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流放三千里(上) by 慕君年

  文案:

  劉湛版文案:
  開局流放三千里,兩間稻草房,一家老幼,看上的媳婦還要追。
  劉湛偏不信命!
  這是一個人分三六九等的朝代,上三等氏族能判下六等庶民生死。
  劉湛以下克上!
  大皇子為了立功討皇帝高興,用二十萬條命填一個軍功,將軍之下全是炮灰。
  劉湛在屍山血海里殺出一條路!

  宋鳳林版文案:
  曾為公府嫡子,姑母為皇后,祖父為大丞相,一朝變天淪為階下囚
  從雲端墜落宋鳳林自暴自棄,劉湛說他不信命!
  這世間人分三六九等,宋鳳林勸他不要與天下世家為敵
  劉湛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山花爛漫的齊雲山,白雪皚皚的通天關,北戰南征鼎立天下
  劉湛說你是我的妻生同眠死同葬!

  CP:劉湛x宋鳳林
  匪里匪氣將軍攻x清冷傲嬌軍師受

  1x1,he,前期種田,中後期打仗升級王侯將相,逐鹿天下,攻最後會當皇帝
  排雷:不生子,主角穿越但不搞發明創造,沒有金手指,全靠夫夫同心 

  流放三千里(下) by 慕君年


第1章 流放

  「嗚嗚嗚嗚,老爺,少爺,你們快過來看看,湛兒怕是熬不住了!」

  牢房里漆黑昏暗臭氣熏天,十幾名衣衫襤褸的犯人圍著一名男童悲泣。

  「孩兒,孩兒,睜開眼睛看看母親,孩兒,我的孩兒啊。」

  男童口眼緊閉身體僵直抽搐眼看就要不行了。

  一個月前新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了兵部尚書劉同和的家,全家老少十幾口人被打入天牢,至今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罪。

  劉同和與三個兒子在獄中合計,要說有罪便只一樣,先帝無子欲立皇太弟。

  劉同和性情耿直,便以先帝正直壯年何患無嗣為由請求先帝三思,怎想僅僅一年之後先帝便病入膏肓,匆匆立了皇太弟便駕崩了。

  新帝登基一是大赦天下,二是整肅朝綱。

  於是劉同和被扣以私結朋黨的罪名闔家下獄,事發突然,劉家人甚至來不及自救便被突然到來的禁軍逮捕下獄。

  「家父只是出於臣子的忠言,陛下便要至我一家於死地,陛下怎能如此剛愎!」

  劉同和忙喝住兒子。「淵兒,休要亂言!」

  劉學淵抱著兒子越發冰冷的身體悲從中來。「父親,我們一家算完了,陛下意在殺雞儆猴,而我們一家便是那只雞,哪里還有活路可走?」

  才五十歲的劉同和曾經多麼的意氣風發,此時卻如將死的老朽滿面灰敗之色。

  他無力反駁兒子的話,只因他性格太過耿直,當時沒有想到更深一層便脫口而出。

  要知道皇家立嗣豈容外人多言?先帝仁善放他一馬,並不代表新帝不會秋後算賬。

  說到底他落得如此下場並不冤,只是連累了家人,也對不起劉氏一族四世三公的大族之名!

  當天夜里,因男童病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男童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劉同和解下了布腰帶悄悄在黑暗的牢房角落懸梁自盡。

  自盡前他在外衣上留下血字,陳述自己的罪過,並發毒誓勒令劉氏族人從即日起子孫百年不入科舉。

  劉氏一族祖上四世三公,族中子弟為官者十有七八,雖已三代沒出過三公,但是在官場上的影響力仍不容小覷。

  科舉為官就是劉氏一族的在世之本。

  劉同和立下這番毒誓看似瘋了不顧家族前途,實則是壯士斷腕,被皇帝所厭棄的家族還妄想與皇帝周旋?

  結果只有死路一條!新帝剛愎,唯有如此低頭乞憐才有一線生機,只要家族的根基不散總有再起的一天。

  三日之後聖旨下到天牢,劉同和一家降為軍籍被流放三千里到北疆開墾軍田永遠不能返回中原。

  至於其他的劉氏族人,新帝沒有言及因此還維持原狀,只要在日後夾著尾巴做官,應當是不會再受牽連。

  至於天牢里的劉同和一家當天便被押解上囚車前往流放地。

  出發當天幾個役差給他們每人戴上枷鎖。

  劉湛剛醒來的第一天就被戴上鐐銬一臉懵逼。

  他分明前一刻還在酒桌上推杯換盞,眼睛一閉感覺到大腦突然短路,又一睜眼他躺在牢房里,在一陣陣哭泣聲中被拽起來戴上鐐銬。

  劉湛渾渾噩噩的跟著大部隊踏出牢房。

  這具身體的眼睛已經太久沒見太陽了,刺眼的陽光讓他好一會睜不開眼來,好不容易半瞇著眼睜開。

  劉湛擡頭,入目是蔚藍得仿佛寶石似的天空。

  沒等劉湛回神他便被役差提溜上囚車,劉家人像牲口一樣塞滿兩輛囚車。

  「湛兒,頭可還疼?還不舒服嗎?」

  劉湛被一婦人圈在懷里驅寒溫暖,他無暇去顧及婦人,只難以置信的打量四周。

  囚車駛出大獄來到繁華的街道上,差役不停喝退好奇圍觀的人群,偶爾與一些華麗的馬車擦身而過,無一例外看到對方都是避之而不及的加快速度離去。

  人家穿越都是吃香喝辣的,他卻一穿過來就當囚犯,難道是上輩子黑白通吃壞事沒少幹的報應報到這輩子了?

  劉湛嘆了一口氣無比憂傷。

  第一天囚車行到京郊,夜里在驛站住宿,趕路了一整天囚車少有停下來的時候。

  劉家人已經又渴又餓,路上日頭又曬,當天就有兩人病倒了,一人是劉湛的三嬸,一人是劉湛的堂兄濤兒。

  差役卻沒有讓他們下囚車的意思,把囚車鎖到後院便進屋里吃喝去了,又過了許久仍不見差役出來。

  劉湛正疑惑看管太寬松了隨即又自己想明白過來,什麼劫囚啊逃跑啊都是武俠片里的段子而已,都戴著枷鎖囚車又上了鎖怎麼逃?

  至於劫囚更不可能,誰會冒著砍頭的罪名來救他們?

  路上劉湛已經仔細看過自己的身體,男童應該十一二歲左右。

  許是在牢里條件太差的緣故,原身很瘦,不過骨架修長皮光柔嫩的,看得出來之前被養得很好。

  劉湛動了動手,沈重的鐐銬讓他提起手都很吃力,他很渴也很餓,餓是一天兩天餓不死人,但是缺水絕對會讓這一大家子人都活不到北疆。

  囚車跟鐐銬都是給成年人定制的孩童戴起來十分寬松,劉湛輕易掙開鐐銬在柵欄最寬處鉆出囚車。

  「湛兒,你怎麼出去了!」劉湛的母親趙氏一聲驚呼,大家這才發現劉湛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囚車外。

  「噓!」劉湛忙讓大家噤聲。「我瘦,手銬銬不住我,你們等著,我去給你們找水。」

  劉學淵忙道。「湛兒,小心一些!」

  劉湛懶得浪費時間聽長輩們的叮囑,三兩下就摸向後廚的方向。

  此時驛站已經熄燈了,以防驚醒驛站的下人,劉湛還特意排查了下人和住宿的地方,確定後廚四周沒有人之後才開始潛入。

  驛站後廚是一間獨立的土房,幸運的是廚房門沒鎖,劉湛躡手躡腳潛入又悄悄把門掩上。

  廚房里只有兩口大鍋和一口大水缸並一些雜物,糧食都鎖在了庫房里。

  劉湛第一時間打了一瓢水敞開來喝,當真是渴死他了,只覺得這水無比甘甜。

  喝水喝了個半飽之後,劉湛忙掀開大鍋找吃的,里面空蕩蕩的。

  劉湛不放棄又翻箱倒櫃,最後只在廚櫃里翻出幾塊餅子,聞起還有一股黴味。

  要知道在一天前他才吃完一桌上萬塊的酒席、龍蝦、大鮑魚、野味、河鮮一應俱全。

  劉湛的胃已經餓得犯苦水了,他毫不懷疑再餓一天就會把胃給餓穿,可還真是報應。

  他上輩子吃喝玩樂嫖賭具全,玩狠了也享受夠了,這輩子下降到困難模式重頭再來總不至於一頭撞死,這不是他的性格。

  劉湛吃了一個餅子感覺胃好受一些,他用囚衣下擺把剩下的食物裹好,剛才摸排的時候他看到後廚不遠處有一溜菜地,似乎還種了黃瓜。

  劉湛自己吃了一根又摘了七八根黃瓜,又沿著地里每棵青菜都摘下兩三片菜葉子,用衣服把食物全裹起來立即返回囚車。

  劉家人十分驚喜,他們在天牢里本來就少吃少喝,今天又曬了一天,大家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劉湛說是從廚房拿的家人也沒有多疑。

  「湛兒,你快吃一些,這黃瓜可新鮮了。」母親趙氏忙給劉湛遞去。

  劉湛塞回她手里道。「你吃,我拿的時候就吃過了,否則哪里有力氣回來?」

  趙氏半信半疑,劉湛只好咬了一口又遞去她嘴邊要她吃這才算完。

  「大家小聲一些,慢點吃,不夠我再去拿。」劉湛給大家邊分食物邊又道。

  「千萬別想留著明天吃要被發現就不好了,都吃完了,我去給大家打水。」

  劉學淵想叮囑兒子小心一些,下一刻劉湛已經利落地跳下囚車沒入夜色中不免嘆道。「這孩子長大了……」

  二叔劉學逸也嘆道。「真難為湛兒了。」

  接下來數日,差役每天天未亮便趕著囚車上路天黑便尋驛站休息。

  頭兩天差役沒有給劉家人一口吃喝,到了第三天方每人一天一個粗糧餅子,水也是一天喝一次,頭兩天吃喝拉撒全在囚車上。

  後面便每天中午休息時放出來一會解決,否則這囚車臭得根本沒法靠近。

  後來劉湛才從差役口中聽到原來這是押車的行規,就像下馬威為了讓囚犯服氣路上乖順一些。

  白天每人可分得一個粗糧餅子,晚上劉湛便用老法子給大家加餐,因此雖然風餐露宿,劉家人也沒有特別消瘦。

  只是半個月之後還是有人熬不住了,劉湛的堂兄濤兒晚上睡下之後第二天再也沒有醒來。

  二叔二嬸肝腸寸斷。

  濤兒是劉家長孫,比劉湛長半歲,據說自幼聰穎才十一歲便考上童生,如果不是突發變故,劉同和本想讓濤兒明年試考秀才。

  差役頭子把濤兒的屍體從他父母手中奪了過來,在劉家人的哭喊聲中指示其余兩個差役刨坑,淺淺的埋了然後繼續趕路。

  二嬸幾欲崩潰,終日癡癡呆呆。

  又數日之後,路上天氣越發寒涼,遠遠的能看見一座高峰直插入雲。

  劉學淵看著遠處的山說。「進入那座山的地界我們便離開中原踏入北疆了。」

  劉湛對這個世界的地理一概不懂便好奇的問。「北疆是什麼地方?」

  劉學淵說:「我們大楚盤踞中原為天下霸主,國土廣袤,東至東海之濱,南至濟水為界,西至漢中古地,北至齊雲山脈,湛兒,你看到的那座山峰便是齊雲山。」





第2章 天蒼蒼野茫茫

  如此又過了十日,劉湛感覺到他們已經進入到了齊雲山山脈腹地,放眼所及盡是山。

  劉學淵道。「湛兒,前面應該就是武源縣地界了。」

  劉氏被充入軍籍開墾軍田,簡單來說就是給軍隊當佃農,無戰事時為佃農,有戰事時充入軍中當兵卒,他們此行流放地終點便是武源縣。

  武源縣跟中原地區的縣城比起來那是相當寒酸,整個縣城位於山窩處,一條石板長街就是縣城唯一的主道。

  囚車穿過主道到達縣衙,役頭忙不送下車進去交差。

  未幾有張主簿帶著冊子過來給劉家人登記在冊,又給役頭手上的文書畫押,交接手續便算完成。

  劉家人被暫時拘在縣衙門前,路上人來人往,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一幕沒人會多瞧一眼。

  張主簿給役頭辦完交接手續便立即到後院去稟告縣令。

  武源縣令叫沛萬善,圓滾滾的身材圓滾滾的臉,名字叫萬善看起來也很面善,一雙小眼睛卻精明銳利的很。

  沛萬善不但是武源縣令他還轄管武源軍營,在這里任何事情都不能越過他去,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只是土皇帝也有被坑的一天。

  「什麼?發來了一家士族?」沛萬善看完張主簿呈上來文書頓時怒發沖冠。

  「是誰把這燙手山芋塞到老子這里來的?!」沛萬善砸了文書。

  「肯定是郡城那群家夥!沛公離!肯定又是你給老子添堵!老子與你勢不兩立!氣死老子了!氣死老子了!」

  沛萬善一頓好砸,一時屋里猶如台風過境。

  張主簿嚇得滿頭大汗,戰戰兢兢道。「大人,那劉氏已被罷官去籍,應當不會對大人有太大影響……」

  話沒說完一個茶杯便飛了過來。

  「你懂什麼!那被降籍的劉氏不過是其中一房,如果是整個劉氏被發配老子倒是無所謂!」

  「你知道劉同和的岳家是誰嗎?你知道劉同和長子劉學淵的岳家又是誰嗎?你知道戶部侍郎劉同新正是劉同和的胞弟嗎?」

  「蠢蛋!都給老子滾!」

  當今天下的士族隨便一支都是百年大世家,那盤根錯節的關系豈是一小小主簿可以了解得到?

  別以為劉同和一房困難了別人就可以對劉氏痛打落水狗。

  與劉氏有關的七大姑八大姨隨便站出來一個,他一小小的七品縣令在人家眼里就跟螻蟻似的要報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是話說回來要沛萬善把劉氏一族供起來也不行。

  宣帝雷霆之怒說發作就發作,要是哪天宣帝突然心血來潮要了解劉氏近況,卻發現他們一族居然在邊疆吃香喝辣的這像話嗎?他沛萬善又沒九條命。

  沛萬善煩躁的踱步,最後一跺腳,幹脆把人往富裕一些的村子里塞,再暗中給點幫助兩邊不得罪。

  於是沛縣令大筆一揮,把十畝在耕的軍田劃到劉氏名下,免去了他們的開墾之苦,又劃了兩間草廬並一些谷米稻種。

  劉家人在縣衙門口等了半天,過晌午之後,有士兵給他們送了些吃食之後又是等。

  到了下午張主簿來了並命人把他們的枷鎖打開。

  「從今往後你們便是武源縣軍戶,戶籍落在山上的天蒼村,這是你們這一戶的戶籍牌子,拿了進村找百戶長領田地去吧。」

  又有士兵牽來三輛帶篷的驢車,顯然是特意為他們準備的。

  劉學淵朝衙內方向作了一揖。「劉氏感謝縣令好意。」

  驢車里還準備了一些幹糧和粗布棉衣,劉湛第一時間被趙氏拉過去套上棉衣,頓時整個人都暖和了,劉家上下都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我們走吧。」劉學淵最後上車,驢車開始不緊不慢的往山中走去。

  天蒼村位於齊雲山通天峰山腹,早先只有七八戶獵戶在此定居,後武源縣開墾軍田便陸續往這里遷移軍戶。

  時至今日慢慢的形成一條有上百戶人家的大村,且設了百戶長行里長之職管理軍戶。

  按道理天蒼村已經滿員,後來的軍戶要往更深處的天茫村去開墾梯田,那里條件便要艱苦得多。

  天蒼村已經許久沒有生面孔進入了,劉氏的到來引起了村中熱議,一時成為茶余飯後的談資。

  驢車把他們帶到百戶長家里。

  陳百戶與劉學淵年齡相仿,高高瘦瘦,神態倨傲。

  駕車送劉氏的隨從給他耳語了幾句說了些縣令叮囑的話,陳百戶有些意外但也僅僅是意外而已,很快他又恢覆倨傲。

  「嗯,我了解了,村西邊那十畝地已經劃出來了,正好村里有空余的草廬你們便住進去吧。」

  陳百戶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劉學淵本想問清楚是哪十畝地哪間草廬,想了想還是作罷,他有禮的作揖帶著一家老小進村。

  二弟劉學逸不忿道。「小小一個百戶鼻孔都快翹上天了,當真可笑!」

  劉學淵忙制止他。「二弟,村中人多口雜,有些話應當三思而行,如今我們淪為軍戶更當小心行事,你莫小看那百戶,在這方寸之地他便是這里的天。」

  劉學逸一時泄了氣。「我明白了大哥。」

  劉學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快些找到草廬也好讓娘能盡快休息。」

  本來三兄弟還想著要一頓好找,沒想一回頭,那邊劉湛已經跟村民問路了,立即有熱心的村民要給他們帶路,找草廬的事情就這樣迎刃而解。

  沛縣令劃的草廬就在村子邊上,竹籬笆圈著的院落里有兩間破草棚。

  那草棚很顯然已經年久失修泥糊的墻體全都裸露出中間的籬笆夾心,草棚頂也有幾處坍塌,想要住人還需修繕。

  老太太一看到這草棚就立馬崩潰了,她是侯府之女,出身比劉氏還要高一級,這一輩子就沒見過草棚更別說住草棚了。

  老太太一哭,三位同是世家出身的兒媳們便都擁著孩子哭了起來,三個兒子們也一臉頹敗。

  劉湛無語,哭能解決問題嗎??

