飽了,用手背抹抹嘴。

  少年又笑了笑,重新拉緊手里的麻繩。「會,等你長大了就長高了。」

  「長高就好,咱倆能一樣高。」這是宋撿最大的盼望。

  再過四年,自己就成年了呢,雖然還是個半瞎,但長高些總是好的,能幫小狼哥扛帳篷。

  「但小狗不用長高,小狗可以小。」少年又說,拉著宋撿的麻繩,準備再帶他轉轉。

  「我不小,我要當大狗。」宋撿跟著眼里的影兒往前走,不知不覺,哥的影兒好像又高了。他怎麼長這麼快啊。

  少年拉著宋撿,時刻注意周邊的環境,他不喜歡嘈雜,聽慣了風聲的耳朵不喜歡好多人聚在一起說話。剛轉了個彎,面前突然站了兩個男人。

  「小弟兄,你手里拉著的這個,賣多少罐頭?」他們看少年是牽著另一個來的,就把被牽著的這個,當成了來這里交換的物品。

  像沙漠馬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狼允逐漸懂身體反應了呢。

  十四歲撿撿許下壯志豪言:長大要和哥交配!(傻乎乎的)





第27章 鬧別扭

  賣?宋撿搖著手往後躲,手還沒擦幹凈,油油的,全是剛才拿烤肉留下的油漬。「不賣!不賣!不賣罐頭,我不賣。小狼哥咱們走吧,走吧……我不吃肉了,我要回家。」

  他以為那些鉆進帳篷里掐自己的大人又回來了,小時候,那些人就是這麼問自己的爸媽,問這個瞎眼的小玩意兒賣多少個罐頭。

  「我不賣!我……我……」宋撿剛吃飽,小肚子里還撐著,嚇得連動都不敢動。眼前是兩個好高大的人影兒,他們有張牧那麼高,比自己高太多太多。

  少年沒給回答,但是表情已經警告他們了,像狼一樣皺起鼻子來,眉梢挑得很高。而且他也沒懂這些話,在他的意識里,宋撿是沒法用罐頭去衡量的。

  「幾十個罐頭,賣不賣?」那個人又問。

  「我……」宋撿著急了,他看不見小狼哥的表情,只聽見少年沒說話,「我沒法賣,我……我是小瞎子,看不見。」

  「什麼?瞎子?那可就不值幾十個罐頭了,最多二十個。」男人伸手,想要扒拉下這個小瞎子的臉蛋,看看什麼樣子,卻被長頭發的少年給打了。

  狠狠一拳,打了小臂。

  「不賣。」少年不可能讓他碰宋撿。宋撿身上只能有自己的氣味,如果沾上了別人的味,狼群可能不會接受。更何況,這不是用罐頭能衡量的。

  狼從來不會賣自己的獸群,人也不應該賣自己的同伴。少年就算再餓,也不會殺狼去換食物,更不會把自己的小狗給別人牽。

  「我們有的是罐頭。」另外一個男人舉起一個口袋來,「新鮮的,和哨兵們換的。你不想嘗嘗?」

  他看牽著繩子的少年還沒成年,這個年齡很容易誘惑。可少年連看都不看,根本沒有表現出對罐頭的興趣。

  「我說了,不賣。」少年又強調了一次,拉著宋撿的繩子離開了這里。

  兩個男人看著他們離開,注意力放在小瞎子鼓囊囊的包上。

  宋撿嚇得臉發白,在小狼哥後面嘟嘟囔囔,嫌剛才他回話慢了。「哥,你剛才怎麼不說話?」

  「為什麼要說話?」少年根本沒當回事,別人問,自己拒絕了,等於剛才的事畫上了句號。不用說話,也能用表情警告他們,不要碰自己的小狗。

  「你應該馬上說……不賣,你不能賣我,咱倆最最好,咱倆將來要過一輩子的。」宋撿悶悶不樂又害怕,「小狼哥你記好啊,不能賣我,賣了我,你就沒有我了,我……我就被別人拿走了。」

  「沒有人能拿走。」少年把繩子拽緊,「狼不會賣掉同伴。」

  這樣宋撿放心多了,小步跟在後面。「哥,那等你再大一大,有小姑娘要和你合帳篷,怎麼辦啊?你會同意不?」

  少年腳下一停,為什麼要合帳篷?

  宋撿聽他不說話,又生悶氣了。「小姑娘……和我差不多,就是……幫你管著狼,幫你洗衣服。將來你不要小姑娘,好不?」

  「為什麼要小姑娘?」少年轉過來。

  「張牧說的啊,我怎麼知道……」剛才還怪小狼哥不說話,現在宋撿又怪張牧了,「他說,姑娘都喜歡鉆你的小帳篷。她們要是來了,我就沒地方了,就把我給擠出去。」

  少年皺皺眉頭,想不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帳篷,一個帳篷就是一個家,為什麼放著自己的家不要,偏偏要鉆自己的?

  就算鉆進來了,自己的狼也不會容她,它們只接受了宋撿。

  因為那年宋撿非常弱小,狼有養育弱小幼崽的天性,如果是姑娘,她們已經不是幼崽,狼不會接受。

  宋撿沒聽到滿意的答覆,也不敢吭聲,怕給小狼哥說煩了。小狼哥越來越高,從背影就能看出來,不僅高,肩膀還寬了呢。宋撿怕自己長得不夠快,又拖後腿,最後真讓哥給扔下。

  逛了一大圈,宋撿用生肉換了兩身衣服和兩雙鞋,被少年帶回了營地。流民因為不方便捕獵,或武器不夠,食物會緊缺。他和小狼哥正相反,食物充足,但是缺少生活物品。可宋撿還是堵著氣,氣小狼哥沒給他承諾。

  承諾永遠不和別人合帳篷。

  回到自己的小帳篷里,宋撿安心許多,旁邊有狼,那些人不會追過來抓自己。

  小腦袋里胡思亂想,因為看不見,唯一一點聯系就是這根繩子和小狼哥。脖子磨出一圈疤,宋撿坐在篝火邊上,還氣呢。

  最近,確實總能聽見有女人來找哥,她們都想和哥說話。

  她們還給哥送東西吃。

  少年沒有那麼敏感脆弱的心,根本不知道宋撿氣什麼,從隔壁營地回來之後就不愛說話了。「肉烤好了,在你手邊,自己拿。」

  宋撿的眼睛看不清楚,可少年一直訓練他拿東西,讓他對長度和高低有概念。

  「小狼哥,你會一直養著我不?」宋撿不吃,就想要一個承諾。

  少年繼續切肉,自己不養,難道交給別人來養?「你慢慢會長大,就算我不養,你也會養自己。」

  「我不長大了,我就想讓你養我。」宋撿不想獨立,「我……我能杵棍棍到處走,但是我養不了自己啊,我看不見,膽子小。小狼哥你說你永遠養著我,好不?」

  「沒有人能一直養別人。」少年想讓宋撿明白自然規律,就算自己不在身邊,他也要活下去,「狼長大也會斷奶。」

  「我不。」宋撿又想撓眼皮。

  「你好好吃飯。」少年又把烤熟的肉遞給他。

  可是宋撿不吃,手往前伸伸,想要摸小狼哥,結果一不小心差點碰著了火。

  「撿!」少年終於急了,「我告訴過你,永遠不許摸火!」

  「可我又看不見火什麼樣,我一輩子也看不見了……」宋撿和自己賭氣,把手往火里伸。

  少年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結果把宋撿那顆敏感的小半瞎的玻璃心全打碎了,手繼續往前摸。「你還打我,我都這麼大了,你還打我,我摸摸火又怎麼了……」

  少年咬著牙,實在沒辦法,又不懂宋撿鬧什麼脾氣,幹脆抓著他的手往火里一送。

  宋撿啊了一下,趕緊把手收回來,原來火這麼燙。自己吃了這麼多年的肉,第一次知道烤肉的火這麼燙。

  他又難受,又委屈,撅著屁股爬回小帳篷,自己偷偷抹眼淚。爸媽不要自己,小狼哥也不養著自己,自己就值幾十個罐頭。

  自己真沒用。

  他是哭著睡的,不知道睡多久,醒來叫了一聲哥,眼前只有模糊的明暗。哥不在帳篷里。

  找不著人,宋撿的世界就塌了。帳篷外面有人低聲說話,他嚇得往毯子里縮,怕那些大人追過來了,用罐頭買自己。

  掌心特別疼。

  「哥,哥!」宋撿又要哭了,直到耳朵捕捉到熟悉的腳步聲。動靜不大,肯定不是成年人。

  小狼哥來了,宋撿知道,他看不見,就盯著腳步聲的方向乖乖抱著腿等。

  「你睡醒了?」少年掀開布簾走進來,手里是樊宇給的兩個罐頭,和一個小姑娘送過來的肉羹。

  「我睡醒了,我不哭了。」宋撿那點小脾氣撒完,又變回乖小孩兒,伸著手給他看,「我知道火危險,不能摸,長記性,長好多好多記性呢。」

  「火很燙,以後不能再碰。」少年打開罐頭,里面是一種糊糊,他嘗了一小勺,又喂了宋撿一小勺。

  肉羹給了剛生產完的母狼。

  宋撿無能為力地眨眼,哥在眼睛里就是一個輪廓,所有人都是剪影輪廓。

  「小狼哥,以後別扔我好不?」宋撿昂著頭,還問。

  少年從來沒想過扔宋撿,但他故意說:「你不聽話。」

  宋撿爬到旁邊,摸著了一對膝蓋。「你養吧,聽話,我手疼……」

  「疼了你才知道危險。」少年說話已經很流利了,「我不會扔你,但你也要學會養自己。」

  宋撿放心了,用受傷的手去摸他的手,在心里想象,猜哥長大了會是什麼樣。他又躺平,露出肚子和脖子,用低位狼的方式表示討好和臣服,知道自己剛才惹哥生氣了。「小狼哥,我記得那些大人說……什麼覺醒,覺醒後眼睛更厲害,咱倆長大了就覺醒嗎?」

  「不知道。」少年像狼一樣,騎在宋撿的身上,輕輕咬他脖子,張著嘴,在他身上嗅來嗅去。

  一旦宋撿討好他,他就不自覺變回一匹狼。

  「我要是能覺醒就好了。他們還說什麼……向導……精神體,動物什麼的。」宋撿好奇,「小狼哥,將來你會有精神體嗎?」

  「沒有。」少年不想讓他說話,這些他都不懂。

  「他們說……精神體是動物。」宋撿空洞的眼神往前看,繩子拽緊就是他的安全感,他離很近,仿佛離近就能看見,想看小狼哥的臉,「哥,要是你有動物,有精神體,會是什麼啊?是狼不?」

  少年的發尾落在宋撿的臉上。「我已經有狼了。我喜歡小狗,聽話的小狗。」

  宋撿兩手亂抓,抓著毯子往身上蓋。「那……你有狗了,還養我不?」

  少年想起宋撿剛才要摸火的樣子,輕輕拍他手背。「不養,你不乖。」

  「乖!」宋撿立刻抓著小狼哥的手搖晃,「養吧,我聽話,我最最聽話。」

  憋了半天,少年終於笑了一聲,胡亂地揉宋撿的頭發。「你就是我撿的小狗,煩死了。」

  宋撿聽見這聲笑,也笑了,還小聲叫喚:「汪,汪汪汪,小狗就是煩人啊,小狗長不大。」

  少年裹著毯子把他撲倒。「狗才不這麼叫。」

  「哥你聽過?」宋撿才不信,狗就是這麼叫,營地里好多人養狗,就是這樣。

  少年把毯子上的野草絲掃幹凈,吃晚飯時不聽話的宋撿消失了,現在這樣,他很喜歡。「沒注意過,但肯定沒這麼難聽。狼叫起來好聽。」

  「狗也好聽,就是這樣叫的,汪汪,汪汪汪……我是小狗,汪汪。」宋撿抱緊他,確定自己永遠不會被扔下。





第28章 家又變大了

  這件事鬧完之後,宋撿老實了好幾天。自己也做自我檢討,是不是太膽小太討厭了,離了人就不行。

  要是老這麼黏人,會不會讓小狼哥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思來想去,沒人就是不行,不黏著哥就是不行,宋撿又開開心心當起小累贅來,每天抱著小狼哥舔啊舔的,認命了。

  自己這雙眼生下來就沒用,沒有好視力,一個人在荒漠里活不下去的,什麼都幹不了。

  除非……除非自己能覺醒,當哨兵,宋撿記得那些大人說過,覺醒後眼睛耳朵會變厲害。

  又過兩天,少年又想去隔壁營地了,他沒有宋撿的小心思,成天問什麼向導啊哨兵的,他只想先給家里添一匹馬。

  可宋撿不想去,上次那些人把他完全嚇壞。「咱倆不去好不?不要馬,咱倆有狼。」

  「馬可以馱東西,遷移時有用。」少年回答。宋撿看不見,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家已經變很大了,除了帳篷,光是背包就有好多個,再加上毯子、木架、水壺、衣物,越來越多的東西拿進帳篷,他們的小家,越來越像張牧的那個帳篷了。

  少年進過張牧的家,里面甚至有床,鋪著厚厚的皮子。他和宋撿的家還差很遠,但少年想,再過幾年,他和宋撿也會有一張床。

  再要一盞煤油燈。

  宋撿還是不樂意去,但又不想被留下,只能不情不願跟著。背包里裝的全是肉。

  交換物資的地點是兩個營地的交接處,一直挺熱鬧的。宋撿聽見他們大聲談論生意,用馬換了多少罐頭,就有些發怵。

  罐頭,宋撿就吃過幾口罐頭,但是已經知道自己就值二十個,不值錢。

  「小狼哥,看見馬了不?」這回宋撿不敢四處張望,牢牢跟著。可是腦袋里總是瞎想,想起以前聽到的什麼覺醒啊、向導啊,他還想再聽更多,最好大人把那些事都告訴他。

  為什麼,哨兵和向導會分不開啊,為什麼,哨兵會難受,就需要向導,向導會精神壓力大,需要哨兵保護?都長成大人了,還需要保護嗎?

  可能需要……他們可能和自己一樣,眼睛或者哪里不好,所以必須在一起生活吧。

  視覺有限的日子太過無聊,任何一點新鮮事都能讓宋撿興奮好久,他好想見一見哨兵和向導,問一問他們,你們平時都把動物放在哪里啊?

  你們的動物有小狼哥的狼兇不?別人能看見不?

  他光顧得想這些了,小狼哥和他說了好幾句話都沒聽見,還是拉了一下他的繩子,宋撿才回過神來。

  「哥,我聽見馬叫了,有人換馬。」宋撿真的聽到了,小耳朵特別好使。

  「確實有。」少年看到前面有馬,被人牽著,再看自己手里,牽著的是宋撿脖子上的麻繩。那些成年人圍著馬,在討論用多少罐頭來換,或者用布料、武器來換,他沒有那些東西,只有背包里的肉。

  「真有馬啊?」宋撿只聽過馬叫,根本沒摸過,所以不知道馬什麼樣,「小狼哥,咱倆要什麼樣的馬啊?」

  「你喜歡什麼樣的?」少年往前看去。

  宋撿也假裝自己看得見,往馬叫那邊望。「我喜歡大的!」

  「大的馬有很多,有黑色和白色,還有黃色的。」少年一五一十給他講,自己也跟著看,「咱們要哪個?」

  宋撿想想,什麼黑色白色黃色,通通沒概念。「要黑的,狼也是黑的,黑色好!」

  少年說了聲好,便拉著宋撿過去。「馬怎麼換?」

  馬販子一楞,以為這是碰上用人換馬的了。「不換不換,小孩兒太小,養著沒用。」

  宋撿肩膀一顫,縮在小狼哥後面了。「我不換馬,哥你快和他們說,我不是換的!」

  「黑色的馬,我用肉換。」少年抓住手里的麻繩,更不懂為什麼人類會用自己的小狗來衡量動物,「肉,換馬。」

  馬販子看他還沒完全成年,不屑。「換不了,一匹馬值一百多個罐頭呢,你能有多少肉?」

  宋撿光顧得躲人,雖然看不清周圍,但也能感覺被人盯著了。結果背包被少年拿了去,一下子全部倒空在了草皮上,全是大塊大塊的帶骨生肉。

  從顏色判斷,還很新鮮,應該是昨天的新鮮貨。

  這一倒,周圍沒人吭聲了,大家都盯著兩個男孩看。別說是年齡不大的孩子,就說是一個強壯的男人,也拿不出這麼多來。

  「黑色的馬,換不了。」馬販子眼睛都直了,但仍舊用那副上挑的音來擡價,「你們的肉是從哪兒來的?偷的?」

  剛才還膽小,宋撿立刻不怕了。「你才偷呢,你才偷呢!我哥找的肉,你不許說他!」

  嗓子尖,還沒換過聲的男孩兒音,說出來沒人重視。

  可他和少年還是不夠成熟,不懂成年人的奸詐,以為這些肉真的換不了馬。

  少年看了看另外幾匹,指著其中最矮的那個:「要那個。」

  馬販子回頭一瞧,那是一匹小馬駒,倒是黑色的,只不過有一只蹄子不好使。面前這堆肉,只要一半就能換。「那個嘛……算了算了,看你們是小孩兒,我就當做好事,牽走吧!」

  宋撿一聽,高興得跳了一下。「哥,咱們有馬了!咱們的家又大了!」

  「嗯。」少年接過馬繩,能看出這匹馬的腿不對勁,但是也沒說什麼。野生動物有傷不妨礙生存,他沒覺得這匹馬不好。

  小馬駒不太願意離開,但是被馬販子一鞭子抽過來,耳朵動動,還是跟著新主人走了。

  等他們牽著馬離開,大人們圍上來,一個勁兒笑話剛才兩個小孩兒傻。

  少年走得很慢,因為宋撿看不清楚路面,每一步都很小心,小馬駒和他們還不熟,但是也不鬧騰,只是瘸著蹄子,走的也不快。

  這樣的馬,根本不會有人要,等它再長大,一定會被殺掉吃肉。可宋撿不懂這些,少年更不懂。要是張牧陪著來,一定能用三分之一的肉換這匹馬,或者根本不讓他們要這一匹。

  一匹馬的腿有問題,就像一個人的視力出毛病,在荒漠里拖人後腿,是累贅。

  走著走著,少年突然聽到一個很熟悉的名字,也不能說特別熟,但是絕對沒記錯。

  有人叫了一聲,宋石。

  他第一反應是抓住宋撿的麻繩,再來回尋找,小馬駒剛好打了個響鼻,宋撿沒聽見,可是少年清清楚楚聽見了。

  不遠的地方,一對夫妻拉著一個不大的男孩兒,慢慢走遠。那個男孩兒很小,就和自己撿到宋撿那天,宋撿那麼大。

  但是那個小男孩兒看得見,他蹦蹦跳跳。

  「哥,咱們怎麼不走了?」宋撿揉著耳朵,剛才馬打響鼻嚇他一跳。

  少年把宋撿往懷里抱抱,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剛才那個小男孩兒應該只是恰好同名,可自己為什麼這麼緊張?

  自己撿到的,就是自己的。

  「小狼哥?」宋撿又問,「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麼不走啊?」

  「沒有。」少年一下轉過身,拉起宋撿和馬的繩子,朝他們的小帳篷大步快走,「只是刮了一陣風。」

  「我沒聽見刮風啊。」宋撿笑了笑,跟著一起回去了。

  回了家,少年悶悶不樂,把宋撿推進帳篷,不讓他出來。小馬駒拴在外面,因為帳篷里有狼的氣味,會嚇到馬。

  少年身上也有狼味,靠太近了,那匹小馬駒就打響鼻,兩只尖耳朵緊張地動一動。

  「我不會吃你。」少年小心翼翼靠近它,盡管馬還小,但他也知道蹄子的危險。一匹被激怒的馬,可以踹死一匹成年的狼。

  他拿著幹燥的草皮過去,蹲在旁邊,慢慢扔。可馬不肯吃。

  「哥,我想摸摸馬。」宋撿鉆出來,手里杵著棍棍,一點點靠近,小心避開沙面上硌腳的石頭,「馬長什麼樣啊?」

  「馬……很高。臉很長,尾巴甩來甩去。」少年沒法形容馬的樣子,「等馬和咱們熟悉了,再摸。」

  「行……馬真是黑的?」宋撿又問。

  「是黑的,和頭狼一樣。」少年看向狼群。

  「那叫它小黑吧,將來它長大了,我騎它。」宋撿開始暢想,想以後自己長大,能幹好多活兒了,騎著馬,陪著小狼哥打獵去,不給他拖後腿。

  到了晚上,少年把剩下的生肉叼走,給頭狼上供。頭狼的兒子都已經長大了,是在宋撿身邊出生的那匹純黑色的,每天都躍躍欲試挑戰高位狼。

  少年把肉分給狼群,也是一種示好,希望它們不要對自己的馬下口。但少年心里明白,現在是食物充足,狼群暫時不會找人類的麻煩,一旦食物緊缺,這些都不好說。

  狼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圈養的動物,除非沒得吃,或者報覆。

  等到營地里的篝火點起來,少年讓宋撿留在帳篷里,自己去辦更重要的事,找樊宇學槍。

  宋撿已經能用棍棍走路,沒事就出來看看馬,小黑小黑叫一叫。馬不理他,他就聽著聲音扔草皮,世界多了個馬的聲音,倒是多了許多快樂。

  他想快快學騎馬,因為小狼哥跑得快,自己跟不上,騎著馬就行了。

  「小黑你吃,我再給你弄點草皮去。」宋撿戳著地面,這里找找,那里找找,戳到了就揪下來,再順著馬的聲音扔過去。有了篝火,也不會再有毒蠍,他在帳篷門口練習走路,走累了就回去歇著,把剩下的肉塊切好,等小狼哥回來吃。

  幾十米外,三個男人潛伏靠近,有馬販子,也有那天要買宋撿的男人。這個小帳篷剛好在營地邊緣,顯得格外孤單。





第29章 家沒了

  少年在樊宇的帳篷里,手邊是一堆零件。

  樊宇拿著一塊秒表:「開始吧。」

  一聲令下,少年拿起面前的各個零件,槍身、槍管、套筒、覆進簧……十幾個毫不相碰的零件在少年手中按照次序組裝,最後往桌面上使勁一磕,上彈。

  「比之前快了兩秒。」樊宇摁下了秒表的終止按鈕,「可以啊,你用槍的能耐將來能超過我。」

  少年偏了偏頭,摘掉眼上覆蓋的黑色布罩。

  「將來我帶你去各個營地里做生意,不服氣的人,遲早被我們打死。」樊宇笑著擦子彈頭,養了這麼多年的狼崽子,終於能派上用場,成為自己的幫手了。

  「我不打死人。」少年摸著黑洞洞的槍口,「我和你不一樣。」

  「少來這套,槍就是為了打死人的,你沒見過移動基地開戰吧?聯盟軍和野軍都打成什麼樣了,誰沒有槍,誰就等死吧。」樊宇也是聽說,他們這些流民根本沒機會和火力軍隊碰上,「明天你帶著這把槍,去打幾匹鹿回來。」

  少年把槍放在桌上,不明白人為什麼會用槍獵殺鹿,而且是超出食量的捕殺。「我說了,我和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樊宇打量著他,「都是男人,誰那點心思誰不知道?」

  「我沒心思。」少年回視過去,「我會捕殺鹿、馬、駱駝、蜥蜴、兔子、鳥,只在需要的時候。如果食物足夠,為什麼要殺?」

  「因為要賣啊!」樊宇叼著煙笑了笑,「嘶……以前沒注意,你都長這麼大了,也快有我高了。」

  少年不喜歡煙味,因為狼群不喜歡。他的聲音最近開始啞,說出話來偶爾沙沙的。「我會高過你。」

  「十六歲,半個大人了,是該想想別的事。」樊宇最近就在琢磨,要是給狼崽子找個姑娘,他也就放開宋撿了,「喜歡哪個?」

  少年轉過身來,不明白。「什麼哪個?」

  「少裝蒜,男人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哪個不是盯著小姑娘的屁股,眼睛發直?」樊宇是過來人,「營地里,只要不是張牧的閨女,你看上哪個了,我幫你去說。你這張臉和身體,有女人緣。」

  「幫我說?」少年對這些事完全不懂,怎麼又和張牧的閨女有關系了?他見過那個姑娘,比自己大一歲,長長的辮子。

  「唉,有的小姑娘,家里吃的不好,跟著你吃飽穿暖,你年輕又有力氣,晚上可勁兒造,誰不願意?」樊宇想,這種事,男人不可能不動心,「我幫你找幾個,見一見?你看哪個漂亮,你就和哪個合帳篷。」

  「我為什麼要見見她們?」少年還是沒明白,他的生活很簡單,就是捕獵、把帳篷加固、保護狼和宋撿。至於別人,還是什麼小姑娘,根本沒想過。

  「你試一次,就知道女人的好處了,保準你抱著三天三夜不撒手。她們能照顧你。」樊宇猜他是童子雞,也是,狼群里長大的,哪有機會接觸女人,碰一下手,估計都受不了。

  少年皺著眉,想不明白女人的好處是什麼。宋撿也能照顧自己,幫自己洗衣服、編辮子,打理帳篷。

  「這件事,以後慢慢說,我得和張牧好好商量。」樊宇看他不開竅,也就算了,到時候來個小姑娘往帳篷里一躺,男人天性,生來就知道脫了褲子怎麼辦,「還有,明天你拿外面的鳥練槍法,別老用瓶子。」

  少年看著屋里各種各樣的槍,堅定地搖頭。「不用,我用瓶子練,不想殺鳥。」

  「槍就是殺人武器,你還不明白?」樊宇特別討厭他這套說辭。

  「我不明白。」少年是真的不明白,只要別人不招惹他,他從來沒想過殺人,「槍是保護自己用的。」

  話音剛落,樊宇的帳篷簾子被人一把掀開,幾個男人沖進來:「你家有沒有水?快救火!營地西邊的帳篷著火了!」

  營地西邊?少年眼神一凜。

  不好,宋撿。

  自己和宋撿的帳篷就在最西邊。

  樊宇正準備去拿水,就看狼崽子抄起剛才組裝好的手槍,沖了出去。於是樊宇的嘴角泄露了一些得意的笑容,狼崽子一旦開過槍,殺過人,他就知道這東西的威力,以後就會用了。

  會用槍的人,都狠著呢。

  宋撿原本正在屋里磨小狼哥的短刀,刀刃有點鈍了。突然,帳篷里的母狼全部沖了出去,像是朝什麼東西狂叫,緊接著就有人喊。

  周圍的溫度立刻熱了起來。

  這熱度很不正常,沙漠進入夜晚只會變冷,從來不會變熱啊。要是宋撿能看見,他一定注意到帳篷的一角已經起了火苗。

  可是他看不清楚,等他站起來的時候,想去摸那根杵著走路用的木棍子,直接摸到了燙手的火。

  是火,他摸過一次篝火,現在再碰一下就認得出來。帳篷外一陣大風,一剎那,他的眼前全亮了,亮得讓宋撿恐懼,第一次因為視覺過亮感到恐懼。

  四周變得滾燙,緊接著就是篝火的氣味。每次離篝火太近,宋撿都能聞到。

  是帳篷,他的整個帳篷,變成了一個大篝火。

  「哥!」宋撿一慌,先叫了一聲。從小叫習慣了,叫到十四歲。可馬上他就知道哥管不了自己,帳篷里只有自己和一堆還沒睜眼的幼崽。

  可是火燒成什麼樣了,他一點都看不到。一個視力不好的人在火里面,是等死一般的絕望。

  幼崽也感覺到了不舒服,稚嫩的皮膚被高溫烘燙,一只比一只叫得絕望。宋撿伸直了胳膊,試探性往叫聲那邊摸。他不能自己跑,他得把狼救出去。

  又被燙了一下,宋撿收回手,鼻子里全是燒焦的味道。

  管不了那麼多了,宋撿摸索著,卷起地上的薄毯,他很想救帳篷里的家具擺設,這些都是他和小狼哥辛辛苦苦換來的,可是比起活命,這些都算不上什麼。

  命比東西重要,宋撿從小貪生怕死,因為自己太容易死掉,現在也怕。但是他必須把這些幼崽帶走,不能讓它們還沒睜開眼睛就活活燒死了。

  幼崽還不會亂爬,被宋撿一只一只放進薄毯中央。它們只會叫,被濃煙熏得很不舒服,發出淒厲的聲音。

  幾匹母狼圍在完全燒透的帳篷外,焦急轉圈,前爪瘋狂地刨沙面,仿佛想用這種方式刨進帳篷里。

  十五、十六、十七只……燒焦味越來越大,宋撿要是能看到,一定會發現頭頂的橫梁都著起來了。十八只全部放進薄毯,他一卷,把幼崽們全部卷起來,摸索著往前伸手,去找帳篷的簾子。

  簾口也燒起來了,摸不到正確的地方,宋撿連續被燙,每一下,都比小狼哥那次燙得狠。可是他最難受的是喘不上氣,眼前成了一片濃黑。

  他陷在一片黑煙里,寸步難行。

  剛才還有的光全部沒了,被濃煙蓋住。宋撿在火里面,在高溫里,徹徹底底感受到了死亡的絕望。

  幼崽原本還動一動,現在全部不動了,宋撿一個激靈,不行,他太怕死了,所以比任何人都想要活著。根本喊不出來,一張嘴就被煙灌進去,只能咳嗽,可宋撿不想死,他還沒見過小狼哥,就算一輩子看不清楚,也絕不能現在就死掉。

  自己要是死了,就沒人給哥當小狗了。

  宋撿跪在地上,完全憑著記憶去摸簾口,往常應該是開著的簾口現在肯定關上了,在火和濃煙里,正常人都未必找得到。他全靠摸,被燙也無所謂,終於摸到了,可簾口也燒了起來。

  不能死,哥的狼也不能死。宋撿攢足了力氣,從這里沖出去。

  果然,簾口的位置是對的,宋撿眼前由黑轉亮,他往下一倒,摔在了沙面上。他沒感覺到燙,身上早就沒感覺了,突然又一陣涼,好多好多的水往他身上潑。

  副手們把家里存的可以喝的水都搬來了。狼崽子這些年沒少幫大家幹活兒,大家願意用水救他的弟弟。

  少年趕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宋撿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都燒得破破爛爛。地上放著十幾只濕淋淋的幼崽。

  「撿!」他撲過來,拼命在宋撿身上找傷,顧不上看他們燒光的帳篷。

  宋撿還在咳嗽,整張臉全部熏黑了。少年擦他的臉,可擦不幹凈,蘸了水,使勁擦,才擦出一張漂漂亮亮的臉來。眼睛又大又烏黑,即便看不見,也是每天看著自己的方向。

  就算看不見,他也用這雙眼睛看著自己。

  「哥……咳咳……哥,我沒事,我沒事啊。」宋撿不想叫哥擔心,衣服被燒了,頭發還被燒了一撮,「哥,我沒事,你別著急,狼……咱倆的狼呢?」

  少年這才想起狼。幼崽也全部淋濕,但每一只都在動,在嗷嗷找母狼。身邊圍了不少人,母狼在遠處狂躁,不敢過來。

  於是少年放開了宋撿,先把幼崽拎過去。焦急的母狼圍上來,瘋狂舔舐,可每一只幼崽身上都有火燒火燎的味道。

  和宋撿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哥,我沒事……就是嗓子難受。」宋撿自己摸摸腿,摸摸胳膊,除了嗓子里、鼻子里難受,被燒過的手指頭最疼。他又叫了幾聲,少年才過來,揉著他濕透的頭發,咬他的鼻子。

  脖子上的繩,被燒黑了,還拴在宋撿細細的脖子上,完好無損。

  「我回來了,你別怕。我以後再也不拿火燙你。」少年抓住宋撿起了水泡的手指頭。旁邊,他們的帳篷燃起熊熊大火,斷掉的橫梁砸了下來。

  宋撿聽到了這個動靜,睜著眼睛,緊緊摟住小狼哥的胳膊。「哥,帳篷是不是倒了?你別急,帳篷以後還有,你別沖進去拿東西。咱倆……咱倆以後還有,你別急。」

  他怕小狼哥心疼物資,頂著大火往里沖。可少年根本沒動這個心思,狼其實是沒有窩的,就睡在草皮上,沙面上。他根本不心疼那些,只要有肉、蜜、足夠的手工活兒,就能再換一個家。

  他看著帳篷,眼里仿佛也燃起了熊熊大火。母狼在舔幼崽,但它們的暴躁動靜很不正常,絕對有陌生人來過。

  不管是誰幹的,他都要他們付出代價。

  他要當頭狼,要帶著狼群,去給自己的小狗報仇。

  「哥?」宋撿很怕他去救火,火的威力,自己已經體會到了,人在火面前一點辦法都沒有,「帳篷咱倆不要了,咱倆和狼睡都行,不心疼。」

  「沒事,帳篷塌了以後還有。」少年真的不心疼物資,又給宋撿擦了擦臉,摸摸他的眼睫毛,「叫叫。」

  宋撿咳了幾下,往少年那邊趴了趴。「汪汪,哥你別著急,將來咱倆還有更大的家,咱倆和狼都不出事……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撿撿:小狼哥不要女人,女人能幹的事我也能!以後給哥生小狼!

  少年:可你是小狗。

  撿撿:那就生小狼狗!





第30章 挑戰頭狼

  這天晚上,宋撿沒有帳篷睡了,一場大火卷走了他們這些年的全部家當。哥也沒問他到底是怎麼著火的,只是拉著他的繩子,帶他去張牧家里睡。

  「哥,咱倆的馬呢?小黑呢?」走到張牧的帳篷門口了,宋撿突然想起來。

  少年也想起來,對啊,剛才太慌張了,都沒顧得上找馬。「可能它自己嚇跑了吧。」

  「嚇跑了?」宋撿先是失望,立刻轉為笑容,「跑了也好,沒燒著它就行。多虧它跑了,馬栓離咱倆帳篷近,萬一真燒過去再傷著它。」

  「你喜歡馬,咱們可以再買。」少年帶著宋撿等在帳篷門口,朝里面叫了叫,「張牧!」

  張牧正在收拾軟鋪。

  宋撿的帳篷沒了,他作為領頭人是一定會管,原本想著今晚給他們搭個臨時的,但妻子說,咱家帳篷大,一起住幾天無所謂。

  這樣,才讓狼崽子把宋撿帶來。

  「進來吧。」張牧撩開了簾子。

  少年先進,確認屋里安全後才拉著宋撿進來。宋撿來過這里好幾次,每次自己幹活兒來換物資,都進來。

  張牧的帳篷很大,說話都能聽出聲響不一樣。進來的時候,宋撿也能摸出門口的簾子不是布,是皮子。

  皮子做的布簾,保暖。

  帳篷里分出了三個隔間,木柱子豎起來,中間是繃緊的大皮子當作墻,少年仔仔細細地看,學習這種搭帳篷的做法。

  大隔間里是一張大大高高的墊子,兩個小隔間,里面都是小墊子,帳篷的內圍還掛滿了槍和水壺,還有將近一圈煤油燈。

  屋里很亮,宋撿差點以為這是白天呢。他和哥的帳篷里沒有煤油燈,簾子一放下來,全是黑的。不是他們換不來,是小狼哥不喜歡人弄出來的光,就像害怕火一樣。哥說,野生動物習慣日落,天空到了晚上就該是黑的,可狼不是最厲害的夜行動物,荒漠里還有很大的野獅,體型比狼要大。

  「哥,張牧帳篷里什麼樣啊?」宋撿好奇地問,伸著手,亮出掌心。

  「這樣。」少年在宋撿的掌心里畫,「這樣分出來,大隔間在這里,然後是兩個小的,這一圈是燈。」

  「這麼多燈?」宋撿不由得羨慕。他已經換了剛才燒破的衣服,穿了一身新的,是同營地的好心姐姐給他的,但是不太合身。

  而且宋撿感覺出來,這件是裙子。大裙子,到腳踝。哥以前說過,女人穿裙子,裙子里面沒有褲襠。

  「嗯,這里有很多燈,你不用怕。」少年知道宋撿最怕黑,轉臉問張牧,「我們睡在哪里?」

  「那里。」張牧沒有多余時間和他們閑聊,要處理營地邊緣失火的大事,「軟鋪在地上鋪著呢,你們暫時睡那里,等大家夥湊齊了東西,給你們弄個小帳篷再搬。」

  因為狼崽子這些年對營地的貢獻,副手們都挺喜歡他的,有意培養他當接班人。

  不知不覺間,這兩個孩子已經被營地完全接受了。

  「湊齊的東西,我會還。」少年看了一眼軟鋪,先把宋撿拉過去,又在宋撿手心畫圖,「咱們睡在帳篷的這里。」

  這樣一畫,宋撿立刻有概念了。「離小隔間這麼近……哥,今晚狼怎麼辦啊?」

  「我借了毯子,不用擔心它們。」少年檢查著宋撿的手,指尖全是水泡。他並不擔心幼崽,因為荒漠狼原本就不住帳篷。即便在低溫的深夜,母狼也有足夠的體溫,幫助幼崽保暖。

  「那……好吧。」宋撿又謝過張牧,自己伸著手去摸軟鋪了。真軟,比他和小狼哥的厚毯子還軟,坐上去感覺沒了屁股。

  少年給宋撿脫了鞋和襪子,轉過來看張牧。「我需要藥,以後會用肉來還你。」

  張牧看了看宋撿,除了手和小腿,其他地方沒有水泡,只是頭發燒焦了一撮。「用吧,在那邊的木架子上。」

  說完,他便撩開簾子離開了。少年走到木架面前,找到一瓶綠色的藥膏,聽說這是用荒漠里的一種草做的,專門治療燙傷。

  宋撿聽見哥過來了,正躺在從沒感受過的軟鋪里打滾,那個熟悉的腳步聲一走近,他就像以前那樣,掀起上衣,給哥露肚皮。

  自己是最沒本事的小狗,要討好高位的狼,可是他忘了這是大裙子,一撩,整條拽了上去。

  從腳到胸口,全露出來。

  少年看了一眼,一股不舒服的勁兒又上來了。他最近經常不舒服,下邊難受,特別是每天早晨,剛剛睡醒那時候。

  可是他又隱約覺得,這並不是病。

  但也沒有人來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等一下。」少年只能這麼說,死死地攥著那瓶藥膏,撩開簾子出去了。宋撿還傻乎乎等著呢,哥就這麼走了。

  在帳篷外,少年看著自己有了變化的身體,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喘氣。難受起來的時候他會偷偷用手解決,可解決完,他又覺得沒找到正確的辦法,不然怎麼會總發生這樣的事?

  得找機會問問張牧。

  宋撿還在等著哥回來,突然門口有了腳步聲。他一直都是和哥住,所以也沒在意,結果進來的人有好幾個。

  隨後,他聽到了一個男孩兒的聲音。

  「姐姐,他怎麼撩裙子啊?」

  不是小狼哥。宋撿打了個滾翻起來,把包著小褲衩的屁股遮住了。來的人他聽不出來是誰,自己不怎麼接觸外面的人。

  羅小蘭拉著兒女進帳篷,一進來,就看宋撿穿個大裙子,都撩到胸口。她趕緊捂住了女兒的臉。「不該看的別看,去,回自己床上去。」

  張藝還小,只高興有新夥伴來玩兒了,可張靈已經十七歲,明白大人的事,難為情地別過臉。

  宋撿還懵著,就聽耳邊一個男孩兒在說話。

  「我叫張藝,今年十三歲,你叫什麼啊?」

  宋撿不想說話,他也很少和帳篷外的人說話。除了哥,就是張牧,其余的人也不怎麼理他。

  「你怎麼不說話啊?」張藝湊過來看新朋友,「你的眼睛好大啊。」

  宋撿抓著脖子上的繩,明明自己還大張藝一歲,可膽子不行。「我叫宋撿,我瞎。」

  「啊?你看不見啊?」張藝還不相信,這麼大的漂亮眼睛,看不見東西多可惜,他把手在宋撿面前晃晃,「真的假的?你看看我手里,這是幾?」

  宋撿搖搖頭,害怕人家是故意刁難自己。「你看見我哥了嗎?我想找我哥。」

  「你哥?你哥是誰啊?」張藝真的不知道,營地里同齡人不多,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宋撿。

  可是等宋撿的哥哥走進帳篷時,張藝一下就認出來了。這個人是狼養大的,經常來爸爸的大帳篷里,學開槍,也和叔叔們商量天氣的事。

  爸爸媽媽說,因為他靠狼養大,大家都叫他「狼崽子」,或者叫他「喂」,可是誰也沒告訴過自己,這個人還有個弟弟。

  張藝平時只在營地中心玩兒,是最安全的地方,當然不會去營地邊緣。

  少年看到張藝蹲在宋撿旁邊的時候,立刻不太高興了。

  很久沒有像這樣,像狼一樣不高興。仿佛自己的地盤被人占領,該是自己吃的肉,被別人吃了。他在努力學習當人,用各種平穩的情緒假象騙過所有人,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可臉上的表情清清楚楚,恨不得把誰咬死。

  他本能感受到的是,來自低位狼的挑戰。

  自己藏起來養大的小狗,被看見了。

  羅小蘭看見少年進來,親親熱熱地叫他過去。「來,我最近做了幾身新衣服,我家小藝還小,穿不了,給你正合適。」

  說完就把新衣服拿過來,貼著少年的身高比對。才十六歲,可是已經快趕上自己丈夫高了,羅小蘭的心思很簡單,做母親的,最操心的就是女兒。

  出於一點母愛的私心,怕女兒找到不能幹的男人。在荒漠里,只有最能幹的男人才能保護家庭,像少年這種,又會開槍,又會打獵,還會看天氣。

  就算他和狼親密,也不算什麼缺點了。

  可少年只看了一眼衣服,就去找宋撿了。他認識張藝,是張牧的兒子,和宋撿差不多大。「你不要碰他,他受傷了。」

  「啊?是眼睛受傷嗎?」張藝很怕少年,可是很想認識宋撿。

  「小狼哥你回來了。」宋撿立刻爬過來,「你別走,我和他不認識。」

  「不走,我剛才出去……」少年沒好意思說自己出去是解決身體不舒服了,「我給你上藥吧。」

  「小狼哥?」張藝還在旁邊好奇地坐著,不肯走,「那我叫他小撿哥……你們上什麼藥啊?」

  少年煩得要死,可張藝是領頭人的兒子,自己和宋撿又暫住在人家帳篷里,要不然真想把他喉嚨咬穿。「他燒傷了,你不要離他太近。」

  「小藝,回來。」羅小蘭從女兒的隔間出來,用眼神告訴她,這個少年很好。

  張靈很溫柔,不是大大咧咧的女孩兒,也很容易害羞,是個懂事的大姑娘。她只看了兩眼,就紅著臉把母親推了出來。「你別管,我自己的事你別管…

  …」

  「小撿哥你別害怕,我去睡覺了,你受傷抹藥就會好。我爸爸是營地里最厲害的人,他什麼藥都有。」張藝還勸了勸,才跑開。

  等他一走,宋撿趕緊抓著小狼哥鉆毯子,就連上藥都在毯子底下,連頭都不敢露。少年也不想讓他露出來,抱著宋撿,躲在毯子底下。

  「哥,我頭發是不是燒了?難看不?」宋撿摸得出來,頭發少了一塊,偷偷舔一下哥的脖子。

  「嗯,燒了。」少年揉宋撿的頭頂,「不難看。」

  「火真可怕,以後我再也不摸了。」宋撿後悔自己那天用火和哥鬧別扭,「哥,我今天特別害怕,可是我沒哭,是不是長大了,勇敢了?」

  少年輕輕啃著宋撿的手背。「是,最勇敢了。」

  「你別著急,咱倆的帳篷以後比張牧的還大。」宋撿又把裙子撩起來,很單純地露出肚皮,用狼的方式哄哥高興。

  少年摟著宋撿笑了笑。「小狗。」

  宋撿小聲地汪汪。

  第二天,少年白天去檢查小帳篷,一把火燒得幹幹凈凈,什麼都沒留下,可是在燒焦的廢墟灰塵里,有一盞煤油燈。

  玻璃已經碎掉,但金屬燈罩還在,盡管都燒變形了。

  他再回到張牧的帳篷里,陪著宋撿,給他換藥,還要時不時留意那個張藝。

  想齜牙驅趕他。

  張藝總喜歡來找宋撿,還拿了好多食物、水,全是送給宋撿的。這種行為,在少年眼里是容不得的示好。

  低位狼像高位狼示好時,就這樣。

  張藝把宋撿當作示好對象,他想要接近宋撿。

  等到晚上,宋撿喝了一碗安神的草藥,迷迷糊糊睡著了。他昨晚幾乎沒睡,就在少年懷里做噩夢,被大火嚇壞。

  少年給他蓋好被子,拿著槍和短刀,去營地邊緣找他的狼群。

  幼崽都很好,在母狼的喂養下全部存活,甚至有幾只睜開了眼睛。狼群剛剛飽餐一頓,正在休息。可當少年走近時,慵懶的頭狼站了起來。

  所有公狼都站了起來,仿佛群體間有所感應,少年是來挑戰頭狼的權威。

  少年停在距離幾十米的地方,在月光下脫光了衣服。他像小時候,用四肢著地,摘掉了人類最厲害的槍和短刀,用他的身體和原始力量向頭狼挑戰。

  幾十雙綠幽幽的狼眼睛,都在看他。

  作者有話要說:張藝是小淘氣,張靈是溫柔大姐姐,羅小蘭有一點私心但是也不會強迫,張牧一家人都是好人,直到本文結束,都是對狼允和宋小狗幫助最大的一家人。

  狼允:張牧,我病了,我每天都不舒服。

  張牧:你去看看狼怎麼交配,就懂了。





第31章 狼的報覆

  狼養大了少年,但是狼也不驚訝他的行為。

  只要是公狼,就會挑戰頭狼,會想要權威,地位,食物,交配……這是公狼的天性,不是對群體的背叛。

  頭狼是最占優勢主導地位的狼,強壯又精明,當少年靠近時,它將上身挺高,四條有力的腿伸直。乍一看,每一匹狼都長得一樣,但其實每一匹都不相同。

  神態也是。

  頭狼的神態堅定,耳朵直立向前,它接受任何一匹公狼的挑戰,用實力向狼群證明,它是最有能力保護群體的公狼。

  少年繼續靠近,它將尾部擡高,微微的向上卷曲。狼的尾巴並不靈活,但也不是無法甩動。

  少年全身伏低,呼出熱氣對地面低吼。吼聲通過沙子傳遞過去,頭狼的耳朵由豎直變為平伸。

  深灰色的背毛也豎起,像純黑色。頭狼的嘴部開始皺,露出了白森森的尖牙,弓著背部,粗大的尾巴也變為平伸。

  這種反應少年再熟悉不過,頭狼已經開始憤怒。

  一匹正處於巔峰年齡的荒漠狼和一個即將成年的少年,同時朝對方沖了過去。

  他們立刻打成一團。這一架,少年必須打,他知道自己不是狼,但狼群把他當作同類,自己出事,狼群一定會報覆。可宋撿只是被狼群接受的弱小動物,宋撿出了事,狼群不會管。

  因為每一次攻擊都有代價,人類的槍越來越多,狼群也會考慮得失。這是動物性的冷靜,也是一種殘酷。如果自己想要狼群的力量,就必須讓它們看到自己的力量。

  成為更強的狼,才能號令狼群。

  他的打架方式完全是從野獸身上學來的。他會用牙齒去撕咬,也會防止被狼的尖嘴咬到喉嚨。畢竟他沒有皮毛,隨便一撕扯就是一道傷口。

  再使勁兒撕扯,頭狼絕對有能力將他開膛破肚。所以他的身體蜷縮,絕對不展開腹部給頭狼留下機會。

  而他的那點咬合力,在狼的皮毛和肌肉之下毫無優勢。唯一能用的,就是人類靈活的躲避和有力的拳頭。

  地面卷起了黃沙,狼群圍著他們打轉。

  頭狼的體型非常大,遠遠大於家狗,頸部也很粗,毛發濃厚。少年挑戰過很多匹高位狼,會想盡辦法到狼背後勒住它們的脖子,但是這一招明顯對頭狼沒用。

  它比別的狼強壯,也更聰明狡猾,瞬間識破了少年的小伎倆。回頭就是一口。

  少年的手臂上立刻多了數道劃痕,全是牙齒滑過劃破的。

  狼的後肢也很發達,會像馬那樣蹬沙子,踹向少年的腹部。少年躲開了,如果沒躲開,很可能造成腹部撕傷。

  他找準了時機,沖頭狼揮出了拳頭。

  一記右拳砸在了頭狼的嘴上。

  少年拎起拳頭,繼續猛擊。

  這一場搏鬥,持續了十幾分鐘。

  直到頭狼和少年精疲力盡,都帶著傷,帶著血,可少年仍舊沒有贏。

  到底人和野獸還是有區別,在赤手空拳的接觸中,人類不占優勢,特別是還沒有成年的少年,如果再等幾年,他的肌肉和體型變得更大,或許才有勝算。可頭狼頭部的傷,被打掉的一顆牙齒,也證明了少年的實力。

  為守住頭領的位置和保護狼群受傷,是一匹公狼的最高榮譽。當頭狼對著月亮長嗥時,少年擡起一條淋血的小臂,也看向了月亮。

  他無法擺脫狼的習性,仍舊會對著白色的月光嗥叫。

  他成為了新的一匹次頭狼。

  在他身邊,是幾十匹身體蜷縮的荒漠狼,它們的尾巴夾在胯部兩側,對著月亮低嚎,再將尖尖的頭部埋進前肢彎,表示低位狼的臣服,承認了少年的地位。

  少年重新穿好衣服,戴好了他的武器,帶著幾十匹聽從他召喚的荒漠狼,朝被燒焦的小帳篷跑去。

  他現在有了聽從自己安排的狼,要弄清楚帳篷為什麼會著火。

  為什麼偏偏是自己和宋撿的帳篷著火?為什麼地上會有煤油燈?

  他帶著狼去聞燒焦的布,聞燒成了卷的毯子。還有那根來不及拿走的木棍。

  所有的東西都有十字劃痕,但它們都燒焦了。

  狼開始到處亂嗅,不停地打著噴嚏,靈敏的鼻腔被焦味刺激到。少年也低伏在灰燼里聞,頭發因為打架,散開了一半。當有些狼不耐煩時,他會咬它們的耳朵,作為懲罰和威懾。

  第一次,少年嘗到了領袖的意味。

  他又帶狼群去馬栓的地方,這里是唯一沒有被燒到的。狼群圍著栓過馬的柱子亂轉,突然,一匹接一匹地擡起頭來,朝天空望去。

  它們在聞。

  等狼群朝隔壁營地奔跑時,少年擦了一把血,跟上。

  張牧牽著營地的獵狗,正在和隔壁營地的領頭人交涉。「請你給我們一個說法吧。」

  隔壁的領頭人看了看張牧,又看了看跟他一起來的副手們。「你確定嗎?確定不是因為水源的位置,來找我們麻煩?」

  「我們是講道理的,要找麻煩,為什麼要燒掉一個孩子的帳篷?」張牧拿著一塊布料,「這是帳篷剩下的,你自己聞,是不是煤油味?我們的狗也往你的營地跑,放火的人就在你們里面。敢不敢讓我們進去找?」

  隔壁領頭人拿起那塊布,稍稍一聞,確實是煤油的氣味。能當頭領位置的人都講道理公正,不會為了保全營地里幾個流民,犧牲掉大部分人的利益。「好吧,我同意你們帶獵狗進去找,不過……」

  「老大!」隔壁的流民跑出來一大群,「狼!好多狼……好多狼沖進來了!」

  「什麼?」張牧舉起火把。

  幾十匹毛色灰白的狼,已經沖進了隔壁的營地里。

  「通知大家夥準備開槍!」隔壁營地的領頭人拔著槍往回跑,卻被張牧和副手們一把摁住。

  「不能開槍!」張牧死死摁住他的手,不用猜也知道,絕對是狼崽子帶著狼過去了,「不能開!讓我們帶人過去!」

  少年跟著狼跑,穿過了細水流和隔壁營地的邊界線。在狼群中,他的身影也變成了一匹狼,奔向獵物,披著一條胳膊的鮮紅。

  他是用四肢奔跑的,完全融在野獸之中,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區分。

  狼群帶他穿過許許多多的帳篷,耳邊是隔壁營地的尖叫,人類四散奔逃,從少年的眼角視線滑出去。這些人都不是目標。

  直到狼群停在一間帳篷的門口。

  出來一個帶槍的男人。

  少年認出他來,是那天賣給自己馬的那一個。

  馬販子直接朝夜空開了一槍,一聲響後,所有的狼不再前進,只圍著帳篷暴躁轉圈。它們齜出了牙,前爪的指甲插在沙面里。

  「再過來我就開槍了!」馬販子在篝火的光里,認出了這個少年。

  「為什麼要燒我的家?」少年還沒有站起來,野獸似的,低伏前身。他帶著狼靠近,慢慢才直起身,同樣習慣齜牙。

  再怎麼裝作人類,一旦領地和宋撿受到侵犯,他就會變回狼的習性。

  「為什麼!」少年一步步靠近。他真的不懂這個人為什麼要傷害宋撿,燒掉他們的家。他們沒有傷害過賣馬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滾!」馬販子拿槍對準了少年,小臂上纏著一圈紗布,像是被什麼野獸咬傷過。

  「你為什麼要燒死我的宋撿?」少年拿出腰上的槍,第一次,用槍口對準了人類。

  可他的槍口是顫抖的,和馬販子不一樣。他從來不想殺人,只想保護狼群和家,但沒有用。

  「為什麼要燒死他?」少年帶著狼往前,狼群出於對槍的恐懼發出低吼聲,在次頭狼的帶領下迂回徘徊。

  「不是我要燒死他!讓你的狼滾!」馬販子又朝夜空開了幾槍,這一下,所有的狼都嚇得一震。

  野獸對人類的火力力量,始終恐懼。

  但立刻,荒漠狼又嗅出了什麼,朝另外一個方向奔跑。少年記住了馬販子的臉,他相信自己的狼不會出錯,一定還有別的共犯。這一次,跑了很久,跑到有流民對他的狼群開槍。

  一片混亂,到處都在叫喊。

  少年跟著狼跑到了隔壁營地的邊緣,水流那一邊,有兩個人在奔跑。

  他現在是次頭狼了,完全可以用嚎叫聲命令群狼追過去,只需要幾分鐘,逃跑的人就會死在狼嘴里,被撕成一片一片。

  可是這一回,少年沒有猶豫,他被差點失去宋撿的恐懼淹沒,對著兩個不斷移動的人影,對準腿,開了一槍。

  張牧帶著許多獵狗,追到這里的時候,就看到那兩個人影倒下了。

  「放下槍!誰都不許動!」他在幾十米外朝狼崽子喊,只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隔壁營地的獵手也趕到了,幾十個男人拿起長筒槍,對準了夜里發綠的眼睛。

  少年從這片綠色眼睛的包圍中走出來,把槍扔在了地上。「不要殺我的狼,如果你們殺了,我一定報覆。」

  張牧對所有人做出手勢,希望他們能把槍放下。「別沖動,這些不是整個狼群的數量,你們殺了其中一匹,就惹怒了狼群……我來處理,如果是我營地里的人犯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幾分鐘的僵持,所有的槍才收回去。

  宋撿醒了。即便喝了草藥,他還是突然醒了。羅小蘭怕他害怕又無聊,給他一筐野草絲,讓他編著玩兒。宋撿不知道哥去哪里了,編頭繩等著他回來,突然,手里的野草絲沒了,宋撿急得一抓,抓到了一個人。

  「你真的看不見我啊?」張藝偷偷溜出隔間來找宋撿玩兒,他總不相信宋撿的眼睛有問題,但現在相信了。

  「你看見我哥了嗎?」宋撿趕緊收回手,「你把頭繩還我,我哥可兇了,你別想欺負我。」

  「我沒欺負啊……我想和你玩兒。」張藝把野草絲還回去,「小撿哥你也和我玩兒吧,我姐姐總嫌我淘氣。」

  宋撿根本不想理他,專心地編繩子,睜著沒什麼用的大眼睛。右手腕上,拴著一顆狼牙。

  張藝見他不理自己,打開裝零食的小布口袋,拿了一顆奶酪幹塞到宋撿嘴里。「你吃,這是我最喜歡吃的,我說對不起,不是故意嚇唬你……我真以為你看得見我。」

  「這是什麼啊?」宋撿咂咂嘴,沒吃過的味道。

  「這是奶做的。」張藝又給他一顆,「你的手還疼不疼?我家好多藥,我給你拿。」

  宋撿搖搖頭,剛把奶酪幹嚼嚼,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哥?」宋撿摸著旁邊的家具站了起來,乖乖等著小狼哥進來摸他。

  少年進帳篷了,看到張藝,眉頭一皺。「你在做什麼?」

  張藝可害怕宋撿的哥,剛要解釋,爸爸也跟著進來了。張牧用眼神讓兒子先離開,張藝看懂了,滋溜一下跑回自己的小隔間。

  這下少年心里舒服多了,過來摸了宋撿一把臉蛋,又拽了拽他的繩子。「睡醒了?肚子餓不餓?」

  「不餓,哥我給你換個頭繩吧,新編好的。」宋撿一張嘴就是一嘴的奶味。

  少年的眉頭又皺起來,不高興地聞聞,這不是自己的味道。他立刻咬住宋撿的嘴唇,想把陌生的甜味舔幹凈。

  「你吃什麼了?」他使勁舔,從宋撿嘴里勾出一小塊沒吃完的。

  宋撿張著嘴,像被檢查。「張藝給我塞的,說是奶酪幹……」

  「奶酪幹?」少年沒聽過,他們有狼,所以沒法養產奶的家畜,「以後不許吃,奶酪幹吃了人會死。」

  「哦……」宋撿還想說奶酪幹挺好吃的,伸手去摸少年的鬢角,摸到幾縷散開的長發。奇怪,哥的辮子怎麼開了?

  在旁邊滿頭汗水的張牧怔了幾秒,要被狼崽子氣得背過氣去。

  作者有話要說:再有10章,他們就要覺醒啦!覺醒前的經歷,全部為以後的向導哨兵部分埋下伏筆!

  雖然文章開頭已經寫過,本文三觀只適合本文,但是看到有讀者提出來,我再說一下哈。周允他動物性很強,一開始真的以為撿撿是小狗,長大後才明白自己和撿撿都是人。小狗是他對撿撿的愛稱,沒有把撿撿當作真的狗,更不涉及低自尊的馴化。周允對生命一直是敬畏的,他沒有羞辱撿撿的意思,包括他的打手背,也只是訓練撿撿生存。現實世界中的盲校,盲童放手訓練,其實比文章里更嚴格。

  所以文章里的相處模式,現實中還是要注意區分,如果是男女朋友間的小情趣,叫個小狗啊啥的,也無所謂。但如果是傷害到自尊的行為,真的用狗來辱罵、貶低、控制,這段戀愛就是有問題的,也不是文章所提倡的。

  愛情一定建立在雙方互相尊重的前提上。





第32章 身體發育

  半夜,隔壁營地的領頭人終於審問完畢,過來交涉。張牧把抱著宋撿睡覺的狼崽子叫醒,帶著出去了。他心里有譜,只賭一樣,狼群跟著營地過了這麼久的和平共生,不會無緣無故傷人。

  如果賭輸了,那就只能聽隔壁領頭人的意思,是全部剿滅,還是讓狼崽子賠物資,聽人家的,按照規矩辦事。

  交涉地點仍舊在營地邊緣,那邊押著幾個人,少年遠遠望見,一個是馬販子,還有兩個好像也見過。

  「你認不認識他們?」領頭人用篝火映照他們的臉,給少年看。

  少年已經沒有武器了,短刀和槍都被張牧沒收,但這一刻,他想叫狼咬死他們。「認識,那個人賣了我一匹馬,這兩個人,想買我的宋撿。」

  「營地禁止人口買賣。」張牧立刻說,「就算是領養,也要經過大家夥的同意才行。」

  「我知道。」隔壁領頭人這麼說,可大家心知肚明,這種事管不了,總有人幹些不正經的罪惡勾當。

  少年仇恨地看著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了人類的陰暗面。「他們要用罐頭買,我拒絕了,就因為我拒絕了,要燒死我們?」

  在狼的群體里,被拒絕是最常見的事,每匹狼都有底線,不會輕易退讓。可為什麼人類不一樣?少年一邊恨,一邊不懂,人類被拒絕後為什麼會報覆?

  「他們沒想燒死他。」隔壁領頭人說出的真相更讓少年震驚,「他們是想綁走他,帶著他去別的地方。」

  馬販子跪著,那兩個人也跪著,誰都不敢擡頭。他們的胳膊上、腿上都有被狼咬傷的痕跡,拆掉紗布就藏不住了。

  「他們想要趁你不在,把宋撿帶走,然後逃去別的營地。」領頭人說,同時給了那兩個人一腳。

  那兩個人倒在地上,站不起來,腿上的槍傷只做了簡單處理。

  少年下意識想要摸腰帶,摸他平時放槍的地方。為什麼?自己已經拒絕過了,他們還要搶?這和狼的搶奪意義不同,狼只為生存,他們又為了什麼?

  他後悔了,後悔沒有用槍口對準他們的後背。出於第一次對人類射擊的壓迫感,少年只對準了他們的腿,讓他們沒法逃跑。

  「他們是去找宋撿的,但是沒想到你們的帳篷里有狼。狼沖出來將他們咬傷,慌亂之中,他們的煤油燈掉在了帳篷上,煤油燒起來,差點燒死了你的同伴。」隔壁領頭人用槍對準了他們,「他們犯了罪,交給你們處理!」

  張牧看向少年。「這件事的受害者是你,你說吧。」

  少年來不及思考如何處罰,光顧得後怕。他們要帶宋撿離開,萬一成功了,自己回到帳篷時,等待自己的就是一個空空的家。如果他們的氣味、腳印無法追蹤,沙漠這麼大,自己的小狗就真的丟了。

  流民營地那麼多,他只要丟在沙漠里,自己找不到。

  找一輩子,可能都找不回來。小狗離開自己沒法活,他又該多害怕。

  「你們為什麼要搶宋撿?」少年走近問。他要弄明白,才能防止下一次的發生。

  張牧和隔壁的領頭人懂,他們身邊的副手們也懂,地上倒著的男人更懂。可偏偏不懂這些的,是這個狼養大的赤誠的孩子。

  這些骯臟、齷齪的事,誰也說不出口。他們沒法告訴少年,這些人看上了宋撿,想要用麻繩綁走他,在他身上做最惡毒的事,用成年人的力量,蹂躪淩辱一個漂亮男孩的生命和身體。

  沒有人告訴自己,少年只能狠狠地踹了他們,踹得他們無法起身。「讓他們滾!再見到他們一次,我一定殺了他們!」

  張牧的帳篷里,宋撿躺在軟鋪上發呆,心里空落落的。軟鋪再舒服也沒有以前的帳篷好睡,而且狼也不能進來。

  小帳篷里就他和哥兩個人,想怎麼睡怎麼睡,偶爾還不穿衣服呢。

  可是在別人家里住著,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就連摸摸小狼哥的傷口、舔舔他的嘴,可能張牧一家人都聽得見。

  剛才,張牧還把哥叫醒,帶他出去了,宋撿摸著短刀刀把上的十字凹痕,想跟出去偷聽,聽聽到底發生什麼事,怎麼哥的手臂會流血。

  他們有事,但都瞞著自己。

  「你在想什麼啊?」張藝又來了。

  宋撿嚇一跳,哥從來不突然說話,總是碰一下自己再說。「我想找我哥,你看見我哥了嗎?」

  「你哥和我爸爸出門辦事了,聽說是好大的事呢。」張藝是從自己的小隔間偷偷溜出來的,「他們去辦大人的事,我們一起玩兒吧。」

  宋撿扭了個身,轉過去。「我哥不讓我跟你玩兒。」

  「啊?」張藝在黑暗里打量宋撿的大眼睛,真的不像殘疾,可是仔細看,有霧蒙蒙的暗沈,像早上沙漠里起大霧,籠著一切,「為什麼啊?」

  宋撿不吭聲了,哥沒說為什麼,就說不讓。自己聽話,哥說不讓幹的事也從來不問。

  張藝還想再聊聊天,突然他被人抱了起來,叫了一聲姐。

  姐?宋撿眨眨眼,自己很少和女人說話,唯一有過交流的就是張牧的妻子。他靠聲音識別世界,一直接觸男人的聲音,突然變成女人的了,只感覺不對勁。

  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樣,宋撿不清楚,也沒人告訴他。哥肯定知道,哥每天都在營地里學這學那,他和營地里每個人都認識。

  他也肯定知道女人什麼樣,經常能聽到女人來小帳篷門口叫他,給他東西。

  她們給他食物,哥每次都拿回來,分給自己。他說食物是姑娘的父母給的。

  「你怎麼又不好好睡覺?」張靈把弟弟拎起來,「當心爸回來揍你。」

  「姐最疼我了,你不說,爸不知道。」張藝最知道怎麼討張靈的歡心,「姐,我交朋友了呢,他叫宋撿,他是那個人的弟弟。」

  那個人,張靈稍稍臉紅一下,誰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那個狼群養大的男孩子,比自己小一歲,可是和自己父親差不多高了。學了開槍,看天氣,帶營地轉移,還學了搭帳篷的技巧。像狼一樣英俊,像狼一樣野。

  可他的衣服總是幹幹凈凈,頭發紮得又高又漂亮。他還會吹口哨,只用彈舌的聲音就嚇住野馬。

  不光是自己,營地里不少姑娘喜歡他,借著機會,去小帳篷門口看一看,給他送些親手做的食物,再騙他,說是家里吃不了的。那個人,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很真誠,也容易相信姑娘們說的話,真以為是女孩家里吃不了的。

  她們看他跑向狼群時也會臉紅,特別是少年從不穿上衣,那麼結實。

  可張靈是營地里最害羞的姑娘,到現在,都不好意思和少年說話,偶爾看上一眼就可以了。

  「姐?」張藝晃了晃張靈的胳膊,「姐,爸出去幹嘛了?」

  「大人的事,你少管。」張靈坐在軟鋪上,借著燈光的亮度看清楚了宋撿。一直聽說那個少年有個弟弟,但很少有人見過。

  「你的手怎麼傷著了?」張靈問宋撿,自己也有個弟弟,她心里一酸,「疼嗎?」

  宋撿看著眼前兩個模糊的人影兒,一個大,一個小。他搖搖頭,鼻子往前伸伸:「什麼味啊?好香。」

  「是我姐香!」張藝最喜歡的人就是姐姐,「我姐每天都用香料和水梳頭發,又軟又長,不信你摸摸!」

  「你瞎說什麼?快閉嘴吧。」張靈虛打了一下張藝的腦袋,彎下腰檢查宋撿的手時,長頭發全垂下來,落在了宋撿的胳膊上,「上藥了嗎?」

  宋撿點點頭,原來這就是女人,很香,長頭發,說話不讓人害怕。他沒輕沒重地抓了下那些頭發,抓得張靈啊一聲。

  「你松手,你弄疼我姐了!」張藝趕緊叫喚。

  「噓,沒事,沒事。」張靈捂住了弟弟的嘴,怕把媽媽吵起來,「我哪有那麼嬌氣,像你似的,摔一跤,哭半宿。」

  張藝在姐姐手里沒脾氣,只好去找宋撿說話。「我姐姐可香了,我睡不著的時候就讓她抱著,一會兒就困。」

  香?確實很香。宋撿還在摸那縷長發,和哥的長發不一樣,又滑,又順,像是會從手指尖溜走。「我睡不著的時候抱我哥。他去哪兒了?」

  「你哥……我也不知道。」張藝也摸姐姐的頭發,張靈笑著坐下,讓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弟弟玩兒頭發。

  「可是!」張藝突然說,「將來你哥要是和我姐姐合帳篷,咱們就天天能見面了。」

  「你!」張靈真急了,一個害羞的大姑娘,禁不住這樣鬧騰,趕緊掐了下弟弟的臉蛋,「不許胡說!」

  宋撿一聽,趕緊把手里的長頭發放下,受傷的手搖啊搖。「不合,不合,我哥不跟別人合帳篷,他和我過一輩子。」

  張藝揉著掐紅的臉。「不可能啊,他怎麼會和你過一輩子?你知道一輩子多長嗎?」

  宋撿茫然地搖搖頭。

  「我爸爸媽媽那麼大的人,都沒到一輩子呢。」張藝太喜歡宋撿了,覺得他太好玩兒,「小撿哥,將來我姐和你哥在一起過一輩子,我帶你打獵去。」

  「不去,不去。」宋撿開始急了,「我哥只能和我合帳篷,他不能和你姐過一輩子的,他得養我。」

  張靈羞得坐不住,她根本沒想怎麼著,可是弟弟總胡說八道,趕緊回自己的隔間了。張藝見姐姐走了,才大膽地說:「小撿哥,我跟你說,你哥不可能和你合帳篷的。因為……」他也不太懂這里面的事,但隱隱約約覺得有關系,「因為,你沒法生孩子啊。」

  「生孩子?」宋撿坐起來,「生孩子怎麼生?從哪兒生啊?我學。學會了,我就給我哥生。」

  「我也不知道……」張藝比宋撿還小呢,自然不懂,「可是,你看營地里那些有孩子的,都是男人女人合帳篷。沒合帳篷之前,女人也沒法生啊。」

  張藝不懂合帳篷之後發生什麼,只知道必須合了才有孩子。

  宋撿楞得不動了。

  「啊,不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張藝趕緊道歉,「我不是說讓你看,我不是笑話你。我是,我是……」

  他說順嘴了,忘了宋撿看不見人,更看不見合了帳篷的男人女人怎麼帶孩子。

  宋撿倒是沒生氣,早已接受自己看不清的現實。突然,身邊一空,張藝像是被人懸空拎走。

  少年拎著張藝,表情明顯不耐煩。「你在幹什麼?」

  「我找小撿哥。」張藝不敢看他,「我……我……爸爸!」

  張牧跟在少年後面,先把兒子接過來,再踹一腳屁股讓他回隔間睡覺。帳篷里安靜了,他才從背包里取出一支針劑,又拿酒精,給少年處理胳膊上的傷口。

  酒精塗上去很疼,少年嘶了一聲,立刻被宋撿聽到了。

  「哥你疼不?」宋撿知道少年受傷,「你們幹嘛呢?」

  「給你小狼哥打針。」張牧說。

  「針?」宋撿只知道一種針,縫衣服用過,「你紮我哥幹嘛?」

  「因為他和狼打了一架,多英雄啊。」張牧用嘲諷語氣,第一次見人和獸類動真格的,「這是營地和哨兵們換的針,對付狂犬病的,可不是白給你們用,幫我搓一百根繩子來換。」

  宋撿摸了摸手。「換,換,繩子我給你搓,你把藥給我哥用上……還有什麼藥啊?都用,都用。」

  「沒事。」少年原本連針都不想打,不想欠人情,可張牧說,狂犬病一旦犯病只有死路一條,這才同意紮一針,「你和張藝說什麼呢?」

  張牧拔出針頭,也想聽聽自己那個搗蛋兒子黏著宋撿聊什麼。

  宋撿轉向了張牧的方向。「張牧,我問你,為什麼男人女人合帳篷才有小孩兒?」

  張牧楞了一下,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和宋撿在聊這個。果然,孩子大了就會對這些事好奇。一想起狼崽子抱著宋撿親嘴巴,他就想笑。

  「合帳篷了,他們在帳篷里幹什麼了?」宋撿還問。

  「這些……這些等你們長大就知道了。」張牧給少年上了藥,催他們趕緊睡。心里發愁,營地里又一大批孩子要成年了。

  一旦給他們過了成年禮,合帳篷的事就多了。

  少年重新躺好,往旁邊擠擠宋撿。「你不要和張藝說話。」

  「我沒和他說啊。」宋撿還不高興呢,「哥,你喜歡張藝的姐姐不?」

  少年想想,好像見過幾次,她頭發很長。可是他摸不透宋撿說的喜歡是什麼含義。「你喜歡她?」

  「我不喜歡,我喜歡狼。」宋撿扒著哥的胳膊躺好,「以後咱倆合帳篷,我問問他們,問問怎麼能生孩子,我給你生。」

  少年無奈地笑了,雖然自己也不知道生孩子為什麼非要合帳篷,但他敢肯定,宋撿生不出來。

  能生出幼崽的只有母狼,同樣,能生出孩子的,只有女人。

  第二天,等他們睡醒,隔壁營地的領頭人帶著物資,來道歉。

  那兩個人被驅逐,整件事馬販子也參與了,只不過他的目的是馬。這是馬販子經常做的把戲,把馬賣掉,再跟蹤回去,趁著夜色把馬繩割斷。馬會跑幾個月,因為是荒漠馬,認識回來的路,跑夠了就回去找他。

  領頭人都明事理,有公正心,否則流民也不會推選他。所有被燒毀的東西都賠上一份,給了張牧。

  這些事,宋撿全不知道,只知道小狼哥和狼群打架了,幾天後,搬進一個新的帳篷里。

  他已經學了很多生存技巧,能用手丈量精準的尺寸,這個新的帳篷比以前的那個小,但是毯子、衣服倒是不缺。背包水壺都是新的,小狼哥在旁邊用短刀刻十字,每個都刻上。

  哥說,這個是他們的新家。

  一個月後,那匹黑色的跛腳小馬跑回隔壁營地,被馬販子牽過來。張牧一看,問了下用多少東西換的,才知道狼崽子和宋撿被人坑了一筆。

  連馬帶半包肉送回來,這件事才算正式結束。

  通過這幾件事,少年學會了很多,還開了槍,成了狼群的次頭狼。白天他可以命令一半狼群去捕獵,陪著宋撿的時間也多起來。

  宋撿在帳篷里拼命搓繩子,想要還上張牧那一針,每次聽到有小姑娘來找哥,他都不高興地鉆出來,想看一看。

  什麼都看不見,也看。

  也沒人告訴他怎麼生小孩兒。

  直到一天清晨,他突然醒了,眼前黑乎乎,太陽還沒升起來。帳篷里很暖和,他一下抱住了旁邊的人。

  少年瞬間驚醒,以為宋撿做了噩夢。那場大火之後,自己的小狗就總做噩夢。

  「怎麼了?」他啃啃小狗的鼻子,「沒有火,旁邊沒有火。」

  「哥。」可宋撿的聲音變了調,小嘴困難地吸氣,以為自己要死了,「我好難受啊,底下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環境是末世流民,所以營地里每個孩子的性教育其實都是缺失的,特別是宋撿這樣的視殘孩子,媽媽也不在身邊,他根本不知道女人的身體什麼樣,所以不懂生小孩。

  但是他要開始發育了。





第33章 懵懂的悸動

  少年一個激靈翻起來,第一個想法是,宋撿可能被毒蠍子咬到了。不然怎麼會抱著自己說底下難受。

  那年的毒蠍群是少年的噩夢,差一丁點,他的狼和他的宋撿都要被毒死。

  好在自己學會了用火,流民也從哨兵手里換到了解毒的針劑。那些針劑,都在張牧手里。

  張牧說,那些針叫做抗毒血清。

  少年當時還問過,為什麼那些覺醒的人進了移動基地,還會被毒蠍子咬到,需要抗毒血清?

  張牧告訴他,因為有些哨兵向導的精神體,是帶劇毒的,一旦誤咬別人,就需要打針。而有劇毒精神體的哨兵向導就不需要了,他們和精神體兩體一命,從覺醒那天起,血液里已經有了抗毒力。

  精神體劇毒的哨兵或向導,被叫作特種。

  現在,少年想要檢查宋撿的身體,如果有被咬過的牙洞,他必須立刻找張牧過來,像給自己打狂犬針那樣,給宋撿打血清。

  可是篝火還沒滅掉,為什麼毒蠍子敢鉆進來?少年來不及多想,三下四下,就把宋撿給扒光了。

  宋撿蜷成一個小球,不給他看。

  「哪里疼?」少年先在他腿上找,「撿,哪里疼了?」

  宋撿也說不清楚是不是疼,他沒有社交活動,見識也不多,沒人告訴他光著身子羞恥,一難受,自己揪著底下的小不點兒。「這兒,哥,我這兒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少年一看,懂了。

  可是又不懂。

  自己就是在宋撿這個年齡開始難受的,但是還沒來得及問問張牧,那個地方難受了怎麼辦。

  「哥,我怎麼了?我怎麼了?」宋撿一邊揪,一邊想要抱他,「我難受,我……」他還想兩只手一起使勁搓,還想夾著他們的毯子,往毯子上拱。結果他翻過去,屁股剛撅起來,就被哥打了下屁股蛋。

  狠狠地,打得屁股蛋直顫悠。

  「哎呦。」前面難受,後面被打,宋撿苦著臉轉過來,「哥,我是不是得吃藥?有藥不?」

  少年看著他自己揪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不覺間,他發覺撿回來的小狗已經長大了。

  腿和胳膊,都長了不少,不像小時候那樣弱不禁風,肩膀也變寬。早就不是小孩兒了,而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即將成年的少年。

  因為自己長得高,所以忽略了宋撿的身高,他已經不知不覺地長大了。

  「你別自己瞎碰。」奇怪,少年難受時自己摸自己,卻不喜歡看宋撿幹同樣的事,他躺下把宋撿抱住,握住了他的手,「忍一忍,你忍就行了。」

  「我忍不了。」宋撿渾身都難受出汗了,嘴巴苦兮兮地張著,「哥,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你,夢見你也舔我臉,還跟我近近地說話,還夢見你抱我睡覺……夢醒了我就難受。底下……底下變了。」

  「忍忍。」少年懂他說的這種夢,自己也夢見過,夢里亂七八糟,自己的小狗會舔他的嘴。

  「忍不了,我好難受啊,哥,你想辦法,你想辦法把它弄回去,摁回去行不?」宋撿沒有那麼好的自制力,難受就想抓。兩只手不聽話,偏偏往那里去。無論是哪個姿勢都難受,宋撿夾著腿,小狗似的。

  「哥。」宋撿又開始揪了,一下被打了手,「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底下被蟲子咬了?」

  少年看著他的小不點兒,伸了手。

  宋撿猛地打了個哆嗦。

  帳篷里正在睡覺的母狼,突然一下全醒了。它們聽到了不一樣的異動,人類的喘氣聲,變得很急,很急,啊啊地叫。

  狼的聽力很靈敏,一點都逃不過去它們的耳力,尖尖的毛耳朵先是向前,再是向後,仔細辨別這股異動的原因和方向。

  叫得越快,它們的耳朵也動得快,被吵得很煩躁。

  聲源從人類睡覺的厚毯上來。

  摩擦的聲音,兩個人類說話的聲音,一個哭,一個低聲勸,母狼們聽出沒有危險,便閉上眼,繼續它們的美夢。突然,一聲輕微的哭喊,又把它們都嚇醒了。

  那聲音輕飄飄,比它們的幼崽還要微弱,帶著哭腔,顫微微傳進了它們的耳道。

  有一個人類,哭了。母狼們又聽了一會兒,尖尖的鼻子朝四周嗅嗅,嗅出了一種從沒聞過的氣味。

  在關著簾子的小帳篷里,動物的嗅覺可比人類厲害得多。

  宋撿是哭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剛才那麼一下,身體里有東西被抽走似的。「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尿你手上了?」

  少年在旁邊擦手,自己控制不好力氣,給宋撿揪紅了。「沒有,不會死的。」

  「疼,我底下疼……那我怎麼辦啊?」宋撿在毯子上摸來摸去,「我就是要死了,人流血就會死的,我剛才是不是尿了好多血?」

  「不是血。」少年把擦手的布扔在了一邊,他也不知道這叫什麼,但肯定不是血。

  血不是這個顏色。

  宋撿聽小狼哥說不會死,又流了幾滴眼淚才肯相信。「哥,我剛才……怎麼那樣啊……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丟人。」

  說完,又一副很舒服的樣子,碰著它:「我腫了不?」

  少年後悔自己力氣太大了。「現在知道丟人?剛才怎麼不知道?非往我身上湊。」

  「我這不是……夢見你了嘛。」宋撿好舒服,剛才害怕,現在還想再難受一次,可是又怕被揪掉了,哥手勁兒好大,「夢見你,就難受了,哥你要負責管我……我剛才是不是可難看可難看了?」

  雖然看不見,但宋撿也能感覺,自己剛才的姿勢很不好看,叉著腿,讓哥揪。

  「小狗不難看。」少年摸了摸宋撿的頭,燒焦那一撮頭發還需要時間才能長出來,「小狗不用擔心難看。」

  宋撿終於完全放心了,知道自己難受了不會死,還能更舒服。「哥,我跟你說件事……那天晚上,我在張牧的帳篷里,和張牧的女兒也說話了。你會和她合帳篷不?」

  少年皺起了眉,自己的底下也好像不舒服了。「不會,我不合帳篷。」

  「那好。」宋撿在小狼哥的肩上蹭蹭,「要是你和別人合帳篷,咱倆就得分開睡了,萬一我再難受……哥,張牧的女兒身上,可香了,香得讓我犯困,但是可香了。」

  少年嗯了一下,看一眼自己底下,果然是難受了。他沒理宋撿,而是轉過去,照著剛才替宋撿解決的辦法,再來一遍。

  宋撿沒等到回答,歪著頭聽,啊,聽出來了,原來哥也會不舒服。

  再後來,他們又不舒服了好多次,不是在夜里睡覺前,就是在清晨剛睡醒時。時間又過了一年,宋撿十五歲了,每次自己不舒服,哥都幫他解決,哥不舒服的時候,他也坐起來,一下一下的,學著幫他。

  哥的小不點兒長得真快。

  現在,宋撿知道自己長高了,夜里睡覺時,腿會疼,就是在長個子。張牧都說他變高了不少,還說他變結實了。可是再高,都沒高過小狼哥去,哥是個無法超越的影兒,總比自己高那麼多。

  不僅高,肩膀還越來越寬,十七歲的小狼哥身高超過了張牧,從後面看,影兒有點像個倒著的三角形了。

  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平平薄薄的,哥不僅變高,還變寬了。肚子摸上去都是硬邦邦,一塊一塊的。

  每天來帳篷附近找哥說話的人也越來越多,宋撿開心,因為她們都誇哥長得好看,能幹。可是又有種說不清楚的不高興,不希望她們誇太多。

  清晨,他和哥一起難受的時候,就在帳篷里互相幫忙。有時候瘋了一樣,拼命地揉。

  還有三件事,是宋撿當作大事來看的。第一件是,他能騎馬了。

  小黑好不容易才養熟,瘸著的那條腿雖然沒法治,但是跑起來不太影響速度。哥用肉給他換了個馬鞍,宋撿坐上去,哥牽著馬,花了半年才學會保持平衡。

  第二件事,哥的聲音變了。完完全全變了。以前是幹凈的嗓子,現在變得很沙啞,很低沈,像漏風,總之不好聽。

  張牧說,小狼哥這是要長大了,這是變聲期。等經歷完變聲期,嗓子不會一直這麼難聽,會變成屬於男人的聲音。

  「哇。」宋撿知道後很驚喜,「哥,你要變成男人了!」

  少年喝著水,不太愛開口了,自己都嫌棄自己現在的聲音難聽。

  第三件事,宋撿學了開槍,還學了組裝槍。

  他主動讓哥教的,危險事經歷得太多,宋撿已經怕了。要是自己會用槍,就能變得更強大。

  他也會蒙住眼睛,把槍從零件組裝好,只不過不上子彈。每一個步驟都是小狼哥手把手教的,宋撿學得慢,但學了好多次,連張牧都誇他,說如果自己能看得見,一定也會是一個不服輸的獵手。

  可惜,宋撿摸著眼皮,自己看不見,除非將來有機會覺醒,當哨兵。

  這天,宋撿仍舊在帳篷里組槍,隨著哢噠一聲,完整的槍握在了手里。他摸著槍口,想象將來有機會安上子彈,像真正的大人,開一槍試試。要是自己將來能騎著小黑去找地下掩體,也能像哥一樣,對著天空開信號槍。

  帳篷外面的腳步聲引起了宋撿的注意,他放下槍,拿起刀把上帶有十字刻痕的短刀。「誰啊?」

  從腳步聲聽,這不是小狼哥回來了。

  「誰?」宋撿又問,長高之後,他的膽子也變大了。

  這時候帳篷里沒有狼,只有自己。

  「是這里吧……」一個姑娘掀開了簾,看見宋撿先是一楞,「養狼的男孩子,是住這里嗎?」

  宋撿看著眼前的影兒,自己和面前的姑娘一樣高。「是,你找我哥?」

  「我找他,晚上就不走了。」姑娘穿著裙子進來坐下,「樊宇讓我來的,說那個男孩子找人合帳篷。」

  「啊?」宋撿放下了刀,手搖得飛快,「沒有啊,沒有,我哥和我過。你走吧,我哥說了他不合帳篷。」

  「不可能。」姑娘打量著帳篷里,「我見過他,他也見過我,還吃過我給他做的飯。我說以後還給你送,行嗎,他說行。」

  宋撿聽完了這句,感受到了一股憤怒。類似於被激怒,被欺騙,被奪去了寶貴的東西。他沒有和外人打交道的經驗,全世界只有小狼哥一個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外面見過什麼人,說過什麼話。

  也不知道他吃過別的姑娘做的飯,答應了以後還送。

  「不可能!」宋撿看著眼前的影兒,才發現自己的脾氣可以這麼大,對著一個姑娘喊開了,「跟著他過日子的一直是我,憑什麼要加上你?我又不認識你。」

  那姑娘像料到了,樊宇說過,少年帶著一個拖累他的弟弟。「你能給他什麼?他要的你給不了。」

  給他什麼?宋撿不過腦子地說:「哥要什麼我給什麼!命都行!」

  「男人都想生孩子的,你能嗎?我能。你自己說,他要你還是要我?」姑娘只是說了實話,荒漠里,男人都想成家,「我是女人,我和你不一樣,你底下有和他一樣的東西,你生不了。」

  一聽這個,宋撿蔫了,頭一次聽說女人的身體和自己不一樣。

  他還以為自己的小不點兒,女人也有。

  自己伸手進褲襠里摸了摸。是啊,自己不能,自己底下有個東西,和哥一樣的構造。但哥前幾天剛說,這東西是好的,又不臟,夜里刮風的時候,他們就互相交換來摸。

  哥還說,狼每年到了固定時間,就會交配。合帳篷,可能就是人在幹那個。

  「你走吧。」宋撿慢慢冷靜下來,「我哥不可能答應你的,他和我過。以後我試著……試著給他生。」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看大家留言,說自己是營地女孩,笑死我了,大家真可愛。營地女孩沖鴨!

  母狼們:我們這是聽了個啥?





第34章 十字

  少年剛剛和樊宇從隔壁營地回來,他在學著買賣槍和子彈。

  接觸的人類越多,學到的就越多,現在,他已經知道人心險惡,也知道人類的話不能全信。

  狼也狡猾,但不會傷害同群的同伴,如果傷及同伴,還有可能被頭狼、次頭狼驅逐,甚至直接咬死。

  背叛,是狼最不能容忍的事。可少年在人類的營地里,見到了許多次的背叛。無論是買槍的還是賣槍的,包括樊宇,他們說的話里面,十句只能聽一半。

  可即便這樣,少年還是願意跟著樊宇學做買賣,跟著最狡猾的人,就能學到更多的技能。

  他現在只是次頭狼,但是等到二十歲,無論是體力還是體型,少年都有把握當一匹強壯精明的頭狼。

  今年,他的身高已經超過了樊宇和張牧,但少年清楚自己還能再長高,因為每天晚上睡覺,都會腿疼。

  是骨頭在生長,肌肉被豎直拉伸的感覺。宋撿最近也開始腿疼了,經常和自己說腿里面酸,酸得受不了。

  少年知道他受得了,他說受不了,只是小狗的撒嬌。

  小狗可以小,也可以撒嬌。

  回到自己的營地,狼群還在打獵,沒有回來。他的狼群又大了,將近百匹,少年有把握,這是荒漠里數一數二的狼群數量。

  野生的狼群,幼崽存活沒有那麼多,他的狼群每年都能添上新生命。

  這要歸功於宋撿,宋撿能把幼崽和母狼照顧得很好,少年拿著兩個罐頭回去,都是蔬菜泥。

  在荒漠里活了這麼多年,少年現在才知曉,肉是最常見的食物,世界上還有一類叫作蔬菜的,荒漠里沒有。

  就連這個蔬菜泥,都是流民和哨兵們換的。少年拿著它,打算晚上就讓宋撿嘗嘗。

  可是他剛走近帳篷,只聽到宋撿在和別人吵架。

  「你走啊,你別在這里!」宋撿想推女孩離開,左推一下右推一下,「我哥只要我!我倆不要別人!我……我咬你啊!」

  姑娘被嚇壞了,樊宇只說少年的帳篷里有個弟弟,沒說弟弟是個小瘋子。

  「你是誰?」少年聽到宋撿的聲音就沖進來了,見到一個大姑娘也是嚇一跳,「你為什麼在我的帳篷里?」

  「我……」姑娘左右為難,又有點害臊,「你前幾天不是見過我嘛,樊宇說你答應了……」

  「我答應什麼了?」少年一頭霧水,見是見過的,可是沒答應過樊宇什麼。

  「你!」姑娘輕輕地跺了一下腳,「你不是收下我做的肉餅了嘛!」

  少年去拉宋撿,宋撿躲在帳篷的一角,說什麼都不看他。少年又看那個女孩:「我是拿你的餅了,你說你家吃不完,給我,所以我給狼吃了啊。」

  姑娘臉很紅,在營地里,收了吃的就是有那個意思。「那你現在要不要我?」

  「不要。」少年直接說,他還不懂照顧女孩的心,「我帶著狼,又帶著他,為什麼還要別人?你快走吧,一會兒我的狼群回來,它們會傷你。」

  聽完這話,姑娘明白大半,自己可能被樊宇給蒙騙了,少年根本沒有合帳篷的意願。但是她確實喜歡這個帶狼的男孩子,營地里多少女孩喜歡他啊,就連領頭人的女兒,都偷偷看過他。

  這一副鐵打的好身體,就是將來好生活的保障,不僅身體好,樣貌更是英俊。於是她有一點不甘心和不舍得:「你再仔細想想……我留下來,照顧你和你弟弟,怎麼樣?咱倆一起把你弟弟養大,帶著他一起過。」

  宋撿把小狼哥的手狠狠一甩,原來哥真的收過女孩的食物。「你……你倆過吧,別管我,誰都別管我,我明天就走!」

  「撿!」少年勸不動宋撿,轉過身,看那個姑娘,「你走不走?」

  姑娘還想讓他回心轉意。「要不,我先住下,合不合帳篷的事……再說。」

  少年抽出槍帶上的槍。「你再不走,我殺了你。」

  宋撿楞了。

  姑娘也楞了。

  狼群回來的時候,那個女孩剛好沖出帳篷,嘴里罵他們是兩個瘋子。

  少年沒想殺她,生命寶貴,他只是用最簡單的方式,趕走她。以後她也會告訴別的女孩,自己對女孩動槍了,這樣就不會再有困擾。宋撿還在帳篷的角落里,看樣子是哄不好了。

  「她走了。」少年去碰宋撿的胳膊,「我把她轟走了。」

  「你收她的肉餅,都不告訴我,你倆過一輩子,別理我了……」宋撿心里是氣,而且不知道這股氣怎麼來的,整顆心,擰成一團那樣難受。但是他沒哭,不想哭,自己不能被一個姑娘氣哭,都十五歲了,已經長大了。

  「我是收她的食物了。」少年把地上的毯子收好,把宋撿安裝好的槍也收好,「可是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她們都說家里剩下好多,食物在荒漠里有多難找,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宋撿使勁揉著眼,眼前的明暗讓他煩躁,「我就知道她說你收她東西了,還不告訴我……哥,你是不是想扔了我?扔了我,就能和別的女人過日子了?」

  少年有點急了。「我說過,不扔,你怎麼還記不住?」

  「我就是記不住,就是記不住啊。」宋撿眨眨眼,也快要急了,「我連你長什麼樣子都看不見,你要是想找別人,肯定要瞞著我……」

  少年還想再勸,又不勸了。「我說過,不會扔,以後也不會再收她們的食物。現在我去生火,你坐下,不許揉眼睛。」

  說完,少年就真的出去了,他永遠不懂宋撿的問題為什麼那麼多,從小就不停地問會不會扔了他。在自己看來,問題回答完了,這個事情就解決了,兩個人不會再那麼生氣。

  可是他不知道,宋撿的小腦袋里永遠有別的想法。

  等篝火生起來,天色也開始暗了。

  少年準備去帳篷里拿罐頭,一掀開簾子,整個人定在原地。下一秒他沖進去,和宋撿扭打一樣滾在了一起。

  「把刀給我!」少年喊,又不敢搶,怕刀刃把宋撿割傷。

  「哥,你別怕,你別怕……就一下。」宋撿雖然看不清,可手里拿著短刀,褲子都脫了,「她說,你長大就需要女人了,我把小不點兒割了,我長大了就給你當女人。」

  「刀給我!」少年趁宋撿的刀尖對外時抓上去,「你他媽瘋了!我他媽什麼時候要女人了!」

  哥罵人了,剛才還在手里的短刀被瞬間搶走,宋撿空洞無神的眼睛看向上方,慢慢蓄出眼淚。「她說的,她說男人都需要女人。」

  「我他媽不需要!就算你變成女人了我也不需要!」少年從宋撿身上翻下去,變聲期的嗓子啞得厲害。宋撿沒了刀,老實地躺在一邊,脖子上拴著麻繩。

  過了好久,哥都沒再說話,宋撿才知道後悔,他拽了拽哥,想道歉,哥一下子把他撲倒,發怒一樣在他身上亂抓。

  這一下,是真的撓疼了,像被狼撓了。

  宋撿眼睛不行,只看出一團黑影朝他撲。視力相當於沒有,這讓他從小就比別人難活,脾氣也不算好。很多事沒有人教,他不懂,想不明白,又看不見,那股難受勁兒一上頭就會拿自己撒氣。

  看不清楚的孩子,世界就這麼小,他目視所及的範圍里,哥要是再沒了,天就塌了。宋撿不懂自己想從哥身上得到什麼,可是他全部都想要。

  他要這個人永遠不離開,也要別人永遠不來搶。他想要哥抱著他,哄哄,摸摸,聽哥學狼叫,把附近的野狼都引來,他們一起對著月亮長嗥,宋撿反而覺得安全。

  可是哥像動物一樣,永遠不說好聽話,也不會知道剛才那句「你就算變成女人了我也不要」有多傷人。

  一下給宋撿傷老實了,不敢叫,不敢折騰,隨便抓撓也能忍了。

  「還鬧不鬧了?」少年兇巴巴問。比起問,更像是恐嚇。

  宋撿趕緊搖頭。

  「還他媽敢不敢動刀了!說話!」少年吼他。

  「不敢了,不敢了,哥,你以後別找女人,行嗎?」宋撿趕緊說,「求求了,求求了。」

  少年一下沒了聲音,像變成石頭,在宋撿身上生了根,不動。可他這樣的不動讓宋撿發慌。

  「哥?」宋撿側著頭聽聽,哥好像在大喘氣,自從小狼哥開始變聲,種種不安圍繞著宋撿逐漸滋生。原來,只要人的聲音變了他就會分不出來,熟悉的少年音開始褪去,他怕自己跟不上,走不進哥長大變成男人的世界。

  「哥……我錯了。」宋撿往上伸手,從哥的腹部往上摸,摸到胸口。他坐起來,貼在哥的身上持續往上觸碰,指尖劃過一顆堅硬的喉結,一個尖下巴,輕微凹陷的兩腮,高眉骨,和兩個眼角中間微微凹陷的山根。

  還有濃密的睫毛,濃眉毛。他用手掌覆蓋,壓著自己的舌尖,用一雙手和想象,拼湊另外一個少年的臉。

  少年閉上眼,鼻子埋進宋撿掌心里,像狼一樣把他重新撲倒。這一次他動了刀,用宋撿方才拿過的刀劃傷了宋撿的腹部,肚臍左邊,靠下。

  血瞬間湧出,連成線,宋撿感覺到了疼。

  「哥,你以後是不是不帶著我了?」宋撿隱約覺出哥這次真發火了。嚇得他連疼都顧不上。

  「不帶著了。」少年嗓音啞澀。

  宋撿兩只手一哆嗦。「為什麼啊?」

  「因為你太不乖了。」少年說,隨後起身去找碘酒。

  一個紅色的十字,出現在宋撿的身上。

  這個傷很疼,上藥時候也很疼,可宋撿不敢說出來。他惹了禍,給哥氣急了,疼也是活該。

  劃傷之後,他才懂原來身體破了這麼疼。自己被養嬌氣了,早忘記這種疼法,還傻乎乎想要割掉小不點兒,簡直是有毛病。

  到了晚上,宋撿還沒吃飯,手指在傷口上碰碰。「哥,你出氣了嗎?出氣了你就理理我,我以後不拿刀了。」

  少年看著篝火,今天自己確實是氣瘋了。他撕開罐頭,一口氣吃了一半:「張嘴。」

  「啊……」宋撿聽話地張開嘴巴。

  生氣歸生氣,少年還是給宋撿喂了罐頭,一勺接著一勺。宋撿知道哥很難哄的,蔫蔫地坐著,給什麼都吃。忽地起風了,他聞到一股很奇怪的香,從來沒聞過。

  是從哥的身上飄過來。

  他大著膽子爬過去,抱著少年的肩,用求求了的語氣問:「哥,別生我氣,我瞎,我一輩子都看不見你所以才著急。你身上是什麼味?好像是……辣的。」

  「荊棘的花,咬碎了,抹在脖子上。」少年烤熟了肉,切下來喂給宋撿,「你記住這個氣味,認我用。」

  「認你幹什麼?你又不走。」宋撿在哥身上蹭眼皮,討好他。

  「萬一有一天,我死了,你聞出哪具屍體這個味,就是我。給我臉上撒把沙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不需要埋,給狼吃。」少年堵著氣說。

  宋撿聽傻了。「不死不死,你不死,我也不走。你要是死了,我給你當小狗陪葬,汪汪,汪汪汪……」

  他一汪汪,少年就沒轍了。「哪有陪葬的,狼不需要。好好吃飯。」

  這樣一說,宋撿才放心了,苦著臉要吃的。吃完之後,他又聽到狼群在嗷嗷。

  「哥,今天天上有月亮不?」宋撿貼著他問,「有星星不?」

  少年還在生氣,擡起頭,身上有荊棘花的味道。「有,有很多。」

  「可我又看不見……」宋撿沮喪下來,「哥,星星什麼樣?你給我形容形容。」

  少年又撕開一個罐頭,揉了揉宋撿的腦袋,抱著他面對面坐,讓他坐在自己身上。

  他看著宋撿沒什麼用處的眼睛,沙著啞嗓子:「星星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長大後的撿撿:好險啊,差點我就沒有小不點兒了!

  長大後的小不點兒:嚶嚶嚶,哭出淚水。





第35章 親吻

  肚子上被劃傷的部位,直到血痂結了之後,宋撿才摸出來是個十字。沒事的時候他就摸摸,一摸就高興,小狼哥的東西都有十字刻痕,現在自己也有了。

  自己就是小狼哥的所有物。

  一輩子,他也別想賴賬。

  「打我,還拿刀劃我……」可宋撿還假裝嘀嘀咕咕,「哥,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說話啊?我……我想要你哄哄我。」

  少年沒說話,只看著天空,沒有一點點雲。

  「哥?」宋撿看不見天,更不知道最近整個營地都在鬧幹旱,「你哄哄我吧,我一哄就好。以後我要是再不乖,你抱著我摸摸就行。」

  少年看著篝火,嘴唇微微幹裂。他覺得自己一直很好好說話,可宋撿確實莫名其妙變不乖了。

  特別是最近一年,情緒很多。

  「快喝水吧。」少年忍著口渴說。

  最近這幾次遷移的運氣都不夠好,營地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固定水源。總是今天水流還在,明天就沒有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狼群也沒能找到水。

  宋撿往旁邊靠靠,貼著小狼哥的手臂,把水喝了。

  等宋撿弄明白營地里缺水,已經過了好多天。他和小狼哥有好多個水壺,以前經常全部灌滿,離水源很遠的話,也能保證有一半水壺是有水的。

  可現在,每個都是空的。宋撿渴了,拿起來一個,晃晃,沒有,拿起來另一個,聽聽,也沒有。

  少年剛好從外面回來,還是沒找到一滴水。「渴了麼?」

  「也……沒有特別渴。」宋撿懂事了,知道找水艱難,他今天把毯子都曬了曬,躺上去軟絨絨的,「哥,你別著急,我不渴。等明天,咱們一定能找到水。」

  少年抱著宋撿躺下,一下,一下,咬他的顴骨,牙印一排排硌上去。「不急,等找到水了,咱們就把水壺全灌滿。」

  「嗯。」宋撿撩起了衣服,因為空氣太過幹燥,身上也起了皮,時不時癢癢一下,「我不渴,哥你別急壞了,好不?」

  少年知道他渴了,但是他不說。只揉了揉他的腦袋,宋撿的頭發又長了,該讓張牧幫忙修理一下。可他自己的頭發倒是越留越長,每天被宋撿梳好,紮得又緊又高。

  別的姑娘都誇他頭發上的辮子好看,少年是很得意的,喜歡聽這些話。在他聽來,那些人誇的不是他,是他頭發上的辮子。

  「等咱們長大。」可少年也感受到了缺水的恐懼,生命受到威脅,比缺少食物更讓他坐立不安,「等咱們長大,一定什麼都不缺。」

  宋撿撓著肚皮上的幹皮,又撓著十字的血痂,重重地點了點頭。哥說長大什麼都不缺,那一定是真的。只要好好活著,好好長大,就行了。

  可是荒漠不這麼認為。

  它一滴水都沒讓這些人找到。

  等到營地里有人因為搶水開了槍,宋撿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哥一樣,會跑到很遠的地方找水源。有的人不去找,他們沒水了,渴了,就會搶。

  甚至殺人,來喝。

  狼也很少回來,一匹匹跟隨頭狼找水去,只留下年老的狼。宋撿現在能摸出它們的毛色不同,哥教過他,白色的狼摸上去溫度最低,深灰色的摸上去有溫度,如果在中午最熱的時候摸,背毛最燙的那幾匹,一定是接近黑色的狼。

  就和他們的小黑馬一樣,在烈日下摸是燙的。

  這些年老的狼,毛發已經發幹,沒有年輕的狼摸上去柔軟。但它們仍舊保有狼性,當有人靠近帳篷時,會吼。

  宋撿守著空蕩蕩的帳篷,知道那些人想進來,或許是搶水,或許是殺掉自己,放血喝。

  但狼保護著他,它們聽從次頭狼的安排,隨時準備廝殺。

  又過了幾天,整個營地都找不到一滴水了,哥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宋撿不敢問,怕傷了小狼哥的心。

  自己眼睛沒用處,即便騎上小黑也跟不上狼群,每天都被留在帳篷里,聽外面呼呼刮風。哥出去很長時間,說一定能弄回來水,可宋撿已經渴得不行了,躺在他們的厚毯子上,甚至快要出現幻覺。

  又過幾天,他已經說不出話,舌頭裂了口子,很疼。

  在幻覺里,宋撿好像看清楚了哥的臉。

  等到他再醒來,眼前還是一片殘視,根本沒有誰的臉。但有一個人熱熱地抱著他,宋撿安心了,知道自己躺在哥的身上。

  「撿。」少年掰開了宋撿的嘴巴,嘴唇幹得發白,「張嘴,還能張開嘴麼?」

  宋撿點點頭,想叫聲哥,可是叫不出來。他只能抓住小狼哥的手,緊緊抓住,如果自己是真的要渴死,其實也不害怕了。

  他想說,哥,你殺了我喝吧。

  自己本來,就是荒漠里最不容易活的那個,沒有本事,沒有視力,只能在帳篷里做手工活兒,還拖累著小狼哥,靠他養著自己。

  可是他又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活到十五歲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再多活一些日子呢?再活一年,兩年,三年四年……或者,沙漠給他一點好運氣,讓他能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陪著小狼哥。宋撿想哭,但是沒有眼淚。他再也不想不乖了,只想乖乖的,再也不和哥鬧別扭,哪怕他和別的姑娘合帳篷,也行。

  只要自己還能活幾年,陪著他。哥多孤單啊,人類又那麼壞,會因為搶崖蜜劃傷他的大腿,還會因為搶馬,燒掉他們的家。哥太孤單了,他會被人騙的,他只有狼和自己。

  自己是小狗,小狗要是死掉了,哥就只有狼了。宋撿張著嘴,看著面前的影兒,往上伸手。他不怕死了,他就怕沒人疼哥,讓他一個人守著沙漠。

  突然,有液體流入宋撿的嘴巴。他楞了一下。

  順著牙齒縫流進來的,滋潤了他的舌頭。宋撿咽了一口,確定這真的可以喝,不是幻覺。

  於是他抓緊嘴邊的鐵皮水壺,大口大口地吞咽。咽了幾口之後他開始後悔了,自己不該許那麼多誓言,就算死了,也不能讓小狼哥合帳篷。

  好渴,好渴啊……宋撿用盡全力地喝,每一口都是神仙滋味。他太渴了,渴到忘記給哥留一口,一直咽一直咽,直到喝光。

  「哥……你……」喝光後,宋撿腫脹的舌頭終於能動,幹癟的喉嚨得到滋潤,身體一下子活過來似的,他眨眨眼,愛惜地摸鐵皮水壺上的十字,小聲地問,「哥,這是什麼啊?你找著水了?」

  「乖,再喝一口。」少年掰開宋撿的嘴,喂了幾口,接下來什麼都沒說。

  宋撿聽話又喝,剛才喝得急,嘗不出來,現在能感覺出來了。

  這好像……不是水。

  他還想追問,這一定不是水,即便自己看不見,能嘗得出來。

  剎那間,一滴液體滴到宋撿臉上,是有溫度的。

  「哥?

  」宋撿用手摸那顆水珠,放進嘴里嘗了嘗,好鹹。

  是眼淚,哥哭了。

  宋撿瞬間明白,哥為了他,可能殺了一匹狼。

  但是他不敢問,這是宋撿第一次摸到小狼哥的眼淚。原來哥也會哭,好多好多的淚水,全滴在自己的臉上。

  晚上,小帳篷前又生起了篝火。

  少年坐在火旁邊,聽到身後有聲音。他沒回頭,一雙手臂直接從背後摟住他,那麼依賴他,讓他舍不得。「你怎麼出來了?」

  宋撿抱著少年不動,一下下地舔他耳朵。「哥,我是不是拖你後腿了?」

  「沒有。」少年把他撈過來,這段時間過得苦,不僅自己瘦了,宋撿也瘦了,「別瞎想。」

  「我真沒用。」宋撿耷拉著腦袋,自己拍拍眼皮,「我要是眼睛好,就跟你一起找水。」

  「不用你找水。」少年看著宋撿的嘴唇,終於又濕了,前幾天幹幹裂裂的樣子,讓他心驚膽戰。

  「那用我什麼啊?」宋撿摸到了哥的嘴唇,好幹。

  少年靠近他,有種很強烈的欲望,驅使他靠近,一下子,身體里升起了火。「用你乖。」

  宋撿感覺到哥靠很近,就點了點頭。「嗯,我乖,我最最乖了。以後咱倆一起活一輩子,我再也不鬧騰你。」

  少年突然撲倒了宋撿,在篝火旁邊,開始親他。「撿。」

  「誒。」宋撿笑著等哥親。

  「撿撿。」少年笑了,眼里是清澈的占有欲,長頭發的發梢碰著宋撿的嘴角。

  他重新開始親他。不再是單純地喂食,而是學著他偷看來的,男人女人那樣,挑開了嘴唇,把摸變成了撫摸,在宋撿的身上坦坦蕩蕩地尋找。他即將是狼群最強壯的狼,卻想帶宋撿去荒漠里流浪,再也不讓宋撿見到別的男人。

  宋撿睜著眼,由著哥親。喜歡親,喜歡貼貼,喜歡聽哥一邊親,一邊叫他撿撿。

  晚上,宋撿被親了好久,然後又吃到了烤狼肉。小狼哥告訴他,這是年老的狼,它們知道體力不行了,主動走到頭狼的面前,讓頭狼咬死。它們這不叫死去,叫犧牲。

  有了它們的犧牲,整個狼群都可以活下來。

  宋撿吃了狼肉,而且知道哥也吃了,他們都要活下去。剩下的骨肉,少年分給了狼群,不能浪費,所有生命都要對得起逝去的犧牲。

  吃完了肉,宋撿完全恢覆體力,他站在帳篷外面,用手捧著幹草喂小黑,把身子靠在馬的肚子上,輕輕地安撫小黑的情緒。

  哥和狼群在悲涼地嗥叫,他們對著月亮。宋撿用手指給馬鬃編辮子,親親馬,記住了狼的犧牲。

  犧牲是為了讓別的生命活下去。

  兩周後,宋撿終於聽到了曾經聽過的聲音,是轟隆隆轟隆隆。「哥!是不是打雷了!打雷了!」

  「是。」少年拿著水壺和盆沖出了帳篷,天變得很黑,和以前見過的那次一模一樣。不一會兒狂風大作,一道閃電滑過荒漠的天空,雨點劈里啪啦地落下來,砸得少年的臉都疼了。

  「下雨了!」宋撿也沖出來,在雨里蹦跳,「哥,下雨了!下雨就有水了,咱們的狼和馬都活了!」

  少年張著嘴,接著天空落下來的雨水喝,不遠處是狼群,它們在雨水和沙子里打滾。

  營地里的人都跑出帳篷,所有能接水的容器都拿出來,大家都渴怕了。宋撿拿著一把木梳給小黑梳毛:「我就說咱們都不會死吧,給你梳梳毛。等你再長大,咱倆陪著哥去打獵。」

  馬在雨中甩了甩尾巴,用嘴部親昵地觸碰宋撿。

  「你別碰,我癢癢。」宋撿把手放在馬耳中間,小黑很乖,會讓他摸眼皮,「你眼睛好大啊,睫毛也長,你一定是最漂亮的馬了……」

  一直很安靜的馬突然不安起來,打了幾個響鼻,前蹄踢踏著濕潤的沙面。宋撿看不到,但是後退著往帳篷里躲,哥說有不對勁的事就回帳篷,不能出去。

  少年的頭發全部打濕,褲子也濕透,他也聽到聲響,好像是有人過來了。

  一個男人朝他們這邊靠近,沒走幾步,整個人一倒,摔在了地上。少年好奇,走過去看,同時不讓狼群靠近,怕這個人突然拿出武器。

  可地上的人,沒有動靜,顯然已經暈了。

  但少年還是認出了他的裝備,他穿沙漠迷彩服,系帶的軍靴,脖子上還有一條金屬鏈,底下掛著一塊金屬牌。

  他是一個哨兵。

  是一個迷路的體力殆盡的哨兵。

  作者有話要說:親親時撿撿已經15歲了,小狼哥17歲。

  小狼哥沒有殺掉他的狼,是狼群主動的犧牲,也是有真實案例的,甚至會在食物緊缺時主動離開狼群。





第36章 身體異常

  等張牧趕到他們的帳篷時,哨兵已經被狼崽子拖進去了,躺在厚毯子上,還在昏迷。

  「怎麼樣了?」這件事一下就鬧得沸沸揚揚,整個營地都知道了,張牧也高度重視,「什麼時候發現的?」

  「下雨的時候。」少年已經換了幹燥的衣服,頭發還沒來得及紮上。他坐在哨兵的旁邊,宋撿在他背後,用小木梳一下一下梳理他半濕的頭發。

  宋撿能聽出小帳篷里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但更多的注意力都在梳頭發上。小狼哥的頭發越來越長,都過腰了。張牧的副手們說,小狼哥跑起來的時候,頭發很漂亮。

  漂亮,宋撿對漂亮兩個字沒概念。但哥一定漂亮。

  張牧看著地上那個人,他的衣服確實是哨兵最常見的迷彩裝,軍靴,旁邊是一個黑色的單肩背。張牧彎下腰,從哨兵的領口拽出東西來,是他的金屬牌。

  牌子上打著編號。

  「把他送到我的帳篷里。」張牧對副手們說。有哨兵出現,不算是好現象,說明他們離聯盟軍或野軍的基地太近了。

  這些年,兩邊交火頻繁,誰也不肯服輸,在戰爭中死掉的人比死在天災里的人還多。

  有哨兵出現,通常意味著危險。

  宋撿聽著他們的談話,很失望,原本還想等這個哨兵醒來之後問問他呢,結果就這樣被送到了張牧的帳篷里。

  等到哨兵被副手們搬走,宋撿編好了小狼哥的辮子。他已經很會編頭發了,喜歡把小狼哥打扮精神些。他記仇,流民營地里的人,早些年都叫哥是又臟又野的狼崽子,現在哥越來越精神,他們又說他英俊又能幹。

  人類真是說變就變。

  「哥,他們為什麼把人帶走了?」宋撿跟著一起站起來,最近身體長得太快了,前幾個月的新衣服,今天肩膀那里又發緊。

  褲子也是。前幾個月到腳踝的長度,現在才將將到小腿。

  少年用布擦幹宋撿的頭發,看著他小狗一樣的眼睛。「不知道,你不要問這些事。」

  哥不讓問,宋撿不問了,拉著哥一起躺好。他把耳朵放在小狼哥胸口,聽他心跳,又摸小狼哥的胳膊,羨慕,希望自己的手臂也能這麼硬。

  摸著摸著,他們親起來,宋撿總是被親得喘氣,光著小肩膀,坐在哥的肚子上,被哥親得一邊笑一邊躲。

  少年把他壓下來,讓他張嘴。宋撿張開嘴,還問哥你為什麼總是親我。

  少年想了想,聞宋撿的脖子,像狼咬脖子那樣,用鼻尖去頂他。「因為我想。」

  不安,少年越是不安,就越想要宋撿。他剛才說了謊話,他知道哨兵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也知道張牧為什麼緊張。

  哨兵是用來打仗的武器,這是樊宇告訴他的。

  因為哨兵的數量多,並不受到珍惜和重視。每次開火,那些鋼鐵基地都會放出幾千幾萬的哨兵,他們的戰鬥力是普通人的好多倍。有哨兵出現,說明有移動基地在靠近。

  那些移動基地非常巨大,像個金屬殼子,里面就是一座城市。但是卻可以用地球的能源驅動,必要時刻,它可以轉移位置,躲開炮火定位。

  所以叫移動基地。

  移動基地的出現,通常不是什麼好事,說明他們紮營的地方可能靠近了戰區。

  可樊宇還說,哨兵能被向導強化。這就是少年不懂的事了,如果哨兵已經比普通人強了,為什麼還要強化他們?

  這些,都是狼群養大的少年不明白的。同樣,他也不希望宋撿明白。

  如果這里確實離戰區太近,營地就要挪動了,他的小狗不需要懂得這些覆雜的可怕知識,只需要學會求生技巧就好。

  「哥,你怎麼了?」宋撿把臉放在少年的手心里,讓他捏。

  「困了。」少年親夠了,又躺回厚毯。他以前的作息很像狼,只要醒了就會保持警醒,睜開眼睛,為了生存搏鬥。

  可最近他很容易困,總是覺得累。

  「啊?又困了啊?」宋撿也感覺出來了,哥最近身體不好。無論是啞得聽不出來的嗓子,還是睡不醒的狀態,都像是生病。

  「陪我睡。」少年真的困了,困意是突如其來,打得他措手不及。抱好宋撿的那一剎那,眼皮已經沈得擡不起來了。

  宋撿一開始還說話,說了幾句之後發覺沒人回應,又趕緊摸旁邊,才知道哥真的睡著了。

  那自己也陪著睡吧,宋撿閉上眼,希望小狼哥的變聲期趕緊過去,自己好聽聽他變成男人之後的嗓子。

  肯定好聽。

  他們一直睡到太陽落山,才被張牧叫醒。張牧也納悶兒,這不是狼崽子睡覺的時間啊。

  狼崽子只在夜里睡覺,平時打盹兒也是偶爾休息。怎麼大白天睡這麼沈,自己走到帳篷門口了,他都沒聽見。

  還是宋撿先醒的。

  宋撿聽出張牧的聲音,他連衣服都沒穿,趕緊晃晃旁邊。「哥,哥,別睡了。」

  少年迷迷瞪瞪地坐起來,瞇縫著一只眼看帳篷外面,天已經半黑。「在醒。」

  「謔,你怎麼白天睡了?」張牧隨時提防狼群回來,「醒醒,醒醒!等完全醒透,來我帳篷里一趟,那個哨兵醒了,咱們要問他事情。」

  「嗯。」少年支著身子起來,又躺回去歇了歇。

  「哥,你不會是生病了吧?哪里疼?還是……受傷了?」宋撿摸摸少年的額頭,「沒發燒啊。」

  「沒事。」少年又歇了一會兒才站起來,拉起宋撿脖子上的麻繩,「走吧。」

  去張牧帳篷的這條路,宋撿已經走過很多次了,其實自己杵著木棍棍也能走過來,但還是喜歡被哥牽著。這根繩子,在他還不會獨立生活時就是唯一的安全感,宋撿還記得第一次被拴上的那一天,風沙漸大,自己坐在沙塵暴里等死,不斷有沙粒落到身上。

  哥穿透沙塵跑回來,找自己,讓自己跟著他走。

  沒有人要的小半瞎,被爸媽拋棄的累贅,在那一天,被重新保護起來。

  雖然宋撿看不清,但他猜,哥用嘴拉著自己追上流民營的那一刻,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畫面。

  麻繩已經換掉無數根,脖子上那一圈皮膚破了又破,留下一圈疤痕,磨得很光滑。

  張牧的帳篷里,已經站了很多人。少年帶宋撿進去,看到那個哨兵正在吃東西。

  「小撿哥!」張藝看到宋撿就跑過來,他也長高了,「走,咱倆玩兒去吧。」

  少年想轟走他,這個張藝,總是想討好宋撿。可是剛好張牧叫他過去,他只好把宋撿留在椅子上。

  「等我一下。」少年用嘴碰了碰宋撿的嘴唇,「我馬上就回來。」

  張藝驚呆了,宋撿的哥哥為什麼親他啊?自己爸爸媽媽才這樣親呢。

  可這些害臊的事宋撿都不懂,他已經被親習慣了。宋撿答應哥會乖,坐在了椅子上,動動鼻子,不僅聞到了奶酪幹的味道,還聞到那股香味,他姐姐張靈一定也在這里。

  「小撿哥,你怎麼都不找我玩兒啊,我快無聊死了。」張藝坐宋撿旁邊,「上次,我去你帳篷口找你,差點被你哥看見!他為什麼親你嘴巴啊?」

  「我哥說你不好,不讓我理你。」宋撿直言不諱。

  「我怎麼不好了?我不就是……上次嚇了一次你家的小黑馬,你哥好兇,每次見我都像要打我。」張藝知道宋撿的哥哥不喜歡自己,「你餓不餓?」

  宋撿搖了搖頭。「他們大人在幹嘛呢?」

  「不知道。」張藝心里只想著玩兒,「那是大人的事,我們管不了的。」

  張靈坐過來的時候,就聽弟弟一直在說玩兒的事。她很無奈,弟弟都十四歲了,還像個小孩兒。「你趕緊學看天氣吧,再不學,以後就晚了。」

  「我在學啊。」張藝趕緊和宋撿說,生怕自己被小看,「我長大,一定是咱們營地的領頭人!」

  張靈才不信,也不希望弟弟當領頭人,太辛苦,整個營地的事都要管。她又看了看那個少年,臉紅了,實在沒有勇氣過去說話。突然旁邊多了個人,她一回頭,是宋撿在偷偷聞自己的頭發。

  鼻翼一動一動,眼睛又大又黑,眼尾有點往下垂。

  「你真的好香啊。」宋撿還在聞,沒人告訴他偷聞姑娘的頭發很沒禮貌,他已經不是小孩兒,是即將成年的男孩子,這種行為在營地里就是耍流氓,但他太缺少社交,根本不懂,「我哥也有香味,是辣的,你不辣,你比我哥香。」

  張靈一下笑了,可能因為宋撿看不見,很難去計較他的言語不當。「你會編辮子嗎?」

  「會,我可會了。」宋撿點頭。

  「那幫我編辮子吧。」張靈甩了一下頭發,背過去。宋撿抓起來聞了聞,才用手指挑出幾縷來,認真地編。

  帳篷里另一邊,氣氛變得很沈重。哨兵拒絕透露姓名,吃過飯之後,反而變得很疲憊。

  「附近是不是有基地?」張牧希望問出準確的方向,「你們在開戰?」

  哨兵的反應很奇怪,明明躺在軟鋪上,卻不停變換姿勢。「還有沒有……再軟一點的……床?」

  「你很疼?」少年問,他看得出來,哨兵很不舒服。

  「嗯,疼。」哨兵指了指軟鋪,「太……太硬了。」

  少年警覺起來:「張牧,他的身上沒有外傷,我檢查過。如果他一直喊疼,可能是身體里的傷,我的狼曾經也受過這種傷,表面看不出來。」

  張牧聽了覺得有道理,讓妻子去拿藥箱。

  「不是,我沒內傷。」哨兵的不適像是躺在石頭上,「我是哨兵,A級哨兵,行動之前我打過強化針。」

  「什麼針?」少年問。他只知道抗毒血清和狂犬病的針。

  「強化針。」哨兵挽起袖口,動作很輕,好像皮膚非常脆弱,碰一下就疼。他的右肘內窩上,有幾個針眼。

  「出任務前,哨兵都會打強化針。」哨兵看著周圍這圈普通人,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可憐他們,「我們的五感,視覺、味覺、觸覺、聽覺和嗅覺,還有肌肉強度和體力,已經比你們強許多倍,可是仍舊會靠針來強化。我現在,可以聽到整個帳篷里的呼吸聲,說話聲,我還能聞出很多種氣味,包括香料,食物,還有一股很辣的花香。觸覺很敏感,這張軟鋪在我躺來,簡直就是硬的。如果在荒漠里,我可以看到你們看不到的遠處……剛才你們給我的食物,味道很重,我的味覺受不了,但我太餓了,必須進食。但你們害怕我是對的,隨著覺醒,哨兵都很殘暴好鬥,我們脾氣不好。」

  少年一楞,他第一次見識到哨兵的敏感。

  其他人也楞住。

  「那你有精神體嗎?」少年突然問了這個問題。宋撿總是問關於精神體的問題,他也好奇。

  哨兵躺著,滿身汗水。「有,只要是覺醒過的人,都有……抱歉,帳篷里的燈太亮了,能不能滅掉幾盞?」

  「你的精神體……」少年往前一步,「在哪兒呢?」

  哨兵突然看向他左側。「就在你身後左邊,是一頭花豹。你們看不見,只有覺醒過的哨兵向導才能看到精神體,它們是覺醒的產物。但就在昨天,我的花豹咬死了兩個敵人。它們陪同作戰,只能傷害覺醒過的人,對你們普通人,沒用。你們……看不見。」

  少年猛地回過頭,很難想象身後就有一頭花豹。他有狼群,在荒漠里也遇到過豹子,知道這種大貓的速度和咬合力,但看不見的動物還是第一次見。

  可突然間,身後左側晃了個影兒,少年仿佛看到了花豹的斑紋,長長的尾巴。他趕緊眨眼想看清楚,影兒又沒了。

  他是不是在騙自己?少年還想再問問,哨兵卻痙攣起來,勾著手指,拼命看向放在旁邊的黑色補給袋。

  「給我……拿一下!快!」哨兵的狀態很不對勁,當著所有人的面,瞳孔開始散開,整個眼白都要變成黑色,「拿我的向導素!」

  少年又一震。

  這個哨兵,已經比普通人強悍許多倍了。可是為什麼他這麼需要向導素?仿佛沒了向導素,他就要死掉。

  向導素又是什麼?

  少年又升起一陣警惕感,和他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沙蚺、沙蚊同樣。這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這些東西,會不會傷害他的狼和宋撿?

  作者有話要說:成年前後會覺醒,狼允這是處於覺醒期了。

  哨兵:我的花豹,你看不到。

  狼允:想不到吧,我能看見。





第37章 不當哨兵

  背包在地上,是一個黑色的軍用包。少年打開拉鏈,驚了。

  里面密密麻麻的,十幾支,全部都是針劑。就和張牧那天拿出來的狂犬病針很像,針管細長,里面是冰藍色的透明液體。

  還有一支,是紅色的透明液體。

  「快!」哨兵幾乎要從軟鋪滾下來,「給我!」

  少年把包拿給他,只見剛才還動作吃力的哨兵飛快拿出一支藍色的,撕開針劑的包裝,就往右肘內部紮。

  他的血管,剛才還不明顯,現在完全凸起來,布滿了小臂。帶有力量的肌肉也繃出了修長的線條。

  少年震驚地看著這一切,他確信,這個哨兵的體能遠超於帳篷里任何一個人,如果要單打獨鬥,自己和張牧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即便他這樣強了,仍舊離不開向導素。

  向導素比這個人還厲害。

  哨兵的眼睛剛才一剎那完全黑了,像沒有眼白,簡直不是人類的樣子。他打了針才慢慢平靜,呼吸逐漸順暢,血管也淡淡地隱藏進皮膚之下。

  等他的眼睛恢覆正常,那支針還紮在他的胳膊上。

  「這是什麼?」少年對這一切好奇,他必須弄明白,荒漠中生存已經很不容易,要逃離狂風暴和沙漠生物,如果再撞上哨兵,流民根本沒法抵抗。

  哨兵把針拔了出去,胳膊上一個血點。「向導素,我們的救命藥,要省著用。」

  「你生了病?」少年問。

  「不是病,我們從覺醒那天,就離不開這東西。」哨兵的臉色恢覆了那副堅定,「我們覺醒後,五感會大幅度的提升,能聽見更多,聞到更多,體驗到更多。」

  少年喃喃自語:「體驗到更多……」

  「可是這種豐富的體驗進化,對我們的身體是一種壓力。」哨兵指著藍色的針說,「那些都是向導素,像向導一樣,給我們的敏感身體解壓,鈍化我們的五感,把我們的敏感度調解到一個可以忍受的區間。」

  「哨兵都是這樣?」張牧問。

  「是,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更強。」哨兵毫不客氣地說,打完了向導素,仿佛剛才那個虛弱的人消失了,他變得堅不可摧,「紅色那支,是強化劑,當我們需要強化的時候,來一針,在強化劑代謝完畢之前,我們甚至可以不用睡覺,移動速度很快,超強負荷地完成任務。」

  「強化劑……」少年陷入一陣不解,這些都不是荒漠里該有的東西,他不懂,他只知道如果想要變強,需要多吃、變勇敢、不斷學習。

  可哨兵已經這樣強了,他們還要打針,變得更強大。

  究竟人類的火力交戰是什麼樣的任務,需要打這種東西?

  「強化劑代謝完畢後,我們的身體會恢覆到強化前的水平,也就是……覺醒後的水平。」哨兵在向導素的作用下非常平靜,「但那種水平,也不是長時間能忍受的,所以我們需要向導素。」

  「你們需要向導。」少年總結出來了,「向導素,是向導身上的?」

  「不是。」哨兵搖頭笑了,笑他們的老土,笑他們這幫流民什麼都不懂,「向導的覺醒率早就變得很低了,幾千個覺醒者里才有一個,還不一定是高級別。以前,幾百年前,每個哨兵都能分配到一個向導,終身綁定,現在,只有S級的哨兵能被向導的精神力加強、安撫,像我這樣的A級,還有螞蟻一樣多的B級,我們用的向導素都是人工合成的。就因為是合成的,所以很快會被代謝,真實的向導精神力才是持久的。」

  少年歪著頭聽,像聽不可思議的故事。

  「可是……就算是S級哨兵,也不允許頻繁接受同一個向導的安撫,因為我們……」哨兵咳嗽了一下,「哨兵對向導的占有欲,天生強烈,我們的攻擊性又很高,容易被激怒,如果對一個向導產生了占有欲,依賴性,根本沒法忍受這個向導……再去和別的哨兵進行精神鏈接。」

  「精神鏈接?」張牧更聽不懂,他只懂帶流民生存。

  「我們這里……」哨兵指指太陽穴,「覺醒後,會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精神圖景。向導可以通過精神力,進去,我們的精神體也是住在這里。剛才我放了我的花豹出來,現在,它已經回到這里了。」

  少年情不自禁地往後看,這下什麼都沒有。

  「別找了,沒覺醒的人看不見精神體。」哨兵說,「所以……這些合成向導素就是我們的救命藥,可是每個月領取的數量有限,用得很節省。剛才,我就是太久沒有注射向導素,身體進入了狂化。」

  「狂化?」少年想起了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剛才變得很黑。」

  「沒錯,如果長時間沒有向導素,哨兵會被無孔不入的噪音、氣味、光線和接觸到的一切,搞崩潰。當我們陷入狂化,就會變成最危險的武器,我們的眼睛會變成純黑色。長時間的狂化會讓我們永久狂化,回不來了,那時我們會變成瘋子,見人就殺。可永久狂化的狀態也堅持不了多久,會死於全身的器官衰竭。」

  張牧已經摸到了槍帶上的槍,他的副手們同樣。

  「你們不用害怕,我已經打過向導素。」哨兵察覺到了危險,「可以這麼說,狂化後的我,殺了你們所有人都不在話下。現在我沒危險。」

  少年也摸出了槍,對準了哨兵的身體。他不允許有這樣危險的人在這里,特別是宋撿就在十幾米之外。

  如果發生了事,別人可以跑,宋撿只會摔在地上,被人踩到。

  他會被踩傷。剛才哨兵那一句「殺了所有人」,等於是威脅了宋撿的安全。

  「我會殺了你。」少年對哨兵說,「只需要一槍。你們雖然強大,但身體仍舊是人類。」

  「沒錯,只要一槍我就死了。」哨兵並不害怕,「現在我打過向導素,很平和,我很感謝你們對我的照顧。」

  「不需要你的感謝。」少年還沒忘記正事,「把移動基地和你們的戰區告訴我們。」

  「可以,我休息好之後就全告訴你們。」哨兵的臉色還是不好,「等我體力恢覆,我會走,離開你們的營地,回屬於我的地方。」

  少年仍舊好奇,在他看來,無論是野軍還是聯盟軍,都是讓哨兵送死的地方。「你不想逃?」

  哨兵搖搖頭:「逃兵是會被處決的。再說,沒有向導素,我會狂化,最後也是死亡。我們需要向導,可是我們永遠得不到他們。」

  「他們?」少年想了一下,「向導不需要哨兵?」

  「不,他們也需要。」哨兵很肯定地說,「他們的大腦太強大,一個向導,能感受到你們整個營地這麼大的區域里所有人的喜怒哀樂,所以他們也需要哨兵,把那些精神負荷發泄在哨兵的精神圖景里,或者他們直接躲進圖景里,斬斷和外界的鏈接,短暫休息。」

  「我並不覺得他們需要你們。」張牧拿出地圖,打算讓他指出戰區的方向。

  「不,他們也需要。」哨兵又一次用肯定的語氣,「只不過……向導是寶貴資源,基地不會允許他們和哨兵過多接觸,私下綁定。」

  少年越來越聽不懂這些規則了,狼群雖然也有等級,但從來沒限制過等級之間的接觸。「為什麼?」

  「向導都很驕傲……切,那幫家夥,只有發泄情緒碎片的時候想到我們。」哨兵說,「可是……也有向導很好,但私下接觸過多,一旦產生了哨兵向導間的精神依賴,就完了。」

  少年越聽越懵。「什麼叫完了?」

  哨兵看向他。「重度依賴之後,哨兵會想完全霸占向導,向導也不會再給別的哨兵進行加強或安撫,他就只屬於這一個哨兵了。兩個人……會變成共同體,死掉一個,另外一個也會因為精神崩潰死掉。向導的死亡,對基地而言是巨大損失。所以一旦發現開始依賴向導的哨兵,下場是即刻銷毀。」

  「銷毀?」少年聽說過這個詞,可這個詞,只用在物資上。

  「處決。」哨兵冷冰冰地告訴他,「殺死這個哨兵。」

  宋撿正在聽張靈和張藝聊天,他們是姐弟,好像總有聊不完的話。

  自己偶爾能插上幾句,相比說話沒輕沒重的張藝,他更喜歡張靈。頭發軟軟的,又長,又香,宋撿沒見過女人,但他想,女人可能都是這樣。

  自己頭發短,不香,和她差好多。

  「等咱們再長大,一起騎馬去找掩體吧!」張藝碰了碰宋撿的手,「我家有馬。」

  「我也有。」宋撿不服氣地說,「小黑跑得也快,我騎著它,就能跟上我哥。」

  「你們快別說了,指著你們找掩體,大家非要害怕死。」張靈一邊說,一邊笑,手里還忙著手工活兒,「找掩體和看天氣是最難的事,要學好幾年呢。」

  宋撿嗯嗯點頭。「是,我小狼哥就學了好多年。」

  剛說完,他被人拉了起來,嗅出了辣辣的香味。

  「哥。」宋撿沖著旁邊笑,等著哥帶他回家。

  「聊什麼呢?」少年提防張藝。

  張藝躲到姐姐身後,還把姐姐推出去,幫自己擋著。

  張靈放下手工,臉比剛才更紅。「他們聊騎馬的事呢……那個哨兵,醒了嗎?」

  「醒了。」少年看不出一個少女的心情,只看出她的辮子和自己差不多,「張牧會問出基地的位置,可能兩個星期後又會轉移。」

  「小撿哥,等轉移的時候你來找我。」張藝在姐姐後面悄悄地說,「我用我家的木板車帶著你,你記得來找我啊……」

  少年什麼都沒說,拉著宋撿離開了張牧的帳篷。一路上,那個哨兵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震撼。

  「哥,剛才那個人說什麼了?」宋撿被繩子牽著,「他真的是哨兵啊?我也想當哨兵,當哨兵,我就能看見你……」

  拉著他的人,突然不動了。

  宋撿感受到繩子變得很軟,小狼哥停下來,他也停下來。

  少年緊緊攥著麻繩的一端,小臂上的血管因為用力也遒勁股凸出來。「不行。」

  「啊?」宋撿聽不明白。

  一雙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宋撿笑笑,趕緊伸手回抱,趕緊貼貼。「哥,你說什麼啊?」

  「不行,你不能當哨兵。」少年是恐懼了。

  他受不了,宋撿將來去那種地方,打針,開戰。他也受不了,自己的小狗將來會被向導素迷惑,會因為想要精神安撫,就去親近什麼向導。

  去親近一個不是自己的人。

  不行。

  「你不能當哨兵。」少年摟得很緊,「等營地轉移,咱們離他們越遠越好,咱們去沙漠里,帶著狼群。你也不能給別人編辮子,張靈也不行,你不認識她。你只認識我。」

  「嗯,那我不當哨兵了,我喜歡當小狗。」宋撿直挺挺地站著,等著哥繼續抱他。

  作者有話要說:將來他倆在移動基地里,肯定是偷偷摸摸私下接觸那啥的。

  周允:晚上9點,來我房里,低調些(超小聲)

  撿撿:好!(超大聲)





第38章 好奇心

  一個哨兵的到來,轟動了整個營地,也打亂了宋撿的心。哥不讓他當哨兵,那就不當了,可他還是會對這些事產生好奇。

  小狼哥最近變懶了,睡到中午才醒,又下了兩場大雨,宋撿捧著盆盆出去接水,在雨里,把兩個人的臟衣服洗幹凈。

  經歷過上次狼的犧牲,下雨已經是宋撿最開心的事了,他恨不得天天下雨,只要聽見雨水聲,就感覺到一陣濃濃的幸福。

  可天空為什麼會下雨?宋撿不知道。他沒讀過書,營地里有專門教小孩兒學習的地方,他沒去過。就算去了,自己也是沒辦法融進同齡人的異類,眼睛看不清楚又怎麼能識字呢?

  但哥是認識字的,宋撿知道,哥還會看地圖,會通過太陽辨別方向。

  隔了一天,宋撿又跟隨小狼哥去張牧的帳篷了,張牧和副手們在詢問移動基地的事情,好像在畫一張又大又精準的大地圖。

  「小撿哥,你想什麼呢?」張藝又過來找宋撿了,大人們忙大人的,他一點都不關心,「你腕子上這個是什麼啊?」

  宋撿把腕口一藏。「牙,這是狼牙,你別碰。」

  張藝是想碰一下看看的,但是怕宋撿生氣,再加上他有個更厲害的哥,張藝就更不敢惹他。「我不碰……姐,你在幹什麼啊?」

  張靈正給弟弟縫褲子,一眼沒看住,褲子又弄破了。「你什麼時候能安靜些,學學大人的事?營地里來了個哨兵,你不好好和爸學畫地圖,將來怎麼當領頭人啊?」

  「我將來肯定是最厲害的……」張藝嘟嘟囔囔地去了,跟在爸爸身後,離宋撿的哥哥遠遠的。

  張靈耳邊終於安靜,不一會兒,她的媽媽過來了。

  羅小蘭希望女兒和那個少年多說說好,用胳膊碰碰女兒,用眼神示意她。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女兒找到能夠托付一生的男人,對流民來說,找一個強壯聰明的男人就是生活安穩的保障。

  可張靈不理會,情願把這份剛萌芽的愛慕藏起來。她偶爾會擡起頭,看一眼那個少年,又快速低下頭來。

  這些,宋撿都看不到,他只覺得張靈很香,慢慢坐過來,伸手摸她頭發。

  「你是女人。」宋撿偷偷摸摸地說,「你頭發好軟,比我哥頭發軟多了。」

  「女人的頭發就是比男人軟。」張靈最愛惜的就是一頭長發,烏黑濃密垂到腰間,「你哥……他和女人不一樣,當然不軟。」

  「我哥也香。」宋撿怪顯擺似的,「他塗了荊棘花的汁子,很辣,我哥說,荊棘花很難摘……是嗎?」

  「嗯,荊棘草紮手,我弟就總被紮,紮破了還回來哭。」張靈又看少年一眼,臉更紅了,「你哥哥喜歡……荊棘花的味兒?」

  「他沒說。」宋撿對張靈好奇,對女人的一切都好奇,「他說讓我聞那個,認他用。聞著那個味兒我就找不錯人了。你家那個……哨兵,他還在嗎?」

  張藝又跑回來了,覺得大人商量遷移的事太無聊,還是這邊有意思。

  張靈看了一眼小隔間里的床。「還在,我爸媽說,他和咱們不是一樣的人,危險……誒,你別過去。」

  「我過去看看。」宋撿偷偷站起來,對張藝說,「你帶我去看看,哨兵長什麼樣兒啊?」

  張藝自然是樂意的,他也想過去看。趁大人不注意,他帶著宋撿往隔間鉆。本來以為腳步聲夠輕了,誰知剛一靠近,哨兵立刻驚醒。

  「啊。」他的突然驚醒,嚇張藝一跳,「你怎麼醒了?」

  哨兵習慣性想要摸武器,才想起來自己的武器被沒收。「當然醒了,我根本就沒睡著。帳篷里太吵,你們腳步聲這麼大,大象似的。」

  「大象是什麼?」宋撿問。

  「是一種……動物。」哨兵看他們是小孩兒,沒防備,「我們的精神體各種各樣,有一種動物就叫大象,沙漠里是看不見的。」

  「大象大不?」宋撿想象,「它兇不?和狼比,哪個兇?」

  「比狼大許多,跑起來也很兇,能把人踩死。」哨兵說。

  「啊?」張藝不敢相信,「把……把人踩死?你在騙我們吧?哪兒有動物那麼大?」

  宋撿也不信,最大的動物應該就是頭狼,自己摸過一次,還是哥拉著手帶他摸的。摸的時候,自己的頭低低的,必須要表示臣服。

  「你們見過的動物太少了。」哨兵看不出其中一個少年的眼睛有問題,「精神體什麼都有。」

  「那你的呢?」宋撿迫不及待地問,「你把你的動物放在哪兒?」

  哨兵指了指旁邊。「在這里,一頭花豹。」

  張藝一楞。「沒有!你騙人!」

  哨兵也一楞,才發現其中一個少年的眼神沒焦點,仿佛看不見。

  「沒覺醒的人,看不到它。」哨兵明白了,這是一個小瞎子,「平時我們把精神體收在精神圖景里,隨時可以叫它們出來,也可以把它們收回去,關禁閉,或者保護起來。只有兩種情況下,它們會脫離我們的意志,偷偷跑出來。」

  宋撿認真地聽著,同時幻想花豹什麼樣。

  「在我們深度睡眠時,人的意志減弱,它們可以偷偷溜出來。」哨兵說,「還有,在我們受重傷瀕臨死亡時,人的意志也很微弱,它們就收不回去,或者直接跑出來。」

  「怎麼樣才能當……哨兵?」宋撿終於還是問了,「什麼是精神圖景?」

  即便答應了哥不去當,他也想知道。

  哨兵倒是笑了一下。

  「精神圖景,是我們大腦里的小世界,是一個哨兵或向導最愛惜最重要的地方。我從小在移動基地的軍校里長大,我的精神圖景,就是小時候的學校。但我只是A級,所以精神圖景不夠強大,S級的哨兵,他們的精神圖景又大又堅固,只有S級的向導才能進入,弱一些的向導沒得到允許根本進不去。至於怎麼當哨兵……這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他們……向導……怎麼進入?」宋撿不太相信。

  「他們用精神力。」哨兵給兩個小孩兒講,「他們的精神力可以實體化,你們感覺不到的,但哨兵感覺得到,像透明的絲,無數根,我們叫它們精神絲。他們用精神絲接觸我們的身體,就能進行精神鏈接,進入我們的圖景。」

  宋撿更不相信了,人怎麼可能有絲呢。「那進入的時候,你疼嗎?」

  「我不知道。」哨兵搖搖頭,「我從覺醒只注射過人工向導素,沒有被向導進入過。也沒有資格,只有S級的哨兵才能被他們加強或安撫,如果頻繁進入圖景,還會產生依賴……這些,你們不用明白。」

  「你覺醒後,看得清楚嗎?」宋撿問最後一個問題,「眼睛,是突然好使了嗎?」

  哨兵看著他的眼睛,一下明白了這個少年的好奇是為了什麼。「是的,視力變得很清晰,可以看很遠很遠,夜里也看得很清楚。」

  「哇。」張藝羨慕了,「我也想覺醒!」

  「千萬不要。」哨兵苦笑,「視力的變強,意味著可以接收更多的光線,不一定是好事……」

  「可……」宋撿還想問問,他想問能變得多強,自己這種只有殘視的人,會不會變得視力正常。但小狼哥沒給他機會再問,一下把他抓了出去。

  「你在這里幹什麼?」少年手勁兒大了些,很少這麼用力拽宋撿。但他真的很怕宋撿被哨兵的一切吸引,怕他被那些不屬於沙漠的基地吸引。

  「我……我問問。哥,你們的地圖畫完了嗎?」宋撿趕緊抱人哄哄,「我就問問。」

  「不許問!」少年又看了眼張藝,把不高興注滿了眼神,「他不是沙漠里的人,和咱們的生活沒有關系。」

  「不問,不問了,再也不問了。」宋撿能聽出哥的不高興,即便有再大的好奇也比不上小狼哥的情緒。他跟著哥回帳篷,主動鉆回只屬於他們兩個的家,像小時候,抱著哥的脖子舔舔。

  「哥,你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和別人說話。」宋撿隱約覺出哥很不高興,「我連帳篷都不出!」

  少年抱著他,在宋撿的後背留下一道又一道劃痕,在他的嘴上親吻,撫摸索求。少年有股沖動,想把宋撿永遠留在帳篷里,可是又知道那樣不行,自己沒有理由要求這個。

  狼從來不會因為想要占有,就不讓同伴奔跑。

  宋撿被親得氣喘籲籲,貼著哥的額頭急喘氣:「哥,我底下又難受了,揪揪,你揪揪它好不?別揪腫了……」

  少年底下也不舒服了,他們交換來摸。「等過幾年,等你過了成人禮,我帶你合帳篷。」

  少年已經知道合帳篷的意思,他會從別人那里聽說,還有父母不允許但偷著在夜里見面的情人。他想做同樣的事,可是張牧又告訴過他們這些快要成年的人,合帳篷必須過了成人禮,必須請父母見面。

  自己沒有父母,宋撿也沒有,只要再過兩年,他們就可以了。

  宋撿光顧得自己舒服,都沒聽清,但一下子變得很高興。等哥和自己合帳篷,就再也不用擔心別的女人來搶了。

  自己給哥當女人。

  幾天後,那個哨兵離開了營地,真像他說的一樣,離不開向導素,他必須回去。營地里的人開始忙碌,定下了遷移的日子和方向,只剩下觀察天氣,千萬別和狂風暴的方向撞了。

  少年變得很忙,和張牧一起,每天早出晚歸去找雲的跡象。宋撿倒是高興,恨不得睡醒一覺,就到十八歲。

  什麼哨兵向導精神體,全部都拋到腦後。

  下午,他學著自己用打火石點燃篝火,哥雖然可以使用火了,但還是怕火。宋撿攏了攏衣服,起風了,他又往篝火里扔了幾根樹枝,想讓它燒旺些。

  火點燃後,他就回帳篷里等著,等著打獵的狼群回來,算著下一窩幼崽的出生時間。

  突然,一雙手把他抱了起來,驚慌中,宋撿察覺到這不是小狼哥,也不是張牧的手。那人把他一下抱了起來,又壓在了毯子上。

  「你是誰啊!」宋撿張嘴大喊,嘴里又被塞了布,滿鼻子都是槍粉的味道。

  是樊宇,宋撿掙紮起來,用舌頭把嘴里的布頂出去。「救、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篇原本只想寫20萬字,但背景從一開始就設定大了,我總是錯誤估算自己的能寫程度……大環境從40章之後才全盤浮出,不過請大家不要擔心,狼允和撿撿長大後也是互相保護的依賴關系,環境不好,他倆是甜的。

  會有副cp,是18歲小奶狗哨兵攻和28歲高嶺之花最高指揮官向導受,還有一對隱藏cp,看大家能不能挖掘出來。

  撿撿和狼允長大後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第39章 遠離營地

  宋撿剛被騰空抱起來,又一下被壓在毯子上,看不清楚,嚇得要命。壓著他的人不說話,但宋撿知道這一定是樊宇。

  自己小時候,樊宇就差點殺了自己。

  「啊!救命!」宋撿想往前跑,想從毯子上爬起來,雖然不知道樊宇為什麼要殺自己,但求生本能促使他想盡辦法逃脫。兩條腿拼命地蹬,踹,兩只手拼命地打。

  可是他的力氣實在不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對手。

  成年男人可以掐著他的脖子,讓他喊不出來,幾乎掐暈了他。

  「別動!」樊宇喝了酒,壓著宋撿,在他身上聞來聞去,「媽的,天天看你和狼崽子脫衣服親嘴兒,還沒過成人禮就幹那個,嗯?喜歡男人?這麼喜歡男人?」

  「咳咳……咳……你別動我啊,你別動我!」宋撿緩上一點力氣又開始踢他,可是壓在底下怎麼都起不來,兩只手也被摁住了,一拉拉過了頭頂,「你幹什麼啊!我哥回來殺了你!」

  「他不敢殺我!」樊宇已經開始脫褲子,「他馬上就是張牧培養的領頭人了,怎麼可能犯罪殺我?殺了我,他在營地可就待不下去了!再說,張牧還想把閨女給他。」

  宋撿不喜歡樊宇在身上聞,他確實和小狼哥親嘴巴,脫衣服了,但是那是小狼哥,怎麼著都行,換了別人,宋撿害怕得要死。

  「哥不是,哥不是那種人!」宋撿拼命喊,偏偏這時候狼群也沒回來。它們要打獵,還要幫著哥去找掩體。現在又不是幼崽出生的季節,帳篷里沒有母狼。

  「他不是?」樊宇喝得醉醺醺,借酒行兇,直接把宋撿翻了個面,掰著他的臉,「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我養他這麼大,我是他養父,殺了我,他就什麼都別想了!」

  這些話,宋撿完全聽不進去,只顧得拽住褲子。他不懂樊宇要對自己做什麼,只以為是要殺了他。於是他開始求:「別殺我,你別殺我……求求了,求求了,我好不容易才長大,好不容易長這麼大,我看不見,你別殺我。」

  樊宇也不知道在幹什麼,但是一聽自己求求了,好像力氣更兇猛。

  「我給你送肉,我幫你搓繩子。」宋撿流出眼淚,還以為樊宇是和張牧一家同樣的人,幫忙幹活就能講道理,「你別殺我。」

  「殺?」樊宇在宋撿的脖子上摸,拽那根繩子,「媽的,好好的皮膚磨出一圈疤來,狼崽子真是不識貨!我不殺你,以後你跟我,我保證你過得比現在好,比張牧他家還好!」

  宋撿還是不懂他要什麼,但隱約覺得,他要做和小狼哥一樣的事。小狼哥晚上會壓著自己親一親,聞一聞,但從來沒這麼可怕,讓宋撿想要吐。

  「我不跟你,我跟我小狼哥!」宋撿手都疼了,「我哥說,等我過了成人那天就合帳篷,他和我合帳篷,你別殺我,別傷我,我真的看不清楚……求求了,求求了。」

  「合帳篷?」樊宇一個冷笑,他以為狼崽子不懂這些,對宋撿也只是動物性的占有,沒想到啊,自己撿回來的臟小子,竟然也是個喜歡男人的。

  營地里有這種事,男人和男人,或者女人和女人,只要雙方願意,領頭人管不著。

  察覺到酒氣撲過來,宋撿開始絕望,這不對勁,這不是要殺了自己,他一定要做更可怕的事。於是他也不求了,能用多大的力氣就用多大的力氣。

  「救命啊!」宋撿趁他聞自己的時候,咬了他的耳朵,掐著手腕的力氣一松,他立刻抽出胳膊來往上打,也不知道打了哪里。

  「你他媽裝什麼裝!」樊宇沒戴眼罩的那只眼睛被打了,一下急了,「你他媽從小被狼崽子親來親去,早就不是什麼幹凈的身子,碰了多少次都不知道……還裝!」

  「誰來救救我啊!」宋撿只顧得跑,什麼親來親去,什麼幹凈的身子,什麼碰了多少次,他一概聽不懂。從小在帳篷里長大,除了小時候碰過媽媽的手,其他女人的手他都沒碰過。

  更別說,碰到小狼哥之外的男人。

  終於,宋撿不知道踢到了樊宇的哪里,身上壓著的人一下翻到了旁邊,他一只手還搭在自己肩上,宋撿抓起它就是一大口,狠狠地咬住。

  這一下,把一個正在經歷男人生理最痛的人,成功激怒。

  宋撿爬了起來,沖著能看見的光亮跑,那是帳篷外面,只要再跑幾步就跑出去了,可以去找哥。

  他看不見,也就不知道,背後已經亮出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單薄的後背。只要一槍,他所有的夢想也就沒了。即便距離一步,他就能跑出這個帳篷。

  但只要一槍,他就永遠困在這個小帳篷里了,再也跑不到外面。在他還沒能力理解這個世界的險惡之前,還沒看清楚世界之前,人生就永遠斷在這里,再也沒有明天和成人禮。

  砰!

  宋撿的身體一僵,直楞楞地跪了下去。

  在他身後,站著的樊宇慢慢朝後仰倒過去,腦門上一個血窟窿,再也沒有爬起來的機會了。

  宋撿嚇得兩腿無力,他知道有人開槍了,而且很近,但是不知道是誰。更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傷害自己。一瞬間,他又變回了小時候,因為看不清楚,被眼花繚亂的殘影困住,煩躁,不安,恐懼……他還沒站起來,可是已經想要抓自己的眼皮。

  他在地上尖叫,被嚇壞了,也被槍聲震懾。

  都怪這雙眼睛是殘廢的!宋撿下意識想抓,又想到哥會打手背,轉而去抓胳膊。剛使勁撓了一下,整個人被撈起來,抱在了懷里。

  「不要撓,撿,不要撓。」少年的語氣很平和,即便摟緊了宋撿,另外一只手還是沒能放下槍,對準了自己的帳篷里面,對準那個再也起不來的人。

  過了幾分鐘,這個姿勢都沒有改變。

  「不要撓自己。」他慢慢地說,無法從自己開槍射殺了人類的震撼中抽離。

  宋撿在他身上使勁聞,光摸出來是小狼哥還不夠,還聞,聞完了再摸,兩只手顫抖著摸他的臉,嘴里一聲聲叫著哥。

  「我殺了他了,他不會再回來。」少年慢慢地放下槍,看到了正朝這邊奔來的張牧,和他身後十幾個副手。

  還有很多流民。

  他們都被槍聲震了過來。

  於是少年扔掉了槍,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威脅了,主動從食物鏈的高位滑到低位,不再具有殺傷力。他緊緊抱住宋撿,其他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把小狗帶走。

  少年殺了樊宇的事,十幾分鐘內傳遍了營地。不少人都在說狼崽子終於發瘋,殺掉了自己的養父,他果然要殺人。

  可張牧卻不相信,他最知道,這個狼養大的少年有多麼充沛的感情。他對狼群,對宋撿,都是百分百的付出。

  如果他不懂人類的情感,早早就會離開營地,不會把弱小的宋撿養大,更不會在無數的日日夜夜,親吻他的嘴唇。

  張牧還不確定狼崽子對宋撿的親吻是人類的愛情還是動物性的接近,但這個少年一定是有感情的人,不是動物。

  他的副手們也這麼覺得,都認同這個觀點。

  但是要說服將近幾千的流民,很難。

  張牧帶人仔細詢問宋撿,可宋撿說什麼都不開口了,嚇得趴在狼崽子的懷抱里打哆嗦,手腕上、脖子上還有掐痕。他們又問少年,少年如實地說,是樊宇闖進了他的帳篷,要殺宋撿。

  樊宇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的宋撿,如果自己不開槍,宋撿就會在面朝著他跑過來的那一刻被擊中。

  張牧去看了樊宇的屍體,果然,他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而且身上有嗆人的酒味。

  這下,別人可能不懂,但張牧大概明白了。

  「你們別擔心。」張牧不擔心狼崽子再殺別人,這不是蓄意射殺,而是自保。樊宇是真的想要殺掉宋撿,並且一定是對宋撿做了惡事。

  「我不擔心,人是我殺的。」少年已經猜到了結局,即便張牧和副手們想要保住自己,也不可能了。

  流民是很難說服的,他們只相信願意相信的。

  自己殺了養父,他們會驅趕自己。

  「我會和他們說清楚這件事,你給我時間。」張牧知道這件事處理艱難,畢竟,樊宇是在營地里住了三十多年的人,單單是樊宇那幫兄弟,就會找狼崽子和宋撿的麻煩,替樊宇報仇。

  「不用和他們說。」少年只抱著宋撿,他坐在地上,宋撿縮著趴在他的懷里,即便已經15歲了,可還是和小時候差不多的姿勢。

  「我會帶宋撿離開,帶我的狼群離開。」少年決定好了。人類的營地始終不夠安全,他要帶自己的小狗和狼群去沙漠深處,或許再加入另外一個營地,或許他們自己生存。

  有狼群,可以找到地下洞穴,他帶著宋撿打獵,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張牧搖了搖頭:「給我時間,我會去處理。」

  少年也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只親吻宋撿的臉。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他有能力帶著宋撿離開這里。

  第二天,還沒到天亮,少年強撐困意就把帳篷收拾好了,放在小黑馬的背上,同時放上去的還有一夜沒怎麼睡的宋撿。

  不少東西呢,他自己還背了兩個背包。營地里的人還在沈睡,他熄滅帳篷前的篝火,帶著宋撿和狼群悄悄離開了這里。

  離開了住了將近十年的地方。

  「哥,咱們真的要離開?」宋撿坐在馬鞍上,披著薄薄的毯子。夜里小狼哥不斷地親他哄他,現在終於不再害怕了。

  「嗯,離開這里,這里不好。我帶你去別的地方。咱們自己的地方。」少年看著前方的狼群,「害怕麼?」

  宋撿搖搖頭,只是有些舍不得。但轉念一想,又笑了。「不怕,哥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咱倆把沙漠當家,沙漠這麼大,全都是咱倆的家。」

  少年回過頭,輕輕摸了摸宋撿的腿。狼是自由的,他早就該帶宋撿離開。

  展開一段新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樊宇的盒飯終於發出去了。撿撿還沒成年,他biss。

  明天撿撿和小狼哥就分開了,張牧一家以後還是會回來的。





第40章 分離

  騎在小黑的背上,宋撿都不知道小狼哥帶著他走了多遠。如果用自己的腳來走路,他一定能大概估算出走了多遠,但是坐在馬背上就不行了。

  無論是用腳還是用手,宋撿已經完全掌握了對比尺寸,視覺的弱勢雖然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卻不會毀掉他的生活。

  小時候,他以為自己一定活不了多久,現在他才明白,視殘的人也有能力在沙漠里活下去。

  「哥,你累不?」宋撿坐馬鞍都坐累了,把上身放低,伏在馬的脖子上。哥越來越高了,再也不是小時候那樣,一個小小的影兒,四肢並用地跑。

  「不累。」少年避開戰區的方向和位置,帶著宋撿往另外的方向走。他已經學會了看天氣,最近不會有狂風暴。

  「那你喝水。」宋撿摸著掛在脖子上的水壺,給他,聽哥大口大口喝水的動靜才放心。

  哥為了自己,殺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是他的養父。

  宋撿想起來就一陣顫抖,原來槍的威力那麼大,一顆子彈就能把一個人清除掉。

  「咱們在這附近休息吧。」少年帶宋撿找到一處山體,「明天咱們去找水源,然後咱們找掩體。」

  「嗯。」宋撿自己下了馬,少了流民營地的熱鬧,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

  離開了很遠,走了好幾天。

  因為不是固定住所,他們晚上不紮帳篷,只用厚毯子鋪地。宋撿幫著小狼哥點起篝火,這一次,他發現篝火不再是一小堆,而是整整一圈。

  「哥,好多火呢,我來點吧。」宋撿的視線里多了好多好多亮點,他在地上轉圈,這堆篝火已經把他們包圍起來。但他也擔心,畢竟哥和狼一樣,生性怕火。

  他看不清楚也知道,小狼哥烤肉的時候從來不敢離火苗太近,燒木頭爆裂時,小狼哥會躲開。

  「咱們現在沒有帳篷,多點些火。」少年想得周全,沒有帳篷的話很容易碰上毒蟲,他們離開了營地,如果被毒蠍咬到了,沒有藥。

  可是那種蟲子比狼還怕火,只要點上一圈,它們逃得遠遠的。

  一切忙完,少年坐在毯子上,慢慢回想這一切,簡直是做夢。他帶著宋撿離開了人類的聚集地,要去沙漠里過日子了。

  在流民看來,樊宇帶自己回到營地,做了擔保人,成了自己的養父,每一天都會分食物給自己。又帶自己學槍,做槍和子彈的買賣,他確實給了自己一定的保障。

  所以自己的殺人行為,是忘恩負義,是野性難馴,也是絕對的不穩定因素。

  但他們不會理解,當自己看到樊宇拿槍對準了宋撿時,自己有多麼的恨他。要是早知道他對宋撿有歪念,或許自己早就動手了。

  自己不後悔,宋撿和領頭人的身份比起來,重要太多了。

  「哥,吃肉。」宋撿把肉切成小塊,把裝鹽的罐子倒過來。現在他們有細鹽了,撒一撒就行。

  少年拿起一塊肉,叼住,喂給了宋撿。「害怕麼?」

  「不怕。」宋撿從小擔驚受怕,早就習慣居無定所,現在是他最不害怕的時候了,「哥……樊宇為什麼想要殺我?我沒做錯事……」

  少年繼續叼肉給他,不敢告訴他真相。

  樊宇根本就不是想要殺宋撿,他的目的,和以前來偷宋撿的那些人一樣,他們想要做狼交配那樣的事,用自己的身體,去占有侵入宋撿的身子。

  可人類比狼還要邪惡,狼的交配需要母狼的同意,宋撿不會同意他們,於是他們就想偷,想要趁自己不在,強行占有。

  「沒有人能殺你,撿沒有做錯事,撿很乖。」少年的嗓子很啞,無論喝再多的水,變聲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過去,「是他該死。」

  死?宋撿第一次距離這個字這麼近。

  「哥,咱倆以後別和人住一起了。」宋撿害怕了,他喜歡人,但只喜歡張牧一家那樣,不傷害他,也不會對他們開槍,「咱倆帶著狼,就帶著狼,不要別人了……哥,今晚天上有星星嗎?」

  「有,有很多。」少年揉了揉宋撿的頭發,不可能永遠躲開人類的,就算他們不跟隨人類紮營,也會去換物資、換藥,但這一刻,他還是答應了宋撿。小狗不喜歡人,那就不讓他見別人了。

  「等咱們紮好帳篷,每天都可以看星星。星星好看。」他看著宋撿的眼睛說。

  又起風了,少年抱著宋撿躺好,蓋上他們的毯子,和宋撿手拉手地睡。他今天走了很多路,一直沒停下,再加上最近犯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他睡著了,可宋撿沒有,緊緊地摟著他,把臉放在小狼哥的胸口,一耳朵聽刮風,一耳朵聽底下生機蓬勃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宋撿聽著聽著也困了。

  他們都睡著了,小黑馬沒睡,在旁邊啃草皮。狼群也睡著了,圍在篝火外面,整整一大圈。

  第二天,少年被槍聲驚醒。

  這不是張牧平時用的那種手槍,聲音特別大,幾乎要把沙子震起來。狼群也被驚醒,繞著快要熄滅的篝火來回亂竄,他們的馬開始撩蹄子,響鼻一個接一個地打。

  世界好像都亂了。

  「哥!」宋撿看著眼前一片慌亂的影兒,全是狼的影兒,它們在亂跑,「哥,怎麼了?怎麼了!」

  「有人在開戰。」少年聽出來了,這一定是那些哨兵向導在附近打仗,「他們好像過來了。」

  「過來了?他們過來幹嘛?咱倆小,他們大,他們會殺咱們不?」宋撿抓著毯子往身上蓋,還試圖藏起來,「哥,我怕。他們有槍!」

  「不怕,撿不怕!我可以搶槍回來,槍可以保護咱們!將來咱們也有槍!」少年也是第一次聽這種槍聲,吵得他耳朵疼,幾乎聽不到宋撿說話。突然,有一多半的狼朝槍聲那邊跑,黑色的頭狼沖在最前面,少年一楞,一定是那些哨兵侵入了狼群昨晚劃定的領地。

  它們要去驅趕哨兵,它們要保護族群。

  「撿,你聽好,就在這里坐著,不要動!」少年急了,狼群碰上哨兵必死無疑,「我去把狼叫回來!你別動!」

  「哥!」宋撿緊緊抓著他,「你別走,我怕!」

  「我不走,我不扔了你,我把狼叫回來!」少年用毯子裹住宋撿,在他嘴上親了一下。親完這一下,宋撿才稍稍安靜下來,只是不敢放手。

  「一些狼和馬都在,狼保護你,咱們搭帳篷的東西也在,你等我回來。」少年拼命回頭找,那些狼越跑越遠了,「回來之後咱們就去沙漠,晚上,咱們看星星。」

  宋撿不想撒手的,但是他太聽話了,不想讓哥著急,還是松開了手。

  槍聲就在不遠處,少年朝著他的狼,跑了過去。

  跑著跑著,他的狼群散開了,頭狼帶領十幾匹沖向了更遠的地方。少年只好再追,槍聲好像變小了,變小了……可是頭上的太陽仿佛變大了,讓他眼前發白。

  不知道跑了幾分鐘,他的腳步變得很沈,身體滾燙,全身最後一點力氣就要用光。

  這不對勁,不對勁……於是少年不跑了,他轉過頭,向著宋撿的方向,一步步走。他要回家,狼在荒漠里是認家的,永遠不會拋棄同伴。

  撿……可少年最後一眼,沒看到他們的馬和篝火,就實實在在地摔在了沙面上。

  十幾分鐘後,一些身穿荒漠迷彩的哨兵開始清理這片區域,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少年。

  「匯報,在A區發現可疑昏迷人員,目測是流民,年齡不大,可能還未覺醒,請求指示。」

  對講機那邊很快有了回答。「未覺醒一律帶回,不予重覆。」

  風變大了,宋撿裹著毯子,等小狼哥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哥不會騙人的,他說回來就一定能回來。宋撿從不懷疑這點,小時候,他時時刻刻害怕自己被扔掉,現在反而不害怕了。

  因為哥說過,永遠不扔了自己,等過兩年自己過了成年,就合帳篷。哥還說紮了帳篷就帶自己看星星。

  可是靠近這里的腳步聲,卻不是小狼哥的。宋撿聽了那麼多年,一下子就聽出來了。他們開了一槍,圍著自己的狼全部跑開了,於是他還想往毯子里鉆,卻被人拎了出來。

  「你們是誰啊!你們是誰啊?」宋撿開始踢他們,打他們,但他的力氣實在太小,一下子就被抱成了懸空。

  「你們別抱我好不?我等我哥,我哥馬上就回來!」宋撿在人家手里扭動,視野里是好幾個影兒,他們好高啊,高得讓他害怕。

  「長官,和野軍的交火地點附近,發現了一個未覺醒的男孩兒,可能是個瞎子。」

  他們在說話,宋撿開始反抗:「我不瞎,我能看見你們!你們別抱我好不?我要我哥!」

  然後,他又聽到那邊有人說話,好像是從什麼東西里傳出來的,斷斷續續。

  「未覺醒的,身邊沒有父母就一律帶回基地,盡量不要和野軍正面沖突。」

  基地?什麼基地?宋撿不幹了,他才不要去呢,他要在這里等著小狼哥。可是他掙不過這些人,只能被他們抱著帶走,他們又開了槍,仿佛是在驅趕狼群。

  圍著自己保護自己的狼,全嚇跑了。宋撿在那些人的肩上晃蕩著,手往遠處抓。他答應了要等著哥回來的。

  還有他們的小黑馬,他們的帳篷,他們的狼群,他們的家。

  下一秒,可能是宋撿鬧騰得太過激烈,他後腦勺挨了一下子,徹底暈了過去。

  再醒來,他和很多人坐在一起。屁股底下搖搖晃晃,宋撿看不清楚,但沒一會兒就吐了出來。

  以前坐張牧的木板車,他也吐。

  身邊的人都不說話,他也不敢嚷嚷,生怕再被打暈。可這里是哪里啊?宋撿左右地看,全都是人影兒。

  全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影兒。

  又過了好久,車終於停了,宋撿跟著一大堆人下了車,走著走著,聽到了機器轉動的聲音。

  他跟著這群人往前走,好像進了什麼地方,然後又是機器轉動,身後有人一推,他被推進了什麼屋子里。

  有人開始扒掉他的衣服。

  「你是誰啊!」宋撿不知道他已經進入哨兵的臨時據點了,掙紮了半天,還是被人扒光衣服,那些人不說話,還往他的身上噴東西,涼涼的,再擦幹凈,帶他去領衣服,給他穿上了衣服。

  這不是自己那身舊衣服,新衣服的布料很厚,宋撿不喜歡這身,也不想往前走,可是不走就被人推。

  不一會兒,那些人讓他站住了。

  宋撿開始害怕,他已經猜出自己到了某個地方,和外面的世界徹底斷了聯系。

  「檢查他的健康,然後送回基地。」前面有個男人說。

  又過來一個人,用剪刀剪斷了他脖子上的麻繩,還有他右腕口的狼牙手串。宋撿一慌,他什麼都沒了。

  「從今天起,你就是移動基地里的孩子,覺醒後可以留下,未覺醒的,可以自行決定是否留下。」前面那個人冷靜地告訴他,「聽懂了嗎?」

  宋撿搖頭,他聽懂了,但是他不想在這里。

  「姓名,年齡。」那個人也不管他聽沒聽懂,給了他一個罐頭,開始登記。

  宋撿不肯張嘴,緊緊地抓著罐頭。

  「姓名。」那人有點不耐煩,還有很多孩子要登記,「年齡。」

  「我想找我哥。」宋撿張開了嘴,想哭,哭不出來。

  「再問一遍,姓名,年齡。」

  「我想找我哥,他比我大,長頭發,養狼,我給他編的辮子。」宋撿還是說這個,慢慢地,用他沒什麼用的眼睛,張望四周。幾周前,他還和張藝說話,張藝還說要用木板車帶他轉移,昨天晚上,他還和哥在一起親嘴,現在全都沒了。他們的狼,他們的馬,他們的星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們看見我哥了嗎?」宋撿擡起頭問,一串淚珠掉了出來。

  沒有人回答他。

  四周安靜得出奇。

  命運只用了一根小手指頭,就把他和小狼哥的依存抹滅了,比抹掉沙面上一個腳印還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沙漠篇暫時落幕,明天新篇章移動基地開啟,直接六年後,雙更,長大後的撿撿來了。撿撿的精神體也會出場。

  以後他們的狼群和馬也會回來,都在,都在。





第41章 七年後

  七年後。

  太陽正在下落,光線卻很強烈,層層的熱浪撲面而來。

  一顆隕石進入稀薄的大氣層,解體後變成好多好多塊,尾巴是橘紅色的,很像掉下來的星星。

  宋撿正在執行任務,撿垃圾。

  沙面滾燙,從沙粒里面隆起一條流線型的線,它彎曲著靠近,底下有東西準備破土而出。

  戰場已經被A級哨兵清理過,留給B級哨兵的東西不多,宋撿用長鉗撿起一個易拉罐,捏成金屬球。

  距離他的右腿半米,黃沙突然下陷,探出一個棺材形的蛇頭。純黑的鱗片滑過黃色的沙子,留下一串爬行軌跡。

  黑曼巴,行動速度最快的頂級毒蛇,純黑色極罕見。

  它的鱗片由背脊至腹部逐漸變淺,每次攻擊都會注入獵物足夠量的毒液,平均分泌量為50mg至120mg。

  最高紀錄400mg,一擊必殺。

  它盯上了宋撿。

  宋撿把金屬球扔進回收袋,被強化過的聽力,捕捉到異響。

  一顆顆沙粒被爬行動物的鱗片邊緣碾過。

  黑曼巴展開膨脹的頸部,打開了烏黑色的口腔,人類稱其死亡之吻。如果沒有血清,毒液的致死率為100%。

  好熱啊,宋撿用手背擦了擦下巴,撩起貼在顴骨上的濕頭發,整個世界熱得仿佛褪色。方才捕捉到的異響,不知不覺消失了,他看向前方,確認需要回收的垃圾沒有遺漏。

  黑色的軍靴把沙丘踩出鞋印,他靠近了危險,卻毫不知情。

  只要咬一口,等待他的便是心臟衰竭,呼吸肌完全停止工作。

  獵物踏入攻擊範圍,黑曼巴蛇最擅長伏擊,充滿力量的腹部肌肉緊貼沙面,飛速地躥起。

  宋撿動動耳尖,擡起手一捏。

  準備偷襲的毒蛇被他捏住,又拎起來,很沒面子被拎成懸空。蛇尾改變了擺動方向,變為盤旋,繞上了宋撿的右小臂,尾尖挑得很不高興。

  「幾次了?你自己說幾次了?」宋撿把它甩甩,「小爸在工作,不能陪你玩兒。小爸很忙的。」

  蛇繼續向他手臂纏繞,蛇信子吐來吐去,鬧脾氣呢。

  「再鬧,我就把你收回去。」宋撿把它輕輕放下,腳下的沙體不夠堅固,他深一腳、淺一腳朝回收車靠近。

  黑色的毒蛇立起脖子,想繞他的小腿,沒繞上,只能跟著主人朝前方爬行。

  小丟,是宋撿的精神體。

  大多數覺醒者都在成年左右覺醒,宋撿覺醒很早,15歲,進入移動基地不久,他就覺醒了。覺醒前困了半個月,怎麼都睡不醒,直到突然暈倒。再醒來,小丟就出來了。他還記得那天腦袋昏沈沈地蘇醒,睜眼之後,兩腿中間多了一個……

  東西。

  好像是蛋?他以前在流民營地里摸過鳥蛋,但這個蛋很不一樣,它是長條形的。宋撿馬上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精神體,自己覺醒了,是哨兵。

  之所以知道是哨兵,因為自己的眼睛,終於有清晰的視力了。他第一次看清了別人的臉,不再是殘影,看清自己手心的紋路,雙腿和腳,也看清了這個猙獰的破損世界。

  到處都在交火開戰。

  當時,宋撿震驚得不知所措,哆哆嗦嗦地揣好自己下的蛋,生怕它被別人搶走。他已經丟了很多東西,可不能把蛋再弄丟。

  即便自己沒什麼本事,也要保護好它。只是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真的變成了哨兵。

  以前那個闖入營地的哨兵說,他們的五感會隨著覺醒大幅度增強,體能也隨之增強。宋撿感受到了,除了視力,身體變得很敏感,體力開始變好,開始長高,代謝也比普通人快。

  有一點小傷口,兩三天就會痊愈。

  不過,自己為什麼和別人不一樣?宋撿晃著小腦袋左顧右盼,別人的精神體,高大威猛毛茸茸,比如獅或狼、斑馬或鴕鳥,自己呢?就生了個蛋……而且宋撿還每天狂咽口水,在荒漠里長大,從小食物緊缺,沒吃過這個啊。

  即便進入了移動基地,也沒吃過。

  移動基地異常龐大,是可以轉移的鋼鐵城市,足以應付神出鬼沒的狂風暴。教官說,大約有100平方千米呢,容納幾十萬人。可就在這樣大的基地里,宋撿見都沒見過蛋,只聽說過,據說很好吃。

  蛋沒孵出來之前,宋撿就想把它煮了。

  但也就是想想,這是自己的蛋,很珍貴。教官又說,精神體和主人一命兩體,蛋里面的死掉,他也會死掉。

  精神體是蛋已經很被人看不起了,要是自己再不保護它,就完了。

  孵了好久啊……破殼之前,宋撿每天幻想,自己的精神體屬於少見的卵生,會是什麼呢?