  他沒好氣的扯了扯劉學淵的衣角。「天馬上就要黑了,如果我們還不加緊收拾草棚,晚上就要露宿。」

  劉湛的話把三個男人拉回現實,劉學淵摸了一把臉。「對,再不收拾就要天黑了。」

  撇開還沒接受現實的一家人,劉湛率先進入草棚,十歲的馨兒和六歲的澈兒一溜煙也跟了進去。

  院子里兩間草棚一橫一豎排列,從外面看草棚確實太殘破,進到里面卻還好。

  原來這草棚里外都是泥墻,只不過是外墻風吹雨打泥全掉完了露出籬笆夾心而已,里側泥墻還是完好的。

  至於草棚頂有坍塌的地方,只要填些稻草修繕一下便好,而屋子里的布局也很規整,正中間是堂屋,左右各兩間房。

  劉湛對房子基本滿意,兩間屋子四間房,正好祖母一間,三兄弟與他們的妻子孩子一間。

  忽然劉湛又想起來怎麼沒有廚房?忙到院子尋找。

  最後在草棚後面側邊尋到了獨立的廚房,廚房里有搭好的竈台,劉湛驚喜發現竈台上有口生銹的大鐵鍋!

  別小看這口大鐵鍋,如今身無分文的他們可買不起。

  劉湛告訴兩個小跟班。「快去告訴你們爹娘,我們有大鐵鍋可以做飯了。」

  兩小孩已經許久沒吃過一口熱飯了,當即興奮得手舞足蹈。

  「爹!娘!我們發現了大鐵鍋!可以做飯了!有飯吃了!」

  也許是被孩子們的歡快氣氛感染,劉家人都驚喜地圍了過來,女人們更是立即動手清理。

  大房趙氏道。「沛縣令不是給了我們一些糧食嗎?可以熬一些粥。」

  三房方氏忙去找。「還放在門口呢,我去拿!」

  看到很快就有一口熱粥吃,原本一直哭泣的老太太也停了哭一臉期盼地看著廚房方向,至於男人們也動了起來開始收拾屋子。

  只有二房寧氏懨懨的神不守舍,因她剛經歷喪子之痛,家里人都十分體恤沒有人開口讓她幫忙做事。

  不過想要煮粥的劉家人面臨的問題也很多,水跟火都是問題。

  劉湛已經看過了屋里沒有水桶,也沒有生火的東西,唯一的辦法只能去借。

  要這群太太小姐們去借顯然不可能,劉湛很自覺的主動出門。

  才出門他就看到了一群好奇圍觀的村民,畢竟剛才里面又哭又鬧的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幸虧劉湛老臉夠厚,當即逮著人便問。

  「各位鄉親,我們初來乍到打擾各位了,因為我們千里迢迢趕路沒能喝上一口熱湯,這不趕著燒火,請問各位鄉親能不能借我們一個木桶打水和借點火?」

  鄉下地方民風淳樸,借個木桶借點火又不是多大的事,當即有婦人笑道。

  「多大的事,我家孩子他爹是個木匠,家里好幾個桶呢,給你送一個吧,你等會我這就去拿。」

  劉湛忙作揖。「謝謝這位嬸子,謝謝!」

  又有人說。「村里是有一口井,不過你們這屋後就有一條小溪,那是山泉幹凈得很,去那接水比去井口那邊近些。」

  劉湛又朝對方作揖感謝。「謝謝這位嬸子!」

  那嬸子笑到。「我家就在前邊不遠,我回去給你拿個火折子吧,山里晚上可冷了,炕記得燒起來否則要凍壞不可。」

  劉湛忙又作揖感謝,村民見他逢人便作揖感謝有趣的很紛紛伸出援手,竟是讓他化緣到了一些瓜果。

  大鐵鍋洗幹凈了倒上泉水,放入雜糧和掰碎的不知名瓜類直接一鍋燉,水一燒開便飄出陣陣香味。

  期間大家也沒閑著,三兄弟簡單修補了屋頂,夫人們則清理出一間草棚。

  大家從草棚里又翻出了一些能用的東西,幾只破碗,一個炒菜的鐵鏟子,木凳子,草席等等。

  因為碗筷不夠,這一頓飯大家是圍在竈台邊上你一勺我一碗的吃,雖然十分狼狽,但三個月來第一口熱飯吃進嘴里,大家都不由得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感動。





第3章 從此是佃農

  劉家人一共花了三天時間把草棚整理得能夠住人。

  草棚頂子問村民借了不用的稻草全部封過,在熱心村民的指導下只花了一天時間就搞好了。

  草廬外墻又掏了泥巴全部糊平整,劉湛還帶著三小孩來幫忙,好不好看沒關系,只要封嚴實了能應付接下來的冬天便成。

  同時三位夫人也終於把各自房間收拾出來了,屋里都沒有被鋪,幸虧是炕床燒上火也不會冷,但是天氣再冷一些就不好說了。

  第四天的時候三兄弟也帶著劉湛去看了他們負責的耕地。

  因著是沛縣令直接劃拉過來的地,地里已經是快要成熟的水稻,再過半月就可以收割了,給劉家人省下了開墾的功夫。

  不僅如此,糧食收割之後,除去上交的部分和來年開春的種子,他們還能留下一些做口糧。

  加上沛縣令給的糧食,只要省著點吃他們這一冬都不會斷糧,算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這夜吃過飯,劉學淵三兄弟坐在一起商量,劉湛也在旁參與。

  劉學淵說:「我聽隔壁張嬸子說,齊雲山十月便會入冬,項時冰封千里,我們可要做好入冬準備才是。」

  三弟劉學禮說:「我們身無分文拿什麼準備好?如今家徒四壁連一床被子都沒有,總不能連被子都找鄉親去借吧?」

  二弟劉學逸苦笑。「我們身上的棉衣也不夠厚實,真到隆冬怎麼扛得住?」

  三兄弟一籌莫展。

  劉湛也不禁苦惱,忽然他想起稻草也可以禦寒,借口道。

  「張嬸子告訴我炕上鋪些稻草睡覺也能禦寒,如果能扯些布把稻草包一下墊在底會更舒服一些。」

  「我們沒錢買新布,均些粗糧跟別人換些舊布也成,還要換些生活用品,反正山上還有野菜可食,我們可以去挖野菜。」

  一床棉被那得多貴啊,四房人就是四床,按劉家現在的情況是無論如何也買不起。

  但是換舊布成本便低得多,舊布簡單縫合一下,中間塞上稻草不就是被子了嗎?只要囤夠冬天用的木柴,大不了在炕上貓一冬。

  劉湛的建議很快被采納,三位夫人跟著劉湛一起去換布,一說用糧食換舊布很多人都願意,只是多少糧食換多少布三位夫人心里都沒底。

  糧食比舊布可是要值錢的多,劉湛上輩子沒啥特長,除了打架就是談判,忽悠人還是有他一套法子。

  布匹越整齊越大自然越貴,鄉親也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好的布,於是劉湛改口零碎的布也換,針線也換,碗筷瓢盆也換。

  他的手往袋子里抓一把,抓多少就是多少了,他人小手小抓得也不多,村民看他年紀小家里也確實困難便不計較。

  竟是讓劉湛用一鬥粗糧就換回來一大堆有新有舊的布,還換到了不少生活用品。

  三位夫人及老太太最在行針線活,僅僅用兩天時間就把被子縫好了,又漿洗幹凈,雖然不同顏色的布縫合在一起並不好看,好歹是能夠睡個暖和的覺。

  「劉家嫂子,我們到山上采野菜,你們去不?」

  次日一早,村里婦人結伴進山采山貨,那位曾經送水桶給劉家的嬸子在門口問道。

  劉湛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蹦出來了。「張家嬸子我們去,請稍等!」

  三兄弟一早就跟著其他佃農下田去了,別看水稻已經快成熟就不用管了,除草捉蟲趕鳥樣樣都要人照看。

  有熱心的村民上來提醒,十畝地可是劉家的命根子,還指望著糧食過冬呢!三兄弟哪里坐得住忙跟著去護理田地。

  最終一起上山的只有劉湛和趙氏,寧氏說是偶感風寒需要靜養,方氏則說是要照顧老太太。

  趙氏用剩下的碎布做了個頭巾把頭發攏起來,休息了幾天人也精神了不少。

  劉湛一路上都仔細的記住了進山的路線,婦人們采什麼他們也跟著采什麼,一開始趙氏還有些放不開,慢慢的也能跟婦人們攀談在一起。

  婦人們見她對過日子一竅不通便都七嘴八舌地指導起來。

  張嬸子最是熱心直拉著趙氏分辨野菜。「這是地衣,別看它看起來臟,洗幹凈了拿來煮什麼都行可香了,吃不完的曬幹了能存一整年。」

  「你看這是蘑菇,白的不能吃,這種土黃的長起來一片片的能吃,還有這是野蒜拌粗糧飯生吃可下飯了,還有這是角菜甜口好吃得很,今天運氣不錯,好幾樣野菜都讓咱們遇著了。」

  劉湛趙氏仔細地跟著張嬸子分辨野菜半點也不敢分心,尤其是劉湛聽得格外認真,萬一吃錯了食物中毒在古代可得要命。

  張嬸子又說:「下月頭就能收糧食了,地里打出來的稻谷是精糧,可不能就這樣吃了,光吃地里收的精糧吃不了一年就要斷糧,精糧得拿到縣城的糧行里去,一鬥精糧可換三鬥粗糧,這樣全家才能吃飽。」

  另外一位聞嬸子也說:「還有村里家家戶戶院前院後的地都是自家的,地不大種不了糧食不過能種些青菜蘿卜,這樣家里青菜就不愁了。」

  曹嬸子也說:「對,山貨也分季節,不是什麼時候都有呢,野菜終歸沒有青菜好吃,我看你家人口也不算很多,小孩女人吃不了多少,像老牛家有七八個大小夥子要吃飯,老牛嬸子一天的別提多愁。」

  另外一位嬸子說:「還有等秋收過了,男人們也能到縣城找些粗使的活幹,賺些銀錢也好過年啊。」

  不過劉湛心里清楚,粗使的活肯定賺不了多少錢,雇主一天能給幾個銅板算不錯了。

  武源縣不大,自然活計就不多,雇主一般都有相熟的短工,人生地不熟就想去找活幹太難了。

  何況劉氏三兄弟那文人的身板去做粗使的活,別錢沒賺到就把身體搞垮了,劉湛當即在心里劃掉打短工這一選項。

  幾位婦女正說得火熱,劉湛忽然插了一句。「請問嬸子們,山里有野物可打獵嗎?」

  那幾名婦女都是一楞,張家嬸子忙道:「山里野物自然很多,只是這山里有一頭野豬王,兇悍非常。這片山頭都是它的地,早年咱們村的男人也上山打獵,自從這野豬王來了之後,每回上山都有傷亡,原先在村里定居的獵戶因為鬥不過野豬王也都遷到別處去了。」

  聞嬸子也道:「咱們村里有好幾名寡婦,就是這野豬王給害的,百戶長曾求到縣令跟前,縣里派了百十人來圍剿都沒能抓住,老人們都說那野豬王可是成了精的,輕易得罪不得。」

  張家嬸子又道:「我們在樹林子邊上采些山貨倒是無礙,只是不能單獨上山,那野豬王每日都會巡山,若是被盯上了還會吃人!」

  婦人們簡直是越說越玄幻了,趙氏更是嚴肅告誡劉湛不能獨自上山,劉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傻子,就自己現在的身體條件有可能勇鬥野豬王嗎?

  在婦人們左一句右一句的閑聊當中時間也過得飛快,午飯前大家都回到村里。

  見趙氏帶了野菜回來,方氏出來幫忙洗野菜,寧氏聽到動靜才從屋里慢騰騰地出來。

  劉湛去廚房里一看,午飯也沒做,水也沒人挑,他昨日用糧食換了一口舊缸,那缸現在還是空的,方氏跟寧氏敢情就這樣躺了一上午!

  劉湛頓時感到一股無名火起,要不是顧及長幼有序,他真想過去一人一巴掌把這兩位夫人扇醒!

  劉湛忍了又忍,最後只能跟趙氏說:「爹跟二叔三叔應該餓了,我們中午要送飯過去,只是這個時辰了飯還沒做怕是晚了。」

  寧氏病懨懨的說:「我這頭一直暈得很,本想打水做飯可實在是提不動。」

  方氏就更直接了。「我不會做飯……」

  屋里老太太正帶著四歲的澹兒睡午覺更不會插手。

  所以,如果他跟趙氏不回來,她們就選擇餓死了?

  劉湛不想跟廢物廢話,提了水桶到溪邊打水。

  中午吃地衣蘑菇角菜煮雜菜湯和雜糧飯,昨日用糧食換了點鹽,一大碗糧食就換了三湯匙的鹽很是珍貴。

  趙氏沒舍得多放,家里也沒油雜菜湯自然十分寡淡,雜糧飯也比不上精米好吃,總覺得吃起來半生不熟似的磕牙。

  老太太和兩位夫人孩子們食不知味,吃著吃著眼眶就紅了,看樣子又在緬懷過去。

  劉湛十足沒好氣,他自己洗了點野蒜拌上雜菜湯三兩口扒完了飯,劉湛收拾碗筷主動給三兄弟送飯去,順便熟悉一下村子。

  天蒼村在茫茫大山深處,村子位於稍微平整一些的山坳地帶,其余地方整面山坡都被開墾成為梯田。

  天蒼村放眼所及全是軍田,只有少數一部分是陳百戶及幾戶家境好些的人家的私田。

  一路走去,田間地頭里不乏忙碌的身影,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四五歲就在地里幫忙捉蟲的孩子比比皆是。

  劉家分了十畝地,對於天蒼村軍戶來說算很多了,地多就意味著收成後分到的糧食也多,多少人求也求不來。

  但是對於劉家來說,三兄弟要照料十畝地根本忙不完,劉湛到時他們一上午才打理了兩畝地。

  劉湛在樹底下喚三人過來吃飯。

  劉學淵道:「下午把女人們也喊出來幫忙才行,地里蝗蟲多,不趕緊捉完要影響收成,我看這里男女混工並無禮數大防,還是要以稻田為重。」

  三弟劉學禮讚同的直點頭,劉學逸道:「大哥說的是,只是我們府上……家里的女人從沒幹過農活不知能不能做。」

  劉學淵無奈道:「不行也得行,這十畝地是我們的根本,只有把地侍候好了才能吃飽,身份面子架子算得了什麼?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再起之日。」

  劉湛在旁聽著立即給劉學淵點了個讚,幸虧還有個明白人。

  劉學逸苦笑。「我們家還能再起嗎?」

  劉學淵肯定的說:「幾位堂叔堂伯並沒有受牽連,即便我們這一支在新帝一朝都無起覆的可能,等到新帝之子登基,家族也一定會想辦法幫我們恢覆原籍,何況還有我們的岳家助力定能成事。」

  其實劉學淵也沒底,他這番話不過是激勵大家。

  劉湛倒是聽進心里去了,當今天下最長壽的皇帝不過六十歲,只要堅持個二三十年總有翻身的一天,即便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子孫著想!