  不會是雞吧?要是雞,宋撿渴望擁有一只白色的小母雞,這樣每天能收一個雞蛋吃。

  白天,他做衛生,抽空學認字,還要給高年級的哨兵洗衣服,晚上,就在被窩里孵蛋。有時放在身上,鼓起肚子看它彈動,有時放在咯吱窩里,捂熱了再小心放回枕邊,生怕磕癟一塊。

  細長的蛋偶爾會滾動,證明它是活的。宋撿捧著它,親親它,和它說悄悄話,給它講荒漠狼的故事。

  直到一天晚上,哢,破殼了,蛋壁從內破碎,先冒出好多濕潤的泡沫,再探出一個烏漆墨黑的亮亮的腦袋。

  光線底下,這個黑還有五彩斑斕的光。

  不是雞。宋撿捧著它,當時是有點嫌棄的,又有點抱怨:「你……你終於舍得出來了?你是什麼啊?」

  小腦袋又頂了兩下蛋殼,吐出一條黑色的信子,示威性地張開了嘴,口腔內壁全是黑色,還有一對倒勾狀的毒牙。頭部不是圓錐形,像倒梯形,脾氣挺大。眼睛又黑又圓,可是不會眨眼,還「汪」一聲,嚇唬人。

  宋撿嚇得一個激靈,這是什麼啊?

  吃蛋夢破碎,教官倒是很高興地表揚他,說這是劇毒的蛇。而且蛇類的毒腺在蛋里就發育成熟,它一出生,那麼那麼小,就能咬死幾個人了。

  宋撿拿尺子量了量,再把12厘米長的濕潤小蛇放進兜里,它是自己的,別人不能欺負它,要把它好好養大。

  自己終於有精神體了呢,雖然沒有別人的大,沒有別人的厲害,那麼那麼小,可是它也是最漂亮的寶貝。

  現在,目之所及的土地呈現出燒焦的顏色,宋撿摘掉氧氣面罩,走到了車旁。

  「小丟呢?」李韓站在車邊問,他是宋撿的搭檔。

  「沒讓它爬腿,鬧脾氣,不肯回來。」宋撿在腳邊找了找,無奈地朝後喊,「回家了!」

  沙面沒動靜。

  於是宋撿再喊:「再不回來,就把你收回精神圖景了!」

  十幾米外,沙土又一次隆起,黑曼巴蛇火速鉆出,擺出盛氣淩人的S型朝他們爬行。

  等爬到腳邊,它昂起頭部試探,黑色的豆豆眼凝視著宋撿。宋撿沒有搖頭,它便得寸進尺,爬上了宋撿的迷彩褲管,繞上整條左腿。

  宋撿有時會把小丟收回精神圖景里,以前那個哨兵說給他聽,他不懂,現在他也有了。

  精神圖景果真是哨兵向導最柔軟的秘密,而且級別越高,精神圖景越大,有的哨兵甚至可以在精神世界里構建一座真實的城市,大多都和成長經歷有關。

  向導若是強行闖入,如同闖入迷宮,不僅出不去,還有可能在精神圖景中喪命。

  死在精神圖景里,現實中的向導一樣會死掉。

  但那是S級哨兵的能耐,宋撿的精神圖景又小又簡單,玩不出什麼花樣。這兩年,他已經戴上了金屬牌,打了編號,一串凹陷數字,10047B,證明他是移動基地幾十萬哨兵中的第10047個號,等級B,權限很低。

  這個金屬牌也叫狗牌,是哨兵身上最值錢的貼身物品。

  「小丟還挺粘人呢。」李韓進入駕駛座,「它是不是又長大了?」

  宋撿歪著屁股坐進副駕,舒展左腿,以免壓到蛇。「長了啊,昨天把它拉直,3米8,再過陣子又要蛻皮……你說,精神體不餓不吃飯,為什麼能長這麼大?」

  「誰知道呢。」李韓把手伸向宋撿的大腿根,想逗蛇。

  小丟立刻被激怒,蛇的肋骨一端可以活動,頸部肋骨又比其他部分長,瞬間將身體前部豎直,肋骨極力擴張,撐開了頸部的皮膚。

  黑曼巴蛇的叫聲也很獨特,類似「汪」,總之就是,碰我就咬你。

  李韓趕緊將手收回,差點忘了黑曼巴蛇極度兇狠,好鬥,而且領地意識強烈。「謔,你還挺兇。」

  「它不兇,以前還丟過一次呢,不認路。」宋撿在小丟的眼側摸了摸,它視力很差,這點倒是和自己以前同命相連。

  感受到主人的安撫,小丟恢覆平靜,頭部試圖挑開宋撿的皮帶,往衣服里鉆。宋撿拿起一瓶水喝,偶爾從嘴角流出幾滴來,留給小丟。

  小丟貼著主人的嘴,一滴滴飲水。蛇飲水很慢,很慢,盡管精神體不用吃喝,但也不想錯過和主人親昵的機會。

  「咦,你的馬呢?」宋撿往後看,回收車是鋼鐵的裝甲,今天收獲少,車後非常空。

  「精神圖景里,已經收回來了。」李韓指指太陽穴,「瑪麗很怕蛇。再說,黑曼巴蛇兩滴毒液就能殺死一個人,不管任何時候,它的牙里都有至少二十多滴,速度又快,它太危險了。」

  「小丟才不危險,它愛玩兒,因為沒見過同類,你們的精神體又怕它。」宋撿打開袖口,里面偷藏了一根小木棍,是特意留給小丟的玩具。

  資源匱乏的時期,偷藏木料不上交,一經發現,戴電擊項圈三個月。

  小丟的尾巴松了松,絞住小木棍,擠壓,木棍瞬間折斷,在蛇類肌肉的巨大壓迫力下報廢。

  李韓瞪過來:「它不危險?」

  宋撿認真地解釋:「它只是……想要玩具。蛇的玩具都是一次性的,找機會,我給它做個蛇爬架。」

  李韓才不信呢,車緩緩開動,地面騰起一片小規模的紗霧,戰區邊緣空曠無人,這片紗霧很快又散了。

  還有六個小時到臨時據點,宋撿算著時間:「我先睡兩個小時,醒來後換你?」

  「好啊。」李韓看向宋撿的軍需補給包,「分我三個罐頭,我不向管理員舉報你藏木料。就算被發現,我檢舉自己和你有戀愛關系,犯包庇罪。」

  「我才不談戀愛呢……你不會真想和我談吧?」宋撿知道他是開玩笑,欠欠地笑,「老盯著我。」

  李韓是真的在開玩笑,不過,宋撿是五官體量很大的臉,站在哨兵堆里,視覺沖擊特別強,確實招人。只是經常沒表情,還戴一副瓶底厚的眼鏡,用兩側的頭發遮臉。

  可一旦把眼鏡摘掉,頭發撩上去,軍花名號可不是隨便說說。

  「好多人都想和你談啊。我無福消受,我喜歡女人。」李韓搖搖頭。

  宋撿當聽笑話,把罐頭扔給李韓,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抱著補給包,躺好。

  他已經長大了,不知道小時候的自己什麼樣,可成年後的臉上,鼻梁山根的折角和鼻尖轉折都很冷峭,鼻頭卻有一條圓滑的海鷗線,不精致,反而鈍化了這張臉的淩厲。濃密的劉海搭在顴骨上,有些雜亂。

  迷彩帽臟得像一把生銹的匕首,蓋著黑頭發。

  這個姿勢不舒服,宋撿摘掉厚底眼鏡,露出了額頭。雙眼皮褶深卻窄,一下刻到了眼尾。

  他又閉上了眼睛,黑曼巴蛇爬上他的脖子,繞過喉結,鎖骨,手腕……鱗片與帶有體溫的皮膚大面積接觸。

  它通過收縮肌肉在宋撿身上行動,最後停在主人耳邊,吐吐信子,保持著高度警戒。

  蛇視力差,但用眼睛和鼻子之間的頰窩進行熱定位,而且永不閉眼。

  李韓在專心開車,偶爾關注一下宋撿的狀態。他們同為B級,可宋撿很特殊。

  極端不穩定,精神圖景總是出現不正常的小規模坍塌,對人工向導素有強依賴性。

  普通哨兵需要一針向導素的情況下,宋撿需要兩針。精神體也相當特殊,是極具隱秘攻擊性的生物,並且帶毒。

  帶毒最為少見,是哨兵里的特種。

  只是精神體大多和主人的性格喜好相似,小丟很粘人,宋撿卻不粘人,他和人群保持距離。

  90公里外,臨時據點燈火通明,幾千輛回收裝甲車正從各方向靠近,等待返回移動基地。車廂里,有人開車,有人補覺,有人包紮傷口,有人打開罐頭進食……但無一例外,脖上都戴著一條銀鏈,掛著冰冷的狗牌,烙著一串又一串編號。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哨兵。

  特別是宋撿這種,B級哨兵。

  作者有話要說:我算錯時間了,撿撿是15歲和狼允分開,16歲覺醒,然後潛伏了6年,所以時間大法是一下過了7年。撿撿現在已經22歲了。

  黑曼巴的叫聲是蛇類里比較特殊的,就是類似「汪」……蛇中小狗狗。

  小丟:我來啦!希望各位姐姐喜歡我!





第42章 特種狙擊手

  荒漠路況很差,宋撿是被顛醒的。

  「睡得好難受啊。」他看向李韓,「咱們還有多久才到?」

  「還有兩個多小時吧。」李韓叼著一根煙說。

  「給我剩半根吧……」宋撿伸了個懶腰,渾身酸疼,「這過的叫什麼日子啊……我想回家。」

  家,是移動基地。任務前,每個哨兵都能得到一個補給包,有人工向導素和強化劑。這兩樣都是合成的,強化劑負責把身體變強,真的可以不用睡覺。

  可強化太久,哨兵受不了,需要人工向導素,大幅度降低五感的靈敏。

  唉,宋撿嘆了口氣。幾百年前,每個哨兵都能擁有自己的向導,彼此保護。但是在向導嚴重缺乏的如今,沒有任何哨兵能擁有專屬向導,S級哨兵才有資格得到人類向導的強化和安撫,A級都靠打針,更何況B級。

  但即便是S級,他們也不允許和向導接觸過密。哨兵天性殘暴,占有欲強烈,又好戰,如果對一名向導產生精神依賴,會拒絕人工向導素的,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向導去安撫別的哨兵。

  只剩下原始的欲望,和占有。

  占有自己的向導是每一個哨兵的天性。

  這樣的哨兵只有一個結局,被銷毀。

  這樣一想,還是人工向導素安全。宋撿繼續換姿勢,無論怎麼坐都不舒服,他需要注射向導素來鈍化身體。

  可包里只剩下最後幾支了。

  別人可能還剩下十幾支,宋撿對向導素的需求大,經常不夠用。聽力的靈敏度在上升,風聲在宋撿聽來像尖叫。

  回到移動基地就可以緩解了,去安靜的白噪音室休息,或者多打幾針。

  「給你煙。」李韓猛吸一口之後遞過來。

  「謝了。」宋撿曲著腿,隨意地叼著煙屁股,他根本不會抽煙,只是覺得這樣很酷,顯得自己不好惹。煙霧給他的五官加上幾層朦朧,他撩撩頭發坐直,懷里亂動一團,小丟還是鉆進來了。

  「你不聽話……」他把小丟安撫好,沒辦法,黑曼巴蛇喜歡熱,怕冷,再問李韓:「我開,你休息會兒?」

  李韓打了個哈欠,沒拒絕。他們停車,換位置。

  發動機啟動之前,宋撿的兩只手在方向盤上摸了一圈。

  李韓很好奇,卻沒有問為什麼,宋撿經常有這樣的舉動,什麼東西拿到他手里,都要摸個輪廓,好像盲人似的。

  車子再次啟動,繼續朝臨時據點前進。

  「對了,你剛才睡覺的時候,叫了一聲哥。」李韓突然說。太陽一旦落下,溫度速降,車外接近零度。車里暖風開著,倒是很熱。

  能見度太低了,宋撿打開沙漠燈。「不可能,我是被爸媽扔在沙漠里的。」

  「八卦一下,你叫的誰啊?」李韓再問。

  「沒誰。」宋撿笑了笑,「我瞎做夢呢。」

  李韓見他沒有要聊天的意思,歪過頭閉目養神了。宋撿聚精會神地駕駛,耳道里一震。

  「你剛才睡著真叫哥了,別暴露。」

  宋撿聽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李韓,再揉一把耳朵。

  耳朵里這個聲音,叫王霸,宋撿沒見過他,只知道這是自己的接線員。

  自己的真實身份,是新聯盟軍的線人。15歲身體覺醒,16歲在腦袋里不知道哪個地方安了裝置,喬裝成流民,假裝是野外覺醒的未成年人,想要進基地。

  和他一起喬裝的哨兵還有十幾個,通過檢查後,被野軍收編,帶回基地。後來那些人去了什麼地方,宋撿不知道,移動基地太大,也太多了,他在086號,管不了別人。

  新聯盟軍希望野軍簽訂停戰協議,野軍卻四處宣戰,所過之處連根拔起。

  為了偉大的勝利——來之前,他們這些孩子都在新聯盟的軍旗前宣過誓。

  可宋撿是過來找人的,勝利不勝利,和他無關。

  新聯盟的人告訴他,找到他的那天,剛好和野軍有一場小型交火。他們沒有搜索到長頭發的少年,應該是被野軍收編了。

  宋撿經歷完覺醒,才明白哥那時候的犯困是因為什麼。哥一定也覺醒了,覺醒後是要留在基地的,他沒法出來。

  那自己就去找他。

  這個線人的任務,宋撿完成得不好,潛伏6年,沒提供一條有效信息。每天的任務就是溜達,監視重要人物。跟在向導屁股後面竊聽的時候,很猥瑣,像個想要騙導的渣哨。

  自己聽到什麼,王霸就接收到什麼,24小時不間斷。

  哪怕自己被處決,只要不被爆頭,依舊可以接聽。有時宋撿懷疑這才是新聯盟的真正意圖,先被殺死,然後才能聽到真正的重要情報。

  畢竟死人最安全,誰能想到一個B級小哨兵的真實身份是竊聽器。

  但是是一次性的,銷毀即報廢。

  車廂內一直很安靜,直到通訊器的燈亮起來。

  「請求支援,遭遇大批感染者突襲,坐標已發,狙擊手立即支援,重覆,狙擊手立即支援,等級不限,請求支援,等級不限。」

  除了人聲還有滋滋的底噪,這是狂風暴邊緣的空氣電流造成的。李韓皺起了眉,宋撿就是狙擊手,雖然只有B級。

  而命令下達反覆強調等級不限,說明任務非常危險,危險到只要是狙擊手就全部上去。

  「怕嗎?」李韓問。

  「我真的怕,我好不容易才長這麼大。」宋撿深吸一口氣,方向盤右打輪,回收車朝著坐標地點開去。

  坐標處,已經搭好了前哨掩體。指揮官是一名A級哨兵,掩體後還有幾百名A級哨兵。火力足夠,可他們面對的不是敵人,而是被沙漠生物寄生的感染者。

  「長官!前方無人機檢測到大量感染者!」通訊員回來報告。

  指揮官正在清點照明彈。「請求支援的訊息發布沒有?」

  「發布了。」通訊員說,前哨的照明燈打在他的臉色,汗水直淌,「應該快到了!」

  話音剛落,一輛回收車從遠到近。車停在前哨後方,駕駛員踢開車門,拎著一個黑色的武器袋下了車。

  「編號10047B,報到。」宋撿推了下眼鏡。

  「就你一個?」指揮官反問,「就來了你一個?」

  宋撿沒有回答他,直接朝最高掩體走去,撞開了擋路的通訊員。

  指揮官擦了擦汗,無法平覆呼吸。「我們死定了。」

  「那倒不至於。」李韓拎著一個巨大的箱子,「今天是幸運日,咱們都會活著。」

  指揮官和通訊員流露出不解的緊張神情,李韓只是看向了正在高處拼槍的宋撿。當然會活著,全基地最怕死的哨兵來了。

  正因為怕死,才會瘋狂殺光能威脅生命的目標,宋撿一個人就是一支狙擊小隊的戰鬥力。

  A級哨兵能分到這麼多火力?高台掩體上,宋撿已經打開了他的武器袋,時間緊迫,里面是槍的零件。

  烏黑槍管,瞄準具、活塞及活塞桿,再有機匣、槍機、覆進機、擊發機、彈匣、槍托……一個一個零件組裝好,一支長1米5的重狙,黑壓壓地立在掩體上。他隨著槍身低伏,一個身體修長善於隱蔽的狙擊手。

  槍身是純黑色,亞光面,每個部件都保養得當,是精密工具。宋撿愛惜地親吻槍口,口徑127毫米,初速900米每秒,槍管長74厘米,纏距380毫米。

  8條膛線,右旋,最大精確射程2000米,最大射程2600米,光學瞄準鏡,減震支架上有一個十字型的刻痕。他自己刻上去的。

  覺醒後,宋撿除了學認字,就在學開槍。

  哥說過,槍能保護他們。

  他要活著,沒找到小狼哥之前,絕對不能出事。

  李韓走上來,打開了箱子,全部是槍匣。宋撿用的狙是連擊狙,一個槍匣20枚拽光彈。

  不斷有照明彈打上半空,正前方傳來成片的嘶吼聲。那已經不是人類的聲音了,像某種蟲子和野獸的混合。

  「開火!」指揮官下令了,「盡量瞄準頭部,守住這條路線!」

  橘紅色的火力密織成網,燃燒器沖半空噴出了火舌,不放過任何一只沙蚊。被寄生的宿主倒下了,無數沙蚊震著翅膀飛出來,再被火燒成一個個下墜的火球。

  宋撿還沒開槍,在測量風速,同時校對精準度。拽光彈的栗色彈尖推進彈匣,很少有人用這種彈,因為彈頭重量在飛行中不斷減輕,彈道不穩定,但卻是唯一一種能在夜間觀察彈著點的。

  宋撿很喜歡用它,因為它亮。

  他趴下,摘掉沒有度數的眼鏡,眼窩對準瞄準鏡,開始降低呼吸頻率,輕輕咬著自己的狗牌。挽起的右腕口,戴著一串狼牙手鏈,是他當年哭鬧著從教官手里要回來的。

  狼牙很舊了,已經從白變成了米黃色。

  又一顆照明彈打上天空,亮如正午。

  宋撿開火了。

  沙漠的風將他的迷彩服吹得獵獵響。

  隨著一聲擊針撞擊底火的「叮」,瞄準鏡里,十字分劃板鎖定的寄主直接被爆頭。宋撿再次拉動槍栓、扣動扳機、退掉彈殼、上膛修正……像一條蛇,靜靜地瞄準他的獵物。

  叮。一擊必殺。

  一個槍匣打空,宋撿接過李韓遞過來的新彈匣,目光很直。

  他扣動扳機,就是要殺戮。

  今晚沒有人會死,因為他會把它們殺光,他要活著。

  一只逃過火網的沙蚊鉆了個空,輕飄飄地落在一名機槍手的頭盔上。腹部的產卵針已經準備好,能夠穿透盔甲,人的身體即將變成孵化的營養品。

  下一秒,它被一枚拽光彈打得粉碎。

  宋撿把手從扳機上抽回來,他是真的怕得不行:「嚇死我了……他們開槍的聲音好大啊,我快聽不見了!我耳朵好疼!」

  李韓看著前方卷起的血霧,憋不住,笑著說他是瘋子。

  照明彈足足打了幾百發,最後一只沙蚊被宋撿一槍解決。掩體下方,拿機槍的哨兵紛紛回過頭,仰視高處掩體,死里逃生實在太過驚險。

  狙擊槍還很熱,巨大的後坐力打得宋撿鎖骨青腫。他把支架交給李韓來收,背好一整支鐵光冷冽的長狙,腳下全是打空的槍匣。

  他跳下掩體,從小腿的栓帶取下一把軍刺,獨自穿過前哨的保護範圍,到滿是血腥氣的地方檢察有沒有漏網之魚。

  感染者曾經都是哨兵,地上散落著不少狗牌。宋撿彎下腰,一一撿起,身後一具屍體的頭部突然鼓起,頭骨瞬間綻開,一只巨大的沙蚊朝宋撿的後頸飛去。

  黑曼巴蛇從沙里躥出,一口咬住,將它卷入冰冷的沙面之下。從覺醒者身體里孵化的沙蚊,也帶有覺醒者的基因,所以能被精神體殺死。

  當它再鉆出沙面,順著宋撿的腿一直盤到腰上,保護著自己的主人。

  「謝了,咱倆好不容易長大,可要小心些。你還沒有見過我哥呢……其實我也沒見過,但要是遇見了,他一定認得出我來,認不出來,我就汪汪他,他就知道是我了。」宋撿摸著小丟的鱗片,衣服、武器和臉上,都帶著血的痕跡。他站在沙漠的晚風里,雙腿修長筆直,左手撿了一手的狗牌,在風里叮當作響。

  自己可不能死,自己可是哥一口一口喂大的。

  一架直升機從上空飛過,開放式的機艙口站著一個男人,腳邊窩著一頭黑豹。

  「把這個狙擊手找到。」他對旁邊的人說,「周允長官正在招募特種,把他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被撿撿的冷酷迷惑,他認出小狼哥之後就會變成粘人小狗狗。

  小丟:我好厲害哦!咬死沙蚊!

  撿撿:我好冷酷!全基地最拽!





第43章 做夢

  支援任務結束,剩下的也沒有宋撿能幫的了,他只是一個B級,無論從精神體的作戰能力還是體能,都打不過A級。

  狙擊能力優越,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優點,小丟呢,不算大型猛獸,即便它有劇毒,仍舊能夠被巨大的精神體一腳踩死。

  可能就是因為它打不過,才用劇毒保護,就和它主人一樣,因為打不過,所以當了遠程狙擊手。特種哨兵大多都是脆皮,某項極為突出,但各項指標嚴重不平均。

  更別說脆弱的精神圖景,S級哨兵能夠抵禦S級向導的侵入,他不行,他只能抵抗B級向導的精神力。

  他和李韓開車離開,夜色中,看得格外清晰。宋撿是從視殘開始發育的,視力和B級哨兵李韓相比,也差了一大截,但比普通人強。

  一小時後,終於看到臨時據點沖天的探照燈。那些光把上空幾公里照得很亮。

  六邊體的烏黑色金屬堡壘,占地面積一百萬平方米。宋撿將方向盤左打,猛踩油門,窗外從純黑過渡成半黑,進入可探照範圍。

  眼前出現一條平直的路,延伸至據點4號入口,路面上,豎形排列了幾百輛等待安檢的回收車,車尾燈連成紅線。

  宋撿加入他們,這一趟任務外出時長一周,終於要回去了。支援任務只是一個可怕的小插曲,和死亡打了個照面,沒有人會記住B級哨兵的貢獻。

  所有車輛進入據點之前,必先安檢。安檢過程很長,每一輛車都要全拉開門,下車,消毒,搜查,交貨。S級哨兵負責侵略、偷襲,A級負責清掃戰場和抗擊,B級就搞搞剩余回收和清理雷區。

  宋撿跳下了車,等待搜身。

  這次負責搜身的通行官,居然是女向導,同為B級,宋撿能感受到她的精神力,讓他渾身起粒。

  向導的精神力是一種武器,可以延伸,形成看不見的觸手,一絲一絲纏繞觸碰。宋撿以前不懂,現在終於可以感受它們,像無數根柔韌輕飄的細絲,搭在皮膚上起電。而這些精神絲,可以捕獲哨兵的情緒,向導越強,捕獲面越大。

  比起接觸精神絲,宋撿更喜歡摸狼毛,他懷念硬紮紮的狼毛。

  女向導走向宋撿:「匯報身份,哨兵。」

  「

  報告,姓名,宋撿,男,身高1米83。精神體,蛇。086號移動基地B級哨兵,編號10047B,車輛編號00901,權限358,匯報完畢。」

  「有無可疑發現?」

  「無可疑發現,回收物品全面上交。」

  女向導靠近宋撿,用金屬探測儀左右試探。「擡胳膊。」

  宋撿卸掉槍袋,擡起雙臂,直立耳邊。

  「分開雙腿。」

  宋撿原地左跨步。

  金屬探測儀,伸進兩腿中間。

  滴滴滴滴滴——

  女向導立刻警戒,對講機拿到了唇邊。「呼叫,4號入口發現哨兵藏匿可疑物品……」

  「不是不是不是……您說這個?」宋撿從褲兜拎出一大把沾血的狗牌。

  如此多的狗牌,說明這個哨兵剛下前線,才可能碰上大規模的陣亡。

  女向導定了定神,探測儀再一次伸進宋撿的兩腿中間,反覆滑蹭。

  沒有滴聲,指示燈綠色,通過。

  「呼叫取消。」她向對講機說。

  宋撿解開外套的按鈕,把這把狗牌裝進兜里。

  「胸口是什麼,哨兵。」她又問,「一直在動!」

  「這是……」宋撿幹脆把按扣全部拆開。感受到光線變化,黑曼巴蛇朝更深處鉆,恨不得團成蝴蝶結,「是我的蛇,它很弱小,還怕冷。」

  女向導皺了皺眉,露出厭惡變溫爬行動物的神色,在安檢記錄上畫了一個對勾。「10047B允許進入,活動範圍在23區52層,禁止越界。」

  「謝謝長官。」宋撿原地立定,敬禮,轉身離開。看來,真的很少有人喜歡蛇啊,小丟從剛孵化就被歧視,如同自己剛學會走路,就被爸媽關在帳篷里。

  不同的是,自己是一個負責任的小爸爸,永遠不會扔掉它,嫌棄它。小丟是別人眼里可怕又惡心的東西,卻是自己最寶貝的小家夥。

  李韓比宋撿的安檢速度快,在4號門第二層入口處等待。

  哨兵們至此還不允許溝通,幾十個剛剛通過安檢,排隊等待消毒,有男有女,全是B級。

  在移動基地里,性別已經失去了意義,沐浴室都是共用的。和流民營地完全不同,人類只分成兩種,向導、哨兵。

  流民實在過不下去,也能申請進入基地,去挖礦,但沒有了自由,等級劃分嚴格,大多都不願意來。

  宋撿排在李韓的身後,隊中一個漂亮的女哨兵回過頭,朝他擠了下眼睛。

  宋撿搖搖頭,女哨兵聳聳肩,挺遺憾地轉了過去。

  消毒室很大,同樣是六邊形,地上有96個圓圈。哨兵從A門進入,站進圈里,等室內變暗,霧化的消毒水汽從頭頂下沈,整個過程持續60秒。

  他們全部脫掉上衣,用光裸的上身迎接水霧。無論男女都是肌肉勻稱,身材健美。

  哨兵大多擁有好體型,他們是作戰部隊,身高也很高。

  宋撿摸了摸側腰肌,一周任務下來,自己瘦了些,腹肌都薄了。他有一副非常標準的骨架,不寬也不窄,紋理緊致,雙腿長。覺醒為哨兵之前,宋撿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長到這麼高。

  肚臍左下方,靠近胯骨那里,十字型的疤痕還在。

  消毒完畢,地板上濕氣蒸騰,宋撿站在表示健康的藍色圓圈里,穿上衣,等待B門開啟。

  臨時據點最外層是6道大門,然後是整整一圈的消毒室,通過這層消毒,哨兵才能進入據點的中心,類似蜂巢的集中地。

  每個據點都有120根休息區,從地面直通頂端,呈六邊形柱體,一層能容納六個哨兵,一共60層。

  進入集中地,精神體就可以放出來了,宋撿也松了一口氣,又成功帶貨一次。他的兩腿中間藏了好多小木棍。

  「誒,剛才那個女哨兵是不是約你?」李韓跟上來。

  「沒有,你看錯了。」宋撿差點被一頭象給撞了,「哇,這麼大的精神體……就不用放出來了吧?」

  李韓笑了笑。「這個月第九個,宋撿你是不是不行?人家看上你了。」

  「我又不喜歡她。」宋撿又差點被一匹馬給踩了,「瑪麗?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白色的馬打了個響鼻,它很漂亮,跟在李韓身後溜達。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李韓安撫著瑪麗。經常有人邀請宋撿,有男有女,去休息艙坐一坐。

  但是坐一坐可能會發展成做一做。

  只要別隨便弄出孩子,就不算出格。大部分哨兵都有相好,相互慰藉取暖。宋撿的外型讓他格外搶手。

  「我……我沒有喜歡的人,我喜歡蛇。」宋撿繞開人群找23區,也就是編號23的那根巨大柱子。遍地都是精神體,各式各樣,可宋撿不敢把小丟放出來。

  以前犯過這種錯誤,雖然小丟很小,但領地意識太強,即便對方是大象,它也敢躥起來咬。

  可是它有毒,就不能當普通精神體打架處理,而是毒殺,只能把它收起來。

  那小家夥,兇得很。

  很快,他們看到了巨大的數字23,柱體表面全是正方形的小窗口,有亮有滅,象征里面是否有人占用。他們往前走,突然聽到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幾百米外,一小隊身著潛行服的A級哨兵從48區列隊外出。氣勢上,就把幾百個B級壓得死死的。

  B級哨兵紛紛讓路,目之所及暢通無阻,等這一隊A級走過去。

  「他們要外出行動?」宋撿好奇地望,「馬上要有狂風暴了,向導給任務了?」

  「哨兵不就是送死的嗎?」李韓搖頭唏噓,「剛才那一隊顯然有秘密任務,不一定能回來幾個。」

  真可怕……宋撿嚇死了,他趕緊摸了摸自己的槍袋,恐懼感順地面爬上他的脊椎。腳下還有那隊A級哨兵集體踏步的余震。

  休息區都是中空的,宋撿和李韓走進23區柱體,做電梯上行。

  「聽說……咱們基地出大事了。」李韓很八卦地說。

  宋撿正犯困,一下支起耳朵。「說說。」

  「有個S級哨兵,男的,長期秘密接受一名女向導的安撫,結果兩人產生重度依賴。剛才我聽到的消息,哨兵被強行銷毀了,你猜結果是……」

  「等等。」宋撿將他打斷,「他被銷毀,他占用犧牲名額嗎?」

  「犧牲名額?做夢。」李韓說,「結果那個女向導自願流放。所以說哨兵啊,真不能離向導太近,一上癮,咱們就完了。」

  連個犧牲名額都沒有啊?宋撿替他不值。犧牲名額是最高榮譽,可以在內部網查到此人的詳細信息、照片。而內部網是基地最大的網絡,無所不知。

  宋撿喜歡看書,用很多罐頭換來了一本書,專門講兩個世紀以前的世界。

  200年前是和平時代,也有網絡。內部網就類似那種網,負責交換信息。而這些知識,都是流民營地里沒有的。

  犧牲,是為了別的生命活下去,不能浪費啊。

  「李韓說得沒錯。」王霸在宋撿耳朵里說,「我的小撿撿,永遠不要相信向導,十個向導九個渣,還有一個特別渣。一旦產生重度依賴,哨兵和向導會同生共死,死一個,另一個活不下去的。怕不怕?」

  宋撿已經困了,慢慢悠悠地說:「嗯,真可怕。」

  「是啊。」李韓說,「向導太可怕了,他們都不是人。」

  宋撿立刻閉嘴,李韓顯然誤會了,以為自己在和他說話。當線人可真不容易,哥到底在哪兒啊?

  「你多少層?」他又看向李韓的狗牌,編號是87102B。

  「59層。」李韓回答。

  「那我先下,明天見。」宋撿抓抓自己幾天沒洗的頭發,電梯停在52層,他邁了出去。電梯外,六個休息艙門亮著五盞燈,只有一個是空的。宋撿按開關,一扇門在面前打開。

  面前是哨兵的休息艙。

  它通體灰色,空間不大,是一個六邊形的小房間。靜音效果良好。

  比起睡車座,這已經很好了。宋撿把門反鎖,放下補給包和槍袋,從小窗往下看,到處都是鋼鐵,地面又有幾隊哨兵通過了消毒,向集中地走來。

  他現在要洗澡了。

  休息艙里的衛生間很小,只有幾分鐘供水。宋撿把自己脫光,又把小丟放了出來。

  黑曼巴滑溜溜地盤上他的腰,在撒嬌,宋撿不為所動,帶蛇去洗涼水澡。

  小丟是陸地蛇,黑曼巴不喜歡水和潮濕,喜歡幹燥和樹杈,棲息地在樹上。一起洗澡費了不少力氣,宋撿總抓不住它,沾了水更滑。

  供水提示還剩下20秒,宋撿趕緊打上泡沫,頭發沖幹凈。水停了,他用毛巾把小丟裹起來。

  補給包里還有一個備用牙刷,他裸坐在地上,給小丟清理鱗片。

  整條蛇扭來扭去,蛇頭在宋撿手里,蛇尾繞了他的腳踝。

  「別動!」宋撿彈了它一下,「你不乖,鱗片不幹凈,怎麼陪我睡覺?」

  小丟不反抗了,但是尾尖順著主人的腳背弧度亂蹭。

  「清理幹凈才能睡,你不要哄我。」宋撿拆穿了它的把戲。

  小丟立刻開始瘋狂反抗,翻臉比人快多了,扭來扭去。

  可宋撿對付它遊刃有余。

  把蛇擦幹後,他翻出包里的新內褲,再套上剛才脫掉的迷彩褲。衣服暫時只有這一套,宋撿睡覺都會穿著。

  穿戴整齊,他從武器袋取出槍帶,橫勒在胸口下方,卡住肩胛骨,勒住幾顆子彈。脖上的狗牌泛著冷光,宋撿抓起它,叼在嘴里。

  再輕輕地,取出他的狙槍。

  武器從不離身,如果任務期間突然出現狀況,他會扔下補給包,拿起槍再跑。

  哥說過,槍可以保護他們。

  狙擊手需要平穩的呼吸,為了降低胸腔起伏的微小震動,嘴里會叼東西,減慢吸氣頻率。宋撿叼著他的狗牌,把槍組裝好,上彈。

  再把一把短刀插進小腿的綁帶,這才準備睡覺。

  為了提高精度和彈速,狙的槍管很長。宋撿以前抱著哥睡覺,現在只能抱著這個。可抱著這個,才有安全感。

  他膽子小,怕得要命,生怕睡覺時有敵人沖進來。

  當平靜下來,他長大的小不點兒有點難受,只是太累了,他懶得動。更何況王霸能聽到。

  移動基地有生理解決室,供體能強悍、無處緩解的哨兵使用。一個半躺的座椅,兩片貼在腹股溝的電極片,幾秒鐘,電流穿過,哨兵陷入幾秒眩暈,然後再去清理室,把自己擦幹凈。高效,快速,衛生,避免互相接觸。

  這些年,宋撿都是去那里解決的。長大後他才明白,小時候的小不點兒難受是什麼意思,一想起自己叉開腿讓哥揪揪,宋撿就不想回憶。

  太尷尬了,以後找到哥了,一定要假裝不記得這一段。

  揪了無數次啊,小不點兒每一次都腫。

  小丟因為被洗了,還在鬧脾氣,不肯上床。

  宋撿拿出一根小木棍,吸引它。幾秒後,冰涼的蛇鱗挨著了他的肌膚,順著大腿爬到胸口。

  「給……小爸以前很乖的,你也要乖,咱們找到哥之後也要聽話,哥喜歡咱們乖。」他摸了摸小丟的頭,黑曼巴是樹蛇,特別喜歡纏東西。

  小丟已經纏住了木棍,哢嚓,又折斷了。

  宋撿笑了,果真是一次性玩具,他揉揉耳朵:「王八。」

  「叫霸霸。」王霸快氣死了。

  「我和小丟要睡覺,明天起床之前別吵我。」宋撿說。

  「叫霸霸就不吵。」王霸回答。

  「好的王八。」宋撿拉上床體外側的六邊形小拉門,形成一個隔絕外界的六邊形睡眠艙,蓋上被子。蛇喜歡穴居,他也喜歡,好懷念他的小帳篷。

  他沈沈睡去,黑曼巴蛇爬上他的槍管,吻部搭在主人的臂上,很乖。

  「把刀給我!

  「哥,你別怕,你別怕……就一下。她說,你長大就需要女人了,我把小不點兒割了,我長大了就給你當女人。」

  「刀給我!你他媽瘋了!我他媽什麼時候要女人了!」

  「她說的,她說男人都需要女人。」

  「我他媽不需要!就算你變成女人了我也不需要!還鬧不鬧了?」

  「還他媽敢不敢動刀了!說話!」

  「不敢了,不敢了,哥,你以後別找女人,行嗎?求求了,求求了。」

  宋撿又做夢了。

  他不斷地踹著腿,一聲一聲地叫哥。

  作者有話要說:撿撿:哥,這些年我都沒揪過小不點兒。

  周允:真的嗎?我不信,讓我看看。





第44章 有向導來了

  「啊!」宋撿從夢里驚醒,瞬間把槍抱緊。整個臨時據點在震動,狂風暴來了。

  蛇天性怕冷,小丟在他身上繞滿,還從背心下方鉆進來,蛇頭剛好卡在領口。

  它張開嘴打哈欠,烏黑的口腔內壁象征著危險,讓人害怕。

  但宋撿不會,這是他孵了三個月的小寶貝,要好好養大。蛇蛋很軟,像皮革一樣,他每天捧在手心里,生怕把它弄壞。

  因為自己的弱小,小丟也受到了影響,孵化之後非常細,也短。可更讓他揪心的是,小丟的視力,幾乎沒有。

  和自己小時候一樣。

  宋撿查過資料,大部分蛇的視力都不好,可黑曼巴的視力應該是不錯的。小丟沒有,小丟只有殘影。

  人類和精神體可以視覺互通,當宋撿用小丟的眼睛去看世界,那和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基地里,很少有人願意撫摸小丟,看一眼就嫌棄得不得了。小丟看不清楚,也感覺得出來,除了自己,很少有人願意碰它。慢慢地,它也不喜歡別人了。

  別人都有毛茸茸的精神體,自己沒有,宋撿每天都在擔憂,害怕找到哥之後,哥不喜歡它。

  時間還早,宋撿又閉上眼,兩手摸著他的槍,從頭到尾摸得清清楚楚。睡不著了他才起床,拿出最後兩個罐頭,撕開拉環。

  一個是人造肉,一個是米飯。

  小丟賴床不肯起,貪戀被窩里的溫度,團成了蝴蝶結。

  宋撿快速吃完,戴好零度數的厚眼鏡準備去集合。臨時據點在哨兵休息時朝移動基地靠近,基地的外型像軍事課看過的母艦,只不過要大多得多,而且在陸地上。

  當基地移動起來,就是移動的城市,幾十萬哨兵和幾萬向導。

  「走了,咱們回家吧。」宋撿把槍拆分,背好了槍袋,把小丟放進補給包,抱在懷里。小丟吐吐信子,盡管在暗處,仍舊能看出它的鱗片是五彩斑斕的黑。

  宋撿坐電梯直達底層,李韓正在和別人聊天。

  「舍得睡醒了?」李韓跑過來,「新消息,昨晚那隊A級哨兵,就回來一個,精神還不穩定。你猜怎麼著,他的身體被沙蚺幼蟲咬了。」

  「沙蚺……幼蟲?」宋撿瞬間沒了胃口,他在軍事課見過那東西的照片。不僅惡心,還是高危險性高致命性,只要被它吸附上,必死無疑。

  一條沙蚺幼蟲,會在幾分鐘內吸掉一個人的骨髓,長得非常快。

  「好在幼蟲已經被殺死了,不然咱們全都完。」李韓撫了撫胸口。這不是危言聳聽,如果沙蚺幼蟲偷偷藏起來,整個臨時據點都會被拋棄。

  它們長得太快,很快就能吃人。

  「小撿撿,問他知不知道是什麼任務。」王霸也睡醒了,打了個哈欠。

  「什麼任務啊?這麼危險……」宋撿問。

  「不知道,好像是營救。」李韓搖搖頭,「小丟呢?」

  「把這個營救任務打聽出來吧,試試。」王霸又說。

  宋撿皺皺眉,有時也有小脾氣,懶得打聽。他拉開拉鏈:「小丟在這里呢,怕冷。」

  包里,小丟很高冷的,眼神都不給一個。還把腦袋藏進尾巴底下,劇毒之王不輕易露臉。

  「變溫動物就是麻煩。」李韓和他同行,隨一批哨兵朝橋梁前進,「你也是,欠欠的,就應該有個向導治你。」

  「我才不要……萬一我將來撿到一個夢中情導呢?」宋撿躲開一只巨大的山地大猩猩,小丟感受到附近的精神體,開始活躍了,探出腦袋躍躍欲試。

  於是宋撿把它戳下去。

  小丟已經被主人的體溫捂熱,完全蘇醒,又將頭探出來,蛇信快速吞吐,品嘗空氣里的各類氣味。墨黑色的豆豆眼東瞧西看,尋找有沒有獵物能嚇一嚇。

  或者有沒有人,陪它玩兒。

  蛇沒有眼瞼,也沒有眼膜,眼睛閉不上,視力不好並不影響小丟的行動,它有紅外線視覺,任何活物都看得清清楚楚。

  宋撿用一根手指把小丟的腦袋戳回去,它不服,又探出來,他只好再把黑色的小腦袋戳回去,微屈手指,在包里撫摸蛇的鱗片,是很異樣的親密。

  沒有人陪它玩兒,小丟總是很孤單。

  等待通過橋梁的過程很漫長,哨兵們排成長隊,陸續進入龐大的移動基地。

  「小撿撿,報告一下你周圍都看見什麼了。」王霸說,他是接線員,每天的工作就是幹這個。

  宋撿假裝咳嗽,捂著嘴。「我在排隊。」

  「幾號通道?說詳細點嘛,我這邊要做筆記的。」

  「等一下。」宋撿繼續捂嘴,「4號通道,王八你別煩我,回去再說。」

  「再叫王八我可整你了啊,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王霸一邊說話一邊記錄。

  宋撿懶得搭理他,能怎麼整?有本事你出來打我。

  「你和誰說話呢?」李韓走到後面。

  「小丟。」宋撿趕緊指了指包,「說罐頭不夠吃,餓極了就把它煮了。」

  黑曼巴蛇聽得懂主人的話,不高興地頂出腦袋來,頸部在包里立著,面對面怒視宋撿。

  「回去。」宋撿把它塞好。蛇類大多數是怕人的,見到人跑得很快。

  但黑曼巴容易受驚嚇,所以易激怒,蛇身又長,能站起來咬人。

  是真站起來,躥一下能咬到人臉。屬於跳起來攻擊。

  爬行動物已經非常少見了,蜥蜴居多,蛇……宋撿就見過自己這條。

  從12厘米長到3米8,一個同類都沒見過。從小沒有社交,嚴重影響了小丟的世界觀,以宋撿的觀察來看,小丟一直以為它在食物鏈已經登頂了。

  這是去年它在一頭象面前挑戰之後,宋撿得出的結論,唉,小丟的認知不全面,有點發愁,也沒有人能教教它。

  「你餓不餓?」李韓隨著大部隊往前走。

  宋撿偷偷親了小丟一下,再把它塞回去。「餓,罐頭不夠吃。」

  「我沒吃完。」李韓打開包給他看,「還有幾個呢,吃不吃?」

  沒等宋撿回答,所有哨兵不約而同停住了,有什麼響聲。宋撿把眼鏡放進包里,往密封的通道天花板看。然後閉上了眼。

  以前看不清的時候,想要聽清什麼就閉上眼,比如聽哥的腳步,聽哥的心跳和呼吸,聽狼叫……現在,他聽到石塊砸向通道外殼的聲音,夾雜著呼嘯的風。

  狂風暴中最危險的,是石暴,不僅能砸碎回收車和小型掩體,還能把金屬瞬間擰成麻花。自己就是在石暴中出生的。

  不一會兒,大家習慣了這個動靜,繼續往前走。宋撿突然蹲下來,差點被身後的哨兵踩踏,他閉上眼睛開始觸摸地板,整個通道開始顛簸。

  李韓也停住了。

  馬上,顛簸就停了。

  宋撿站了起來,朝前面喊:「跑!」

  話音剛落,頂層被尖銳的風撕開,三角形的金屬破口瞬間扯成方形,刺眼的光和石頭砸下來,十幾個哨兵被風力吸出去。

  吹進狂風暴里,幾乎沒有生還可能。

  宋撿死死抱住一根通風管,另一只手拽著李韓的補給包。

  李韓已經整個懸空了。

  風還在繼續加大,應該是到達了風力頂峰。宋撿試著把人往自己這邊拽,聽到一個微弱的撕裂聲。

  他看向李韓,李韓也看向了他。他們都被風吹得說不出話來。

  下一秒,李韓拽斷脖上的狗牌鏈,用最後的力氣塞進包里。他飛起來的剎那,一匹白色的馬掉在了堅硬的地板上。

  哨兵和精神體兩體一命,即便他知道自己九死一生,還是把瑪麗放了出來。

  可瑪麗四蹄亂蹬一氣,並沒有朝安全出口跑,反而朝著破口處狂奔,追自己的主人。又來了一陣風,宋撿面前的人和馬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個軍需補給包。

  風還在繼續,宋撿已經聽不清,砂石在打磨他的臉。死定了,沒人會來救他們,4號通道前後完全關閉,幾十個哨兵抱著通風管,自生自滅。

  小丟已經被他收回精神圖景,圖景是每個覺醒者最柔軟的秘密,如果自己死了,小丟死在那里,應該是最幸福的。

  宋撿閉上眼睛,哥,我好想你啊。

  忽然,風停了,伴隨一聲巨響。

  他睜開眼,還能聽到呼嘯聲。不是風停了,而是一塊更大的巨石砸過來,剛好堵住了破口。

  一切歸於平靜,宋撿放開通風管,力氣用盡。他癱坐在地上,等待通道再次開啟,等待管理員來統計折損率。

  李韓……宋撿打了個哆嗦,翻出李韓的狗牌。編號87102B。

  死亡對宋撿來說不陌生,這是李韓給他的十個罐頭。

  哨兵折損率太高,死亡不計其數。如果連狗牌都收不回來,算作失蹤。收回狗牌,算作陣亡,上交狗牌的人能領十個罐頭。過不了幾天,陣亡的狗牌會被重新使用。

  宋撿的10047B,以前也是陣亡,才輪到他用這個編號。

  還有一種最為特殊的結局,犧牲名額。

  特大貢獻或職位較高,可以申請犧牲名額。犧牲名額的編號將不再錄用,還能從內部網永久查到此人資料,姓名、性別、種類、犧牲時間,還有一張證件照。

  宋撿的終極目標,就是搞到一個犧牲名額。

  4號通道在確認安全後重新開放,幾十名幸存哨兵重新集合,進入了他們的家,086號移動基地。宋撿拎著兩個補給包和槍袋,茫然地站在移動基地的艦橋上。他趕緊戴好了眼鏡,仿佛戴上之後就安全些,能把自己藏起來。

  兩邊是速度飛快的列車,把幾十萬哨兵源源不斷輸送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

  宋撿再一次確認手里的狗牌,李韓是真的沒了。

  去領罐頭吧。

  B級哨兵的權限很低,地鐵一共1000條,0到999號,宋撿的權限數字是368,他只能坐0到368號列車到達的地方,剩下的不允許登入。他先上了0號,去艦橋樞紐,排著長隊上交狗牌。

  好長的隊伍,不少哨兵都帶著同伴的牌子回來了。

  到宋撿的時候,登記員不擡眼皮地問:「幾個?」

  宋撿把一整把牌子交上去:「這里面有一個,他叫李韓。」

  「我沒問你他叫什麼。」那人又問,「你的編號。」

  「他是87102B,他……他人很好,精神體是一匹馬,叫瑪麗,死於……」

  登記員把他手里的狗牌全收回去,遞給他一個布袋。「一百個,拿走。下一位!」

  宋撿拎著一大袋罐頭,心里怕得不行。得趕緊想辦法弄個犧牲名額,不然自己就和李韓一樣,死掉之後查無此人。

  那樣的話,哥永遠不可能找著自己。如果自己上了犧牲名單,那哥只要在網中搜索名字,就看到自己的照片了。

  宋撿,自己是哥撿回來的,連名字都是哥給取的。

  可是哥叫什麼?宋撿不知道。哥沒名字,他是一群荒漠狼養大的,撿到自己的時候,還不會人類的習慣,只會動物性的身體接觸,把自己摁倒,一次次摁倒,用嘴叼來食物,喂自己。

  包里的罐頭,宋撿不打算吃,坐40號列車去了食堂。他很少來食堂吃飯,移動基地里設備齊全,完全和以前的城市一樣,只不過在金屬保護殼里。但他今天就想遠離人群,當作紀念李韓。

  在食堂也是吃罐頭,宋撿先報編號,從取餐口領了兩個和一瓶水,撕開拉環後盯著發呆。

  蔬菜泥和人造肉。

  不好吃也要吃,再難也要活下去,不能放棄。宋撿用勺子大口大口地挖,手直抖。

  沒人知道他有多怕死。宋撿閉了閉眼,好想回到什麼都看不清那時候,磕磕碰碰長大,在沙漠里風餐露宿,身邊有小狼哥和狼。有帳篷有馬。

  哥總是說,不會死的,撿和狼都不會死。

  宋撿睜開眼,抹了一把汗,把小丟從精神圖景放了出來。

  感受到主人的恐懼,小丟很乖,老老實實盤在宋撿的腿上。自從知道沒有人喜歡自己,它也很少主動親近宋撿之外的其他人類。

  宋撿繼續吃飯,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咯噠咯噠。他害怕,小丟就安慰他,用蛇類冰涼的吻部觸碰他的喉結,順著下顎線,往他鼻尖上蹭。

  「沒事,小爸已經長大了,不害怕。」宋撿咯噠咯噠地咬著勺,用瓶蓋倒水給小丟喝。自己已經長大了,不能當膽小鬼。

  突然,他聽到一聲起立。

  唰一下,食堂里所有的哨兵全體起立。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有向導來了。

  向導的精神力能被哨兵感知到,像網狀絲,不斷向外蔓延,等級越高蔓延半徑越大。宋撿看過作戰影像,一個A級向導帶著幾百個哨兵,和一個同樣帶領幾百個哨兵的S級向導並肩戰鬥。

  不同的是,A級向導是只能帶領幾百個,S級是手頭只有幾百個。

  S級的向導力非常強大,如果說A級向導是哨兵用來崇拜的,S級則是用來恐懼的。他們用精神絲,就可以殺哨兵。

  現在,蔓延的精神絲非常囂張,沒有半點收斂,哨兵最初感覺到的是微電流感,皮膚上一層酥麻。

  宋撿也感覺到了,他只近距離接觸過B級,偶爾監視A級和S級,但從不敢靠近。可現在,他還沒見到這位向導的影子,精神圖景的壁就要破了。

  這個壁,是哨兵的抵抗力。能否抵禦向導的侵入也是等級強弱的體現。S級哨兵能抵禦幾個S級向導的強行進入,宋撿沒這個本事,他要是和這股精神絲硬抗,下場很慘。

  大向導很可怕,他們能把哨兵的精神圖景直接攻破,拆掉。但他們也能用精神力重建,修覆。

  不過直到現在,也沒有向導進入過宋撿的精神圖景,因為他是一個B級,沒有進入價值。

  可是當周圍的精神絲末梢在周圍試探時,宋撿忽然想要抵抗,他不想讓什麼向導隨隨便便接觸自己,更不想被進入。

  哪怕這是自己抵禦不了的強度,他還是想要硬抗,不想讓別人窺視到自己的秘密,自己真正的家。

  作者有話要說:李韓:我沒死,想不到吧,以後還會出場。

  周允:我下一章就來了。

  小丟:小爸不怕,我超兇,保護你!





第45章 周允長官

  精神絲的末梢在四周試探,每個哨兵都感覺得到。大家都很松弛,只有宋撿在用意志力抵抗。

  但不到半分鐘,那些精神絲撤退了。宋撿卻清楚,不是自己的抵抗起了作用,而是那些精神絲只是向導隨意放出來玩的,帶有炫耀成分,根本就沒想幹什麼。

  一個很厲害的向導,想要擊穿自己的意志力簡直易如反掌。

  精神絲收了回去,所有哨兵感知到的壓迫感瞬間減小了。樓梯上,終於有了軍靴踩踏的金屬聲,兩個向導,從上面下來。

  就兩個向導,隨便放出了一點精神力,震懾了食堂里幾百個哨兵。宋撿雖然害怕,但是也學會了接受和忍耐,這些年他懂了不少事,不該胡鬧的時候就要收斂。視力已經恢覆,他還是找了一副厚底鏡片來戴,有東西擋在面前,他覺得安全些。

  他站的位置剛好能看到樓梯,先看到一只卡小腿高度的軍靴,緊接著是黑色的軍裝褲,褲袋上,掛著幾條叮當作響的銀鏈子。

  不用看臉,宋撿也知道他是誰,戚洲,086號移動基地最頂級的巡航向導。後面那個也不用猜,肯定是楊嶼,殺人不眨眼。

  兩個人都是S級,不過比起楊嶼,大多數人更反感戚洲。

  戚洲先下來的,襯衫不系扣,左肩披著一件黑色風衣,叼著一個鮮紅鮮紅的蘋果。整張臉明艷又高調。

  宋撿看著那個蘋果,吞吞口水。以前在沙漠里也吃過果果,可是沒有蘋果。

  戚洲咬了蘋果一口,哢嚓一聲。

  宋撿又吞吞口水,他還沒打向導素,身體越來越靈敏了,嗅覺迅速捕捉到蘋果的香味。和他吃過的果果不一樣,有水的味道,還有一股清新的香氣。

  戚洲把蘋果吃了一半,丟給了楊嶼。「基地里養著這麼多B級哨兵幹什麼?他們又不能上戰場。」

  楊嶼顯然對蘋果沒興趣,他什麼都沒說,可不代表他什麼都不做,大家都知道,他從不手軟。

  向導不穿迷彩服或者潛行服,有正規的制服和肩章,黑色風衣是他們的標配。在基地里,他們的權限很高。走過宋撿面前時,風衣掀起一角,戚洲單手插著兜,勾著楊嶼的肩。

  楊嶼紋絲不動地走,拿著戚洲沒吃完的半個蘋果。他沒穿風衣,能看到腰帶上掛著的皮鞭。

  向導都要鞭子和皮手套,他們在基地里與眾不同,可以訓斥想要蓄意接近的哨兵。

  僅僅幾分鐘,宋撿已經手心出汗,他聽說過,戚洲用精神絲擊敗過無數哨兵,還有戰俘被他拆了精神圖景。向導本該是柔軟的,但這些太兇了。

  只是宋撿不明白,向導一向和向導不合的,戚洲為什麼總搭著楊嶼?

  「小撿撿,匯報一下剛才發生了什麼。」王霸說。

  「有兩個向導,都是我匯報過的,戚洲和楊嶼,他們從我面前過去了。」宋撿重新拿起罐頭,「咦……啊!」

  「怎麼了?」王霸趕緊問。

  宋撿迅速蹲下,試圖在餐桌底下尋找五彩斑斕的黑。小丟總愛瞎跑,還不認路。

  「王八,我蛇又丟了!」找不到小丟,宋撿彎著腰到處找,還是沒有。主人和精神體有通感,要是蛇尾巴被人踩一腳,宋撿也會感覺到疼。

  通感一旦打開,小丟的視野範圍就是他的視野範圍,宋撿仔細辨別,看到的東西很模糊,但能看出是在食堂外面的過道里。

  戚洲和楊嶼他們太強了,把膽子小的小丟嚇跑了。宋撿氣得無奈無奈的,小丟好歹是一條黑曼巴,一次分泌的毒液能殺死幾十個人,居然……居然被兩個向導給嚇跑了。

  逃跑速度倒是很快,黑曼巴蛇果然是速度之王。

  得趕緊找回來,精神體離開主人太遠就收不回去了。宋撿拐了幾個彎,終於看到小丟一截黑尾巴,才松了一口氣。

  「找著沒有啊?」王霸那邊也跟著著急。

  「找著了。」宋撿扶著墻喘氣,「王八,我跟你說,小丟剛才是被那兩個向導嚇跑的。」

  「你再叫一次王八?我急了啊。」

  「好的王八。」宋撿已經出了汗,朝自己的精神體走過去。

  十幾米之外,感受到主人來了,小丟轉了個彎,一改逃跑姿態,昂著頭往這邊滑,一副要抱抱的樣子。宋撿站在原地等它,耳朵里突然響了一聲。聲音不大但是嚇他一跳。

  「你幹什麼啊?」宋撿低聲問。

  「整你啊。」

  隨即,那聲音變成連綿不絕的噪音,像是用指甲抓鋼板。這是對哨兵的終極折磨,噪音污染。宋撿一下捂住耳朵:「我錯了我錯了。」

  「那你叫霸霸。」王霸把聲音調小,並不想真的傷害宋撿的聽力。

  「能不能……不叫啊?」宋撿直起腰。

  於是噪音又來了,無休無止時高時低,夾雜著尖銳的風聲和爆破音。小丟受主人影響,在地上很不舒服地打滾。

  宋撿瞬間彎下腰,耳朵像被刀貫穿。「好好好,霸霸,霸霸,你別讓我找到,我一定會讓小丟咬你!」

  噪音消失了,王霸又給他放了舒緩緊張的白噪音,是下雨聲。宋撿很喜歡聽這個,如釋重負,以前經常排隊去白噪音室聽。小丟也恢覆了輕松,只是很不高興,吐著蛇信子像想咬死誰。

  「你找不到我,連線員隨時換地方。」王霸把雨聲關上了,再多聽一會兒他怕宋撿犯困,「好了,叫霸霸就不整你。」

  「滾啊。」宋撿小聲地罵他,「我今天心情不好,哄我。」

  「哄你什麼啊?」

  「哄我啊。」宋撿朝著小丟走過去,「今天……我又看見有人死了。」

  「死亡不是很正常嗎?」王霸說,「如果哪天我的聲音消失就是死了,會有新接線員代替我的位置,希望小撿撿不要調皮。」

  「就不能不死人嗎?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開戰?我和我哥在沙漠里的時候,也沒有死過這麼多人。」宋撿想起李韓的樣子,「李韓他……喂,霸霸?霸霸你在聽嗎?」

  「哨兵,在和誰聯系?叫什麼呢!」

  宋撿一個猛回頭,瞳孔猛縮,喉結生硬地滑動一下。完了完了,自己徹底完了,今天要死。

  好多好多向導啊,好多好多的黑色風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也不知道聽到自己多少談話。宋撿往後退,不吭聲,琢磨著怎麼開脫。

  「我在問你問題,哨兵。」一個A級向導走過來。

  他沒有宋撿高,可是精神力的強度完全碾壓宋撿,宋撿緊張了,想緊緊抓住什麼,可手里卻只有一團空氣。

  自己是臥底,如果被抓住,這些向導會不會毀了自己的精神圖景?他們有無數種方法讓自己生不如死。

  用噪音、疼痛、光源……能用到的一切。

  向導群中,有一個人正從最後面往前走,他的視線定在宋撿的臉上,觀察宋撿的鼻型輪廓、耳朵、嘴唇的走向,再穿透那副眼鏡片,看宋撿已經能看見了的不再沒有焦點的眼睛。眼睛很黑,也很亮。

  他撥開前面的肩膀,停了一下,大步往前。

  「回答問題,哨兵!你的編號。」A級向導又問了一次,精神絲已經伸過來了。

  宋撿抵禦不了A級,他只能對付B級的向導:「報告長官,編號10047B,我……」還沒說完,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了,可對光的感應力直線上升。

  那個向導在調節自己對光源的敏感,宋撿知道自己要完了。

  「我……我……」可宋撿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長大,拼命爭取當臥底的機會,在野軍的基地里混了這麼多年。燈光,在他眼里變成了太陽,亮得折磨人。眼睛每一次眨動都是無能為力的抵抗,小時候他可以直視沙漠里的太陽,現在才知道太陽有多亮。

  太亮了,宋撿直著看前方,恍恍惚惚認出兩個人影兒來。

  一個是遲澍,086移動基地最高指揮官,長長的黑頭發,大概和自己小時候摸過的張靈的頭發差不多長了,胸襟掛滿了勳章。他很漂亮,卻總讓宋撿想起沙漠里的毒蠍子。

  還有一個叫周允,是新調來的大向導,宋撿最近剛剛開始監視他,只在遠處看著,這個人是副指揮官。

  眼尖的陰影非常清晰,山根上沒有常見的外擴弧度,眉心到鼻梁山根都很高。眼睛特別黑,監視他時,宋撿時常覺得他不需要眨眼,那種眼神很像動物,伺機吞食獵物。

  宋撿想都沒想,聽到自己膝蓋觸地時的一聲悶響。「爸爸!」

  跪就跪,為了活命這些又算什麼,自己還沒找到小狼哥呢。宋撿知道面前的人是周允,向他求助是因為許多哨兵都說周允對哨兵很好,從來不讓他們白白送死。

  他應該不會為難自己這種平平無奇的小哨兵吧。

  那個A級向導還在繼續調節宋撿的視力,幾秒後,宋撿眼前只有一片白,他又變成了一個小瞎子。眼睛睜著,其實什麼都看不見,只好用耳朵去聽,歪一歪腦袋,去聽他們在說什麼。

  沒有人說話,宋撿往前一伸手,摸到了軍靴。是周允的?他再往上摸,摸到了膝蓋。好硬啊,向導的腿都這麼硬的嗎?

  宋撿往上看,可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周允就在面前。他繼續往上摸,摸到了褲袋,腰帶,皮鞭,然後是向導的軍裝上衣。他跪行著往前半步,聽到周允也往前了半步,長長的風衣搭過來,像是要把他包裹住。

  周允皺著眉,風衣底下,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地碰了下宋撿的臉,仿佛只是碰巧碰著了。手再收回去,在風衣底下攥成了拳。

  宋撿張了張嘴,成了,他果然是好人,他不為難哨兵。

  周圍人什麼表情宋撿不知道,估計臉色都不會很好看。他還聽到了幾聲嗤笑,笑他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哨兵,和一個S級大向導之間不能見人的齷齪關系。

  笑就笑吧,能活就行,只要周允這回救了自己,宋撿決定以後就幫他幹活兒,然後繼續找哥。

  可周允一直不說話,連動都沒動。他不動,宋撿也不敢動,昂著下巴,喉結大幅度得滑動,傻乎乎地往上看。突然,他聽見了蛇類鱗片摩擦的聲音。

  完了,自己的小命還捏在周允手里呢,小丟怎麼過來了?

  你倒是跑啊,你剛才躲戚洲和楊嶼的速度哪里去了?現在你過來自投羅網送命幹什麼?黑曼巴為什麼這麼不乖?

  可小丟確實是過來了,宋撿感受得到。他還聞到周允身上有血腥味。

  「長官,您……救救我,我看不見了。」他抓了下周允的皮帶,一剎那,那個A級向導的精神絲被擊退了,有一股更強大的精神力在他頭頂聚集,鋪天蓋地的精神絲朝他蓋過來。宋撿從未感受過這樣密集的精神絲,它不屑於在自己的皮膚上試探,而是大張旗鼓地侵入。

  精神絲慢慢插了進去,插進了皮膚。

  宋撿感受到奇異的滿足,周允在剛才進入了自己的精神圖景。自己沒守住,自己臟了。

  但周允沒有破壞自己又小又破舊的精神家園,他又退了出來,精神絲也離開了。慢慢地,宋撿的視力開始恢覆,逐漸看清,也確定周允不會傷害自己。

  自己安全了,可是還抱著周允的大腿,被他的風衣蓋著。

  宋撿擡起頭往旁邊看看,結果還不如不看,小丟,這個被戚洲和楊嶼嚇得屁滾尿流的精神體,豎起了三分之二的身體,鼓起了頸邊的皮膚,和086移動基地第二指揮官面對面,挑戰。

  黑曼巴蛇的體重很輕,可以站立。

  蛇信一吞一吐,黑曼巴張開了墨黑色的嘴,毒牙彈出,里面儲存著足夠的毒液。

  極強的領地意識,一旦受到驚嚇會主動攻擊領地內的所有生物,包括大型食肉動物,一旦發動攻擊,兇狠頑強,不殺死決不罷休。

  一條不乖的小蛇,眼睛又黑又圓,和它的主人很像。周允摘掉了手套,朝正對面伸出手,幾次晃動之後像在確認什麼。「它叫什麼名字?」

  宋撿迷惑地看了周允一眼,他居然……不覺得爬行動物惡心?「報告長官,它……叫小丟。它劇毒。您能別殺它嗎?」

  前一秒還耀武揚威準備保護主人的毒蛇小丟,忽然又跑了。

  但沒有逃跑成功,尾尖被周允輕輕地踩住,只能在地上瘋狂翻滾,很不高興。

  宋撿茫然看著這一切,小丟現在是發自內心的恐懼,比剛才面對戚洲楊嶼要害怕多了。

  一定是有更厲害的東西在附近,才把它嚇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周允:裝人真辛苦。

  小丟:我跑了!

  好了,撿撿以後就是有哥默默保護的小哨兵了。





第46章 長官找你

  小丟被踩住尾巴,宋撿的屁股酸酸的,像是被人壓住,但是不疼。他也能接收到精神體的全部感情。

  向導和哨兵都有精神體,但是很少見到向導把精神體放出來,哨兵們因為有任務,各類精神體經常在身旁協助戰鬥,再加上哨兵的體能強,能保護精神體,所以經常會放它們出來。向導的身體還是正常人的水平,覺醒後,他們只有精神能力強悍。

  B級哨兵最大規模的戰鬥就是掃雷,一旦進入雷區,幾萬名哨兵上了前線,成了一道人形推進器,在灰黃色的皸裂大地上精準清掃。

  可即便是作戰,小丟很少害怕成這樣。

  精神體和主人有通感,多多少少沾染到主人的脾氣性格。宋撿貪生怕死,小丟也是,但它有劇毒,在別的精神體面前沒慫過。

  一旦被激怒,就是一副不服就幹、死了就算的氣勢。

  但現在這種恐懼,讓宋撿體驗到了絕望,關聯生死,是飲血嗜骨弱肉強食。

  小丟不停地翻滾,想要逃走,可是尾巴尖剛好不輕不重被踩住,只能瞎撲騰卻不敢回過頭咬一口。有那麼幾秒,宋撿完全絕望了,小丟這個狀態今天肯定是要咬人了。

  但小丟沒敢,它下定決心往前爬。蛇類在光滑的地板上爬行本來就很難,尾尖被踩住,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長官,我屁股……屁股好疼,您能不能……」宋撿往上看了看,試圖再求一次。

  周允輕輕擡起了靴子,小丟呲溜一下躥到主人身後,卷著尾巴往宋撿的衣服里鉆,被嚇壞了,要和主人貼貼。

  「謝謝長官。」宋撿趕緊把小丟藏進衣服里,也收回了手,總不能一直抱著周允的大腿吧。

  他又擡起頭,周允的頭頂剛好有一盞燈,他看到了一個背光的剪影。一個影兒。

  這個人……好高啊。

  「周允,你認識他?」遲澍走了過來。

  剛緩過來,宋撿又一次感受到了電流感,面前這些向導,隨便一個都能把自己的精神圖景翻出花。不等他回答,086移動基地最高指揮官的精神絲,已經過來了。

  哨兵無法反抗向導的精神能力,只在體能和感官上優越於他們,甚至會迷戀向導的向導素,渴望得到安撫。向導素是向導專有的信息素,無色無味不被普通人感知,卻是哨兵的畢生追求,能最大限度安撫他們的狂躁。

  遲澍的精神絲已經沖著自己來了,宋撿沒法反抗,這是一種精神控制,看不見摸不著,卻感覺得到。

  向導和哨兵一樣,同樣擁有珍貴的精神圖景。作為擁有強烈感知能力的人類,向導能夠捕捉到任何人的情緒,恐懼、暴躁、抑郁、憂傷……這種感知是致命的。每一個向導,都會用意志力給自己設定精神壁,開啟時,接收情緒,閉合時,斬斷接收。否則很容易被哨兵的情緒淹沒,進入短暫的昏迷,如果一直得不到緩解,會陷入長時間的昏迷,危及生命。

  解決辦法一勞永逸,和一個哨兵綁定,產生深度依賴。這個哨兵將用盡生命去保護綁定的向導,綁定的向導一生只安撫這一個哨兵。

  哨兵和向導天生有依賴欲望,相互扶持。可現實情況並不允許,向導太少了,他們能做的就是不斷強化自己的精神壁,不被接收到的情緒逼瘋。

  遲澍打開了他的精神壁,這附近,3902名哨兵投射出的精神狀況變成了一場波濤洶湧的浩劫。他的精神絲和這些情感有了共鳴,熟練地躲開它們,任它們從自己身旁滑過去,不去捕捉,不去安撫,不去評判。S級向導已經足夠強大,不至於瘋掉。

  精神絲很快鋪滿了這一整層,所有哨兵都感受到了。然後那些絲飛快凝聚在一起,毫不留情紮入了宋撿的後腦。

  不疼,但宋撿懵了一下,很快,他聽到自己血管里流動加快的聲音。

  遲澍進入了這個B哨的精神圖景,他要確認這個人的威脅性。

  再此之前,他進入過無數個S級哨兵的圖景,有的精神圖景之強大,簡直令他佩服。那些哨兵也會有精神壁,很不容易侵入,具象化的精神世界有迷宮一樣的路徑,甚至還有無數個場景,有無數個記憶中的人。

  沒有一個,沒有一個像現在這個,簡陋得不堪一擊,連精神壁都沒造起來。

  一間很小的屋子,孤零零生在沙漠里。四面墻都有窗,望出去是一望無垠的黃沙,沒有屋頂,木墻搖搖欲墜。

  這個B級哨兵窮盡能力,也只給他的精神世界造了一間小屋子,保護著里面的三角形帳篷。帳篷里,堆著幾塊破舊的厚毯子,毯子上卷了好多灰白色的毛,不知道是什麼。帳篷外生了一堆篝火,有幾個鐵皮水壺,一根拴馬的棍子,還扔著幾個吃過的罐頭。

  角落里有些白色的死樹,沒有其他可看的細節了。這一切,證明這個哨兵的成長期是在荒漠里,他應該是流民,覺醒後主動投奔基地。

  遲澍低下頭,在沙面上找到一雙軍靴的鞋印,顯然剛才周允進來過了。

  一般情況下,精神圖景不能被破壞,破壞得越多,哨兵或向導的壓力越多。如果全部破壞,精神壁就無法建立,任何向導都能進入,拆毀,甚至同時進入。

  拷問戰俘時,大多都會這樣,用極大的精神壓力摧毀他們的意志。

  遲澍並不珍惜這個小哨兵的圖景,隨意地踢了踢那堆篝火。

  燒著火的木棍立刻滾落一根,在滾燙的沙面上熄滅了。

  宋撿一動不動,有人動了他圖景里的東西。他抵抗不了。

  遲澍繼續搜查,感覺出精神體就在附近。小哨兵把精神體收了回來,現在那條蛇,肯定藏在這里。

  他隨意地踢了踢沙子,用精神絲捕捉沙面下鱗片的輕顫。這樣弱的精神圖景扛不住多久,就連兩個向導的同時進入估計都扛不住。當他決定翻一翻那堆毛毯子的時候,屋外,突然多了另外一個向導的力量。

  很有攻擊性的精神絲徘徊在精神圖景外,存在感強烈,卻不進來。

  它轉來轉去,沒有攻擊也沒有驅趕,而是監視一般,足以讓遲澍重視。

  是周允,遲澍皺了皺眉,自己沒有戚洲的惡趣味,欺負一個小哨兵。所以,周允現在這算表態,編號10047B是他認識的人?

  遲澍從圖景里退了出來。

  宋撿跪姿仰倒,一下靠在了墻上。兩個S級向導用精神絲觸碰自己,這可比面對沙蚊可怕多了。

  「管好你的低級哨兵。」遲澍整了整披風,「我不會幹涉你們這幫向導的發泄欲望,但是,不允許產生依賴,不允許長時間密切接觸同一個哨兵,周允。」

  周允稍稍轉了下頭。「知道了。」

  「還有,最起碼找個強點的哨兵。」遲澍說。

  周允和遲澍對視片刻,朝宋撿轉了過來。「起來吧。」

  宋撿得到允許才敢起立,敬了個禮。「謝謝長官。」

  「精神體呢?」周允比他高,看下去的時候,能發現眼鏡是沒有度數的。

  「您要、要看?」宋撿很不習慣,別人都是看一眼就嫌棄的。他把小丟又放了出來,一條純黑色的黑曼巴蛇盤在他的胳膊上。

  它看了周允一眼,轉身朝主人的衣領鉆。

  宋撿很沒面子,在周允伸手過來的時候,往後退了一大步。「別摸,它有毒。」

  「我知道。」周允看了眼腳下,「前進一步。」

  宋撿不想過去,要是小丟把周允咬死了,自己會被即刻銷毀。但是他不能違抗命令,只能掐住小丟的吻部,讓它嘴巴沒法張開,稍稍往前了一步。

  小丟又開始劇烈掙紮,以為別人要殺它。

  周允朝它伸手過來,它掙紮得更激烈了,後半段死死地纏繞著宋撿的手腕。當周允的手更近時,它的尾巴松開了主人,纏上了這個有威脅的男人,並且越收越緊。

  仿佛在試圖勒斷周允的手腕。

  周允逆著摸了下蛇的腹鱗,鱗片不算太硬,小蛇還沒長大。

  小丟的反抗頓時停住了,除了主人,第一次感受陌生人的撫摸。

  「它眼睛有問題?」周允的手指在蛇的頭部滑動,不希望自己的猜想是真的,黑曼巴蛇應該有視力。

  宋撿渾身舒服得不行,原來精神體被人撫摸,是這種感覺。他小心地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丟也不再反抗,蛇信子控制不住地往外吞吐,又被宋撿捏住嘴,一下沒收回來。

  「好好養,別丟了。」周允揪了下黑曼巴蛇分岔的黑色舌尖,帶著一隊向導,轉身離開。

  宋撿看著他們離開,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悵然所失。

  可能是因為第一次碰到態度友好的向導吧。

  小丟終於如願鉆進他衣服里,只伸出一個腦袋往外瞅。宋撿又緩了緩,打算回去休息。

  移動基地有非常多的規則,嚴格執行等級制度。哨兵們30歲之前不允許結婚,結婚後才會分到單獨住所,不用出任務,允許在城市、兵工廠和礦區找活兒幹,以維持移動基地的正常運轉。

  結婚之前,他們都住在單人休息艙里,隨時準備戰鬥。

  野軍和新聯盟的交火很激烈,宋撿也是長大後才懂,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資源洗牌,誰都想擁有更多的土地和能源。

  宋撿的床位在B3層B區,要坐211號列車。在車上,他找到沒人的角落,坐下捂著肚子。「霸霸?」

  「在,你剛才九死一生啊。」王霸說。

  「我現在也是九死一生。」宋撿晃晃腦袋,身體已經不舒服了。

  「人工向導素代謝完畢了?」王霸問,「去白噪音室休息。」

  白噪音室是哨兵的避難所,如果來不及注射向導素就進去躲躲。那里有柔軟的座椅,暗光,通體白色的墻壁,和羽毛吹過的風聲。宋撿又晃晃腦袋,眼前的一切開始發亮。

  「來不及了。」他說,確實來不及了,白噪音室永遠排隊。

  到了B3層,宋撿失魂落魄地跌出去,走兩步就大汗淋漓。當他摸到鋼鐵的墻壁時,掌心是金屬的冰冷。

  出了好多汗,宋撿的感官體驗在急速升高,各種各樣的氣味和聲音沖向他,無孔不入。他摸著額頭往前走,周圍的哨兵紛紛躲開他。

  不是他們見死不救,一個即將陷入感官的哨兵,他們也沒辦法救。

  宋撿走一步,歇兩步,拒絕陷入感官漩渦里。終於挪到B區,汗水滑過他的臉,流進了眼睛。

  終於到了,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金屬墻。因為人數眾多,30歲以下的B級哨兵沒有單獨房間,沒有隱私,休息的地方就是一面墻體,打了無數個六邊形的洞,像蜂巢一樣,里面是一個獨立的空間。

  宋撿找到自己的位置,編號10047B的床位,爬上梯子到第4層,鉆進去。

  床位里的高度足夠他站立。

  休息艙里有一個內嵌式的小櫃子,里面存著自己省下來的十幾個罐頭。宋撿一進來先按開關,一道六邊形的薄金屬封住了床位的入口。

  燈光切換成夜光模式,很暗。可是在宋撿眼里,仍舊過亮。他必須要打人工向導素了,不然他會專注於五感,意識無法和外界鏈接,身體失去反應。

  當身體特別難受的時候,哨兵會很狂躁的。但是這一切感官上的狂躁都比不上狂化,哨兵對向導有天生的保護欲,根本無法接受自己的向導受傷,哪怕被紙劃傷都不行。

  他們就是要保護向導,綁定的向導受傷,他們會立刻狂化,變成發狂的殺人機器。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宋撿沒有綁定的向導,只有人工向導素能救他。他拉開補給袋,拿出一支向導素。

  給自己靜脈消毒的時候,幾次弄掉了酒精棉簽。

  攥拳,攥拳,繃出明顯的血管脈絡,最後紮入。

  冰藍色的透明液體流入體內,宋撿一支不夠,又從櫃子里拿出一支,紮入胳膊。可是他打得太快了,右手一軟,暈了過去。紮著針管的左臂還搭在左大腿上。

  這一暈,暈了好久。

  「哥!哥,怎麼了?怎麼了!」

  「有人在開戰。他們好像過來了。」

  「過來了?他們過來幹嘛?咱倆小,他們大,他們會殺咱們不?哥,我怕。他們有槍!」

  「不怕,撿不怕!我可以搶槍回來,槍可以保護咱們!將來咱們也有槍!撿,你聽好,就在這里坐著,不要動!我去把狼叫回來!你別動!」

  「哥!你別走,我怕!」

  「我不走,我不扔了你,我把狼叫回來!一些狼和馬都在,狼保護你,咱們搭帳篷的東西也在,你等我回來。回來之後咱們就去沙漠,晚上,咱們看星星。」

  宋撿又做夢了。

  他就著昏迷的姿勢醒來,感官狂躁的癥狀已經消失了。人工向導素起效迅速,很管用。他把針頭拔掉,脫了衣服重新躺好。

  小丟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先爬腿再繞腰,爬到宋撿的唇邊,它心情很高興。

  「被周允長官摸了一下,就這麼開心?」宋撿戳著小丟的吻部,「以後你不要瞎跑,你死了我就死了,你非要弄個一屍兩命是不是?那些大向導……太可怕了。」宋撿心有余悸,「你記住,在精神圖景里也要藏好,不要讓任何進入的人找到你。咱們還沒找到哥,不能出事。」

  黑曼巴在他身上摩擦鱗片,滑動著。

  「說了你也不聽,不乖。」宋撿還想睡一會兒,撐著困意把狙槍組裝好,抱在了懷里。小丟挑起他的狗牌鏈,盤在他的枕頭上。

  在基地里睡覺,宋撿會脫衣服,蓋被子。因為床位的門只能從內部打開,外面的哨兵無法開啟。除非是管理員。

  下一秒,六邊形的薄金屬門開了。

  外面的光投進來,宋撿剛躺好,還抱著槍。

  「10047B。」開門的人是權限更高的管理員,「立刻去F21層報到。」

  「啊?」宋撿拉起被子蓋胸口,「我沒有去F21層的權限。」

  「周允長官找你,立刻準備!」管理員說。

  周允?周允長官?他找自己幹什麼?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他發現自己是臥底了?宋撿一邊穿深藍色的工裝服一邊懵,不太敢去。

  難道他真想當自己的爸爸?不會吧?