  劉同和去世之後家里便以劉學淵為首,劉學淵定下的事兩個弟弟沒有不從的。

  大房趙氏沒有異議,提了個簸箕便領著劉湛隨劉學淵去了。

  三房方氏一開始還鬧別扭,劉學禮一通好勸之後也跟著去了,只是那二房寧氏自濤兒去世之後,終日渾渾噩噩。

  「哎喲,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濤兒,你怎麼不把娘也帶走啊!娘不想活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劉學逸才說帶她下田,寧氏便整個崩潰又哭又鬧,看起來竟有幾分失心瘋的樣子,劉學逸哪敢逼她,只能好言勸了帶著兩個孩子去田里幫忙。

  今年齊雲山上天氣好便也滋生了許多蝗蟲,雖然還不至於到蝗災的程度,要是不管也會損失不少糧食。

  劉湛一邊捉蟲一邊想,他今天跟趙氏摘的野菜至多能吃三天,三天後家里又斷菜了,因此他跟趙氏每天上午必須跟著村里的嬸子們一起上山去,多摘一些好多儲存一些過冬吃。

  還有光是吃青菜也不行,若是一年到頭沒半點葷腥,劉家人這身體情況不比土生土長的佃戶遲早得折在這山溝溝里。

  劉湛不知道同村佃戶是什麼家境,但是就這幾天跟張嬸子她們接觸下來判斷再窮也不至於吃不起豬油和鹽。

  次日一早天方蒙蒙亮張嬸子便來叫趙氏一起上山。

  「湛兒,早晨山上冷,你就不去了吧。」趙氏見劉湛也跟著起床過來幫他重新捥了發髻又替他攏了攏衣服。

  劉家一家穿的衣服還是沛縣令給發的粗布棉衣,一家人一人一身多一套都沒有,初冬穿穿還行,再冷一些便不夠保暖,趙氏看著兒子滿眼都是心疼。

  劉湛心里一暖,拉上趙氏的手。「我不冷,走走就出汗了。」

  上輩子劉湛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家而去,劉湛早已忘了那女人的樣子,重活一世,對於趙氏的母愛他雖然有些小尷尬有些不適應但卻十分珍惜。

  劉家另外兩位夫人都在自怨自憐的時候,只有趙氏在默默的做事默默的照顧丈夫和兒子從沒有一句怨言。

  劉湛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他若不幫趙氏分擔一些,這一大家子的家務活絕對能把她身體壓垮。

  今日上山劉湛沒再跟著大部隊,他已經學會了分辨野菜便自己一人到處轉,當然不會離得很遠,趙氏總是一刻不停的盯著他。

  劉湛背著背簍一路走一路撿,不一會就撿了半簍子。

  忽然劉湛聽到了水聲忙豎起耳朵辯位,劉家屋後的小溪是從石頭縫里流出來的泉水沒有魚。

  他早就想過下河撈魚了只是苦於不熟悉山路找不到溪流,此時終於找到了溪流他自然不會錯過。

  趁趙氏跟聞嬸子說話的空檔,劉湛悄悄地離開循著聲音找到溪流。

  眼前的溪流不大,水清可見底,劉湛一眼就看到了石頭縫里的小魚。

  像這種溪流不可能有大魚,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掏幾尾小魚跟野菜一起燉成魚湯也是十分不錯了!

  劉湛二話不說脫鞋捥褲腳,又把背簍里的野菜先倒在地上,他拿著背簍下水掏魚。

  溪水冰冷刺骨,劉湛那瘦成麻桿似的腳一入水,便狠狠地凍出幾個激靈,但是再冷也抵擋不住他要吃肉的決心。

  「湛兒!湛兒!」隔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趙氏回頭發現劉湛不見了,她一直以為劉湛跟在後面怎想居然不見了,一時急得臉色發白聲音都打顫。

  張嬸子幾個知道劉家是京城里來的世家大族比不上他們村里的野孩子不怕丟了,忙也一起幫忙尋找。

  「我在這里。」劉湛滿臉高興地從樹叢里冒出來。

  此時趙氏都快急哭了。

  「那邊有條山澗我去抓魚去了。」劉湛忙把背簍里的東西倒在地上,約七八尾兩指寬的小魚正在地上蹦跶,還有一些指頭大的田螺。

  趙氏還是哭了,她覺得特別對不住兒子。

  劉湛輕撫她的背安慰,想說點什麼,但是他不善言辭幾欲開口又作罷。

  今晚劉家終於吃到自下獄以來的第一口肉。

  趙氏先用鐵鍋把幾尾小魚慢慢的烙香而後跟地衣蘑菇一起燉,連魚刺都燉得酥爛再下角菜。

  魚湯沒有半點腥味只有鮮甜,連最嫌棄野菜湯的老太太都喝了兩碗。

  雖然魚湯好喝,但是飯後劉學淵還是對劉湛耳提面命不許他去抓魚。

  那山澗的水寒涼萬一生病就是要命的事,還有山澗不知深淺要有個好歹可怎麼辦?劉學淵跟趙氏成親十四載就只有劉湛一個兒子自然十分看重。

  至於劉湛前一晚上還答應得好好的,第二天趁趙氏不注意又去抓魚,多的時候能抓個十幾尾,少的時候也能抓個六七尾,順手還掏了不少田螺。

  劉學淵說再多也沒用,趙氏又管他不住,連續喝了幾天魚湯劉家人的氣色都眼見的好了一些,慢慢的劉學淵也沒再管他,只是每天強調一定要注意安全。

  就這樣劉家人一直忙活到了秋收,秋收前一晚,陳百戶差人來給他們送了些農具,其實早就該送了,想來是陳百戶的下馬威,特意拖到秋收前一天才給。

  劉家三兄弟倒是很平靜,次日一早便帶上一家人下地收割,寧氏依舊是足不出戶,也不願意做家務活。

  沒有辦法只能讓趙氏兩頭跑,劉學淵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每到夜里劉湛常能聽到自己便宜爹撫慰趙氏的體己話。

  秋收開始陳百戶也忙起來了,整日在田頭里督促軍戶們,打稻谷,曬稻谷,入倉登記全部是在陳百戶眼皮子底下進行,整整忙活了一個月才算結束。





第4章 縣城換糧

  今年收成不錯天蒼村家家戶戶都面有喜色。

  這一日村民三五一隊的結伴挑糧食下山到武源縣城換粗糧,劉家三兄弟也跟著隔壁張家一起下山。

  趙氏本也想去,劉學淵以山路難走為由要她待在家里只帶上了劉湛一起。

  上午天方蒙蒙亮換糧隊伍便出發了,劉家有四筐新鮮打的稻米,本有五筐,劉學淵做主留了一筐隔三差五給老太太和孩子們下點精米粥。

  三兄弟輪換著挑糧食但依然落後了隊伍很多,三兄弟倒是沒有怨天尤人只是咬牙頂著。

  劉湛年紀還小不用挑糧食,不過他負責背水,兩個大水壺也是沈甸甸的,他這身體比起田里長大的小子還是差的遠,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就開始腿腳乏力了。

  走上一個時辰的山路,劉家人終於遠遠的可以看到縣城,路上也有很多四面八方過來換糧的人,想必糧行里肯定人滿為患,三兄弟不敢停留忙加快速度進城去。

  武源縣城只有三家糧行,此時都是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

  劉湛第一時間擠過去占位置,只見他一靠近就聽到糧行夥計大聲喊。

  「皇帝陛下已下旨對西夏國出兵,戶部正在各地征糧,國內糧食緊缺糧價上漲!現在一鬥精糧只能換兩鬥粗糧!」

  對於就靠這點粗糧糊口的大部分佃戶來說,這一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

  僅僅能溫飽的家庭,少換一鬥粗糧就意味著他們每頓只能吃個半飽,而原本就只能吃半飽的家庭意味著要挨餓!

  三兄弟面有苦色的互看了一眼暫且退到一旁商量。

  「陛下登基滿打滿算還不足半年,怎麼突然向西夏用兵?」三弟劉學禮問。

  劉學淵皺眉。「西夏國與燕國素來跟我們大楚不和,到得仁帝繼位時西疆與北疆幾乎十室九空,仁帝感慨百姓生活困苦,便更改國策與兩國交好定下盟約互不侵犯,這才有了大楚十年的太平盛世。」

  劉學逸道:「算算日子仁帝靈柩才入陵未久,年號還未改元,新帝便迫不及待的要推行新政了?」

  劉學淵搖頭道:「不說世家大臣會不會答應,王公勳貴們也不會讓陛下如此肆意妄為,我以為此事多半是謠傳,那些個商人聽了謠傳便趁機提高糧價從中獲利。」

  劉學禮道:「大哥說得有道理,那我們該怎麼辦?」

  劉學淵想了想。「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去打聽糧價。」

  劉湛聽三兄弟分析聽得入神,心里也非常讚同劉學淵的觀點,見劉學淵要去問糧價忙跟了上去。

  父子兩人艱難的擠進糧行。

  「敢問這位夥計,如今糧價幾何?」

  那夥計趾高氣揚的喊道。「上白米五百文錢一鬥,中白米四百五十文錢一鬥,下白米四百文錢一鬥,上粗糧三百文一鬥,下粗糧二百文一鬥!」

  四周立即有人驚呼。「糧價比上月足足貴了一倍有余!」

  群眾一時嘩然,這樣的糧價佃戶們誰能買得起?

  劉學淵又問。「小師傅,我有中白米想換錢,敢問價格幾何?」

  那夥計又道:「二百五十文錢一鬥。」

  劉湛看著那個作為計量單位的鬥,目測一鬥約有十斤左右,十鬥為一石。

  劉家有四石打算換粗糧的白米,這就是四十鬥了,按道理能換一百二十鬥粗糧才對,若是換錢更不伐算比賣價足足少了兩百文。

  劉學淵帶著劉湛回去跟兄弟匯合。

  劉學逸一聽情況當即氣得大罵。「這群奸商趁火打劫!這是逼著佃戶只能用一鬥白米換兩鬥粗糧,若是賣錢再買粗糧連兩鬥都買不了!」

  劉學禮氣憤道:「難道縣衙就不管嗎?」

  劉學淵無奈道:「此事若沒有縣令允許,你們認為那些商戶能如此明目張膽?」

  原本劉家能有一千兩百多斤粗糧足夠吃到來年秋收了,如今少了三分之一,一不小心吃到明年就要斷糧,看來回去之後每日吃多少糧食也要定下量來才行。

  再過一個月大雪封山,一直到明年三月春耕商路才會重新開通,如果佃戶們現在不換糧就要等到明年才能換,大家的糧食都是緊巴巴的哪里能等?

  雖然氣憤,但是所有人都選擇了接受,包括劉家。

  這一天晚上家里開飯,飯桌上大家都懨懨的氣氛很壓抑,想到明年可能吃著吃著就沒糧食了誰也高興不起來。

  飯後劉學淵拿了主意,家里留的那一石精糧誰也不能動,留著明年再換些粗糧。

  秋收之後,天蒼村家家戶戶又開始忙著準備過冬,修補房屋,囤積木柴,采集更多山貨或曬或腌的保存起來。

  劉家三兄弟每日都上山收集木柴,劉家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三兄弟只能盡可能的收集更多的木柴保證炕床不會在冬天斷火。

  另趙氏則帶著孩子們摘野菜摘木耳摘野菇,如今趙氏已經能分辨哪些山貨可以食用。

  而劉湛是個閑不住的,悄悄脫離了趙氏在林子里四處轉轉。

  忽然一個雪球落在了他的後腦勺。

  「喂!你們一家犯了什麼事被流放了?有人說你們家是殺人犯。」

  劉湛回頭,不遠處是三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一高一矮一胖。

  那高個子又說。「喂,跟你說話呢,你是聾子?」

  少年們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團。

  劉湛勾了勾唇角,不急不緩的朝他們走來。「你們三個誰是頭兒?」

  三少年一楞。「什麼頭兒?」

  劉湛松了松拳腳。「這樣,你們三個打我一個,要是贏了我給你們當小弟,要是我贏了,以後我就是你們頭兒,你們都得聽我的。」

  三少年聽明白了,那胖子第一個站出來惡狠狠地瞪他。「就憑你想打贏我?在咱們天蒼村除了俺爹還沒有誰能打的贏我!」

  這胖子長得很是壯實,起碼就有三個劉湛那麼壯,難怪能打遍天蒼村同齡人無敵手。

  劉湛上輩子當過兵,退伍後才出來創業,不管是當兵的時候還是後面混黑白兩道,他用小弟用慣了,這輩子沒幾個小弟跟著還真的很不順手,劉湛正愁找不到目標這三位就送上門來了。

  劉湛邊脫外衣邊道:「先說好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誰要是事後回去哭爹喊娘的就是娘們。」

  胖子也一把扯掉上衣。「痛快!要是誰找爹娘過來以後就是娘們!」

  十二三歲的少年正處在中二病高發期,被劉湛這一激頓時熱血沸騰,嗷嗷叫著撲過來。

  劉湛這具身體先是在牢里大病了一場,後又長途跋涉飽一頓饑一頓的折騰,到現在都還沒恢覆過來。

  面對像肉山一樣的胖少年任誰看都會覺得他沒有任何勝算,劉湛唯一仰仗的只有他有豐富的格鬥技巧。

  然而,再豐富的格鬥技巧也架不住肉山的碾壓……這一架劉湛打得簡直不堪回首都可以列入黑歷史。

  「不打了,不打了。」胖子鼻青臉腫的求饒。

  劉湛的身體早就脫力了,全憑一股意志力在強撐著,胖子一投降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氣。

  那高個子跟矮個子簡直嚇壞了,居然有人可以把胖子打成這樣!

  「我叫劉湛,你叫什麼名字?」

  胖子有氣無力的說。「我叫曹壯,那邊那個瘦個是我堂弟曹鳴,那高個叫聞青山。」

  劉湛站起來把曹壯也牽了起來。「以後不許說我們家是殺人犯,我爹可是舉人老爺,你們見過舉人老爺會殺人嗎?」

  三少年楞住。

  「我們家只是犯了事被朝廷處罰,但絕對不是出了人命。」劉湛嚴肅的警告,然後才說。「今天不早了,你們先回去,明天過了午時我們還在這里見。」

  打架時劉湛特意保護頭部,因此臉上只是有一些擦傷,若是父母問起就說不小心摔了一跤便能搪塞過去。

  曹壯的樣子就糟糕得多,劉湛先讓三人回去也是想試試他們會不會找父母告狀,如果告狀了人就不能用。

  待三人走遠,劉湛掀開外衣查看身體,身上有好幾處淤青,仔細檢查後松了口氣幸好都只是皮外傷。

  曹壯下手可真夠狠的,如果不是他有豐富的格鬥技術做底子,搞不好就要被他揍出內傷來。

  次日,劉湛早早便過來躲在暗處等昨天新收的小弟,其實他也拿不準三人會不會去告狀,因此只能早些過來藏起來暗中觀察,要是三人帶人來尋仇他便遁走。

  劉湛沒有等太久,很快山坡下便結伴走來三人,並且身後也沒有跟著大人。

  劉湛勾了勾唇走出樹林,三人見了他有些別扭,按道理應該稱呼他一聲頭兒,三人喊不出口劉湛也沒有強迫。

  「你們知道山里什麼地方野豬王不常去?」

  聞青山說:「你想進山?」

  劉湛直言。「我想進山設些陷阱捕捉野物。」

  三少年當即眼前一亮。「你會設陷阱?」

  劉湛抱手。「那當然。」

  曹壯興奮得不行,但他又不好意思開口要劉湛帶他們一起去,便推了推曹鳴要他去說。

  曹鳴扭扭捏捏的站出來。「那個,我知道在哪里,我們一起去吧?」

  劉湛哪里不知道他們的小心思,不就是想學嗎?劉湛心里好笑,但面上還要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

  「那就走吧。」

  曹鳴興奮的領在前面。「我們知道有一處林子,因為林子里長了荊棘野豬王不愛去。」

  那片長了荊棘的林子並不遠,根據當兵時學的野外生存經驗,一進到林子里劉湛就摸到了幾條小獸道,看獸道大小應該是野兔野雞一類的小動物。

  劉湛特意尋野豬王不去的地方除了是不想這麼快挑戰這頭山大王之外,也是清楚有野豬出沒的地方小動物定然不多,這片長了荊棘的林子簡直就是小動物的天然庇護所。

  劉湛就地取材簡單的用藤蔓和枝條在獸道上下了八個套子,許是陷阱太過簡單三少年看得半信半疑,當劉湛說明天過來看結果時三人還依依不舍。

  其實劉湛本想順著獸道摸到小獸的巢穴里看看,看到三少年那一臉心癢難耐的模樣他反而不著急了,當頭兒的禦下之道之一就是不要讓小弟們摸到你的底牌慢慢的吊著他們的胃口。





第5章 野味

  次日早晨,劉湛剛吃過早飯出門便看到三少年已經等在門口,想必是掛念陷阱一大早就過來了。

  「走吧,我們上山看看去。」劉湛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面。

  那片長滿荊棘的林子還透著晨霧,劉湛利落的順著獸道找到設下陷阱的位置。

  第一個陷阱被觸動了但是沒能套住獵物,少年們一臉失望。

  劉湛懶得理會小弟們的心情仔細查看了陷阱的情況,發現陷阱的地面有過掙紮的痕跡。

  順著獸道往上走,第二個陷阱也是空的依舊是有掙紮的痕跡,還有淩亂的腳印。

  當找到第三個陷阱的時候終於沒落空了!

  「是只山雞!好肥的山雞啊!」少年們興奮不已。

  劉湛心里小小的松了一口氣,他也不想第一次在小弟跟前露一手就開天窗。

  「不錯,應該有三四斤重。」劉湛掂了掂手上的山雞,隨即把它扔給曹壯。「替我拿著,我們繼續往前走。」

  「好,好的!」曹壯眼睛都直了。

  聞青山更是興奮說:「頭兒,這只大山雞要是拿到城里去賣能賣個幾十文錢呢!我見過獵戶在縣城里賣野物,縣城里的達官貴人們可喜歡吃了。」

  曹鳴也說:「頭兒,你教教我們吧!」

  這三個家夥連稱呼都改了,劉湛心里嘚瑟面上卻故作姿態。「先去把後面幾個陷阱收了吧。」

  許是野豬王讓獵戶都遷走了的關系,劉湛下了八個陷阱竟然有六個都沒有落空,其中山雞最多足有四只,另還套了一只野兔一只貂子。

  此時三小弟已經對劉湛崇拜得不行,且不說獵物能不能賣錢,若是能學點皮毛偶爾給家里添些葷菜也是極好的,身為佃戶大家都一樣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頓肉味。

  劉湛深知不能吃獨食的道理,但他也不想這麼快就教會他們。

  重新把陷阱架好,劉湛領著小弟們出林子,一路上不管三小弟怎麼誇他都沒說話,到得林子邊上時才停下。

  「這是給你們的,拿回去是吃是賣隨你們處置,我明日還來,你們也來嗎?」劉湛說完一人分了他們一只山雞。

  三人齊齊點頭。「來來來!當然來!」

  劉湛又道:「明日我像設一個大些牢固些的陷阱,只是沒有工具,你們明天誰能帶一把匕首過來?小刀也行,實在沒有鐮刀也可以。」

  曹壯第一個舉手。「頭兒,我有,我家有!我爹是鐵匠,家里不缺刀具。」

  有了工具後面制作的陷阱也會精良一些,成功率也就更高了。

  解決了工具問題,劉湛還有一事。「不能跟任何人說我會捕獵,別人問起就說我們在山上偶遇了一名老獵人,是老獵人帶我們獵的,明白嗎?」

  「明白!」三人齊聲道。

  「頭兒你放心,我懂!這是我們的秘密!」曹壯更是直拍胸脯保證。

  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劉湛也不多說。「我劉湛沒什麼大本事,但也不會讓兄弟們餓肚子,走吧,今天先散了。」

  三少年歡喜地各自回家,劉湛也提著獵物返回劉家,路上他特意避著人走沒有引起任何矚目的回到家里。

  劉家人自然是非常歡喜,他把偶遇老獵人那一套又跟劉學淵解釋了一遍,許是太久沒吃雞肉大家都很高興劉家人也沒有仔細追問,女人們更是第一時間拿了山雞去處理。

  劉湛又給劉學淵建議。「爹,這只野兔和貂子的毛皮值錢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賣了應該能換些糧食。」

  劉學淵感慨的點頭。「明日一早我便與你三叔到縣城里尋買家。」

  「如今我們家里連一個銅板都沒有,賣了錢不換糧食留著錢以備不時之需也好。」

  劉湛無意中表現出來的成熟讓劉學淵楞住,他這兒子仿佛一夕之間就長大了。

  察覺到劉學淵的目光,劉湛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忙胡亂尋了個借口又出門。

  劉家後面有面小山坡,他半個月前就發現那面山坡上有野桃子,算時間應該也熟了,正好去摘一些回來。

  這一晚劉家人吃了落難以來的第一頓雞肉,趙氏用蘑菇燉了山雞,一只山雞十幾口人分自然每人吃不了幾口,趙氏便燉出肉湯每人分得一碗。

  劉湛把肉湯拌著雜糧飯別提多美了,吃完飯還有桃子生津解膩,這一頓飯劉家上下都吃得十分愉快。

  次日一早劉湛又帶著三小弟們上山,八個陷阱只套住了一只半大的山雞,其余的陷阱都像昨天的情況一樣讓一只大些的動物給毀了。

  「頭兒,這怎麼辦?」曹壯急得掏耳撓腮。

  劉湛淡定的站了起來。「我早就預料到了,昨天那兩個捕空的陷阱必定也是它毀的,我讓帶的刀帶來了嗎?」

  曹壯忙從腰帶里掏出一把匕首。

  劉湛試了試匕首的鋒利程度,比起現代的軍刀自然是差得遠了不過還能接受。

  「走,我們去設新的陷阱!」

  用套子的方法來套獵物只能套些小獵物,體型大些輕易便能掙脫,劉湛一點也不意外今天收獲會這麼差。

  野生動物的警覺性很高,想要有更多收獲除了靠陷阱外還需要靠雙手捕殺,只可惜他現在的身體才堪堪十二歲還是太弱了。

  劉湛讓曹鳴把山雞就地烤了四人一人分了一塊。

  「頭兒,這塊給你。」曹鳴很識相的把最大那塊給了劉湛。

  小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劉湛也不矯情。

  山雞肉烤得酥脆,一口下去滿嘴流油,四人只差沒把山雞的骨頭也給嚼碎了吃下去。

  待大家都吃完了劉湛重新分配任務,指使小弟們挖坑的挖坑,砍樹叉的砍樹叉。在這片荊棘林的獸道分布重新布置陷阱,並把索套陷阱升級為牢籠陷阱!

  「把方才吃剩的骨頭放進去。」劉湛站在一旁指揮。

  只要有動物跑進去便會觸動機關使籠子扣下來。

  另還有坑洞陷阱,坑里都是削尖的木樁子,洞口虛掩些樹葉,再灑上骨頭,即便是野豬來了摔下去也夠它受的。

  少年們布置妥當滿心歡喜的下山等消息,劉湛約好三日後再上山。

  這三天劉湛也沒閑著,劉家的草棚想要抵禦北疆的隆冬還是太單薄了些,劉學淵做主劉家人再次動員起來修繕房子。

  劉家屋頂再加了一層稻草並用木頭壓緊了,四周漏風的地方用泥巴糊嚴實。

  房子才修繕好,第二天山里便下起了大雨,劉湛原先跟小弟們上山的計劃只能延後。

  早晨劉湛躺在炕上聽著屋外淅淅瀝瀝的下雨聲百無聊賴,忽然聽到趙氏一聲驚呼。

  劉湛幾乎是反射性的跳起來沖了出去,在堂屋里忙活著做凳子的劉學淵也沖了出來。

  「相公!我們囤的木柴全濕透了燒不著火。」趙氏在竈台前急得團團轉。

  這時包括劉湛所有人才發現一個問題,他們就這樣把木柴放在屋檐下肯定不行,只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就把木柴全澆透了。

  一時所有人七手八腳的開始把木柴轉移到堂屋里,如今這木柴跟糧食一樣都是劉家最重要的財產,可是半點也馬虎不得。

  因為下雨山里氣溫驟降,劉湛身上只穿了一件不厚的棉衣和一件里衣,離了炕便凍得直哆嗦,擡頭一看屋檐居然掛了一串串冰淩,北疆冬季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到來。

  劉湛看著趙氏衣衫單薄耐著寒冬給一家人做飯心里便不是滋味。

  二房寧氏也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一天到晚在房里憂郁,三房方氏今天頭疼明天肚子疼天天都在病,老太太更不用說,自來到天蒼村後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劉家每天一日三餐都是趙氏在做,上午還要隨婦女們一起上山采山貨,晚上還要燒好熱水供一屋子人洗漱,說實話劉湛都要看不下去了,趙氏的出身也不比她們低啊!

  劉湛看向劉學淵,作為一家之主劉學淵也沒閑著,挑水砍柴修房犁地種冬菜等等……

  劉湛自知自己人微言輕,老太太是祖母,兩個夫人是嬸母,有些話他說了搞不好要被當作不孝。

  慪了一肚子的氣,劉湛到廚房去蹲在竈台前幫趙氏生火。

  有一點劉湛自己都沒有發現,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已經越來越在乎這輩子的父母了。

  這場雨一連下了數日,直到氣溫跌到冰點方停歇。

  天一放晴三小弟便立即上門來尋劉湛,劉家院門外除了高矮胖三人還多了一人。

  曹壯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頭兒,這是張小滿,我們四個是玩得最好的兄弟,我保證滿子不會把咱們的秘密說出去,他這人嘴巴最嚴實了!」

  劉湛看向張小滿發現有些面熟。「張家嬸子是你的娘嗎?」

  「是,那是我娘。」張小滿一臉靦腆。

  張家嬸子就是經常幫助趙氏跟趙氏走得最近的婦人,劉湛自然歡迎張小滿。

  「以後咱們就是兄弟了,我娘多虧了你娘的照顧,我也不會虧待你,以後咱們有一份也會分你一份。」

  少年們聽了高興不已,劉湛適時表現出來的大度也讓幾人關系更近了一些,一路上少年們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頭兒,我們幾日沒去陷阱會不會被毀了呀?」聞青山走在最前面。

  「那幾日雨那麼大肯定被毀了吧。」曹鳴甩著手中樹枝。

  「那真是太可惜了。」張小滿第一次參與野獵正滿心期待,這消息無異於一盆冷水。

  「有什麼可惜的,毀了就毀了再做便是。」曹壯沒好氣。

  劉湛偶爾應一句的走在中間。

  因大雨過後又急劇降溫的關系地上的水都結成了冰,路面濕滑幾人走得很慢,好不容易尋到下陷阱的地方,果然大部分陷阱都被大雨毀得七七八八,雖說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但也難免失落。

  上輩子劉湛酷愛野營,甚至還曾花數百萬美金組團到美國去打獵,根據他的經驗,像這樣冬雨天氣動物也都貓起來了,至少要等到大雪下來太陽出頭之後動物才會恢覆活躍,那時候也會迎來一波打獵豐收期。

  寬慰了小弟們幾句,劉湛帶著大家去尋最後一個坑洞陷阱,快到陷阱附近的時候劉湛示意大家停下來。

  「陷阱就在這附近,你們先別過來免得誤踩我前去確認。」

  那陷阱里埋了削尖的樹枝足可穿透腳掌,劉湛自己也走得很小心。

  大雨把他留的記號都沖毀了,每走一步都要用樹枝敲打地面確認才行。

  忽然劉湛猛地停下,他好像聽到了屬於野獸的粗喘聲!

  劉湛回頭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頓時粗喘聲更清晰了,就連四小弟也聽到了!

  「是、是野豬王嗎?」聞青山腿都開始打顫。

  「不、不會吧……」曹壯抹了一把冷汗。

  「都住嘴!」劉湛低聲斥喝。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拂開灌木叢,只見一只通體黢黑長滿鬃毛的野豬一半身體掉在坑里,半身都是血!

  那野豬個頭並不很大,約七八十斤的樣子,劉湛判斷應該只有六七個月大,因此才可以穿過茂密的荊棘叢跑到這里面來。

  簡直天助他也!

  劉湛毫不猶豫的抽出腰間匕首沖了過去想給它致命一擊!

  許是求生的本能驅使,野豬感覺到了死亡的危機忽然奮力掙紮硬是讓它在千鈞一發之際爬出了坑洞!

  那坑洞劉湛並未挖得很深,本想著捕捉些小獸,誰能想到會來一只野豬。

  劉湛雙目都透著猩紅,他想也沒想便再次撲了上去,他要這只野豬!必須要!

  那野豬失血過多跳出坑洞之後就累得直喘氣,它倒是想立即逃跑奈何沒有力氣了,然而再虛弱的野豬也不是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能夠對付得了的!

  野豬嗷嗷叫著一個奮力便將劉湛頂翻了過去,大嘴毫不猶豫地咬下,劉湛使了吃奶的力堪堪躲過。

  「還楞著幹什麼!」

  四小弟完全嚇傻了被劉湛一喝驚醒過來,此時劉湛已經跟野豬搏鬥了好幾個回合,一身的血污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野豬的。

  「啊!!我跟你拼了!!」曹壯最先撲過來幫忙。

  然後是曹鳴張小滿最後是聞青山,四人有人拿木棍有人撿了石頭都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朝野豬打砸。

  這時劉湛看準了時機一刀精準的插進野豬的喉嚨,原本嗷嗷直叫的野豬立即啞了聲。

  少年們四仰八叉的癱倒。

  劉湛推開倒在身上的野豬站起來,只覺得渾身哪哪都疼,尤其是左手動也動不了。

  他自己摸骨幸好沒有脫臼也沒有斷,只受這點小傷劉湛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只野豬完全有實力要了他的命!

  但是劉湛不後悔,他就是天生有一股子不要命的勁才能在上輩子白手起家!

  四小弟回過神來先是後怕,然後是發楞,最後看著野豬的屍體都快激動瘋了!

  「我們殺了一頭野豬!!!!」





第6章 英雄不問出處

  野豬進村時轟動了整個天蒼村!

  四小弟把野豬擡到了劉家院子,全村的人都來看野豬,曹壯四人繪聲繪色的說著當時的情況引來村民嘖嘖稱奇。

  而劉湛被劉學淵罰跪在屋里。

  趙氏被劉湛滿身血污的模樣嚇哭了,劉學淵整個臉色鐵青。

  一家人都沈默著,只有趙氏的悲泣聲。

  劉學淵想罵劉湛,但是想到這些日子來兒子上山下河的忙活只為給家里淘一口吃的回來便罵不出口。

  想要問他傷疼不疼,但是看到他這麼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又氣得不行,想起半年前劉府的榮華富貴,最後劉學淵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劉家大爺,這天怪冷的,孩子身上還有傷可別跪壞了。」這時張家嬸子進來說和。

  「劉家嬸子,你快帶孩子換身衣裳躺著吧,鍋里有熱水嗎?我去幫你打點熱水,快給孩子洗洗傷口,我家那猴孩兒也讓他爹領回去一通好打了,這野豬哪能是他們可以招惹的,想想都覺得後怕。」

  趙氏抹著眼淚把劉湛扶進屋。

  此時劉湛也不矯情了,脫了衣服趴在炕上任由趙氏替他擦洗身體,他是真的痛,哪哪都痛!

  處置完了熊孩子,院子里的五家人開始商量怎麼處理那頭野豬。

  因為四個少年都一口咬定是劉湛殺的野豬,曹壯的爹很是爽直的拿了主意,一半的豬歸劉家,剩下的他們四家來分,至於豬下水則煮一頓殺豬菜五家人一起吃。

  張家嬸子熱情地提供佐料及青菜,另外三家出糧食,劉家提供場地便行。

  於是下午時分,劉家院子開始磨刀霍霍殺野豬,主刀人是曹壯他爹,圍觀的人群一直沒有散去,劉家院子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

  期間連陳百戶也來看了看,當然他只是來瞧個熱鬧的以他家的條件並不稀罕那點豬肉,可圍觀的村民們當真饞壞了。

  他們這些耕軍田的軍戶說好聽點是佃戶說難聽點就是軍奴,日子比有私田的農戶要差得多得多,生活條件也艱苦得多,婚喪嫁娶等人生大事也不一定殺得起豬,一年到頭吃不上一口肉的人家比比皆是。

  劉家院里殺豬時不時就有村民腆著臉上來要,劉家人都不知如何拒絕,幸虧還有張家嬸子,曹家嬸子,聞家嬸子擋著,誰也別想把手伸進來。

  這野豬是他們家孩子獵的,村民再怎麼羨慕也沒有伸手白要的理。

  分豬的時候曹家本想把豬頭也留給劉家,劉學淵做主把豬頭也給他們四家分了。

  因為曹壯他爹不是職業殺豬的,豬開邊時分得並不均勻,劉學淵又做主拿了較小的那半邊豬,較大的那半邊給他們四家分。

  這讓大家都歡喜不已,畢竟是人家兒子拼死獵來的豬,他們也只是沾了光。

  分豬時劉學淵托人請的大夫也來了,給劉湛仔細看過傷口確認只是皮肉之傷,至於不能動的左手是扭傷了休養個把月就能痊愈。

  大夫留下些鐵打藥酒便要告辭,趙氏在張家嬸子的提醒下給大夫切了一條兩斤左右的豬肉當報酬,那大夫便歡喜的告辭了。

  傍晚各家湊了桌椅板凳在劉家院子擺開席面,五家人都美美的吃了一頓殺豬菜。

  吃飯的時候自然不能少了劉湛,他也顧不上痛敞開了吃,總算是吃到穿越以來的第一頓可以吃到撐的飽飯。

  席間曹鳴他爹也拿出了自家釀的米酒,幾個男人喝了酒便開始相互稱兄道弟無話不談。

  劉家被罷官流放一事在天蒼村已經不是秘密,意外的是聞青山他爹最先掏家底。

  「說出來你們都不相信,我祖父也曾是當官的,我名聞繼祠,我祖父名聞東來,曾官至臨江府郡守,後來太祖皇帝東征因我父籌集糧草不力便給抄家流放了。」

  「郡守算個鳥,老子祖上還出過大將軍呢!」曹壯他爹哈哈大笑。

  「敢問曹大哥祖上是哪位?」劉學淵怎麼也沒想到幾個赤腳農夫還有這一淵源。

  「我名曹鐵,曹鳴他爹名曹馬,我們是親兄弟,我曾祖父是齊國大將軍曹貴。」曹壯他爹豪氣萬丈的灌了一口酒。

  「二十三年前大楚滅齊,我父曹戈為前鋒將軍死於亂箭之下,因我曹家不願降楚,楚太祖下令曹家上下十歲以上男子戮首,女眷及十歲以下男童流放邊疆,因我與弟弟年幼幸免於難。」

  隔壁桌的劉湛聽到這里不禁感慨基因的強大,難怪曹壯年紀輕輕孔武有力,原來是將軍世家出身!