  作者有話要說:撫摸前的小丟:莫挨老子!

  撫摸後的小丟:好酥服~





第47章 單獨問話

  爸爸這個詞,宋撿很陌生。

  父愛是個什麼東西,他感受得也不多。自己是被爸媽拋棄的。張牧說,自己被他們撿到那天,沖哥叫爸爸,丟死人了。

  那時候自己還是流民,大家夥沒有像移動基地這樣的大型設備躲避天災,所以會不斷更換位置,遷移住所。而自己,是流民中最不容易存活下來的,眼睛看不清楚,年齡還小。

  宋撿根本不知道爸媽長什麼樣,只記得那天,自己醒過來,營地里的人已經全部走光了。爸爸媽媽扔下了自己。或許他們也有掙紮難過,但自己確實是被放棄的生命。

  那天自己很困,很渴,宋撿長大後才想明白,可能是被爸爸媽媽喂了藥,才睡得不省人事,周圍的人都走空了還不發覺。

  再後來,自己很怕死,躲在野草叢連動都不敢動。

  最後被人一把拎出去,拽著走,從此有了家,有了狼,有了哥。

  晚上的沙漠很冷,宋撿記得自己縮成一團,咯噠咯噠上下牙打顫。哥帶著狼過來睡,還帶來土豆,用嘴喂給自己,狼喂小狗就是嘴對嘴。

  哥是一個很硬的人,像狼一樣,他一口一口咬碎了,喂自己。狼會照顧弱小,哥也會。

  在那場沙塵暴里,哥用一條繩子拴住自己,帶著自己往前跑。一路上,兩個人就憑著一根麻繩,一起跑。現在繩子沒了,脖子上留下了一圈磨蹭出來的光滑痕跡。

  他是狼的孩子,別人叫他「喂」。小狼哥沒名字,可是卻給自己起了名,叫宋撿。

  哥說,你是我撿回來的小狗。

  「從這里,上784號列車。」管理員的話打斷了宋撿的回憶。

  「784號?」宋撿沒有受寵若驚,只有驚。自己的權限只到368,上784列車是嚴重違紀。

  「到了終點站你自己下車,會有人接你。」管理員是一個年長的哨兵,幫他開了車門。

  宋撿頂了下眼鏡,身邊沒有槍袋,心里發虛。可是自己是去見周允長官,帶武器去才是找死。

  784列車開過來,門緩緩打開,宋撿邁一步進去,哇,車廂里好漂亮,還有暖風。

  車座都是軟的,不是光禿禿的金屬座位,里面還有棉花,屁股不用受罪。整列車就自己一個人,機會難得,宋撿幹脆從車頭溜達到車尾,最後挑一個最軟的座位。

  不僅自己坐,宋撿還把小丟放出來,讓它見見世面。

  「趕緊看啊,小爸也就這一次機會,咱們去見你喜歡的周允長官。」宋撿趁小丟不注意,捏住了它的蛇信子。

  自己嘴角麻了一下。

  小丟收不回舌頭,咣嘰一口咬住了宋撿的手。

  咬破了,食指滲出鮮紅的血珠。宋撿把那顆血抹平,抹成一溜淡紅色,毫不在意,仿佛是被小蚊子啃了一口。

  自從生出一個蛋,並親力親為孵化了它,宋撿的血液里莫名其妙多了黑曼巴蛇毒的抗體。這種蛇非常致命,不僅毒液量巨大,一次能射出很多,還非常頑固,只要盯上獵物必定短時間內重覆攻擊。

  生怕毒不死對方,其實一口就搞定。

  第一次被小丟咬,是宋撿非要和小丟一起洗澡,那時候小丟才30厘米。小丟是樹蛇,不喜歡水,宋撿非要給它洗洗,結果手指就挨咬了。

  不疼,但是嚇得宋撿立刻壓住傷口,恨不得抽出短刀,斷指保命。

  黑曼巴蛇的毒發作很快,兩滴就能殺死一個人了,暈厥、呼吸困難、心跳不均應當馬上出現。可是沒有啊,宋撿慢悠悠地站起來,不僅沒死,還很亢奮。

  那種亢奮,類似於被揪了小不點兒。

  發現自己不會被毒死之後,宋撿一把給小丟拽過來,洗了個痛快。後來他看了許多書,原來黑曼巴蛇的毒液里有類似興奮藥物的成分,所以咬一口不會特別疼,有迷惑性,很多人都是呼吸麻痹之後才發覺。

  而且大部分幸存者都說,黑曼巴咬過之後,有那個的快感。

  列車行駛平穩,慢慢停下。宋撿把小丟收回圖景,小心翼翼下了車。

  果然有人接他,同樣也是哨兵。能在這里工作,肯定是S級了。

  那人也沒說話,帶著宋撿一直走。宋撿也不說話,透過沒度數的鏡片東瞧西看。自己住的地方和這里一比,差距好大啊。

  這里的燈不是白熾燈,而是暖黃色的,對哨兵的視力是一種保護。其次,隔音效果很好,聽不到任何風聲,即便外面是一場狂風暴。

  而且還有窗戶,宋撿抓緊機會向外遠眺,天色濃黑,城市般大小的移動基地正在前進。

  隔音玻璃替他擋住了尖銳的風聲。

  濃黑中還有更黑的,時不時被基地高亮的哨燈照到,泛出金屬灰色。比起風暴,宋撿現在更怕那東西。

  一種手指長的蟲子,成群活動,它們完全適應了風暴,跟隨風暴起落,流民會用它來預測風暴的方向和時間,又叫它們追風者。

  可實際上,這種蟲群很有攻擊性,能把回收車的玻璃撞裂。

  走廊里鋪著地毯,柔軟的感覺讓宋撿新奇,甚至想把小丟拎出來,讓它試試。兩邊有很多門,宋撿猜,門里其實也是一個一個的六邊形洞,睡覺用的。

  只不過比自己的洞大些。

  「這里,周允長官在里面。」那人停了。

  「哦。」宋撿推了一把眼鏡,「謝……」剛說了一個字,那人走了。

  S級的哨兵都這麼不愛理人嗎?宋撿低下頭,低聲說:「霸霸,我到門口了。」

  「很好。接下來你不用回應,只要聽我指示。周允剛好是你的監視對象,現在他是不是要當你爸爸了?」

  宋撿皺了皺眉,真想打他一頓。

  「讓他當。」王霸繼續說,「不惜一切代價接近他,靠近有用情報,去吧。」

  呼,宋撿呼了口氣,他才不想靠近有用情報,自己是一個沒用的線人,只想找哥。「報告,編號10047B報到!」

  門沒開。

  他又喊了一次。這次門開了,只拉開一條縫,可是血腥味朝門外飄散。

  宋撿緊張地吞吞口水,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呢?謀殺?

  不對,周允這個級別的指揮官幹掉自己,不叫謀殺,叫合理處決。

  「進來。」門里有個聲音。

  宋撿踏出一步,邁了進去。周允的聲音很好聽,不高不低,也不咄咄逼人。

  好聽的聲音對宋撿而言是很大的誘惑,在他看不清楚世界的時候,聲音是唯一溝通的渠道。

  他會歪著頭去聽,聽身邊有多少人,他們距離自己有多近,從各種腳步聲中聽出哥回來了,還能聽出哥受沒受傷。

  哥的嗓子就很好聽,很幹凈,但這種幹凈只持續到青春期。

  某天早上,哥啞了,張牧說這是變聲期,每個男孩兒都有,變完了才是男人聲音。宋撿在帳篷里偷偷親哥的喉結,想讓他趕緊好。

  他不喜歡哥變聲期的聲音,太啞了,啞得不像是同一個人。張牧還說,變聲期後的聲音和以前不一樣,宋撿慌了,他沒法想象哥變聲後的嗓音,如果嗓音不一樣,對一個視力很差的人來說,就是兩個人。

  可是,還沒等到哥過完變聲期,就出事了。

  屋里也是暖黃色的光,宋撿以為自己要面對更大的六邊形洞,結果是巨大的臥室。

  他看傻了,高級指揮官的房間好大啊,還有一扇窗呢,燈光剛剛好,一點都不刺眼。他再往旁邊看,周允逆著光,站在床邊脫衣服。

  黑色的風衣里面是軍官制服,制服底下是黑襯衫和槍帶。摘下的槍帶上,有槍。

  宋撿動動鼻子,血腥味是從他衣服上來的,再悄悄聞,確認周允的身上應該有傷。他看著周允的後背,想起未覺醒那些年,所有人在宋撿眼里都是剪影,一個好看又強壯的背很少見。

  哥就在他模模糊糊的視覺里,逐漸變高,肩部逐漸變寬。

  「報告!」宋撿察覺到自己走神了,立刻敬禮,「報告長官,編號10047B報到,請指示!」

  「不用一直喊報告。」周允慢慢轉過來,摘掉的槍帶掛到一個木頭制作的衣架上。

  宋撿眼睛亮了,盯著衣架不動。這個可以當蛇爬架。

  「你在看什麼,哨兵?」察覺到宋撿眼珠的移動,周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確認宋撿的眼睛對光有反應。

  宋撿趕緊看他。「報告長官,我沒看什麼,我在思考您叫我來的原因。我……惹著您了?」

  「我說了,不用一直喊報告。告訴我,你剛才在看什麼?」周允摘掉了領帶,也掛在衣架上,「你看得清楚麼?」

  有精神絲過來了,微妙的過電感從指間打到了肩膀,又躥上了耳垂。

  「報告長官,我看得清楚。」短短幾秒宋撿已經慫了,「我在想……您真是一位偉大的指揮官。您……」

  精神絲開始蔓延,鋪滿了整件臥室。宋撿很害怕,周允知道自己在說謊,他是用這種方式在逼問自己。「我說我說,我在看您的衣架,在想……能不能把它偷走,當蛇爬架。」

  說完之後,宋撿覺得今晚自己要完蛋。不認認真真琢磨如何接近向導,進屋就惦記人家的東西,不敬業。

  但是那些精神絲消失了,整間屋子感受不到任何威脅。宋撿松一口氣,大向導就是大向導,不和自己一般計較。

  下一秒周允朝他走過來。

  他一走近,血腥味就過來了,宋撿聞出好多好多的血,一個噗通跪下:「您別殺我,我再也不偷東西了。」

  周允又停了,無奈地皺了皺眉頭,自己捏了下眉心。

  宋撿真的怕他發現自己腦袋里有竊聽器,線人這個工作太危險,趕緊把臉低下。

  「我只是找你來問話。先把眼鏡摘了。」周允敲了敲他的鏡片,「哨兵,你是幾歲覺醒的?」

  「啊?」宋撿的假眼鏡被周允摘掉了,他擡起頭,一個人影兒罩在他上面。又是一個背光的剪影,光暗對比強烈到宋撿以為回到過去,自己視殘那些年。

  看不見人的臉,只有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狼允:小狗能看見我了,真好。

  撿撿: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第48章 想吃什麼

  哨兵的眼睛很快適應了光線,宋撿眨眨眼,很快看清了周允的五官,近距離觀察,那個震撼度一下給宋撿幹懵了。

  不同於戚洲的張揚,楊嶼的漠然,遲澍的優越感。周允他……宋撿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長得很厲害,卻不讓人害怕。

  他是黑色的短頭發,往後梳,過高的眉骨撐起了面中。眼角尖銳,眼頭不開闊,眼窩把眼皮壓出一道褶。猛一看,雙眼皮,其實是眼窩壓出來的。

  眼睫毛和眉毛濃黑。

  這可是S級的大向導啊,086號移動基地的副指揮官,能帶領上千名S級哨兵集體作戰……這能力,這場面,宋撿想一想就渾身發抖。

  但越強的哨兵折損率越高,自己還是乖乖當個撿垃圾的好了。

  「站起來,不用這麼害怕。」周允的音量大了些,「你……是在十幾歲覺醒的?戴眼鏡是因為……眼睛看不清楚嗎?」

  那股血腥味鉆到鼻腔里,宋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有點害怕。「報告長官,我的眼睛……以前看不見。」

  「以前看不見?」周允又在他面前晃晃手,宋撿的眼睛很亮,周允放心了,哨兵的視力都比向導優越,「現在呢?」

  宋撿茫然地看著他,周允……不打算殺了自己?嚇死了,還以為自己今天死定了。

  「報告長官,我……」可宋撿還是口舌發幹,一個小哨兵在大向導面前實在沒用,更何況,自己真的不算乖,不僅是臥底,還經常偷偷做些嚴重違紀的事。

  比如偷帶木料,拿去基地的地下市場交易。隨便哪一條都能讓自己死一百次。

  「起來吧。」周允把他拽起來,「十幾歲覺醒的?」

  「報告長官,我比別人覺醒要早,快到十六歲的時候就覺醒了。」宋撿知道自己的身型條件很容易讓人誤會,誤會成是一名S級的哨兵,「我是B級,編號10047B。」

  「不到十六歲……」周允看著宋撿的鼻子,計算著宋撿的年齡,「不用總是說報告,我們這是私下交談。B級哨兵會執行什麼任務?」

  「報告長官,回收30區的金屬垃圾。」可宋撿不敢不打報告,他微微低了頭,用劉海遮住大片臉部面積。總覺得周允的目光能穿透自己的皮,看到骨頭里。

  「撿垃圾?」周允走到宋撿的身後,去看他的身高和腿,肩膀的寬度,「有危險麼?」

  宋撿的頭更低了。「是的,長官。」

  最後,周允停在宋撿的面前。「擡頭吧,你不用害怕。」

  宋撿的頭擡起來了,卻給了個側臉。

  「你在害怕我?」周允一下離得很近,釋放出的精神絲,輕輕戳了下宋撿的臉。

  宋撿點點頭,這是自己第一次離一名向導這麼近。

  向導和哨兵天生互相需要,互為保護罩。盡管打過人工向導素,但假的就是假的。在真貨面前,血液流動都會加快。

  這是真的大向導啊,平時見都見不到,宋撿壯著膽看過去,一眼盯住周允的脖子。周允的血管凸出一道淡青色的線,是流出心臟的血液,順著它,仿佛能聽到心跳。

  宋撿盯入了神,好像已經聽到了。

  對宋撿的走神,周允笑了一下。「小哨兵。」

  宋撿打了個哆嗦,醒了。「抱歉長官,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周允開始解襯衫的袖扣,還把黑色的教鞭從腰帶上解下來了,扔在床上。

  「我……長官……」宋撿想逃跑,周允在活動手腕了,他可能是想親手揍扁自己。可是轉念一想,沒必要啊,向導靠精神力就能收拾哨兵,根本不屑於動手。

  「幫我脫衣服吧。」周允昂起下巴,把宋撿的手壓在自己的襯衫上。

  啊?宋撿聽從命令,周允不想收拾自己啊?他果然不為難哨兵。自己手底下解扣子的動作很不熟練,非常笨拙,把一顆透明的紐扣塞進扣眼,用了不少時間。

  幾顆扣子下來,宋撿開始出汗了。他好久沒幹過手工活兒了。

  「你的手指不夠靈活。」周允又皺了眉,像是在困擾。看著宋撿幾乎要拽下來的扣子,也沒有呵斥他。

  「報告長官,哨兵的衣服沒有扣子,只有拉鏈,平時要穿的時候……啊!」宋撿沒說完,一不留神把紐扣扯了下來。

  完了,他盯著自己的傑作,黑色的襯衫讓自己弄壞了。周允啊,一個S級的大向導,他的襯衫讓自己扯壞了。

  這要是被管理員發現,會不會扣上「撕破向導衣裳並圖謀不軌」的流氓罪?

  但是他剛才沒有撒謊,哨兵的衣服只有拉鏈,無論潛行服還是工裝服、迷彩服,都沒有扣子。戰場需要他們快速集合,沒工夫一顆一顆穿扣眼。

  多系一顆紐扣,可能人就死了。拉鏈比較方便。

  現在自己也離死不遠了吧?宋撿半天沒說話,保持著這個耍流氓的姿勢,不敢動。他看了一眼周允,發現周允好像是笑的。

  還好,周允沒生氣。

  「長官,我把您的衣服撕了。」宋撿自己先扣上流氓罪的帽子,「我不是故意的,哨兵力氣大,沒控制住,我手笨……我賠。」

  「賠?」周允敞著衣領,「你打算用什麼賠?」

  「我……要不,這樣吧。」宋撿飛速轉動腦筋,「我以後參加您的護衛隊,保護您,雖然我只是一個B級的,但是……但是我可以幫您撿垃圾,還可以幫您開車,還可以……幫您守夜站哨。只要不讓我上戰場去送死,幹什麼都行。」

  他生怕周允發脾氣,還把小丟放了出來。「我的蛇,也可以保護您,它是黑曼巴蛇,雖然它……它不大。您要是願意,我可以給您詳細介紹一下這種毒蛇。它眼睛不好,但是有紅外感應,可以搜索到任何活著的敵人,真的。」

  小丟剛想朝周允爬過去,突然停下了,掉頭朝門的方向逃跑。

  又跑了,宋撿很沒面子地拎它回來,拎到周允面前。「小丟,這是周允長官。」

  他以為小丟會立刻親近周允,沒想到小丟張開全黑的口腔,彈出了毒牙。

  嚇得宋撿立刻原地立定,敬了個軍禮。小丟還是很害怕,可究竟因為什麼嚇成這樣?

  「小丟?它丟過是麼?」周允看著這條蛇,鱗片漆黑,長度確實不夠,鼓起頸部時倒有幾分兇相。他搖了搖頭:「精神體先收起來,我沒有生氣。」

  「遵命。」宋撿飛速將小丟收回精神圖景,「您不生氣就好……還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嗎?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周允自己把襯衫脫掉了,扔下衣服的時候,掌心都是紅色的。「幫我打開冰箱吧。」

  紅色的掌心?宋撿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有血腥味了,襯衫是黑色的,所以沒看出來,其實衣服上都是血,周允可能剛殺完人。

  他盯著周允遒勁有力的背部,每一個細微動作都會牽動身上的肌肉,是一個夠寬又結實的肩膀,比記憶里任何人的背影都要厲害。可是剛建立起來的好感,頓時又沒了,好濃的血腥味。

  千萬別殺我,雖然我是臥底,但我從來沒有提供過有用情報……宋撿一個標準的向後轉,朝前走了十幾米,定住。

  「怎麼了?」周允在仔細觀察宋撿的背影,從頭細細打量到腳,能看出宋撿的身上有肌肉,也能看出他遠沒有大塊肌肉那麼強壯。因為出任務剛回來,有點瘦。

  「報告長官,我……」宋撿慫巴巴地回過頭來,「什麼叫冰箱啊,請您指示。」

  周允看了宋撿一會兒,再看向左側,無奈地說:「那個。」

  於是宋撿向左轉,走向類似墻體的門,沒見過冰箱又不怪自己,流民營地里沒有這個東西,移動基地里大家都吃罐頭,誰知道冰箱幹什麼用的。

  可能是用來存放多余的罐頭,和自己那個小櫃子差不多。

  宋撿好奇地拉開那扇門,一陣冷氣撲面而來。他看了一眼,又把冰箱門關上了。

  為什麼冰箱里這麼冷啊?

  再試試,他又打開,冰箱里有燈,打開後那些燈就亮了,關上時燈會熄滅。他試了幾次,故意尋找那個合適的巧妙位置,剛好門關不上,可燈熄滅了。

  里面好冷,原來這就是冰箱。

  他重新拉開門,眼前全是在書本上看到過的綠色蔬菜,純綠色,一簇簇碼好,還掛著水滴。他平時很少見到水的,可周允的冰箱里都有水滴?

  還有紅色的、新鮮的肉。這也是宋撿第一次看清楚肉的模樣。

  小時候經常吃,但那時視力不行,後來覺醒後就開始吃罐頭了。原來,新鮮的肉是這個顏色。

  還有紅色的蘋果,戚洲啃的就是這種,宋撿動動鼻子,有很少見的清香。

  一個吃了好多年罐頭的小哨兵,站在冰箱門口吞口水。

  「想吃什麼?」周允的聲音出現在宋撿身後,精神絲在宋撿周圍浮動,卻不敢接觸。

  宋撿毫不自知地點著頭,想吃。

  「你平時吃不到?」周允又問。

  宋撿點點頭,他想,周允是需要自己來做什麼,換這些食物。

  「我想要那個蘋果……我可以幫您組裝槍。」

  這是宋撿唯一拿得出手的事。自己還看不清的時候,哥教過自己。

  「槍?」周允歪了歪頭看著他,「有人教過你?」

  「嗯……我家人教過。」宋撿盯著那些不認識的蔬菜,「我很擅長幹那個,只要您給我一把槍,如果我組裝不好,您可以立刻處決我。只要是基地里的槍,我都會。」

  「家人……我確實需要你幫我。」周允擡起手臂,先把冰箱門關上了,有種搖搖欲墜的虛弱。

  冰冷的氣沒了,水果、蔬菜和肉消失了。宋撿很盡職地轉過來:「請您指示。」

  「你不要怕我。」周允凝視宋撿的臉,從濃密的眉峰,看到他雙眼皮褶很深的眼睛,再是他的鼻尖,最後用手碰了碰他的嘴角。

  宋撿往後躲躲。「長官?」

  「任務結束之後,向導需要發泄。」周允輕輕撥開了宋撿的頭發。

  顴骨全部露了出來。

  和小時候的長相,差別不算太大。一眼,只要看一眼,就能認出來。

  宋撿被周允壓在了冰箱門上。精神絲的插入先是微弱,逐漸增多,皮膚上瞬間多了很強的牽引力,牽引他的五感,朝周允集中。

  隨著強度的增加,宋撿暈頭轉向,無數只手在拉他,讓他和周允的身體之間出現了某種磁力,哨兵沒法抗拒。

  心跳聲劇烈,他聽見了兩顆心臟交相呼應的頻率。那些絲,形成了漩渦,又像是一場狂風暴,把他包裹住了。

  「讓我進去。」周允抵住了他的身體,用額頭貼住宋撿的額頭,用精神鏈接最強的姿勢,來擁抱宋撿。

  更多的精神絲緩慢插入宋撿的後腦勺,宋撿眼前一瞬間失焦,周允竟然給了他一點向導素……失去意識之前,他意識到真正的向導和人工向導素注射的區別了。

  大腦皮層的按摩,狂躁情緒的安撫。

  爽。

  周允的意識順著精神絲,再一次踏入了這塊貧瘠的精神圖景。

  宋撿以前看不見,很多物品的顏色和細節,都是錯誤的。他們的小帳篷沒有這麼淺,更深一些。毯子也沒有臟,還有花紋。

  對哨兵向導很重要的記憶會在這里輪番重現。現在這里比上一次來,多了兩個人。

  因為自己的到來,記憶被補全了。

  天像褪了色,很暗,一個看不見的男孩兒呆呆地看著篝火,用手擦了擦嘴邊。這是宋撿。

  「哥,能吃了不?」他問旁邊的人,問完了就爬到他身上去舔,舔他的嘴。

  一個比他大些的少年,從篝火里翻出一只燒熟的毒蠍子。去掉了尾尖,輕輕放在宋撿手里。

  宋撿用手辨認食物的形狀,只咬了一口。「哥,你也吃。」

  「我吃過,不餓,撿吃。」少年的手指在流血,他盡量輕地擦,不發出一點聲音,又緊了緊手里的繩子。

  繩的另一端,系在宋撿的脖子上。

  「撿,多吃。」少年朝旁邊靠了靠,看向宋撿時,他笑了笑。

  周允走過去,抱住了小小的宋撿,但是這只是回憶,他抱不到他。精神圖景之外,周允卻抱到了已經成為哨兵的宋撿。

  「撿。」宋撿暫時昏迷,周允貼住他的臉,像動物一樣喘氣。小狗丟了太久,已經沒有自己的氣味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晉江一直登陸不上,現在才弄好!鞠躬!

  小丟:大人們在幹什麼?





第49章 情緒共振

  宋撿恢覆了意識,只不過意識是在精神圖景里面,他被周允拉了進來,精神鏈接不僅沒斷,還在增強。

  很強,他被溫柔地刺穿,連日來的身體疲憊被真正的向導素撫平了,感受到的還有平和。

  以及極大的身體舒適。

  哨兵終於找到向導,攻擊性也被撫平了,像脫韁的野狗被拴上了繩子。

  隨即,強烈的情感,席卷了宋撿的精神圖景。

  好像有人在他身體里放火,燒疼了他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他感覺到,那些精神絲插進每一根血管,侵占,還試圖代替它們,爬滿自己體內。他的情緒不由自主地進行了同調,和向導產生了共鳴。

  他接受到了周允的情緒,也明白了「發泄」的意義。

  是一個強大向導的情緒轟炸。

  如果哨兵是進化過的武器,向導就是武器的接收器。當他們強化了哨兵沖鋒陷陣時,向導過於亢奮的大腦能接收所有流過的情緒。

  火燒的感覺,宋撿明白了周允。精神同調會改變圖景里的環境,如果哨兵害怕什麼,那麼當向導害怕時,哨兵害怕的事就會出現。

  火曾經燒了宋撿的小帳篷,燒了他一撮頭發和指尖,還差點燒死他和小狼哥的狼。他在火海里感到了絕望。

  現在他的精神圖景,要燒起來了。

  心跳聲砸在宋撿的耳道里,即便他和外界沒有對接,也能感受到震動。他們用擠壓的擁抱方式疊在一起,周允控制不住,想要把自己所有情緒發泄過去。

  向導是寶貴資源,沒有哨兵那麼強大的戰鬥力,所以不允許暴露完全的情緒,以免被人利用。可面對自己的小狗,周允像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壁壘。

  狼和小狗,是可以互相信任的。

  戰場就會有陣亡,哨兵面臨死亡時的恐懼感和傷痛感,全部匯聚到了一個向導的精神里,即便周允的精神壁很強,仍舊抵抗不了全部。它們狂風般倒灌進周允的世界里,向導本人也無法驅散。

  更無法驅趕,只能輸送出去。

  現在,周允把情緒給了宋撿。

  向導是哨兵的保護罩,哨兵是向導的避難所。

  「讓我進去。」周允感受到了宋撿的害怕,小狗不用勇敢,可以膽小。他貼住了宋撿的臉,在他耳邊低低地說。

  宋撿被他的精神絲穿透了,圖景里的小屋子搖搖欲墜。無數情緒,像掉入大氣層的帶火石頭砸下來,在空中劃出一條條直線。墻壁出現了裂縫,縫隙從細小變巨大,直到被地面的震動拉扯成幾十厘米寬,然後碎掉。

  掉落在地上的墻體陷入流沙,沙面變成了波浪。原本只有一小堆的篝火被波及,燒到了橘黃色的小帳篷。很快,能看到的東西都起了火,全是橘黃色的火苗。布料和木料在火的溫度下起了濃煙,由最初的白煙變成了純黑色。

  地面在震動,著火了。

  宋撿看著自己的精神圖景崩潰。他太弱了,承受不住周允的發泄。他開始害怕,心里第一個念頭是把小丟藏起來。

  他要小丟深埋在沙下,直到他聽不到沙子摩擦蛇鱗的動靜。

  「害怕麼?」是周允的聲音。

  宋撿點點頭,自己可能要毀了。

  「讓我全部進去。」周允的聲音從現實穿透進來,「我需要你信任向導。」

  宋撿想去撿地上的毯子,他和哥一起蓋過的毯子。可是一動不能動,只能看著它燃燒,一直燒到腳下。

  火勢越來越大。宋撿快要承受不住了,他的害怕讓周允的精神絲無法全部插入。還有很多絲在沒完全打開的圖景外徘徊,它們可以強攻進來的,可是在等待,等待宋撿的允許。

  哨兵要是不允許,強行進入會受驚嚇,宋撿看向即將倒塌的墻壁,雙腿燃起了火苗。可是他還是同意了,因為周允的這份絕望里,深深隱藏著一份巨大的離別難過。

  自己和哥走丟了,能明白。

  一瞬間的全部打開,等待宋撿的是情緒洪流。精神圖景中的天際完全燒紅,像一顆巨大隕石進入大氣層全面炸開。越來越多的石頭拖著火尾巴墜落,宋撿眼前的小屋子,卻開始呈現倒放。

  向下落的火和向上飛的墻壁讓他茫然,分不清哪個是真實。他明白了周允的痛苦,充當痛苦的疏通管道,哨兵天然的使命感讓他想要保護向導。

  他在精神圖景里,聽到周允進來了,但還是無法承受他的強度,即便小屋子的墻壁已經開始重建,還是會倒向地面,跌進崩潰的沙面。

  宋撿也要跌進去了,他像被流沙吸入,跌入的時候,他終於感覺到了,周允緊緊抱住了他。

  「做的很好,哨兵。現在我在你里面。」

  周允大汗淋漓地抱住他,宋撿已經完全暈過去了。他沒想到宋撿的精神圖景這麼脆弱,自己差一點就把它拆掉了。

  如果精神圖景被拆掉,無論是哨兵還是向導,都會很痛苦。

  他把宋撿抱上了床,掀開了柔軟的被子。哨兵的身體總是很敏感,又強又脆弱。他跨在宋撿的腰上,開始脫衣服。

  狼不需要衣服。

  周允把自己脫光,穿衣服的時間太久,久得他都快忘了沙漠和月亮。他又把宋撿脫光,不喜歡小狗也穿著那些,佝著一副成年人的腰背,不再是一個17歲的少年,摸著宋撿的肩頭把他放在枕頭上。

  枕頭上,有自己的味道。

  「撿,長大了。」他期待地看著宋撿,手掌墊在宋撿的後腦勺上,原始的野性被激活,抓著宋撿後腦勺的頭發,親下去。

  他的舌頭插進宋撿的嘴里,喘息很粗重,壓著宋撿的身體,另一只手愛惜地揉宋撿的肚子。長大了,那年15歲的撿已經長大了,要不是長相記憶太過深刻,單單一個背影,真的認不出來。

  還能看見自己了,再也不用可憐兮兮地摸自己的臉,睜著眼睛四處張望。

  周允的動作透著股狼撕咬的兇狠,他也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在這里,要裝成一個人類才能活下去,他又抓宋撿的手,手也長大了,只不過還是比自己小一些。

  他順著宋撿的手指,掌心相貼,精神絲異常亢奮,異常活躍。現在他的情緒是高興,是失而覆得,也是僥幸。

  撿沒有死,撿又回來了。周允咬著宋撿的下巴,一口一口留下齒痕,像狼,深入地舔宋撿的口腔,留氣味,留記號。

  摸到那串狼牙手鏈時,周允楞了一下。他把臉塞進宋撿的頸窩里,揉著他的腰,往下親吻,一直親到自己親手留下的疤痕上。

  十字型的疤痕比以前淡了許多,七年過去,但它還在這里。撿長大長高了,這個疤痕看上去也比以前大了一些。

  「哥……」宋撿還沒醒,只是昏迷中的哼哼,「我要找我哥……」

  周允又楞了一下,勒住宋撿的身體,一邊親,一邊在他背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撓痕,酸得心口發麻。沙漠再大,狼也能互相找到,宋撿的出現,把他徹底打回了原狀。

  直到他們的身體都有了反應,周允就像他們小時候,用掌心攏住長大的小不點兒,一起解決問題。

  「撿。」周允在宋撿耳邊一聲聲地叫他,用牙尖硌他的嘴唇,加重力氣,動作又急又快。

  當宋撿再醒來,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過了幾秒,才想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事。

  只是……自己的衣服呢?宋撿看著自己什麼都沒穿的身體,腦袋里嗡嗡的。

  「醒了?」周允沖完澡,從浴室出來。

  宋撿立馬從床上彈起,一手捂著小不點兒一手敬禮。「報告長官,醒了,而且……而且……那個……衣服沒了。」

  「衣服是我給你脫的。」周允穿一套黑色的便裝,頭發重新洗過,有幾縷垂到耳邊來,「你剛才昏迷了,先穿這套吧。」周允拉開衣櫃,找出幾件,「穿好它,我會給你其他的任務。」

  「謝謝長官。」宋撿抓起來就穿。剛才還用自己的精神圖景發泄情緒,這會兒就脫了自己的衣服,果然向導都是瘋子。

  衣服的尺寸不太合適,宋撿套上褲子的同時開始系扣子,他真的不喜歡扣子,以前因為視殘,衣服是哥給套上的,後來成為哨兵,衣服全是拉鏈。

  等他全部穿好,看到周允從一個抽屜里拿出兩支手槍。

  「長官……您是要銷毀我嗎?」宋撿嘴唇打顫,「我不想死。」

  「你的手速很慢。」周允坐進皮椅里,「為什麼不好好練習系扣子?」

  「啊?」宋撿一頭霧水。

  「在戰場上,慢一秒種的代價,都很嚴重。」周允指了下他的領口。

  宋撿趕緊把剩下那兩顆系好。「抱歉長官,我會注意的。我……手不靈活。」

  「而且你太依賴視覺。」周允很無奈地說。

  自己教過的,小狗全給忘了。

  這句話宋撿沒聽懂,人不依靠視覺,還能依靠什麼?更何況自己是哨兵,就是會依靠五感啊。

  「現在向後轉,去開冰箱。」周允說。

  宋撿順從地執行命令,當他把冰箱門拉開的一剎那,肚子很沒出息叫喚一聲。

  「長官,您需要什麼?」宋撿轉了過來。

  周允聽見他肚子叫了,笑了笑。「小抽屜里。」

  宋撿拉開冰箱里的小抽屜,里面的食物,他見都沒見過,叫不出名字來。

  「這些叫蛋糕。你想吃哪個,就拿哪個過來。」周允整理好桌面,等著吃飯。

  蛋糕……宋撿真的沒見過,可是他記得這個味道。戚洲有一次路過哨兵營地,他說話的時候,有一股甜味。後來,同樣的甜味也從楊嶼的嘴里飄出來過。

  那應該就是蛋糕。

  抽屜里滿當當都是小蛋糕,宋撿盯著發呆,不知道拿哪一種。實際上,他哪一種都想吃。可是全拿過去,周允會不會覺得自己很貪心?

  他盯了幾分鐘,紋絲不動。

  「喜歡就拿吧,還有蔬菜,你也可以拿。」周允走到了宋撿身後。

  宋撿轉頭過快,一下對上了那雙眼睛,周允用直視的方式看過來,冰箱發散著冷氣,臥室相當安靜,可窗外還有追風者撞擊基地的聲音。

  空氣一下稀薄,宋撿心跳加快了。

  「報告長官,我不知道拿哪一種。都……都可以給我嗎?」宋撿的注意力又回到冰箱里。

  「我怕你拿不了這麼多……有紅色水果那個,叫草莓。」周允拉開兩層抽屜,「底下那個深色的,叫巧克力。這些都是基地的種植園里弄出來的。」

  草莓,巧克力……宋撿各拿一個,又拿了一些綠色的蔬菜,一起端出來。厲害,大向導的待遇真好。

  可是一想起周允吸收掉的那些絕望,他又覺得向導有些可憐。

  向導本身就是情感充沛的人群,還要接受那麼多。

  「糖,是向導的重要補充劑。」周允又坐回原位,「構成大腦的神經元細胞需要能量,主要以葡萄糖的形式發揮功能。如果糖分不夠,我們的身體會垮掉。」

  宋撿聽到後一楞,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原來……向導也不是堅不可摧。

  「你要不要先嘗一口?」周允突然問。

  宋撿吞吞口水:「長官,我不需要糖,我不吃。」

  「我需要。」周允遞過來一把金屬叉子。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看到評論,有些人誤解了這個設定。哨兵向導主要是精神鏈接,周允可以通過淺層鏈接,把情緒傳遞給別的哨兵,不是abo設定里必須xxoo才能緩解。

  小丟:周允長官原來你是這種人!

  狼允:瘋狂吸小狗勾。





第50章 小蛋糕

  一把小小的叉子遞過來,宋撿還是接住了。或許,他潛意識里並不懼怕周允,因為哨兵們都說周允長官人品很好。

  他從不為難哨兵。

  可面對第一次接觸的新食物,宋撿無從下手。「長官,我……直接吃?我要是都吃光了,您還有的吃嗎?」

  「可以先吃深色的,巧克力比較苦。」周允教他,自己需要親眼看他吃一些好東西。

  於是宋撿擡起眼,再三確認周允的手里沒槍,才往前伸手。

  可是小蛋糕還沒碰到呢,宋撿的「燈」被關了。

  精神絲輕觸他的眼眶,視力被弱化,他從一個視覺正常人變回了一個小瞎子。

  「報告長官,我看不見了,沒法吃東西。」宋撿空洞地看著周允的方向。

  周允那邊,只有一陣拆零件的聲音,宋撿認識這個聲音,這是在拆槍。

  「報告長官,我看不見其實也能吃,您別生氣。」宋撿還是有點害怕,先用手把叉子的形狀摸出來,然後戳向蛋糕。

  結果沒戳到。

  周允那邊突然笑了一下,很輕的,但還是被哨兵的耳力捕捉到。

  笑自己幹什麼啊……宋撿心里犯嘀咕,叉子又向左戳了戳,還是沒戳到。

  「報告長官,我……我看不見目標。」宋撿兩只手一起摸叉子,鋒利的尖和冰涼的柄,都讓他陌生又好奇。小時候他和哥嘴對嘴喂飯吃,用手抓,從不用餐具。

  他們圍著篝火,烤熟的肉用短刀切開,哥會喂給自己的。

  「叉子再往左二十厘米。」可周允沒有要恢覆他視力的意思。

  宋撿只好試著找距離,把叉子往左一點。

  「視力消失之後,你對距離的掌控感也消失了?」周允就是不幫他,「叉子再往左,十八厘米。」

  宋撿的手停在半空,自從覺醒後,他已經很少考慮距離這種事了,他用眼睛就能看。「可是……」

  「這是我的命令。」周允看著他的手。

  好吧,宋撿憑空想象十八厘米的寬度,左移,停下來,再調整調整,叉尖向下。「是、是這里嗎?長官?」

  「是,現在你可以吃了。」周允悄悄把蛋糕往前推了幾厘米。

  是這里嗎?宋撿也沒信心,不抱希望地往下一戳。

  叉子戳中了質地柔軟的物體,再擡起手來,他聽到有什麼東西啪嘰掉在了桌面上。

  宋撿不知道蛋糕是什麼質地,但他相信自己把它弄掉了。

  「長官,我是不是犯錯誤了?」宋撿謹慎地聆聽四周,看不見,他像回到了小時候。

  「沒有,再來一次。」周允拿出另外一把叉子,先自己吃了一口。高位的狼永遠先吃。

  「可是……我看不見。」宋撿自己都要放棄了,「如果能看見,我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周允扶著他的手,幫他找方向。「擡起時,叉尖要這樣向上,用手腕的力量保持平衡。五感是最不值得信賴的,如果你現在身處戰場,又失去視力,哨兵,你已經陣亡了。」

  宋撿點了點頭,明白周允說得都對,但還小聲頂嘴。「報告長官,我只是一名B級哨兵,沒有上戰場的任務。您可能不了解,我主要負責撿垃圾和掃雷。」

  周允忍住拍打他手背的想法,但是在他的叉子上拍了一下。「你有這種想法,已經陣亡幾百次了。」

  宋撿閉上嘴,出了些汗。向導真是可怕的怪物,吃蛋糕也要嚇唬自己。

  「現在,把叉子向下放。」周允跳過了方才的話題,「吃吧。」

  宋撿在黑暗中尋找目標,方向是隨便找的,自己再努力也只是周允拿來解悶的工具人,他隨便將叉子豎直,一插。

  叉子又一次進入了柔軟的質地中。

  「報告長官,我找準了!」宋撿的沮喪一掃而空。他又聽到周允笑了,手腕學習保持平衡,挑著蛋糕送到嘴邊。

  看不見的時候,吃東西都沒有準頭,差點戳鼻子上。宋撿張開了嘴巴。

  「為什麼不聞?」周允問。

  宋撿張著嘴發楞。

  「哨兵的嗅覺很靈敏,你不聞,如何確認自己吃進嘴里的東西很安全?」

  宋撿閉上了嘴,想了想。「是您讓我吃的。」

  「我也可以給你下毒啊。」周允哭笑不得,「小哨兵,你的警惕性很差勁。」

  宋撿歪著腦袋,想把小丟放出來,把周允咬個稀巴爛。

  但這種事只是想象,小丟不敢咬周允的。宋撿伸著脖子聞了聞,聞不出什麼異樣。「報告長官,我聞完了,請指示。」

  「吃吧。」

  周允點了點頭,「坐下吃。」

  宋撿伸出左手,摸索書桌的邊緣,找到了沙發座。

  「坐地上吃。」周允拉開了椅子,「和我一起。」

  宋撿要抓狂了,如果自己的精神體是大象,現在就放出來嚇唬周允。這時候,耳邊響起布料摩擦的響動,地板上也有震動。

  是周允坐下了。

  周允坐在地上,拍了拍對面的地板。「坐這里,坐下的時候保持聽力。」

  宋撿循著那聲拍擊,找位置,下坐時盡量保持上身豎直。

  「現在聽到什麼聲音嗎?」周允咬了一口新鮮的生菜,剩下的放進宋撿嘴里。

  宋撿往後躲了,嘴里的味道嚇得他一震,從沒吃過。好幾秒他都在回味,緩慢咀嚼,察覺到好吃之後才吞咽:「報告長官,外面有風,還有東西撞擊您的玻璃,應該是追風者,數量不少。」

  「很好。」周允用遙控器調暗燈光,「現在你可以吃了,很安全。」

  宋撿特意等了幾秒,怕周允又讓他停下,確認沒有新命令,他小心翼翼將叉子對準了嘴巴。

  張開嘴,叼住。

  蛋糕在嘴里滾了兩圈,開始融化。

  「好吃麼?」周允看著他問,一直在笑。

  可宋撿連反應都沒了。

  這叫蛋糕,是用巧克力做的。

  形容不出來的味道,很好吃。

  自己吃過的東西不算很多,宋撿無法形容這是什麼味道,但新奇的滋味像是給全身來了一次大換血,每個毛孔都張到最大,讓他興奮。

  「好吃。」宋撿把舌尖最後那點甜苦嘬完,戀戀不舍,「我還想吃……」

  周允把剩下的半塊巧克力蛋糕拉過來,推過去另外一塊。「兩點鐘方向,二十厘米。」

  宋撿朝兩點鐘方向伸胳膊,預測二十厘米停下。

  周允皺眉頭,把蛋糕推過去五厘米。「做得很好,吃吧。」

  叉子往下,好像插到了硬物,宋撿吸取教訓,先聞,再將叉子上挑,成功咬到了一個陌生的東西。

  有甜味,有水分,是新鮮的。

  宋撿眨著眼睛,他太震撼了。

  「是草莓,蘸過糖水的草莓。」周允把巧克力蛋糕吃幹凈,「向導需要很多糖分,才能維持精神力的運轉。」

  這樣一說,宋撿立刻不敢吃了,好像自己搶了周允的救命糧。

  「您……需要多少糖?」他問,嘴里還有草莓味。新鮮的食物吃過一次就忘不掉了。

  周允想了想。「很多。」

  很多啊,宋撿放下了叉子,歪著頭去聽腳步聲的模樣很傻,臉很茫然。他聽出周允站起來了,不知道去幹什麼,然後又坐回來。

  「你在移動基地外執行任務的時候,怎麼吃東西?」周允問。

  宋撿動動鼻子,周允一定是去吃糖了,他嘴里飄出來的氣味很甜。「我們出發前,會領軍需補給包,按照天數分發罐頭。」

  「什麼姿勢吃?」周允忽然把手伸出去,壓在了宋撿的眼皮上。

  宋撿嚇得差點跳起來。

  「別動。」周允指腹發力,往下壓的同時感受眼球的轉動,「什麼姿勢吃飯?」

  「姿勢?」宋撿往後躲,怕周允下一秒戳瞎自己,「吃飯的姿勢。」

  「你看不見的時候,眨眼次數和轉眼球的頻率太高了。」周允的手還沒放下來,帶著薄繭的指腹擦過宋撿的雙眼皮,又從太陽穴插進發根,整手掌壓住顴骨,把那些擋臉的頭發往後撥,「站著吃,還是坐著?」

  宋撿一動不敢動,因為他感受到身邊出現了另外一個危險物品。

  周允把精神體放出來了。

  無論是哨兵還是向導,都能感覺到精神體的存在。現在沒有視力,宋撿完全暴露在兩個危險角色面前。

  他算不準周允的精神體是什麼,但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機。

  那東西就在屋里某處,同樣盯著自己,沒有聲音。

  「報告長官,大部分時間在車里吃,有時也站著。」宋撿像雕塑一樣。周允的精神體會是什麼呢?很靜,很隱秘。

  「很危險。」周允的手稍稍用了力氣,「見過新聯盟的流彈掃射麼?在攻擊範圍里,你就是活靶子。」

  宋撿確信現在自己就是活靶子,周允的精神體可能醞釀著吃了自己。雖然精神體不用進食,可照樣可以吃東西,他見過別的哨兵省下口糧去喂它們,讓它們嘗一嘗。

  自己也幹過這種傻事,可是小丟不吃。

  後來宋撿想明白了,小丟沒見過同類,它不會進食。

  「報告長官,B級哨兵的任務接觸不到聯盟軍。」宋撿說。但他內心在發顫,自己就是聯盟軍的線人,野軍中出了一個叛徒。

  「我命令你,以後執行任務時坐在掩體後方進食,越低越好。」周允收回了手,「你剛才說會組裝槍,平時你用什麼槍?」

  宋撿又吃了一口小蛋糕,腮幫子鼓鼓得動。「唔……狙擊槍,M05舊型。」

  「狙?」周允調動精神絲,深入了哨兵的視覺,將它調亮,「你的呼吸頻率和心跳速度都不合格,如果你開槍了,知道會發生什麼麼?」

  宋撿慢慢看清周圍,好在周圍燈光很暗,視覺沒有不適感。周允坐在自己正對面,兩條長腿分跨於自己膝蓋外側。

  「不知道。」宋撿搖了搖頭,猜他又要說自己陣亡。

  「如果你運氣好,對方沒有反狙的狙擊手,你的生存幾率是50%,如果有,敵人可以通過你的射擊角度、風速、彈孔方向推算位置,把子彈射進你兩只眼睛中間。明白麼?如果對方有向導,順著情緒就能找到你。」

  宋撿嚇得汗毛豎起。

  「明白了麼?」周允又問。

  宋撿點點頭。

  「我需要你明確回答我,點頭或搖頭都不算數。」周允拿起一支槍,飛快拆分成零件,又當著宋撿的面組裝。

  哢嚓,最後一聲,槍對準了宋撿的眉心。

  「是的長官。」宋撿看著黑洞洞的槍,太快了,他動作好快,「我明白,我以後會保護自己。」

  得到滿意答覆,周允把槍收了回來。「你猜,槍里有沒有子彈?」

  宋撿搖頭,他立刻開口:「我猜沒有。」

  周允把槍對準窗口,扣動扳機。

  巨大的後坐力震得周允手腕一抖。

  宋撿捂住耳朵,驚恐地盯著那扇窗。

  玻璃沒碎,但有了一塊明顯的彈跡,是防彈玻璃。

  這時有人敲門:「長官,需要我進來嗎?」

  「不需要。」周允把槍放下,「手槍走火了。」

  等那人的腳步聲走遠,宋撿才放下了雙手,耳道快要震疼了。

  「永遠不要低估拿武器的人,只要武器不在你手里,別人就可以傷害你。」周允兩只胳膊垂在腿上,因為開過槍,凸棱的血管冒出來,從小臂爬到手背上。

  宋撿的心臟砰砰跳,喉結一滾再滾,問了一個傻問題。「長官,您剛才是要傷害我嗎?」

  問完,他趕緊再吃一口蛋糕。

  作者有話要說:狼允:小時候教的全忘了,糟心。

  撿撿:蛋糕好吃。





第51章 矛盾

  「傷害你?」周允看著宋撿吃,宋撿膽子不大,但是現在也沒有太怕自己,這很好,「我當然可以傷害你,能傷害你的人很多,我希望你在別的向導面前能保持警惕。」

  宋撿點點頭,把草莓蛋糕吃完了。確實,戚洲、楊嶼、遲澍……隨便哪一個,都讓他害怕。

  「吃飽了嗎?」周允問。

  宋撿搖搖頭。

  「再去拿。」周允看向冰箱,「把肚子填飽,這是命令。」

  宋撿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打開冰箱,拿了好幾塊蛋糕出來。他想全拿的,但是怕自己吃完了周允沒得吃,畢竟哨兵可以離開糖,向導不行。

  向導不吃糖,就死了。

  「來。」周允很想看宋撿吃東西,這些年,也不知道小狗都在哪里,吃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食物,「坐下來吃。」

  宋撿先敬了個禮,才坐。他想了想,把一塊蛋糕先推給對面,自己拿著綠色蔬菜哢嚓哢嚓地嚼。

  「你今年多大了?」周允聽著他吃蔬菜的聲音,很好,在沙漠里,他們從來沒見過綠色的菜,只偶爾能換到菜泥罐頭。現在宋撿也吃到了。

  宋撿往下咽了咽。「我二十二歲。」

  「幾月的生日?」周允說,「你是怎麼覺醒的?」

  宋撿感受到了精神絲的靠近,它們貼住自己,在品嘗自己的情緒。「五月份。您呢?您……什麼時候覺醒的?我那時候只是犯困,醒來之後,小丟的蛋就出來了。是我孵的,孵了三個月它才適應外界,才出來。我等級不高,所以我的精神體也受到影響……它出生後就很弱小,除了我,很少有人願意接近它。」

  「是麼?」周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己的覺醒,是一段非常悲傷的回憶,「為什麼它叫小丟?」

  「因為……我弄丟過。」宋撿說,雖然周允長官人很不錯,但他還是保持著一定警惕,「它好像……不認路?」

  「丟過?」周允的笑容消失了。小狗容易丟,小狗的精神體還容易丟。

  「嗯,不過……以後我會管好它的,有毒的精神體比較少見,我不會讓它傷人。」宋撿摸不透周允長官在想什麼,趕緊把面前兩塊小蛋糕吃完。

  這兩塊更甜了,為了滿足向導對糖分的巨大需求,蛋糕的甜度讓宋撿震驚。

  周允又從冰箱里拿了一瓶水給宋撿,水,是很珍貴的資源。「你那天在食堂外面的走廊里,在幹什麼?」

  宋撿喝了水,才發現向導的水都是甜的。「我……」他當然不敢說自己當時在和王霸溝通,「報告長官,我在找小丟。它被戚洲和楊嶼嚇跑了。」

  「戚洲和楊嶼……」周允認識他們,同為S級向導,經常會見面,「你和他們說過話?」

  「沒有沒有。」宋撿刷刷搖頭,「戚洲對哨兵很有敵意,大家都不願意招惹他。楊嶼……很神秘,從不和我們說話。他們只是從面前經過,就把小丟嚇跑了。」

  「不要理他們。」周允蹲在宋撿面前,哨兵對向導有保護欲,他知道,一想到宋撿有可能去保護別的向導,周允感受到的是自己的領地被嚴重侵犯。

  「不理,B級哨兵……其實很少能見到像您這樣的……大向導。」宋撿趕緊把水喝完,一不小心打了個飽嗝,「長官,您的精神體是不是出來過?」

  周允沒說話,把手伸向宋撿的脖子,摩擦那一圈光滑的疤痕。脖子上戴著金屬牌子,沒有他的繩子了。

  宋撿又往後躲,向導們很少把精神體放出來,因為他們不像哨兵,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向導就是需要哨兵保護的。「您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得離開了,基地規定,哨兵向導不能聯系過密。」

  周允收回手,眼神定在宋撿的眼睛上。「好吧。」

  幾分鐘後,宋撿站在周允長官的臥室門外,手里拿著兩個鮮紅的蘋果。

  他趕緊捧起來聞聞,好香啊,是蘋果香,想不到戚洲能吃到的東西,自己也有幸吃到。

  帶自己出去的哨兵,還是送自己進來的那個。「請跟我走。」

  宋撿拿著蘋果,突然對周允長官身邊的護衛隊感到好奇。「你是S級嗎?周允長官是個好人,能替他賣命真是幸運……」

  「周允長官不喜歡賣命這個說法,他說哨兵和向導是合作關系,是互相保護的鏈接。我叫梁霄,是周允長官的護衛隊隊長,負責貼身保護。」梁霄回過頭來,一個B級哨兵的實力,在他眼里很不起眼,「我是周允長官身邊最強的哨兵之一。」

  「你好有本事。」宋撿低著頭走,B級也很少和S級接觸,實力差太多了。S級的任務大概是殺人。

  「你……」梁霄卻突然停住了,「匯報身份。」

  宋撿下意識地立定,敬禮。從覺醒後開始接受訓練,服從上級成了哨兵的使命。「報告,B級哨兵宋撿,編號10047B,權限368。精神體是蛇,它很弱小。」

  蛇在精神體里屬於很吃虧的種類,戰鬥力不行,爬行類少見,宋撿說出來的時候有點沮喪。他不希望小丟被S級哨兵歧視。

  不料梁霄一個字沒說,像嗓子眼卡殼了。

  「蛇?」半分鐘了,梁霄才繼續問,「你的答案非常模糊。匯報品種。」

  宋撿幹脆把小丟放出來,抓著給梁霄看了看。「報告長官,它是黑曼巴蛇,長3米8。雖然它生性膽小,但是是有毒的。」

  梁霄的眉梢抽動幾下。「原來是你啊,我們正在找你,怪不得剛才覺得眼熟。」

  黑曼巴蛇張開了極具代表性的嘴巴,口腔里純黑色。

  「我?」宋撿把小丟揣進衣服里,「找我幹什麼?」

  「周允長官在尋找特種哨兵,建立一支特種小隊。我在直升機上看到過你的行動,很迅猛,也很兇猛,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梁霄說。

  與此同時,宋撿感受到雙腿後的熱度,一呼一吸間,隱隱約約有東西出現了。它很強悍,轉眼間可以撕碎獵物。

  是梁霄的精神體。宋撿小心翼翼往後看,一頭渾身肌肉的黑豹蹲在自己身後半米遠。他的額頭瞬間沁出汗珠,趕緊把小丟收回圖景。

  「我不加入。」宋撿毫不猶豫地拒絕,撿垃圾就很好,自己要保住小命,繼續尋找哥,才不要去前線戰鬥。

  「好吧,不過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梁霄也沒有逼他,帶著宋撿去站台。黑豹順從地跟著他們,四爪沒有一點聲音。

  黑豹的出現,讓宋撿想起了他和哥的狼。哥說頭狼很大,很高,而且是黑色的。不知道頭狼的顏色是不是這樣黑。

  又坐上了列車,宋撿閉上眼睛,整理過去幾小時發生的事。印象更深刻的是小蛋糕,非常甜。

  「小撿撿,你能解釋一下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嗎?」王霸的聲音突然出現,「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你陣亡了!」

  「什麼?」宋撿差點彈起來,他把掌心放平,撫摸屁股底下的柔軟座椅,「什麼叫這兩天?」

  「你已經斷聯超過48小時了。」王霸說,「我差點和上級匯報。」

  宋撿暈了,他說話很小心,幾乎不動嘴唇,類似腹語。「48……個小時?你在開玩笑。」

  「從你進入周允的臥室,你就失聯了,他的房間里絕對有屏蔽裝置。而且一定是最新型的,才能幹擾你的接聽,你得把這個裝置找出來。」

  宋撿完全沒聽進去,什麼屏蔽,什麼最新型,他的腦袋里只剩一件事。

  自己以為只在周允的臥室里休息了幾小時,實際上是48個小時的昏睡,昏睡之前天是黑的,睡醒了天還是黑的。

  「宋撿,你在聽嗎?你這兩天在幹什麼?」王霸發覺又沒有聲音了。內聽裝置很先進,目前還沒有發現絕對有效的阻攔方式,可周允房間里有,說明野軍已經掌握了這項技術。

  「啊……我在。」宋撿說,「這兩天我在睡覺,而且我的精神圖景被周允拆掉了。」

  「什麼?不可能,拆掉你就沒這麼舒服了。」

  「真的。」宋撿不斷回憶,「他把他的情緒投射到我這里,我接不住。可我現在為什麼還好好的啊?對了,他還給了我一點向導素。」

  王霸一下沒說出話來。

  「王霸?」宋撿叫他。

  「宋撿,我提醒你,周允是野軍086號移動基地的第二指揮官,換句話說,你們是敵人。你現在還好好的,說明他幫你重建了圖景,並且……我懷疑他給你建立了精神壁。」

  宋撿突然間攥緊了蘋果。

  「否則你不可能撐過48小時不注射向導素,是他給你建立的精神壁在保護你。不過你和他,是兩邊陣營,你們的身份是敵人。不管他對你的精神圖景做了什麼,保持警惕,保持敵意,不要對他產生依賴。」

  「怎麼可能……」宋撿的心跳到嗓子眼,「我不可能依賴他。」

  「可能,哨兵對向導有天生的保護欲。S級向導在強化安撫S級哨兵的時候,才會通過精神絲給向導素,可是他卻給了你。現在,你的精神壁是他建立的,淺依賴有可能形成,你的精神圖景會變得堅固,甚至堅固到B級向導無法進入,這是好事。但是……請注意自己的言行,哨兵。」

  「知道了。」宋撿把蘋果放進兜里,暫時不想吃了,「保持警惕,保持敵意。」

  回到哨兵的住所,宋撿首先感覺到的是差異。舒適的安靜沒了,這里因為靠近動力裝置層,總能聽見嗡嗡的聲。沒有軟的地方,目之所及一片冰冷的金屬灰。

  自己還穿著周允的衣服呢。

  好在這身潛行服是黑色的,沒有肩章,看不出是向導專用。宋撿爬回床位,靠著墻慢慢坐下,屈起了兩條腿。

  解開軍靴的鞋帶,把衣服脫個一幹二凈。

  這不是自己的,是敵人的,保持警惕,保持敵意。

  宋撿抱著被子躺好,在床上蜷起來。王霸說對了,精神圖景的堅固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受到了,意志力得到加強,好像大腦里真的建成了一道無形的壁,保護著他珍貴的圖景。

  就連平時難忍的噪音,聽上去都沒那麼大,只是一點貨真價實無色無味的向導素,就堅持到了現在,還在起作用呢。它在宋撿的身體里,保護著哨兵的五感。

  真的向導素果然厲害。

  他把兩個蘋果放在枕邊,聞著香氣入睡,還是別吃了,先留著,真想找到哥之後給哥嘗一嘗。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響起廣播聲,宋撿迷迷糊糊坐起來,習慣性去找枕邊的眼鏡。

  沒了。

  糟糕,落在周允的房間里了。

  這時候的廣播是通知B3區的哨兵去洗澡。來不及細想,宋撿從小櫃子里找出幹凈衣服穿上,帶好準備清洗的臟衣服,爬出了床位。

  底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還有不少精神體,很熱鬧。

  宋撿順著梯子爬下來,突然和旁邊的人撞了一下。

  「對不起!」那人扶了他一把。

  宋撿先看到他的臉,第一反應是好年輕啊,年輕到這個年齡不該來這里,可能只有18歲。「沒事。」

  「我是新來的。」那人的聲音也一股青澀,「還沒找到床位。」

  「你可以找管理員幫忙。」宋撿說,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狗牌。

  「等等。」宋撿抓住了他。

  「啊?」他被抓得一楞。

  金屬狗牌明顯是新的,可上面那串烙印,是編號87102B。

  曾經屬於李韓的編號,只過了48

  小時,就被新哨兵頂上來了。

  「你叫什麼啊?」宋撿看著他那張白紙一樣的臉。

  「我叫尹生,我是新來的,編號87102B。」尹生的笑容還稚嫩,「剛剛畢業分配過來的,我剛畢業。」

  剛從哨兵訓練營畢業,果然是18歲,太小了吧。宋撿松開了手:「你的精神體呢?」

  「是大獅子。」尹生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你要看看嗎?」

  「不看,我要去洗澡。你要是洗就跟著我。」宋撿搖搖頭,轉身走向洗澡的大部隊。

  排隊的隊伍很長,等第二次廣播響起才開始移動,宋撿面無表情站在隊里,身邊的哨兵有男有女。

  性別在戰爭時期已經被模糊了。小時候他沒視力,不明白男女的身體到底哪里不一樣,還以為割掉自己的小不點兒,就能當個女人。

  有了視力,來到這里,宋撿才搞清楚男女到底哪里不一樣。可是搞清楚也沒用,這里只有哨兵和向導。

  「喂,你叫什麼啊?」尹生果然緊緊跟著宋撿,並且對周遭一切好奇。

  宋撿又瞥到了他的狗牌,自己不是很愛交朋友的,但這是李韓的編號。「我叫宋撿。」

  「我誰都不認識,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人。」尹生邊走邊看,「咱們什麼時候出任務啊?會不會很難?」

  「不清楚。」宋撿看不懂尹生眼里的雀躍,「你知道,B級哨兵第一次出任務的折損率是多少嗎?」

  尹生搖搖頭,眼神天真。

  宋撿一語戳破了他的天真,自己能在移動基地里活好幾年,也是憑借了努力的,沒有在混日子。「一半的人回不來,先好好保護自己。」

  尹生整個人僵在原地,等宋撿走出十幾米才大步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狼允:想不到吧,我有屏蔽!





第52章 淺依賴

  洗澡的地方到了。

  哨兵們按部就班等待,把臟衣服放在門口的箱子里,會有人來收,統一送進洗衣機里去滾,再由專門的人按照衣領上的編號整理好,送回來。

  在移動基地里生活,雖然要執行任務,可是卻有一份保障。吃穿住行都由基地負責。

  每一個移動基地,都已經完成了獨立的生態建立,有無數的人在工作,保證它的運行。

  只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向導在近百年急劇減少,以後還會不會增多,會不會直接滅絕。人工向導素的出現力挽狂瀾,讓哨兵們可以不完全依賴向導,每個月免費發放。

  進更衣室之前,宋撿看到一個女向導在揮舞皮鞭抽打地面,用聲音訓斥一名想要擁抱她的男哨兵。宋撿很不明白,大家都有合成向導素,即便真實的向導素很管用,為什麼還會有無數哨兵去犯這個錯誤,會突襲向導?

  不明白。宋撿永遠不幹這個傻事,進了更衣間,哨兵們開始脫衣服,誰也不會特意去看誰。男女對雙方的身體已經沒有好奇度了,在移動基地,女人不代表弱勢,甚至可以用審視的眼光直視男人,主動挑選男人,讓男人羞愧。

  這一點,宋撿覺得比營地里好,營地里的女人一直處於低位。

  可共同洗澡,男哨兵和男哨兵之間有無形戰爭,都脫光了,全是覺醒後成長的好身材,腹肌背肌誰都有,可每個人的小不點兒……不受分化影響啊。

  它有它自己的想法,尺寸天注定,誰小誰尷尬。

  好在宋撿不屬於需要尷尬那一類,但是也沒有特別登頂。

  洗浴室有隔間,是熱水,宋撿面向墻壁,快速沖洗,突然被人拍了一把,嚇得宋撿差點把小丟放出來咬人。

  「你嚇唬我幹什麼?我膽子很小的。」他回過頭,是尹生。

  「撿哥,你後背上……為什麼好多指印啊?」尹生滿頭都是肥皂泡,「你這是……怎麼了?」

  「啊?」宋撿正沖水,水沿額頭順到鼻尖,聚成一道細小的水流,滴過他的嘴唇,站在一堆B級哨兵里,他的身體並不是最強壯的那個。

  身高夠了,肌肉比別人薄些,略長的黑發蓋住了後頸。

  他第一時間往背後看,但是眼睛一不留神瞄到了尹生的那個,宋撿趕緊沖沖眼睛,再擰著腰,繼續往自己後背上看。

  說不清楚那些痕跡像什麼,手印似的,嵌在肩胛骨下方,後腰上也有。

  這是……掐的?宋撿搓了搓它,沒什麼感覺。

  「到底怎麼回事啊?」尹生剛畢業,宋撿是他認識的第一個哨兵,「要不要去拿點藥?」

  「不用。」宋撿回過身,繼續沖身上那點泡沫。哨兵是沒有錢的,基地都包吃包住了,生存肯定沒問題。可是要想換更好的東西,需要按照等級和任務去掙點數。B級哨兵的任務有限,撿垃圾那些點數很少。

  自己的點數,宋撿從來都是存著的,根本不敢動。只花在最重要的地方。

  「這是誰給你弄的啊?這麼狠……」尹生在旁邊的隔間,好心地問個不停,「你疼不疼啊?」

  「不該問的事別問。」宋撿把頭發洗幹凈,這些指印肯定是周允留下的,可是他也不能告訴別人。

  只是……周允為什麼要掐自己啊?

  集體洗澡大概是哨兵們最快樂的十幾分鐘,大多數人都會放精神體出來,一起給洗了。貓科動物是最常見的,有時候還會打起來。

  什麼動物都有,還有烏龜和熊。

  甚至是可愛的白色兔子。這些動物,在荒漠里從來不會被看見。在荒漠里活下來的,都是求生技能極為高超的殺手。

  一頭漂亮的花豹跑到宋撿身邊來,打了個滾又跑開了。宋撿看過去,花豹的主人,一個男哨兵朝這邊笑了笑。

  宋撿搖搖頭,繼續洗自己的身體。他不太喜歡貓科,說不上來,他更喜歡犬科,喜歡狼。更喜歡小狗。

  他想給小狼哥當小狗,牽著走一輩子。沙漠那麼大,他倆一輩子在一起。

  洗完澡,哨兵們集體排隊回住處,宋撿又爬回了床位:「霸霸,我現在已經躺好,準備睡了,起床前別吵我。」

  「知道。」王霸說。

  於是宋撿閉上眼睛,享受難得的清爽,並且準備補覺。出任務時大多不睡覺,扛下來很艱難。往常他應該很快睡著的,今天毫無困意。

  「霸霸?」宋撿睜開眼。

  「怎麼了?」王霸的聲音聽起來倒是像困了。

  「你24小時監聽,為什麼不休息啊?」宋撿第一次問這個問題。

  「也會休息,但我歸位後會重聽記錄。」

  「好。」宋撿閉上眼繼續數狼,一匹一匹灰白色的狼跑過去,他就是不困,「霸霸?」

  「說。」

  「沒事。」宋撿自己搖搖頭,把小丟放出來。

  蛇類通體冰涼,鱗片剮蹭皮膚的觸感很怪異,宋撿抓住它的尾巴尖,小丟盤在他的大腿根上,半小時後,他一聲嘆氣。

  「哨兵。」王霸及時捕捉到這聲嘆息,「你在失眠。」

  「廢話,睡不著當然失眠。」宋撿翻了個身,「李韓的狗牌被新兵用上了。」

  「嗯,我聽到了,一直跟你說話的那個,聲音很年輕。」

  「十八歲,比我小四歲,精神體是獅子。」宋撿在床上翻來覆去,「很年輕的臉。」

  「嗯,聽得出來。」

  「好,匯報完畢。」宋撿把小丟塞進懷里。蛇類不像貓科、犬科抱起來有溫暖度,它永遠是冷的,冰涼,兇狠,生人勿近。溫度太低的話,它就會犯懶。

  可這是自己的小寶貝呢,宋撿抱緊小丟,幾分鐘後,又翻了個身。

  「哨兵,你在失眠,我初步推測,你受到了周允的幹擾。」

  「不可能。」宋撿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面,側臉壓出一道輪廓分明的分界線,眼睛不斷眨動,「我問你,你工作的地方,有星星看嗎?」

  王霸那邊沈默了許久。

  「偶爾。」王霸字正腔圓的聲音多了幾分人性。

  「我以前,從來看不見星星。可是哥說過,星星很漂亮。」宋撿說,然後閉上了眼,一聲不再吭了。

  黑曼巴無聲滑行在他身體上,從腿纏繞到大臂,停在手臂一側。它的眼睛,始終對準休息艙的入口,保護著自己的領地。

  視殘比全盲要痛苦,最起碼宋撿這麼覺得。

  如果他完全看不見,或許就安安分分當個瞎子了,就是因為只能看見剪影,才會無端生起很多煩躁。

  一個半盲的孩子鬧騰起來,比健全的小孩兒麻煩得多。自己還沒被拋棄之前,宋撿每次鬧騰都會被爸爸打一頓。

  因為看不清,又急於想要看清,宋撿會像野生動物那樣抓撓自己的眼皮,撕扯周圍能抓到的一切。他發出尖叫,尖叫聲刺耳,他會一直叫到自己完全啞掉,啞幾天說不出話。

  會抓住自己的手臂摳撓。

  他看不見,也沒法自己剪指甲,咬指甲成了宋撿的消遣。有時咬出血了,甲緣被啃成毛刺,抓一道能疼很久。

  但這些疼,能暫時緩解視殘帶來的壓力。

  後來……後來怎麼就不鬧騰了呢?宋撿在睡著之前回憶,啊,想起來了。

  因為自己鬧騰的時候,被哥發現了。他把自己摁住,打手,打胳膊,每一下都特別疼。打得宋撿真的不敢再抓。

  哥撿到自己的那一天,就打手了,打得宋撿害怕,還打得他改了名字。

  改名之前的生活,宋撿已經不太記得了,或許是那時候自己年齡太小,根本記不住。又或許是每天都被關在帳篷里,盼著哪個婆婆在帳篷口曬太陽,自己坐在邊上,和婆婆們聊聊天。

  可是改了名字之後的生活,每一天的日子,宋撿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家、毯子、水壺、短刀、麻繩、馬、荊棘花……即便他看不見,可每一樣都在他腦袋里生了根。

  「哥……」宋撿沈浸在夢里,難得一天沒有抱著槍,而是抱著被子。

  再睡醒,宋撿是被吵架聲吵醒的。哨兵的聽力太發達,稍稍有點動靜都逃不過去。小丟還在他懷里,頭部搭在他的下巴上。

  在對視。

  察覺到主人醒了,它高興地繞著宋撿的脖子轉圈,盤在那一圈疤痕上。

  他又躺了一會兒,外面還在吵,只好吞了一口漱口水起來看看。

  是幾個哨兵在打架,宋撿已經看習慣了,哨兵本來就好鬥,很容易被激怒,會有管理員來。果不其然,管理員來了,先是命令他們分開,然後順著梯子,爬到了宋撿的位置上。

  「報告,我沒打架。」宋撿怕他誤會,「我就是看他們打架來著……」

  「有事找你。」管理說,他的頭發是灰白的,是退役哨兵。

  「有事?」宋撿穿好衣服,不知道怎麼了,心里有種喜悅,「是周允長官找我嗎?」

  王霸那邊,一聲嘆息。果然還是淺層依賴了。

  「周允長官有任務,他去前線了。」管理員遞給宋撿一個黑色的補給袋,「這是他臨走前交給我的,讓我給你。是你落下的東西。」

  落下的?自己沒落東西啊,除了那副眼鏡。宋撿接過來,和管理員道謝,再關好門,拉開了補給袋。

  全是蘋果,他翻動,底下是一些綠色的菜葉。

  「他給你什麼了?」王霸問。

  「哦……吃的。」宋撿受寵若驚,拿起一片菜葉慢慢地嚼,「你吃過菜嗎?」

  「沒有。」王霸在那邊記錄,「他為什麼給你?」

  宋撿也想不出答案。「不知道……不過,周允長官對哨兵很好,他還說,哨兵對向導不是賣命的關系,是相互保護。」

  「你知道你現在發生了什麼嗎?」王霸提醒他,「他替你重建了精神圖景,幫你建立了精神壁,我懷疑你對他產生了非常淺的依賴。不然怎麼可能幫一個向導說話?」

  非常淺的依賴?宋撿一下把補給袋推開。「真的?這不行啊,我還得找我哥呢,我怎麼能對他依賴?不行不行,我哥要是知道一定氣死了。」

  「所以啊,保持警惕,保持敵意。」王霸再一次提醒他,「可以和他走近,只是為了竊取情報,但是要小心向導的騙局。」

  宋撿嗯了一聲,蘋果也不敢吃了,全部堆好,一個一個碼放在櫃子頂上。

  可是……周允長官上前線了,前線……會不會很危險?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宋撿腦袋里好幾天。

  幾天後,宋撿才把綠色菜葉吃光,可是蘋果仍舊碼放著。即便不吃它們,每天都能聞到它們的清香。

  特別是休息艙的門一關上,味道無處可逃。這天早上,宋撿打開了門,伸了個懶腰。

  「撿哥!」旁邊一個雀躍的聲音。

  宋撿偏頭一瞧,是尹生。「怎麼是你啊?」

  「我住你隔壁了!」和尹生一起探出頭的,還有一頭雄獅。個頭很大,鬃□□當漂亮厚重,卻沒有不怒自威的感覺,明顯也是一頭剛長大的獅子。

  「咱們一起去吃飯啊!」尹生邀請他,「我請你!」

  「改天吧,今天我有事。」宋撿確實有重要的事,穿上衣服,先去公共洗漱區清潔自己。再回來時,他把所有罐頭滑進補給袋,背好槍袋,出發。

  一百多個罐頭很沈,壓得他肩膀發酸。

  44號列車的人比較多,哨兵們都喜歡去市區。移動基地太大了,完全按照地球自轉減慢之前的人類城市重建,到了終點站時,展現在宋撿面前的是一條熱鬧的大街。

  哨兵沒有錢,但是可以來這里消費點數。

  宋撿走進一家食堂,報上編號,要了一份粉絲。說是粉絲,其實還是罐頭,只不過是粉絲味道的罐頭。

  以前不嫌棄,現在吃過了S級大向導屋里的蛋糕,綠葉蔬菜,宋撿的舌頭開始挑食。但是食物是自己的點數換來的,不能浪費。

  哥以前也說過,不能浪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宋撿慢慢地吃著罐頭,也不知道周允現在在幹什麼……大向導平時都有任務嗎?什麼任務?有多少個哨兵一起行動?誰陪他行動?

  等等,宋撿放下勺子,自己想他幹什麼?

  「怎麼不吃了?」王霸聽到吃飯的聲音突然停了。

  「我問你。」宋撿用腹語問,「如果……」

  「不用問了,你這幾天已經問了我好多次關於向導的問題。」王霸毫不猶豫地說,「你承認吧,確實是淺層依賴。但是不嚴重,只要他的向導素在你體內代謝幹凈,就會消失。」

  「是嗎?他對那些S級的哨兵,也是這樣做的?我不能依賴他啊,我還得找我哥呢。」宋撿這幾天都沒有打針,真實的向導素給了他全方位的保護,「那……淺層依賴都什麼表現?」

  「會對該向導有輕微占有欲,宋撿,別告訴我你已經……」

  「不可能!」宋撿立刻否認,「我……等向導素代謝幹凈了,我就正常了。你別瞎說啊。」

  話音剛落,宋撿眼角里飄過一個形似周允的人。那身制服,好像也是向導。

  長官?他任務結束回來了?宋撿放下罐頭,追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撿撿:我要找我哥啊!

  周允:……

  因為時間已經過了48小時,撓痕只剩下一點點了,所以撿撿沒看出來咋回事。





第53章 鋌而走險

  沖出去的瞬間,宋撿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先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周允,只是看了一個背影,自己就這麼盲目地沖出來,連粉絲罐頭都沒吃完。

  再不濟,那也是罐頭,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撿垃圾換的點數。哥說過的,食物不能浪費,食物就是生命。

  追了幾步,他又發現自己根本沒追上那個背影。那個高大的背影像一陣風,閃了一下,消失在鋼鐵城市的小巷里。

  或許,那根本不是周允。

  肯定不是,向導們都穿制服,除了最高指揮官遲澍的制服是白色的,其余的向導都穿差不多。

  可自己這是怎麼了?宋撿站在原地,對真實的向導素感到敬畏。只是那麼一點,就能讓自己產生淺層依賴,怪不得向導只能給S級哨兵做梳理,無論向導是什麼級別。

  要是幾十萬哨兵同時產生了這樣的依賴,一定會為了搶奪向導,大打出手。

  自己就靜靜等待向導素代謝完畢吧,應該快了。哨兵能感覺出自己是否需要準備注射向導素,身體會不舒服,情緒也會受到幹擾。

  這時候的哨兵,非常容易沖動,是好鬥的狗,放在一起就會打架。

  「你到底在幹什麼啊?」王霸無奈地勸,「快回去吃飯,我聽到你跑步了。」

  「我……我跑出來看看,沒什麼事。」宋撿強迫自己忘掉周允長官,兩個人不應該有聯系,「我只是……突然想吃小蛋糕了。」

  「真幸福,我從來沒吃過,最起碼你還吃到過。」王霸說,「快回去吃飯,要記住自己的立場啊小撿撿。」

  「嗯。保持敵意,保持警惕。」宋撿按照原路返回,卻從記憶里翻騰出巧克力和新鮮草莓的味道,慢慢回味。

  再回到方才的食堂,宋撿悲催地發現自己沒吃完的罐頭被人收走了。罐頭殼子是金屬的,屬於基地可回收物資。就連軍需補給包里的罐頭,吃完也要把殼子盡量拿回來。

  我還沒吃完呢,怎麼就給收走了呢……宋撿猶豫了一下,沒有要第二份。哨兵的新陳代謝比較快,容易餓,宋撿盡量不讓自己餓肚子,但有件事比填飽肚子重要。

  他要幹的事,是基地里絕對不允許的事,自己絕對算不上一個乖哨兵。宋撿背著包離開食堂,在街上和無數哨兵相撞,大多數人的級別都是B級。基地里哨兵太多了,互相都不認識,但是退役後,可以和哨兵或普通人結婚。

  宋撿左拐右拐,進了一條小巷,對著一扇門敲了三下。

  里面沒有人應聲,回答宋撿的方式是同樣三下敲門聲。

  「我。」宋撿再敲三下,門才打開。

  「你來晚了,昨天就該來。」里面接應他的人是個女人,也是哨兵。

  「我這幾天……」宋撿沒好意思說自己這幾天光顧得研究周允了,「忙,事情多。李韓沒了。」

  那女人習以為常。「哨兵啊,總是說沒就沒。我們都要珍惜生命。」

  宋撿半瞇著眼睛,等待視覺適應屋里的光。「你怎麼不驚訝?上次他和我一起來的。」

  「我為什麼要驚訝?」女人慢慢坐下,「我今年三十歲,要不是斷了腿,下了戰線,在基地城市里開店鋪,你以為我能活到今天?哨兵的宿命就是炮火。好了,這次的貨帶回來了?」

  宋撿拉開背包,把一百多個罐頭全部給了她。又從夾層里抖落出十幾根木棍。

  「怎麼就帶回來這些?」女人開始清點。

  「30區地況惡劣,全是荒漠,很少見到樹木。」宋撿一直在幹偷藏木料的勾當,「這些,都是我冒著風險藏在內褲里帶回來的。」

  女人立刻放下了,笑了笑。「臨時據點的檢查只針對金屬,不針對木料,但是你藏在那里……」

  「不然我怎麼藏啊?我也不想,總是紮我屁股呢。我……」我小不點兒委屈死了,宋撿做出一個習慣性推鏡框的動作,一下撲了空,鼻梁上是空的。

  女人第一次見到宋撿不戴眼鏡。

  她從宋撿幹凈的指甲看到了鼻骨,再看了宋撿的眼睛,和位置相當標致的顴骨,帥帥的,又乖乖的。「我第一次發現你的眼睛這麼好看,想不想幹點別的?你現在幹的偷藏買賣,根本攢不齊買一個犧牲名額的點數。」

  「什麼買賣?」宋撿把頭發往面中撥了撥,遮得住臉,遮不住他的山根和下巴。

  「有些B級向導需要發泄。」女人單刀直入。

  「向導需要發泄,還用特意找哨兵嗎?」宋撿把工裝的高領拉了拉,「應該會有很多哨兵排隊等著吧。」

  「當然不是。」女人笑了笑,「向導太少了,一個向導承受的精神壓力經常是超負荷的。不要以為咱們和向導同等級,就能承受他們的精神碎片。一個B級向導發泄在你精神圖景里,你可能撐不住。」

  宋撿皺了皺眉,B級都撐不住,那自己是怎麼撐住了S級的?