  此時劉學淵劉學逸劉學禮三兄弟已經無比感慨,劉學淵更是朝兩位作揖。

  「曹氏祖上為國捐軀,鐵骨錚錚,可敬可嘆。」

  「英雄莫問出處,今天我們不醉無歸!」曹馬哈哈大笑。

  這時劉湛忽然想到,聞青山跟曹家兄弟出身都不凡,張家不會也是什麼隱藏的名士之後吧?

  「哎,滿子,你家祖上是做什麼的?」劉湛好玩的問。

  這話讓隔壁桌的張小滿他爹聽去了。

  「我名張富生,我們祖上原是江南富商,楚太祖南征所費甚巨,每過之處便拿當地富商開刀,重則滿門抄斬,輕則滿門流放,家資盡數充入軍中,那一年江南富商無一幸免。」

  劉湛十分意外的心想這楚太祖如此剛愎不但沒有讓楚國滅亡,還奠定了楚國為天下霸主的地位,看來霸道到極致便是某種意義上達到無敵了。

  「當今宣宗皇帝也有幾分太祖之風了。」劉學逸忍不住道。

  「二弟,不可妄議天子。」劉學淵正色道。

  曹鐵哈哈一笑。「有何不可說的?此地山高皇帝遠,窮山惡水之處,誰來管我等?你們別被陳百戶那無事不管的樣子唬了去,他只是一個目不識丁手不能武的楞頭青罷了,管管田間地頭的事尚可,再多便不行了。」

  「還是小心一些為好。」劉學淵心道自己家畢竟是欽點罪犯。

  這一頓飯大家都盡興而歸。

  劉湛吃完飯便累極的躺在炕上閉目養神,心里想起席間男人們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觸動,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之後的日子劉湛被禁足在家,沒幾天山里便飄起了雪花,頓時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因著殺豬那天張家嬸子多提了句,劉家的廚房在屋外冬天做飯燒水還得穿過雪地得多冷啊,劉學淵記在心里第二天便上山砍伐木料,打算把廚房和正屋連在一塊。

  因為蓋的不是磚瓦房,蓋草廬的材料全部就地取材倒是不用花一分錢,次日張家曹家聞家知道之後立即過來幫忙,硬是趕在大雪封山之前把房子蓋好了。

  新蓋的屋子把廚房也包含了進去,多出來的地方還隔了兩間房,一間作庫房,一間被就劉湛要了去,理由是他已經長大了不好再跟父母同房。

  因為有別人幫忙的緣故,房子蓋得比原來兩間都好,這讓劉學淵十分感激,他本想給些豬肉作為酬謝都被一致謝絕了。

  曹鐵站出來。「我臉皮厚,我來說吧,我們幾家雖說祖上曾顯赫過,可到了我們這一代連字都不識一個了,我們厚著臉皮懇求先生可以教這幾個臭小子識字。」

  劉學淵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幾人以為他不願意,張富生忙道:「先生您是有舉人功名的老爺,確實是我們高攀了,您可千萬別介意,我們都願意付學費,來年地里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們哥幾個包了。」

  聞青山也說:「先生,當今天下十年一小變,五十年一大變,我們就賭子孫後代不會代代在這深山之中永無出頭之日,懇求先生能答應我們的不情之請。」

  幾人的懇求對劉學淵的沖擊不可為不大。

  就在劉學淵已經放棄了人生,打算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時候,幾個莊稼漢的一番話又把他的心說活了。

  劉學淵眼含熱淚的朝幾人作揖。「兄弟們看得起劉某人,劉某人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劉氏劉同和一門被抄家流放的這一年,劉學淵三十三歲,劉湛十二歲。

  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深處,劉家人在掙紮求存之時,老天似乎還沒完全放棄他們。

  之後大雪封山,家家戶戶都開始了貓冬的日子,又因冬天不授課,幾家人商量好了來年開春春耕結束之後再行拜師大禮。

  至於劉湛,他被禁足一直禁到了年三十。

  年三十這一天,劉學淵用木頭自制了祖先牌位和已故的劉同和、濤哥兒的牌位,又讓趙氏切了一大塊豬肉祭祖。

  晚飯前,劉學淵劉學逸劉學禮帶著一家人給祖先磕頭。

  老太太坐在一旁直抹眼淚,口里碎碎念著要劉同和不要掛念的話,又說日子雖苦但好歹還活著。

  而二房寧氏只是呆楞楞的坐在地上看著濤哥兒的牌位,跟她說話她也不回應,要扶她起來她也不幹。

  這些日子寧氏的病是越來越重了,甚至孩子也不管,只一天的呆坐著,現在馨姐兒和澈哥兒都是方氏在帶。

  劉學淵看到寧氏這個情況於心不忍,便與劉學逸商量著開春拿半扇豬肉去賣了換些錢給寧氏瞧病。

  大年初一,曹家聞家張家先後來拜年,曹家兄弟提了只雞,聞家送了些鴨蛋並腌菜,最實在的是張家,張富生給劉學淵做了四張椅子和一張茶桌。

  原本空蕩蕩的劉家堂屋頓時便像模像樣起來,三家人的慷慨讓劉學淵感動良久。

  趙氏則忙著給張家回禮,按習俗劉家須得回一半的禮才成,可劉家除了那做成熏臘肉的半扇豬便拿不出別的東西了,這半扇豬還得賣掉一半給寧氏治病,一時把趙氏愁壞了。

  劉學淵拍了拍趙氏的肩膀。「夫人,算了,這份情我們只能記在心里,來日有機會再還。」

  之後大年初二劉湛終於被批準外出,少年的身體恢覆力很強,劉湛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左手有異樣了。

  不過這次受傷還是警醒了他,在古代醫療條件落後,如非到了絕路輕易不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劉湛可不認為自己還能再穿一次。

  「頭兒!可想死我們了!」曹壯一來便險些沒把劉湛勒暈過去。

  劉湛一被放出來他那四小弟便迫不及待的來尋他,少年們吵吵鬧鬧說了好一會話,主題無非就是貓冬的日子好無聊!

  劉湛朝小弟們道。「走吧,上山去。」

  四人興奮得嗷嗷直叫。

  這些日子劉學淵只要一有空便會來教育他,三申五令的不允許他再上山打獵,然而他劉湛是誰?

  若真是那麼聽話才是見了鬼了,至多不去招惹野豬,至於山雞野兔摸魚摸田螺什麼的該禍害還是得禍害。

  今日雪後初晴正是小動物們出來覓食的好日子,劉湛揣了一把粗糧打算上山做陷阱裝山雞去,冬天的山雞那都是存夠了膘要活動絕對每一只都膘肥體壯!光是想想都讓人垂涎三尺。





第7章 旺財

  冬天因為食物缺乏,餓急了的小動物最好誘捕,於是劉家幾乎隔天就有山雞野兔吃。

  半個冬天還沒過去,趙氏那已經存了十幾張野兔毛皮。

  一開始劉學淵還會嚴厲批評他,每回劉湛只是聽著,回頭又繼續頂風作案,禁足也禁不了了,劉湛爬了窗戶一眨眼便跑個沒影。

  這一天劉學淵見劉湛一早便出門就知道他又上山去了,只得氣呼呼地坐在堂屋里。

  「大哥,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看湛兒是個機靈的不會出事。」劉學逸在他身旁坐下。

  劉學淵長嘆一口氣。「山上野豬為患,一日兩日三日碰不到總有一天會讓他碰到,下次就沒那麼好的運氣讓他殺死野豬了!」

  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家里的條件擺在這里。

  「孩子們都饞肉,現在我們隔天就能沾點肉味,湛兒的功勞最大,就連娘的身子骨也健朗多了。」劉學逸嘆息。

  劉學淵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哪里不明白這個道理,他曾要求劉湛帶他一起去,劉湛卻死活不願意。

  就在兩兄弟閑聊時房里的寧氏又莫名的哭了起來,劉學逸的臉色立即變得陰沈。

  寧氏的病情是越發嚴重了,起初還是發呆現在一天都要哭個好幾回。

  現在劉家三個屋,老太太跟劉學禮一房住在另一邊,劉學淵和劉學逸兩房住在靠廚房這一邊。

  因為寧氏的病情越發嚴重,現在除了吃飯時間,老太太跟方氏他們基本不過來串門,本來日子就糟心的了,還成日的聽寧氏哭,也不怪人家避之而不及。

  就連劉學逸自己也把馨兒和澈兒都送到隔壁屋跟祖母住,否則兩個孩子也得被逼瘋不可。

  劉學逸聽不下去黑著臉出了門。

  這時趙氏從房里出來到對門去查看寧氏,寬慰了她一會,聲音漸漸小了一些。

  劉學淵看著弟弟離開的方向心累的搖頭嘆息。

  冬季的齊雲山脈是名副其實的林海雪原,當地百姓除了一部分人選擇貓冬不出外,也有一部分人跟劉湛他們一樣捕些小獵物。

  冬季野豬活動不頻繁是相對安全的時候,尤其是大雪蓋地之後野生動物食物匱乏,用當地話講正是捉笨雞笨兔的好時候。

  捉的人多了劉湛他們的收獲便差得多,今日又只得一只山雞還不夠他們五人塞牙縫的。

  劉湛望向林海深處動了心思。「外面這片林子已經獵不到多少獵物了,我打算往里走走,你們敢去不?」

  「頭兒,你去我就敢去!」曹壯第一個響應。

  「我也是,誰不去誰就是慫蛋!」張小滿氣勢滿滿。

  這話簡直說死了余下兩人哪里還有選擇的余地,劉湛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中二病少年也是夠了。

  「我先跟你們說好了啊,我們要去的是野豬王的地界,害怕可以不去,但是誰要是去了又給我拖後腿的話,以後就別跟著我了。」

  四少年齊齊咽了咽口水,最後還沒既害怕又興奮的跟著劉湛進山。

  經過這段時間的上山下山,劉湛已經對這附近的地形有了大概的了解,不說了如指掌但最起碼不會迷路。

  野豬王的地界是一片松樹林,春夏季節林子里野花野果很是茂盛,到了秋冬季節松樹結的松果又成了野豬王最高營養的過冬食物,難怪這野豬王一家大小在這里繁衍賴著不走了。

  劉湛撿起一顆落在地上的大松果,竟比他拳頭還大,松果里有豐滿的果仁。

  這玩意能吃,在後世還賣得不便宜,他在考慮要不要撿一些回去,拿來當瓜子嗑似乎也不錯,只可惜沒有帶背簍帶不了多少,只能明天帶上背簍再來撿。

  握著手中的大松果,劉湛帶著四人繼續往里走,看似隨意走走,實則劉湛每時每刻都在留意著雪地上了痕跡。

  昨天到今天都沒有下雪,一些小動物在雪地上行走留下的痕跡還清晰可見,甚至還有野豬的腳印,劉湛刻意避開有野豬腳印的地方,然後選了一處布滿小腳印的區域利用松仁為餌下套子。

  五少年七手八腳的很快就在沿路布下數個陷阱。

  「頭兒,這樣可以了嗎?」

  劉湛基本滿意的點頭,明日再來看定然不會空手而歸。「走吧,我們下山去。」

  少年們閑聊著往回走。

  「這兒離我們慣常走的路有點遠,還得穿過松樹林才能回去。」聞青山嘀咕。

  山路崎嶇,少年們走得卻不慢。

  「往前走是荊棘林子,要不咱們從那邊回吧。」曹壯擡手指向一個方向。

  「荊棘林子不是也有野豬嗎?」曹鳴道。

  曹壯沒好氣的掃了一把他的後腦勺。「慫蛋!那荊棘林子能進去的野豬能有多大?我們好歹也是殺死過野豬的人,怕他個球球。」

  「走走走,說不定真會讓我們再遇一回小野豬呢!」張小滿一臉興奮。

  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劉湛懶得搭理四個中二少年。

  沒斷奶自不用說剛斷奶的小豬都是跟在母豬身旁覓食的,真讓你們這群楞頭青遇到就該哭了,而且野豬不是家豬,只要有五六個月大的野豬就具有極強的攻擊性。

  也許是劉湛他們前段時間過度捕獵的關系,荊棘林子里的小獸腳印很少,至於野豬腳印更是沒有,漸漸的少年們便放寬了心又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忽然劉湛好像聽到有狗叫聲?

  「你們有沒有聽到有狗叫?」劉湛問。

  張小滿說:「咱們村就陳百戶家養了兩條大黃狗,應當不會跑了這里來才是。」

  軍戶們平日都快吃不飽飯了哪里還有多余的糧食養狗?要麼就是野狗,可他們土生土長的也從來沒聽說過天蒼村附近有野狗。

  劉湛已經走了過去。「我去看看。」

  走沒多遠劉湛便看到了一個簸箕倒扣在雪地上,而奶狗嗚咽的聲音就從里面穿出來。

  劉湛掀開簸箕眼明手快的抓住那只想要乘機逃跑的灰毛團子,提溜起來一看,劉湛險些沒笑出來,這家夥的小樣跟哈士奇像了個七八分,看樣子似乎剛斷奶小模樣傻里傻氣的。

  曹壯他們圍過來也覺得好玩。

  「嘿,還真的有狗。」

  「這狗崽子怎麼跟陳百戶家的好像不太一樣?」

  「你傻啊,這是灰毛的,陳百戶家是黃毛的肯定瞧著不一樣啊。」

  「那可奇了,怎麼有只奶狗在這?」

  劉湛把「小奶狗」抱在懷里,因這意外之喜讓他心情很是愉快。「走吧,我們下山去。」

  「頭兒,你要養?」聞青山問。

  劉湛點頭。「這叫狼犬,是狼和狗生的,百年難得一見,你們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別把這事說出去,等我養大了可以帶著它去獵野豬。」

  狼犬?少年們都被唬住了,光是聽名字就非常霸氣!

  然而事實上哪有什麼狼犬,這分明就是一只如假包換的狼崽子!劉湛上輩子就喜歡養狗,尤其喜歡養大型犬,他早就想弄只狼崽來玩玩,奈何一直沒有機會。

  回到家里劉湛沒有立即跟劉學淵說,而是先把狼崽子藏進了自己房里,狼崽子怕生,一下地便立即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晚飯之後劉湛用山雞骨頭渣子喂它,小狼崽一開始還非常戒備,但架不住饑餓,沒一會就堅持不住了扒著碗吃得歡快。

  這時趙氏忽然進來了剛好把劉湛逮了個正著,他打算晚些再告訴家人的計劃就這樣當天就被拆穿了。

  「你在哪里撿了只狗?」趙氏詫異。

  「在山上撿的,娘,我想養著它。」劉湛愛不釋手的擼著狼崽子的毛說。

  「湛哥兒想養便養著吧。」趙氏溫柔的笑著。

  家里現在這個情況哪里還養得起寵物?劉湛本來還想好了一套說辭,結果趙氏就這樣無條件的答應了。

  「娘給你縫了件衣服,過來試試。」趙氏拉著他到床邊。

  劉湛這才看到趙氏手上拿了件兔皮馬甲,那兔皮不正是劉湛獵回來的野兔制成的嗎?