  「願不願意幹?」女人彈了彈指甲,「我是看在咱們太熟了的緣故上才幫你拉線,經常有哨兵偷偷幹這個工作,賺很多點數,一次下來比你慘兮兮偷著藏小木棍賺多了。」

  宋撿低著頭,開始認真地考慮。

  自己已經和哥分開七年了,這七年里,自己都沒能找到他。可是還有那麼多基地,又有那麼多哨兵。戰場只會越來越大,自己未必能撐過每一天。每次出任務回來,倒騰幾根小木棍和罐頭,賺幾十個點數。

  可通過黑市買一個犧牲名額,要幾萬點。

  女人看他有點猶豫了:「你要是不想幹……」

  「我幹。」宋撿捏著自己的指節。既然自己連周允那樣的程度都承受了,B級向導應該沒什麼問題。

  「你很幹脆啊。」女人想在宋撿胸口摸一把,宋撿躲開了,她的指尖只碰到布料,但不妨礙她的觸覺捕捉信息。那底下是年輕活躍的身體,薄薄一層肌肉附著在人體骨骼上,形狀不錯。

  「嗯,我很幹脆。」宋撿慢慢點著頭,「一次多少點數啊?什麼時候開始?」

  「一次五千點,三天之後,我有一位常客要來。」女人收了木棍和罐頭,「我有一個問題,你為什麼非要弄到犧牲名額?就這麼……盼著自己死嗎?」

  宋撿凝著目光,盯著一處,緩慢地搖了搖頭。

  「人總會死的,我比誰都怕死,如果有危險,我跑得比誰都快。」宋撿說。

  「那是為什麼?」女人給他倒了杯水。

  「為了……為了留個名字和照片。即便我家人找不著我了,我也能把名字留下來,當他找到的時候,就知道我的犧牲時間,知道我犧牲在哪里。」

  知道他親手撿的小狗分化成了哨兵,知道小狗長大之後是什麼樣子……宋撿把水飲盡。

  離開這條街,宋撿又去了自己經常光顧的酒水旅館,這里是哨兵們醉生夢死消遣的地方。他們喝很粗制濫造的啤酒,盡情地消磨時光,喝醉之後也會抱在一起,無論性別,看對眼就換個地方。

  大家都無處而去,留在移動基地里,好歹有吃有喝有住處。離開這里,流民的生活更加顛沛流離,沒有人工向導素也撐不了太久。

  宋撿遠離人群,用點數換了兩杯粗啤,希望自己趕緊喝醉。

  他酒量不好,其實一杯就要飄起來了,喝醉了,能在夢里見到哥,如果醉得厲害,能夢到哥哄哄自己。

  可是哥長什麼樣呢?不知道。宋撿喝得醉醺醺,迷迷瞪瞪坐列車回去。時不時打一個小小的酒嗝,幻想一下。

  哥應該是……挺帥的吧?肯定是。小時候沒有好不好看的概念,還有人說自己長得不錯,用罐頭和哥換。

  哥怎麼說的來著?宋撿回憶著笑了笑,哥好像當時沒說話,就拉了拉自己脖子上的麻繩,帶自己走了。就因為哥沒及時說話,自己還生氣,鬧別扭。

  後來越長越大,開始有人說哥好看了,誇他是營地里最英俊的,宋撿記得那時候自己每天早上都要給哥編辮子,還要換頭繩,可喜歡聽別人誇他。

  哥變聲期那年,還有小姑娘往他們的小帳篷里鉆,推都推不走,說以後跟著哥過日子。

  宋撿第一次被激怒。跟著哥過日子的一直是自己,憑什麼要加上一個不認識的女孩?

  那女孩的話刺激了自己,導致宋撿當時很想把小不點兒剁了,因為自己和女孩兒不一樣,自己沒辦法給哥當女人。

  後來那個姑娘是怎麼被轟走的?宋撿又打了一個小酒嗝,撩起劉海笑了。

  哥拿槍了。

  哇,想想就帥,可惜當時看不見。

  酒勁兒上頭了,宋撿走下列車,覺得天旋地轉。

  突然,一根非常尖細的精神絲,在他的臉上戳了一下。冰冰涼涼的,而且很不客氣。誰啊?宋撿扶著墻找了找,這是哪個大向導在無差別攻擊?自己招他惹他了?

  難道又是戚洲?

  察覺到自己停下,那根精神絲也退下了,半晌都沒有回應。宋撿搓著臉繼續往前走,剛轉了個彎,撞上一堵墻。

  「哎呦。」宋撿現在腳底下不穩,看向地面時,是一雙黑色的軍靴。

  再往上,是自己琢磨了好幾天的那個人。

  可是心情已經沒有那麼激動了,向導素代謝幹凈了。

  「編號10047B,匯報這幾天的行動軌跡。」周允背著手,手里拿著一根皮鞭。

  宋撿喝得舌根發軟,先敬了一個很不標準的軍禮,喝醉之後嘴巴不聽話,開口就是:「報告長官,您剛才的精神絲……好細。」

  周允不由自主地扶穩他。「你現在會喝酒了?喝了多少?」

  宋撿暈乎乎地點頭,直到耳朵里一聲輕咳。

  「咳。」王霸輕聲提醒,「是周允啊,是周允!你要提高警惕,別被他看出什麼來,小撿撿醒醒,別暈了,是周允!」

  周允?周允?是他回來了?是周允!宋撿一個激靈,這才嚇得酒醉半醒。方才看不清楚的臉逐漸清晰,果然是他。

  「長……長官好。」宋撿原地立定,真不能再暈了。剛才……剛才自己說什麼了?

  「你喝酒了?」周允把他推到了墻角里,因為手里拿著皮鞭,在路過的哨兵眼里,這肯定是在訓斥不老實的哨兵。

  「嗯。」宋撿靠著墻,大腦仿佛燒成一團漿糊,「報告長官,是的,喝酒了。」

  「為什麼喝酒?」周允的精神絲放了出來。他只稍稍用了些專注度,精神絲的末端敲打在宋撿的臉上,像是一種提醒,也像是一種撫摸。

  宋撿暈得快要站不住,往前倒了一下。

  周圍沒有別人,周允接住了他,但卻沒有伸手,只是讓宋撿靠在自己的身上。

  接住之後,周允立刻朝四周觀察,確認沒有人發現之後,再摘掉了手套,用手指碰了碰宋撿的臉。

  好熱,臉都喝紅了。

  周允低著頭,自己剛回到基地,就發現小狗去喝酒了。

  「去哪里喝的?和誰喝?喝了多少?」周允站得筆直,只是手留在了宋撿的脖子上,身上還有火藥味。

  「報告長官,乘坐44號列車出行,隨便找了一間酒水旅店……嗝,是我自己喝的,我酒量不好……」宋撿難受得低著頭,身體也不知道為什麼站住了。他聞出了槍的味道,卻無法處理這種信息,因為低頭,後頸露出一圈藏好的疤痕。這里曾經系過一條麻繩,系了很久,久到繩子不在了,痕跡還在。

  「很好,不要和別人喝酒。」周允的手指在疤痕上滑動,「為什麼想要喝酒?我給你的食物……都吃了麼?」

  「我不吃,我不想吃,我不想和你……淺層依賴。」宋撿閉著眼睛回答,「我還要……找我哥呢,和你依賴,我哥會生氣。」

  周允的手停下來了,慢慢才開始動。「你喝醉了,現在單獨留在外面很危險,跟我回去。」

  「我不去。」宋撿全心全意地抵抗,沒有了向導素的幫助,他完全可以抗拒周允,「我不跟你走,我要找我哥。我也不想要你的向導素,你不要給我啊,我不要。」

  說完,他一擡頭,暈得根本站不住。

  周允只好扶住他,精神絲聚集起來,謹慎地插入宋撿的太陽穴。

  宋撿還閉著眼,卻沒有那麼難受了,躁動不安的情緒像是被清水沖洗,每一根緊張的神經都被一股力量舒緩開。他身體里的向導素剛剛代謝完畢,應該正是開始難受的時候,卻因為這種安撫的力量,整個人變得很平靜。

  是周允在給自己做安撫。宋撿緩緩睜開眼睛,頭也沒有剛才那麼暈了。

  周允又給了他一點向導素,確保自己的小狗總是對自己有依賴,就不會被別的向導拐跑了。「現在跟我走吧。」

  「哦……好的長官。」宋撿跟著往前一步,又問,「跟著您去哪里啊?」

  「去我房間。」周允說,他們同時躲在見不到別人的拐角處,「請你吃蛋糕。」

  作者有話要說:別看現在的周允成功裝人,撿撿一出危險他立刻露出狼尾巴,和精神體一起掉馬。讓我們拭目以待!

  撿撿:我不跟你走,我要找我哥。

  狼允:好,再給你點向導素。





第54章 小丟闖禍

  「吃蛋糕?為什麼……要請我吃蛋糕啊?」宋撿很少琢磨人心,他是一個能力有限的哨兵,也是一個專業度不夠的臥底。別的臥底,估計已經想盡一切方法接近長官了,或許還有人當了管理員、隊長,有了官職。

  他什麼都不想幹,寧願離監視對象遠遠的,才不要過去。因為宋撿太清楚自己的本事,他讀書有限,就連識字也是在覺醒之後,自己學會的。18歲之前會接受訓練,無論等級如何,每個哨兵遲早都要上戰場,做任務。

  他自己的任務,就是盡可能活下去,找到小狼哥。

  可是……沒有人和他說過,請你吃蛋糕這種話。跟著周允回去的一路,宋撿的雙腿都不聽使喚,他不願意去,即便這個向導風評很好,是每一個哨兵都喜歡的,他也不願意。

  哥要是知道自己在外面和別人胡亂進屋,接觸,一定會生氣。宋撿哭喪著臉跟了一路,耳朵里是王霸的一再提醒。

  保持敵意,保持警惕,不要上當。但是也要盡可能多得打聽重要情報,為了新聯盟偉大的勝利。

  什麼偉大的勝利……宋撿暈乎乎地站在周允的臥室外,不肯再走了。

  「怎麼了?」周允已經打開了門,他站在門里,看著門外。

  「報告長官。」宋撿深呼吸一次,不知道自己這樣違抗一個S級大向導的命令會不會被處決,「我不想進去,能不能就在門外站著……我不想和向導這麼親近,大家都說……嗝,向導很危險。向導都……不是好人。」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周允靠近聞了聞,其實對於宋撿喝酒這件事,新奇感大過生氣,大過了無奈。自己養大的小狗,曾經只會喝水,喝到蜜水就會好開心。

  現在竟然都會喝啤酒了……真是,長大了。

  「我沒喝多少。」要是平時,宋撿肯定不敢用這種語氣,喝了酒也就大膽起來,「向導很可怕……」

  「你都認識哪些向導?」周允笑著問,「你和其他的向導關系都這麼好麼?是你上次說過的戚洲,還是楊嶼?」

  「不好,我不認識他們。」宋撿腦袋里嗡嗡的,晃腦袋就暈,「我連B級向導都很少見到,你……你幹嘛啊?

  」

  周允不想在門口和他交流,拉起宋撿的大臂,將人拽了進來。宋撿一進屋,耳朵里王霸的叨叨聲就消失了,他又一次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要一個人面對周允了。

  不過,倒是也不害怕。

  周允把人拽進浴室里,打開微燈光,又擰出熱水,洗了一條毛巾。「先把臉擦幹凈。」

  一進來,宋撿剛才的抵抗全部消失了,他想要保護向導,甚至想要提前替周允試試水龍頭里的水熱不熱。

  「謝謝長官……我剛才一路上,和您說什麼了?」宋撿醉得不行,說過的話只記得一半,但是自己一直在叨叨叨,真的是個話癆。

  「說了……很多。這個是什麼?」周允故意去指他的狼牙手串,小狗長大了,長高許多,還能喝啤酒了,可仍舊是個話癆,吵得他耳朵一直疼。

  他的耳朵,聽慣了風和狼的聲音。

  「這個是……是……是狗牙。」宋撿說,他當然不可能說實話。

  周允氣得笑了,還行,警惕性不錯。

  笑什麼啊?宋撿把臉埋進白色毛巾里,第一次用柔軟度超出想象的擦臉巾,向導的生存條件確實不是一個低級哨兵能想象的。他把臉擦幹凈,再把毛巾規規矩矩疊好。

  「報告長官,我洗好了。」他站在周允面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麼。

  這里是大向導的住處。隔著一道門,能聽到外面有一頭黑豹在低吼,那是梁霄的精神體。

  梁霄是S級的哨兵,不管從哪方面都碾壓自己。宋撿瞬間有些嫉妒,在向導素的影響下,他也想保護向導。

  「這是你落下的。」周允從洗手台上取下一副眼鏡,再轉身出去,「我試過,沒有度數。為什麼要戴?」

  「我……戴習慣了。」宋撿趕緊把眼鏡戴上,也跟著出去了。

  周允帶著他往臥室方向去,走到冰箱面前停住,他拿出了幾份蔬菜,還有幾個小蛋糕,放在盤子里拿到床邊,又擱在了地上。

  「坐下吧。」又是周允先坐下了,「陪我吃一點兒。」

  宋撿不懂他為什麼喜歡坐地上,但是也坐下了。「您今天……難道沒吃東西?」

  「還沒吃。」周允肯定是要吃小蛋糕的,他離不開糖分,精神力正在告急,「我給你的食物,為什麼不吃?」

  問完,他把自己嘗了一口的小蛋糕推給了宋撿。「這個你吃吧,不夠甜。」

  不夠甜嗎?宋撿拿起來大口咬一口,甜度仿佛令他耳鳴。或許這個程度對向導來說,就算不夠甜吧。

  「我不想吃。」他快速地吃蛋糕,「您是任務剛結束嗎?」

  「你怎麼知道我出任務了?」周允擡頭看他一眼,把每一種小蛋糕都嘗了一口,「你在打聽我的事?」

  「我沒有啊,您別瞎說啊,我才沒有。」宋撿瞬間緊張起來,一個B級哨兵打聽大向導,太不自量力,「我是聽別人說的……這些蛋糕,您都不吃了?」

  「你幫我吃吧,全部不夠甜。」周允把叉子遞給他,隨手脫掉了外衣,里面是黑色的軍裝外套,槍帶還在身上,他把槍拆掉了,「你在來的路上,一直說你哥的事……你在找他?」

  這支槍宋撿熟悉,經常能見到,軍官級別才有的配槍,是M306式。「沒有啊,我沒說。」

  周允遞給他一杯水。「欺騙上級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小哨兵,你不要騙我。」

  「您幹嘛嚇唬我啊……」宋撿一邊害怕他拿槍崩了自己,一邊吃蛋糕,讓奶油在舌尖融化,但是他不可能全盤說出來,「我是有一個哥哥……走散了,他是我家人,有時候……會想找他。」

  「只是有時候?」周允輕描淡寫地追問,「你的能力有限,不過你可以把他長什麼樣告訴我,我幫你找。」

  宋撿趕緊搖搖頭,才不要呢。自己的身份是線人,萬一被周允挖出來自己身世作假,那就離死不遠了。「報告長官,我……」他又不能立刻拒絕,不然就假得更明顯了,引人懷疑,「我哥比我大二十歲……」

  周允的笑容一下子沒了。但是又立刻笑出來,看著小狗在面前胡編亂造。

  「他……又矮又胖,什麼都不會。」宋撿拿了一顆大草莓吃,深深地低著頭,絞盡腦汁胡編亂造,「脾氣也很不好,沒有人喜歡他。而且……他的臉……長得很嚇人,特別嚇人,眼睛小,嘴巴大,腦袋是普通人的兩倍,還有……他不會跑,只能坐著……」

  「行了。」周允皺著眉打斷他,「你哥可真難看。」

  「嗯,我哥很難看的。」宋撿很快把小蛋糕都吃完了,甜到他嘴巴黏住,他又拿了一片小菜葉,哢嚓哢嚓地嚼,「您還幫我找嗎?」

  「不幫了,我怕嚇著我。」周允特別喜歡聽他嚼菜,又問,「那你喜歡你哥麼?」

  「我……我啊……」宋撿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又沒法拒絕回答,他突然靈光一現,拉開外套拉鎖,把精神體放出來:「長官,我發現我的蛇很喜歡您。」

  小丟還在睡覺,一團沒睡醒的身軀貪戀主人的體溫。

  突然,它感知到某種莫名危險的存在,朝著宋撿的褲腰猛鉆,誓要用黑曼巴驚人的速度逃離,跑得能多遠就多遠。

  「別怕,別怕,是你一直想見的周允長官。」宋撿拽緊了腰帶,怕它真鉆進去。

  然後,周允用一只手,輕輕勾起了他的拉鎖。衣服和皮膚之間的空隙在拉大。

  宋撿眼睜睜地看著周允把另外一只手,伸了進去。

  下一秒,即將鉆到褲子里的小丟被周允拎了出來。

  哇,徒手抓黑曼巴,長官好猛啊,宋撿喝了酒的大腦第一個反應是這個。

  第二個反應是周允長官死定了。

  第三個反應是周允他要死在自己手里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宋撿喝過酒,精神體同樣受酒精幹擾。黑曼巴有致命的攻擊速度,當著主人的面咬上了周允。咬的還不是手腕、手指,是頸部的大血管附近,一口咬完再重覆攻擊,反覆痛咬,幾秒內連續幾次。

  每一口都咬在同一位置,好像生怕咬別的地方死得不夠快,必須咬穿大血管。

  宋撿的酒醉完全嚇醒了。

  如此密集的攻擊,周允死定了,小丟反覆攻擊注射的毒量,足夠殺死幾十個人。

  來不及細想,他先把小丟收回精神圖景,一把將周允摁倒,撕開他的襯衫,用領帶勒住了他的脖子。哨兵都有短刀,宋撿習慣隨身佩帶,就插在軍靴里。他拿出來,刀尖亮了一瞬,對準周允脖子上的那兩個血點。

  劃開之後,宋撿趴在他身上,嘴唇用力壓住刀口的位置,往外吸吮毒血。

  血已經變深了,宋撿接連幾口吸出,連吐出去都來不及,把毒血往下咽,一邊咽一邊吸。

  人類的血原來是這個味道,宋撿將嘴唇壓在周允的脖子上,牙尖碰觸皮膚,舌頭將傷口壓緊。口腔吸成真空,他撐起來緩一口氣,再一次趴下來。

  面對死亡,他以為周允的精神絲會瘋狂攻擊自己,但是沒有,而是很有興致地徘徊在自己的身體周圍。

  周允不怕死,可是宋撿嚇死了,謀殺向導是最重的犯罪。

  不知道咽了多少口,宋撿的嘴邊掛著一抹濃紅,直到吐出來一口顏色轉淡的血液,才擦凈匕首,劃開了自己的掌心。

  血流了出來。

  就在這時,無數根精神絲插進了宋撿的身體,像要把他割裂。宋撿身體一顫,拿不住刀柄,短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在最後的力氣用完之前,他把掌心壓在了周允的嘴邊。

  「長官,我不是故意的!」宋撿開始發抖,整個人籠罩在精神絲的壓迫下。但周允沒有深入報覆,而是讓他暫時失去了力量,別說拿起短刀,拿個叉子都不行。

  「我血液里有抗體!可是……我也不知道直接喝有沒有用。」宋撿兩腿大開坐在周允身上,面對著面,「您……您給總部打電話!是黑曼巴,種類是黑曼巴,有沒有血清啊?半小時……半小時內打針,您不會死的。我、我身體里有抗體,沒有血清,現在做針劑,來得及嗎?」

  周允的呼吸急促起來,宋撿也不知道他是要死了,還是心跳加速開始全身麻痹。

  他以為周允不會喝他的血,可周允直視著他,用左手把他的右手死死壓在嘴上。

  一點一點吸入。

  另一只手摸著他的脖子,反覆摸那圈皮膚。他吸得非常用力,認真,像是真想通過這一個兩厘米的小傷口,把宋撿吸幹。

  宋撿嚇得臉色蒼白,嘴唇緊抿,不可抑制在發抖。周允要是真死了,自己也活不成的。

  這時,桌上的通訊器響了起來,打斷了周允的吸血。他把宋撿放開,再站起來,松了松宋撿勒住他的領帶,按住了通訊器的按鈕。

  同一時間,門被梁霄推開,身後站著一頭黑豹。

  「先帶他回去吧。」周允對梁霄說,「我有任務。」

  作者有話要說:小丟:主人喝酒了,我也暈暈的……

  明天撿撿就要接客去了,呦吼!直接抓包。





第55章 錯認

  梁霄聽從周允的命令,退後一步等待宋撿出去。

  宋撿站在原地,不太想要離開。可他必須要走了,通訊器響了,那不近人情的滴滴聲警告他,宋撿,你只是一個B級哨兵,周允是向導指揮官。除了你,他還有無數的任務、下屬,和偉大的勝利。

  宋撿只好跟著梁霄離開這里,手心的小傷口流了幾滴血,眼角往下滴著汗。走廊還是那樣安靜,燈光微弱,地毯松軟。梁霄給他一個背影,黑豹在監視他的動作。

  「總部……總部有蛇毒的血清嗎?」宋撿突然問,「黑曼巴的。」

  梁霄回過頭,看他一眼。「當然,帶毒精神體的血清都有。」

  「那就好。」宋撿失魂落魄,嘴里還有甜味,腦袋里卻在思考自己的一千種死法,「需要很多,最好能把庫存全搬來。」

  「怎麼?你的蛇把誰給咬了?」梁霄頭也不回地問。

  宋撿當然不敢說,自己的蛇把周允長官給咬了,還是連續咬了許多次。這是黑曼巴蛇的習性,短時間內數次攻擊,不給獵物留下存活可能。

  「沒誰……我還有一個問題。」宋撿惴惴不安地問,「為什麼周允長官的通訊器響了,你就把門打開了?」

  梁霄回過頭又看宋撿一眼。「我是他的護衛隊隊長,平時就在走廊里巡邏。想要暗殺長官的敵人總是非常多,一刻不能分神。」

  「他有很多哨兵嗎?」宋撿又問。

  「當然。向導不能擁有專屬哨兵,卻可以帶領幾百名哨兵上前線。周允長官對哨兵很好,只是我們不會只接受他一個人的向導素,會定期換向導。」梁霄停在站台邊上,「上次我和你說的事,你考慮好沒有?要不要加入特種小隊?」

  「對不起,我不要。」宋撿很幹脆地拒絕,他才不要去危險的地方開火。只是想到周允能同時帶領幾百個S級哨兵……手里的傷口這時疼起來,宋撿捏住了它,狠狠地捏住了。

  到了夜里,傷口還在疼,明明只是一個兩厘米的小口子……宋撿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把精神體放出來,開始教育小丟:「你怎麼回事……那是周允,是周允啊。」

  小丟滑溜溜的,不斷扭動,試圖逃走。

  「你別動,再動我打你啊。」宋撿進行恐嚇,亮出右手掌的傷,「小爸今天都放血了,也不一定能把周允救回來呢。他要是死了,下一個就是你和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毒蛇啊?」

  小丟吐了吐黑色的蛇信,意思是知道,小腦袋鬥志昂揚,看上去還想再試試。

  宋撿看著它這一臉咬人真爽下次還敢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現在好了,周允生死未卜,傷口疼得我沒法睡……你不是很喜歡周允長官嗎?你怕他幹什麼?他只是抓你一下,你讓他抓又能多委屈?」

  黑曼巴蛇不會說話,豆豆眼盯著主人,腦袋晃來晃去。

  「別撒嬌,你闖大禍了!」宋撿彈了它一下,不知道周允現在怎麼樣了。

  不過梁霄說總部有血清,應該……應該不會死吧。

  「你大晚上不睡覺,罵小丟幹什麼?」王霸打了個哈欠。

  「霸霸,我可能要死了。周允他……」宋撿揪著手指頭,自己還沒弄到犧牲名額,也沒有找到哥。他又摸了摸肚臍的左下方,十字型的疤痕這輩子消不掉。

  「放心,現在已經過去這麼多小時了,沒有廣播通報,說明他沒事。」王霸提醒他,「黑曼巴的毒量一旦進入血液就是致命的,沒有血清,周允撐不下來。看來他運氣好,移動基地有現成的。」

  宋撿往後靠靠,背脊貼住冰冷的墻壁。「希望吧,我還想留著這條小狗命,見見我哥呢。」

  「又是你哥……你哥到底有多厲害?就你們那點兒一起長大的事,我聽得耳朵起繭子。」

  睡眠艙里空間逼仄,可宋撿反而喜歡,他和蛇一樣喜愛蝸居,小時候是那個帳篷,一條毛毯,脖子上的繩。現在就在這里,自己一個人發呆也挺好。

  「我哥很厲害啊。」宋撿喃喃自語,「他是狼群養大的,喝的是狼奶。他喜歡看星星,也喜歡對著月亮嗥叫。跑得很快,營地里的人說他能和狼群一起行動。他是一個很硬的人,脾氣真的硬,從來不好好哄我……我折騰起來他還打我。打我手背。」

  「你有毛病吧?打你,你還想他?」

  「我……想啊。」宋撿閉上了眼,很多事,他也不敢全部告訴王霸,自己的過往是只屬於自己和小狼哥的秘密,「有我哥在,我從來不擔心會死。他說過,撿和狼都不會死。」

  王霸安靜了幾秒,仿佛為這份情感動容,但很快聲音回歸嚴肅,把宋撿從回憶里拉回現實。「小撿撿,周允的房間絕對有屏蔽裝置,要務必想辦法找出來,他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目標。」

  小丟作為變溫動物,永遠不能離開熱源,它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宋撿,認定了主人,與主人有異樣的親密。即便是在密封空間里,如此近的距離下,它也要纏住宋撿的腿和腳踝,用鱗片接觸表示親密。

  宋撿也不想離開熱源,緊緊裹著被子。「我沒機會找。」

  「沒機會,制造機會也要找。」王霸提醒他,「但要保持警惕,保持敵意。周允這種人很可怕,一定要小心,別讓他發現你的真實身份。」

  「明白。」宋撿突然起了雞皮疙瘩。

  「你和他,不是一個陣營的夥伴。」王霸加重語調,「他是野軍的指揮官,你是新聯盟的內線。一旦暴露,周允不會對你這種小哨兵手軟,他可能連親手處決你的興趣都沒有,直接交給別人辦了。」

  宋撿已經不寒而栗。「我明白。」

  「如果某一天,上級發布剿滅口令,也希望你不要手軟。」王霸說,「自己活下去才最重要啊。」

  宋撿點了點頭,捏住了手心的傷口。

  第二天,仍舊打聽不到周允的消息。

  宋撿總是不安心,生怕他突然毒發暴斃。好在兩天之後都沒有傳出這樣的噩耗,宋撿排隊去領軍需補給,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應該是……沒死吧?

  罐頭一下領了不少,宋撿拎著包往回走,從來不曾注意向導隊伍那一側。

  那一隊都是向導,只不過人數寥寥無幾,但都是B級,A級和S級不用領,會有人給他們送。

  宋撿想起周允的冰箱,甜苦交加的巧克力和甜蜜的草莓味再現。他舔舔嘴唇,往向導那邊張望。

  他們除了罐頭,還在領……糖?宋撿把裝模作樣的假眼鏡往下拉一拉,真的是糖,管理員遞給向導幾包白色的小方塊。那些小方塊排列整齊,每一包都有幾十個。

  周允說過,向導都是依賴糖分的,看來B級也不例外。沒有糖,他們的精神力就垮掉了。

  吃完幾個罐頭,宋撿又坐上44號列車,到了小巷子里,仍舊是敲三下門,里面回應,再敲三下。

  門開了,女人杵著拐杖:「我以為你臨時放我鴿子,人都約好了。」

  「我從不反悔。」宋撿有些緊張,但自己連S級都撐得住,B級應該不算什麼。於是一腳踏入房間。

  女人關上了門,把他帶到一個像手術室的地方。燈光昏暗,有酒精的氣味,刺到宋撿的嗅覺不太舒服。

  「上去吧。」女人指了指手術椅子。

  「撿撿你可小心點兒。」王霸一直反對他來,「雖然我不知道她把你帶到哪里去了,但我覺得這事很危險。過強的精神發泄能導致哨兵腦死亡。」

  宋撿咳了一聲,當然不可能回答王霸。「為什麼還有束縛帶?」

  「因為第一次接私活兒的哨兵容易緊張,哨兵的身體機能通常又很強,會打傷向導。」女人說,「不過你放心,我給你安排了一位性格不錯的B級向導,他來過許多次了。」

  宋撿站在原地猶豫,看著那張椅子。

  「喝杯水吧,別怕。」女人拿來一杯水,「一次記五千點,我們有專業的技術人員,能直接把點數打過去……這麼一大筆數目,總好過你可憐兮兮撿木頭吧?」

  宋撿看了看那杯透明的水:「我不渴,我想……我想抽根煙。」

  「請便。」女人看看掛鐘,「還有十五分鐘,向導會來,我希望我們準備好。」

  煙是今天發的補給品,宋撿叼了一根,手指顫抖著劃亮火柴。他從來不敢把煙往肚子里咽,都是做做樣子,嚇唬別人。

  煙霧籠住他的臉,橘紅色的煙頭亮了幾次,他又把煙給掐滅了。

  「我準備好了。」宋撿相信自己的精神圖景撐得住。

  他躺上去,女人用束縛帶把他捆住,手腕和腳腕各繞了幾圈。燈在宋撿的頭頂,光線柔和,他慢慢閉上眼睛。

  「你們這里可以用點數換糖塊嗎?」宋撿突然問。

  「當然可以。」女人袖口里的袖珍注射器掉出來,直接紮進宋撿的手臂,「我忘了告訴你,為了減少哨兵的痛苦,還要注射向導素。」

  宋撿整個人一哆嗦,手臂的血管感覺到疼痛。可一切都來不及了,向導素會鈍化哨兵的反應。「你給我……打了多少?」

  「不算太多,主要用來降低你的五感,哨兵太敏感了,我不想再出人命。」女人摟著宋撿的脖子,輕輕地說。

  人工向導素發揮作用很快。劑量太多了。

  宋撿最先感知到的是聽力的退化,所有聲音都變成朦朧中的回響,時大時小,沒有了真實感。

  「宋撿!宋撿!」連王霸的聲音都變成忽近忽遠,「匯報情況!我要你立刻匯報情況!宋撿……」

  宋撿張了張嘴,想說話。眼前的物體以螺旋狀開始旋轉,褪色。最先扭曲的是墻面,豎直線條變成了波浪,其次是頭頂的圓燈。它從正圓形變成橢圓,不斷拉長,又快速變癟,像被人玩兒在手里的膠泥。

  然後是嗅覺,消毒室的氣味變很淡。宋撿昂起頭,想要喝水。

  一股辛辣的香氣,走向了他。

  「注射完了?」一個男向導站在宋撿身邊,卻偷偷穿著哨兵的工裝,軍帽的帽檐壓得很低,恨不得遮住一雙眼睛和鼻子。

  「注射完了。」女人的表情里鉆出一絲狡猾,「B級哨兵,男的,二十二歲,你喜歡好看的嘛,這個最適合你。」

  「我當然喜歡好看的,就算發泄一下精神碎片我也不想要醜八怪。」男向導走得越來越近了,「這個人……」

  女人伸手要東西。「怎麼樣?」

  「他長得好漂亮啊。」男向導的聲音很年輕,音調向上挑,「十瓶特效止疼藥,成交。」

  十個透明的瓶子裝在口袋里,遞過去。女人笑了笑,藥物太少見了,能拿到這個的只有S級的大向導了。至於這個B級哨兵,誰管他死活。基地里的人太多,想要讓一個人消失也很簡單。

  「對不起了,小哨兵。」女人捏了捏宋撿的臉,「我給你安排了一筆大生意。」

  宋撿用盡力氣睜開眼皮,嘴動了動。「哥……哥?」

  荊棘花抹到身上是辣味,咬在嘴里是苦的,宋撿聞出來了,他往上擡身體,想要將人看清楚。

  「哥?誰是你哥?你是誰啊?」男向導松了松領口,開始釋放精神絲。

  壓迫感朝宋撿擠壓而來。

  無數根精神絲,聚集在宋撿的精神壁之外,像帶電的鞭子準備躍躍欲試。宋撿視線里一片扭曲,只剩下荊棘花的氣味,他活動著手腕,小臂開始蓄力。

  淡青色的血管從薄薄的肌肉下顯起來。

  這些精神絲的力量,和周允不一樣。宋撿莫名害怕起來,這個人會傷害自己。

  手腕開始在束縛帶里磨蹭,磨到皮膚發紅,宋撿將它們猛地掙脫開,一只手向上探,不小心打掉了正準備穿透他精神壁的向導的帽子。

  「哥?」宋撿擰緊眉毛,他看不清楚,「你是……」

  「對對對,我就是你哥。」戚洲沒想到他能掙脫,但也不急,反而看向女人,「他真的是B級嗎?你的情報是不是搞錯了?他的精神壁很牢固,連我都不能馬上進去。還有,向導素真的打夠了嗎?為什麼他掙脫開了?」

  女人怔楞著。「不可能,以前沒出過問題……我再去拿一針。」

  「你……你真是我哥嗎?」宋撿只能看出一個影兒,他太想小狼哥了,「我是撿撿啊,宋撿。」

  戚洲笑了笑,玩心四起。「哦……我是啊,可你怎麼證明你是撿撿?」

  宋撿兩只手全部掙脫,一聽這話,哆哆嗦嗦地拉開了拉鎖,掀起里面那件背心。王霸還在耳朵里喊,他顧不上了,把內褲邊緣往下退了退,急不可耐地,露出肚臍左下方幾厘米的地方。

  腹肌上起了一層汗水,他劇烈喘息。

  露出來的部位有一個十字型的傷疤。

  「這個……哥,你不認識我了?」宋撿真相信了,他腦袋里各種信息相撞,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看不清也聽不太清,唯一能聞出來的,就是荊棘花的辣味,「這個還是你親手刻上的,你說……你說……」

  話音未落,手術室的兩扇門被同時踹開了,一扇前門,一扇後門。

  戚洲正在看哨兵的傷疤,疤痕邊緣很整齊,說明刀夠快,下手的人夠狠心,半點猶豫都沒有。隨著門聲撞響,放肆的精神絲瞬間收回,他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嚇得助聽器差點掉了:「楊嶼?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有任務嗎?」

  楊嶼從前門進來,穿著S級向導的制服和風衣,看向站在後門外的,同樣制服和風衣的周允。

  宋撿還在給戚洲指那道疤。

  無數精神絲在一間小屋子里打出了電火花。向導和向導自來不合,都想要對方死。





第56章 記仇

  周允走進去時,戚洲的精神絲已經收起來了。他走到宋撿身邊,宋撿還處於分不清現實的狀態,一個勁兒指著肚皮上的疤痕,像是要給誰看。

  「哥!」人工向導素注射過快,宋撿的視覺也出了問題,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兒,他感覺到旁邊的影兒要走了,立刻伸手抓住,很害怕再離開,「哥你別走,別走……」

  戚洲被宋撿抓住了手腕,剛才還鎮定自若地遊戲,現在卻變了一副樣子,急不可耐想要劃清關系。「我不是你哥,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的……你松手啊……」

  可宋撿沒松開他,抓得是那樣的緊。「你是……哥,你身上有香味兒的,你說以後讓我認你用。你還說……」

  「我真的不是啊!」戚洲急了,想要掙脫開,竟然甩不掉一個小哨兵的手,他搖著頭,看向楊嶼的方向,「我不認識他的,我真的不認識!」

  楊嶼只是站在門的邊上,身後還帶著一隊人。他一偏頭,那一隊哨兵就進來了,像是要把所有人都帶走。

  周允也抓住了戚洲的手腕,但是目的卻是把宋撿的手指掰開。他抓得真的太過用力,掰開時,幾乎像把手指都折斷。

  「你在這里做什麼?」周允把戚洲的胳膊擋開,又給宋撿穿好了衣服。宋撿的手還在往前抓,抓不到戚洲了,就抓著他。

  「我……我……」戚洲變得支支吾吾,剛才的張揚氣盛全部打了蔫兒,「你管我幹什麼呢……」

  「你在找哨兵做發泄?」周允又問。

  「不是,我不是。」戚洲撒謊否認,「我只是……我只是……」他下意識地調節助聽器,「你剛才說什麼?我……我聽不見。我沒聽見,沒聽見……」

  這麼大的動靜,理所應當驚動了管理員。管理員有處理事務的權限,才不管這里有多少S級向導,多少哨兵。

  「把人全部帶到審訊室!」管理員拿起了對講機,「這里有違法交易。」

  半小時後,審訊室的地上跪了兩個人,一個是宋撿,一個是那個女人。人工向導素已經完全代謝完畢,宋撿的兩只手被綁在身後,整個人都嚇傻了。他只是想做一筆交易,賺取幾千點數,沒想到驚動了這麼多人。

  而且他現在也知道了,剛才自己在藥物的影響下認錯了人。戚洲不可能是哥,要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自己絕對不會被他蒙蔽。

  可是……他是一個S級的向導,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去找哨兵?他安全可以大大方方找啊。

  想起自己一臉焦急向戚洲證明自己就是撿撿的經過,宋撿又懊惱又憤怒,他也憎恨旁邊一起跪著的女人,這個女人完全騙了自己。可是他現在連擡頭都不敢,因為周允就在幾十米開外。

  他怎麼會和楊嶼一起來了?

  「嚇死我了。」王霸負責宋撿這條線六年了,兩個人有戰友情,「我他媽以為你要死了呢!我就說不讓你去吧!」

  宋撿跪得很標準,剛才沒死,過一會兒管理員來了,可能就會死。他是真的怕死,已經在努力克制了,可膝蓋骨還是打顫。

  幾十米外,向導們正在談話。

  「唉,我真不認識他,就是噴了香水……」戚洲笑得生動好看,「你至於這麼生氣嗎?」

  楊嶼往旁邊一閃,躲開了戚洲的手。

  「別氣了別氣了,以後不找了。」戚洲又轉到另一邊去說話,「我沒想鬧這麼大,不過你放心,管理員只管哨兵。」

  楊嶼繼續躲開他的手,管理員當然只管哨兵,S級向導幾乎不受管束。更何況,戚洲還是086號基地稀缺的巡航大向導。

  可是向導和向導之間,就不一定了。

  周允站在不遠處,頸大動脈附近還貼著一塊白色的紗布。

  「調查清楚了。」梁霄在旁邊作報告,「女的是退役哨兵,一直在44號列車抵達站做違法交易。曾經有數十名B級哨兵死在她那里,嚴重違反向導與哨兵安全法則第10條,應當立即執行槍決。」

  「繼續匯報。」周允收斂了精神絲,但不代表他和楊嶼之間沒有交流。

  眼神交匯,血雨腥風。

  「宋撿他……」梁霄停了一下,「編號10047B,是第一次參與這類行動。長官,向導和哨兵私下進行這種行為,如果沒有點數交易和過分親密,就不算違規。現在戚洲一口咬定兩個人是你情我願,沒有承認點數交易的事實。所以這件事還好辦。」

  周允聽著。「繼續說。」

  「是的長官。」梁霄往前了一小步,「最棘手的問題是……那個編號為30021B的女人,供出宋撿曾經偷賣過東西。是物資。」

  周允的眼神掃過一側,審訊室里,10047B和30021B跪在地上。

  小狗不學乖,竟然幹這種危險的事。

  他將眼神收回來,嘆氣,再低聲問:「他賣過什麼?」

  「木料,均為回收物品行動中違規帶回,交易時長不低於三年。」梁霄也壓低了聲音,作為一名S級的哨兵,感受到的是在場三位大向導波詭雲譎的精神絲湧動,盡管看不見,可每根精神絲都是向導本人的延伸,「供詞已經有了,宋撿這次的麻煩很大。交易次數超過上百起……會流放,或者送去挖礦基地。」

  一口氣說完,梁霄等待上級的裁決。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流放,基本上就是死刑。挖礦基地是犯重大錯誤的向導哨兵服役的地方,去了的人基本回不來,也死在那里。

  「長官,需要我出手幹涉嗎?」但梁霄還是要問一下上級的態度,「我和這個管理員有幾分交情,如果我出面……」

  「不需要。」周允將精神絲放出去,和楊嶼的撞在一起。小狗不乖,確實需要受到一些懲罰。

  小小的懲罰就好。

  梁霄舒了一口氣,偷藏和偷賣回收物資,絕對不是小事,他也不希望周允長官這次趟渾水。

  宋撿還在等待自己最後的處罰,旁邊那個女人不吭一聲,他也不吭聲。兩個人心懷鬼胎,想著怎麼給自己開脫,但宋撿知道自己一定被賣了個一幹二凈。

  理智告訴他,自己已經沒救了。偷偷藏起來的小木棍,哪怕是一根,都是不允許的。

  但是今天的這個仇他也記下來了,只要有機會,他一定咬住戚洲不放。別的事宋撿可以不計較,也沒有資格和本事計較,但是他不允許別人冒充小狼哥,來騙他。

  審訊室的門突然打開了。

  高級管理員拿著一本供詞。他先看女的,死在她手里不止一個哨兵了,再看男的,不懂是什麼信念支撐他每次都偷藏幾根小木棍回來,來來回回不知辛苦地幹了三、四年。

  積少成多,也換了幾百個點數,流放罪板上釘釘。

  宋撿慢慢擡起頭,眼皮微微地眨動,等待命運的裁決。

  「下面和你們對一下口供,再交給審判官,半小時之後你們就準備換地方吧。」管理員拿起供詞,「編號30021B,再對口供之前還有什麼想說的?盡量吐幹凈,坦白從寬。」

  宋撿用余光看她,汗水順著後頸的直線流進領口里,順著背溝往下。還有幾滴直接從額頭掉下來,滴在了鏡片上。

  女人咬了咬牙:「我為基地做過貢獻,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為基地做貢獻的人太多了,除非你再提供些有用的情報,但你的貢獻,也無法抵過你殺害哨兵的罪。」管理員翻閱著供詞,「可你還沒交代,10047B為什麼長期偷藏、偷賣木料,他的目的是什麼?」

  完了,犧牲名額的事要被供出來了……宋撿閉上眼,這回自己是真的沒救了,無力回天。

  女人楞了楞,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我說,我說,他要……」

  驚人的精神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瞬間刺穿了她的後腦,過載的情緒碎片毀掉了她的精神圖景,一點機會都沒留給她。宋撿微張著嘴,看著她就在旁邊直挺挺倒下去,自己差點癱在地上。

  那些精神絲的速度太過驚人,即便看不見,但能感受到。它們貼著鼻尖而過,宋撿體會到了它們的鋒利和無情。

  是周允長官的。宋撿沒上過戰場,終於看到了力量懸殊,原來一個S級向導想要處決一個B級哨兵,是不用武器的。

  審訊室外一片死寂。

  梁霄站在周允身後,看了看自己的上級。

  戚洲楞了一下,隨即笑著鼓起掌:「厲害厲害,我還以為自己犧牲之前,看不到某人發怒呢。」

  高級管理員保持著站直,不敢動,半秒鐘之內,口供提供人死了一個。還是基地副指揮官親手處決。

  宋撿恨不得彎腰躲進塵埃里,自己大錯特錯了,周允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他看著周允走進來,走到面前,嚇得屏住呼吸。

  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自己了?

  「周允長官。」管理員擦了擦汗,「接下來怎麼處理,請指示。」

  周允看著30021B的屍體,這是自己親手處決的人。狼不會殺害親近的同伴,可是人類卻不懂這個道理。「她原本就是要槍決的,我在公事公辦。她害死的那些哨兵,想辦法找出編號,給他們的家人一些賠償。如果找不到家人,把他們的狀態改為陣亡,不要算作失蹤。」

  「是。」管理員看向宋撿,「那另外一個……」

  「人我提走。」周允說。

  宋撿如釋重負,太好了,關鍵時刻還是周允救了自己。「謝謝長官,我保證以後絕不再犯,請您……」

  「可是……」管理員說,「偷藏物資,即便不流放,也會佩戴電擊項圈全年。」

  「可以。」周允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以作懲罰。」

  宋撿猛擡起頭,甩出幾滴汗水。電擊項圈?那東西會不會很疼啊?

  「不錯,不錯,好一個以作懲罰。」戚洲溜達著進來看熱鬧,身上還有荊棘花的香水味。

  周允轉過身:「你現在可以滾了。」

  「我憑什麼滾啊?我又沒做錯事。」戚洲很輕狂,但也很強大,「我還想聽聽他叫我哥呢。」

  不說還好,一說激起了宋撿的怒火,一條黑曼巴蛇以極快的速度從宋撿的衣服里滑了出來。

  它在地板上爬行,但戚洲並沒有感受到毒蛇的威脅,他真正的威脅,是額頭上的槍。

  「戚洲。」周允用冰冷的槍口抵住戚洲的眉間,「只要你再多說一個字。」

  「我……」戚洲飛速抽出短刀,刀尖刺進周允的肋下皮膚,向導和向導自來不合,經常為了權利爭鬥,「我說什麼了?」

  下一秒,梁霄的槍口抵在了戚洲的後腦勺位置上,S級哨兵的速度實屬驚人。可梁霄只聽耳後哢嚓一聲,上了膛的槍懟在了他的耳後。

  是楊嶼,面無表情,手底下卻從不留情。

  戚洲看到楊嶼又笑了:「來啊,看誰手底下開槍的速度快,大不了咱們一起死。」

  周允頂著刀尖又近一步。「你已經死了。」

  戚洲瞬間僵住,明媚的笑容還掛在嘴角,可眨眼這樣的表情都不敢再做。

  黑曼巴蛇爬在他的肩頸位置,從脖後來,纏繞到了他的正面。張開嘴的時候,口腔內壁全是黑色的。

  「不帶這樣的吧?」戚洲的注意力隨著蛇的滑動而動,「我開玩笑呢,我們都是向導,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啊?」

  「把刀收了。」梁霄用槍口頂了下他的後腦勺。

  「行,我收。」戚洲將短刀收回,刀尖有鮮紅的顏色,「周允,現在讓那個小哨兵把蛇收回去。」

  宋撿還跪在地下,雙手反綁,可眼睛里出現的是蛇一樣的殺氣。

  「哨兵。」周允用平常的語氣,「把你的小蛇收回去。」

  可宋撿拒絕聽從指令,只盯著戚洲。哨兵天性殘暴好鬥,他體內的向導素促使他要保護周允。瓶底厚的眼鏡滑到了鼻尖,兩只大眼睛全露出來。瞳孔已經輕微擴散,眼白邊緣發暗。

  當想要保護的向導受傷時,哨兵會一瞬間進入狂化。

  除掉一切有可能傷害向導的潛在威脅。

  作者有話要說:宋撿:啊好氣啊我要咬死你!

  小丟:我才不是小蛇!





第57章 哥

  黑曼巴蛇還在頸上收緊,戚洲卻不害怕,只是笑:「周允,我已經把刀收了。」

  周允的槍卻還沒收回,只是看向了宋撿:「10047B,精神體即刻收回,這是我的命令。」

  可宋撿半點反應都沒有,他已經被激怒了。

  周允只好親自把小丟拿過來,小丟還處於憤怒狀態,可是並沒有咬他。他把蛇放在自己的肩上,小丟立刻繞著他的肩盤住,親昵地蹭他的下巴。

  同時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逃走,不肯服輸地朝戚洲過去。

  周允只好騰出左手,抓住了蛇的頸部,最關鍵的那個部位。皮手套的質地讓小丟感到好奇,它又盤上了周允的手掌,不斷用腹鱗剮蹭人類的虎口,逆向摩擦著鱗片。

  「現在你該收槍了。」戚洲嘴角一擡,「你該不會以為我會怕蛇吧?」

  黑曼巴蛇正在周允身上纏繞得起勁兒,突然朝向了戚洲,它張開嘴,呲著毒牙汪了一聲。

  戚洲好奇地歪了歪腦袋,這蛇怎麼學狗叫呢?

  周允把蛇嘴完全捂住,小狗的警惕心太差勁,在沒搞清楚對方精神體的情況下就放了自己的精神體出來,這很危險。「回去。」

  宋撿那邊突然如夢初醒,他倒喘幾次,瞳孔驟縮,黑曼巴蛇乖順地滑下周允的身體,爬回了主人的身邊。

  它挑開人類衣服的領口,滋溜一下鉆了進去。

  王霸雖然沒看見發生了什麼,但是都聽明白了,宋撿這是撿回一條命來。可是新的危險正在形成,他又對周允產生了淺層依賴。

  他剛才在……保護自己的向導。

  宋撿大汗淋漓,完全不清楚剛才發生什麼。

  剛才一剎那,他沈進了精神圖景,外界的一切幹擾都變成五感能接受的訊號,拆分成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像蛇吐信子分析空氣成分,他逐個分析,眼里只有攻擊目標。

  直到周允朝他下命令。

  眼前已經成了一場死局。楊嶼殺梁霄、梁霄殺戚洲、周允也可以殺戚洲……槍都在手里,槍口都對準目標,可誰也沒有打算收槍。

  「都在幹什麼!」審訊室的二層直通移動基地的天台,一個聲音冷冷地冒出來。

  宋撿擡起頭看,竟然是086號移動基地的最高指揮官,向導遲澍。

  遲澍正在上面抽煙,聽到響動才過來,沒想直接撞見自己幾個得力的下屬大動幹戈。「我記得我提醒過你們,不允許在基地內殺戮。都不記得了?」

  「不關我的事。」戚洲率先把自己撇幹凈,「他,周允先拿槍指我,現在還指著呢。」

  「周允。」遲澍披著風衣,全基地里,只有他的制服是純白色的,軍靴踩在金屬台階上,是冰冷的鞋音,「解釋一下。」

  周允看了看遲澍,手槍在掌心打了個轉,收了回來。他什麼也沒解釋,左手在左肋下摸了一下,掌心給遲澍看。

  是血。

  戚洲不再說話了,他雖然沒拿槍但是見了血,自己不占上風。

  果真,遲澍忽略掉審訊室里的屍體和哨兵,朝戚洲過來:「我想你應該解釋一下。」

  「不合啊。」在遲澍面前,戚洲還不想把事情鬧大,「我和他向來不合,所有人都知道。」

  「不合也不用鬧到動手的地步。」遲澍往後看一圈,視線掃到了宋撿。

  宋撿趕緊低下頭,自己這是什麼運氣,一天之內見到四個大向導。

  「又是他?」遲澍再看回來,只看周允,「整個移動基地是沒有別的哨兵了嗎?」

  「不是因為他。」周允接過梁霄遞過來的手帕,按住傷口,「我看他也很不順眼。」

  宋撿的手臂綁得沒了感覺,只聽王霸在耳朵里說:「看吧,向導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同類之間還互相殘殺呢,連自己人都能下手。不過這個遲澍,你也不要相信他的話。向導不合是遲澍最願意看到的事,只有他們不合,才不會集體策反。」

  果真,遲澍沒有再深究,而是說:「我不希望再發生這種事。現在立刻解散,回各自的房間。記住,你們的身份是S級向導,注定要比別人承受更多的痛苦和壓力,我不管你們找什麼哨兵發泄,怎麼發泄,我的要求只有兩條。第一,不允許產生深度依賴,你們的精神力不允許被獨占,一旦發現,哨兵即刻銷毀。第二,不允許影響作戰力和判斷力,否則處理方式同上。」

  「明白。」戚洲將手插兜,「我才不會和哨兵有關系。」

  楊嶼收好了自己的槍。

  「周允,我再提醒你一次。」遲澍臨走時說,「向導和哨兵注定不平等。深度依賴發生之前,向導可以換哨兵,但哨兵一旦開始依賴你,他們的占有欲將幾十倍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你是為他們好,就不要親密過度。如果你想為自己好,就不要有超出的關心,否則……失去哨兵的痛苦會害死你。」

  周允想了很久才開口:「我明白。」

  遲澍離開了,宋撿等待自己最後的命運,王霸仍舊在耳朵里叨叨:「看吧,向導都是沒有感情的生物,向導都是從小被當作非人類培養的。」

  非人類?宋撿偷偷看了一眼周允……如果連正常的感情都不允許有,向導也太慘了吧?

  鬧劇結束,楊嶼頭也不回地走了。倒是戚洲追上去:「別生氣了……我也不想啊,我又不是哨兵……」

  高級管理員站在屍體旁邊,左右為難:「長官,那10047B他……」

  「我提走。」周允看了一眼梁霄,「把他帶回去,作為基地的懲罰……電擊項圈和手環準備好。我會處理他。」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是真的吧?宋撿被梁霄扶起來,雙腿跪麻,踉蹌地跟在他們身後。

  仍舊是坐那輛列車,宋撿像被綁著押過去,一路上引人注意,真像一個要被周允長官處死的哨兵。到了周允的臥室前,梁霄停住了,從兜里拿出貼身的短刀。

  宋撿想起他剛才出槍保護周允的速度來,比自己快幾倍不止。「我……我是不是給周允長官惹禍了?」

  「目前看來,好像是的。」梁霄割斷了繩子,「但是看在你剛才保護長官的勇敢上,我暫時不和你計較。違規的事你既然做了,就要接受懲罰,希望你不要怨恨周允長官,沒有他,你必定流放。」

  「嗯,我以後……我以後再也不見他!再也不給他添麻煩!我說到做到!」宋撿活動著手腕說,心里也在說,我再也不吃他的小蛋糕了。

  「希望吧。」梁霄關上門的時候說。

  門關上了,宋撿又進了這間房間,和王霸失去聯系。他先喊了聲報告,沒人回應,才一步一停地往里走去。

  「長官?」宋撿揉著手腕上的勒痕,「10047B報到,您……您……」

  窗戶邊上,周允正站立著脫衣服。外套、領帶、黑襯衫,全部掛在衣架上,展現在宋撿面前的是一具精悍生動的身體。

  「幫我拿醫療包。」周允沒有轉過來,而是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宋撿從抽屜里拿出白色的醫療包,捧過去,他想幫忙上藥,又不敢。周允慢慢轉過來,一個新鮮的刀口創面出現在他的腹肌上。

  殺了戚洲。宋撿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周允看了宋撿一眼,感受到哨兵的殺意。一個不知道隱藏情緒的哨兵,在敵人面前只會不堪一擊。

  他接過醫療包,動作很快,一看就是經常自己處理傷口,他歇坐到窗前的沙發椅里,閉住呼吸,消毒針,消毒任何需要用到的工具,然後,當著宋撿的面,開始縫合傷口。

  宋撿看傻了,仿佛自己也感受到了疼痛。他好疼啊。

  可縫合的全過程里,宋撿都沒有感受到周允的精神絲有一星半點的波動。

  他的精神絲完全安靜。

  他已經很習慣受傷,習慣自行處理傷口。

  處理完,周允拿出一卷白色的紗布,繞著肋骨下緣纏繞一整圈。地上掉落的是染血的紗布塊,酒精燈還在燃燒,針和剩余的線,被扔進垃圾桶里。

  宋撿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了,他過去用燈帽蓋滅了酒精燈,蓋了兩次,檢查過才放心。

  「你為什麼會認識戚洲?」周允突然問,側臉分明,輪廓很深。

  「沒有啊。」宋撿意識到了什麼,立正站好,「報告長官,我不認識他,今天和戚洲是第一次接觸。」

  「那為什麼接觸?」周允站了起來,他能接受宋撿和其他向導有交流,但無法接受宋撿認錯人。

  宋撿有些懵,他往後退,直到退到墻面,剛才自行縫針時還靜如止水的精神絲全體觸動,在他身邊蠢蠢欲動,要插進來。

  「為什麼?」周允把手覆在宋撿的後腦處,精神鏈接最近的姿勢,「你現在告訴我,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你有沒有吃過他的小蛋糕?」

  這是在逼供,宋撿的呼吸空間瞬間受到擠壓,有幾根精神絲已經快要紮在他眼球上了。「報告長官,我……我是為了換點數,我以前不認識他的,沒有吃過小蛋糕。除了您,沒人給我過吃的。」

  「是麼?那很好,戚洲不可靠,亂吃別人的東西會死的。可你換點數做什麼?」周允更近一步,手指插入宋撿半長的頭發里,他觸摸頭皮如同觸摸鱗片,再順著頸椎骨下來,「你說實話。」

  眼鏡框左面的鏡片就在這時,在極大的精神力壓迫下,哢吧,碎了。

  感受害怕的同時,宋撿也感受了一把心疼,瓶底厚的鏡片要是真碎了,以後只能戴框架了。

  「報告長官。」心疼歸心疼,宋撿還是要如實說的,「我只想……我要是說了,您能不能放過我?我只想攢點數的,通過地下交易買一個犧牲名額。可是犧牲名額太貴了,我買不起,那個女人告訴我可以偷藏物資,拿過去賣,可是賣的點數還是太少了,三年多只有幾百點,我太弱小,我湊不夠。她說……幹一次這種生意,給我五千點,我……我就……我就動心了。她說是B級向導,沒告訴我是戚洲,我想著……我能承受您,也能承受別人。」

  「犧牲名額?你要那種東西幹什麼!」周允將精神絲全部放出,無數根絲的尖端開始觸碰宋撿的四肢。

  「我只想……」宋撿唯唯諾諾地說,「我想找我哥。」

  精神絲瞬間靜止了。

  「我小時候……是流民放棄的孩子。」宋撿閉著眼,生怕周允哪根神經搭錯,像處置那個女人一樣插死自己,「後來我哥撿了我,給我起了名字。可是長大之後我們就走散了,發現我的哨兵說,我哥也可能被基地收編了。可是基地太多,哨兵也太多,我不知道我哥長什麼樣,也不知道他說話什麼聲音。他沒名字……但是,只要我有犧牲名額了,以後他就能在系統里找到我。最起碼讓他知道……我來過這里。」

  那些精神絲柔化下來,流水一樣試圖包裹住宋撿的身體,在他四肢周邊形成看不見的網。

  「如果他發現你犧牲,你以為他會很高興終於知道你的下落了麼?」周允問,「你很想他麼?」

  宋撿點點頭。「嗯,想。我哥曾經為了我……殺過人。」

  精神絲開始纏繞宋撿的手臂、脖頸和腳踝,還有幾根在輕微翹動。

  「他很厲害麼?」周允又問。

  宋撿又點頭。「嗯,很厲害。」

  精神絲繞到了宋撿的腰,它們開始交叉,栓緊了他。

  「所以你以為戚洲是你哥?」周允輕摸著他的頭發,「難道戚洲和你哥很像麼?戚洲難看死了。」

  「可我不知道我哥什麼樣子啊……」宋撿微微擡著下巴頂嘴,「再說,當時我被注射了向導素,判斷力出現了問題……他身上還有香味,我哥也有,我肯定會認錯啊。」

  周允放開了手,重新覆蓋在宋撿的後腦勺上。「那你為什麼要脫衣服?」

  衣服?宋撿搖搖頭:「我沒脫,您不要瞎說啊,我哥知道會生氣的。我哥……我哥他有個習慣,只要是他的東西都會刻上一個十字。我摸到十字就知道這個東西是不是他的,是他的就可以用,他……在我這里……」

  宋撿拽出背心的下擺,把褲腰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個淡化的十字疤痕。「靠這個,我就能找到他,戚洲說我怎麼證明自己是撿撿,我光顧得給他看了……」

  沒等宋撿說完,周允用精神絲侵入了他,侵入了他的精神圖景,宋撿先感覺到一陣腹痛。不,不是腹部,是他的疤。

  周允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沖動,向導天生負責安撫哨兵。

  感受到自己的哨兵狂化,脆弱,悲傷,痛苦……這一切,都讓他想要進來。

  他無聲無息地降落在這片小小的圖景里。他重建過,一切都按照原樣。沙面上仍舊有小樹杈搭成的低級防禦工事,拴著幾個破破爛爛的小鈴鐺。

  周允擡起腿,小心邁過那串鈴鐺,靠近了小小的尖頂帳篷。

  帳篷里,兩個人撕扯著打成一團。

  「把刀給我!」少年沖那年還小的宋撿喊。

  「哥你別怕,就一下。」宋撿拿著一把匕首,褲子都脫了,「她說你長大就需要女人了,我把那個割了,我長大了給你當女人。」

  「刀給我!」少年撲上去,「你他媽瘋了!我他媽什麼時候要女人了!」

  宋撿看向上方。「她說的,她說男人都需要女人。」

  「我他媽不需要!就算你變成女人了我也不需要!還鬧不鬧了?」少年兇巴巴問。

  宋撿趕緊搖頭。

  「還他媽敢不敢動刀了!說話!」少年很氣憤。

  「不敢了,哥你別找女人行嗎?」宋撿說。

  少年一下沒了聲音,又像狼一樣把宋撿重新撲倒。他動了刀,劃傷了宋撿的腹部,肚臍左邊,靠下。

  找哥,犧牲名額,荊棘花,劃痕……周允呼吸急促了,他應該立刻離開這里,可是他一閉上眼,短短半秒之內,宋撿的精神圖景開始出現割裂的紋路。

  最初是小帳篷,慢慢地,十字型的裂紋爬上了每一寸墻壁。

  不同於上次的烈火,這一次是清晰的割裂,就連小樹枝上,都出現了清晰的十字。雕刻出的記號從周允腳下的那片沙面起始,一個一個覆蓋、延伸、擴大、無法控制,連篝火里的木炭都沒逃過去,出現了十字。

  向導不像哨兵,擁有強化後的五感,但發育出的情緒捕捉能力驚人。他們是接收器,也是調節器,強大的精神力是向導的武器,也是他們的致命弱點。向導注定情緒敏感豐富,他們的情感世界,永遠是一片狂躁的汪洋。

  周允沒有控制住的感情,投射到了宋撿的圖景里,他應該離開的,但是已經太遲了。

  太過洶湧,無法抽離。

  宋撿的傷疤,疼得像重新割了一遍。那年,他並不知道自己拿著刀的時候在鬧什麼,在哭什麼,為什麼要讓那個姑娘離開,為什麼要給哥當女人。

  長大之後他搞清楚了,那是出於嫉妒和吃醋。他嫉妒營地里的女人能替哥做的事,包括生孩子。

  現在周允的情緒投射進來,竟然讓他的精神圖景,全部出現了十字。

  精神圖景是永遠不會騙人的。

  周允的精神絲立刻往回撤了,他們還保持著額頭相碰的姿勢。腹肌上的紗布已經紅了一塊,他放開宋撿,準備抽身而退。

  「你別動!」宋撿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長官!」

  可周允還是放開了他。「編號10047B,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宋撿卻捂著肚皮上的傷疤,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肩峰和肩胛,看他的耳朵。

  「哥?」宋撿小聲地叫了一次。

  沒等周允答覆,他撲了上去,掛在了周允的身上。「哥!」

  作者有話要說:周允:完蛋……





第58章 尋找精神體

  周允想要推開他,他想做的和不能做的事情同樣多。遲澍已經警告過了,並且說得很對,在移動基地里,哨兵注定無法和向導平等。

  是自己沒法控制。

  如果認出宋撿那一天,就控制住了,只是派人悄悄地保護好他,給他安排洗衣間的工作,或者提前離開哨兵聚集地,去城市里面找活兒幹。替他安排好無驚無險的一生,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他。

  告訴他自己一直沒有走遠,一直沒有忘記你,即便我自己丟了狼和馬和帳篷,可我一直沒有放棄找你。告訴他,我們一直生活在離很近的地方。

  那樣,宋撿這輩子就安全了。

  可是沒有辦法控制,沒有辦法忍住。周允明知道自己做了錯的決定,還是讓宋撿來找自己了,允許了宋撿的靠近。

  剛才又是再度失控,在宋撿的精神圖景里和他發生了情緒共振。周允完全沒想到宋撿會傻到用那樣一種方式,去留下他曾經存在的證明,只為了讓自己能夠找到他,知道他的下落。

  萬一真的在犧牲名單上找到了,又能怎麼辦呢?撿的生命已經結束,照片也已經定格。此刻,周允體驗到了無窮大的悲傷,是他自己的,來自一個情感充沛的向導。

  那些十字,是宋撿因為自己吃過醋的證明,也是自己今天的情緒證明。他能夠接受小狗一時不乖,明知故犯進行違規的交易,卻怎麼都接受不了,他睜著眼睛,對著別的男人喊哥。

  自己撿回來的小狗,怎麼能認錯人呢?周允失控了,又縱容了自己的失控。

  向導和哨兵一旦產生了共振,誰也沒法騙誰。

  「哥!你是不是我哥啊?」宋撿已經確認了,他掛在周允的身上不肯下來,雙腿將他盤住,這動作以前自己也做過,那時候還很小,小狼哥還能抱著自己走來走去,現在自己大了,小狼哥也大了,「我是撿撿,宋撿!我以前叫宋石,你說我是你撿的,給我改了名字,我不讓改,你還打我手。哥……哥!哥你認出我了嗎?」

  「你……認錯人了。」周允還是想把他推開,可身體卻動不了,那一年,自己累得半條命都沒了,宋撿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掛在自己身上,「剛錯認完戚洲又錯認我,你不要重蹈覆轍。」

  「你是!你就是!你現在這麼像人了我也認識你!」宋撿在他臉上亂親,對高級長官的禮數全部消失了,他是周允長官,可也是自己的小狼哥,從兩個人還沒衣服穿的時候就睡在一起了,「你剛才在我里面的時候,在嫉妒。你嫉妒戚洲是不是?因為我認錯人了?」

  周允只能把臉往旁邊偏,剛剛縫合的傷口,仿佛又裂開了。但是他還是沒法推開宋撿。「我只是不希望你和其他的向導太過接近,向導很危險,無論你靠近哪一個都是錯的,包括我……」

  「那你為什麼幫我建了精神壁?我的精神圖景差點被拆掉,是你幫我重新建好的?」宋撿仔細地看他,自己太想他了,笑著含了淚,七年的分離終於結束,可這七年太長了,長到宋撿完全記不清每一天都發生了什麼。

  好像每一天都是睜眼閉眼就過去了,毫無意義。記憶最深刻最鮮活的一刻,還停留在那一天,他和小狼哥離開了營地,哥說要帶他去沙漠深處,再也不出來了,再也不見別人。

  哥還說,還帶他一起去看星星。

  「哥。」宋撿抱著他蹭,眼淚被蹭了出來。

  蹭到了周允的臉頰上,仿佛周允也哭了。

  周允看到了宋撿的眼淚。他閉上了眼。

  「你騙不了我。」宋撿重新抱上去,不肯撒手,像一條蛇,比小丟纏繞得還要緊,「除了你,沒有人會管我,更不會特意給我送吃的。你讓我吃小蛋糕,還讓我吃蔬菜和蘋果。今天……今天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哨兵那麼多,你可以擁有那麼多……哥,你這些年都在哪里啊?我都找不到你,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呢……狼牙手串我都沒弄丟,我一直戴著呢。」

  「10047B。」周允睜開了眼睛,他的傷口裂開了,紗布已經染紅,「注意你自己的情緒,從我身上下來。」

  宋撿下來了,因為突然想起周允的身上有縫合傷口,但是他沒有退開,反而又撲上去,他伸出手,用掌心去觸摸周允的臉部輪廓。

  他害怕周允長官,卻不害怕小狼哥,小狼哥永遠不會拒絕自己。現在他要摸,視力是覺醒後才有的,但對宋撿來說,更深刻的是觸覺,是十根手指頭。

  他根本不知道小狼哥長什麼樣子,即便懷疑是周允,也沒法從臉看出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看他的後背輪廓,順著肩峰到耳朵,嘗試著描繪出一個影兒來。

  哥總是長很快,影兒很快從小變大,變寬,和周允已經對不上號了。

  但是小狼哥的臉,宋撿從小到大摸了成千上萬遍。

  周允向後猛退了一步,試圖躲開宋撿的手。分開那年,自己已經接近成年,即便換了衣服、剪短了頭發,可長相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宋撿再撲上來,不肯放棄,大膽地撲進了周允的懷抱里。手往上摸索,終於,終於碰到了他的眼眶,碰到了眼睫毛。

  哥的眼睫毛,又長又密,密得都發硬了。

  是這張臉嗎?是這張臉吧。宋撿閉上了眼,像覺醒前的小瞎子。

  指腹滑動在皮膚上,他要精準地描繪出一張臉來。山根的頂側面,分界很清晰,頂面又直又窄,這是因為張牧說,哥肯定有少數民族的基因,所以他的長相很好認。眉頭也靠的很近呢,眉毛很濃,宋撿的手再往下滑,因為眉骨過高,反襯出山根向下凹陷。

  他再去摸嘴,摸那張自己親過的嘴巴,和自己舔過無數次的下巴。

  「哥。」宋撿閉著眼睛,側著臉笑。是他,就是他,自己找到了,找回來了。哥穿了衣服剪了頭發,自己也摸得出來。

  周允緊緊抓住宋撿的手,卻放下了。「哨兵,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我在移動基地里長大,父母都是哨兵,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基地,也不認識什麼流民。警告一次,不要越界了。」

  宋撿的笑容破了。

  「你為什麼不認我?」他知道這就是小狼哥,「你……你不要我了?」

  周允背過身去,重新處理自己的傷口,他連頭都不敢轉過來。「因為我根本不認識你。我是一名向導,你應該遠離我。」

  遠離?宋撿自己搖了搖頭。他不要,他也不接受遠離。他和小狼哥之間,沒有遠離這個詞。

  安靜了好一會兒,宋撿重新立正站好,他看著周允包紮傷口,無數次想要撲過去,他身體里還有周允的向導素,在認出了哥的作用下,這一刻,宋撿非常想要殺掉戚洲。

  哨兵不允許自己的向導有危險。

  保護哥的生命安全,從這一刻起,成了宋撿最大的任務。他還以為哥會覺醒成為一名哨兵呢,畢竟哥從小就那麼強大,厲害,能跟隨狼群狩獵,還能和狼打架。他萬萬沒想到,狼群養大的小狼哥,會是一個S級的大向導。

  「抱歉長官,剛才是我越界了。」宋撿只能先這麼說,他怕哥一次又一次再否認,他受不了,「那個……剛才進來的時候,梁霄隊長說……我要佩戴電擊項圈,是真的嗎?能不能……不戴啊?」

  他不敢求周允長官,卻敢求一求小狼哥。

  周允重新處理好傷口,披上了他的風衣。再看向宋撿時,他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不能,電擊項圈和手環就是你的處罰。」

  宋撿聽了一陣害怕,電擊項圈有兩種,一種是對待危險罪犯,圈內有一根銀針紮進皮肉,頂在頸椎骨上,一種是沒有針的,只有放電級片。

  「那……我要戴多久啊?」宋撿摸了摸自己可憐的脖子。他把領口往下拉拉,故意露出皮膚,露出他的疤痕來,給哥看。

  「一年。」周允再轉過去,「按照基地的規定,你需要佩戴一整年。也是時刻提醒你,不該放出精神體的場合就不要嘗試,向導之間也會有爭鬥,沒必要卷進來。你很弱小,小丟也很弱小,你們根本不知道戚洲和楊嶼的精神體。」

  「哦……」宋撿低下了頭,一年啊,一整年自己都能變成發電機了,但還是點了點頭,誰讓自己不乖,「好吧。那是您幫我戴嗎?能不能別讓別人來,我不要別人。」

  這時,梁霄在門外打報告,時間掐得剛剛好。周允說了請進,他送進來一個黑色托盤,里面是一條電擊圈和配套的手環,黑色的皮革內側各有一處金屬極片。

  還好,還好,宋撿見縫插針地安慰自己,最起碼這種不是帶針的,不用紮進皮膚里面。

  「真的要戴啊?」可他還是想要求求情。

  「伸出你的手。」周允先把皮手環拿起來,調節電擊時間,最長間隔是每三小時一次,戴在了宋撿的右手腕上。黑色的手環有三厘米寬,安全扣是密碼四位數,周允重置它,輸入了自己的密碼,再把電擊項圈拿了起來。

  這個東西,會電自己的小狗,但是也能讓他長記性。

  「報告長官。」宋撿真的不想戴,他想戴麻繩,手環上有個電子屏幕,是倒計時,從03:00變成了02:58,「能不能……不戴啊?我以後再也不放小丟出來了,再也不惹事了,戴這個……我會電死的。」

  「這是高級管理員的意思。」周允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翻轉過去,「擡起頭。」

  宋撿嘆了嘆氣,只能認命了,把頭擡了起來。一條皮項圈箍住了他的脖子,在後頸上鎖。剛好卡在喉結下方,勉強能塞一根手指頭進去,卡很緊。

  「三小時一次,每天27小時,不間斷。」周允將電擊項圈的位置調整好,剛好蓋住那一圈磨出印記的皮膚,「我要你記住教訓,再自己不夠強大之前,不要試圖挑戰別人,特別是挑戰向導。聽見了麼,哨兵?」

  窗外有東西撲到玻璃上來,宋撿知道那是追風者。「聽見了,長官。」

  「聽見就好,一開始……放電剎那你會很不適應,希望你盡快習慣。」周允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零散蟲群,「現在你可以走了,走吧。」

  可宋撿沒動,或者說,是他不肯動。他以一種執拗的姿勢站在屋里,看著周允的背影。認出來了,就不想再走了。

  「周允長官。」宋撿真的不肯走,貪戀,凝視,遲遲不肯挪步,不願意離開這個背影,還要他很多很多的向導素注射進自己的身體里,「在我臨走之前,能否懇求您一件事?」

  周允不說話。

  又一群追風者撞到玻璃上,玻璃內側還有一個淺淺的彈痕。

  「那次您說,我太依賴視覺,其實我也很依賴觸覺,畢竟我小時候的視力幾乎沒有,所以才影響了小丟,害得它成為一條幾乎沒有正常視力的小蛇。現在,能不能……」宋撿呼吸加快,他興奮了,像被電擊圈勒成了窒息,「能不能,拉我進入您的精神圖景里,一次?一次就行,如果我認錯了,我再也不會打擾您。」

  周允的精神絲沒有波動,猶如他處理自己的傷口時,淡定地縫針,流血,精神絲安安靜靜。

  「一次。」宋撿輕輕地說,「就這一次。」

  周允轉了過來。

  宋撿閉上眼睛,在聽,脖子上的電擊項圈不斷閃動紅點,象征它的危險。精神湧動來得猝不及防,宋撿的身體像被一陣風帶走了,但實際上,還站在原地不動。

  可他進入了周允的精神圖景里,被向導親自拉了進來。哨兵是沒有精神力的,不能主動進入,只能被動等待邀請,拉入。

  還沒睜開眼睛,宋撿先聽到了一陣風聲,卷著砂石,重重拍打在堅硬的金屬上。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別人的精神圖景里,周允並沒有進來,只放了他一個人。

  但是他感覺到周允強烈的存在感,因為他的精神體,就藏在這里面。

  宋撿環顧四周,自己處於一間普通的房間里,全是金屬灰色。如果不知道這是周允的精神世界,他會錯認這里是移動基地的訓練室。

  或者說,這就是訓練室,哨兵和向導接受魔鬼訓練的地方。

  精神圖景所呈現的景致,一定是本人最重要的場景,宋撿滿懷希望進入,希望在這里找到蛛絲馬跡,證明自己的猜想,但他沒想到對周允而言,最重要的竟然是訓練室。

  會不會是假的啊?宋撿小心地邁出一步,看到一扇門。他推門而出,風沙即刻吹過臉龐。

  這不可能是假的,這就是真的。

  因為周允的精神圖景,不是訓練室,而是一座龐大的沙漠基地。

  宋撿站在最上層的平台上,眺望沙漠的邊緣,沒有人有本事制造出這麼龐大的假圖景。

  可周允的精神體藏在哪里呢?宋撿重新打起精神,關上門,走入了基地的通道,前往更深處。

  去找它。

  如果周允真的是小狼哥,宋撿不相信這里沒有一點關於自己的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周允的精神體:我要藏不住了!

  宋撿:你不要跑!





第59章 我找到你了

  宋撿進入了這個移動基地。

  S級向導的精神圖景果然不一般,配置精密,規模宏大,宋撿只進入內部拐了幾個彎,就迷路了。他仿佛迷失在一片迷宮里,也能想象到要是有別的向導強行侵入周允的精神圖景里,很有可能就死在這里了。

  宋撿相信周允不會在精神圖景里殺掉自己,只是……他不認路。

  這一點,完美遺傳給了小丟,小丟就不認識路,不管怎麼教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就是找不著。宋撿揉揉太陽穴,不怪它,怪自己,是自己的方向感太差了。

  小時候在荒漠求生,哥倒是教過他辨認方向。要閉上眼睛,用身體去感受,細心體會,察覺太陽在哪一面,又向哪一面移動。

  那時候自己的視覺幾乎用不上,單憑光線和熱度,也能分出方向來。現在自己看得見了,卻迷路迷得一塌糊塗。

  他想要找周允的精神體,它就藏在這里面呢,卻躲著自己,故意不出來。

  精神體不見自己,這點讓宋撿有些氣餒,這幾年他一直在想,哥那時候總想睡覺就是要覺醒了,覺醒後哥的精神體是什麼呢?

  宋撿覺得可能是狼,或者小狗。哥最喜歡的就是狼和小狗了。

  哥的精神體,也一定會非常喜歡自己的,可是現在卻躲起來。

  宋撿在巨大的基地里左轉右轉,來來去去地兜圈子。他很想讓周允進來,陪著他一起轉悠,但是他想不通為什麼周允只放自己一個人進來了,他竟然不陪著。

  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對他的精神圖景搞破壞嗎?

  可是直到現在,宋撿都沒發現這里有一丁點兒關於自己的痕跡。

  什麼都沒有,冷冰冰的一片鋼鐵。要真的是哥的精神圖景,不可能把自己的那部分抹得這麼幹凈……最起碼,宋撿委屈死了,最起碼要有一點關於自己的東西吧。

  小帳篷也行,小水壺也行,小火堆小繩子也行。也應該會有狼群的蹤跡,哥是狼養大的,不可能忘記那些狼。

  可是,沒有啊,找不到。

  宋撿越找越自我懷疑,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太思念小狼哥了,所以認錯了人?不可能啊,小狼哥畫十字,周允也畫十字,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吧?

  前面有一扇門。

  宋撿擰動把手,推開了它。

  他又站在沙漠基地的平台上了,外面是一望無垠的黃沙,時間在精神圖景里毫無意義,烈日變成了夜晚。

  頭頂上,是一整面星空。

  宋撿站在一條由星星組成的銀河帶正下方,看鬥轉星移。

  夜晚一閃而過,又變成了烈日。宋撿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關上門,重新回到基地內部。

  他繼續找,不信自己找不出哥藏起來的精神體。但這里簡直就是一座完整的基地,沒有地圖,根本走不出去,如果周允不放他出去,宋撿相信自己能在這里面困一輩子。

  無奈之下,他只好放出了自己的殺手鐧。

  「小丟,去。」宋撿放出了精神體,「幫小爸一個忙,找找周允的精神體。」

  黑曼巴蛇卻一反常態,緊纏著宋撿的手臂不放,平時最喜歡玩狩獵遊戲,這會兒不敢下地。

  「你幫我找找嘛。」宋撿把它從自己身上拆下去,放在地面上,還往前推了推,「找周允的精神體啊,沒事的,不會比你厲害的。你可是蛇,抓不住,跑得還快,還有劇毒。」

  也不知道是宋撿多想了,還是真從蛇的眼睛里看出表情,他覺得小丟很害怕。

  可這畢竟是主人給的任務,小丟不情不願出發了,嘶嘶吐著信子向前爬行。地面是光滑的金屬地板,蛇類行動全靠鱗片擠壓,完全光滑的斜坡還爬不動,宋撿時不時把它抱起來一下,再放下。

  真是迷宮一樣,宋撿越往深處走越震撼。覆雜程度也是一個精神圖景的防禦機制,如果這里被別的向導入侵,短時間內不僅無法拆毀,還會迷失,而周允的精神體是熟悉路線的,在這里,侵入者都是獵物。

  這里簡直就是完美的狩獵環境。

  到一個十字分叉口,小丟停住了,頭部高高昂起。蛇信子吐了又吐,分析空氣里的信息。突然它像左轉,宋撿也跟著它轉過去,一道金屬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無法再前進了。

  就是這里。

  我找到你了。

  小丟在門前猶豫不前,宋撿幹脆將它留在原地,自己推開門邁了進去。軍靴的膠底在金屬地板上沒有足音。

  下一秒,他馬上知道小丟為什麼不肯進來了,不僅不肯進來,還掉頭逃跑。

  周允的精神體,是蛇。

  是黑曼巴。

  和自己的精神體一樣。

  它很大,盤踞在房間天花板的橫梁上,通體漆黑,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是隱藏的殺手。當察覺到外來者的闖入時,它將前身慢慢地垂下來。

  好長,好大。即便知道踏入這里得到了周允的同意,宋撿仍舊免不了緊張和恐懼。

  它太大了,頭部和小丟是如出一轍的棺形,鱗片是黑色的。

  當它垂下一半身體時,剛好和宋撿面對面。

  宋撿曾經查過資料,黑曼巴蛇的眼睛顏色有兩種,一種是純黑色,一種是金色。

  它是金色的。

  它不動,在觀察宋撿。

  宋撿不敢呼吸了,即便知道這是哥的精神體,可兩條腿還是下意識想要逃跑,但理智告訴他,人類跑不過黑曼巴。

  黑曼巴的領地意識極為強烈,鎖定目標後咬準攻擊,反覆注射毒液。自己是闖入這片精神圖景的人,他是這條蛇的獵物。

  周允的蛇繼續靠近宋撿,冰涼的吻部對準了宋撿的鼻尖。當它再次吐出蛇信時,宋撿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目測這條蛇有5米長,肌肉力量完全可以勒死自己。

  千萬別勒我,千萬別勒我,你沒見過我,可我是你的主人養大的……宋撿默默祈禱著。

  嗖地一下,他被蛇勒住了。

  黑曼巴蛇的肌肉伸縮能力很強,從橫梁落到了宋撿的肩膀上。

  蛇類肌肉豐富,抓過蛇的人都會驚嘆於它們的力量,如果一條蛇想要纏繞什麼東西,很難分離。特別是一條憤怒的蛇。

  它躲了好久卻被自己找到了,它生氣了……宋撿閉上了眼,這時候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不動。不要激怒它。

  它比小丟粗多了,當它從橫梁垂下來纏繞自己的這一刻,宋撿感受到了重量。怪不得,小丟在哥眼里就是一條沒長好的小蛇。

  宋撿小心呼吸,它把自己的脖子勒了好幾圈,開始反覆蹭觸自己的耳後。

  蛇的下半部,全纏在自己的腰上,還繞過了褲襠,包住了大腿根。

  宋撿像被一條蛇給擁抱了。

  它時而勒緊,時而放松,又從耳後滑到了面部,從下巴貼上來,停在自己額頭上。它的腹鱗沒有小丟那麼柔軟,剮在皮膚上,有很明顯的輪廓感。

  宋撿明白了,為什麼周允被小丟注射了高劑量的蛇毒卻不著急。因為他有同樣的精神體。

  毒蛇從孵化的那一刻就帶有毒牙和毒液,哥和自己一樣,從精神體孵化的那瞬間,就擁有了抗體。

  等等,宋撿打了個哆嗦,隱約記起自己看過的蛇類信息,黑曼巴蛇的習性之一,食蛇。

  它們特別喜歡獵捕同類,強者食用弱者。

  就在這一剎那,身上的黑曼巴蛇離開了宋撿的身體,朝不敢進來的小丟躥了過去。

  小丟還在門口轉圈圈,自己和自己的尾巴玩兒,瞬間開始逃跑。

  宋撿懊惱著追了出去,無奈小丟跑得太快太遠,收不回精神圖景。可那條黑曼巴蛇不要命一樣追小丟,小丟在前面不要命一樣逃跑,他只能跟著狂奔。

  一切發生得太快,宋撿捏了把汗,他都快要追不上了。黑曼巴的速度好快,無愧速度之王這個稱號。

  只是小丟忽然像被定住,停在了一個地方,它拼命搖動蛇身,S形扭動,就是無法前進半步。

  那一塊地板太過光滑了,又有坡度,小丟寸步難行,原地翻滾,宋撿眼睜睜瞧著周允的蛇追上去,停在那塊地板外緣,繞著圈,它開始觀察小丟。

  宋撿希望小丟不要害怕,這是小狼哥的蛇。可他能感覺到小丟確實很害怕,因為之前沒見過同類。

  金眼睛的黑曼巴明顯有狩獵經驗,它從同類身上吸取教訓。同類在這塊地板上寸步難行,它就不過去,貓捉老鼠似的在外面繞圈。

  它見過很多次同類,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弱小的同類。

  小丟已經放棄掙紮了,它團起來,標準的防禦姿態,看樣子是打算打架。另一條蛇仍舊繞著它打轉,用精準的視力捕獲影像信息,再張開同樣是墨黑色的口腔,彈出了毒牙。

  小丟也不甘示弱,留在基因里的本能告訴它,這條蛇可能會吃掉自己。於是它把頭部擡高,擡得比面前的蛇還高,小聲地汪汪。

  金眼黑曼巴蛇立起前身,也擡高了頭部。

  它們在宋撿的面前跳起了舞。

  不過這不是真的跳舞,蛇類的舞蹈是競爭方式,是一種爭鬥。它們高舉頸部,用高度壓迫同類。特別是兩條雄性毒蛇狹路相逢時,一定會分出高下。

  但小丟不可能比周允的蛇擡得高,它只有3米8,對方足足長了它將近2米。

  很快它敗下陣來,重新回歸防禦姿態。宋撿一看勢頭不對,立刻把它收回精神圖景。

  周允的蛇還在繞著小丟轉,突然小丟沒了,它對著空氣吐了吐信子,照直朝著宋撿纏了過來。

  這一次,宋撿感受到了絞殺的力量,它在自己喉結附近收縮肋骨。

  「你幹什麼啊?你……我叫宋撿,還是我哥給起的名字呢。你叫什麼啊?」他很害怕,但還是伸手在它頭頂摸摸。它沒有咬宋撿,可是越收越緊了。

  宋撿不得不放出小丟,他知道,它在要自己的蛇。

  小丟又一次被放出來,仍然不改本色掉頭就跑。金眼睛的毒蛇瞬間放開宋撿,朝小丟滑動。它的速度比小丟快太多了,直接將小丟攔截。

  小丟立刻換方向,沒爬出多遠,不僅被攔截了,還被圈了起來。

  圈住了小丟,那條蛇仍舊擡高頸部,它一點點靠近,一點點觀察,用吻部去靠近小丟的黑眼睛,分析各種信息。

  可宋撿能感覺到,小丟的鱗片都快嚇得炸起來了。因為小丟視力不行,沒有優勢。

  忽然之間,宋撿回到了現實中的世界,面前是周允本人。荒漠基地消失了,金眼睛的黑曼巴蛇也消失了,他被周允驅逐了精神圖景。

  「看夠了麼?」周允問。他沒想到,自己的精神體會被宋撿找到。

  宋撿看了看手環上的倒計時,01:23,自己竟然在精神圖景里待了這麼久。

  「報告長官,沒看夠。」宋撿往他脖子上的傷口看,「早知道您的精神體同樣是黑曼巴,我就不劃傷您了。那條蛇……它叫什麼啊?」

  一想到自己和哥擁有相同的精神體,宋撿就一陣高興。

  「沒有名字。蛇就是蛇。」周允安靜了兩秒,從第一次看到撿的精神體時,自己也震驚了,爬行類本身就很少見,「一個合格的哨兵,應當知道自己的處境。不該犯的錯誤不能犯,不該認錯的人……不要認。你該離開了。」

  宋撿揉了揉鼻子,走到了周允身邊去。「我不走,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幹。」

  周允不看他。「什麼事?」

  「如果你不是我哥,你把褲子脫了給我看看。」宋撿伸手抓住了周允的皮帶,使勁兒地往下拽。

  哥的左大腿上有一道很大的疤痕,騙不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小丟:汪!嚇死你!