  「這個你不拿去賣了嗎?」

  趙氏邊給他穿上邊道:「我兒獵的兔皮自然要給我兒用,山上寒氣重,你身上只有一件棉衣怎麼夠,能賣再多的錢也比不上我兒的身體重要。」

  兔皮馬甲非常的暖和,一穿在身上,劉湛便能感覺到體溫迅速回暖。

  他想要說些謝謝的話,但是又覺尷尬,一時只能楞著任由趙氏擺布。趙氏替他穿好了兔皮馬甲,又解開了他的頭發替他把頭發攏好盤了發髻。

  在天蒼村落戶以來,劉家每一日都在掙紮著求存,雖說不至於餓肚子,但是家里確實是什麼都缺,甚至連菜刀都是隔壁張家嬸子借的。

  在這樣的境況下,趙氏卻依然不急不徐的過著日子,每日把丈夫和兒子都照料得幹凈齊整,自己房間也是收拾得幹幹凈凈。

  說實話劉湛非常的佩服,也就是這樣的趙氏才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叫一聲娘。

  此時此刻劉湛真的想快些長大,十二歲的幼齡給他限制頗多,除了上山捕些小獸便不能再做更多。

  「濤兒回來了!快!快去開門吶!濤哥兒回來了啊!嗚嗚嗚,娘好想你啊!」忽然堂屋那邊傳來寧氏又哭又笑的聲音。

  是寧氏又發病了,劉湛忙和趙氏過去查看,才剛到堂屋卻看到劉學逸一巴掌甩在寧氏臉上。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劉學逸幾乎歇斯底里的吼。

  趙氏本想上去攙扶寧氏結果被這樣的劉學逸給震住了。

  「濤兒已經死了!你到底還要我說多少遍!」

  「不不!沒有,濤兒沒有死!」

  「你給老子住嘴!」劉學逸猛地一把抓住寧氏的衣襟將她提了起來。

  「二弟!你做什麼!還不快放手!」劉學淵沖上前去要拉開他。

  劉學逸似是也快瘋了般雙目猩紅的搖晃著寧氏大吼。「濤兒已經死了!被埋在了路邊!已經死了!」

  「逸兒!你做什麼!」老太太聽了動靜在方氏和劉學禮的攙扶下趕過來,怒其不爭的斥責。

  「逸兒,你還不快放手!你難道真的要逼瘋她嗎!」

  劉學逸大吼。「娘!現在不是她瘋就是我瘋了!我實在是受夠她了!我恨不得把她掐死!」

  「二弟!你在說什麼瘋話!」劉學淵痛心的大罵。

  這時馨兒和澈兒從隔壁屋跑了過來抱住寧氏大哭,寧氏卻碎碎念著濤兒,劉學逸對這樣的寧氏已是恨之入骨。

  這一夜之後,寧氏是徹底瘋了已然六親不認,時而哭時而笑,每日都要有人看護,否則一眨眼便跑出門去,出了門逢人便問有沒見過她家濤兒。

  之後在某一天傍晚,寧氏跑出家門後再也沒有回來。

  寧氏出走的那一夜,山上下起了鵝毛大雪,劉學淵托了曹家張家聞家幫忙去尋。

  奈何雪下得太大了,大家只能在村子里找找,出了村子根本寸步難行,這一夜劉家上下徹夜無眠。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空放晴,寧氏走丟一事驚動了更多人,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出來幫忙尋找。

  最後大家在離村七八里地的田埂上發現了倒臥的寧氏,人已凍僵。

  劉學逸抱著被擡回家的寧氏痛哭了整整一天。

  之後寧氏下葬,因著劉家家徒四壁,只能用草席卷了埋在後山。

  寧氏走了終於安靜下來的劉家卻透著一股冷冰冰的死寂,一直到開春,大雪慢慢化去,劉家才重新有了一點點生機。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耕對於農家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說,犁地,播種,插秧,每一樣都含糊不得,加之劉家沒有菜地,他們還需把房前屋後的旱地開墾出來種上蔬菜。

  算上開墾的菜地,劉家有十畝水田並一畝旱地,但是勞作的人只有劉學淵和劉學禮。

  劉學逸是徹底廢了,開春之後便整日的不知道去哪里鬼混,有時候醉醺醺的回來有時候夜不歸宿。

  村里有傳言說劉學逸常宿在某某寡婦家打得火熱,劉學淵對這弟弟是勸也勸過了罵也罵過了,劉學逸每回只是不痛不癢的應了,回頭繼續四處鬼混。

  少了劉學逸這個壯勞力,劉家的農活便一下子吃緊起來,沒有辦法之下劉學淵只好讓劉湛和趙氏也一塊下地,家里活由方氏一人包辦。

  一開始方氏也是哭哭啼啼的,那幾日家里別提多亂,幸好曹家張家聞家每日都會過來幫忙,否則劉家這十畝地肯定趕不上進度完成春耕。





第8章 寡婦上門、上

  劉湛上輩子的父親是個酒鬼酗酒成癮,在他的記憶里父親少有清醒的時候,不是抱著酒瓶子海喝就是睡,睡醒了就找爺奶要錢或者找老婆要錢,不給就鬧或打或砸家無寧日。

  在劉湛八歲的時候,母親終於忍受不了離家出走,又兩年之後,酒鬼父親肝癌晚期也走了。

  那時爺奶已經七十多歲,家里就靠兩個叔叔每月接濟一些過日子,到得劉湛十八歲的時候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為了一個出路劉湛便去當兵。

  穿越之後劉湛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童年時代,為了一口飯而掙紮求存的日子。

  開春,天蒼村外的梯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劉家的十畝地里,劉湛正在彎腰插秧。

  田里初化的雪水冰涼刺骨,雖是開春但天氣還沒回暖,雙腳在地里泡了一天已經凍得沒有知覺,夜里到家幾乎倒頭便睡,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春耕之後劉學淵打算把家里的那石精糧挑去縣城里換成糧食,順便也把劉湛一個冬季獵的兔毛皮拿去賣了換錢,劉湛是個待不住的,能去縣城轉轉自然也跟上。

  父子兩人再次來到上次換糧的糧行,因為不是秋收之後的換糧旺季,糧行里很是清閑,店里只有一掌櫃的端坐在櫃台後算賬。

  「一石精糧換兩石粗糧。」掌櫃見了有人來換糧便不急不慢的說。

  「敢問掌櫃的,開春之後糧價仍舊沒有回落嗎?」劉學淵問。

  那掌櫃上下打量劉學淵,也許是見劉學淵談吐不像一般莊稼漢那樣粗俗,便回了他的話。

  「好心提醒你們,這糧價只會看漲不會看跌,如今粗糧的行情跟精糧一樣緊俏,搞不好過些日子連兩石便也換不到了。」

  劉學淵一驚。「這是為何?」

  山里的佃戶哪里知道天下大事,掌櫃眼中不屑。

  「上月西夏與我們大楚在幽州開戰,西夏王出兵十五萬,短短十天連下我們三座城池,如今天下震動,皇帝陛下已下旨調集全國兵馬勢要滅夏,這一戰怕是會曠日持久。」

  劉學淵已經震驚得無以覆加,商人膽子再大也不會拿西夏攻克大楚三座城池這等大事來杜撰,想必消息是真的,天下在平靜了十年之後再起硝煙!

  如此一來,他們別無選擇只能按糧行的價格換糧。

  跟掌櫃兌換了兩石粗糧,父子兩人又去布莊把兔毛皮賣了。

  路上劉學淵不住的長籲短嘆。「陛下當真是太肆意妄為了,文帝花了十年的時間嘔心瀝血締造的太平盛世啊,唉,如今戰事又起,受苦的只會是百姓……」

  劉湛無可無不可的聽著劉學淵嘮叨,他反而覺得這樣自以為是的皇帝就該有人來給他當頭一棒。

  何況對於貴族來說打仗還不一定是壞事,只要戰火燒不進中原大地,越是打仗皇帝就越依賴大臣,劉湛在心中腹誹著。

  父子兩人各有心思的來到布莊。

  按照市價十五張兔毛皮換了三百三十文錢,一張完整的兔皮能賣到二十二文錢。

  劉湛不禁動了心思,兔子一年可出欄,平日里吃些野草便行了非常好養,也許他可以想辦法從山上掏一窩野兔回來家養試試看。

  之後出了布莊,劉學淵又領著劉湛進了書齋。

  那書齋的夥計斜著眼睛打量兩人,瞧兩人粗布衣衫的窮苦模樣心里鄙夷又是來蹭書的,正想著要是一盞茶的時間不走他就趕人。

  劉學淵轉了一圈似乎沒找到想買的書便回來問夥計。「這位小兄弟,我想買一本千字文,但是新書怕是不夠錢,請問你這里有別人轉手的書籍出售嗎?」

  「是有別人轉手的書籍,我去看看有沒有千字文。」夥計沒想到劉學淵真的是來買書。

  劉湛走得累了蹲坐在門檻上等,夥計去了庫房他便好笑的說:「那夥計剛才肯定是想趕我們出門了。」

  劉學淵無奈的扯了一笑。

  付錢的時候,一本二手的千字文賣兩百五十文錢當真是貴得劉湛一個哆嗦,劉學淵猶豫著要不要買筆墨紙硯自己默寫,一問價格最便宜的一套筆墨紙硯也要五百多文錢,最後還是買了二手的千字文。

  劉湛在心里不住的感嘆難怪古代農家人得傾家蕩產才能供出個學子來。

  出了書齋,父子兩人在路邊花了四個銅板買了兩碗素面,吃完才上路回家。

  之後,曹聞張四家人挑了個好日子領著孩子來給劉學淵行拜師禮。

  因條件所限大家也沒有那麼多講究,教室就設在堂屋,四家人各帶了兩斤肉並一百文錢作為束脩,孩子們恭恭敬敬的給劉學淵磕頭。

  上課的第一天大家先學的是自己的名字,每人一個沙盆跟著描。

  劉湛七歲啟蒙念過四年書,劉學淵想拘著劉湛不讓他上山撒野便讓他一起上課,他卻不知道大楚的古文字劉湛根本看不懂只能靠猜。

  以防被劉學淵看出端倪,劉湛不動聲色的跟著學。

  也是這天劉湛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大名叫劉明湛,劉家一族在劉湛這一輩是明字輩,然而劉湛還是選擇性的把明字去掉了,他依然叫劉湛。

  窮苦人家習字自然沒有紙筆,大家都是拿根枝條當筆在沙盤上寫劃,不過即便是這樣劉學淵也一遍又一遍的糾正大家的握筆姿勢,就這樣一連數日都是練習自己的名字直到能熟寫為止。

  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之後,劉學淵開始教授千字文,一句一句的背誦默寫。

  一開始少年們都有新鮮勁還能耐得住,時間一久便痛苦不已,劉湛也是其中之一,每日下午兩個時辰的上課時間對少年們都是一番折磨。

  如此便到了盛夏,這日下課,劉湛懶洋洋的躺在村邊一棵老樹下納涼,忽然張小滿急匆匆跑來。

  「頭兒,你二弟跟人打架了!」

  「澈兒?怎麼回事?」劉湛蹙眉。

  張小滿說:「有人笑話你二叔跟隔壁村寡婦私混剛好被他聽到了,就……」

  劉湛好笑又好氣,這便宜二叔真心不是省油的燈。

  天蒼村的寡婦早就被劉學逸勾搭過一遍,沒想還發展到隔壁村去了,就連老太太也出面說過他,奈何人家該怎麼廝混還是怎麼廝混。

  劉家人早就對劉學逸失望透頂,而與此同時澈兒也越來越沈默,劉湛沒想到平日里看起來性格怯弱的澈兒會為了他爹跟人打起來。

  劉湛到時空地上幾個少年正扭成一團,敵眾我寡,只有曹壯跟曹鳴還有聞青山在幫忙打架,對方可是有八九個人!

  那邊澈兒被一高個子摁在地上猛揍,劉湛是個護短的當即火氣就上來了,一拳就掄在高個子的腦袋上把他揍得眼冒金星。

  這些少年很是面生的都不是本村人,劉湛打起架來自然也沒必要留一手,操起一旁的棍子便掄了過去。

  張小滿急得掏耳撓腮,最後一咬牙也嗷嗚一聲沖進來開打,一時打得難分難舍。

  所謂擒賊先擒王,劉湛松開手下被他揍得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從後邊追上去一腳將那滿臉不可一世的黑壯少年踹到地上。

  那少年當即懵了,他帶了這麼些人來就是沒想過要自己動手。

  「去你!」

  可劉湛完全不給人罵架的機會把手中棍子舞得虎虎生風,黑壯少年毫無還手之力,最終只能灰頭土臉的帶人離開。

  不過臨走前還不忘放狠話。「劉湛是吧,你等著瞧!兄弟們,我們走!」

  曹壯呸了一聲。「也不看看咱們天蒼村是誰的地盤,下次再敢來把你揍得哭爹喊娘!」

  張小滿也嗆聲道:「咱們頭兒可是獵過野豬的人物,你們算老幾?快滾!」

  那幾個少年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加快腳步離開。

  戰後的空地又恢覆了平靜。

  「你們都沒傷著吧?」劉湛看向大家。

  曹鳴說:「挨頓揍算得了什麼?」

  聞青山捂著一只黑眼圈氣憤說:「那猴子似的小個子凈往臉上招呼,爺爺我下次非把他眼睛戳瞎不可。」

  幾人相互打趣,劉湛過去把澈兒帶了起來。「沒傷著吧?」

  澈兒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劉湛給他拍了拍頭上和肩膀上的泥土又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管人家說什麼?下回打架叫哥一起,如果不是大壯他們剛好遇著了,你一個人對幾個人傻不傻?」

  澈兒低著頭小聲說了句。「我知道了。」

  見這孩子又低頭犯倔了劉湛沒好氣的揉了揉他腦袋。「回去吧,如果你大伯問起就說是哥跟別人打架不關你的事,知道不?」

  澈兒詫異的擡頭看向劉湛連忙又低下了頭。

  回家路上劉湛都在思考怎麼跟劉學淵解釋打架的事,沒想到家里一出大劇正要上演,誰還顧得上劉湛哥倆打架的小事?

  傳說中隔壁村長得最漂亮的寡婦李氏正坐在堂屋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憐,老太太,劉學淵夫婦,劉學禮夫婦都在。

  那寡婦李氏嚶嚶哭訴。「逸哥跟我好時可是有言在先的,說我若懷了便娶我進門,如今我肚子都四個月大了,你們說我一寡婦大著肚子在村里可如何立足?他不來尋我,我便只能來尋他了,他怎能說毀婚就毀婚了!嗚嗚嗚嗚,我的命真是好苦啊!」

  劉湛知道這寡婦,她的丈夫也姓李曾經在軍里當過總旗,後來病故了留了四畝私田給妻兒。

  軍田十稅七,私田只需要十稅三,因此寡婦李氏日子還算過得去,齊雲山上這幾條村子的單身漢子都想跟她搭上關系,但李寡婦就是看不上,倒是劉學逸輕而易舉的就把人家給勾搭到手了。

  如果李寡婦是獨身倒也罷了,只是這李寡婦有個兒子據說已經十三歲了,在古代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年紀。

  這時候李寡婦來改嫁,李家的家產是怎麼算?這麼大的繼子又該怎麼安排?