  周允的蛇:小東西,你吸引了我的注意。

  宋撿:你敢脫褲子嗎!





第60章 你脫褲子

  周允萬萬沒想到宋撿會扒自己的褲子。他抓住宋撿的手腕,將他往上提,宋撿長大了,膽子也大了。「哨兵,你的行為已經……」

  「我知道。」宋撿才不管呢,「我的行為已經違反規則了,你要不是我哥你就脫褲子!」

  「我為什麼要脫褲子了?」周允抓著自己的皮帶。

  「因為我哥的左腿上有疤啊!」宋撿把他撲到墻上,想要拆開他的皮帶扣,「我哥那年為了給我找崖蜜,被營地里的人劃傷,傷了那麼一大道口子,留下一個疤。我不信你能把疤痕去掉!」

  周允想過無數次自己和宋撿重逢的畫面,但沒有一種是現在這樣。「哨兵,我現在完全可以處決你!」

  「你讓我看看你再處決……」宋撿幹脆蹲下來,從周允的手里搶皮帶。周允不松手,他一口咬上去,啃在周允的手背上。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小狼哥。宋撿想要抱著周允的大腿哭一場,小狼哥有了名字就不認自己了。可是他的精神圖景,那麼那麼龐大的精神圖景,還是會有一片閃亮的夜空,那是留給自己的。

  周允手背上落了一口牙印,他的皮帶已經被宋撿拆開了,拉鏈也開了,宋撿迫不及待地要拽他的褲子,他只好用精神絲刺入宋撿的手腕,讓他的手失去行動能力。

  宋撿的手指麻痹了。

  「你不敢脫……」他蹲著往上看,往上笑,「哥,你不敢脫褲子!」

  「我說過。」周允飛快地拉好拉鎖,系好皮帶,「我不是你哥,我也不認識你。你這樣的行為是非常惡劣的,足夠你死一百次。」

  「你真的不是嗎?」宋撿站起來,和他面對面,「你把褲子扒了,我就相信你……」

  「我沒有必要和你自證。」周允的聲音已經過分嚴肅了,「請你離開。」

  宋撿低下了頭。

  周允也不再說話。

  「你真不是?」宋撿不肯撒手,輕輕地搭著周允的手腕,小狼哥已經長到這麼高了,他都不敢相信。

  周允沈了一會兒氣。「我不是,希望你以後注意和向導保持距離。」

  「好……不過,您的精神體明明是黑曼巴,為什麼那天吸我的血啊?嚇死我了。」宋撿往後退了一步,「報告長官,編號10047B申請加入您的特種小隊。」

  「我不允許。」周允立刻拒絕,「特種小隊只有S級哨兵和A級才能加入,你太弱小了。」

  「可梁霄不是這麼說的。」宋撿的眼睛里又重新有光,「他說,我的行動他看過,很兇猛,他覺得我完全可以勝任。再說……您的特種小隊沒有叫特種S級小隊,說明哪個級別都可以加入,我要去,我要替您打仗,我要陪您一起上前線。」

  「你不合格。」周允沒料到梁霄竟然邀請過宋撿,「梁霄是我的下屬,他同意的事,我不同意,特種小隊也不會接收你。」

  「那我就去求他。」宋撿看著周允的臉色,原來小狼哥長大了就是這個樣子,高高的眉,深深的眼,只是頭發變短了,還穿了這麼多衣服,「或許……或許……」

  「或許什麼?」周允皺了眉問。

  「或許梁霄是我哥呢!」宋撿大膽地說。

  周允抿了抿嘴,他轉過身,知道小狗是在逼自己承認,知道這只是一個小把戲。但是免不了生氣和嫉妒。

  「嗯,梁霄可能是我哥,基地里每個男人都有可能是我哥。」宋撿越說越來勁兒。

  「那你去問他吧,反正我不是。」周允指了指門,「現在,離開這里。」

  可宋撿怎麼可能舍得離開,他恨不得就住在這里了,哪怕睡在門口,給哥看著門。他的眼神滑過周允的五官和身體,看他每一個輪廓,每一個細節,最後退後一步,右手擡起,用一個敬禮來告別。「是的長官,祝您今後一切順利。我還有……我還有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周允掐著眉頭問。

  「我能不能……能不能拿兩個小蛋糕回去啊?」宋撿餓了,「以後您肯定不讓我再來了,我……我只有罐頭,可我現在肚子好餓。您給我的蘋果……我還沒舍得吃呢。」

  周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著冰箱門。「拿完就快走。」

  「謝謝長官!」宋撿跑去冰箱,拿了兩個小蛋糕,揣在了懷里。

  周允就是小狼哥,他就是。現在他不承認,自己每天都來煩他,總有一天會認自己。

  等宋撿從這個房間離開,周允看著窗外,毫無情緒波動的樣子。他太不應該縱容自己的感情了,哪怕讓精神體在精神圖景里嚇一嚇宋撿,都沒做到。

  一條巨大的黑曼巴蛇滑行出來,繞著周允轉了幾圈,朝衣架上盤繞。

  巨大的木質衣架是最好的蛇爬架,黑曼巴蛇天生喜歡爬樹和荒漠。周允打開冰箱,拿出一塊草莓蛋糕來,將蘸了糖水的草莓塞進嘴里。

  他不喜歡吃甜,可是為了保證精神力的充沛,必須要吃。

  狼有時也會為了活下去,去吃根本不喜歡的食物。

  周允用手抓起蛋糕,大口大口地吞咽。他不像人,不喜歡餐具。

  旁邊發出一聲巨響,打斷了周允的野蠻進食。

  黑曼巴蛇用身體絞斷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枝,在蛇爬架上憤怒地滑動,它在找什麼。

  周允走向它,試圖把它拎下來。「你在幹什麼?」

  黑曼巴蛇退後一瞬,朝周允張開了嘴,憤怒地咬上去。等它撤開了毒牙,周允的手背上多出兩個小孔,流出鮮紅的血。

  周允把傷口含在嘴里,吸入血液。

  撿……周允再擡起頭來,呼吸變得那麼快。

  十幾分鐘後,宋撿又回到了自己的活動區域,B級哨兵聚集地。

  「小撿撿,匯報一下吧。」王霸很郁悶,「你在周允的房間里到底做了什麼啊?」

  「沒做什麼啊。」宋撿順著鐵梯爬回自己的休息艙,「周允給我戴了電擊項圈和手環,再有一個小時,我就要被電了。」

  王霸那邊驚呆了。「不是吧?他不是救你了嗎?那東西死不死人?」

  「應該不會。」宋撿笑著說。

  「你是不是嚇傻了?現在還笑得出來?」

  宋撿確實是笑了,他摘掉了鏡框,捂著臉在床上笑。自己找到哥了。

  「完了,我覺得你是瘋了。」王霸那邊在嘆氣,「以前你最想要找你哥,現在最想找周允。」

  宋撿一下冷靜了,臉上笑容褪去,又恢覆成沒表情的放空狀態。

  「我也希望你找到你哥。」王霸沒感覺到宋撿的突然安靜,「能找到家人確實是好事。這他媽到處開戰的時代,我都不知道家人代表什麼。今天活,明天可能就死。找到了就好好珍惜吧,羨慕你……先不說這個了,匯報你在周允房間里的談話,他是新聯盟的重要監視對象,不能放過他。」

  宋撿放出了小丟,喉結滑動幾次。小丟已經團起來了,蛇頭搭在尾巴尖上,今天雖然見到了同類,可是嚇得夠嗆。察覺到這里是最熟悉的地方,它立刻滑向宋撿的枕邊,蛇頭往被子里面鉆。

  「對他一定保持警惕,保持敵意,不要相信他的話。」王霸又說,「向導的話都不要信,知道嗎?」

  「知道……」宋撿的心跳變快,「他警告我,不要輕易放出精神體,因為我的精神體太弱了。」

  「確實很弱。」王霸持相同的態度,「你在他的屋里,有沒有見到周允的精神體?如果見到了一定上報。摸清精神體的種類,等於摸清了他的突破口。」

  宋撿摸向頸部的電擊圈,勒得很緊,很緊。「目前……沒有看到。他很謹慎。」

  「繼續監視他,觀察他,他是一個很危險的向導,想暗殺他的人多得是。想盡一切辦法,摸清他的有效信息。」

  宋撿緊緊抱住了小丟。小丟沒有纏他,反而擡起頸部四處搜尋,像在找什麼。

  「宋撿?」王霸聽出沒有回應了。

  「在。」宋撿答應著,「我要休息一會兒……我好累。」

  究竟是不是累了,宋撿也不清楚,他只是不想去聽那些話。慢慢地,他眼皮發沈,聞著蘋果香和小蛋糕的甜味開始犯困……突然他從床上彈了起來,足足彈了半米高。落回枕頭的時候,手指和腳趾都緊縮著,一時難以分開。

  他在睡夢中遭遇了電擊項圈的放電。手環上的倒計時回歸03:00,蓄電中,等待下一次。

  現在,宋撿整條右臂麻痹了。

  脖子上的電擊強度非常大,大到他十幾分鐘後才能挪動身體。掌心冰涼卻布滿汗水,腕口灼燒感很嚴重。

  小丟同樣感受到了電擊,在旁邊一動不動,柔軟的蛇身筆直筆直的。

  還要戴整整一年,一年之後小丟可別變成電鰻,都怪自己不乖……宋撿不斷調整呼吸,慢慢坐起來,拿起一個已經蔫兒了的蘋果啃。

  哥總是擔心自己吃不飽。

  半夜時,宋撿又被電醒了。還是那個疼法,手腳緊縮沒法張開。

  夢被打斷了,他只能重新再睡,抱著筆直筆直的小丟。

  睡不著的時候,他就吃小蛋糕,思考怎麼能讓哥承認自己。

  再睜眼的時候是廣播響了,宋撿睜開眼睛,立刻看向手腕的倒計時,00:05。

  還有五分鐘!他趕緊把小丟收回精神圖景,一個人抱住被子,死死咬住金屬狗牌。牙齒與金屬相觸,項圈發出放電聲。

  劈啪,宋撿整個人猛縮,上身肌肉因為過電反應全部緊繃,繃出一條條清晰的血管。汗水黏在身上,隨著胸膛起落逐漸下滑。幾分鐘後,宋撿緩慢起身,一根根掰直了右手的手指。

  等他順著梯子滑下來,哨兵們要集體洗漱。廣播這時又響了。

  「請B22區全體哨兵乘坐1號列車,領取軍需補給。」

  原本正嘻嘻哈哈的哨兵們全體沈默,領補給,意味著又有任務。

  而每一次任務,都有人注定回不來。

  宋撿跟著大家去坐列車,完了,自己還沒想出用什麼辦法讓哥承認呢,就要去完成新任務了。他來不及細想,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看,是尹生。

  尹生無疑是全車最年輕的臉,沒見過生死,眼目中還不銳利。「小撿哥,今天出任務我們一輛車行嗎?我……有點緊張。」

  宋撿看著他的狗牌,點了點頭。

  領物處排著長隊,宋撿帶著一個看什麼都好奇的新哨兵排了半個小時才領到。每人一個黑色的補給包,里面有人工向導素和強化劑,三十個罐頭。水一般放在回收車里,不會親手發給他們。

  直到這時,宋撿才從別人口中得知,這一次任務不僅是回收垃圾。他們的主要任務是,掃雷。

  新聯盟軍布置的雷區,到了。

  「小撿哥,你進過雷區嗎?」尹生笑著問,他的身高比宋撿高,「我上模擬課程的時候,這門是滿分。」

  「等你真進入雷區,就知道模擬課沒有用啊,好可怕的……你得跟緊我。」宋撿一邊說一邊四處找人。終於,被他發現一個,他撥開人群沖過去,一把拉住了那個向導。

  「幹什麼?」一個B級向導轉過來,瞬間炸起了精神絲。但他的精神力很弱。

  宋撿先把雙手舉起來,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哨兵比向導攻擊性強,性情不穩,難免會嚇到他們。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宋撿快速地說,馬上要出發了,他時間不多,「我能不能用十五個罐頭,換你補給包里的一袋糖塊?」

  作者有話要說:周允馬上就要狼人自曝了!





第61章 小狗糖

  路過的不少哨兵都看見了宋撿脖子上的黑色電擊項圈。

  戴電擊圈的都是觸犯守則的人,這種人,最好不要招惹。

  B級向導看著面前這名哨兵,警惕地問:「你剛才說什麼?」

  「糖塊。」宋撿拉高了領口,把項圈遮擋好,避免造成向導的恐慌,「我能和你換一袋嗎?」

  「你是不是想換一次精神安撫?」B級向導問。即便是B級,向導也可以為哨兵提供疏導和加強,不少哨兵用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來接近,目的就是這個。

  更何況,哨兵根本用不上糖啊。

  宋撿趕緊搖頭,他才不要別人的向導素呢,自己只接受哥的向導素射入。他往後退了一步。「不是,我就想換一袋糖塊。」

  「理由?」向導問。

  尹生歪著頭看宋撿,試圖從他臉上看到答案,確實啊,哨兵沒有理由要糖的。

  宋撿撓了撓頭發,臉上還架著毫無用處的眼鏡框。「我……我沒嘗過,我好饞,想吃吃那個味道。」

  B級向導不確信地皺了下眉:「你該知道糖分對我們而言多重要吧?你要糖,就是要我們的必需品。」

  「我知道。」宋撿已經把補給袋遞過去了,「所以我用一半口糧和你換啊,我……我好想嘗嘗。」

  B級向導沒有說話,罐頭也是必需品。

  倒是王霸開口了:「一半口糧?小撿撿你瘋了!糖有什麼好吃的!」

  幾秒後,B級向導接過了補給袋:「二十個罐頭,少一個都不行。我們缺少糖分就會精神垮掉。」

  宋撿楞一下,沒想真成交了,他高興得一直點頭:「沒問題。」

  尹生很想阻攔宋撿冒傻氣的行為,即便他是新兵,也知道食物和性命相關。可哨兵要糖做什麼?只是因為嘴饞?

  二十個罐頭給出去,換來一小袋白色的糖塊,宋撿如獲至寶,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這是糖,哥要吃這個才能維持大腦的活躍。他拿著糖,帶尹生去了站台,尋找通往哥的住處的那列車號。

  大向導是不會缺糖的,可是自己給的不一樣,自己給的是小狗糖。

  「站住,口令!」列車的管理員大聲詢問。

  宋撿立刻站住了,口令是機密文件,口口相傳,除非周允告訴他,否則根據《向導與哨兵保密守則》,沒有口令硬闖是會被擊斃的。

  「報告長官,沒有口令。」宋撿敬了個禮,「我們是B22區哨兵,即將前往3號雷區進行任務。」

  管理員踱步過來。「那你為什麼出現在這里?」

  宋撿將敬禮的手放下,鼓足了勇氣。「想請您幫忙傳達,有一樣東西,麻煩您交給……周允長官。」

  尹生目瞪口呆。

  王霸直接喊起來。「好家夥……你什麼意思啊?哦,我明白了,你在努力博得周允的好感,看不出來啊小撿撿,這套你倒是挺會的。」

  「你要給周允長官?這是什麼……糖塊?」列車管理員也不明白他的意圖,但還是把糖塊收下了,前往雷區很危險,哨兵不一定能回來。

  管理員收下糖,宋撿也就沒有其他的要求了,帶尹生往艦橋處前進。大批哨兵聚集在這里,他們融入隊伍,成為其中的一員。

  「小撿哥,接下來我們要幹什麼?」尹生問,不少哨兵把精神體放出來了,一些體型較小的動物在亂竄。

  「你跟著我就好了,跟緊些。」宋撿不敢放出小丟,有一次,他把小丟放出來透透氣,結果剛好遇上一只垂耳兔精神體。

  精神體不用進食,但它們有狩獵本能。可小丟不會狩獵,它很弱小,但足以嚇壞別人的兔子。

  這時,艦橋連通移動據點的大門緩慢打開,金屬機關發出厚重的轉動聲。

  基地和移動據點之間,架起了全封閉的通道。

  哨兵們緩慢移動,進入據點內部。進入時不用消毒,通過二號門,宋撿到了出發準備區。在這里,他們會領到車鑰匙。

  兩人一組是標配,各自組隊或服從安排都行。宋撿帶著尹生,兩個人站在一起。

  自己曾經也是什麼都不會的人,哥就是這麼帶著自己的。

  「編號10047B,編號87102B,你們的車。」負責車輛管理的哨兵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祝你們好運。」

  宋撿敬了個禮。「為了偉大的勝利。」

  尹生沒反應過來,但馬上跟著做了一個敬禮。

  車是已經維修完畢的回收車,宋撿原地繞車一圈,檢查履帶,再帶尹生上車。「你會開車吧?」

  尹生點了點頭。

  宋撿把車鑰匙給了他,自己坐副駕,還有21分鐘要遭受電擊,他不想開著車冒險。一刻鐘後,據點的雙層大門向上收起,車輛像排列整齊的螞蟻,離開了螞蟻窩。

  巨大的移動據點放在地球的板塊上,就是一個一個的螞蟻窩。

  外面日頭正烈,宋撿看著黃沙,希望那個管理員能把糖塊送到哥的手里。

  哥不認自己,自己就逼他承認。

  尹生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開車很老道。「小撿哥,你脖子上那個……你是不是犯錯誤了?」

  「嗯……我幹壞事了。」宋撿看著手環倒計時,放平座椅將身體團好,等待電擊。

  手環的數字歸零,劈啪。

  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宋撿再沒有被嚇一跳的感覺,被嚇著的是尹生。尹生的方向盤一歪,車身明顯跟著抖了一下。「小撿哥?小撿哥你沒事吧!你會不會死啊!」

  「你給我……」宋撿的頭發都要電直了,「閉嘴。我才不會死呢!」

  「哦。」尹生看他還活著,放心開車了。

  幾分鐘後,宋撿頂著雞窩頭,順利地爬了起來。「看到了吧?這就是違反規定的後果,你要記住,不要和我犯同樣的錯誤。」

  「哦。」尹生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

  宋撿笑了一下,新兵就是新兵,嚇唬他幾下就唬住了。「我帶你掃雷,你可要把罐頭分給我吃啊,我的罐頭肯定不夠……」

  「哦……」尹生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可是你為什麼要給周允長官糖塊啊?」

  「因為……因為周允長官很好啊,大家都說他是一名很好的向導。」宋撿快速脫掉上衣,到車後面,翻開箱子,找這次行動的統一服裝。車後非常大,足夠容納哨兵直立行走,宋撿快速換裝,把身上這身工裝服疊好,收進箱里,身上是一身沙漠迷彩。

  他歪歪地戴好軍帽,把耳後過長的頭發塞進帽檐,再打開車內的加氧裝置,雖然長期暴露在外還不至於缺氧,但哨兵的新陳代謝很快,對氧氣的需求量也大。

  尹生開車比李韓要穩多了,宋撿抓緊時間補覺。直到又來了一次電擊,前方的車隊終於停下,3號雷區到了。

  「小撿哥,現在咱們幹什麼啊?」尹生問。

  前方是數千輛的回收車,幾千名哨兵同時下車。

  「你先去換衣服。」宋撿指指車後,「工裝服在沙漠里就是靶子。」

  尹生點了點頭,剛才出任務的興奮勁兒已經沒了。他打開車後箱,里面有一身均碼的沙漠迷彩,還有規定份額的飲用水,還有兩個氧氣瓶配呼吸面罩。

  「你別緊張。」宋撿先打開了幾聽罐頭,把肚子填飽,「氧氣瓶和面罩是為了應對沙塵暴,但一般遇不上的。」

  「我不緊張,我才不緊張。」尹生碎碎念著,把衣服換好。

  半小時後,所有車輛到位,兩人一組,準備從北向南推進。沙面微燙,所有哨兵不約而同拿出一支強化劑,紮入了手臂的靜脈。

  隨著強化劑的注射,宋撿長長嘆出一口氣,再活動肩膀的時候,聽到了許多細微的響動。

  B級哨兵沒有向導為他們強化,全靠打針。宋撿知道兩個世紀之前的掃雷靠勘探工具,現在,他們已經不用那些了,靠人,靠強化過的聽力,和嗅覺。

  埋進沙里的雷,會被哨兵聞出來,當哨兵的嗅覺進入強化,他們能聞出全世界的構成。

  等所有哨兵注射完畢,會有B級向導負責檢查,將太過緊張或興奮的哨兵換下去。一切準備就緒,不少哨兵放出各自的精神體,開始執行任務。

  花樣百出的動物跟在各自的主人身後,被放出來的都是可以幫忙的。宋撿也放出了小丟。

  黑曼巴蛇喜熱,鉆沙,能幫他找到一些埋入較深的雷。

  他一轉身,差點被一頭雄獅嚇到。好大啊,尹生的精神體好大。

  「你幹什麼啊?」宋撿懷疑自己會被尹生拖累死。

  「我……我緊張。」尹生抱住自己雄偉威猛的獅子,「我緊張的時候,就喜歡抱毛茸茸的東西。撿哥你要不要也抱一下,它很乖的。」

  宋撿叉著腰,像個厲害的哨兵。「你收起來,獅子太大了。」

  「哦。」尹生很小聲地說,收好了精神體,跟著宋撿向前推進。

  這一推進,就是兩天。

  白天,哨兵們跪在沙面上,用嗅覺找出藏在地下的金屬,用聽力辨別剪斷哪一根鐵絲能讓這顆雷變成啞雷,再等待回收。

  晚上,哨兵們回到車內,吃罐頭、喝水、聊聊各自。沙漠的夜晚會急速降溫,有毛茸茸精神體的哨兵會抱著它們睡,宋撿抱著冰涼的小丟,旁邊睡著抱著獅子的尹生。

  小丟在宋撿的狙槍上來回繞圈,自己和尾巴做遊戲,沒一會兒又安靜下來,四處張望,像在找什麼。

  第三天的中午,宋撿剛剛扛住一次電擊,就聽到了原地休息的命令。小丟纏在他腰上,嫌沙面太燙了,不願意下去。

  「你好嬌氣啊。」宋撿扭了扭腰,想把它晃下去,「你這樣……你這樣長不大的,連周允長官都說你是小蛇。」

  小丟絲毫不為所動,繼續在主人的身上纏著。

  「小撿哥,咱們回車里吃飯吧!」尹生已經熟練掌握了掃雷技巧,宋撿偶爾還誇他幾句。

  「行。」不知道糖塊送到沒有,宋撿只知道自己的罐頭快撐不住了,「尹生,你說我對你好不好啊?」

  尹生一楞,搖搖頭:「不兇我的時候,挺好。」

  「我兇你是為了讓你進步。」宋撿抿了抿嘴,「和你商量一下,罐頭分我十個好不好?」

  「誰讓你給周允長官換糖,現在不夠吃了吧……」尹生只敢抱怨幾句,但還是給了。兩個人拎著補給袋,往車的方向走。

  突然,宋撿停住了。

  「咱們……」宋撿轉過身,看到一處破損的掩體,「咱們還是找個隱蔽的地方吃吧,任務期間,必須提高警惕。」

  「為什麼啊?」尹生看看周圍,好多哨兵都上車了。

  「因為……因為……你不要總問為什麼,我哪知道那麼多答案。」宋撿嘀嘀咕咕的,哥說不讓在車里吃嘛。沙漠里,會有一些被廢棄的建築物,運氣好還能找到地下掩體。

  地下掩體……宋撿想起了以前,他好久都沒進過地下掩體了。

  這處破損的掩體只剩下幾面墻了,宋撿帶尹生坐到墻的一側。「就在這里吃吧,罐頭分我。」

  「哦。」尹生委委屈屈拿出一個來,「小撿哥,你是不是在欺負我?」

  「我沒有啊。」宋撿摘掉帽子,撣撣沙土,「我這根本不叫欺負。你是今年畢業的嗎?」

  連續的工作,讓尹生那張剛成年的臉上多了一絲疲憊。「嗯,參加完哨兵訓練營的畢業典禮,我就來了。」

  「畢業典禮……」宋撿拉開一罐人造肉罐頭,大口大口地吃,「我不是基地里長大的孩子,我沒有上過學。」

  尹生一楞。

  「我只上過訓練營,小時候……沒有學過那麼多知識。但是……但是有人教我。」宋撿又笑了笑,「但是你不用怕,我很會想辦法活下去的,我不害怕沙漠,沙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而且……」

  話音未完,不遠處傳來一陣轟鳴,宋撿立刻低伏了,像是要打雷。

  不應該,烈日還在頭頂上了。小時候,打雷之前,宋撿都能明顯感覺到視線里變黑了。

  「撿哥!怎麼了?」尹生沒經驗,看到宋撿伏低,也跟著趴下了。

  「我不知道啊……」宋撿剛搖了一下腦袋,沖擊波差點震飛他們。

  無數顆流彈貼著沙面,擊中了成排的回收車。

  無數輛回收車,瞬間成為一團燃燒的廢鐵,飛向半空。

  作者有話要說:周允:哨兵,你認錯人了。

  撿撿遭遇險情周允:!(嗷嗚)





第62章 我會去接你

  宋撿死死地趴在沙面上,屏住呼吸,強化過的聽力精準捕捉了每次炸響。沙面不斷震動,像深層地震,再一波流彈襲擊,他看到自己和尹生的那輛回收車飛上了天。

  車後存放的大量啞雷瞬間起爆,將車炸得四分五裂。

  炸波跟隨聲音而來,席卷目之所及的一切,當作掩體的墻壁終於支撐不住,朝宋撿這邊倒塌。

  宋撿抓住尹生,往自己身上一擋,動作快得始料未及。伴隨著巨響,墻完全倒了,灰塵像泡沫一樣落到他們的身上和臉上。

  半分鐘後,這波襲擊才過去,宋撿緊抓著尹生的領口不放,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死還是活的。當周圍一切歸於平靜,宋撿才睜開眼睛。

  尹生也睜著眼看他,整個人撲在他身上,後背撐著一片碎石。

  宋撿先把他推開,確定自己的四肢還在,沒被壓成殘疾。他嚇死了,坐起來之後又倒了一次,再坐起來,止不住地咳嗽。

  「咱們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大腦里完全混亂,在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活著,還是沒死透,「你真的是B級嗎?你是不是在裝B?怎麼會……怎麼會……炸了?剛才發生什麼了?」

  他太害怕了,B級哨兵的任務從未遇到過大規模的火力清掃。

  尹生抖了抖肩膀,全是沙塵,他的手背劃傷了好幾道。「你……你剛才拉我擋墻的動作那麼快,我還說你裝B呢……咱們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呢?」

  「你才裝B,我……我……我想想。等我緩一緩。」宋撿還是站不起來,兩條腿徹底軟掉了。

  這就是新聯盟的……火力。

  王霸在內聽裝置里大喊宋撿的名字:「宋撿你沒事吧?沒事你就咳嗽一聲。聯盟軍的偷襲沒有報備,我沒收到消息!」

  還真的是新聯盟幹的,宋撿使勁兒揉揉腦袋,眼里流露出一絲無奈和後怕。「咳咳。」

  「我沒有裝B啊……小撿哥,現在咱們怎麼辦?」尹生抹掉臉上的灰,「你怎麼知道會有偷襲?」

  「我當然不知道啊,咱們命大……」宋撿帶他匍匐前進,發現還有幸存的哨兵和他們同樣匍匐著,「我只是……」

  他楞了一下,自己只是聽了話,重新找回沙漠求生的技巧。如果他們在車里,如果他們沒有蹲下,後果不堪設想。

  撿回一條小命,宋撿格外珍惜,當務之急是確定襲擊已經過去。幸存的幾十名哨兵分開尋覓,尋找能夠當作臥姿掩體的沙丘,這時除了靜靜等待,沒有第二條路。

  沒有巡航向導,寸步難行。宋撿突然明白了戚洲對基地的重要性,他確實有招搖的資本。

  大約半小時後,沒有第二波偷襲,所有哨兵開始行動,搜索剩余的車輛。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回收車可供使用了,宋撿帶著尹生摸到一輛,車胎已經全部燒毀,油全部漏光。

  這輛車沒有炸,宋撿拉開車門,跟尹生說:「把啞雷都搬出來,小心搬運,再弄個廢棄點……咱們……咱們……」

  尹生站在後面,雙手無力地下垂著。

  「咱們……只能靠自己了。」宋撿說。大概因為剛才把尹生當成了人肉護具,他很愧疚自責。尹生比自己年齡小,是十八歲的新哨兵,第一次出任務就遇上這種九死一生的事,他太慘了。

  周圍還有沒燃盡的火,把空氣燒燙幾度。哨兵們重新組隊,仍舊兩人一組,分配好車輛,等待救援。

  沒有一輛車可以開了,他們被困在3號雷區當中。這里離基地和據點都很遠,地形也很覆雜,沙質過於細軟,大型的運輸設備都過不來。在沙漠當中,失去坐標等於失去了一切。

  把啞雷清理幹凈,宋撿拎著補給包,上車,雙手還抖著。

  差一點,就差一點,自己這條小命就丟了,就不能回去找小狼哥了。

  「撿哥,現在咱們怎麼辦啊?」尹生是真的沒有主意了,這些事,軍校沒教。

  宋撿狠狠地抹了一把臉,咬了咬牙,茫然中拼出一股的堅毅。「檢查物資,我帶著你出來,我就要帶著你回去。我……我能行。」

  尹生面如死灰的臉,萌生出了生機。「嗯!」

  這輛車不是他們用的,原主人已經失蹤,連狗牌都拿不出來。宋撿先檢查車後箱,水還剩下不少,氧氣瓶也沒動過,很好。

  補給包都在他們自己手里,有人工向導素和強化針,還有罐頭。

  車上有通訊裝置,可以和臨時據點聯系,但目前已經完全失靈。

  宋撿最後一次檢查車體,確定沒有再爆的危險,才和尹生重重地關上車門,等待夜晚的降臨。

  到了晚上,溫度會降很低。幸存的哨兵們躲在車體里,不知道迎接他們的是什麼命運。荒無人煙的沙漠深處,人進不來,他們也出不去。

  尹生把他的獅子放了出來,緊緊抱在懷里。

  宋撿把車體通訊裝置拆下來了,問他:「你會修這個嗎?我沒學過,我沒上過學。」

  「會一點兒。」尹生說,車上沒有供暖了,但不至於凍死,「你要不要抱抱我的獅子?很暖和。」

  宋撿沒心思抱,但還是伸出手,感受了一把雄獅厚重的鬃毛。好厚啊,比狼毛軟一些。

  以前哥有很多狼,哥最喜歡的那一匹是黑色的,宋撿看不見它的顏色,但能摸出來。日光下皮毛最燙的那一匹,準是它。

  「你的精神體有名字嗎?」宋撿問尹生。

  「有,叫雷歐。」尹生有些害羞,「名字有點傻。」

  「是非常傻啊,獅子就應該叫獅子,不用名字的。」宋撿把通訊裝置扔給他,去車後箱取工具。他悄悄放出了小丟,想在夜晚彼此溫暖一下,雖然蛇類的鱗片和溫暖毫不沾邊。

  但他沒想到,小丟居然在這個生死關頭上,準備蛻皮了。

  往常是純黑色的光滑鱗片,現在被一層蒼白的軟膜覆蓋,看樣子今晚就要開始往下蛻。蛇類靠這種方式成長,脫一層皮,就更大一圈。

  披著舊皮的小丟在車里滑行,尋找粗糙的表面來摩擦身體。它也嚇壞了,蛇頭高昂,從車玻璃往外觀察,尋找著什麼。

  不一會兒,它放棄了,再爬到隱蔽處躲好,尾尖輕顫。

  不知道哥的黑曼巴會不會蛻皮……宋撿短暫地走神了,再取來工具箱給尹生。

  尹生接過箱體,非常熟練地擰開各種開關。

  宋撿不禁皺起眉頭:「你這叫會一點兒嗎?你不會是通訊兵吧?」

  「我不是,但我媽媽是。」尹生很專注地維修,「她是軍校最優秀的通訊兵,直到她犧牲。」

  宋撿噎了一下。「對不起!」

  「沒事,我對她沒什麼記憶,我是在基地城市里長大的,三歲左右父母雙雙犧牲。他們都是哨兵。」尹生擰開了通訊器的鐵皮蓋,「不過他們有犧牲名額,我能看到他們的信息和照片,我長得……很像我媽媽,同時我也繼承了他們的補給,所以我每個月能領到三個補給包。」

  宋撿好奇地拿起一枚針狀鉆頭:「什麼?還能繼承?」

  「可以啊。」尹生靠在他的獅子身上,「前提是有犧牲名額。戚洲也是,他和我是一所學校畢業的,比我高兩級。他的爸爸就是一個大向導,在他十五歲那年犧牲的。戚洲以前是學校里最受捧的人,因為他爸爸的關系,大家都追星捧月一樣對他,他爸爸一犧牲,他的日子一落千丈,以前追捧他的人都不理他了,但每個月還能領他爸爸的東西。」

  宋撿聽著這些事,仿佛離他很遠。基地城市里的生活離他太遠了,他不屬於那里,他只屬於沙漠。

  小丟蜷縮在他懷抱里,連動都不敢動,蛇在這個時期都很懶,也很耗費體力,很辛苦,但是是必經之路,只有經歷一次次疼痛蛻皮,才會變成一條扛得住炮火的黑曼巴。

  086號移動基地的停機坪上,周允剛完成一次任務。他離開頂層,走向了自己的列車,列車員在里面做清掃。

  「歡迎回來,長官!」列車管理員先向他敬禮。

  「謝謝。」周允很疲憊,朝管理員點了下頭。

  「祝您迎來您偉大的勝利。」管理員放下了手,猶豫了一下,從兜里掏出一袋很普通的白色糖塊,一看就是B級向導的補給品,「這個……是一個哨兵讓我轉交給您的。」

  周允剛要閉眼休息。「哨兵?」他順手接過來,一小袋糖塊壓在手里還有重量。

  「是的。」管理員說,「是B22區的一名B級哨兵,編號10047B,他試圖登上列車,沒有允準口令,被我發覺了。」

  「他要登車?」周允捏住了糖,是宋撿,他要找自己。

  「我想是的。」管理員回答,「但他沒有強行登入,委托我把這個東西交給您就去執行任務了。」

  「任務?」周允站起來,黑色的風衣被列車隧道風掀開,「什麼任務?」

  「他說是掃雷,要去3號雷區進行掃雷。」管理員如實地匯報,「將糖塊交給我之後,他就離開了。」

  掃雷?周允轉了下身,軍靴一側,一條黑曼巴蛇如影隨形。列車尾端跑近一個人,是梁霄。

  「報告長官!」梁霄立正敬禮,「今天中午,新聯盟對我們進行了報覆性的偷襲!目標是沒有火力支援的B級隊伍!」

  「在哪里?」周允問。他感受到了梁霄的緊張,這種緊張讓他有了非常痛苦的預感。

  黑曼巴蛇在梁霄面前站立,憑借著肌肉力量,和人類面對面直視。

  梁霄也是剛收到的消息,通訊全部斷了。「在3號雷區,無差別攻擊,全面轟炸,傷亡無法統計,預測是全體陣亡。」

  一瞬間,周允手里的糖塊掉在了地上。而他能想起來的唯一的事,是小狗抱著他叫哥,和他貼貼,哭花了臉蛋,可自己沒有認他。

  小狗去執行任務了,給自己送來了糖。這是B級向導的糖,無論如何也發不到哨兵手里。

  是宋撿和向導換的。

  黑色的毒蛇飛快地纏住了周允的脖子,問他要東西。

  精神體輕易不會出現攻擊主人的情況,它的樣子,像是要準備咬死主人。

  直到天亮,尹生才勉強把設備修好,他又去車頂修理接收裝置,回到車里時,宋撿剛接受一次電擊。

  宋撿抱著膝蓋,咬著狗牌,不知道是否有錯覺,隨著電擊次數的累積,他的身體開始進入防禦機制,僵直狀態越來越短。

  小丟真的開始蛻皮了,吻部完全發白。一條新皮膚的黑曼巴呼之欲出。

  「我試試,不一定能修好。」尹生坐下來,不斷地調試頻道。

  宋撿閉著眼睛,在聽王霸的消息。

  「小撿撿,你的位置我暫時無法確定,再給我點時間。現在,你們的當務之急是聯絡據點,根據氣象雲圖,有一個不好的消息。」

  宋撿猛地睜開眼,狂風暴來了。

  「狂風暴要來了,但來臨之前會有沙塵暴,拖住時間,你們一定要盡快和據點取得聯系。」

  就在這時,通訊裝置發出茲拉茲拉的電流聲。

  尹生迅速拿起呼叫器:「呼叫,緊急呼叫!是1號移動據點嗎?是1號據點嗎?我們遭遇了偷襲,困在3號雷區,地點不明!」

  「我來說。」宋撿一躍而起,拿過呼叫器,「救援任務申請,這里是編號10047B,請求……」

  「編號10047B,據點暫無剩余人手前去支援,請自行解決,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人員傷亡慘重,暫無人手前去支援。」

  通訊斷掉,只剩下茲拉茲拉聲。

  宋撿一下坐回車椅。暫無人手,傷亡慘重。

  他們被拋棄了。

  不管他們是多麼努力求生,幸存,多麼努力地修好了通訊裝置,都不會等來救援。

  「小撿哥。」尹生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咱們是不是……被放棄了?」

  宋撿抱住小丟,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精神體,安撫它的恐懼。他無法搖頭,也無法點頭。如果他們從3號雷區走回移動據點呢?完全不可能。

  太遠了。

  更何況,還有沙塵暴和狂風暴。

  「這里是1號移動據點,這里是1號移動據點。」通訊裝置突然響起,「下面接入私人頻道,車號30021,權限最高。」

  宋撿擡起了眼皮,車號30021,哪輛啊?

  通訊裝置里,傳出一個宋撿非常熟悉的聲音,但是很啞,啞到讓宋撿回到了七年前。

  「編號10047B,向我匯報情況。」

  宋撿一個激靈。「長、長官?」

  「向我匯報情況。」

  宋撿太高興了,下意識敬了個軍禮。「報告長官,編號10047B和87102B存活,正在等待救援。」

  「好。」周允停了一下,脖子旁邊,一條黑色的毒蛇搭在通訊器上,用腹部傳感感受著聲波,它吐信子,試圖分析出空氣里另一條毒蛇的存在感,「兩個任務。第一,你將不會等來據點營救,自行處理,做好求生準備。」

  剛升起的生存期待瞬間粉碎,宋撿聽見車外起風了。

  「第二,想盡辦法活下去,我會派我的哨兵去接你。在此之前,不允許放棄。重覆一遍,不允許放棄。」

  宋撿牙關打著顫,朝著呼叫器笑了。「是的長官。」

  得到獲救的希望,尹生不斷搖晃著宋撿的肩膀:「小撿哥!我沒聽錯吧?有人來救咱們?我沒聽錯吧?」

  宋撿被晃醒了,是,哥會來接自己,哥要來接自己了。

  不過他一瞬間又反應過來,想把呼叫器捏爆。什麼叫我會派我的哨兵去接你?

  哥為什麼還會有別的哨兵啊?

  哥的哨兵應該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周允:我小狗涼了?

  周允的蛇:我的小蛇蛇要是涼了我跟你沒完!





第63章 梁霄是我哥

  通訊暫時斷了,可見受到了風沙的影響,訊號並不穩定。宋撿捏著呼叫器,心里很不舒服。以前,小狼哥從來沒說過除了自己他還有別人。

  以前在沙漠里,哥就只有自己一個人。

  現在就有別的哨兵了,自己都給他小狗糖了,他還有別的哨兵。宋撿被這種情緒幹擾了,甚至都沒有聽到尹生一直在叫他,直到伸手晃了他幾下。

  「撿哥……小撿哥?」尹生晃著宋撿的右肩膀,「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宋撿不高興地放下呼叫器,「我挺好的,我沒事……周允長官為什麼還有別的哨兵啊?」

  「小撿撿,你不要說胡話,什麼叫周允長官為什麼還有別的哨兵?他是S級的大向導,他一次任務能帶領幾千個哨兵,他的哨兵很多,不是只有你一個。你千萬不要……」王霸開始擔心了,不行,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宋撿的觀點掰過來,「你不要因為和他接觸過密,就產生了自己可以霸占向導的念頭。這是哨兵天性,我知道對抗起來很難,但是你要認清現實。」

  對抗?宋撿皺緊了眉頭,這怎麼對抗?保護向導和獨占向導就是哨兵的天性啊。

  更何況,那不是別人,那是小狼哥,從小就不喜歡穿褲子的小狼哥,從小被自己編辮子的小狼哥啊。

  「哦,我沒事了,我就是……剛剛在突襲里被嚇著了,我以為咱們都死定了……對不起,對不起。」宋撿揉揉鼻子,對尹生說,「可是看目前的天氣,情況不容樂觀……軍校有沒有教過你,如何應對沙漠中的沙塵暴?」

  尹生也看出天色不大對勁,沙塵暴來臨之前,天空是橙色的。「教過,找到掩體,保持不動,不要和沙塵暴比速度。」

  「說得對。那咱們就準備吧……先把車後箱的兩件體能服撕碎,堵住所有能灌進沙子的縫隙,我現在,下車通知其他的哨兵,告訴他們,大家一起原地等待救援。會有人來接咱們。」宋撿說完便跳下車,沒入了風沙里。

  幸存的哨兵還剩下幾十個,兩人一組,躲在車里。大家都有求生常識,已經看出沙塵暴要來了。宋撿把每輛車都敲了敲:「大家準備應付沙塵吧,不要灰心,馬上就有人來救咱們!」

  「真的嗎?」一個男哨兵問,語氣滿是懷疑。

  這不怪他多想,B級哨兵本身就不受重視,更何況,這次確實傷亡慘重,移動據點都有可能同時遭遇了偷襲。

  開火協議明明規定了,不對沒有火力支援的B級隊伍下手的,B級哨兵的權限很低,明明是最安全的……宋撿想不懂,一次清理雷區行動,為什麼能遭到這樣大的轟炸。

  「是真的!」可他沒時間亂想,當務之急是大家活命,「我帶了通訊兵,接通了呼叫器!是周允長官,周允長官說會來接咱們!」

  「你說真的嗎?」又有哨兵問,「真的是周允長官?」

  「是真的!」宋撿大聲地喊,可無論怎麼喊,聲音都會被空曠的沙漠沖淡,「周允長官不會放棄咱們的!」

  這一下大家安心了,也相信了。別的向導不好說,周允長官一直是風評很好的,在基地里他從不為難哨兵,在戰場上也不放棄他們。

  看到大家都這麼相信哥,宋撿也是滿臉的自豪,從小他就喜歡聽別人誇哥,誇哥好看,帥,能幹,身體強壯,帶著狼狩獵還會吹哨。

  只不過,哥還有別的哨兵……宋撿沮喪地踢了一腳沙子,往回走。

  「真想不到。」王霸的聲音又來了,「小撿撿,我真沒想到周允會派哨兵來營救,你的位置我到現在都沒法定位,救援難度非常大,這麼看來……周允的人品和導品真的非常好啊。」

  宋撿一步一個沙坑往回走,鼻孔里進了沙子,他卻不害怕。沙子是他最熟悉的東西。「才不是呢,周允他……他根本不行,別看他這麼厲害,私下還會吃小蛋糕呢。」

  「謔,你不是最崇拜他嗎?你還說,小丟也很喜歡他。」

  「我才不崇拜呢!小丟更不喜歡他!」宋撿摘下帽子,抖了抖頭發,「我只喜歡……專一又強大的大向導,他又不專一又不強大,他還有那麼多別的哨兵。」

  王霸無奈地搖搖頭,手底下加快了動作,盡快把宋撿的坐標鎖定。

  1號移動據點的內部,一隊全S級哨兵正在調試氧氣面罩,等待空中力量的增援。其中一個已經戴好裝置的男人,打了個大噴嚏。

  通知完所有車輛,宋撿回到自己車上。體能服已經被尹生的獅子撕成布條,撕得碎碎的。宋撿不得不承認,有爪子的精神體,有時候能幫忙。

  再看自己的蛇……小丟還在和那層舊皮較勁兒。它蛻不下來。

  受到自己的影響,小丟可能比較笨,每一次蛻皮都很吃力,經常蛻不下來。可是蛇的蛻皮是自然規律,盡量不要人為幫助,宋撿也想讓它盡快成長,變成哥的精神體那樣的大蛇。

  不知道哥的蛇,喜不喜歡小丟……它會不會嫌棄小丟又瞎又笨?宋撿把小丟放在大腿上,摸它,安撫它的不安。

  小丟剛孵化的時候真的太小了,根本不像蛇,完全就是一條小蟲子。蛇可能喜歡繞著柱子轉圈,小丟那時候就繞著自己的食指,來回來去轉圈圈,還不小心咬過自己的尾巴。

  因為它視力不行,還把尾巴的鱗片給咬破了。宋撿又給小丟蓋上了自己的外套,雖然它笨,可是很要面子。

  蛻皮時不夠好看,小丟這時候不喜歡被人看見,哪怕是自己。

  等等,宋撿突然想到,哥覺醒後是不是也孵蛋了?

  「撿哥,窗戶全部封鎖了。」尹生的動作很快,坐回了副駕駛。

  「你……」宋撿看向他的大臂肌肉,再一次起了疑心,又懂通訊,又有體能,精神體是雄獅,「你說實話,你沒有在裝B吧?」

  「我真是B級。」尹生無奈地笑了下,「覺醒後的五感上限測試,我的分數全部都是B,但是我體格不錯……我和你實話實說吧,剛才你下車之後,我還哭了……」

  不會吧?宋撿離近去看,果真,他眼睛紅了一圈。

  「我都沒哭呢,你哭什麼?」宋撿拿出哨兵的氣勢來,「你是新來的,所以不了解周允長官,他從來不騙人。」

  尹生搓著手,這才點了點頭。

  等過了中午,通訊器都沒有再響。

  為了保持體力,宋撿帶著尹生又吃掉幾個罐頭。沙漠里最大的危險不是沙塵,而是脫水,這是哥教他的。

  鼻孔進沙子不算什麼,一旦脫水,很難救回來。

  那一年,他們找不到一滴水,宋撿記得自己躺在帳篷里,聽外面呼呼刮風。後來,是哥的狼選擇犧牲,救活了自己。

  天色又變黑,宋撿喝光了一整瓶水,抱著小丟,躺在放平的車椅上,他現在已經習慣了電擊,只是睡不踏實。

  尹生抱著他的獅子,躺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突然,車微微震動,沙塵暴開始了。

  不同於書本記載的城市沙塵暴,沙漠沙塵暴也是天災。它是一堵緩慢推進的墻,可是在沙漠里,沒有人跑得過它。

  當進入這堵墻的內部,全是黃沙,像漿糊一樣濃稠。

  沒有人能在沙塵暴中保持清晰的目力。

  「小撿哥,外面是不是下沙了?」尹生閉著眼睛問。他雖然沒有動作,可情緒正在幹擾精神體,雷歐不斷晃動著尾巴,很煩躁。

  宋撿也閉著眼,嗯了一聲。「周允長官的哨兵會來接咱們的,不用怕。」

  下沙的聲音令人感到恐懼,尤其對哨兵的聽力。每一顆落在車體上,都像是金屬滑過,無形中宣告不斷有重量施壓。不一會兒,宋撿坐起來看向窗外,隔壁車輛的底層履帶已經埋了。

  自己這輛車也好不到哪里去。

  沙塵暴中還有風,將沙子打在玻璃上,好在窗縫塞了布條,暫時不會漏進來。但通風裝置就沒那麼幸運,已經積了一小堆的黃沙。

  宋撿用手指撚動那些沙粒,單獨一顆不可怕,匯集起來要人命。

  「小撿撿,害怕嗎?」王霸終於把宋撿的位置鎖定了,在尋找附近的地下掩體,「用不用我給你講個故事?」

  宋撿沒搭理他,只想好好睡覺。

  「撿哥,你說……救援是真的嗎?」尹生還是沒忍住,問出口了。他強迫自己鎮定,但清澈的眼睛里半點情緒都藏不住。

  「真的,他們正在路上呢,很快就到。」宋撿回答,如果是別人來,他也不相信,但哥說的話絕對不會有假。

  通訊器茲拉茲拉響了!

  宋撿立刻坐直,擰開開關。「編號10047B待命,周允長官?長官是您嗎?全體哨兵正在原地等待救援。」

  通訊器過了很久才有聲音,久到宋撿以為信號被沙塵暴打斷。

  「匯報一下情況,哨兵。」

  是哥的聲音,宋撿抱著呼叫器躺下了,故意延遲幾秒:「大家都在車里……我……我很害怕。」

  尹生瞪大了眼睛,自己怎麼沒看出來小撿哥很害怕?

  呼叫器又沒聲音了,時間仿佛被通訊器擠壓過,每一秒都格外長。

  「不要離開車輛,在車里等待。我的哨兵正趕過去。」

  宋撿抱著通訊器,近距離地感受聲音,如同蛇類在感受溫暖。「報告長官,您到底有多少個哨兵啊?」

  這問題,問得王霸都想給宋撿鼓掌。還沒有哨兵敢挑戰向導的權威。

  尹生恨不得捂上宋撿的嘴,生怕他把唯一的救援隊惹毛,他們就屍骨無存了。

  「編號10047B,你的問題很無聊,也很沒有提出的必要。現在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匯報情況。」周允說。他的蛇和他面對面對視著。

  宋撿撇了下嘴角,心里酸得慌:「報告長官,編號10047B和87102B暫無危險,生命體征穩定,請長官放心。其他車輛上的哨兵也是,大家都在等您的哨兵。請問,梁霄隊長會不會過來啊?」

  周允皺了下眉,注意到的是正在運輸機里巡視的黑豹。梁霄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哨兵,戰鬥力很強,還很衷心。也很英俊,經常收到表白。

  狼和狼互相喜歡,只需要辨別氣味,互舔口腔,搭住背部,再交配。人類卻需要先表白。

  黑曼巴蛇轉了方向,金眼睛看向了機組附近的護衛隊隊長,梁霄。

  「你問他幹什麼?」周允問。他的蛇已經爬過去了,站在了梁霄的背後。

  「我……我很喜歡他啊,他又厲害又強大,又沒有別的哨兵。要是他來救我就好了。萬一他就是我哥呢。」宋撿和呼叫器貼貼,悶了幾秒鐘,又說,「長官,小丟昨天開始蛻皮了……」

  梁霄正在檢查運輸機的氧氣裝置,突然回過身,和周允長官的精神體撞上。周允長官很少放出精神體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收這條蛇。

  它很兇狠,已經繞到了梁霄的肩膀上。

  梁霄一動不動,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它了。

  作者有話要說:梁霄:???

  小丟:我要長大啦!

  周允的蛇:長大就可以吃了。





第64章 接小狗

  黑曼巴蛇停在梁霄的耳邊,蛇信尖刷刷地碰著他的鬢角。它足夠大,盤繞在人類的身上,有足夠的份量。當它收緊,又是很明顯的骨骼感。

  畢竟,收縮能力極強的肌肉和鱗片底下,是肋骨可以打開的骨骼。

  「報告長官。」梁霄不害怕它,因為知道周允長官從不放縱精神體傷人,「沙塵暴已經形成,正在朝咱們的方向轉移。」

  周允看向機艙外,曾經自己跟隨流民轉移,是為了躲避沙塵暴和風暴。現在在人類的運輸機里,金屬殼子能與天災抗衡一刻。

  但宋撿那邊的危險更大了。

  「周允長官,您在聽我說話嗎?」宋撿沒聽到聲音,好著急,以為通訊又斷了,「小丟它開始蛻皮了。」

  「在聽。它蛻皮了?」周允想象了一下,小蛇一定很笨,到處找地方摩擦,都蛻不下來。那是一條先天發育不良的精神體,連自己的蛇都注意到了,它幾乎沒有視力。

  這樣弱小的小蛇,卻在最危險的時候開始蛻皮了。

  它想要長大。

  想要變強。

  「嗯,它又要長大了。」宋撿敲了敲呼叫器,「您是不是在基地里啊?您是不是能通過呼叫器竊聽我啊?」

  「首先,上級對下級的監聽不算作竊聽,我有權利監視你的一切活動。」周允旁邊是舷窗,窗外是滾滾沙塵,「你就那麼想見梁霄麼?」

  「想啊,梁霄隊長的精神體是黑豹,我也很喜歡。萬一……萬一他是我哥呢。」宋撿抱著呼叫器,不肯撒手。

  梁霄聽到周允長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很困惑。

  黑曼巴蛇從自己的肩頭撤退,爬行幾米,繞在了自己的精神體身上。

  黑豹是貓科動物,下意識地翻滾,黑曼巴蛇鉆過它的前肢,在它的面前張開了嘴。

  於是黑豹不動了,動物更知道什麼叫危險。黑色的口腔,意味著毒素。

  「我很喜歡梁霄隊長的,他要不是我哥,我就接著找。」宋撿小聲叨叨,「086號移動基地里所有的適齡男子,都有可能是我哥。您說呢?」

  周允笑了一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聲音從呼叫器傳過來,像是不經意吹了個哨。

  宋撿把耳朵貼住呼叫器,歪著頭聽。哥笑了啊。

  「哨兵,你還是先照顧好精神體吧。」周允知道蛇蛻皮時很脆弱,「你的小蛇多長?」

  「報告長官,3米8,它很厲害的,它……它喜歡您房間里那個衣架,要是我活著回去,能不能把那個衣架借我?」宋撿說,他好想趕緊回去,不想被扔在沙漠里。

  小丟聽出了什麼,從衣服里探出黑色的腦袋,眼周的皮也變白了,但是它自己蹭不下來。它也沒見過同類蛻皮,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經歷這個。

  宋撿還是稍稍幫助它一下,扯掉了一小片。他很想問問哥,你的蛇是怎樣蛻皮的,但是他不敢。

  他不能讓王霸和新聯盟摸清哥的精神體是什麼,那太危險了。

  「等你回來再說吧。蛇在蛻皮的時候,你可以摸一摸它的腹鱗,不要用力拉扯。」周允很想笑,不知道那年的撿覺醒後,看到一個蛋,有沒有想要吃了它。

  他的黑曼巴蛇終於放開了黑豹,又爬回來,一下子繞住他拿呼叫器的那只手。它仍舊勒很緊,通過腹部震動,它感覺出呼叫器里有人說話。

  精神體和主人意識相連,它同樣接收到了訊息,在沙漠的某處,一條漂亮的小蛇正在經歷艱難的蛻皮。

  但是,那條小蛇很笨。沒有視力,沒有進食和狩獵經驗,遇到有坡度的光滑平面,就滑不動。

  金眼睛的黑曼巴蛇開始繞動,開始煩躁。

  宋撿摸了摸小丟的腹鱗,很柔軟,肚皮意外得軟。「那我用幫它脫下來嗎?」

  「暫時不要,先讓它自己努力,不要幫助它。這時候太多的幫助反而不好。」周允回答。

  纏在他手上的黑曼巴蛇更煩躁了,張開嘴,開始攻擊呼叫器。周允把呼叫器換了一只手,當然不能幫助蛇類蛻皮,必須讓小蛇親自經歷整個過程。

  「下面,匯報一下下沙的速度。」周允問。

  宋撿快速地張望窗外,他差點忘了自己身處危機。「很快,快要淹沒履帶一半高度了。」

  「確實快……比我預計中快。」周允閉上了眼。

  沙漠展露了最兇惡的一面。

  宋撿看著黃沙,慘慘地笑了笑。突然他遭遇了一次電擊,簡短地「呃」過一聲就不再說話了,只有沈重的換氣聲。

  周允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他沒料到,放電聲音這麼大。

  大到他的蛇都感覺到了震動。

  幾分鐘後,宋撿才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汗水流過喉結。「長官,這次……營救難度很大嗎?」

  周允盯住前方的雲層,舌尖在臉上頂起一處凸起。他已經評估不出難度了。「那不是你擔心的問題,你的任務是在我的哨兵到達之前,不允許放棄。」

  「如果難度太大,我請求您……不要冒險。」宋撿每說一個字都要用力,生死抉擇讓他牙齒打顫,「不要……冒險。」

  信號突然斷了,周允慌了,他突然害怕宋撿放棄。

  小狗明明那麼怕死,卻一邊顫抖一邊不要自己冒險。

  呼叫器這一次安靜了許久。

  久到尹生開始害怕,懷疑周允已經帶著救援隊原路返回了。

  等茲拉茲拉聲過後,周允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的。「小哨兵,你沒有資格對上級發號施令。我現在命令你,睡覺。不許互相交談,該醒的時候,我會叫醒你。信號不好,不再重覆。」

  說完這句話,周允就沒有再說話,果真不再重覆。

  通話像被一把刀直接切斷。

  「小撿撿,睡覺吧。」王霸的聲音也很疲憊,「我去休息兩個小時,睡醒後我們聯系。記住,保持警惕,保持敵意,努力求生。就算周允半路放棄了,我也會想辦法救你。」

  宋撿咳了一聲表示收到,車還在顫動,下沙速度加快了。

  「先睡吧。」他對尹生說,「你不要怕啊,周允長官不會騙我們的,你是新來的,你不了解他,周允長官從來不騙人。」

  尹生點了點頭,把臉埋進了獅子的鬃毛。

  宋撿也睡了,他需要保持體力。

  可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夢里,宋撿總感覺哥在撓他。在他們小時候,撓這個動作是從狼群的交流中學會的,哥抱著他,手會不自覺撓他的後背。

  有時輕,有時重,弄得宋撿挺疼的。

  宋撿又被電醒一次,雙腿彈動,踢到了金屬擋板。

  天色昏暗,遮天蔽日的狂沙掩蓋一切,能見度只有一米。通風裝置下面堆積了一大片沙粒,全是漏進來的。

  這時再往外看,已經看不到隔壁車的輪廓。沙塵暴像一堵墻,把哨兵們的回收車一輛一輛隔開,明明知道幾十米外就有活人,卻看不到。

  致命的孤獨感,每輛回收車就是一座孤島。

  宋撿拿出車後箱的照明燈,打亮車外,從玻璃側看下去,沙子已經快埋到車門了。回收車非常高,能適應各種地形,地盤足有一米高。

  可下沙的速度,確實比想象中快,要是哥趕不過來,他們會被沙塵暴活埋。即便哥再趕到,也未必能搜索出回收車的位置。

  「小撿哥。」尹生一直沒睡著,「聊聊天吧。」

  這時候不聊天,也沒事幹,宋撿拿了兩瓶水,一人一瓶。「聊吧,聊什麼?」

  「聊……你和周允長官是怎麼認識的啊?」尹生充滿好奇,即便自己第一次執行任務,也能聽出周允是為誰而來,「他……為什麼要救你?」

  宋撿掀開衣服,看了看小丟,小丟蛻皮被看,生氣,往衣服里面鉆。「不認識。他是大向導,我是小哨兵……你可別誤會。周允長官是為了救所有的幸存者,這是……大愛,你懂嗎?」

  尹生搖搖頭:「不懂,你和他到底什麼關系啊?」

  新兵就是這點不好,沒眼色,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宋撿把小丟往懷里揣了揣,胸口鼓鼓囊囊的。「我告訴你哦,你可要替我保密。」

  「行,我發誓。」尹生豎起三根手指,「我用我軍校榮譽畢業生的名譽發誓。」

  宋撿覺得尹生好好騙。「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周允長官的……秘密線人。」

  尹生驚得張大嘴巴。

  「真的,我幫他收集資料。」宋撿也豎起三根手指,「我也用我榮譽畢業生的名譽發誓。」

  騙就騙吧,反正自己也沒上過學。自己是沙漠里的小瞎子。

  「你還是榮譽畢業生?秘密線人?」周允一接通信號,就聽到小狗在撒謊。

  小瞎子這幾年長了本事,除了氣自己,還學會了撒謊。

  很不乖。

  黑曼巴蛇還在和他搶呼叫器,纏在小臂上不肯放松。

  宋撿手腕一抖,一瓶水差點灑出去。「長官?長官你的哨兵到了嗎?我好害怕!」

  「快到了。」周允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小狗在害怕,「下面匯報情況,神秘線人。」

  宋撿咕咚咽了一口水。「報告長官,生命體征均為平穩,沙量堆積大約一米,能見度一米。您剛才是不是在竊聽我?」

  「我說過,上級對下級的監聽不算竊聽,我還說過,不要聊天。你記住什麼了?」

  尹生瞬間捂住嘴巴,完了,自己和撿哥聊天,被周允長官聽到了。

  「報告長官,我與編號87102B被困在車里,除了聊天……沒有別的事做啊。我……我害怕啊。」宋撿抓了抓頭發,「我又沒找到我哥,要是找到我哥,我就不怕了。」

  「聊天會消耗體能,和氧氣。」周允騰出一只手,和精神體搶呼叫器,蛇很難纏,當它們想要一樣東西的時候就會死死地裹住,「我還布置過任務,讓你務必想盡一切辦法求生。」

  「這個我記得。」宋撿立馬回話,「我一定完成任務,我還要回去找我哥呢。」

  周允的耳朵又覺得吵了,小時候,宋撿總是不停地說話,因為他害怕,怕自己不理他。「那好,現在我要你保持體力,開始補充水分和食物。」

  宋撿猛然坐直,有不好的預感。

  「天氣太過惡劣,狂風暴轉移的時間提前了。」周允太清楚狂風暴的威力,他熱愛沙漠,也敬畏它,「四個小時後,沙塵暴會減弱,我要你戴好氧氣面罩,拋棄車體。徒步,走到我要求的地點。」

  尹生已經聽糊塗了,先不說狂風暴的時間,單單是走進沙塵暴,這個任務足以讓人喪命。沙塵暴里是分不出方向的。

  「長官,我還有別的選擇嗎?」宋撿好害怕。

  「沒有了。」周允看著雲層移動圖,好幾個漩渦正在同時形成,「留在車上雖然暫時安全,可一旦狂風暴提前,幸存率為0,如果你們能走到指定地點,我會全部救回來,明白麼?」

  宋撿楞了將近半分鐘,咬咬牙。「明白,編號10047B,一定帶領其他哨兵完成任務,請您放心。」

  信號又斷了。

  這消息把宋撿和尹生擊懵。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車沒有電力,打不開計時器,宋撿用電擊手環計算時間,把剩余的罐頭全部打開了。「一人一半,快吃。」

  尹生緩了緩,拿起勺子大口地吞。

  宋撿叼著勺子跳下車,差點被風吹走。他挨個去敲車窗,讓大家吃東西,再回來的時候,是從車窗爬進來的。

  車門已經打不開了。

  他嚇死了,剛才那一點距離,他已經快要迷失方向,差點走進永無天日的沙塵里。

  他們沒有一下全部吃完,每隔半小時吃兩個,補一次水。沙塵暴像一塊粗野的海綿,吸走空氣里的水,宋撿和尹生的臉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幹燥起皮。隨著大量水分的攝入,體能開始恢覆。

  獅子感受到了生存危機,不安地磨蹭爪子。宋撿讓尹生把精神體收回去,同時也收回了小丟。

  先把小丟放回精神圖景,讓它躲在小帳篷里蛻皮吧。

  電擊再次襲來,宋撿又一次被電趴。可怕的放電聲過後,車里又回歸安靜。

  「還有一小時。」等宋撿爬起來了,他對尹生說。

  尹生把最後一瓶水喝光。「撿哥,我聽你的。」

  下沙的速度陡然加快了,宋撿靠在車窗上,看沙體逐漸掩蓋車門,即將掩蓋車窗。可這又是一個好消息,沙塵暴和所有天災一樣,減弱前會變強。

  像是故意嚇唬人。

  「宋撿!」王霸的聲音把宋撿嚇了一跳,「我聽完錄音記錄了,你不要輕舉妄動。」

  宋撿叼著瓶口,他當然知道不要輕舉妄動。他怕死了,恨不得動都不動。

  「沒有人能在沙塵暴中找到方向,目前也沒有確定信息,狂風暴會提前轉移。」王霸勸他,「小撿撿,不要相信周允,你們不可能挺過沙塵暴。萬一碰上追風者和沙蚺,任何一種,你們都會喪命!」

  這些,宋撿當然知道。追風者和沙蚺都是狂風暴中的生物,只在風暴邊緣活動。除了防禦掩體,沒有能與之抗衡的力量。

  「聽我的。」王霸確實著急,宋撿過分相信周允了,「我正在聯系總部,和最近的避難所取得聯系,然後指引你們過去。」

  這時,窗外的沙塵暴像是休戰了,突然減弱。

  下沙的速度明顯慢了,車體晃動也有所減緩。含沙量的降低讓空氣不再粘稠,能見度上升,竟然有幾秒還能看到朦朧的太陽。

  減弱了,真的減弱了,哥沒有騙自己。宋撿咬住下嘴唇,真正的沙塵暴中,是不可能用人眼觀察日光的,這是減弱了。

  「哨兵,是不是減弱了?」周允的聲音像沖破了沙塵,準點趕到。

  宋撿系好拉鏈,戴好軍帽,軍靴的鞋帶系死。腳下是空罐頭和空水瓶。「是的長官,現在我要出去嗎?」

  「媽的,宋撿!」王霸在那邊拍了桌子,「再給我十分鐘!」

  「很好,接下來的一切行動,我需要你無條件相信我。」周允說。

  「是的長官。」宋撿嚇出了汗,「請指示。」

  周允停了一下,下這個決定,很難。「把補給袋里的強化劑,全部打空。」

  宋撿一楞。

  全部打空?打空之後會變成什麼樣?

  「我要你確保五感調至最大,否則走不出危險區。然後佩戴氧氣面罩,但保持氧氣閥的關閉,暫時不需要補氧。」

  宋撿拿出三針強化針,在猶豫。「長官,我……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

  「什麼問題?」周允問。

  「您……您是只派了哨兵過來嗎?」宋撿好想和小狼哥貼貼,他不想要哥的哨兵,只想要哥,「我……我想問問……您來了嗎?您要是也來了,我想……我就沒那麼害怕了。可我又希望您現在是在基地里,不要冒險。」

  周允摸了摸呼叫器,運輸機停在了半空當中。「你希望我來麼?」

  「我……」宋撿不敢說了,「我不知道,小丟很想讓您來,小丟……小丟它蛻皮給您看。從昨天開始,它的眼睛就變成藍白色了,它……它看不見……總是磨不破唇邊的皮,所以蛻不下來。蛇蛻不下來……有危險,會死的。」

  周允已經猜到了,蛇蛻皮很危險,消耗大量的體力,宋撿那條小蛇,可能會很費勁。自己的精神體不肯回精神圖景,它想要小蛇,它想要看小蛇蛻皮,去碰還沒有被人觸碰過的細軟腹鱗,和剛剛發育完成的泄殖腔。

  「我已經來了。」周允笑了,眼睛都在笑。

  「真的?」宋撿的眼睛都在笑,坐在車里往天上看,盡管知道看不到,「您真的來了?」

  「來了。」周允很累,但再累也要接小狗。

  作者有話要說:霸總暴躁蛇:飛機快點!我的小蛇蛇要蛻皮!我不能錯過!

  懵懂小丟丟:你好好哦,還特意來看我,你是好好蛇!





第65章 我來了

  小狼哥來接自己了,不是只有他的哨兵。宋撿心里高興壞了,盡管知道哥的位置離自己很遠,還是擼起袖子,立刻進行靜脈注射。尹生看到他的動作,也跟著紮針,沒有半點猶豫。

  三支強化針打下去,宋撿瞬間產生一陣眩暈。

  五感同時被強化,卻也有先後,最先感受到的,是聽力。

  車外,好大的風聲。

  但他和尹生的體能也得到了強化,動作可以更快,也可以不累。他指導尹生戴好氧氣面罩,兩人背好了氧氣瓶。

  沙面已經埋到了一大半車窗,車門根本推不開了。唯一能逃出生天的地方是,車天窗。

  「現在。」周允知道這一條路會非常難走,但沒有人能夠幫宋撿,只能靠他自己,「從天窗出來,棄車。」

  宋撿站到車椅上,手指將將能夠到。「報告長官,天窗卡死了!」

  周允時刻關注著雲層圖,他著急,恨不得立刻過去,像曾經帶著狼放肆狂奔。「卡死了,就徒手拉開。你是哨兵,你能做得到!」

  徒手拉開?宋撿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但迫於無奈,只好拼著試一把。他雙手抓住天窗的把手,試圖將它向車尾的方向拽,只要能把它拽開一點,一點,就能找工具再撬開。

  加油啊,撿撿,你可不能死在這里,你好不容易才長大……宋撿閉著眼,猛一用力,只聽咣當一聲。

  金屬天窗的遮擋板,被他掀了。

  光從通風口大小的天窗,投射到他的臉上,猶如從地獄爬回人間,狂沙也覆活了。

  來不及耽誤,宋撿往上一躥,迅速爬出車體,再向下伸手,幫尹生脫困。他們站在回收車的車頂上,打開了探照燈。

  「報告長官,編號10047B和87102B已從天窗逃離。」宋撿感受到血液加速,紅血球在血管里對撞,心臟加快收縮,不僅感受到這些,還感受到了來自自身的哨兵的力量。

  這一切,他以前都不敢想象。原來自己是哨兵,自己可以這麼強。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敏感,被人碰一下,都不行。

  「長官,我出來了!」他一邊適應,一邊拿著呼叫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很好。」周允正在計劃運輸機的著陸點,「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沙還在繼續落下,好在呼吸面罩是全臉式覆蓋,是全透明的,口鼻部突出,可以和氧氣罐對接。

  「接下來,我需要你找出太陽的方向。」周允在地圖上標出指定的航線,對宋撿下命令,「找到回收車頂端的避雷針,掰斷它。把它掰下來。」

  曾經宋撿是小瞎子,看不到,周允沒有教過他利用太陽辨別方向的方法,想不到撿長大了,還是要教一次。

  該學的東西,躲不過去。

  太陽的方向?避雷針?宋撿擡起頭,在一片昏沙中尋找光源,能見度有限,光時暗時弱。在沙漠執行任務,每輛回收車都有避雷針,因為四周太過空曠,雷暴的強度遠高於兩世紀前。

  避雷針是鋼管,使用時需要兩個人同時操作,還要在三個互成120度角的方向上掛攔風繩。現在,宋撿摸到它,和尹生合作,將它掰斷。

  找太陽方向,找太陽方向……宋撿現在的處境就是困在沙漠里的小瞎子,找不到方向是最可怕最沒救的。他向天上望去,只有一片黃沙,像罩子,把他們罩在里面。

  「報告長官,我……我無法辨別太陽的方向。」宋撿坐在沙面上,體力仿佛用掉一半,「能見度太低了。」

  「不要過分依賴你的視覺,小哨兵,我提醒過你。」周允出了許多的汗,把自己穩定住,才說,「想象一下,如果你現在看不見會怎麼辦?」

  不要依賴視覺,不依賴視覺……以前自己看不見,現在不依賴……宋撿閉上眼睛,用強化過的觸覺去感受天上的熱源,找太陽的位置。

  視覺不可靠,熱度不會欺騙人,哥說過,皮毛最燙的那一匹狼,一定是黑色的。

  是燙的……宋撿朝天空伸出雙手。

  有一個方向,格外得熱。他睜開眼睛,卻尋找不到一絲太陽的痕跡。

  「報告長官,我找到了,找到了……等待您的指令。」宋撿笑了笑,找到太陽就找到了一線生機。

  「很好。」周允松了一口氣,自己以前教過的沒白費,「現在,將避雷針垂直插進沙面。」

  宋撿把兩米高的避雷針插進沙面。

  「摘下你和87102B的狗牌,等待陽光出現,記住避雷針的影子頂點。」周允像小時候一步一步教他,「別讓沙漠輕易地擊垮你。」

  宋撿和尹生立刻拽斷狗牌的鏈子,等待那一瞬間的光線。幾分鐘後,太陽的光穿透沙塵薄弱的部分,地上出現一條影子。

  「出現了!」宋撿大喊。

  「立刻把你的狗牌放在影頂點,快!記住這個位置,下沙就挖出來!」

  宋撿立刻照辦,讓尹生扶穩避雷針,自己蹲下看守狗牌。沙塵暴好可怕,太難了,一瞬間他竟然懷疑到底能不能活下去。「長官,我……我……」

  「你能做到,我需要你完全相信你的向導。」周允快速地說,「十五分鐘後,光在穿透沙塵暴的時候,你要在移動後的影頂點放另一塊狗牌。在兩塊狗牌之間,迅速連一條直線,能做到嗎?」

  宋撿緊張得快要缺氧,強迫自己挺直脊梁。「能,您說……我能。我一定……活著出去。」

  「很好。」周允看向雲層,像狼一樣巡視,「直線代表東西方向,與直線垂直的方向是南北,直線向著太陽的一端指向南,相反是北。」

  「收到,我能,我一定能。」宋撿答應著,當沙埋過狗牌,就把狗牌拿出來,再放回原處。

  將近二十分鐘,太陽光才再次出現,宋撿懷疑尹生又要嚇哭了,其實他也害怕。現在的太陽在他心目中就是真正的向導,真想抱著太陽哭一場。

  「報告,我找到方向了。」宋撿氣喘籲籲,氧氣過濾面罩可以濾掉沙子,暫時還不缺氧。

  「記住方向,我要你記住方向。」周允的精神絲在亂,運輸機上所有哨兵都感受到了,「哨兵的方向感很強,你可以鎖定方向的。現在,向正北前進,走出沙塵暴的中心區。沙塵嚴重幹擾了電磁波,運輸機過不去,我需要……我需要你自己走出來。答應我,走出來。」

  「收到,我一定……」宋撿朝尹生招手,「我一定,走出來。」

  這時,所有回收車只剩下車頂,不願意坐以待斃的哨兵全從天窗鉆出來,同樣戴著氧氣面罩,茫然地看著周邊一切。

  不離開車體,會被活活掩埋,離開了,他們同樣沒有去處。

  「長官。」宋撿對呼叫器講,「請問,指定地點,可以容納多少人?」

  「有十個獨立避難器,但不一定完整無損。只要你們到達那里,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哨兵。」周允說,他是狼養大的,狼不會放棄弱小的同伴,「現在向北移動。」

  「好,好的……大家跟上!」宋撿朝身後用力招手,「跟上我!」

  幾十名呆若木雞的哨兵楞了一下,誰也不敢確信跟上會有什麼結果,但還是朝宋撿靠近。

  「把強化劑都打完!快!」宋撿邊走邊喊。

  身後一串哨兵拿出針劑,求生欲讓他們毫不猶豫將針頭紮進皮膚里。

  尹生負責背著通訊器,宋撿拿著呼叫器。可呼叫器里很久都沒有響聲,陪伴宋撿的,只有枯燥的孤單和風聲。他時不時回頭張望,也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

  然後再集中精神,憑直覺鎖定方向,朝前邁步。

  哨兵可以鎖定方向的,以前自己還是個小孩兒,坐在張牧的木板車上時,就聽大人們聊起過。那時宋撿就想,哨兵是多麼的強啊,連方向都認不錯。

  現在他理解了,這就是一種強烈的直覺,專屬於哨兵的直覺。

  「撿撿,我找到了!」王霸的聲音興奮得顫抖,「在你正西方八公里處,有新聯盟廢棄的武器庫,你可以帶人暫時躲避。小撿撿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正西方,八公里。宋撿停住腳步,積攢力氣,再拿起呼叫器。「長官,長官您聽到了嗎?我好累……您還在嗎?」

  「在,你現在不要說話,保持體力。」周允說。他一直想要和宋撿溝通,生怕斷了信號。畢竟沙漠是那樣的大,他的小狗是那樣的小。

  「好,我就說幾句……幾句……請問,請問您說的避難處還有多遠,我差不多走了……3公里?」宋撿問,他靠數步子來判斷距離。

  周允等待他喘完這口氣,自己也要喘不上來了。「還有十五公里,如果你的方向準確。」

  八公里,十五公里……宋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撿撿,聽我的,不要冒險了。」王霸只能幹著急,「向導都不可靠,我們認識六年我不會害你!」

  是,我相信你不會害我,可我和小狼哥從小就認識了,他永遠最可靠。宋撿低下頭,又重新擡起來:「收到,十五公里,方向準確。」

  說完,繼續朝正北方向走去,耳朵里傳來王霸一聲嘆氣。

  王霸沒有辦法,哨兵天生偏向向導,只是他不明白,宋撿為什麼會這麼偏向周允。

  果然是淺層依賴了。

  運輸機上,周允暫時放下了呼叫器,把精神體強行收回了圖景。他看向梁霄:「風暴還有多近?」

  「非常近了,長官。」梁霄很少用如此模糊的詞回答,「狂風暴的邊緣正在追趕他們,等宋撿到達指定位置,就會被風暴邊緣覆蓋。追風者目前還未檢測到,但沙蚺的生命跡象已經出現了。」

  「我知道了。」周允站了起來,走到生命跡象探測屏的面前。運輸機能探測到的範圍內,還是一片漆黑。

  快點兒,撿,再快點兒,不要怕。周允伸出手,覆蓋在探測屏的表面。

  宋撿走走停停,強化劑提升了他們的體能,加快移動速度,但也增加了五感的負荷,噪音幹擾實在太大了。將近三小時的步行,其間他承受了一次電擊,短暫休息後又爬起來,還用避雷針確定一次方向,確認沒有偏離。

  後面有個女哨兵,隨身攜帶了一枚指南針。

  可宋撿還是用太陽的方向來確認,哥很早以前就告訴他,指南針靠磁場,沙塵暴會影響指南針的判斷。

  他時不時擡起頭,尋找光源,像小丟吐著蛇信子,用紅熱感應辨別方向。在極端環境下,最原始的方法,恰恰是正確的。

  「長官。」又前進一小時,宋撿接近精疲力盡,身體敏感得不行,他急於聽到周允的聲音,「我是不是……快到了?我好累,我好害怕。」

  「快了。」周允緊盯著探測屏。

  「那您……陪我說說話吧,長官,說幾句就好。我不想再睜眼了,光線好強,風聲也好大。我渾身疼,不想穿衣服……衣服好硬。」宋撿說,面罩里全是霧氣。

  周允能理解宋撿的感受,現在宋撿的難受程度不亞於一條蛻不下皮的小蛇。「你知道沙蚺和追風者麼?」

  宋撿點了點頭。「知道……聽說過很多次,沒有見過。您見過嗎?」

  「狂風暴不會消失,只會轉移,那些生物都是風暴里的。」周允的聲音仍舊很硬,他多希望宋撿這輩子遇不到風暴生物,「追風者會攻擊遇上的一切,但它們只是三厘米長的小蟲子,外殼很堅硬。沙蚺的體型很大,成年後有二十多米,直徑一米,但你知道麼,其實它們沒有聽覺、嗅覺和視覺。」

  宋撿把哥的聲音當成救命稻草,他回身一望,不少人跟著他呢。「那它們……它們怎麼攻擊?它們好可怕啊。」

  「沙蚺進化出了一種器官,和向導很像。」周允摘下面罩,往嘴里送了一顆糖塊,曾經自己那樣恐懼的沙蚺,可以摧毀狼群和流民的沙蚺,連張牧都搞不懂它們是如何判斷方向和攻擊目標的,現在已經被他摸清了底細。

  他終於可以保護想要保護的人,用人類的武器。

  他又吃了幾顆白色的糖塊,迅速地進食:「它們會捕捉情緒,一旦你有了情緒,害怕、恐慌、震驚,任何反應,它們都可以找到你。」

  「啊?那怎麼辦啊?」宋撿腳下一停。

  前方出現了一個暫時避難所的標識。

  「把自己隱藏起來,不要有情緒,最強的哨兵擁有隱形的情緒,它們就找不到你。」周允說。

  漆黑的探測屏上突然出現一隊綠色的小圓點,呈長條分布,緩慢移動。

  周允立刻用手觸摸小圓點的第一個。

  第一個小圓點正朝指定地點靠近它是宋撿,周允追著小圓點看,它就是撿,撿來了,走出了沙塵暴的中心區。

  「我到了!我到了!我到了……」宋撿跑步前進,臨時避難所的標識後方,是一處正方體建築,宋撿踹開緊鎖的門,把幸存的哨兵全部放進來。

  他是哨兵,鎖住的門根本攔不住他。

  「尹生,清點人數。」宋撿沖尹生說,自己則去檢查臨時避難器。避難器是玻璃圓筒,只能容納一人,啟動後會迅速下降,沈入地表十米,再由觸發器控制上升。

  宋撿依次檢查,上氣不接下氣。「報告長官,有九個完好,一個輕微損壞。」

  「撿哥,一共二十九個人!」尹生跑過來,經歷了沙塵暴,他眼里的恐懼消失大半。

  二十九個,宋撿靠住了墻,避難器不夠啊。

  「10047B,現在聽我指示。」周允調動全部的精神力,將機艙內的哨兵全部強化,精神絲淺入每一名哨兵的後腦部位,「讓他們三人一組,進入九個完好的避難器,你和尹生進入輕微損壞的那個。我已經鎖定了你的位置,飛機正在下降,避難器里的氧氣不夠,我要你們把人工向導素全部打空,再打開氧氣瓶的閥門。」

  宋撿立刻喊:「快!三人一組!打向導素,打空,補氧!」

  「向導素會大幅度降低你們的心跳和呼吸,強行進入半昏迷。你們處於風暴邊緣,沙蚺會比我們提前到。你們睡著了,它們就找不到你們。」周允的武器填充完畢。

  「好。」宋撿拉尹生過來,每個哨兵都在注射向導素,然後擠進避難器,將氧氣補入面罩。

  一個接一個避難器沈入地表,只剩下宋撿這一個。他幫尹生打開氧氣罐,自己也戴好面罩。

  向導素開始發揮作用,宋撿開始看不清楚了,力氣一秒一秒流失。剛才敏感超強的身體,逐漸鈍化。

  「最後一個命令。」小狼哥的聲音在耳邊,又像很遙遠,「睡覺,我去接你了。」

  「嗯,您一定要接我啊……我好怕。」避難器很小,宋撿和尹生背靠背挨在一起。他用最後的力氣按下啟動按鈕,破碎的玻璃壁外側變成純黑。

  他們沈入了地表。

  封閉空間,緊縮的環境,呼吸聲,不充足的氧氣,再加上向導素導致的心率過慢,宋撿閉上眼,感覺像被活埋。

  五感全部鈍化,宋撿進入半分鐘喘氣一次的昏迷。

  睡覺吧,哥已經來了,睜眼的時候就回家了。

  運輸機開始顛簸,已經下降到最低高度。探測屏上的小綠點全部消失,不是因為沈入地下,而是飛機的高度太低,信號受到嚴重的幹擾。

  為了保持通訊,運輸機只能在足夠高的平流層盤旋。飛機下方的臨時避難所,剛好位於沙塵暴中心區的邊緣,只要宋撿能夠走到這里,一定會被鎖定位置。

  這已經是最近的回家之路。

  「報告長官,飛機已達指定高度。」機長說。

  周允將速降裝置鎖死:「開艙門。」

  運輸機底板的獨立艙門依次打開,風卷著沙沖進來。艙門位置剛好在每人腳下,周允第一個進行速降。

  幾十名強化過的S級哨兵緊隨其後,像一把把插進地表的利刃。

  臨時避難所的正方體建築已經被巨大的沙蚺拆碎,它們還是捕捉到了微弱情緒,巨大的肉粉色身軀砸毀了一切。它們沒有眼睛,可每一張圓形口器里,都是幾十層的牙齒。

  龐大的消化器官。

  數十條沙蚺盯上了這里,發現了這里。它們的頭部高高擡起,再插入沙面,吞吃,留下一個個彈坑般的痕跡。

  所有的沙子都在震動。

  沙子被口器吃下去,透過半透明的外皮,它們的內臟清晰可見。

  距離地面還剩五米,周允的速降繩放空。他抽出短刀將繩割斷,裹著風,落在沙蚺群的正後方。

  感受到後方的大量情緒,沙蚺群體停止攻擊,吐著沙朝周允撲來。周允稍向前走,一整排密織的火力從半空而來,S級的哨兵群落下。

  運輸機同時打出了數十枚白色的情緒幹擾彈。

  幹擾彈模擬情緒激素,向各個方向發射。周允展開精神絲,捕捉哨兵的情緒,吞吃,吸收。再將哨兵的行動速度調至最大。

  在幹擾彈的作用下,沙蚺暫時失去了固定目標,分散開來。周允取下身後的火焰噴射器,火舌燒化了沙粒。

  他下命令,令狼群恐懼的火在他面前噴射。「剿滅任務,全部彈藥給我打空!」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小狼哥認小狗勾啦!