  劉湛把澈兒趕回房里,免得他又聽到些什麼不好的話跑出來撒野,送走了澈兒劉湛自己則蹲到角落聽八卦。

  老太太是氣得捂著心口直喊命苦,劉學禮夫妻兩人側著頭不說話,但也可以看得出來兩人對李寡婦十分的不喜。

  至於劉學淵臉都黑透了,劉湛的娘趙氏坐在一旁也是嘆氣。

  劉學淵一拍桌子。「劉學逸呢?滾哪里去了?」

  「二叔都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三房方氏小聲嘀咕。

  聽罷劉學淵怒氣沖沖地站起。「三弟,隨我逮人去!」

  「上哪去逮人?」劉學禮懵了一下。

  劉學淵氣道:「村里的寡婦家一處一處去尋,還有山下的茶寮酒肆,總歸不過這幾處地方!」

  劉家的動靜引來了左鄰右舍的關注,張富生又通知了兄弟幾個跟著劉學淵一起去尋,這麼有趣的事怎能少了劉湛,劉學淵正氣頭上完全沒留意劉湛跟過來了。

  天蒼村不過就這麼大,一行人很快在胡寡婦家找到了劉學逸。

  劉學淵破門進去的時候,劉學逸正衣衫不整的跟胡寡婦喝酒廝混,醉生夢死好不快活。

  劉學淵本想著把人逮回去再說,沒人留意原來李寡婦也跟著來尋人了。

  那李寡婦見劉學逸在別的女人懷里快活當即氣得撲過去跟胡寡婦撕扯起來,那場面當真十分難堪。

  「我們劉家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劉學淵一巴掌打在劉學逸的臉上。

  所謂長兄如父,劉學逸挨了一巴掌倒也服氣,只是那要死不活的樣子讓劉學淵更加火冒三丈。

  胡寡婦的家已經被好奇的村民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劉學逸不要臉面,劉學淵還得顧及劉家的臉面,只得把火氣咽了回家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經小可愛提醒增加了解釋,劉湛穿越過來看不懂古文字,也是要從頭開始學,文化程度依然堪憂是個學渣,哈哈





第9章 寡婦上門、下

  劉家堂屋,李寡婦坐左邊,胡寡婦坐右邊,劉學逸跪在正中間祖先牌位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那李寡婦哭,胡寡婦也跟著哭,本來招惹一個李寡婦就夠嗆了,現在還多了個胡寡婦,老太太被氣得不輕捂著額頭一個勁的呻吟。

  這胡寡婦可不是省油的燈,一來便出示了劉學逸給她寫的婚書。

  那婚書是一塊破布,用碳寫了幾行大字,大概意思就是劉學逸求娶胡寡婦為妻。

  李寡婦一看胡寡婦還有婚書當即大感不妙,哭得是那個驚天動地。「孩兒,娘跟你去死了算了!你爹不管我們了,我這就投河去!」

  劉家人忙去攔著好一頓安撫,李寡婦畢竟是懷了劉學逸的孩子,總不能真把人逼死了,劉家的名聲也是徹底完了,子孫後代也別想擡得起頭來。

  可話說回來事情要怎麼解決,大家又僵在了那里。

  「都娶了唄。」劉湛噗嗤一笑。

  劉學淵瞪向劉湛,劉湛聳了聳肩後退一步不說話。

  那邊劉學逸毫無反應跟死人也沒兩樣了,劉學淵心里對這弟弟是又氣又憐,更多的是無奈,最終滿腹的怒火也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李氏,我聽說你家中尚有一子年僅十三,你若改嫁幼子作何打算?」劉學淵先問寡婦李氏。

  說起亡夫之子李寡婦漸漸收起了哭泣,她這些時日不是沈浸在劉學逸的溫柔鄉里,便是在琢磨如何留住劉學逸的浪子心,倒是把亡夫之子給放到一邊了。

  胡寡婦一聲冷笑,全然看笑話般的鄙夷李寡婦。

  「我子……我子……」李寡婦心中糾結。

  「我聽聞你的亡夫還留了幾畝私田給你母子兩人,這田產按理應該屬於亡夫之子。」劉學淵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我劉家雖然落難但骨氣尚存,斷然不會做出搶占幼子私產的事來,你若改嫁獨留幼子持家,幼子又如何能守住這些私產?你若不管不顧的改嫁,又怎能對得起你亡夫的在天之靈?」

  聽完劉學淵一席話,李寡婦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胡寡婦幸災樂禍。「都有兒子有田產了好好過日子不行,非得出來勾搭漢子,我看你還有什麼臉面見自家兒子。」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可真是難了。

  「可我肚子里懷的是你們劉家的孩子,你們也不能不管呀!」李寡婦沒了主意只得嚶嚶哭泣。

  「嗚嗚嗚,我的命怎麼這麼苦,以為跟了李旗頭能好好的過日子,哪知是個短命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幼子也不容易啊!」

  李寡婦哭得好不可憐,末了又覺得可氣。

  「你們去十里八鄉的問問,我李氏這些年守寡跟誰好過?如果不是遇到逸哥,我也是打算實心的帶著兒子過日子。」

  這倒是真話,李寡婦的名聲向來不錯,比起胡寡婦要好太多。

  這胡寡婦無兒無女,就指望著到她家來的男人給接濟一些過日子,因胡寡婦眼界也高,總想再嫁得嫁得更好,便一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中,說難聽點跟妓子沒有兩樣。

  劉學淵沈吟不語,李寡婦滿臉哀戚,胡寡婦則勝券在握。

  劉家院墻外都是聽墻根的村民,牽扯上改嫁遺產等問題在古代鄉村可是大事,若是大家族甚至要進祠堂裁決。

  事情很快便傳到隔壁上橋村,有好事者竟帶了李寡婦的兒子過來,揚言他娘要帶著家產改嫁了。

  齊雲山通天峰這一帶的村子幾乎都是由戰亂逃荒的流民和這兩年流放的犯人組成,村子里能稱上族的姓氏極少。

  像李旗頭就是獨戶,李旗頭生前的好友生怕劉家把李旗頭的家產貪了去,忙帶了李旗頭之子李小連過來。

  只見一夥來勢洶洶的人夾著一少年闖入院中,一來便叫囂。「李旗頭的獨子在此!李寡婦,你要改嫁,須得經過你子同意才行!若把田產帶走更是不行!」

  劉湛好奇的看向那少年,李小連長得高高瘦瘦的,身上衣服頭發都很整潔,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李寡婦把他照顧得很好。

  劉家院子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因為劉學淵已經有言在先不會貪幼子家產,便有天蒼村的村民為劉家抱不平。

  「誰要李旗頭的家產了,是你們村的李寡婦求上門來要嫁,你白送的地人家劉先生也瞧不上!」

  「就是,人劉家可是大氏族即便落了難也不是隨便一個寡婦就能高攀得上。」

  「我聽說劉家二叔可是有秀才功名,劉家先生更是舉人老爺出身,若不是遭逢變故……」

  圍觀村民各種議論紛紛。

  劉學淵本不想把事情鬧大,可如今他不出面給鄉親們一個交代都不行了。

  「各位,請聽我一言。」劉學淵站出來朝眾人拱手。「我二弟的糊塗事給鄉親們帶來麻煩了,此事因我劉家而起,我劉家必定會給大家一個說法。」

  鄉親們逐漸安靜下來。

  劉學淵來到李小連跟前。「你母親要改嫁一事,你事前可知曉?」

  李小連低著頭,片刻方小聲道:「我曉得。」

  「你母親如何對你說?」劉學淵又問。

  李小連看了一眼哭成淚人的李寡婦。「我母說會帶我一起……」

  劉學淵暗松了一口氣。「那你可願意隨母改嫁?」

  一時在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場視線都集中在李小連身上。

  「我只有一母,自然要隨母親去,只是我不能改姓,亦不能將我名下田產移給他人。」

  劉學淵有些詫異。「這番話是否有人教你這般說?」

  「是我娘的意思。」李小連垂下頭。

  「好,好。」劉學淵連連點頭,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你娘懷了我劉家的孩子,必定要嫁入劉家,雖然我劉家落難生活艱難,一日三餐僅夠糊口,但是也斷然不會虧待了你們母子。」

  有上橋村的村民想要打岔立即被拉住,劉學淵無視那些鬧事的人。

  「至於你父留下的田產自然是你的,私田里的收成我劉家亦不會動用一分,盡數由你母親替你保管,待你成親之後便盡歸你自己處置,如此可好?」

  有上橋村的村民著急道:「小連,你可想好了,若入了別人家就任人處置了呀,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背地里昧你的田地?」

  一旁曹壯他爹曹鐵聽了差點沒一拳頭過去。「劉先生會看得上李家那點私田?我呸!」

  又有上橋村村民說:「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準?」

  天蒼村的村民群情激奮,七嘴八舌的罵。

  「這里這麼多人可以替李寡婦之子作證,誰還能在全村人的眼皮子底下昧了他們家私田?人劉家是大氏族,你算個鳥?」

  眼見又要吵起來了,劉學淵忙打圓場。「我看這樣吧,為求公正,我立下文書,並請陳百戶作證如何?」

  立下文書便不能作假,鄉親們一時都覺得十分公道,也對劉學淵的為人十分佩服。

  李寡婦家能有這個結局可謂是皆大歡喜了,李寡婦在一旁又喜極而泣。

  但是胡寡婦的臉色便十分的難看,李寡婦的名分是定下來了,那她的呢?

  這時劉學淵卻朝眾人拱手送客,只字不提胡寡婦。

  「我二弟與李旗頭之子的文書會另行定日子請陳百戶作證,項時還請鄉親們一同來作證,今日我劉家還有家務事未處理,在此恭送各位。」

  曹鐵曹馬張富生哥幾個幫忙趕人,總算是把劉家院里院外的人給請走了。

  「劉家大爺,你把李氏的名分定下了,那我的名分怎麼算?」胡寡婦心急不已的追問。

  這會劉學逸已經沒事人一樣的回房睡覺去了,老太太被氣得頭暈腦脹由三房夫妻陪同回房休息,如今堂屋只有劉學淵和趙氏。

  面對胡寡婦劉學淵便沒有那麼好的臉色了。「我二弟寫與你的婚書,一沒證人,二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不能作數。」

  胡寡婦的臉色立即大變拔高聲音道:「你們這是想賴婚?!」

  劉學淵不說話,胡寡婦當即著急了。

  「你們若是賴婚我便一頭撞死在這里!我!我,啊!我的命好苦啊!」突然胡寡婦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潑來,又哭又喊的不堪入目。

  劉湛冷笑的抱手靠在墻邊看著,若是他會毫不猶豫的把這潑婦給打出去,只是礙於劉學淵在,他還是得收斂一下。

  「我二弟已定下續弦妻子,你若願意為妾便留下,要哭要鬧隨你自便。」劉學淵冷著臉。

  最後這場鬧劇還是以胡寡婦灰溜溜離開為結束。

  劉學逸對這個結果無可無不可。

  續弦的婚禮非常簡單,劉家選了個黃道吉日到隔壁村接了李氏母子回家,簡單行了拜天地的儀式,一家人吃了頓飯便算禮成。

  二房本就有一子一女,如今又多了一個繼子並肚子里還未出生的孩子,一下子劉家的房子便不足起來。

  劉湛提了建議讓澈兒和李小連跟他一個房,馨兒跟老太太睡,房子問題暫時解決。

  起初劉學逸還在家待了幾天,沒多久便又打回原型,劉家人拿他沒辦法李氏也拿他沒辦法。

  說起李氏,因李氏是軍戶出身實打實的賤籍老太太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對李氏的態度就是無視,老太太近前依舊由三房方氏在照顧。

  不過劉湛卻對李氏表示真心的歡迎,總算有人來幫忙趙氏做家務活了,李氏是個勤快的人,即便懷孕也沒有躲懶,屋子里外都打掃得幹幹凈凈。

  如此便又過了一月,李小連每日也跟著劉湛他們習字,少年們很快就混熟了,劉湛也多了個小弟。

  之後的日子日覆一日並無多大的變化。

  偶爾劉湛跟著劉學淵下山了解到一些大楚與西夏的戰況,大楚軍隊並未如宣帝所願快速攻克西夏軍,反而是顯出了弱態,劉學淵常自搖頭嘆息,也只能嘆息了。

  劉家的日子並無不同,直到半年之後有一人帶著兒子求上門來。

  那人叫呂水橋,武源縣人,經營雜貨生意家中有私田三十畝還有一間鋪子,呂家在武源縣也能算是富戶。

  呂水橋供了長子呂樹生進私塾讀書,如今呂樹生已經二十四了卻只得童生功名,私塾教習覺得他已晉升無望便將其勸退。

  供給一個學子實在不易,呂水橋自然不服,帶著兒子四處求學,不知聽誰提及天蒼村有一名舉人老爺便慕名而來。

  呂水橋此行是誠意滿滿,帶了兩石精糧並五匹布做見面禮,說是正式拜師還另有束脩奉上,並且自備書籍教案,劉學淵只管指導便行。

  劉家都窮得叮當響了,劉學淵哪里還有拒絕的余地?不管呂樹生是否呆子,看在見面禮的份上也不好拒絕。

  於是劉家又多了一名學生,為了安置呂樹生,劉學淵把劉湛房間隔壁的庫房清理出來,家具由呂家置辦。

  房子簡陋但是呂樹生並未抱怨半句,也沒有怠慢了劉家任何人,劉學淵見此子品性確實不錯,教導起來自然用心幾分。

  「頭兒,那夥人又來了!」村里一小子急哄哄的跑來。

  這日午後,劉學淵在房間里單獨給呂樹生授課,而劉湛幾個少年則正在堂屋練字,繼子李小連也在其中。

  「誰又來了?」劉湛把練字的枝條一扔。

  那小子趴在窗口小聲道:「是東流村的胖虎,還帶了十來個人呢。」

  自從劉湛把上橋村的少年村霸揍跑之後,他天蒼村頭兒的名聲就傳出去了,又加上他勇鬥野豬的事跡,劉湛的名號在少年中傳得是沸沸揚揚。

  於是別個村的少年村霸便不服了,像這樣帶著小弟來挑釁的事情時有發生。

  古代少年也有中二病,而且病得不輕,劉湛心里面很是不屑,可人家都欺上門來了不去豈不是丟了他天蒼村頭兒的臉?

  劉湛給曹壯他們示意了個眼色,曹壯曹鳴李小連張小滿立即跟上來,澈兒和聞青山留下來背書打掩護。





第10章 雲中書院

  胖虎人如其名壯得跟肉山似的,是東流村百戶長的兒子,大名郭東虎。

  齊雲山上這數條村子沒人不知道東流村的村霸胖虎,據說十歲的時候跟人打架就把一孩子給打死了。

  那孩子是流民之後無權無勢,他爹給對方父母補償了二兩銀子,威逼利誘之下這事便被壓下不了了之。

  在這之後郭東虎更是橫行霸道,小小年紀已經讓人聞之色變。

  劉湛也對這人略有耳聞,只因天蒼村跟東流村還隔了上橋村和下橋村,平日里幾乎不來往,因此也沒有將此人放在心上,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郭東虎帶人來砸場子一事很快在天蒼村少年里傳開了,劉湛帶人到時,空地上已經圍了不少同村的少年,見劉湛來了大家都自發的站到劉湛那邊的陣營去。

  來到天蒼村這兩年時間里劉湛每日都有保持鍛煉身體,原本瘦弱的少年已經高壯了不少,劉湛估摸著自己現在應該也快有一米七了,再過兩三年個頭長到一米八應該問題不大。

  他本人是非常滿意的,可這會跟郭東虎站一起,連劉湛都覺得對面就是一棟肉山一般的感覺!

  郭東虎抱手鄙夷的看著劉湛。「你就是劉湛?殺了野豬的劉湛?怎麼跟一顆豆芽似的,殺野豬的事莫不是你瞎編的吧?哈哈哈。」

  東流村來的人也跟著瞎起哄嘲笑。

  劉湛沒好氣,也懶得跟小屁孩打嘴仗。「來鬥一場三局兩勝怎麼樣?」

  郭東虎此行就是為了挑釁奚落對方而來的,正打算把對方激怒好打一架讓劉湛知道他胖虎的威名,沒想到劉湛會主動提出武鬥。

  「怎麼個鬥法?」郭東虎來了興趣。

  「你出三個人,我出三個人,三局兩勝,一對一武鬥,你胖虎好歹也是一方老大親自下場多沒面子不是?」

  郭東虎四處尋釁滋事向來都喜歡自己動手,被劉湛這麼一說,也覺得老大親自動手確實是太沒面子了!

  老大就應當指使手下去幹架才對,就像他爹帶人上陣殺敵一樣!