  周允:我再也不怕火了!

  張牧:真的嗎?我不信。





第66章 相認

  兇猛的沙蚺拔地而起,在風沙里豎起前身。它們的眼睛、耳朵已經完全退化,只剩下巨大的口器。

  幾十名哨兵以驚人速度分布呈圈形,半數人為一圈,一共兩圈。成排的彈藥打出去,猶如給巨型蠕蟲刮痧。

  沙蚺的外皮不算太厚,可是受到攻擊會快速分泌一層超粘性的保護黏液,黏液匯集成為膠質,口徑小的子彈根本打不透。

  它們用身體瘋狂砸向沙面,直徑一米的巨口吸入沙粒,再吐向前方,像分開的散彈。

  巨大的叫聲,就連運輸機上的機組人員都能聽見。

  周允已經和哨兵們形成精神鏈接。目前還沒有能把情緒完全隱藏的哨兵,即便是S級也會泄露。他把這些淩亂的情緒全部吸收,徹底感受到哨兵們的緊張。

  「保持陣型,想活著回去就上彈!」周允帶領他們,縮小包圍圈。

  圓形開始朝中心縮小。

  數十條沙蚺絞在一起,它們的身體已經裹上厚厚的沙土,不約而同停止了無差別的攻擊。周允吸收了太多情緒,在沙蚺的感應範圍里,成了活靶子。

  所有機槍的金屬後座,都是固定在哨兵的腰帶上,卷起的風沙來不及蓋住掉落的空彈殼。周允還在加強哨兵的耐受力,讓他們在幾倍於正常的後坐力下站穩。

  「保護向導!」梁霄放出了精神體。沙蚺幼體會吸食骨髓,它們吸食了哨兵,再變成完全體,有一些可以被精神體攻擊。

  黑豹躲避著子彈,熟練地爬上一條沙蚺的頭部。幾十頭貓科動物精神體同時出擊,它們的種類不同,但相同的目標都是分散沙蚺的注意力。

  朝向周允的沙蚺開始翻滾,體型巨大但動作靈活,有幾次幾乎要咬到精神體,每次都是死里逃生。

  「啊!」一名哨兵突然跪了下去。

  一條沙蚺叼住了一頭美洲獅,倒刺般的牙齒不斷咀嚼。周允立刻將那名哨兵的耐痛力提升,釋放出他自己的情緒。

  沙蚺立刻將美洲獅吐出來,在圓陣攻擊下開始加速吞噬沙子,對準了周允。

  「別讓它們下去!」周允下令機槍手停止,精神體全部收回,「把它們,都給我留在地面上!」

  第一圈哨兵的槍瞬間停掉,左腿彎曲下蹲,第二圈的哨兵打開火焰噴射器,在向導的帶領下步步逼近。巨獸固然可怕,但是在強大的向導面前,它們感受不到目標的情緒,就是一盤隨便切的菜。

  沙子在沙蚺體表被烤化,第二圈哨兵打空了燃料,第一圈哨兵上彈完畢,架起榴彈槍,同時發射。

  火焰升騰。

  宋撿感受到了震動,把他從昏迷狀態震醒了。隨著蘇醒,他的呼吸和心跳也開始回升,只是聽不見任何聲音。

  他對向導素有強依賴性,代謝速度很快,在注入了那麼強化劑的基礎上,他的身體現在處於紊亂。

  面前是黑色的土壤,沒有光,黑漆漆的,還有一面布滿裂痕的弧形玻璃。

  他緊貼在玻璃上,後面是昏迷中的尹生。

  呼吸,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在氧氣面罩上落下水霧。他像被困在洞穴里。

  是什麼東西在震?宋撿暫時想不起來這是哪里,只覺出一片冰涼,有東西盤在他脖子上。

  有鱗片,也有幹硬的外皮,宋撿將目光微微下移,是還在蛻皮中的小丟。

  小丟溜出來了,他還能感覺到它的害怕。它很恐懼,還有蛻不下來舊皮的煩躁,和體力殆盡。

  好笨,每次蛻皮都要自己幫忙才行……它出來幹什麼?宋撿在迷蒙中胡思亂想,哨兵和向導只有在兩種情況下無法控制精神體,一種是深度睡眠,一種是瀕臨死亡。

  這兩種情況下,主人對精神體的控制力最弱。有時候,精神體會偷偷溜出來。

  小丟現在脫離了精神圖景,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呼吸,呼吸,氧氣閥門打開了,暫時不缺氧。宋撿緩慢地眨眼,和他僅僅一面玻璃之隔的土壤中,出現了一條手臂粗的蠕蟲。

  它的頭部和口器幾乎一樣大,大口大口吞食沙粒,再像吸盤那樣,吸住了玻璃。

  口器里全是尖牙。

  這是沙蚺的幼體,宋撿在書本上見過,沒想到竟然有機會碰上活的。玻璃在近乎真空的吸盤力量下出現裂紋,他眼看著裂紋加深,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

  如果碎掉了,自己和尹生就會永遠埋在這里吧?

  宋撿又閉上眼睛,重新陷入昏迷。

  正在蛻皮期的黑曼巴蛇,從宋撿的頸窩處探出了頭。它很害怕,卻隔著玻璃,注視著外來的侵襲者,緩慢張開了黑色的口腔。

  它汪汪著,輕輕用吻部撞擊玻璃。

  唇邊的外皮因為撞擊的力量,竟然破開了。新的鱗片露了一塊來。

  肉粉色的口器從玻璃外側脫離,幾秒鐘後,整條蠕蟲鉆入更深的土壤中,離開了這里。

  小丟看不清這些,從它孵化後,它的視覺就是一片模糊,只能分清主人的影兒。但從紅熱感應中它發覺危險不在了,才繞回宋撿的脖子,磨蹭主人的下巴尖。

  舊皮終於開始脫落,但是它已經沒了力氣,垂頭喪氣地繞在主人身上。

  當宋撿再次睜開眼,避難器正在上升,過濾面罩覆蓋著全臉,慢慢看見了光。當他重新回到地面,玻璃外面是數十條狂噴的火柱,和堆積如山的沙蚺屍體。

  周允長官站在正對面,他的制服軍裝有燒黑的袖口,一人多高的巨型火焰噴射器還在燃燒。

  面罩里全是水滴,宋撿貪戀地記住了這一幕,用口型叫了一聲長官。他看到小狼哥站在一片烈火當中指揮戰鬥了,像狼群中的頭狼。鉆進沙面打算逃走的巨蚺在火力逼退下節節敗退,那麼大,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成年體。

  原來,這就是狂風暴里的生物,一條兇殘的成年體能吃光一支車隊數量的哨兵群。宋撿緩慢呼吸,心跳一點點加快,看著小狼哥站立在沙蚺群的屍體之上,猶如一個並不存在的黑影兒。

  可是他記得,哥明明是最害怕火的,他是狼群養大的男孩兒,連打火石都不願意碰。現在,哥可以和火站在一起。

  宋撿想叫他,但是過量的向導素再次產生巨大的作用,又慢慢昏睡過去。

  再醒過來,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宋撿眨眨眼睛,眼前是運輸機的換氣裝置,他坐不起來,只能環顧四周,周圍還有一些哨兵躺著,都沒有醒。

  大家已經被擡上運輸機了啊……宋撿好累,肌肉好疼,旁邊是還在昏迷的尹生。

  突然,他聽到了一些聲音,是腳步聲。宋撿趕緊閉上眼,不想讓人發現他對向導素的代謝飛快。

  走過來的,是一隊哨兵,即便宋撿閉著眼,也能感覺出他們的強大,還有他們身上的武器有多重,壓得他們的腳步聲都很沈。

  宋撿從來沒用過那麼沈的火焰噴射器,他的武器只有一把狙擊槍。

  但是這些哨兵不僅能用巨大的武器,還能站在哥的旁邊,保護他。這麼一想,宋撿氣得睜開了眼,要看看這些S級哨兵還能幹嘛。

  憑什麼就他們保護向導啊。

  結果一睜眼,剛好對上一雙很黑很黑的眼睛,宋撿不舍得再閉眼睛了,小時候因為看不見,錯過了很多年,一直到哥十七歲,他都不知道這個人長什麼樣。

  全靠摸和舔,但是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哥很帥,是全移動基地里最帥的男人。

  周允只看了一眼宋撿,確定他醒了就沒再看,轉身和梁霄確定消息。

  梁霄手里拿著通訊器,表情很不好看。「遲澍指揮官讓您回去作報告,今天的事,他要聽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知道了。」周允動動手腕,把腕口燒焦的布料撕扯下去,聽到後面又有了動靜。

  宋撿很累,盡管他醒的比別人早,可體力還處於虛弱狀態。他也很想說話,可是沒有力氣,就只能發出一些弱音。

  他用手拍運輸機的地板,明明知道自己這麼做是越級行為,是不合規矩,但是看到小狼哥轉過去不理自己,只給背影,他心里有股氣在橫沖直撞。

  以前,哥絕對不會不理自己的。就算只是在帳篷里摔一下,哥都會過來看看。

  周允聽到了拍擊聲,但是仍舊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對梁霄說:「回去之後,把受傷的哨兵送去醫務所,給他們治療。」

  「明白。」梁霄說,周允長官一直是最優待哨兵的向導之一。

  「還有,回去之後……」周允的話,被更大的拍擊聲打斷了。

  所有S級哨兵,包括梁霄,都注意到了運輸機地板上躺著的那個B級哨兵。

  唯獨周允沒有回過身。

  宋撿不乖,他一旦認出自己,絕對不會遵守規矩。他會知錯犯錯。

  「回去之後。」周允頓了一下,繼續和梁霄說,「把特種小隊的資料整理好,最遲兩天後交給我,哨兵們的精神體……」

  嘭嘭嘭,嘭嘭嘭,拍擊聲又一次打斷了周允的話。

  宋撿有點急了,他盡量擡起上身,想要站起來,可下半身還沒恢覆知覺,像一個腿動不了的殘廢。他看見哥了,可哥和別人說話,不理他。

  和他說話的人,也是哨兵。

  他身邊還有那麼多的哨兵呢。

  宋撿現在的腦袋不清楚,也是也很清楚。他就想要回自己苦苦尋找的,要回那年在沙漠里走散的。

  周允喘了一口氣。

  「哨兵們的精神體,一定要分類管理。」他還是和梁霄說話,帶著一整隊S級哨兵,燒光了運輸機的燃料過來接宋撿,卻不敢看。

  可梁霄沒在聽,所有哨兵都沒在聽,光顧得看那個行為異常的B級哨兵。

  宋撿已經把上身直起一半了,手拼命拍著,他好急,像說不出話的嬰兒,卻急著和世界交流。他就想讓哥回頭看他一眼,不說話都行,看一眼,就當默認了,你就是撿我養大的那個小狼哥,我就是從你嘴里叼東西吃的小瞎子。

  「長官……」宋撿終於發出一個音,還是氣音。

  周允慢慢地回過身,只給了一個淺淺的注視。

  小狗一旦認出了狼,就會依賴。哨兵一旦依賴了向導,就想要霸占。

  宋撿立刻把剛才的念頭忘了,什麼看一眼,不說話,不夠,都不夠,他要他們說好多好多。要貼貼,要舔,要抱著撓。

  可這個注視只有那麼短,短得宋撿還沒看夠。於是他真的急了,空空地張著嘴,嘴巴一張,一合。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宋撿卻知道,自己在小聲地汪汪。別人都聽不到的,要是哥看出來,他一定知道他撿的小狗在叫他。

  周允完全回過了身,繼續和梁霄說:「精神體分類之後,要去找對應的血清。」

  「好的。」梁霄繼續投入到工作中,「還需要注意些什麼?」

  「還需要注意……」周允看著梁霄的臉,「還需要注意……」

  梁霄皺了皺眉:「長官,您想說什麼?」

  「還需要特別注意……」周允煩躁地搓了搓手指,目光放遠,一直看到了運輸機機艙的另一端,「需要注意……」

  他說不下去,他把要注意什麼,給忘了。

  小狗在叫他。

  慢慢地,周允收回了視線。「全體人員向後轉,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回身。」

  「立正!」梁霄立刻說,「向後轉!」

  唰唰兩聲,包括梁霄,所有S級哨兵都轉向了另一側。

  周允則轉了過來,朝著宋撿走過去。

  宋撿還在沒有聲音地汪汪,看著那個人走過來,蹲在了自己旁邊。他一把抱住,很不滿足地趴在了周允的肩膀上。顫抖著,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伸出舌頭,一下下地舔。

  周允沒有再推開,他摁住了宋撿的後腦勺,不舍得推開。沙漠里丟失的,終於被找了回來。

  精神絲插入宋撿的腦後,宋撿的精神圖景中,第一次下起了瓢潑大雨。

  在宋撿的腿邊,一條巨大的黑曼巴蛇裹住了膽小的小丟,用粗糙的鱗片剮蹭它的全身,幫助它卷起尾尖,像拽掉了一層絲狀物,夾著破損的舊皮,往下蛻。

  磨舊的皮,整條扒掉下來,從蛇頭到蛇尾,沒有斷裂,沒有撕破,還保持著鱗片的輪廓。

  蛇類的眼膜在蛻皮時渾濁,變成青白色,蛻幹凈的小丟重新變回黑色的眼睛,披著一身柔軟的新皮膚,想要去找主人。

  卻被另一條黑曼巴繞住了,爬不動,它昂起頭,想要示威,卻不知道自己的嶄新腹鱗過於柔軟,沒有威脅性。

  周允的蛇裹著它向前滑行,把小丟卷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大雨是以前的伏筆,撿撿最高興的事就是下雨,他和周允情緒共振,說明周允這一刻是高興的。

  小丟:好好蛇謝謝你哦,幫我蛻皮!





第67章 蛇吻

  S級哨兵們的聽力被一瞬間鈍化,他們聽不到聲音,但是都知道周允長官去解決那個弱小的哨兵了。

  大家都很驚奇,也很好奇,但長官的命令是不允許回頭,他們不能違抗命令。

  但是大家都隱隱覺出些什麼來,畢竟,周允長官是基地里風評最好的向導,一個弱小的B級哨兵崇拜他,這根本沒什麼稀奇。

  崇拜周允長官的哨兵本來就不少。

  那個哨兵剛才的行為,就是在吸引周允長官的注意。只是大家都沒想到,周允長官會親自過去。

  這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完全沒想到的大震撼。

  一時間,每一個S級哨兵都在心里猜測,只有梁霄,緊緊皺著眉。

  周允的蛇卷走了小丟,小丟無數次想要掙脫,爬回主人的身邊,卻被一次又一次卷走。它剛蛻皮結束,體力還沒有回覆,這時候的蛇很虛弱。

  但好在,小丟沒有感受到精神體的敵意,同類並沒有想吃掉自己。

  但它還是會害怕,出於天性中對強壯同類的恐懼,吃蛇的蛇並不多,黑曼巴蛇同類相食的習性最是嚴重。

  但它沒有被吃,反而被卷到了一個僻靜、幹燥的地方。這里很幹燥,還有一個巨大的木頭衣架。

  黑曼巴蛇喜歡幹燥,不喜歡潮濕,這里很舒服。小丟用殘視觀察,只有一個巨大的影兒。還有許多它無法觀察出細節的物體,只能憑借蛇類靈敏的紅外感應,去分析。

  結果,分析不出來,它沒見過。

  在它旁邊的東西,是一盒未受精的蛋。精神體不用進食,但不少精神體有進食習慣。周允的蛇帶它過來,等著剛蛻皮的小蛇進食。

  結果,小蛇沒有反應,只是用吻部觸碰蛋殼。

  金眼睛的黑曼巴蛇吞著信子,用強壯的尾部圈住了它,它在觀察。

  觀察出來了,小蛇看不見,也不會進食。

  這是一條沒吃過東西的弱小同類。

  小丟感受到了同類的強壯,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它通過紅熱感應,觀察到同類在吞東西。同類打開了口腔,將圓形的東西吞進身體里,小丟也跟著模仿,努力打開下顎的骨頭,把圓形的東西吞進去。

  蛇的下顎可以打開很大,吞進一個蛋,非常容易。纖細的蛇身立刻鼓起來一個凸起。

  周允的蛇開始收緊肌肉,用身體的力量,將蛋殼壓碎,咽掉營養豐富的蛋汁,吐出沒有用的碎蛋殼。

  它等著小蛇模仿自己。

  小丟吐了吐信子,模仿不出來。

  它沒有吃過東西,更不知道還能吐出來。

  它以為吃進去的就是它的了,絕對不能再吐出來。

  金眼睛的黑曼巴蛇,確定了這條小蛇的弱小,也確定了它不會模仿。它只能纏住它,兩條蛇的鱗片相逆,剮著邊緣纏成一個解不開的結,再收縮肌肉,用自己的壓力,去擠壓小丟身體里的蛋殼。

  小丟吃完了東西,想要溜走,帶回去給主人看。突然被纏得沒法動彈,巨大的壓力下,它的身體里輕輕一響。

  有東西碎掉了,它的凸起沒有了。它生氣了,不知道身體里發生了什麼,可是跑又跑不掉,只能繼續被擠壓。

  周允的蛇再繼續發力,一節一節往上縮緊,用這種方式強迫小蛇吐出蛋殼。兩條蛇的鱗片都是純黑色,不仔細看,會以為只有一條蛇在這里。

  機艙里,周允只是摁住了宋撿的後腦勺,臉還是看向正前方,不敢低頭看他。自己的小狗,回來了。

  宋撿扒著他的肩膀不肯放手,明知道那些哨兵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但他不管,膽子從沒有過這麼大,一向貪生怕死的B級哨兵,竟然敢當著這麼多S級哨兵的面,霸占一個S級向導。

  罪不可赦,直接銷毀。

  銷毀就銷毀吧,怎麼銷毀都行,宋撿把哥的軍服領口都咬濕了,濕濕的,他不肯撒口。

  他想和哥說,小時候的那根麻繩沒了,咱們的狼群和小黑馬還留在沙漠里,但小狗沒忘記找你,每天都好想好想你。

  你想我不?你想我不?宋撿在心里狂問,可一聲不敢吭,生怕問出一個字來,就把他倆給害死了。

  周允動了動嘴,心里想的是那一年的分別。他被帶回基地,醒來時已經覺醒了,當時精神力還不夠強,但也能感受到幾百人的情緒。

  那些人說,自己的精神力很強,應該是S級的向導。

  可自己感受到了幾百人,唯獨感受不到自己的小狗了。

  現在,他心里最害怕的事成了真,宋撿覺醒了,成了哨兵。他心里想的是你為什麼會是哨兵,嘴上卻不得不說:「你的狀況很不穩定,哨兵。」

  宋撿把臉埋在周允胸前,打濕他衣服的,不知是眼淚還是汗水。他不肯撒手,好不容易找回來了,真的不肯撒手,直到周允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克制地告訴他:「這是命令。」

  這樣一句,宋撿才松開手里的衣領,懷里空空的,他悵然所失:「是的長官。」

  周允站了起來,宋撿的那副眼鏡丟了,現在一雙大眼睛完全露了出來。

  很大,很漂亮,以前沒有焦點,現在把世界完全看清楚了。他必須要離開這里,剛轉過身,就聽到宋撿不甘心地氣息。

  宋撿也知道他要走,可還是看著他,看著小時候永遠追隨的人影兒。以前只是一個影兒,現在變成了清晰的人。

  「長官。」宋撿咬著牙,聲音發顫,「謝謝您……和您的哨兵來救我們。您沒有扔掉我。」

  周允背向他,又緩緩轉了過來。

  他還是走到宋撿面前,蹲下,卻沒有說話,只默默摘掉手套,把手指插進電擊項圈和皮膚之間,情深義重地摩擦。

  皮膚有疤,是自己套過繩子的小狗。就在宋撿的倒計時手環歸零的那一剎那,周允把食指貼在放電的電極片上。

  他的身體只微微一震。

  宋撿傻乎乎地看著他,沒有感受到一點電擊的力度。

  然後周允也沒說什麼,戴好手套,重新走回了他的位置上。

  「先去距離最近的臨時據點,把機艙的燃料箱加滿。」周允整理好微亂的領口,襯衫胸口處,有點口水漬,「休息一天,再回086號基地。所有哨兵休息待命。」

  「是的長官。」梁霄敬了個禮。

  全隊S級哨兵也敬了個禮。

  宋撿摸了摸頸圈,聽見王霸在說話。他在問自己剛才發生了什麼,可宋撿不想說,裝睡覺,懶得搭理。

  哥有那麼多哨兵,每一個,都比自己強。

  生氣,宋撿瞪著眼睛,怎麼都沒法平覆心情。新聯盟的人沒猜錯,哥確實是被野軍收編了,好在自己當臥底,找過來,不然這輩子碰不上。

  這時,小丟不知道從哪里爬回來,動作顯然有些不對勁。

  「你去哪里蛻皮了?」宋撿把它抱起來,突然發現小丟的肚子中間……是鼓鼓的。一直蛻不下去的舊皮完全脫落,蛻得非常幹凈。這是小丟第一次自己蛻幹凈。

  只是……怎麼溜出去一會兒,肚子就變大了?

  「你是不是吃東西了?這是……蛋?」宋撿摸著它的鱗片,嶄新的鱗片格外光滑。

  小丟滿足地盤在主人大腿上,自己不僅會吃東西了,還帶了一枚蛋回來,藏在肚子里。它特意帶回來給主人看的,一會兒再擠碎它。

  它喜歡肚子里有蛋的感覺。

  大約半小時後,臨時據點到了。

  B級哨兵已經全部蘇醒,每個人的狀況都不怎麼好。尹生跟在宋撿身邊,揉揉胳膊,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活下來了。

  「小撿哥。」尹生比宋撿高,卻跟著他走,「周允長官真的沒騙人,他說會來營救,真的來了……」

  B級哨兵走在全副武裝的S級哨兵後面,宋撿眼巴巴地瞧著最前面那個人,很不高興,自己曾經和那個人貼貼的。「那當然,周允長官從來不會騙人。」

  「呵,那是向導騙人的時候,沒被你看見。」王霸立刻開始潑冷水。

  宋撿不說話了。或許吧,向導確實會騙人,也會派哨兵去送死,可小狼哥不一樣,他從來不騙自己。

  他說不會扔了自己,說了很多很多次。

  平時做完任務,宋撿都是開著回收車從據點的大門進入,這次,運輸機直接停在了據點的停機坪,順著平台和升降機下來。這是B級哨兵從來沒看見過的設備,他們也沒有足夠的級別,從這里出入。

  S級哨兵是全副武裝,從頭到腳,全都是類似外骨骼的鐵甲戰服,還背著巨大的槍和噴射器,他們走路整齊劃一,氣勢逼人。跟在後面的B級這隊明顯差遠了,無論是裝備還是作戰能力。

  可即便有這樣強的戰力,S級仍舊要接受霧化消毒。

  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都有感染的幾率。

  S級在B級前面進消毒室,宋撿站不住了,當那道門即將關上的一剎那,他拋下了尹生,擠了進去。

  站在他前面的S級哨兵不約而同地轉過來,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個非要和他們一起消毒的B級。

  「我……我看還有位置,跟你們擠擠。」宋撿不想說自己是吃醋,霧化時要脫衣服的。果真,當他站到圓圈里,還沒找到哥的背影,所有哨兵開始脫戰服了,一件件往下掉,蛻皮一樣。

  外骨骼,內甲,防燃燒衣料,頭盔,手套,護肩……當他們全部脫光了上衣,宋撿也脫光了上衣,才發現,這隊S級的哨兵里,竟然有不少女人。

  S級的女哨兵。

  宋撿吃驚地觀察他們,視覺不是從男女性別出發,而是從級別強弱。她們好強,身材健美,胸部高聳,上臂肌肉明顯,才能扛得動那樣沈的武器。當摘掉了頭盔的一剎那,長頭發落過了她們的肩。

  好漂亮啊,她們的身體……宋撿自慚形穢,他又往前看,找那個背影。

  可是找不著啊,人太多了。消毒的霧氣再彌漫開,根本看不清楚。

  宋撿摸著自己的十字疤痕,有些沮喪。

  等消毒完畢,宋撿快速穿好衣服,跟著一隊S級哨兵出來了。他們在面前列隊,自己沒地方站,只好很另類地躲在最後面。

  梁霄開始分發住宿卡。「我們的活動區域在03區,可以先去領今天的補給品,然後……後面那個!」

  宋撿正躲著呢,還是被發現了。「到。」

  聽到這個聲音,周允正在整理衣袖,一下擡起了頭,表情很嚴肅,就在所有哨兵以為他要訓斥,他只走到宋撿面前問:「你怎麼在這里?」

  S級哨兵紛紛回頭,怎麼還是那個B級小哨兵啊?

  「我……想在這里。」宋撿故意用手揉耳朵,給哥看手腕上的狼牙,「我想當您的哨兵,陪您出戰,我想用生命保護您的安全!」

  周允盯著那顆狼牙看了又看,抿著嘴轉過去,但聲音帶了些笑意:「你還是保護好你自己吧,這是命令。」

  他一笑,那些哨兵也笑了。

  剛好,身後的消毒室又開門了,B級哨兵這隊也出來了。尹生朝宋撿跑過來:「撿哥!走吧,我們去拎補給和休息區域的編號……你剛才怎麼和他們一起走了?」

  「他們……」宋撿看著S級哨兵走遠,「他們……他們好厲害,我也想這麼厲害。」

  「他們……可是S級!他們是要上前線的。」尹生似乎都不敢提前線兩個字,第一次出任務就差點死掉,確實可怕。

  宋撿只搖了搖頭,跟著B級隊伍走了。

  他沒法接受,受不了,哥身邊的哨兵不是自己。

  B級的休息區域在50區,宋撿拎著補給,想去03區轉轉,萬一呢,萬一碰見哥了還可以說說話。他還沒抱夠呢。

  「怎麼還不去休息啊,小撿撿。」王霸很關心的,「快去睡覺吧,我不吵你。」

  「王霸,我問你。」宋撿只走到A級哨兵的休息區域,就無法通過了,他和哥之間差著好遠,「怎麼才能變強?」

  「別變強了,你的任務是竊聽周允,目前你的表現很好,他也對你產生了一定的好感,表現不錯。變強就意味著危險,小撿撿不要變強。」王霸說真心話,宋撿監聽了多少年,他們就認識了多少年,盡管從未相見。

  宋撿失落地往回走,以前和哥睡在一個小帳篷里,可以親嘴,可以抱著,現在自己連A級區域都過不去。

  他進了50區,別的哨兵都已經休息了,很多艙門口的燈亮起,像一個一個篝火。他在13層下了電梯,進了唯一一個空著的艙室,把補給包扔在了地上。

  看見了,卻沒法靠近,宋撿忍受不了,如同他忍受不了以前的人影兒,煩躁地想要抓撓胳膊,抓撓眼皮。

  可是就是沒辦法啊,和小時候看不見一樣,過不去就是過不去。宋撿發了一會兒呆,才打開補給包準備洗漱,身上全是沙土味,和沙蚺身上的血味。

  對了!在地下,暈過去之前,他好像看到沙蚺的幼體了,但竟然沒有被攻擊,真是僥幸。

  小丟從槍袋里滑出來,留下了一些碎蛋殼,它繞著宋撿的脖子,很不喜歡肚子又癟了。

  「你說。」宋撿敲著它的小腦袋,「周允長官是不是特別帥?」

  小丟爬上他的耳朵,頭部緩慢搖動。

  「不帥?」宋撿揪住它的信子,不讓它收回去,「周允長官最帥,他是全基地最帥的男人。如果他都不帥,那你說誰帥?」

  王霸無奈地提醒他。「小撿撿,接近周允是你的任務,但你沒必要給自己洗腦。」

  小丟繼續用鱗片蹭宋撿的脖子,每次蛻皮,都是蛇類的成長軌跡。宋撿剛準備把它拿下來,一起去洗澡,卻聽到了敲門聲。

  誰會來找自己啊?尹生?宋撿把門拉開。

  外面站著的人是梁霄,後面是已經換好了一身嶄新軍裝的周允,還戴著一頂黑色的軍帽。

  軍帽上,有野軍的標致,一只振翅的黑鷹。

  宋撿差點把哥字喊出來,他壓了壓舌頭:「長官好。找我……找我什麼事啊?」

  「周允長官說,你們遭遇的襲擊很不尋常,有幾點要問清楚。」梁霄拿著一個筆記本,「長官,請進。」

  周允背著手,這才走進來。原來這就是B級哨兵休息的地方。

  很小,空間太小了。

  宋撿看著哥走進來,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小丟仍舊纏在自己脖子上,蹭他,但黑色的小腦袋也擡起來了,好奇地看著周允。

  它感受到了另外一條毒蛇,就在附近。

  「你在門口匯報,我問完就走。」周允朝梁霄點了點頭。

  「好的長官。」梁霄打開筆記本,沒有拉上門,他已經察覺到了B級哨兵宋撿對周允長官的強烈接近欲望,他必須保證向導的安全,「這次突襲行為,初步判定為報覆性質,主要是……」

  狹窄的艙室里,周允已經把宋撿壓在了墻上。

  在梁霄剛好看不到的角落里,在梁霄只要往前幾步就能看到的角落里,他壓住了喘息不穩、已經站不住的宋撿。

  他笑著抓了下宋撿的頭發,叼住了宋撿的嘴唇。

  去掉了人的覆雜,他的眼神還是和從前一樣赤誠,不加掩飾,不用偽裝之後,全都是野性。

  宋撿立刻張開了嘴,含著哥的舌頭,他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平整的黑色制服抓出了褶皺,摘掉了哥的軍帽。

  雙腿不自覺地盤上去,緊緊不放。

  小丟感受到主人的悸動,爬上了周允的肩膀。

  一條更長的黑曼巴蛇從周允的腿邊探直上身,緊緊繞住了宋撿的大腿根。尾巴尖停留在哨兵的臀縫上。

  門外,梁霄還在做著匯報。

  作者有話要說:梁霄:巴拉巴拉巴拉認真匯報。

  王霸:臥槽臥槽臥槽????





第68章 陰錯陽差

  一個窒息的親吻,能代替很多言語。

  宋撿快要被頂起來了,無力地靠住墻,他的手想抓哥的頭發,把手指插進去,像他們以前在小帳篷里。但現在他不敢,萬一被梁霄看出來些什麼,察覺到什麼,發現他和哥在屋里做了哨兵向導絕對不允許的事,在偷情,那周允長官的名譽就徹底毀了。

  可是當他張開嘴時,又吸得那麼深,深到他恨不得把身體給鑿開。

  手在硬挺的向導軍裝上亂摸,摸到了肩線,摸到了肩章,也摸到勳章。這每一個,都是哥帶著哨兵上過前線的證明,無數次的英勇作戰,無數次的死里逃生。

  哥像頭狼,帶領著部隊。

  部隊里,有得是更強的哨兵,甚至還有漂亮強壯的女哨兵。宋撿把舌頭伸進了周允的嘴里,咬他的嘴唇來泄憤,明明知道小狼哥喜歡男人,可是還是會對女人有無限抵觸。

  大概是小時候那個闖進帳篷里的姑娘嚇著了自己,她的話刺激到了自己,在自己還看不清楚這個世界的時候,提醒他,男人和女人的本質區別。

  宋撿好害怕,怕哥雖然喜歡男人可是也想要小孩兒,自己不能給啊。自己又不像小丟,好歹能吃進去一個蛋,把肚子撐鼓。

  明明他們剛剛相認,可是宋撿已經在腦袋里想了很多,想了一輩子那麼長的事。

  兩個人什麼都不說,只靠眼神和動作,力度和深度,他知道他是小狼哥,他知道他是小半瞎。小狼哥變成了S級的向導指揮官,小半瞎變成了B級的撿垃圾小哨兵,可是當他們的嘴相碰,抱起來,互相撫摸對方的背部,一切都沒有改變。

  什麼都沒有改變。

  宋撿甚至沒有機會問,哥你為什麼不留長頭發了。

  哥那頭長發,多漂亮啊,營地里每個人都誇,說他跑起來有多麼多麼帥氣,渾身都是力氣。當然帥氣啊,在自己還看不清楚世界時,兩只手已經會用野草絲編精致的頭繩了。

  每天早上,給哥編辮子,是一個小瞎子最開心的事。哥的頭發那麼多,那麼長,和自己親嘴時,全部搭在自己的臉上,掃著自己的眼睫毛。

  可是現在頭發已經不長了,還打了發膠,怎麼看都很像是一個人類,不像狼。可是宋撿很想試試,試試這個已經成了大向導的男人,身體里還有沒有狼的血性。

  兩條蛇在他們身上滑動,擰成了麻花。周允的蛇伏在同類的背部,兩條蛇盤在一起。

  小丟同時也纏住了周允的脖子,這是除了主人之外,第一個撫摸過它腹鱗的人類。

  周允知道宋撿很想摸自己的頭發,可是不行。

  但是他可以抓宋撿的頭發,手指插入發根,撫摸他還來不及清洗的頭發。里面裹滿了沙粒。

  沙子,沙子……周允用手推高宋撿的下巴,鼻尖往下移動,去聞,聞他脖子上的氣味,聞他佩戴的黑色皮質電擊項圈。

  小狗離開自己太久,已經沒有自己的氣味了。周允咬住宋撿的下巴,用牙齒往上硌,一口一口地啃著。

  覺醒之後,沒有人給自己編辮子了,也就不用再留長頭發。他把頭發剪短,在人類的管教下學習當一個人類,他覺得自己已經偽裝得非常像了。

  一旦被宋撿認出來,他一定會依賴自己。不僅僅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更因為哨兵的基因。

  哨兵無法抗拒喜歡的向導,會想要霸占和保護,獨享向導的精神安撫和向導素。宋撿本來就不聽話,不乖,他一定會想方設法靠近自己。

  這就是哨兵和向導的命運。

  可是他還是沒能忍住,在宋撿蘇醒後,他只想擁抱自己的小狗。

  宋撿用拍地板的方式,試圖引起自己的注意,他那麼著急,沒有聲音地汪汪起來,周允無法抗拒本能。

  他只能承認了,否則小狗為了逼自己承認,一定會去幹更危險的事。

  他還會故意氣自己,去找梁霄,去找別的哨兵或向導,把他們當作哥。

  不,他們不是,我才是。

  狼和人永遠不一樣,他們是人,我才是狼。

  他穿好了嶄新的軍裝制服,甚至戴好了軍帽,來找小狗,想讓小狗看一看,自己當上了向導的樣子。

  公狼給配偶展現的,永遠是強壯有力。

  兩條帶有劇毒的黑曼巴蛇盤在他們的腰上,隨著不斷的摩擦,小丟的泄殖腔也鼓了起來。

  它好奇地看著自己身體上不曾有過反應的部位,看不清楚,只能通過紅熱感應來觀察。

  一瞬間,它的視線變清晰了,是主人打開了精神體的視覺通感。

  它看清了一瞬這個世界,看清了強大的同類,看清了強大的向導。

  宋撿打開了通感,他只希望小丟能看看哥的模樣,別像自己以前,連哥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金眼睛的黑曼巴蛇把小丟繞了十幾圈,將泄殖腔的位置對在了一起。

  周允又一次拎住宋撿的迷彩衣領,把他摜在了墻上。

  宋撿的腿還在他的腰上,他感覺到宋撿的嘴,在往自己的耳邊貼移。

  像是要說話。

  於是他用精神絲,調節了梁霄的聽力。

  梁霄是自己最忠心的部下,相當於狼群的次頭狼,他不會出賣自己。

  「汪……」宋撿非常小聲非常小聲地說,沒有音量,他還把周允的手,拿到自己肚臍左下方去摸。

  這里有一個十字刻痕。

  有十字刻痕的東西,就全是小狼哥的。

  周允看著他,笑了笑,咬住了宋撿的耳朵。享受小狗的討好,這很重要。

  粗壯的黑曼巴蛇這時放開了小丟,時間不夠了,蛇類的交配,需要幾個小時。小丟卻主動纏繞上來,單純地想要蛋。

  「……對於這次報覆性質的偷襲行動,大致匯報完畢,我建議,盡管展開行動,以免更多的哨兵死於戰火。」梁霄合上了筆記本,他知道自己的聽力被調節了,「下一步命令,請求指示。」

  「很好。」周允從門里邁出來,頭發絲毫未亂,軍裝也平整,「B級哨兵的住處我已經看完了,可以走了。」

  「好的。」梁霄轉身去按電梯按鈕,「遲澍總指揮官那邊……已經來了訊息,他會在咱們的運輸機到達基地時,親自與您會面。」

  「可以。」周允整了整稍稍歪掉的領帶,「我會親自和他解釋。」

  電梯來了,他們邁了進去。電梯門合上,這一層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宋撿卻站不起來了。

  他慢慢才走出來,一把拉上了休息艙的門。他靠在門上,迷彩服的拉鎖已經被扯開,腹肌上,兩道深深的撓痕。

  小丟趴在一旁休息,吞吞蛇信子,好奇地看著他。

  不知道主人發生了什麼。

  「小撿撿。」王霸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瞳孔震動,什麼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喘息聲,哼唧聲,衣服和皮膚的摩擦聲,「和我解釋一下?我讓你竊聽周允,沒讓你色誘!你不用這麼敬業吧?」

  「我……我超敬業的。」宋撿往後攏著頭發,肚皮上還很滾熱,「你說讓我接近周允,我這不就是……辦到了嘛。我是個……很合格的線人吧?」

  「我讓你接近,沒讓你真和他發生什麼啊。」王霸是怕他暴露,也怕他動心,「你是哨兵,哨兵對向導有天生的占有欲,萬一……」

  「我會控制的……」宋撿開始脫衣服,小不點兒都有反應了。他把小丟抱起來,放在床上,小丟好像不太高興,不希望周允離開。

  現在它經歷完一次蛻皮,又變長了。

  「你最好控制些,畢竟……他們是向導,真出了事,他們不會受到懲罰,但你這種小哨兵就變成炮灰了!是,他是大老遠跑去救你,可這也不能成為你冒險的原因!」王霸又一次提醒他,「向導都不是好東西。這個渣導……我懷疑他要欺騙你的感情。」

  「嗯嗯嗯,我知道了。」宋撿已經脫光,脖子上掛著蛇,準備淋一個冷水澡,「霸霸,你能不能……先把竊聽關閉?」

  「理由?」王霸無奈地揉著太陽穴。

  「我想……我想那個。」宋撿開始揪小不點兒,好久,好久好久沒有自己動手幹這個了,以前都是哥幫他揪的。後來都是在生理室用電極片來解決。

  王霸一下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無奈地摸向關閉鍵:「就給你幾分鐘,盡快解決。要是被上級發現我私自關閉,可是會被槍決的。」

  宋撿沒說話,也沒浪費時間,手底下飛快地揪起來。

  哥……宋撿反覆地揪,想哥剛才的手。

  睡了一夜,次日,宋撿躺了很久才起,一直在回憶昨天發生的一切。

  好害怕是個夢。

  從走散那天開始,宋撿做過很多夢,但夢見最多的就是自己被人抱走,一個影兒帶著狼追他,可是追不上。

  等他離開休息艙去集合,S級哨兵已經登上了運輸機,B級哨兵要最後才能登機。宋撿上了飛機後一直往前找,可是找不到哥的背影。他一定是在駕駛艙,或者最前面,和梁霄商量怎麼對付遲澍的責問。

  梁霄,也是一個S級哨兵,嫉妒他……宋撿攥緊了自己的槍帶。

  一直到運輸機平穩降落,宋撿都沒看到哥的身影。

  巨大的運輸機穩穩落在086號移動基地的頂端停機坪,風很大,吹得所有人都站不太住。

  順著停機坪的升降梯進入基地內部,空場上已經站了一隊人。

  宋撿第一眼認出的人是遲澍,因為他那頭長發和純白色的制服很引人注目。然後認出了高調自負的戚洲,和從來沒聽見開口說話的楊嶼。

  還有很多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向導軍裝。

  「你終於回來了。」最高指揮官遲澍還沒說話,戚洲已經先發制人,手里還拿著一個小蛋糕,「086號基地的規則,對你不管用了?」

  宋撿站在隊尾,但是聽到戚洲的聲音就開始有情緒波動,爭鬥是哨兵的天性,會除掉一切對向導有威脅的可能性。

  可是他還沒見過這些向導的精神體,也不敢和他們對抗。

  自己太弱小了。

  「我說過,我會有自己的解釋。」周允披上了風衣。

  「解釋吧。」戚洲等著看他的下場,「未經起飛允許,私自調用基地的運輸機,帶著你的人不經作戰報備就走了,周允,你是不是想背叛我們?」

  聽到背叛兩個字,宋撿剛才那點戰鬥意識全沒了。

  他就是臥底,哥沒有背叛野軍,但他救回來的人,是人肉竊聽器。

  他也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哥身處不同的陣營,自己是……臥底。

  而哥最痛恨的,就是背叛。狼從不背叛,狼格外忠誠。

  「這次行動,是我對沙漠生物的一次演習。」周允來到遲澍面前,「我一直懷疑,沙漠生物受人類情緒的吸引,只要向導能把哨兵的情緒波動吸收,沙蚺就找不到襲擊目標。這一次的狂風暴位置,是非常完美的作戰地點,事實上我也成功了,所有作戰資料會發給你,證明我的行為是有立得住腳的原因。」

  遲澍聽完,沒有很快表態,這是他一貫作風,沒有調查清楚,絕對不輕易開口。只是他走到S級哨兵的面前,依次看他們的表情,緩慢地展開無數條精神絲,感受他們的情緒是不安還是鎮定。

  是真話,還是撒謊。

  他的精神力,比周允還要強大。

  胸前掛滿了金色的勳章,全是戰勝的證明。

  「他們呢?」遲澍感受到的是平靜,這些哨兵確實和沙蚺戰鬥過,於是,他看向了那隊不成樣子的B級哨兵。

  「這些……」周允走到遲澍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是我的意外收獲。掃雷行動受到突襲,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有理由懷疑這是一次報覆。他們是在雷區幸存的哨兵,剛好走出了沙塵,碰巧走到我的演習位置。」

  宋撿低下頭,不是這樣,是哥專門帶人去找自己的。他永遠不會丟下自己。

  遲澍的視線穿過了周允的肩,徑直走向B級哨兵的隊伍。精神絲從S級哨兵那邊收回來,開始往這邊延伸。

  只要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周允就是在撒謊。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幸福感,強到令人震驚,仿佛是久別重逢,而且無法掩飾。

  不對,這不可能是幸存哨兵的情緒,遲澍朝隊尾前進,試圖找出破綻。

  宋撿低下了頭,怕他朝自己這邊來。

  可是遲澍偏偏朝他這邊過來了。

  在宋撿旁邊的尹生,按耐不住,主動向前跨了一步:「長官!您還記得我麼?」

  他太高興了,高興得忘乎所以,甚至把精神體放了出來。一頭雄獅乖乖地坐在他腳邊,沖遲澍的方向看。兩只巨大的厚厚的前爪,擺成了丁字步,興奮地踏了幾下。

  再是雄獅,也無法擺脫貓科動物的本能。

  遲澍動了動手腕。「你是誰?」

  「我是……當年您從軍校畢業,給您獻花的那個男孩兒!」尹生拿出隨身攜帶的證件夾,打開後,里面是珍藏的彩色照片,「那年我才八歲,今年我十八歲,是一名哨兵了!」

  啊?宋撿吃驚地轉過頭,小丟也從他的領口冒出來,觀察著人類的一舉一動。

  作者有話要說:尹生:沒錯,幸福感是我的情緒!我的!

  宋撿:呼,好險……

  小丟:???





第69章 特種小隊

  宋撿看著尹生,實在不明白他怎麼會認識遲澍。那可是遲澍啊,最冰冷無情的向導。

  小丟趁機鉆出宋撿的領口,怯怯地感受那些人。它的膽量和主人一樣小,感知到危險時,喜歡躲。

  「你認識我?」遲澍又進了一步,朝他們這邊來了。

  宋撿剛準備把小丟收回圖景,突然,小丟順著他的腿滑下去了,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過幾十個哨兵的靴邊,昂著棺材形的小腦袋,奔著別的地方去了。

  嚇著了,小丟雄赳赳氣昂昂去找大向導周允,眾目睽睽之下,昂著頸部,去蹭周允的軍裝褲。

  宋撿也嚇壞了,這要是被發現,自己就完蛋了啊,可小丟還偏偏一副理所應當的氣勢,讓一個S級的大向導,陪它玩兒。

  不僅陪,還想要抱,貼貼。

  精神體的心願,宋撿可算全感受到了。回來啊,他通過主人和精神體的鏈接呼喚它,小丟倒是轉過來了,黑色的豆豆眼看了看這邊,又繼續仰視周允,仿佛很崇拜大向導似的。

  「周允,你的精神體收起來。」戚洲最後一口蛋糕吃不了了,遞給了楊嶼。

  周允從背手稍息的姿勢,變成微微彎腰,右手朝前伸了出去。小丟用吻部碰了一下他的黑手套,迫不及待地爬上去,順著手臂,盤上了周允的肩。

  鱗片剮蹭著他金色的勳章,順著軍裝領口,爬進了他的外套內部。

  盤起來,盤起來,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盯著遠處。

  剛才嚇死了,現在還有點得意。

  小丟縮在周允長官的懷里,有人抱著就安心許多。

  宋撿也差點嚇死,好在戚洲分不出蛇來,看不出小丟不是哥的那一條。只是他真沒想到,尹生竟然認識遲澍。

  不過也好,算是替自己擋了一下危險。遲澍這個人,非常精明厲害。

  遲澍在尹生面前停下了,打量他,很青澀的一張臉,不像是一個老練的哨兵。「你是……誰?」

  因為沒被認出來,尹生一瞬間低落,但立刻笑了出來:「編號87102B,姓名,尹生,您畢業那年是軍校的優秀畢業生,還是一名向導,很多人都以您為榜樣在努力。我那年爭取到了一個機會,向您獻花,那年我八歲。您……想起我了麼?」

  「想不起來。」遲澍搖了搖頭,把他的證件夾拿過來。

  照片當中,自己還是短發,並沒有留這麼長,沒經歷過戰火、硝煙、殘酷,一只手還完好無損。

  笑容幹凈,眼神清澈,抱著一束真正的鮮花。

  花,是移動基地里最難得的東西,水都會用來維持生活和種植食物,花只有規定的時候才能用上。一切都是要為了偉大的勝利。

  「您真的……不記得我了?」尹生試探著問。他的獅子往前一步,尾巴竟然晃了晃。

  遲澍仔細回憶著,搖搖頭。「不記得。」他把證件夾還給了尹生,準備走。

  「您那年,鼓勵我努力學習,將來為移動基地做貢獻。」尹生還在試圖喚醒什麼,「您是向導,所以我當時說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哨兵,保護您,為了您偉大的勝利。現在我真的成為哨兵了!」

  「呵。」戚洲像聽了個大笑話,「一個B級哨兵,還真有志向……你們慢慢敘舊,我走了。」

  他不好好穿風衣,永遠是披在肩上,轉過身時風衣掉了下來。

  楊嶼一把接住,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遲澍看著這個小哨兵的臉,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這些年過得太快,他都不記得自己怎麼從十八歲到了二十八歲,怎麼成新人向導變成了最高指揮官,唯一熟練的,就是作戰,偉大的勝利才是他最終的目的。

  他轉過身去找周允:「這件事的詳細報告,明天之前我要看到。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知道了。」周允點了下頭,懷里的黑曼巴蛇早縮起來了。小狗害怕遲澍,所以精神體也害怕他。

  等遲澍帶著那些大向導離開,宋撿才算徹底放心,隊伍解散了,別的哨兵都往別的地方走,他小尾巴似的跟在周允和梁霄身後幾十米,心里氣呼呼的。

  梁霄……他好厲害,能當哥的護衛隊隊長。

  哥帶著梁霄一直往前,宋撿就一直跟,直到電擊項圈放電一次,把他電得差點跳起來。他只好蹲下,慢慢緩解電擊的麻痹感,還掙紮著往前看,生怕那個背影走了。

  可是當他再擡起頭來,哥就站在面前,後面是梁霄。宋撿一下開心了,被電擊也值得,他知道哥永遠不會不理自己的。

  周允是聽見放電聲才回來的,懷里的黑曼巴蛇和主人有通感,柔軟的身子發直。他看著宋撿,宋撿慢慢起來,也看著他,小丟逐漸恢覆柔軟,不斷有哨兵從他們身邊走過。

  「你跟著我們幹什麼?」這兩個人都不說話,梁霄不解地問。看來,又有哨兵試圖私下接近周允長官了。

  「我……」宋撿不敢說真話,在自己小時候,每天都是這麼跟著的啊,「我想通了,我想參加周允長官的特種小隊,能不能讓我加入?」

  「你想通了?」梁霄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那太好了……」

  「我不允許。」周允看著宋撿,特種小隊面對的緊急任務太多,他不會讓宋撿去幹那個。特別是,他才有B級。

  宋撿有點想不通,但是大概能猜出來,是因為自己的等級低。「我想要鍛煉的機會,我不會……拖後腿。」

  「長官。」梁霄還以為周允的不同意是介意宋撿只是B級,「我看過他的狙擊實戰,他的行動非常快速,也很兇猛,在這方面完全超出了一名B級哨兵的水準。」

  宋撿偷偷地看哥的表情,自己當然兇猛了,因為怕死啊。

  可周允卻搖頭,他不會再冒險,也承擔不起任何風險。「我不會允許的。編號10047B,現在回去休息。」

  宋撿聽見了命令,卻執拗地不肯離開,只想接近向導。「可……為什麼?長官,我……我想成為您的護衛隊隊員,可以嗎?我想成為您的護衛隊隊長。」

  周允還沒回答,他懷里的黑曼巴已經鉆出來了,討好地蹭他下巴。

  梁霄站在周允長官後面,看不到這一切,只是笑容很微妙。「想要成為周允長官的護衛隊隊長?只有等我陣亡之後,別人才有機會。更何況,這個職位要挑選最強悍的哨兵,你遠遠不夠。」

  察覺到主人的失落,小丟在周允的下巴上蹭得更起勁兒了,甚至用蛇信子去舔他。還試圖挑開他的襯衫,往里面鉆。

  周允輕輕地戳了它一下,給宋撿眼神,讓他先把蛇收回去。

  小丟可憐巴巴地纏繞周允,下一秒,就被收回精神圖景。

  宋撿摳著槍袋的帶子,很不自量力地問:「那……要有多強悍,才能成為你的替補?」

  梁霄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攔下了一個管理員,從他手中要來了電擊棒。電擊棒用來制伏打架的哨兵,放電的聲音大得嚇人。

  梁霄用手抓上去,放電的一剎那,他的身體只是輕微一震。他再把電擊棒還給管理員,回過身,掌心只是發白:「看到了嗎?

  宋撿完全楞住了,那個電擊棒,完全可以把兩個扭打成一團的哨兵電飛。「怎麼、怎麼做到的?」

  「訓練。」梁霄恢覆了站姿,「通過不斷的訓練,提高身體的耐痛力,哨兵的身體本就比普通人類強悍,你要是想當我的替補,就不要被電擊項圈電倒。」

  周允回身看了梁霄一眼:「以後不要給哨兵做危險示範。」再回過身,對宋撿說,「先回去休息,這是命令。」

  宋撿摸著手腕的倒計時環,不說話,但是也不想走。可是想了一下,他還是走了,哥喜歡自己乖,不能找麻煩。

  走回休息區域的路上,宋撿一直在摸嘴唇,發生的這一切像一場夢,找到哥了,還和哥親親貼貼。

  終於找到了,那年在沙漠里走丟的一切,最起碼找回來了一些。只是不能每分每秒在一起,讓宋撿度日如年。

  要是成為了哥的護衛隊隊員,就能每天理所當然地在一起了。宋撿摸了摸脖子上的電擊項圈,突然不覺得它可怕。梁霄能做到的,自己也可以做到。

  他只是比自己多了訓練而已,自己這幾年都在撿垃圾,沒有經過任何訓練。

  「小撿撿。」王霸聽得心驚膽戰,「你真要參加特種小隊?別去了,太危險。」

  「我想試試。」宋撿真的動了心思,一開始,他真的是只想靠近哥才想去,現在,他第一次產生了別的念頭。

  變強,到哥身邊,名正言順地保護他。

  「別試了,很容易陣亡的。」王霸不希望宋撿出事,「還是撿撿垃圾,監視周允比較安全。」

  宋撿搖搖頭,沒回答,他把小丟放了出來,抱在了懷里。

  小丟不高興地勒住他的手腕,宋撿知道,它是埋怨自己把它收起來了,它也想要黏著哥。

  等宋撿回到住所,這一區的管理員已經在等他了。「你回來了?這個是給你的。」

  宋撿接過那個布袋,往里看了看。他吃驚地擡起頭:「這麼多罐頭?可是……我沒有上交狗牌啊。」

  「是你帶回來的那些哨兵,讓我交給你的。」管理員難得露出一點溫情,「幹得不錯,10047B。」

  宋撿又搖了搖頭,這不是自己的功勞。「不是我幹的,是周允長官去接了我們。」

  「我已經聽他們說了。」管理員又交給他一把鑰匙,「就算是周允長官接你們,也是你一步一步帶著他們走出來的。我有一個故去的朋友……他的女兒就是被你帶回來的,她說,如果不是你堅定信念,她已經放棄了,也沒有相信真的會有營救。這個是衣物間的鑰匙,從今以後去收拾衣物吧,每天能額外領到罐頭,不用再出任務了。」

  宋撿拿著鑰匙,慢慢消化管理員的話。不是自己堅定信念,自己只是怕死,並且相信哥一定會來接自己。

  衣物間的工作……這種收拾衣服、倉庫的活兒,從來都是管理員親自幹,或指派別人去幹。所以自己現在是……升職了?

  管理員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催促他去衣物間,將今天洗好的衣服疊好。宋撿懵懵地跟著他去,第一次做這個活兒,還有點新鮮。

  衣物間非常大,堆滿了洗好的迷彩服、工裝服、潛行服。衣服上有編號,按照休息區域分類疊好,就這麼一個沒有危險的簡單工作,每天還能拿到罐頭。

  宋撿當然高興,以後拿到罐頭攢起來,再去找其他向導換糖塊。

  給哥送小狗糖。

  「小丟,你說我怎麼才能變強啊?」宋撿一邊疊衣服一邊問,「我得參加……」他知道王霸在監聽,所以不能叫哥,「我得參加周允長官的特種小隊才行。」

  小丟盤在一堆柔軟的衣服里,鉆來鉆去,像是找到了新玩具。

  「你別鬧了,出來。」宋撿把它拎出來。小丟一下繞在他手臂上,不肯下去。突然,一直很粘人的小丟松開了纏繞,主動滑下地板,興沖沖地爬向衣物間的門口。

  然後停了一下,又急匆匆地掉頭,很害怕似的往宋撿這邊爬動。

  怎麼了?宋撿放下手里的衣服。

  一條金眼睛的黑曼巴,出現在了門口。它滑動速度很慢,像是在找什麼,嘴里還叼著東西。

  小丟已經鉆進了宋撿的作戰服里,貼著主人的皮膚。它仍舊會恐懼強大的同類,並且感受到了同類的進食欲望。它害怕同類吃掉自己。

  門口的黑曼巴蛇昂起了頸部,像在辨別空氣里的味道。

  緊接著出現在門口的人,是周允。

  哥?

  宋撿往前跑了兩步,確定哥身後沒跟著梁霄才過去。周允將手摁在墻上,關上了衣物間的燈,抱住了沖向他的宋撿。

  黑暗里,宋撿的手不停摸索,他像小時候開始舔哥的下巴。周允再低下頭,咬他的鼻子,宋撿往上一躥,整個人抱在了小狼哥的身上。

  周允又像小時候那樣托住了宋撿的屁股,他們瘋狂地接吻,舌頭在對方嘴里劃動,直到兩個人一起摔在了衣物堆里,誰也沒敢說話。

  都害怕被人聽見。

  可王霸還是聽見了,盡管宋撿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盡管沒有竊聽到任何說話的動靜,但是他有直覺,周允那個渣導一定在這樣那樣對宋撿。

  小撿撿這個小傻瓜,已經一頭紮進去了。

  不說話,只有喘息聲,他們在偷情。

  小丟被擠得沒地方了,不得不滑出主人的衣服。它剛鉆出去,立刻被另一條蛇逮住,纏得它沒地方可爬。

  它害怕自己被吃掉。

  周允的蛇松開毒牙,吐出了一塊凍幹的肉塊。它知道弱小的同類看不見,凍幹的肉塊也不是紅熱感應能觀察到的目標,於是用吻部壓住小丟的頸部,幫助它碰到食物。

  作者有話要說:王霸:再一次瞳孔地震!

  小丟:謝謝你哦好好蛇,送給我食物。





第70章 討好

  兩個人一起跌進了衣服堆里,像跌進了柔軟的夢。

  只有互相的身體,是堅硬的,真實的。

  宋撿想喊哥,哥,喊出來的,卻是一聲低於一聲:「長官,長官……」

  周允咬著他的耳朵尖,飛快地解宋撿的衣服。狼從來不用說太多話。

  宋撿總想忍住,可一直小聲哼哼不停。而這一切,他知道王霸都能聽到。但是宋撿顧不得了,兩只手放在哥的身上,就沒放下去過,插進他的襯衫里,插進他的皮帶里,想要摸他大腿上的疤痕。

  嘴巴微微張開,宋撿想問的事有很多,哥,你到底是怎麼到了這里的,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你這些年,有沒有找過我啊?

  可是他不能說,他的身體是新聯盟的竊聽器。他只能用身體去表達,雙臂夾緊,大腿放松分開,告訴哥,即便你成了向導,剪了頭發,穿了褲子,假裝是人,我還是認得出來你。

  小狗都找回來了,你別不認。你休想不認。

  周允解開了宋撿的皮帶。

  他想說的話,也有很多。但是在這種地方,他寧願不開口。他們在偷情,如果說話太多,會被人注意到。

  他寧願把時間放在親宋撿這件事情上。

  小狗完完全全長大了,比他每天想象的樣子要高,高出不少,可是那張臉卻沒有變太多,還是那麼漂亮。

  比起小時候的膽怯,又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勇氣,鼻子小小尖尖翹翹,眼睛……眼睛終於能看見了。

  他能看見自己了……周允把宋撿藏在身子底下親,鼻尖在宋撿的腹部滑動,親一口咬一口。幾年了?他們分開幾年了?數不清的日夜,每一天,周允都不記得自己有多想他,只記得自己多麼痛恨自己。

  自己竟然弄丟了宋撿。

  他們的親吻非常激烈,卻又自然,自然到仿佛這根本不算什麼,而是從小到大一直應當發生的。他們在對方的身體上撫摸,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把這些年的歲月空缺彌補回來。兩個沙漠里的孩子又找到了對方,可是身份已經更改,在不允許過分親密的環境下,偷偷傳遞思念。

  他太想他了,他也太想他了,活下去的理由大概只是為了找到丟失的另一部分,除此之外就沒了。他們純粹地活著,像他們的狼,即便荒漠亮出了爪牙也會努力活下去,等待下一場大雨,下一窩幼崽的誕生。

  他們都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麼,只知道等待著等待,在龐大的移動基地里,不知道哪一個基地里,還有另外一顆心臟在跳動。

  替對方跳動著。

  跳動的不是血液,是綿綿不斷的想念。

  小丟昂著頭,和另一條蛇纏在一起,它很怕被更大的同類吞食,本能性地想要逃脫。可是主人傳達的情感卻是愉悅的,於是它安靜下來,但是仍舊未能放松警惕。

  金色眼睛的蛇將它纏住,用吻部蹭它的眼周鱗片。小丟幾乎沒有視力,卻通過蛇特殊的紅熱感應,察覺到了同類的善意和巨大。

  自己應該不會被吃掉。

  小丟放松下來,靜靜消化剛吃進去的肉塊,蛇身鼓起來一個小凸起。

  宋撿被壓得起不來,哥總是這樣,像狼一樣撲倒。他喘氣,被親得渾身發抖,每次臉上被咬一下,全身的反應都像被抽了筋,那麼激烈。四周完全漆黑,可是宋撿卻看得見,他是哨兵,即便視力遠不如其他的哨兵,也好過普通視力。

  好過任何一個向導。

  他知道,在這樣的黑暗里,看不清楚的人反而成了小狼哥。那些年他們在沙漠里,小狼哥說著磕磕絆絆的話,為他點了一堆篝火。當時自己看不見,宋撿很後悔,現在終於能看見了,卻離開了沙漠。

  不該這樣,自己應該離哥遠遠的,因為腦袋里有竊聽器。自己會竊取他的信息,讓王霸給新聯盟報信,要是哥以後有什麼行動遭到了埋伏,那都是自己的錯。

  可是宋撿離不開,別說遠遠的,連背影看不到都不行。

  他甚至想在移動基地里和哥牽手。

  「噓。」周允攥住了宋撿的小不點兒,小不點兒都長大了。那一年,宋撿被身體反應嚇壞了,叉開腿,讓他揪揪。現在也是一樣的姿勢。

  宋撿微微向後仰倒,一個奉獻的姿勢。好快啊,好快,身體里在抽筋。

  周允又用力地按壓著宋撿的疤痕。

  十字型的傷疤,是自己給他留下的,那一年,宋撿想要用短刀傷害自己,褲子都脫了。只要自己晚來一步,宋撿一定會割下去。

  他的小狗沒有見過什麼人,做事偏激又沖動,小不點兒都不想要了……周允現在攥著它,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宋撿的脾氣還是差不多。

  鬧騰,不乖,話多。

  但是小狗也有好大的本事,一個人活到了現在,還成了狙擊手。周允裝了那麼久的人,終於可以稍微卸下一點偽裝,當宋撿的頭試圖擡起來親自己的嘴時,把他壓下去。

  高位狼在表示親昵的時候,不允許低位狼擡頭。

  小狗也不行。

  他們閉著眼,一起動。

  「長官……我……我是不是弄您手上了?」宋撿和他接吻,唾液拉出了黏絲。

  「我會擦掉的……我一會兒,要開會……你不要亂跑,以後就做這份工作。」周允在宋撿的脖子聞來聞去,現在終於有自己的氣味了,這很好,狼留下氣味就會很高興。

  「可我……不舍得您走!」宋撿還想要向導素,哥沒有放出精神絲,一根都沒有,這讓他煩躁,「我想……參加特種小隊,您同意吧。」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必須要說敬語,哨兵不能對向導沒禮貌。他更不能讓王霸知道他們的關系。

  要是知道了,王霸一定會要求自己通過這層關系,摸清更多的消息。

  王霸雖然是個好人,但是深挖信息也是每一個連線員的使命。

  周允在宋撿的鎖骨上,留下了一個牙印,他可以在宋撿身上的任何地方親,咬。以前他們在帳篷里,想幹什麼都可以,沒有人會指責他們。

  只要過了成人,他就要和宋撿合帳篷了,他們就永遠不會分開。

  可是在這里,不行,他不能讓別人看出宋撿的身上有明顯的印記。

  「不行。」周允支起胳膊,隨便找了一件衣服擦手,再揉散宋撿一頭軟軟的短發,「我說不行就不行。」

  「讓我去吧,我想變成能保護您的……哨兵!我想天天和您在一起!」宋撿圈著他,不讓他離開,短暫的親密根本不夠,遠遠不夠。他要變成能夠保護頭狼的狼,才有資格睡在頭狼的身邊。

  「不行。」周允計算著時間,自己必須要走了,「特種小隊的任務很危險,你只要管理衣物間就好。」

  宋撿看著哥站了起來,開始整理被自己弄亂的領帶和襯衫。他也不知道接下來這招管不管用,反正就試試,看哥的血液里還有多少狼的成分。

  「長官。」宋撿叫他,把自己的T恤全部掀上去,露出全部的肚子來,討好他。

  周允的視力遠沒有哨兵敏銳,但是適應了黑暗,還是能夠看清楚的。

  自己的小狗,露出肚子來討好自己。

  宋撿笑著等哥撲上來,等周允的身體完全壓在他身上,瘋了一樣抓撓他的後背和腹肌時,宋撿還是笑出了聲音。

  「謝謝長官。」宋撿舔著周允的下巴說。

  周允一楞,自己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就撲了上來。小狗學壞了,會用這一招來誘惑自己了。

  王霸的竊聽工作時斷時續,斷一會兒再打開,兩個人還在親,還有喘息,他趕緊關上。再打開,怎麼還沒完,趕緊再關上。他只是一個新聯盟的接線員,工作是竊聽野軍的情報,並不想竊聽線人和敵方高級軍官的偷情經過。

  真想辭職。

  再重新接聽,那邊終於沒有周允的聲音了。

  王霸這才開口:「親熱完了?周允那個渣導走了?」

  「完了。」宋撿揉著鎖骨坐起來,「你怎麼知道是周允長官?他同意我參加特種小隊了!」

  「除了他,還能有誰?你可是哨兵,能讓你主動趴下哼哼唧唧的,只有那個渣導了。」王霸試圖勸他,「你別去特種小隊,很危險的。活著很不容易,你自己也說,你好不容易才長這麼大。」

  「可是,可是……」宋撿得想辦法蒙混過關,「可是我參加特種小隊之後,就能接觸到更多的人,獲得更多的有利情報,是吧?我這都是……為了新聯盟偉大的勝利。」

  王霸根本不相信,但也知道勸不動。「那好吧,不過……務必保證安全。我不希望自己換搭檔。」

  宋撿把小丟撿起來,抱在懷里。「我也一樣,咱們都好好活著。」他像平常那樣撫摸小丟,突然發現不對勁,蛇肚子是鼓的。

  好像又吞進了食物。

  宋撿繼續摸,還真是,小丟的肚子鼓起來一塊。

  是哥的蛇,給小丟帶來的禮物。

  精神體不需要進食,但是也可以吃。小丟沒吃過東西,現在肚子里撐起來,好像還很不適應。宋撿摸著鱗片,幫助它消化,又坐了好半天。

  再把那件弄臟的迷彩服,重新扔進了巨型洗衣機。

  當天晚上,宋撿坐0號列車去哨兵中心報到,他把小丟給他們看,那些人給上級打了電話,說面前有一個特種哨兵,但是等級只有B。

  電話里的人可能是梁霄,宋撿猜。

  不一會兒電話掛斷,那些人說報名通過,不過周允長官有緊急任務,問宋撿,後天能否跟著出發。

  宋撿當然說可以,不管王霸在耳朵里怎麼勸,都沒用了。曾經的小半瞎變成了特種哨兵,他要跟上哥的步子,和他一起跑。

  那年,自己只能看著哥的影兒,看著他和狼群去找地下掩體,盼著他早點來接自己。現在不用了,自己要站到他身邊去。

  到了後天,管理員親自通知宋撿,要出發了。宋撿把衣物間的鑰匙交給管理員,帶著自己一大兜子罐頭,換了一身新迷彩服,和他道別。

  「活著回來,10047B。」管理員拍拍他。

  「嗯,有周允長官在呢。」宋撿從不懷疑哥的能力。只是他沒想到,尹生也收拾好了背包,要和他一起去。

  「你去幹什麼啊?」宋撿不希望別人跟著他,「你又不是特種,你是獅子。」

  「反正……哨兵永遠不夠用,多我一個就多一個,我還是……我還是通訊兵呢。」尹生緊跟著宋撿,「我也出去見見世面……我看得出來,你是想保護周允長官。」

  「那當然,周允長官對哨兵很好,每個人都願意陪他作戰。」說這話時,宋撿酸得不得了,你們都不要靠近他啊,那是自己的小狼哥,「你呢?」

  「我……我也想變厲害。」尹生把手里的照片看了又看,放回胸口的內兜,「我也有想要守護的人,從八歲那年就決定了的。」

  宋撿說不過他,只能帶他一起去了。

  集合地點還是在1號停機坪,宋撿和尹生趕到時,那里已經集合過了。好幾百人全部都是特種,宋撿在這里並不特殊,大家都有帶毒的精神體。

  等待期間,宋撿還經歷了一次電擊圈放電。他不再恐懼這個時刻,只是提前站好,接受電擊的一瞬間。

  身體當然不舒服,可是宋撿拼命忍,也在適應。等他緩得差不多了,周允和遲澍才從升降梯過來。

  「這個任務,是你擅自帶哨兵進行無報備行動的處罰。」遲澍走在最前面,「13號前哨剛剛收覆,駐守三個月,應該做得到吧?」

  周允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小狗來了。「一定完成任務。」

  「很好。」遲澍相信他的實力,「我希望……」

  「長官!長官!」尹生在最遠的地方,跳起來叫他。遲澍聽到了,走近一看:「怎麼是你?」

  「您記得我吧?我上次給您看過照片的。」尹生興致高昂,「我想跟隨特種小隊去鍛煉,我想成為更強的哨兵,為了您偉大的勝利。」

  這種突然的親近,在遲澍很不適應,在他看來,只不過是年輕的哨兵急著送死。「好,希望以後還能看到你。」

  等周允登入運輸機,哨兵們才列隊登機,宋撿不懂尹生在高興什麼,那個遲澍,根本就是個戰爭狂。

  自己和尹生的等級低,只能坐在機尾的位置上。前面是大批高級別的哨兵,兩個駕駛員在機頭,哥就站在他們的後面。

  機艙里這麼多哨兵,都是哥手底下的特種。宋撿心里不舒服的勁兒又來了,悄悄放出了精神體。

  小丟從他兩腿中間探出頭,和主人對視,然後偷偷穿過整排哨兵的座椅下方,奔著機頭的方向去了。

  周允正在觀察天氣,突然腳邊一動。

  他低下頭,一條黑曼巴在蹭他的靴子。他沒拒絕,這條小蛇就得寸進尺,繞著他的腿往上爬。爬到腰上的時候,周允把它整條拎起來,盤好,塞進風衣的內側。

  小丟從他領口探出吻部,觸碰他的喉結。

  周允一邊看地圖,一邊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王霸:我是來當接線員的,不是來當鑒H師的!





第71章 秘不見人

  運輸機的座位是臨時固定好的,坐起來很顛簸。宋撿這是第二次坐運輸機了,剛好靠窗,他趕緊往下多看幾眼。

  從天上往下看啊,機會好難得的,宋撿其實還有點怕,畢竟他膽子小。

  小時候要不是被小狼哥撿到,喂土豆,養大,自己一定死在被爸媽扔掉的第一個夜晚。沙漠里有各種各樣殺死人的方法,更何況殺死自己這樣一個沒用的小半瞎。

  到了淩晨,凍都凍死了。

  就算不被爸媽扔掉,他們也只會把自己關在帳篷里,宋撿記得很小的時候每天都在帳篷里度過,最開心的時間,就是隔壁的婆婆出來曬太陽,給他講講外面的故事。

  他看不見,也走不了多遠,就趴在婆婆的腿上聽故事。

  婆婆講完故事,還會摸一摸他的腦袋,嘆氣聲從頭頂上傳來,帶有年長人特有的衰老和看透,仿佛已經預知這個孩子遲早會被爸媽扔掉,再被野獸吃掉。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婆婆總怎麼說,「快長吧。」

  那時,宋撿從來沒想過自己長大能當哨兵,能看清楚,更別說坐運輸機飛上天,從上面看看沙漠的風景。

  沙漠真的好大啊……宋撿覺醒後才開始學認字,讀的書不多,沒法好好形容沙漠的壯觀,只知道它好大,大到望不到邊界。

  沙漠應該是他的家,沙漠有多大,他和小狼哥的家就有多大。

  「撿哥,讓我也看看。」尹生也探頭看窗外。

  宋撿趕緊占地方,不讓他看,這個小窗口是自己的。「你去那邊看,去那邊……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我啊?這是特種小隊,獅子又沒毒。」

  「我沒跟著你啊,我想鍛煉鍛煉。」尹生往機頭那邊望,「大家都想跟著周允長官,對吧。」

  宋撿也往前看看,哥正在和副駕駛商量什麼。他心里驕傲壞了,小狼哥長大了不僅這麼帥,還會在這麼大的沙漠里辨別目的地。

  這可比張牧那時候厲害得多,要是張牧有機會再見到哥,一定會嚇一跳。

  「對了,我問你……」宋撿突然問,「你和遲澍長官是怎麼認識的?」

  尹生想了一下,臉上出現了羞赧。「我和他都是在移動城市里長大的,我倆一個學校畢業。」

  「學校……」宋撿撓撓下巴,自己沒進過學校,剛覺醒一年就開始當線人了,後來來了這邊,勉勉強強看了幾年書,「是軍校啊?」

  「是啊。」尹生看了幾眼窗外,「我父母都是哨兵,大部分人都是城市里長大的。不光遲澍,那個招人討厭的戚洲,還有楊嶼,也和我們同一所軍校。他們比我大幾屆。」

  關於城市和軍校的事,宋撿聽不懂了。「哦……我不喜歡戚洲。」

  「誰都不喜歡他,沒人喜歡。」尹生說,「他爸爸是086號移動基地的大向導,但是幾年前犧牲了。之前,學校里的人都捧著他,大向導的孩子嘛,好多同學都討好他。後來他爸媽一死,根本沒人搭理他,還罵他是聾人。可是他還拿自己當養尊處優的小公子呢,其實家里早就沒人……也就是楊嶼還捧著他。楊嶼是戚洲家里還有錢的時候收養的孩子,軍校里的人可看不起楊嶼,說他是哈巴狗。直到兩個人一起覺醒,都是s級的大向導,聽說戚洲的精神體特別厲害,全基地就一只。」

  宋撿快速地捕捉到兩個字。「犧牲?是犧牲名額嗎?」

  「嗯,犧牲名額可以繼承的,指定一個人,每個月,那個人可以領額外的補給。」尹生說,「楊嶼也是奇怪,戚洲總拿著架子,他還願意陪他演。他們……撿哥?撿哥你怎麼了?」尹生發現宋撿的表情不對,立刻扶住了他。

  宋撿搖了搖頭,從補給包里拿出一個紙袋,吐了。

  他從小就這樣,坐張牧的木板車遷移就會暈,上次坐運輸機回基地也暈,所以這次提前準備紙袋。

  果然是不行,暈死了,想吐。

  周允正在和副機長說話,懷里的黑曼巴蛇突然開始扭動。「抱歉,等我一下。」

  他站起來,打開衣領,小丟很不舒服的樣子,翻著黑色的腹鱗往上看,又伸出了頭,來貼他的下巴。

  怎麼了?周允摸摸它,回頭看了看機尾。宋撿剛擦完嘴,閉著眼睛,靠在窗邊休息,整個人都蔫兒了。

  小狗暈機了,周允無奈地皺起眉毛來。

  小丟蔫蔫地軟下去,貼在人類的皮膚上取暖。

  不知過了多久,目的地終於到了。

  宋撿跟隨隊伍下了飛機,第一個印象是風好大。雖然不是狂風暴的風,但是也足夠吹走流民的小帳篷,是不適合紮營的裂谷風。

  可是就在這里,有一處前哨基地,只有通過這個基地才能進入裂谷,所以是野軍和新聯盟都想爭取的地方。基地高出沙面,地基和鋼鐵支柱深紮地下,四面是鋼鐵的圍墻,有四個哨塔,兩個哨台,圍著一片大空場。

  還有幾處鋼鐵建造的房屋。但真正的建築體應該是在地下。

  現在這里,呈現出剛剛經歷過一場小型交戰的樣子,剛剛從新聯盟的手里奪過來。

  每一個哨兵,都聞出了血的味道。13號前哨,這里是戰場。

  到了這里,每個哨兵都放出了自己的精神體。大部分都是蛇,宋撿左右地看,突然發現有個哨兵手里拿著一個盛水的玻璃罐。

  里面有一只身體帶藍色環狀花紋的小章魚。

  又發現有一只鴨嘴獸在地上走。

  還發現有一個哨兵的肩上,背著一只非常小而且眼睛像黑眼圈的懶猴。還有的哨兵帶著自己的火蜥蜴。

  宋撿不敢隨意招惹這些s級的哨兵,他知道,這些精神體都有毒。

  平時這些帶毒的精神體是另類,不被接受的,在這里,大家都有了共鳴。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尹生的雄獅子。

  平時穩重勇敢的雄獅,在一堆有毒生物中規規矩矩坐著,一只爪子搭著主人的手,十分可憐。它也能感覺出這些精神體都不好惹,即便不能一口毒死它,也會讓它痛不欲生。

  小丟探出周允的領口,憑借紅熱感應,搜索到附近有同類。察覺到一條眼鏡王蛇的輪廓時,它本能性地縮了回去。

  嚇著了。不是所有的同類都像周允長官的蛇,那樣友善。

  周允察覺到了小丟的恐懼,拍了拍胸口位置。眼鏡王蛇也有吞食同類的習性,小蛇果然沒長大,容易害怕。

  「安排人員,把空場清理出來。」梁霄對哨兵們說,他的黑豹也在腿邊,但是顯然比尹生的獅子淡定得多,「把哨塔布置好,每個哨塔兩名哨兵,三小時交接一次。長官,暫時還有別的任務嗎?」

  周允簡單巡視了一圈。「沒有,原地解散吧,一會兒安排哨兵們清理身體,再安排好住處。最強悍的哨兵值得最充足的休息。」

  說完,他轉身走向了升降梯。

  宋撿原地不動,張了張嘴,剛想叫一聲長官,就被梁霄安排去擦地了。

  不是,哥怎麼帶著自己的精神體走了呢?不打算還給自己了?宋撿背著自己的槍袋,感覺精神體被人拐走了。

  空場的金屬地板上還有血跡,宋撿和尹生分到一組,用大拖把擦地。水是珍貴資源,不能浪費,拖把洗來洗去總是洗不幹凈,水桶里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這樣危險的地方,派哥來駐守,宋撿知道這都是為了救自己的代價。

  什麼時候,自己才能成為強大的哨兵啊?

  「小撿撿,匯報情況吧。」王霸出現了,他竊聽一路,知道宋撿現在在前哨基地。

  「嗯……這里沒什麼人,很偏僻。」宋撿用腹語說。剛匯報完,梁霄又命令換人清理,讓這一批哨兵去洗澡。

  宋撿只好跟著尹生去了。

  洗澡間在地下1層,是太陽能的熱水。宋撿最後才脫衣服,這不是他第一次跟隨大部隊洗澡了,以前都很坦然,這回卻抱著肩膀,有些局促。

  他前面,有好幾個女哨兵,都是s級的。

  從前,宋撿只和b級哨兵一起行動,這時他第一次和s級哨兵洗澡,脫光之後,從視覺方面感受到了他們的強大。

  他們的身體有傷疤,每一個都身經百戰,經過艱苦訓練的肌肉,不知道比自己強多少倍。

  宋撿像一條誤闖了地方的小狗,捂著身體去找淋浴頭。

  熱水好舒服啊,宋撿躲在水柱里。他都不敢轉身,s級哨兵的體格會刺激他,讓他羞愧。

  畢竟這是一群經受過炮火洗禮的戰士,自己只是一個撿垃圾的小哨兵……宋撿快速地洗頭發,手里抓著滑溜溜的肥皂,往身體上打泡沫。

  突如其來的項圈放電,襲擊了他。

  宋撿差點沒站住,手里的肥皂一下飛了出去。後頸又疼又麻,腳底下全都是水。他一下反應過來,水是導電的,自己被電,那接觸到水的人也會感受到電擊。

  可是他擡頭的時候,周圍的s級哨兵只是好奇地看著他,沒有人被這種電擊強度傷到。

  他們怎麼這麼厲害……宋撿不服氣,撅起屁股去撿肥皂了。

  等大家做完了清理工作,梁霄安排他們去住所。果然,地面上只有幾間會議室和食堂,真正的住處在地下。

  宋撿分到的臥室在地下4層,宿舍是雙人間,室友是尹生。

  宋撿充滿好奇地看著臥室里的布置,小時候住帳篷,後來住休息艙,第一次見到這種上下鋪的床位。

  好少見啊,宋撿東摸西摸的,把自己的補給袋和槍袋扔在了上鋪。

  尹生睡下鋪,他的獅子也縮在床上,還沒緩過來呢。

  「撿哥,外面那些精神體,都有毒吧?」尹生抱著獅子問。

  「嗯,大部分都是劇毒。鴨嘴獸的毒倒是毒不死你,但是能讓你連續疼上一個月,每天都和中彈一樣疼呢。不過你別怕。」宋撿挺酷地說,「我不會讓小丟咬你的,畢竟它咬一口,你就死了。」

  尹生趕緊把腿縮上去。

  風是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停下來的。

  宋撿帶著尹生去食堂領罐頭,打開之後,發現是他最不愛吃的人造肉,於是他用肉罐頭和尹生換了蔬菜泥。尹生是移動基地長大的,從小習慣了人造肉,吃得很開心,可宋撿沒法理解他的開心。

  自己在沙漠里,吃了那麼多年的真正的肉,那個才叫好吃。

  吃過罐頭,他就要去站哨塔了。三小時一班,每個哨塔需要站一個哨兵,27小時無間斷。宋撿爬上高高的哨塔,看到了一場漂亮的日落。

  太陽非常大,貼著地平線,地平線仿佛會動,上下跳躍。橘紅色、金色還有一條暗暗的青,宋撿揉揉眼睛,真好,幸虧自己當了哨兵。

  15歲覺醒,錯過了這麼多年的日落。要是從小就能看清楚就好了,不會錯過15年的景色。

  可是一想,眼睛要是不好就不會被拋棄,就碰不到小狼哥了,於是宋撿又換主意了,眼睛不好是對的,自己什麼都沒錯過。

  太陽一旦下山,溫度驟降。

  以前宋撿不明白,後來學了知識才知道,沙子存不住白天的溫度。白天有多熱,晚上就有多冷。他搓搓手,盡職盡責地背著槍,還帶著狙槍的槍袋。

  雖然用不上,他也不會離開這把狙。

  13號前哨的大燈全部打開,把周圍探照成藍幽幽的亮,什麼都逃不過哨兵的眼睛。宋撿打了個哈欠,快要換班了,接替他的人是尹生。

  「撿哥。」尹生按時來的,「你下去吧,我來。」

  「注意安全。」宋撿把背後的機槍給他,在此之前他從未摸過這種槍,這是s級哨兵的裝備,「晚上挺冷的呢。」

  「我穿了厚的衣服。」尹生背好了武器,「冷的話,我還可以抱著獅子。」

  宋撿點了點頭,朝樓梯走過去。

  樓梯里沒有燈,可哨兵幾乎擁有了夜視。宋撿正往下走,忽然肚皮上有了一股暖意,像是被人撫摸。

  好舒服。宋撿偷偷笑了一下,哥一定又在摸小丟了。小丟這個笨蛋,被拐跑了,也不知道回來。

  還沒笑完,他被拽進了拐彎的墻角里,黑暗中,他又看清楚了是誰。

  周允說話之前,先給宋撿塞了兩個蘋果。他全方位地罩住了他,在黑暗里,他看不太清楚哨兵的臉。

  「哨塔每次換人之後,都會放照明彈。」他這樣對宋撿說,懷里有一條蛇。

  宋撿撲在他懷里,等著外面亮起來。

  一剎那,四個哨塔同時放出白色的照明彈,把周圍照得清清楚楚,任何藏起來的生物都無所遁形。聲音很大,仿佛在天上炸了什麼東西。

  外面亮起來的時候,周允才看清了宋撿的臉。

  宋撿在巨大的聲響中,才敢趴在周允的耳邊不停地叫哥。他們一瞬間的親吻,在危機四伏的環境里秘不見人。





第72章 小狗耍賴

  外面的天一瞬間被點亮,像點燃了好多顆星星。可是在宋撿把周允的下巴舔了幾下之後,哨塔上面有人開槍了。

  有情況。

  短暫的溫馨讓宋撿差點兒忘了這里是前哨,遠比移動基地危險。一剎那的槍聲,嚇得宋撿收回了精神體。

  「我去看看。」周允啃了下宋撿的鼻子,不舍卻松開手,「在這里等我。」

  「長官!」宋撿抓住他,說什麼都不肯放開,不僅僅因為這是自己的小狼哥,更有哨兵的基因作祟。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小狼哥去照顧別人,更無法忍受自己喜歡的向導,去接觸別的哨兵。閃光彈沒了,他說的話會被王霸聽見,那聲哥,就不能再叫了。

  可周允卻不得不去,他帶著這群哨兵,就像帶著狼。如果不能保證一匹狼的安全,就沒法保證撿在前哨基地的安全。

  向導天生有安撫哨兵的本能,他察覺到的,是宋撿的私心。

  「我會回來的。」他拍拍宋撿的手。撿的手都長這麼大了,手指很長,還會開槍。小時候,自己總是打他的手背。

  可宋撿還是不肯松手,他用自己的行動,坐實了周允之前的擔憂都是對的。小狗從小住在帳篷里,只接觸過自己,一旦相認,宋撿就會一再而再地暴露情緒和意圖,控制不住地接近,這樣……會很危險。

  「我會回來的。」周允也不想離開,但他身上還有駐守基地的責任。

  「您別走!」宋撿仿佛失去了聽力,聽不懂他的話。自己小時候看不清楚,好不容易看到了小狼哥真實的樣子,怎麼可能讓人走。他害怕,也嫉妒,嫉妒那些強悍的哨兵,擁有站在哥身邊的資格。

  「我馬上會回來。」周允已經轉了半邊身子。可是當他再次看向宋撿,從宋撿的眼睛里,發現了一股異樣的不舍。

  那一次,自己也是這樣說的,會回來,會陪他看星星。

  可是沒能走回來。

  等到自己蘇醒的時候,已經覺醒成為了向導。自己能感覺到數百人、數千人的情緒,唯獨感覺不到心愛的撿。

  還有他們的狼。

  為了安撫宋撿,周允放出了自己的精神體。金眼睛的黑曼巴蛇緩慢又堅定地爬上宋撿的手臂,像護衛一樣,支在他的頸部右側。

  「等我回來。」他用力地擁抱宋撿,再松開,朝哨塔上方去了。

  宋撿留在黑暗里,身上多了一條蛇。

  周允剛剛離開,王霸的聲音就出來了。

  「小撿撿,你到底在幹什麼!你可千萬別對他動心啊!他是向導,一旦你們的關系暴露,他只會受到行為處罰,你可是會被銷毀的!」王霸知道他們剛剛又在一起了,那個親吻聲喘息聲,自己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真想辭職,「剛才是什麼東西炸了?很吵。」

  「是閃光彈。」宋撿說,然後就不想再開口了。他只想跟著一起上去,不管哥是在檢查周邊環境還是作戰,他都不想再離開那個人。

  哥的蛇就在他身上,可是宋撿並不擔心它能聽到自己和王霸說話。

  因為蛇沒有外耳,只能聽到下腹部摩擦地面感受到的震動,聽不到空氣中的聲波。可是這不阻礙它們和主人交流,不用說話,它們都能明白主人的意圖。

  現在哥的蛇在保護自己。

  它有很好的視力,卻沒有看自己,而是注視著有光的地方,隨時準備給靠近的人致命一擊。它比小丟大很多,所以腹鱗環繞著宋撿的脖子時,能清晰感受到鱗片的邊緣。

  宋撿的兜里多了兩個蘋果,他慢慢靠進墻角,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任哥的蛇在自己身體上換位置。它很慢,在自己身上探尋,巡視領地那樣,堅定地滑動。它又繞上了宋撿的胳膊,將力度收緊,像是在考察這個人類能否經得住蛇類的肌肉強度,然後再松開,順著宋撿的肢體遊走。

  黑曼巴蛇比較纖細,卻靈活,它繞過宋撿的喉結,蛇信子親密地貼他的耳廓。

  「你想說什麼啊?」宋撿微微轉過頭去,鼻尖剛好碰到了它舌尖的分岔。自己一定要守住秘密,不能讓新聯盟知道哥的精神體是爬行動物。

  哥的一切信息,自己都不能泄露。自己不能背叛他。

  突然,宋撿的身體猛烈一震,電擊襲來。

  這一下,倒是給宋撿嚇得不行,他已經熟悉了這個電擊強度,不僅能站穩,還能扛過去。可是現在不一樣,哥的蛇還在自己身上呢。

  他趕緊去摸,怕它在放電過程中受傷,畢竟小丟第一次挨電擊,可是直接給電直了。

  可手底下的蛇,柔軟又有硬度,但不是僵硬的。當宋撿的手指觸碰到它的腹鱗,它完全把宋撿的脖子勒住了,只是滑動,卻不用力。

  啊,宋撿一下明白了,它總是勒自己,其實是想要小丟。

  小丟被放了出來,茫然地盤在地上。黑曼巴蛇看到了它,果然立刻放開宋撿,朝著另一條黑曼巴爬過去。

  它立著頸部,居高臨下地看小丟,宋撿才想起來,蛇也有這樣的習性,相互交纏打架時,用蛇頭的高度表示地位高低。

  它覺得小丟沒有它厲害,就把小丟看作了一條需要照顧的小蛇。

  出於同類相食的恐懼,宋撿感受到了小丟的害怕。它對周允親近,但是對這條黑曼巴仍舊不敢靠近。哥的蛇會繞著它轉圈,好奇地觀察它,仿佛搞不懂為什麼它沒視力,可小丟只想往外跑,一旦跑出了黑曼巴規定的範圍,就會被壓一壓蛇頭,表示不允許。

  小丟只能看向主人,希望主人抱它。

  可是宋撿沒有動,他希望小丟多和蛇在一起,和同類接觸,別像自己一樣,小時候只在帳篷里,沒學到什麼有用的知識。

  如果自己早早懂事,就會明白那年樊宇根本不是想殺自己,而是意圖強奸。自己就不會哭著求他,激發他的獸欲,而是趕快跑出那個地方,或者用力地踢他。

  如果早點跑出來,哥或許就不會殺了樊宇,他們就不會離開營地。

  巨大的黑曼巴蛇最後蜷成一圈,把小丟嚴絲合縫地圈在身體內側。小丟把蛇頭搭在同類的鱗片上,逐漸產生了歸屬感。

  原來,自己不是惹人惡心的爬行動物,自己只是一條小蛇。

  世界上,原來還有別的同類存在。

  它們不是異類。

  等周允從哨塔下來的時候,看到宋撿蹲在墻角里,抱著胳膊,臉往下埋著。聽到腳步聲,宋撿快快地站起來,繞著小丟的那條黑曼巴蛇也昂起了頸部,表示它盡職盡守,看護著這里。

  「走吧。」周允看了看走廊盡頭,「現在回去休息。」

  宋撿不動,不說話,默默抗議哥剛才丟下自己的舉動。

  周允嘆了口氣,用下巴指了指方向。「去我房間休息。」

  「真的?」宋撿立刻活了,敬了個禮,跟上去。在他們身後,兩條黑曼巴蛇滑行著跟隨。

  「小撿撿你不要這樣啊。」王霸著實擔心,因為哨兵就是會尋找向導、渴求向導,宋撿目前的狀況,簡直是在找死,「別和他走太近,危險。」

  可宋撿根本聽不進去,他不怕危險,哥不會讓自己出事。

  「聽我的,拒絕他。」王霸像個苦口婆心的老母親,這活兒他真的不想幹了,想辭職,「他是對哨兵很好,和別的向導不一樣。但是……周允不是野軍的最高領導,連遲澍都不是,他們還有更高層的上級。他們的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他和你沒有未來的。」

  婚姻?宋撿嫉妒得眼角發紅。

  婚姻就是合帳篷的意思,可是現在哥的婚姻卻沒法做主。

  不行,他不同意。他們在荒漠里已經私定終身了,哥說過,等自己過了成人就合帳篷。

  誰想搶走哥,宋撿就想殺了誰。

  「你跟他走得太近,會……所以……你……」王霸的聲音突然從清晰變模糊,然後消失,就在宋撿邁進周允臥室的這一刻。

  宋撿是故意測試的,他沒有告訴王霸,自己已經走到了哥的住處。他就是要試試,這里有沒有屏蔽裝置。

  自己是一個線人,卻不敬業,想方設法切斷監聽。他不應該這樣,但是他沒辦法,偉大的勝利和哥比較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一進臥室,宋撿就被周允擁抱住了,一個緊緊的擁抱,隔著衣服他們都不願再松開。他們曾經在沙漠里無數次地擁吻,相擁而眠,現在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都不敢讓人看見。

  「哥,哥!」宋撿撲倒他,用力地親他的臉,他的嘴。自己終於看見了,無數次幻想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清晰的男人。他比想象中還要帥,營地里的人都誇狼崽子英俊,宋撿就知道哥是最漂亮的。

  「哥,我……我想你。」他哀求地趴在周允的身上,不肯起來,「你想我了嗎?這些年……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

  周允能夠給他的回答,只有點頭和更緊的擁抱。

  他看著宋撿在自己身上亂摸,心里一陣苦澀。他們早就認了出來,在移動基地卻不敢說,在運輸機上也不敢說,隔了好些天,在這個危險的前哨基地,才有機會抱一抱,用力地吻,喊出來想你。

  「撿。」周允又變回了那個狼養大的少年,抱著宋撿喘氣,他摸宋撿的臉,吻他,也聞他,花了這麼多年訓練的語言能力,在退化,「不哭。」

  「我好想你。」宋撿抓著他的肩章,幾乎紮破了掌心。終於,終於找到了,原本宋撿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只能把這份思念寄托在犧牲名額里,希望自己能用這個名額,被哥找到。

  因為他沒有辦法,移動基地里的人那麼多,不可能每個人都碰面。更何況,自己根本不知道哥的樣子,聲音,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

  狼不需要名字,狼就是狼,哥以前沒有名字的。

  「你沒回來找我。」宋撿咬他的衣領來發泄,卻主動拉開自己的拉鎖,讓哥來聞來咬,「他們開槍了……他們把咱倆的狼嚇跑,咱倆的馬,帳篷……哥,我害怕。」

  狼,狼,自己的狼……周允閉著眼,想他們的月亮。「我回去找你了,沒有扔了你。我說過,不會扔了你的。可是我沒走回去,再醒過來已經在基地里,覺醒了。」

  「真的嗎?真的嗎!」宋撿坐在他身上問,明明自己已經長高了,可是還不如哥高,他試圖把自己縮起來,這些年,也偷偷想過另外一個壞的可能,哥會不會被人殺死了。

  他從來沒想過,哥會拋下自己,不要自己。哥不回來,可能就是遭遇了不測。但是他還是要找,只要活著,就要找。

  「真的,那些人說……」周允不願意回憶記憶里最痛苦的這一段,失去了撿和狼,他仿佛沒了四肢,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接受了基地的馴化,假裝成人,「他們說,我是向導。」

  宋撿把臉埋在哥的襯衫上,想要他的向導素。可是哥很吝嗇,一點都不肯再給。

  「他們說,當時,周圍沒有發現一個視力不好的男孩兒……」周允不敢給他向導素,只能任由自己的小狗在脖子上聞聞。

  「你這些年,都在哪里呢?」周允不停地問,「撿。」

  好久沒有人叫自己撿,宋撿的淚水啪嗒一顆掉出來,他又變回了小孩兒,成了一個離不開人的小半瞎。可是他不敢告訴哥,為什麼野軍的人當時沒找到自己。

  因為自己已經被新聯盟的人帶走了,自己是新聯盟的線人,是竊聽器。

  「你怎麼到了這種地方?我不喜歡撿當哨兵。」周允摸他的身體,摸到手腕上的狼牙手串還在。突然門外有動靜,他用被子遮住宋撿,去開門,門外卻沒有人。

  地上只有兩條明顯不悅的黑曼巴蛇,它們交纏在一起,卻進不來。

  因為人類關門太快,把它們給忘了。

  周允把它們放進來,回過身,宋撿已經撲上來,實實在在掛在他身上,把他撞得趔趄了幾步,最後靠在門上。

  「哥。」宋撿在他臉上胡亂地親,大腿往他腰上掛,要他抱著自己,他勒著周允的脖子,高興得呼吸都是疼的,「這些年你找過我嗎?」

  周允在他嘴上咬。「找,一直找。過兩天,我想送你離開這里,前哨太危險了,這里會打仗。」

  宋撿楞了一秒,把臉側放在小狼哥的肩膀上。「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你必須走。」周允掐著他的腰。

  宋撿扭了幾下,耍賴一樣,臉一擡。「那長官,您打死我吧,10047b請求打死。」

  周允一楞,舌尖在下牙齦內側抵住,沒說出話來。自己學了這麼多年人類的對話方式,還是說不過宋撿。





第73章 變強之路

  「不行,你得走,這里危險。」周允托著宋撿的屁股,自己撿回來的小狗長大了,變沈了。他說不過宋撿,但還是要告訴他,前哨基地就是用來打仗的,是最前線。

  可真的抱到了宋撿的時候,周允又不想說那些可怕的事了,只想先抱他一會兒。

  宋撿小時候很瘦,特別是剛撿回來,瘦到周允一直以為他是一條小狗,必須依靠著自己才能活下去。

  什麼都不會,連吃東西都要喂,什麼都看不清楚,每天只會說話,吵得自己耳朵疼。

  在遇上宋撿之前,周允很少靠近人類的營地,除了去拿食物。他每天聽最多的聲音,是風,是沙粒滑動,是狼群吼叫。

  突然多了一個不斷叫喚的聲音,周允經常要甩一甩腦袋,撓撓耳朵,好吵。

  那一次,自己帶著狼去找掩體,和宋撿分離幾天,他記得那天自己有多虛弱,幾天沒吃沒喝。

  他以為能找到食物,但是沙漠里處處兇險。當它不給予的時候,狼群什麼都找不到。

  也沒有時間去搜索水源。

  那一次,是周允和狼群放棄了陪伴宋撿和幼崽的一次壯烈行動,如果找不到掩體,大家都會死去。

  找到掩體之後,周允高興壞了,帶領狼群回去報信。他在前面帶路,往天上打藍色的照明彈,沙子迷住眼睛,他不害怕,他有狼,狼會帶領他找回去。

  唯一害怕的,是分開後撿不好好吃東西。

  結果見面後,宋撿就是這樣圈住自己,牢牢抱住,不分開,說什麼都不肯分開了。

  但是後來,他們分開了七年。

  現在自己又抱到了宋撿,周允直接圈他的腰,笑著把他扔上了床。

  宋撿掉在了床上,他不知道哥想幹什麼,但是幹什麼都可以。哪怕只是抱著說說話,都很滿足。

  他能看出來,這間房間是臨時準備好的,沒有移動基地里豪華,沒有冰箱,也沒有窗戶。這里是地下,看不到外面的沙漠。

  連床上的用品都是和哨兵一樣的,沒有以前那種柔軟的大被子,和帶彈簧的軟軟床。

  可是這些對他來說,已經夠了。

  他和小狼哥以前連這些都沒有,只有小帳篷和薄毯。沒有帳篷之前,他們甚至睡草皮,摟著狼。沙漠夜里很冷,那樣寒冷都沒有凍死他們,他們抱抱著睡,就這樣長大的。

  現在這些已經足夠多了,宋撿把自己扒了個精光。

  從小在帳篷里長大,他這方面沒什麼羞恥心,在哥面前光著很正常,哥也從來沒笑話過自己。

  「你在幹什麼?」周允皺著眉看他,自己不該心軟的。

  不該心軟,把宋撿放在身邊。不該心軟,讓他跟著特種小隊來這種危險的地方,而是應該把他留在移動基地里,給他一個衣物間的簡單工作,不用再去撿垃圾,每天疊疊衣服,做一些簡單的手工活兒,就能領到足夠的罐頭。

  可是面對小狗的討好,他的身體會想回應,享受小狗翻肚皮。

  還是心軟了,不僅帶著他來,還不放心他一個人站哨塔,帶他回來,聽他抓著自己沒完沒了的嘮叨。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沒怎麼變,有時候,話多得有些煩人。

  可周允喜歡他煩,他是自己撿回來的,不煩自己,又能去煩誰呢?

  「咱倆躺一會兒,就躺一會兒。」宋撿掀開被子,等哥進來。

  周允明顯是在猶豫,考慮著要不要接近。最後他還是上來了,只不過沒敢脫衣服,還穿著他的制服。

  只把風衣脫掉了。他跪著壓在床面上的時候,聽到宋撿的肚子在叫。

  「肚子餓了?要不要先吃東西?」他壓在床上問宋撿,枕頭被他的胳膊壓出明顯的凹陷來。他還是沒有忍住,眉骨和眉骨相碰,臉頰和臉頰磨蹭。

  宋撿自然而然地叉開腿,緩慢地揪小不點兒。「我不吃。哥你別走,抱著我。」

  周允把皮手套摘掉了,觸摸宋撿溫熱的身體,很直白很露骨地撫摸他,他一摸宋撿,宋撿就往前挺小肚子,一點都沒變過。

  他用被子遮住自己和宋撿,宋撿的腿著急地夾上來。前哨不比移動基地,屋里都是涼的,他把宋撿的肩膀弄進懷抱里,站了三個小時的夜哨,都涼透了。

  以前哪怕是在小帳篷里,他都沒讓撿涼成這樣。

  「冷麼?」他在宋撿的身上瞎碰,檢查這些年,宋撿有沒有受傷,有沒有留疤。

  「冷。」宋撿老實地說,自己就是冷啊,b級哨兵沒有s級哨兵抗凍,「哥,你脫衣服。」

  他一邊說,一邊解開了向導制服的紐扣。

  「幹什麼?」周允低頭看他解自己扣子的手。

  「我不喜歡看你穿衣服,我喜歡看你光屁股。」宋撿才不管,圈著他的肩膀,撞在他的身體上。哥的手從腰往上揉,他的上半身漂漂亮亮地弓起來,一下子,喘得厲害。

  兩只腳踩著被子,往下蹬。

  兩條黑曼巴蛇在床上交纏,隨著人的抖動,它們又纏住了宋撿兩條小腿,和周允的腰。

  周允起來時,滿手都是水一樣的東西。他去洗手,再回來,撿起掉在地上的兩個蘋果。壓回床上,他用被子蓋住兩個人的全身,從頭到腳。

  宋撿的小不點兒又腫了,哥從小手勁兒大。他好奇地看著小不點兒的變化:「哥,你這些年……也弄自己嗎?」

  周允咬下一口蘋果,先吃,再咬下一口喂給宋撿。宋撿從他嘴里接過去,他們趁機嘴唇碰碰,鼻尖碰碰。

  「很少。」周允不敢把關系再深一步,一旦產生結合熱,深層依賴,哨兵會被銷毀。

  「也是去……生理解決室?」宋撿慢慢咀嚼,蘋果比他們小時候吃到過的果果要甜。

  「也有不去的時候。」周允咬了一大口,咬得汁水四濺,「會想你。」

  聽到這個,宋撿就滿意了,他希望哥在解決問題的時候想到自己。畢竟他們以前約定過,等到自己過了成人,就合帳篷。

  「你不能在我這里睡。」周允和宋撿額頭相抵,哨兵身體容易敏感,他悄悄地,給自己的小狗調一下。

  但是不能給太多向導素。

  因為他是向導,安撫哨兵、給哨兵向導素,是他的本能。可是必須要克制。

  宋撿點點頭,他也知道不能睡在這里。梁霄安排了人守夜,會檢查哨兵的床位。一旦自己被發現,哥肯定又要挨處罰。「可我不想走,我就想當你的哨兵。」

  周允嘆了口氣。

  「我嫉妒他們,恨他們,嫉妒得要死。」宋撿流露出哨兵的一絲兇狠,「可是我又知道,他們比我強,他們才能保護你。我……我還沒上過真正的前線,或許有一天……」

  「我不會讓你去的。」周允打斷了他,「撿不能去。」

  「可是……」

  「沒有可是。」周允親他的臉頰,蹭他的鎖骨,像動物間的安撫和摩擦,「撿是小狗,小狗不能上前線,必須安全。」

  宋撿不再說話了,可是表情寫滿了不高興和倔強。他不是故意和哥鬧脾氣,只是身為哨兵,保護向導是刻在基因里的天職。

  周允知道這麼哄他,摸了摸他的肚子。「叫叫。」

  宋撿往上挺了下肚皮,小聲汪汪,汪汪了好多好多次。

  本來應該立刻送宋撿回去的,周允還是留他多休息了一會兒,如果被發現,就說是長官例行問話。但是時間再長就不行了。

  他親自送宋撿回去,到了地下4層。這一層還睡著許多哨兵,周允放出精神絲,檢查他們的睡眠,每一個都很安全。

  站在雙人房間的門口,宋撿不肯進去。現在已經離開了哥的臥室,他們的身份變回了長官和小哨兵,他不能再肆無忌憚地叫哥了。

  「長官。」可是他還是很沖動,想要霸占向導的欲望日漸強烈,讓他亢奮,不想睡覺,「我不希望您離開。」

  說完之後,宋撿聽到耳朵里的王霸,在嘆氣。

  確實,從王霸的立場看自己,真的是一個被大向導吸引成鬼迷心竅的小哨兵。不管是出於向導素還是淺層依賴,自己確實是黏上周允長官了。

  太過頻繁接觸向導,只會越陷越深。貿然和向導產生情感聯系,會容易上癮。

  「回去睡覺吧。」周允和他保持著半米的距離,「你的室友快回來了,他人怎麼樣?」

  「他……他說他也有想要守護的人,才願意來這里接受訓練的。」宋撿說,突然感到了害怕。

  自己的真實身份,是一個竊聽器。小狼哥和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梁霄的每一個部署,都會被王霸接聽到。

  前哨基地又是爭奪最兇的地點,新聯盟的人會不會偷襲他們?

  萬一他們偷襲,這件事就是自己出賣了哥。

  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哥?

  不行,不行。宋撿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如果哥知道自己是線人,他一定不會告訴別人,他會想方設法保護自己。萬一自己暴露,他就是知情不報的通敵罪。

  宋撿低著頭,又想走,又不想走。他應該離哥遠遠的,少聽一些軍事情報,可那是不可能的啊,這不是別人,這是撿了自己又養大的小狼哥,比自己生命還要寶貴的人。

  狼一直保護小狗,小狗長大了,也可以替狼擋一下風沙。

  周允沒法多說話,哨兵們的聽力很靈敏,他都不知道現在自己和宋撿的談話,會不會被聽到。

  可是在宋撿轉身的時刻,他扳住了宋撿的肩膀。

  剛掉頭準備離開的宋撿,不帶猶豫地撲回了他的懷抱。周允敞開了風衣的扣子,把宋撿包裹在里面。

  電擊來襲,他們在震動中接吻,兩個人都是笑的。

  宋撿最後還是回到了床上,因為尹生會回來。他不能冒險讓別人知道哥和自己的關系,哪怕是毫無威脅的尹生,都不行。

  脖子上的電流仿佛還在,整條脊椎骨都被哥摟酥了。宋撿蓋好被子,慢慢沈入了夢鄉。

  他找到哥了,就有家了,哪怕不能光明正大,但是現在,再也沒有人能讓宋撿離開他。

  尹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宋撿不知道,他們在前哨基地過了平安無事的幾天,每天晚上,他都回偷偷去哥的房間待一會兒。

  他們抓緊時間擁抱,聊這幾年都在幹什麼,或者不說話,看著兩條蛇吃東西。小丟已經熟悉了哥的黑曼巴蛇,看到它,就會主動爬過去。

  直到某天淩晨,宋撿被偷襲警戒鈴聲嚇醒。

  以前接受訓練時聽過這個鈴聲,可那是幾年前。後來宋撿開始撿垃圾,再也沒聽到過。

  他的任務過於簡單,沒有戰鬥的可能性,哪怕是那些a級哨兵,估計都沒聽到過幾次。

  可現在,警鈴聲一下比一下大,尖銳刺耳,宋撿快速著裝,拿起狙擊槍朝外集合,剛出房間就被一個急速跑過的s級哨兵撞倒。

  他直接倒在了尹生的身上,s級和b級差距之大,已經體會到了。

  樓道里不僅有鈴聲,還有一晃一晃旋轉亮起的紅色燈光,所有s級哨兵集合完畢,他們有統一的作戰服和火力,戴好了頭盔。

  「梁霄隊長!」宋撿朝前擠,「我……我請求出戰,請您給我安排一個位置!」

  尹生在後面跟著,寸步不離地跟著宋撿。

  「不行,87102b,你立刻帶10047b回去!這是任務,如果不能完成,兩個人一起處決!」梁霄已經扣好了頭盔的扣帶,「是周允長官的意思是,s級以下一律不允出戰,留在這里!」

  「不行啊!」宋撿冒出了占有欲,就連語氣改變了都不知道,「我要保護他啊,我必須要去!」

  「沒有實戰經驗,你去了也是添亂,甚至送死。」梁霄沒有浪費時間,「所有s級人員集合完畢,跟我上去,準備正面迎擊!」

  宋撿還想再爭辯,甚至動手,但是被尹生拉住,一拉就拉回了雙人房間。宋撿不幹,撲到門上試圖往外沖,尹生抱著他的腰,說什麼都不讓他沖出去。

  宋撿要是沖出去了,梁霄隊長可是說過,兩個人一起處決。

  「撿哥,你別慌,周允長官這麼厲害,一定能帶著人回來的!」尹生放出了獅子,讓雷歐去堵門,「更何況,咱們沒有實戰經驗……」

  宋撿搖搖頭,一下坐在了床上。是不是自己……是不是自己走露了風聲,讓新聯盟摸清了這里的部署,才這麼快展開了行動?

  偏偏這個時候,哥不讓自己上去。

  不能保護向導,不能保護向導的哨兵還有什麼用處……宋撿的聽力在一片警鈴中迷失了,聲音仿佛越來越大,穿透了他的耳朵。

  小時候看不清楚的無力感再次襲來,夾雜著哨兵無法沖鋒陷陣擋在向導前的痛苦。宋撿想要尖叫,又不敢,只好在自己的胳膊上亂抓。

  不,自己得想辦法上去。

  自己不能再躲著了。





第74章 小丟丟失

  「撿哥……」尹生拉住了宋撿,「你別……別這樣傷害自己!梁霄隊長說得對,咱們是b級,連a級都不能參與這次行動。咱們……算了。」他猜宋撿的難過也是因為沒能保護周允長官,自己也是哨兵,很明白那種感受。

  哨兵從覺醒後就有保護向導的意識,能夠擁有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向導,是每一個哨兵的畢生追求。

  可是條件不允許,兩個世紀以來,向導的覺醒率越來越低,向導成為了珍貴的資源,每一位向導的向導素,都登記在冊……每一個哨兵,都靠著人工向導素過日子。

  如果這個謎團不解開,以後向導可能真的會滅絕。

  而現在,尹生只能抓住宋撿的手,讓他別傷害自己。可宋撿已經在自我傷害了,他抓他自己的胳膊,很用力,胳膊撓出了血痕,仿佛不知道疼痛。

  可是尹生也沒法勸說,要是遲澍長官出了事,自己不能去救他,也會這樣難過。

  哪怕遲澍長官已經是全基地最強大的向導了。

  「別碰我。」宋撿被自己的沮喪感擊穿了,他從小腿綁帶抽出了短刀,一下架在了尹生的脖子上,「離我遠一點兒!別擋我的路!」

  尹生死死擋住門,他也害怕,一直很膽小的撿哥突然拿了刀,讓他措手不及。「我不能讓開門,這是命令,你要是上去了咱們都會被處決的!」

  「我要上去!」宋撿朝他喊,猝不及防地撲向尹生,將他推開。門口還有一頭獅子在看守,它察覺到了主人的危險,低著頭,朝宋撿嘶吼,靠近。

  地面上力量型最強大的貓科動物,露出了它真正的面貌。

  它並不是貓,並不溫順。

  宋撿倒退兩步,自己打不過獅子。可是用槍殺掉獅子,用小丟毒死獅子,但那樣的話尹生也會沒命。

  他開始在屋里轉圈走,想到了哥可能會受傷的場面,兩只手不斷地顫抖。小狼哥可能會受槍傷,子彈打進他的身體,可能會被碎片割傷皮膚,流很多血,也可能被敵人的精神體傷害……戰場和沙漠一樣,有各種各樣要人命的方式。

  人會死的。宋撿看向天花板的燈,一瞬間,燈光被他的視力拉住了,五感開始增強。

  他站在燈下,黑眼珠的顏色開始朝眼白蔓延。

  哥會受傷的。

  尹生擋在了自己的獅子面前,宋撿明顯是要進入狂化。

  宋撿的眼白沒有完全變黑,他放出了小丟。

  黑色的毒蛇吞吐蛇信,朝尹生和巨大的雄獅張開了口。隨著上一次的蛻皮,它又粗了一些,僅僅依靠毒牙,就能殺死二十個人。

  它被主人放了出來,準備殺人。

  「撿哥,你冷靜,冷靜……周允長官會沒事的。」尹生只能勸,他也不清楚這是為什麼,明明宋撿和周允沒有精神依賴,為什麼宋撿會因為向導受傷的可能性就進入狂化。

  可宋撿已經聽不見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視覺拉走,他陷在了強烈的視覺中。

  黑曼巴蛇朝門的方向靠近,尹生只好帶著獅子退到一邊。雄獅雖然攻擊力高也有體型壓制,可是沒有蛇類的閃電速度。

  就算在野外,大型動物遇到毒蛇,也不會主動招惹。能打贏,可受傷的可能性仍舊很高。

  咬上一口就沒命了。

  小丟順利地爬出房間,向著升降機的方向去了。可是升降機沒有開,它再從冰冷的金屬地面爬進安全通道,順著一節一節的台階,往上爬行。

  它沒有外耳,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但是卻能感知地面的巨大震動,每一次,都震動在它的腹鱗周圍。

  它的主人,讓它上去保護一個人。

  當它爬上地面的那一刻,模糊的視覺看不到任何東西。

  密密麻麻的震動傳到了它的鱗片上,這是小丟第一次上正式戰場。

  紅熱感應的視線里,全部都是人。人類帶有熱度的身體在蛇類眼中開始活動,同時活動的,還有他們的武器。

  武器會發熱。

  宋撿打開了精神體的通感,通過蛇類的視覺,在毫無可見度的濃煙里尋找那個強大的背影。

  以前哥的背影小小的,撿自己那年他還是個小孩兒,才八歲,還不會兩條腿走路。然後越長越大了,背影逐漸變高,肩部變寬。

  他們走散了好幾年,現在宋撿再次熟記他,找到他。

  身為特種狙擊手,宋撿的視力確實不行,比b級差,和s級、a級更是沒得比,但是通過小丟的紅熱感應,他能看清楚一切。

  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活的,就能殺掉。

  小丟在黑煙中尋找,蛇信沾取著濃煙中的各種味道,再收回嘴中。突然,它爬不動了。

  一條更長的黑曼巴蛇,從它尾部卷了上來。小丟往外掙紮,但黑曼巴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它和別的蛇類比速度肯定能逃脫,偏偏是撞上同類。

  它被卷住,一圈圈繞緊。從尾部繞到了頸部,腹鱗被逆向摩擦,背部的鱗片蹭在地磚上。

  金眼睛的毒蛇用全身肌肉繞住了它,保持著頭部稍稍高於它的姿勢,向它露出毒牙。

  小丟頓時停止了動作,雖然同類的毒液不會殺死自己,但是出於對同類天敵的恐懼,它還是老老實實被卷了起來。

  卷走了。

  十幾分鐘後,宋撿慢慢恢覆了神智,眼睛變回了正常。他知道小丟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但是又不確定。因為地面離這里太遠,精神體又收不回來。

  把小丟放在戰場里,確實很危險。特別是,小丟也沒參加過前線的開火。宋撿這才開始害怕,如果小丟死了,自己也會死掉。

  他的聽力也找回來了,整個人從感官狂躁中脫離,聽到王霸一直在叫他。

  「撿撿你冷靜,你別去!」王霸最清楚宋撿的本事,他從未見過戰場,「你去了就是送死!如果咱們的人收覆了這個前哨,你只要對著新聯盟的指揮官表明身份,不會殺掉你!」

  收覆?不,不要收覆,這個前哨基地是哥的。宋撿沒法說話,又沒法上去,精神體還丟在上面,找不回來。

  雖然已經能看見了,明明都可以看見了,卻還是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宋撿又蹲下來,無意識地抓起了胳膊。

  那年就是這樣,小狼哥去找掩體,自己太弱小,跟不上。

  長大了,還是跟不上啊。

  尹生坐在宋撿的旁邊,對外界的一切保持著警惕,眼睛很亮。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宋撿對時間都沒了概念,門外才響起整列軍靴踩過的聲音。

  回來了?大家都回來了?13號前哨沒被攻破?宋撿沖出去,差點被好大的血腥味沖懵。

  血的味道,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血,即便是荒漠迷彩服也能看出紅色的斑塊。他們的軍靴都沾著血,走到每一處,都留下血紅色的鞋印。

  即便沒見過戰場,單單憑這一地的血鞋印,宋撿仿佛親眼見證了一次突襲。

  「周允長官呢?」他抓住一個就問,「周允長官安全了嗎?」

  他問完就猜到哥一定是安全的,因為向導還在,所以前哨基地保住了,如果哥不在了,下來的人就會是身穿聯盟軍戰服的哨兵。

  自己會被當作戰俘,收回去,然後通過戰俘交換,再一次投入使用。竊聽器的用法就是這樣。

  那些哨兵都沒有說話,但每一個都有暴力的傾向,被加強過的身體格外好戰,讓他們暫時變成了武器。他們推開了宋撿,回房間里休息,有的人的精神體也受傷了,被抱了回去。

  宋撿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直到梁霄過來,他的黑豹也跟在後面。「周允長官很生氣,在找你。現在去報到。」

  宋撿抿了抿嘴,他知道哥一定生氣死了,可是自己是哨兵啊,保護向導是他的天職。

  走到長官休息室的一路,宋撿都能聞到血腥味。

  「小撿撿,你又做了什麼事讓周允這麼生氣啊?」王霸聽出了宋撿的呼吸聲在加快,「剛才發生什麼了?」

  宋撿一節一節往上邁台階。「我……我放了精神體,小丟在交火中……丟了。」

  「什麼!」王霸被嚇一跳,「你怎麼能幹這個?小丟會死的!」

  「我……我沒想那麼多。」宋撿摸著袖口里的血道,「這次行動……順利嗎?」

  「很不順利,我剛剛接到……訊息……抵抗很頑強……」王霸的聲音突然開始斷斷續續,宋撿停住腳步,奇怪,發生了什麼?

  內聽裝置這是……故障了?

  這里離長官休息室還有好長一段路,不可能因為屏蔽設備就斷了聯系。內聽裝置是裝在自己後腦勺里面的,從沒聽說這東西會壞掉啊。

  可是王霸的聲音,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沒了。

  安安靜靜。

  宋撿一頭霧水,他從來沒有斷過和王霸的聯系,只有在哥房間里才失聯。時間的流逝讓他忘記了電擊項圈,猛然來了這麼一下,給宋撿嚇了一跳。

  耳朵里還是沒聲,宋撿揉著耳垂,繼續往上走。

  「報告。」站在門外打報告,宋撿心里惴惴不安,「長官,編號10047b,報告。」

  門里沒有聲音,宋撿又說了幾次還是沒動靜,才自己推開了門。哥站在床邊脫衣服,宋撿慢慢走近,感受到了小丟的存在。

  原來小丟在這里啊,不僅感受到了,宋撿還知道它很安全。只是有點害怕,可宋撿不知道它在怕什麼。

  「為什麼不聽話?」周允轉了過來,精神絲還未完全穩定,在身邊躁動。撿沒有聽從命令,放了精神體出來,要不是自己的蛇發現了,後果會很危險。

  「對不起,長官。」宋撿關上了門,「我道歉。」

  「長官?你叫我長官?」周允把皮帶扔在地上,走過去壓住宋撿,手從他衣擺下方插進去往上揉,「你在和我生氣。」

  宋撿不想生氣,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低著頭,是一個想抱又不敢抱的姿勢。「沒有,我沒有和長官生氣。」

  「我是向導。」周允用自己的臉,把宋撿的臉碰著擡起來,「我知道你在和我鬧脾氣。」

  宋撿沒有辦法拒絕哥的精神接觸,當精神絲插入後腦時,他還是乖乖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垮在周允的懷抱:「長官,我真的真的好想保護您,您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上戰場,能夠站在離您最近的地方?不要丟下我。」

  周允也閉上了眼,緩緩進入了宋撿的精神圖景。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刻退了出來,抓起宋撿的手臂,把他的衣袖擼上去。

  他感受到了,小狗強烈的自責和狂躁,小狗又抓了胳膊。

  無數道抓痕,遍布了肘內側和小臂外側,血淋淋紮了周允的眼睛和心。

  「哥。」宋撿感覺到了疼,他太害怕了,害怕哥會出事,「哥,帶上我吧,我真的長大了。哪怕不能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站在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也行啊。」

  「你幹什麼!」周允沒忍住,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宋撿的手臂,「不帶著!」

  「帶著我吧。」宋撿開始求他,「我可以當狙擊手,我和小丟一起看,只要是有熱度的活物都逃不走的!我幫你殺人,我想把你的目之所及,全部清理成無人區,我想保護你!」

  「不行。」周允去拿藥箱了,宋撿的不乖讓他憤怒,但還是挑起一根精神絲,幫宋撿調節一下皮膚的觸覺。

  小狗不需要上戰場,不需要碰槍和殺人,也不應該疼。

  房間的角落里,黑曼巴蛇正纏著小丟,用蛇的吻部不斷敲擊小丟的頭部,給它一個教訓。





第75章 結合熱

  小丟的腦袋總想擡起來,看看主人,可是一次又一次被壓下去,讓它明白上戰場的行為是錯誤的。

  壓到小丟最後一動不動,周允的蛇才卷著它滑行到幹燥的床上,這里,藏著一些未受精的蛋。

  小丟試探性地用分岔的舌尖碰碰,但是並不敢吞掉這些蛋。它僅僅去了那麼一會兒戰場,鱗片邊緣,就已經藏了燒焦的灰燼。

  漂亮的純黑鱗片,不再閃亮。

  周允的蛇同樣蓋了一層灰,它用吻部推動一顆蛋,把小小的白色的蛋推到了弱小同類面前。精神體不需要進食,但是這條瞎眼的同類太弱小,它認為這條小蛇應該吃。

  小丟以為自己還要挨壓,幹脆不擡頭。

  周允的蛇只好把它裹緊,摩擦它的吻部。摩擦了好久,小丟才試探性地張開口腔,吞掉了一顆蛋。

  但它只吞,不壓碎,保留著肚子里有蛋的狀態。周允的蛇這次沒有逼迫它擠壓,只是用全身圍繞它,等它慢慢習慣吃東西的感覺。

  在戰場上,小蛇是很容易死的,主人給自己的命令,就是找到小丟,看守小丟。

  宋撿坐在床邊,等上藥,也在反省自己的錯誤。

  以前,是自己給小狼哥上藥,現在反過來,自己反而成了那個受傷的。

  所以等周允一過來,宋撿立刻乖乖伸出了胳膊,兩條胳膊筆直地擡過去。「哥……」

  「你閉嘴。」周允不想說話。

  他本來就不善於說話,狼不用那麼多文字,只用嗥叫和喘息來交流,當兩頭狼或許多狼聚集在一起,還會互相舔舐口腔,搭肩膀、翻肚皮或夾尾巴。

  人類的語言很多,他學習了,但是生起氣來,仍舊不願意開口。

  「哥,你放心,我是哨兵。」宋撿忍住上藥的疼,他的觸覺剛才被調節過,不算太難受,「我的傷口很快就好。」

  周允用棉簽在那些抓痕上滑擦,有幾下,他甚至想用力一些。以前自己太小心,從來不敢讓宋撿受傷,小狗根本不知道巨大的傷口能疼成什麼樣。

  小時候,宋撿因為看不見,幾次三番地撓眼皮,都被自己打手背制止住了。沒想到長大之後,他還是會這麼做。

  「我新陳代謝很快,兩天之後,這些傷痕都會不見的。」宋撿看著傷口被處理,現在冷靜下來,承認錯誤的態度非常良好,「哥,我不是故意氣你的,我是哨兵啊……」

  周允還是只給他上藥,不說話。哨兵的身體強於向導,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哪怕他們受傷,恢覆速度都比向導要快。

  所以,哨兵被基地當成性能優越的武器,被投入戰場。連他們的精神體都算上,也要學會殺人。

  「你知道,精神體會和主人一起死麼?」周允陰著臉問。

  哥這樣陰著臉,宋撿就突然怕了。以前看不清楚,他也不知道哥生氣的時候到底什麼樣,無非就是,聲音會變大,呼吸會變急,會打手,還罵過臟話。

  哥小時候不懂臟話的,他連人話都學不會,長大才在樊宇那里聽會了。最生氣的時候,罵過臟話,還用刀子割傷了自己的肚子。

  可是現在宋撿能看見了,才發現哥的臉色可以這麼難看。沒有笑容的時候,很嚇人。

  「我知道。」宋撿點點頭,「精神體和人類兩體一命,它們受傷,我們會受傷,它們死,我們也會死。」

  「那你還放小丟上去?」周允的聲音一下變大了。

  床底下,剛吞完兩顆蛋的小丟不服輸地昂著頸子,像是要和周允證明什麼,下一秒又被周允的蛇牢牢卷住,全身除了蛇信子能動,其他部位都動不了。

  它只能大著肚子,在床下盤著。

  另一條黑曼巴蛇滑過小丟的吻部,細長的身子逐漸勒緊。

  宋撿感受到了渾身的不適,仿佛那條蛇就勒在自己的身上,從頭到腳的束縛。他知道,哥的蛇在教訓小丟。

  「我擔心你啊。」宋撿撓撓脖子,因為電擊項圈的存在,小時候留下的疤痕全部遮擋起來,別人看不到,「哥,小時候全是你在照顧我,保護我,現在我長大了,也可以照顧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周允拉近他,按住宋撿的脖子,掐住一樣將他放在懷里。他太恐懼失去了,那一年的覺醒永遠是他不想回憶的傷痛。醒來後撿就丟了,自己保護了很多年的小狗沒了。

  「你好不容易才長這麼大……」周允說這話時都在後怕。先不說宋撿小時候經歷過多少次的危機,分開之後這七年,每一天都有送命的可能。小狗是怎麼在基地里活下去的,也是周允不敢細想的事情。

  「你好不容易才長這麼大的。」周允閉上了眼睛,「我不想讓你當哨兵,一點兒都不想。我想送你離開這里。」

  「當哨兵……挺好的啊。」宋撿卻不這麼認為,在哥的懷里笑,「我要是不覺醒,這輩子也看不見你的樣子,也不可能長到這麼高。我只有當了哨兵才能追上你的影兒,我不想你永遠往前跑,我永遠只能等你回來。哥……」

  「你不要說了。」周允打斷他,「我不同意。」

  「哥,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也是好不容易才長這麼大的啊。」宋撿昂著頭問,輕輕舔了下周允的臉頰。

  臉頰上,全都是風沙。

  周允楞住了,兩雙手臂因為宋撿的討好,不自覺地收緊,要圈在自己懷里才能放心。

  「你是狼養大的。」宋撿也抱住他,像抱住自己的命那樣珍惜。他從小就抱著他了,那時候,哥精瘦得很,一頭長長的頭發。

  現在哥長大了,身體也變了,頭發也剪短了,可是在宋撿眼里,他也是需要保護的。

  「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爸媽哪里去了,但我想,被狼養大也很不容易的。」宋撿小時候從來不想這些事,就知道每天等著哥打獵回來,他們一起吃喝、睡覺,等第二天的天亮,分開這幾年,他飛速地長大了,也後怕,怕哥單獨打獵的那些日子,其實充滿了危險。

  先不說會不會被別的大型猛獸盯上,單單是跑那麼遠,萬一迷路了怎麼辦?獵物也會反抗,踹到哥,哥也會疼的。

  可是哥從來不說這些事,宋撿看不見也就不知道。生長崖蜜的裂谷有多高,他也是眼睛能看到之後,出任務的時候才有了認知。

  別的哨兵,那些從小在移動基地里長大的,他們第一次見到裂谷,都在驚嘆這種偉大的自然景觀,宋撿一個人站在車頂上,後背發涼。

  原來裂谷這麼深,這麼可怕,那些崖蜜又那麼高,徒手爬上去該有多危險?原來自己每天高高興興吃到的蜜,需要哥冒著生命危險去摘。

  早知道,早知道是這樣,宋撿情願自己一輩子不吃崖蜜。

  那些哨兵還說,這麼高的懸崖,沒有人能采到蜜,除非用基地的無人機。可宋撿卻知道,有一個人,在他還沒長大的時候,就給自己采摘過了。

  就因為這點兒吃的,還差點被人類劃傷,差點流血死掉。

  現在找到哥了。

  宋撿怎麼可能不去保護他。

  「哥,你也很辛苦啊。」宋撿舔他下巴,自己都要哭了,這些年自己很少哭的,盡量不當個哭包,就連分離的傷痛都忍下去了,他努力生活,等待相見的重逢,「哥,你也不是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啊。以前我沒能力,連咱們的小帳篷都不敢出。現在我變厲害了……雖然我沒有梁霄他們那麼厲害……是,我承認我是吃醋,生氣,我不願意他們離你那麼近,近的人應該是我,但我冷靜下來之後也感謝他們……就感謝一下,然後繼續吃醋,因為你用真正的向導素安撫他們,可是我卻沒有……沒事,他們能保護你就好。」

  「你別說了。」周允捧起宋撿的臉,嘴唇壓在他的眼皮上。

  「我想說。」宋撿閉著眼,細細地顫抖,「讓我說吧,我找你找太久,也憋得太久了。梁霄說得對,我確實太弱了,連電擊都承受不住。可哨兵可以通過訓練變強,你以前也說過,狼要是想變強,就要爭鬥。每一匹公狼都想當頭狼,要學會打架,學會撕咬,現在我也想學。」

  周允突然笑了,當他笑起來的時候,目光仍舊一片赤誠。「撿不是狼,是小狗,小狗不需要學這些。」

  「小狗長大了,也能保護狼啊,小狗……也有牙啊,也可以打架。」宋撿趕緊撒個嬌,露出牙齒給哥瞧瞧,「哥,你讓我保護你吧,不然我一吃醋,說不定又管不住自己,把小丟放出來。」

  「那我就把你送回基地去,以後只收拾衣物間。」周允皺起了眉,小狗會頂嘴了。

  不乖,要開始挑戰高位狼的權威。

  「我不去……」宋撿生怕被送回去,蔫了,「最起碼……讓我跟在你身後就行。我小時候就看你的影兒,現在也可以看著。」

  周允的心,猛地酸軟了一下。撿眼睛不好的時候,能看見自己的背影就足夠高興,會笑著喊小狼哥。

  「我……」宋撿還想再求求,突然放大的聲音襲擊了他。是王霸在耳朵里嗎?不是,是他的人工向導素代謝光了,聽力要變強。

  「我……」宋撿抓住了周允的衣領,他搞懂了為什麼向導會隨身攜帶皮鞭,訓斥想要接近的哨兵。人工向導素沒了,身體難受,再理智的哨兵也會想要一個向導。

  比如自己現在。

  他的喘氣變得很急,急急地去擁抱去靠近周允的身體,不斷在他下巴舔來舔去,真的像個小狗一樣。向導素沒有味道可循,也不是身體里哪個部位發出來的,而是像激素一樣,是向導們身體里帶出來、生產出來的東西。

  所有的向導,無論是b級、a級還是s級,都只為s級哨兵服務,b級哨兵永遠得不到。

  「哥。」宋撿想要,他的身體變得很不舒服,蛇一樣盤在周允的身上,「給我一點點吧。」

  小丟也開始不斷扭動,像是渾身爬滿了螞蟻,絞著另一條黑曼巴蛇摩擦。

  「哥。」宋撿的手伸向了拉鎖,不光想要向導素,還想要脫衣服。他聽說過,當哨兵極度渴求一個向導時,會進入一種叫結合熱的階段。

  兩個人一旦結合,做愛,就產生精神最深層次的鏈接,完全信任對方,包容對方。從此之後同生共死,只屬於彼此。

  所以在移動基地里,向導是不允許和哨兵結婚的,也不允許和向導結婚,因為向導能影響哨兵,兩個向導在一起,曾經發生過小規模的叛變。

  向導只能和普通人結婚,基地也希望向導們不合,不要抱成團。

  可是周允卻不敢給他向導素。他可以把同等劑量的向導素給別的哨兵,安撫他們的狂躁,卻不敢給宋撿。

  這一點劑量,不會引起太多依賴,應該在可控範圍里。可是宋撿不一樣,他們之間的感情不一樣。

  一點點的向導素,都有可能直接引發結合熱。

  「你該打針了。」他只能這麼說,摟著不停打抖的宋撿。宋撿已經脫光上衣,和他抱成一團,他卻抱著他去開急救箱,取出里面一支冰藍色的針劑。

  「不要,不要這個。」宋撿全身發紅,抱著周允的臉不斷地親,「要你,要你那個,哥,給我吧。」

  「不行,撿要乖。」周允狠著心,把針劑拆開,在宋撿咬著自己的脖子時,把針頭紮進宋撿的胳膊,「馬上就好了……」

  「哥。」宋撿很快安靜下來,人工向導素作用很快,他汗水淋漓貼著他,失神地靠在他肩上喘氣。

  周允把他放在床上,兩個人脫光了衣服,發泄一樣親吻,互相揉。周允想要交配,卻不敢再近一步。

  半小時後,宋撿在梁霄的陪同下,回到了臥室。尹生的反應和梁霄一樣,以為周允長官是對宋撿擅自放出精神體的行為,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宋撿蜷回床上,蓋著被子,身上纏著一條黑色的毒蛇。

  卻不是小丟。

  它是金色的眼睛。

  它摩擦著宋撿的脖子,像愛惜地撫摸。纏繞著宋撿的腰,往他胸口上來。





第76章 替死

  蛇一直在,宋撿閉著眼,能感覺出它的腹鱗比小丟硬一些。

  小丟的生長速度比較慢,應該是受了自己的影響,畢竟自己小時候弱小,又有殘疾。

  可哥的蛇,就不一樣了,它強大,柔韌,富有力量感,比小丟長,也比小丟粗很多。不怪小丟害怕它,要是這條蛇想要傷害同類,小丟完全逃不走。

  無論是速度還是絞殺,都不是對手,結局只能是被吃掉。

  這是一條可怕的殺手,別人看到肯定會害怕,可宋撿不。

  它很溫柔,雖然有時候兇巴巴,但這可是哥的精神體呢。它也不算聽話,第一次面對宋撿的身體,格外好奇。它在被子底下的人類身體上遊走,尾尖繞住腳踝,繞大腿根,繞腰,頭部還能停在宋撿的嘴唇上。

  它用研究的目光看著宋撿,金色的眼睛很漂亮。

  宋撿感受到身體舒適,不僅僅是這條蛇的鱗片蹭著皮膚,還有小丟那邊的感應。

  哥在摸小丟,宋撿閉上了眼睛,肚子上一片酸軟。他也抓住了哥的黑曼巴蛇,用虎口,摸它的頸部。

  「你……你有名字嗎?」不一會兒,宋撿汗水淋漓氣喘籲籲地問,自己的精神體叫小丟,可是他從沒聽過哥叫這條蛇的名字。

  蛇靜靜不動,信子的尖,觸碰在宋撿的鼻尖上,表示它很舒服。

  「我的那一條,叫小丟,它是路癡,它不認識路的。」宋撿在被窩里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你以後不要嚇唬它啊,它……它很可憐的,真的很可憐,剛孵化的時候它像一條小蟲子……小時候我看不見,是哥把我養大的。」

  黑曼巴蛇收緊了尾巴尖,精神體和主人有同樣的感情。當主人喜歡誰的時候,它們也會控制不住想要接近,保護。

  它不斷辨別蛇信子帶進嘴里的信息,知道這間屋子里還有另外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精神體的存在,

  那個另外的人,是哨兵,那個精神體,是獅子。

  如果他們攻擊宋撿,黑曼巴蛇會立刻進入攻擊狀態,保護領地。

  這是主人的命令,殺死能殺死的一切威脅,保護宋撿。

  可這些事,宋撿是不知道的,這條蛇不是他的精神體,他感受不到它的情緒,只能發覺這條蛇在自己身邊並不緊張,很松弛。

  這說明它很高興。

  「咱倆商量商量啊,你以後別嚇唬小丟。」宋撿還在給蛇做功課,內聽裝置暫時壞掉了,他才敢說這些話,「我小時候,瞎的,也不是全瞎,能看見影兒。你那時候還沒出生,你的主人,也就是我哥,我小狼哥,就養著我啦。」

  黑曼巴蛇聽不見,但是能從震動感受到這個人在說話。如果這是自己的主人,即便聽不見它也能心意相通,現在它有些迷惑了。

  這個人,話很多。

  比主人說話多得多。

  「哥可好啦,我倆以後還要合帳篷呢。」宋撿很確定,將來自己就是會和小狼哥結婚,除了自己,誰也別想嫁給哥,自己長著小不點兒也能給哥當女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後不要嚇唬小丟,它真的很可憐,剛出生的時候,我以為養不活……」

  黑曼巴蛇繞上了宋撿的脖子,支起頸子,還把被子頂出一個凸起。

  「你多教教它,教它吃飯,它不會。」宋撿摸著它的腦袋,蛇頭比小丟大一些,也是棺材形的。這個形狀,是黑曼巴的代表,咬一口就能進棺材。

  「我倆還有帳篷,馬,狼,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我得給你起個名字……你想叫小黑嗎?」宋撿把蛇盤起來,抱在胸口,「行,以後你就叫小黑。」

  黑曼巴蛇沒反應,看起來並不願意。

  宋撿還想再說幾句,突然下面一陣緊張,不知道哥摸了小丟什麼地方,宋撿夾緊腿,仿佛身體被撬開。

  空張著嘴,抱著蛇喘大氣,不敢聲音太大。

  尹生正躺在床上看照片。雷歐窩在他的床下,他還給它貼心地鋪了墊子。他聽到宋撿在說話,但也習慣了,哨兵或向導經常和自己的精神體交流,精神體是最親密的朋友。

  他也是。

  尹生拍拍床邊,獅子就跳上來,在旁邊臥好。鬃毛足夠厚,即便在零下的環境里,雷歐也不怕冷。巨大的貓科動物有極高的殺傷力,一只前爪,比人類兩只手掌拼在一起還要大。

  現在這只爪墊結實的大爪子,搭在尹生的肩上,和他一起看照片。

  「這個就是他。」尹生給精神體指,「那年遲澍長官才十八歲,和我現在一樣大呢。那時候還沒有你,我才八歲……他特漂亮吧?」

  雷歐往照片的方向湊,聞了聞。

  「你不說話,就等於承認他漂亮了。」尹生愛惜地收好照片,手指抓在雄獅的鬃毛里,又硬,又厚,「我那年說過,想要保護他,他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溫柔的人了。他說,要想保護他就要成為一名哨兵……可是他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別的哨兵都叫他戰爭狂。我覺得他們說的不對。」

  雷歐打了個哈欠。

  「你打哈欠,就是同意我的話,是吧?」尹生又問,「兄弟,你得幫我,我們要變強,才能守護086號移動基地的第一向導。」

  雷歐動了動耳朵,百無聊賴地打滾。

  次日一早,宋撿被起床廣播叫醒,a級和b級哨兵到前哨基地的空場做衛生,s級的不用去。懷里已經沒有那條蛇了,它是夜里偷偷溜回去的,小丟倒是回來了,安安靜靜地蜷在枕邊。

  耳朵里的內聽裝置,剛剛恢覆工作。

  「見鬼了,活見鬼。」王霸已經把問題上報了,「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宋撿一邊擦地一邊說,嘴唇根本不動,練出了非常強的腹語技巧。他真的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以前內聽裝置沒壞過。

  「這邊的技術組已經在研究了,你別怕,不會斷了聯系。」王霸說。

  宋撿沒回答,把墩布放進鐵桶涮一涮,水是紅色的,這里剛發生了一場交火。

  「我問你。」宋撿忍不住問,不敢想象哥昨晚就在這里被偷襲。他想問王霸,新聯盟的人是不是通過自己聽清了這里的人員配置和火力部署,是不是通過自己,知道這里只有一個向導在駐守。

  但是他沒有問,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遲澍派了移動基地第二向導來這里,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第二向導帶著自己,一個活生生的竊聽器。

  「問啊。」王霸還在那邊等著。

  「這個13號前哨,是不是很多人都想要?」宋撿換了一個問題,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個危險,就要學會雙面臥底。

  如果自己能從王霸口中打聽出下一次偷襲的時間,就好辦多了。

  雖然自己是新聯盟的線人,但宋撿沒有太大的戰鬥欲望,他可以當雙面臥底,也可以誰都不幫。

  只要別動我哥,我就向著我哥,我只是我哥的臥底。

  「當然了,占據13號前哨,相當於占據了這一整條裂谷和資源。」王霸說,「如果最近有接近梁霄或周允的機會,一定要把握住。明白嗎?」

  「明白。」宋撿看到哥從升降機上來了,仍舊是那一身筆挺的制服和黑亮的軍帽,黑鷹軍徽。現在,這身制服卻很刺眼。

  哥小時候不穿的,光屁股,這身衣服不屬於他,他屬於沙漠。

  「霸霸,你說向導……會叛變嗎?」他又問王霸,離哥那邊遠一點。其實很想過去,但是又怕自己不小心聽到什麼,畢竟哥在自己面前是不設防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是自己人。

  「不會。」王霸很肯定地說,「或者說,他們不敢。每個向導都有專屬於自己的向導素,雖然聞不出來,但都是通過特殊儀器鑒別、注冊過的,只要他們使用向導素,就會被找到。還要一種,戚洲,你最討厭的那個。」

  「他怎麼了?」宋撿問。

  「他是非常罕見的巡航向導,還是s級,根據咱們這邊的準確情報,戚洲的身體里一共埋了六顆微型炸彈,分布於四肢、心口、後頸,就是防止他叛變,或者被活捉。他知道的太多了,一旦被活捉,野軍就會殺了他,防止他的精神圖景崩潰,供出重要情報。」

  宋撿差點沒拿穩墩布。原以為向導在基地里有最高權限和最大自由,想不到他們處處受限。

  「哦,這樣啊,怪不得他那麼瘋……」宋撿心不在焉地說著,眼睛全盯在遠處。哥正在和梁霄談話,不知道說些什麼。

  要是平時,宋撿一定會假裝擦地擦過去,和哥偷偷對視一下,或者趁人不備碰一下手指,就足夠回味一整天。現在不行,現在過去是給哥找麻煩。

  只是他剛轉過身,打算去遠處擦地時,隱約聽到了金屬斷裂的聲音。

  宋撿順著聲音回過頭,鋼鐵鑄造的高位機槍工事的底座,一顆一顆往外蹦著鋼釘。從最底下,到最上面。

  經歷完昨晚的偷襲,它松動了。宋撿啊啊地喊了幾聲,他離得最近所以發現最早,只見哨台朝正前方傾斜,有了一絲倒下的趨勢。

  宋撿的正前方,梁霄剛剛離開,哥正在看地圖。

  「啊!啊!啊!」人在著急的時候,話是說不出來的,宋撿扔下墩布往前狂奔,他不能讓哨台塌下去。他一邊叫嚷著一邊跑,許多聽到異動的哨兵也往這邊聚集,哨兵們的聽力很好,聽到了鋼筋在彎曲。

  唯一一個聽不到這種細微動靜的,是他們的向導。

  周允背向哨台,直到聽到了大面積倒塌的聲音,才回過身來。

  剛回過身,宋撿飛撲,他被撞倒了,兩個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宋撿原本是想去扶哨台的,但是自己力量不夠,也沒有那個速度了。他不是s級哨兵,不能在戰場上協助向導,唯一能做的就是趕在哨台壓住哥之前,替他擋一下。

  他撲倒了哥,即便摔在地上也不怕,寧願自己的身體被金屬完全壓癟。可是抱上來的那一剎那,他還是害怕了,害怕接下來的疼痛,也害怕他死去之後,再也看不到哥的難過。

  下一秒,他被翻了過來。

  周允沒想到撲上來的會是膽小的小狗。他本能地翻了個身,把宋撿壓在了身下,手捂住了宋撿的眼睛,撐起手臂,保護住他的腦袋。

  小狗可以不勇敢,所以這些事不應該讓宋撿來做。即便他已經是哨兵,在周允眼中,他和15歲分開那年沒什麼兩樣。

  宋撿急了。

  他也沒有思考的時間,只想翻過去,翻到哥的身上替他擋,可是沒想到哥居然翻過來了。一剎那,兩個人在極短的時間里目光接觸,也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哥故意的,保護著自己的身體時,哥的嘴唇,在自己的額頭上碰了一下。

  就這一下,宋撿已經要哭了,要瘋了。他躥起來,咬住了哥的脖子,像是要咬破了那樣用力,狠狠地,咬住他。

  周允吃痛,身上的力氣稍稍松懈,被宋撿猛地翻起來。

  這下,這下哥就安全了。宋撿把臉壓住,四肢抖動。他沒有時間說話了,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秒的時間里。

  唯一希望的,就是哨台壓下來的時候別太疼了,最好一下就解決自己。

  別嚇著哥。

  周允用手護住了宋撿的後腦,精神絲準備插入,準備把宋撿弄暈。

  轟隆。

  哨台塌了,倒在了距離他們兩米的地方。

  十幾個s級的哨兵一起推動了它,改變了它的倒塌方向。巨大的聲音刺激了每一個哨兵的耳道,也只有這樣多的s級哨兵才能做這個事,把哨台推動。

  每個人都有一份信念,不希望周允長官出事。

  宋撿被震得不敢動,死了一樣趴在周允身上,抖得不像話。好可怕啊,他好害怕,怕疼也怕死,好不容易活到這麼大。

  周允也抱住了他,在一片灰塵中,緩慢地撫摸他的後腦勺,把精神絲收了回去。

  「長官!長官!」梁霄在灰塵里找人,「長官您沒事吧!」

  宋撿這才聽見聲音,睜看眼睛,看到哥正在看著自己。他動動手,動動腦袋,又往兩邊看看,咦,沒砸著自己啊。

  突然,他嘴唇一熱。

  趁著灰塵還未散去,周允親吻了宋撿的嘴唇,心里並不高興。他不希望小狗學會送死,可是明顯宋撿已經會了。親過之後,宋撿才猛然驚醒,從周允的身上起來,嚇傻了一樣,站在旁邊。

  梁霄跑了過來。「長官!您沒事就太好了……是我的檢查工作沒有到位!請您處罰!」

  「不關你的事。」周允也站起來,指了下宋撿,「是他救了我。先帶他去醫務室看看,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受傷。」

  宋撿還懵著,自己沒死?嗯,自己活著,活著。

  「那您……」梁霄問,「您沒事嗎?」

  「我沒事。」周允撣了撣袖口,「這是我的命令,先帶他去檢查。」

  「是的長官。10047b,請跟我離開!」梁霄叫了好幾次宋撿的編號,宋撿才反應過來,跟著他去了升降梯。

  在升降梯里,宋撿摸著嘴唇,回味剛才哥給的親吻。

  哥親自己了啊。

  真好。

  「編號10047b。」梁霄突然轉過來,很賞識地說,「剛才……幹得不錯。」

  「哦……我只想保護周允長官,沒想那麼多。」宋撿眼神都是直的。

  梁霄將他從頭看到腳,想象不出一個b級哨兵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沖過去。「你上次說,想要加入護衛隊?」

  宋撿點點頭。

  「加入護衛隊的條件,你遠遠不夠。」梁霄說,「但是我同意你以後在周允長官身邊,貼身保護他的安全。」

  「啊?」宋撿受寵若驚,「我可以嗎?真的?」

  「從戰鬥力上來說,你不可以。」梁霄如實地說,「但是……我希望站在周允長官身邊最近的人,是隨時可以替他犧牲的哨兵。你做得到嗎?有這個覺悟嗎?」

  宋撿聽著他說完,緩了一下,毫不猶豫地敬了禮。「我做得到!」

  說完之後,宋撿笑得合不上嘴,太好了,自己加入護衛隊,天天可以貼身保護哥。





第77章 隨行保護

  到了醫務室,醫生先是檢查了宋撿的身體有無外傷,再準備用機器來檢查骨骼和內臟,看到他的電擊項圈時,明顯楞了一下,臉上寫滿震驚。

  「這個,要暫時摘一下。」他指著它說。

  「摘不下來。」宋撿搖搖頭,「周允隊長給我戴的,手環上有密碼,我不知道密碼。」

  手環是轉數鎖,需要四個數字,宋撿實在猜不透哥會弄什麼密碼,總不會是0000這種不動腦子又容易猜的吧。

  醫生皺起眉。「那不行,這種能放電的東西,會影響電子設備。最好去找周允長官摘掉,再來做檢查。」

  「不用摘,我身體沒事,哪里都不疼,根本沒有砸到我。」宋撿摸著完好無損的身體,帶有一些別人都不能聽懂的開心,「是周允長官保護了我。」

  「嗯,他是一位好向導。」醫生點了點頭,「每一個來我這里的哨兵都誇過他,說他很珍惜哨兵。」

  這話盡管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種認可,但宋撿聽來還是刺耳了。什麼叫珍惜別的哨兵,哥能珍惜的人不是應該只有自己嗎?

  「他……他很珍惜我的。」反正和醫生見面機會少,宋撿模棱兩可地偷偷泄密,「我以後會貼身保護他。」

  「希望如此吧。」醫生給他開了一些安神的藥片,「晚上回去好好休息就行了。對了,你的電擊圈是為什麼戴上的?以前沒見過哨兵戴這個。」

  宋撿摸著它,偷偷帶貨不上交不算丟臉,但被發現就不太好意思了。「我……我犯錯了。」

  「我知道你犯錯了。」醫生要在病歷表上記錄,「沒犯錯的哨兵也不可能戴。回答我的問題。」

  「我偷偷帶木料了,沒上交。」宋撿只能說出來,但是把自己用精神圖景做交換去換點數的事瞞下了,「被發現了,就這樣。」

  「唉,哨兵啊,永遠不長記性。」醫生搖搖頭,「就像明明知道不可能擁有向導,有些哨兵還是願意冒險。」

  宋撿接過醫生開的藥,心里卻竊喜。因為自己和別的哨兵不一樣,自己可以擁有。

  哥就是自己的。

  離開醫務室,門外沒有人,梁霄已經走了。宋撿也不希望他再送自己回去休息,他希望梁霄趕緊去檢查前哨的各種設備。

  最好在一天之內檢查完,可千萬別再出什麼事。

  「嚇死我了啊,小撿撿。」王霸那邊虛驚一場,「我都不敢想象你出事,你太傻了!」

  宋撿把小丟放出來,他要安撫一下精神體。自己嚇著了,小丟肯定也嚇著了。

  小丟躲在他衣服里,果真不肯出來。

  有時候,宋撿也會懷疑是自己慣壞了它,從小就是藏在兜里,長大後,小丟還是改不了這個習慣,喜歡鉆衣服。

  「你傻啊!周允有那麼多哨兵保護呢,就算不是你,也會有別的哨兵撲上去。」王霸深知宋撿的弱小,連精神圖景都建不好,小房子說塌就塌,「以後有危險躲得遠遠的,知道嗎?」

  「沒事。」宋撿卻開心,抓著小丟使勁貼貼,貼得小丟從他手里一個勁兒地往外爬,「小丟你別動,我跟你說件事啊……」

  王霸那邊無奈地搖了搖頭,勸不動,沒用。他自己也是哨兵,清楚一個哨兵想要保護一個向導時的心情。

  現在他只希望,小撿撿不要墜入情,那才叫完蛋。

  「小丟,以後咱們可以貼身保護周允長官了。」宋撿跳著下台階,往他的休息室走,「是周允長官啊,你最喜歡的周允長官呢。」

  「我看喜歡周允長官的是你吧?」王霸覺得宋撿要完蛋了,他把自己說的這一句話從竊聽記錄中抹掉。

  上級會不定期地抽查監聽記錄,要是上級知道己方線人喜歡上了敵方高級軍官,那才是宋撿真正的危險。

  他會被直接銷毀的。自己也只是能幫他瞞多久,就瞞多久,希望千萬別抽查到自己這一條線路上。

  喜歡哥嗎?這個問題,宋撿沒法回答。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喜歡哥的呢?估計很早了。

  十五歲?或者再往前兩年。但那時候自己太小,也沒有見過什麼人,只把這種喜歡當作變相的依賴,每天不抱著哥就睡不著。

  現在宋撿當然明白了,那些姑娘來給哥送食物,為什麼自己不高興。那叫吃醋。

  是戀人和戀人之間才有的感情。

  他和哥,很早就是戀人了,在他們自己都沒發覺的年齡。

  宋撿繼續往下邁台階,走到地下3層拐角處,一只手猛地伸出來,拽他,把他拉進了冷卻室。

  拉進來後,他的嘴巴就再也沒法說出一個字了,和周允緊緊地擁吻在一起。

  只有哥會這樣找自己,再沒有別人。

  周允的精神絲很不安分,它們不由自主地想要纏繞宋撿,插入宋撿的皮膚。冷卻室里有些噪音,溫度也很低,他們的身體卻是熱的,親密地捧起對方的臉,像捧起最珍貴的寶貝,像捧起了自己的生命。

  宋撿從墻上被推到設備上,抓著哥的黑色細領帶,不斷地擡起上身去夠,去摸,把硬挺的軍帽都碰掉了。小丟從宋撿的懷抱脫離,掉在了地上,被另一條黑曼巴蛇卷起來。

  它們從頸部纏到尾部,兩條像纏成了一條毒蛇,尾尖擡著。周允感受到的,是自己精神體強烈的交配欲望。

  他的虎口上,多了一個毒蛇咬過的牙印。昨天,自己只是撫摸了小蛇的泄殖腔,就被半夜回來的精神體咬了一口。

  它在吃醋,妒忌自己提前摸了小蛇,它覺得那里應該是它的。

  因為他不僅摸了,還把泄殖腔里的兩個小不點兒,翻了出來。

  小丟當時也沒有反抗,它很喜歡。它剛剛長成,就喜歡被自己撫摸了。

  和宋撿小時候一模一樣。

  「長官……」現在,宋撿纏在周允的身上。

  他好害怕哥離開,就想黏著他,像是躲在沙漠里的小帳篷里。他張著嘴,往上親,喘不上來氣了就張著嘴等,等哥的舌頭放進來,手里卻不肯放開那條領帶。

  他把那條領帶,一圈圈繞在手上,繞在頂起來的指節上,把手指勒得血液不通,指尖發涼也不肯放開。好像一放開,人就跑了。

  他緊緊地抓著它,一次又一次把周允往下拉。

  在這種時候,周允都不敢說話。

  他怕被其他哨兵聽到,一旦自己和宋撿被發現,宋撿的處罰會比自己的重得多。自己是向導,可以同時強化安撫那麼多的哨兵,卻不能擁有這一個。

  因為一旦擁有了,他就不能再給別的哨兵向導素,所以的心神就只為了這一個哨兵。他會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個哨兵身上,時刻關注他的動向,察覺他身體的不舒服,當他的保護罩。

  這個哨兵,也不會允許自己再和別的哨兵有精神鏈接,哪怕只是很淺層的,也不行。他會為了自己做很多事,哪怕是一杯水、一口食物,都要嘗過冷熱再遞給自己。

  「你剛才在做什麼!」可周允還是忍不住說了,用責備的語氣,緊張的神情,「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宋撿還抱著他的脖子,舔,親,啄,s級哨兵能享受到的真實向導素,他身體里也有。這讓他高興得神魂顛倒。「可我……我要保護您!」

  「你會死!」周允抱住他的腦袋,親在他眉骨上面,「萬一,你……你會死的你知道麼?」

  「我不知道。」宋撿當然知道,他都嚇成那樣子了,「可是我不能讓您出事。」

  周允閉上眼睛,把手伸進他的衣服里,卷著里面的貼身背心往上搓。他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沮喪,高興宋撿是一個哨兵,可以由自己來安撫,沮喪宋撿是一個哨兵,會本能地擋在自己前面。

  「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來保護我。」周允只能這樣說,如果直接說我不需要你的保護,小狗會很傷心的。

  他們已經在沙漠里分開過一次,傷心了那麼久,不應該再體會同樣的情緒。

  宋撿閉緊嘴,不肯回答,說什麼都沒用。他要親,要身體和身體的接觸,要擁抱來填滿內心,填補這七年的分離。他把手伸進了哥的皮帶里,瞎摸,摸他大腿上的疤痕。

  周允把他的手拽出來,他再伸,周允直接將他壓住。

  可是宋撿再一次翻過去,兩個人一起滾到了地上,聲音不大,但兩個人瞬間不敢出聲,抱著在地上喘熱氣。

  宋撿的手,最終還是伸了進去,周允舒服地將宋撿的頭往懷里摁,很粗野的動作,很快速地動作。他不是完全的人類,在某些方面,是狼的本能。他的精神絲插入宋撿的後腦勺,進入這一片圖景中。

  搖搖欲墜的墻壁被他補好,帳篷的顏色和毯子的款式也變回了正確的,篝火燃得更高。小窗外,是一場看不清楚近處的沙塵暴。

  宋撿最害怕的事,就是那年被爸媽扔掉後的沙塵暴。他沒有了依靠,又被流民營地放棄,獨身一人,坐在下雨一樣的沙子里等死。

  他看不清楚,他好害怕,直到哥找過來撲倒他,拉起他,拽著他,說,撿,走,跟我。

  這樣一跟,就跟到了現在。

  他們的情緒共振,精神圖景里,下了一場遮天蔽日的沙塵暴。他們也沒有太長的時間,只能相互撫摸,用手和嘴來慰藉。

  十幾分鐘後,周允先離開冷卻室,兩分鐘後,宋撿才偷偷摸摸鉆出去。

  王霸的聲音及時響起:「你……你們在幹什麼呢!」

  「你偷聽!」宋撿往臥室跑,「你幹嘛偷聽我和周允長官……那個!」

  「哪個啊?你們倆又幹嘛了?」王霸恨不得自己剛才聾了,「你們……你們這叫偷情!」

  「你別告訴別人不就行了……」宋撿抹抹嘴巴,「幫我保密啊,周允長官也會保密的……這是我最大的秘密了。」

  王霸揉揉耳朵,再默默把剛才那一段竊聽錄音,完全切掉。

  這些記錄要是流出去,無論是野軍還是新聯盟,估計都得震驚。

  接下來的幾天,宋撿都是偶爾才能見到哥,哥很忙,經常要和086號移動基地通訊。b級哨兵只有他和尹生兩個,清理空場就成了他倆的活兒。

  可是到了夜里,等尹生睡著,哥的蛇就會過來,陪他。

  宋撿再把小丟放出來,小丟會被哥的蛇纏住,糾纏摩擦夠了才慢慢爬出去,去找它最喜歡的周允長官。以前是抱著槍才能睡,現在宋撿都是抱著蛇睡,蛇保護他,也繞著他,靜靜滑動。

  直到五天之後,宋撿和尹生正在食堂吃早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內聽裝置又一次出現了故障。

  剛才還能聽到王霸的聲音,突然一下沒有了。宋撿也不敢叫他,只好等著裝置恢覆,只是想不明白,這六年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故障,為什麼出現了?

  要是被新聯盟那邊知道,會不會把自己召回,然後再打開一次後腦,給自己換一個新的?宋撿趕緊打消這個念頭,他才不要呢。

  上一次做手術的經歷歷歷在目,是半麻醉狀態,醫生要確保他們的大腦不受損壞。過程中還會讓他們說話,以檢查沒有傷到語言區域。

  這些都可以忍受的,只有裝了竊聽器,才有資格來這邊當線人,才有可能找到哥。只是宋撿沒想到,這東西居然會壞。

  「全體起立!」梁霄突然出現。

  他出現之後,周允也出現了。

  宋撿高興地站起來,踮著腳,試圖讓哥注意到正在乖乖吃飯的自己。

  周允一進來就看到了,還看到宋撿的餐盤里有好幾個罐頭,胃口不錯。「今天有一次外出活動,主要檢測前哨基地附近的地質和生態。我需要八十名哨兵,有沒有人願意隨行?」

  其實這樣的事,向導只要下命令就可以了,但周允總會詢問。

  狼群是協作,不是強迫,他不希望強迫哨兵。

  只有哨兵願意,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我!我!」好多哨兵向前一步,宋撿也向前跨步,還舉手,「梁霄隊長,你上次說我可以貼身保護,我是護衛隊,我也要去!」

  「有你的名額。」梁霄已經算上了宋撿,必要時刻,他需要有一個哨兵願意用生命保護向導。

  「我也去!」尹生也跟著往前,這樣好的鍛煉機會,他不想錯過。

  「那好吧。」周允又看了一眼宋撿,仿佛只是無意間瞄過去的,「下午兩點出發,大家做好準備。」

  「是的長官!」食堂里,全體哨兵集體立正敬禮。

  包括宋撿。

  宋撿眼里盛滿了仰慕,哥真的很帥,下命令的時候,簡直是世界上最帥的大向導了。他終於變成了頭狼一樣的男人。

  而自己,終於要和哥一起出任務了,再也不是留在原地等待,而是追上他的背影,並肩前行。





第78章 追風者

  中午進行外出準備的時候,宋撿整個狀態都很興奮。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陪小狼哥外出,這太讓他幸福了。

  以前是看不清,只能被留下。

  他也很慶幸,腦袋里的內聽裝置剛好出現了故障,不然王霸一定知道哥帶人離開了前哨。沒有了向導的保護,很難說新聯盟那邊不展開行動。

  可不管有什麼危險,宋撿都要學會保護向導了,他被哥保護了太久,終於有能力去保護他。

  哥說得沒錯,哨兵對向導不是賣命,是互相保護的鏈接。

  「你為什麼跟著去啊?」唯一的不滿,是不管去哪里尹生總是跟著自己,宋撿不希望他去,他老跟著,自己怎麼接近哥啊。

  「我也出去看看,漲漲經驗。」尹生快速整理好背包,腿旁邊,獅子正在蹭他的小腿。

  宋撿很想轟走他。「你跟著我也漲不了經驗啊……你應該跟著s級的向導,跟著我幹嘛……」他嘟嘟囔囔的,反正就是不願意,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帶著尹生一起去集合。

  空場上,哨兵們站好了隊列。

  在隊列的最前方,是周允。除了他要求的幾十名哨兵,他身後是自己的護衛隊。

  他從不認為哨兵是單方面的武器,人應當像狼,善於呼喚同伴。狼群是以家族為單位的動物,人也應當是,要想在沙漠里活下去,單單只靠一個人,不可能。

  而同伴之間,應該有互相保護的關系。頭狼永遠不會只保護它自己和配偶,母狼們永遠不會只保護它們自己的幼崽。

  宋撿帶著尹生,仍舊站在了隊尾。隊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