  「行,你們要是輸了得給我下跪磕頭!」郭東虎信心十足。

  劉湛在心中冷笑,他一來就觀察過郭東虎帶來的人,一看就是蝦兵蟹將,曹家兄弟輕易都能把對方撂倒的貨色,劉湛唯一忌憚的只有郭東虎,先給他個下馬威挫挫他的威風。

  「頭兒,我先上!」不需要劉湛說話曹壯第一個站了出來。

  曹壯雖沒有郭東虎胖,但體型也不小,而且身上都是紮實的肌肉不像郭東虎那般滿身贅肉。

  郭東虎帶來的小弟們一看曹大壯站出來便有些怯場了,都默默的往後縮了縮,郭東虎隨手提溜了一個人往前一推。「你去。」

  那人便只能硬著頭皮對戰曹壯,毫不意外的打沒三個回合就被揍趴下了。

  郭東虎的臉色很是難看,又推了一人出來跟曹壯打,這會居然一個回合就被揍趴下了,接下來郭東虎不甘心的又推出兩名小弟,均被曹壯兄弟打了回去。

  「郭老大,按照咱們約定的武鬥規則,你輸了。」劉湛抱著手似笑非笑。

  郭東虎的大臉盤漲得通紅,去他的武鬥規則,當即撲了上去要揍劉湛。

  劉湛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出,方才曹鳴下場的時候,他已經跟曹壯使了眼色,一會由他們兩人合攻郭東虎,只有傻子才會跟郭東虎一對一的打。

  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已,劉湛收的小弟們全都一擁而上,打得是那個塵土飛揚滿地翻滾。

  郭東虎這人渾身是肉,拳頭打在上面根本不痛不癢,劉湛只得改變策略用摔跤的方法攻他下盤。

  北地民風彪悍,村與村之間的年輕人哪天不打架鬥毆?村民都見慣不怪了,然而像這次這麼聲勢浩大的還是頭一回,很快便有人傳到了劉學淵那。

  「劉先生,你家小子又帶人打架了,在曬谷場那邊呢。」有好事者在劉家院前喊了一嗓子。

  劉學淵黑著臉從屋里走出。

  這場鬥毆沒有持續很久,劉湛刻意放了水讓明面上雙方打成平手,郭東虎撂下狠話說改日再來便氣沖沖的離開。

  這郭東虎的父親去年被召回兵營里當把總,是齊雲山里唯一有實權的百戶長,劉湛不想把人得罪透。

  劉湛回到家時,劉學淵正在門口等他,原本打了勝仗的少年們正興高采烈的說笑這下全都蔫了。

  五個少年被罰在院墻下舉著手長跪。

  「郭東虎也不過如此。」曹壯打了勝仗十分得意。

  「你的武功比他強,但他身體壯。」張小滿說。

  「我再多吃一點也能這麼壯。」曹壯不服。

  雖然被罰跪但幾個少年聊得興高采烈,完全沒留意劉學淵去而覆返,結果就是又每人多罰半個時辰。

  之後到了盛夏李氏生了,是個女孩兒,劉學逸給小女兒起名為嵐,劉家女孩排輩是悅字,大名劉悅嵐。

  嵐姐兒出生時劉學淵和劉學逸正好陪同呂樹生進武源縣城趕考,這是劉學淵第一個應試學生自然十分重視。

  在大楚考縣試需要考兩次,一次正試一次覆試,三日之後放榜通過的便是秀才。

  大楚的秀才並無什麼階級特權,諸如見官不拜免田稅等等特權只有舉人老爺才能享受,但只一點便讓所有庶民百姓趨之若鶩,只要考過了秀才便能任濁官,也就是九品以下不入流的小官吏。

  當今天下從周起便有蔭恩世襲的慣例也有捐官的慣例,只要花點錢便能父死子替,只要當官哪怕是一個不入流的濁吏都能成為豪強,這一觀念已經深入大楚百姓,因此僅僅是一場縣試都能引起四方重視。

  三日後放榜,呂樹生考上了秀才!

  此事在通天峰十里八鄉可謂是轟動一時。呂樹生一個寂寂無名的富戶之子,瞬間被大家所熟知。

  呂水橋父子帶了一車禮品敲鑼打鼓的到劉家叩謝恩師,禮品里除布匹糧食生肉之外還有二十兩銀子,劉學淵本想婉拒,呂水橋父子說什麼都不肯收。

  呂樹生考上秀才之後,劉學淵的名聲也在當地宣揚開來,幾乎隔日就有人慕名而來求學,見了劉學淵便喊先生,見了老太太便喊老夫人,簡直沒把劉家捧上天去。

  起初劉學淵想要婉拒,畢竟他是戴罪之身,總覺得自己愧對為人師表的身份。

  倒是劉湛動了心思,如今劉學淵小有名氣,開辦學堂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來求劉學淵的都是底層老百姓,也不怕會引起皇帝注意,再說了皇帝光顧著打仗也管不了他們了不是?

  劉學淵本人是完全沒有開學堂的心思,但是架不住劉湛先給老太太洗了腦,又三不五時的慫恿全家人,而最終讓劉學淵點頭同意的理由卻是因為劉學逸。

  別看劉學逸現在自暴自棄,其實他也有秀才的功名。

  劉家風風火火地動了起來。

  先是花了四兩銀子在劉家屋後圈了一塊空地,因著劉家是軍戶他們現在住的房子算公家的,這自己花錢買的地便算私產,可隨劉家自行買賣處置。

  買了地接下來是蓋房子,在山上蓋房不用花錢買材料,只需要給幫忙的鄉親們管兩頓飯。

  劉學淵按四合院的樣式設計,用泥胚做外墻稻草蓋頂,雖然簡陋但是樣式周正。

  正屋為真知堂給一心考科舉的學子上課,東廂為蒙學堂顧名思義給孩子們上課用,西廂隔了三間房做宿舍,里面蓋的是大通鋪一間房可住十人,門廊左邊角房是廚房,右邊角房是學子的公共書房。

  劉學淵給學院命名為雲中書院,當雲中書院的牌匾掛上大門,在這窮鄉僻壤的山村里也頗具氣勢。

  劉家選了個黃道吉日祭拜天地。

  當天天蒼村附近十里八鄉的鄉親都來了,這可是齊雲山上的第一間學院,附近幾條村的百戶長都親自帶了禮過來恭賀,甚至沛縣令也差人送來了賀禮。

  這一天,劉學淵三兄弟都穿上新做袍子,白色的道袍外套黑色的無袖襟衣,頭上帶黑紗綰巾,標準的教習裝束。

  雖然都是普通布料,但就這通身的氣度已是折服了所有人,劉學淵臉上也出現久違的自信。

  雲中書院第一批招收的學生有二十四人,因為來求學的全是普通百姓,劉學淵並沒有定下很高的束脩,可以給錢也可以給糧食。

  劉學淵又給雲中學院定下一系列的規矩,住在附近鄉村的學生可以走讀,每日按時來上課便行,幹糧自備。

  至於寄宿的學生,書院按月收五十個銅板的床位費和三百個銅板的夥食費。

  學生筆墨紙硯自備,蒙學堂暫時不需要筆墨紙硯。

  相比其它縣城的學院,雲中書院的入學門檻相當低,即便開學後依然陸續有富裕一些的農戶把孩子送來入學。

  劉湛給雲中書院算了一筆賬,買地蓋房打造桌椅家具還有買書籍教材一共花了十五兩整,至於束脩收入,蒙學堂的人數雖多但是束脩很低,也就真知堂有些富余。

  一年算下來束脩的收入刨去日常買筆墨紙硯花銷,能剩下十兩銀子純利算不錯了。

  一兩銀子是一千文,十兩也就是一萬文,如今齊雲山上的粗糧價已經漲到粗糧三百文一鬥,十鬥是一石,書院一年收入約粗糧三石多點,這樣一對比想靠書院收入養活一家人不現實。

  當然,齊雲山上的糧價高得離譜是一個重要原因,以錢買糧並不伐算,甚至錢銀沒有糧食值錢。

  這個虛高的糧價恐怕短時間內都不會下降,想養活一家子人還是得種地,那十畝田依舊是劉家的根本。

  劉湛略失望但並不灰心,錢賺得不多名聲卻是打響了,在齊雲山有了人脈關系以後不愁沒有出路。

  此時劉湛的心思也活泛起來了,齊雲山上的水田約十兩至十一兩銀子一畝,呂樹生父子給的禮金還剩五兩,加上最近新收的束修正好可以買一畝水田。

  以後每年書院都有十兩的盈利每年能買一畝水田,這可是私田,交稅只需要十稅三!

  這樣一想劉湛哪里還坐得住忙去找劉學淵說道。

  劉學淵幾乎是一口答應。「吾兒想法甚好,土地才是咱們的根本,待日後慢慢積累私產,咱們的日子遲早會好起來。」

  買田的事情事不宜遲,劉家三兄弟親自找了天蒼村陳百戶,陳百戶的三子四子都入了雲中書院的蒙學堂,對於劉學淵要買田的事情自然十分上心。

  三天後他為劉學淵尋到了賣主,是同村的牛家。

  牛家次女婚事在即,小兒子卻又得病正是花錢的時候,牛家放出來的價格是十二兩一畝,聽說田是賣給雲中書院的劉先生立即就松口了願意按市價十一兩一畝出售。

  劉學淵見牛家的地都已經耕好並插上秧,且秧苗長勢喜人便給加了五百文,對此雙方都十分滿意。

  至此劉家也算是有私產的富戶了,劉學淵把田契交給趙氏保管,趙氏想到老太太還在她不便拿大便推辭了,還是劉學淵一言點透。

  「夫人拿著無妨,當年還住在劉府時母親便將中饋大權交予你,如今家中遭難,不過是一畝田的地契罷了,誰拿著都一樣。」

  趙氏也想明白過來,是她想著這一畝田的私產來之不易因此過分小心翼翼了。

  既然想明白有些建議趙氏便想提出來。「家里還剩二兩銀子,我想給幾房添置一些新的被褥家什,衣服倒是不缺,呂水橋給的布匹正好夠給一家人做新衣。」

  劉學淵忙道:「夫人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光想著開學院的事情沒考慮到各房用度。」

  「現在添置也不遲,反正這兩年不也這樣過來了嗎。」趙氏溫婉的笑。

  劉學淵心里熨帖,於是又決定在筆墨紙硯的用度里抽出一兩給趙氏翻修屋子,總是靠自己修修補補也不是事,不如請來匠人一次修妥帖。

  不知不覺劉家人被發配到齊雲山已經兩年,孩子們也漸漸大了,房間便顯得緊張。

  趁這機會劉學淵又做主在劉家西側加蓋一間屋子,匠人看在雲中學院的面子也沒有多拿銀錢。

  新蓋的屋子里有四間小房,分別給了劉湛他們四個大些的孩子一人一間,李小連也分了一間。

  至此劉家風風火火的動靜終於安靜下來,每日只有隔壁雲中書院傳來郎朗讀書聲。

  劉學淵三兄弟,上課時是教習,下課了該下的田還是得下,該節省還是得節省,唯一的改變是齊雲山十里八鄉的人對劉家越發的敬重。

  劉湛不是讀書的料,字認得差不多便不願意成日待在書院里了,劉學逸管孩子沒有劉學淵嚴格,劉湛只要完成了當天功課,劉學逸便不會拘著他。

  今年入秋趙氏懷孕了,劉湛一有空便會上山給趙氏獵些野物補身子。

  劉湛知道自己不可能生兒育女,也是滿心期盼趙氏能生個大胖小子好讓劉學淵有後,免得日後架著他去傳宗接代。

  也是在十四歲這一年劉湛來了初精,自從來到古代之後,他已經多久沒有想那回事,夢里的翻雲覆雨讓他醒來時還回味無窮,只可惜夢里是一張模糊的臉,讓劉湛抱憾不已。

  之後日子平淡無波,次年盛夏,趙氏足月生下劉學淵的次子,許是劉湛的投喂起了作用,小子出生時聲音洪亮,小胳膊小腿有力的踢蹬著,來幫忙接生的婦人們都說小子壯得很。

  劉學淵給次子起名為淙,大名劉明淙。

  淙兒出生的這一年大楚也發生了很多事情。

  大楚與西夏久戰無果,朝中勢力一年一大變,半年一小變,光是丞相便換了四任,有數個大世家趁勢崛起,也有數不清的家族無聲隕落。

  邊疆戰事不止,朝中勳貴又沈溺於朋黨之爭,國內物價飛漲,地方豪強土地兼並之事嚴重,國中流民隨處可見,天下人心逐漸不穩。

  大楚與西夏的一戰最終以和談為結束,大楚以割讓三州之地為代價讓西夏退兵。

  這一結局就像一記強有力的耳光,把宣帝的臉都打腫了,他一登基就壓迫世家勢力的一系列舉措,此時換來的是世家的大崛起。

  借著這一役,世家再次占據上峰,世家勢大的情況甚至比文帝在位時還要嚴重。

  宣帝為了挽回臉面在來年開春大開恩科,意圖通過科舉把戰敗的窘態掩蓋過去。

  此次恩科雲中書院有三名秀才應考,此三人都是劉學淵的得意門生。

  劉湛跟著劉學淵到縣城為三人送行。

  武源縣城的城門樓下,因劉學淵是戴罪之身不能離開武源縣地界,因此不能陪同三人前往郡城應試,只能在縣城里作別。

  此次前往郡城應試的有吳正則、周清林及呂樹生,三人均年輕氣盛,此番應試也是躊躇滿志。

  劉學淵和學生在依依惜別,劉湛則蹲在樹下納涼百無聊賴的四下張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趕車的聲音,是幾輛囚車,囚車里關著老老少少足有二十幾人,劉湛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人不禁想起了三年前初來乍到的情景。

  「時候不早了,你們去吧。」劉學淵揚了揚手示意學生們快些上路,看著馬車越行越遠,直至消失在道路盡頭方感慨良多的轉身。

  「爹,我餓了,咱們去林記吃碗面條再回去吧。」劉湛是真的餓了,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日怎麼吃都總覺得吃不夠。

  劉學淵自然應允,劉家經過三年的休整家境已經比初到時強上許多,最起碼吃飽穿暖已是不成問題。

  許是劉學淵送別了學生又想起了當年自己也曾如此這般去應考,劉學淵感慨良多破天荒的點了兩盤小菜兩張烤餅並兩碗大鹵肉面與兒子放開了吃。

  武源縣城很小,劉湛父子吃面的林記就在縣衙斜對面,劉湛吃面的時候就看到那些新來的囚車停在縣衙門口等著安置。

  林老板看著那些囚車小聲道:「劉先生,方才那役頭到我這買幹糧來了,我聽他手下說是那些犯人里有皇親國戚。」

  劉湛這人就愛八卦當即來了精神氣。

  劉學淵詫異道:「大楚皇嗣不豐,能算得上是皇親國戚的並沒有幾家,那僅有的幾家皇親國戚無不是封侯列相,怎麼會隨意發配?那役頭的話怕是不實吧。」

  「實不實的我等邊塞百姓自然不知,不過我卻常從行商口中聽說天子與先帝外戚不和。」林老板小聲道。

  劉學淵心里隱隱有些猜測,先帝外戚不正是安國公宋氏嗎?難道是?劉學淵心里跳了一下。

  這時劉湛注意到了一輛囚車,那囚車只關了兩人,一名生病的成年男子和一名少年,少年一直擁著生病的男子,看樣子兩人應該是父子。

  這一路上必定沒少遭罪,不生病才奇怪了,劉湛心里邊想著站了起來走過去。

  「給你,是熱茶。」劉湛把裝滿水的竹管遞過去。

  那少年詫異的看著他,因滿身污穢也瞧不出模樣,只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讓劉湛不由得多瞧了一會。

  「喝吧,來到這就不礙事了,一會那些役頭辦完交接文書便有當地的衙役把你們送上山去。」劉湛邊說著又把一塊餅掰了一半給他自己嚼著另一半。

  少年只遲疑了一會便全部接過,第一時間卻不是自己先吃喝而是喂給病中的父親。「爹,有水了,你喝一些。」

  那男子看樣子像是發燒了,已是病得有些糊塗,兒子喂來水他便迷迷糊糊的喝著。

  劉湛倚在囚車邊上。「喂,我聽說這次發來了皇親國戚就是你們嗎?」

  誰能想到會有人這樣直接的問?少年直接楞了。

  「逆子,只一會沒拘著你又在惹事!」這時劉學淵毫不留情的揪著劉湛一只耳朵往回拽。

  「哎哎!爹!疼疼疼!」

  「縣衙之前也由你胡亂打聽犯人身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劉學淵在他後腦勺上又呼了一巴掌。

  劉湛叫屈。「我就隨口一說罷了,再說了,爹,難道你就不好奇?」

  劉學淵瞪了兒子一眼,看起來不想搭理這笨兒子卻將自己碗里一塊還沒動的肘子肉夾到他碗里。

  「快些吃,再不回去就趕不上晚飯了,你娘又該擔心。」

  劉湛看到碗里的大肉啥委屈都沒有了大口大口的吃得滿嘴流油。





第11章 宋氏父子

  劉學淵劉湛父子二人回到天蒼村正好是傍晚,村里家家戶戶炊煙裊裊。

  田間地頭三三兩兩的漢子扛著農具回家,見了劉學淵都客客氣氣的打招呼。

  雲中書院從不把來旁聽的孩童趕走,只要來了都讓到後面聽課,因而村人都十分感謝劉學淵,見了面也是恭敬的稱一聲劉院長。

  父子二人到家時趙氏跟李氏正忙著張羅晚飯,從縣城回家的路早就把那碗面條消化完了,劉湛此時又饑腸轆轆的等開飯。

  只是等到擺了飯卻不見劉學淵,此時天都黑透了,等了一會還等不到人,老太太便做主先開飯,又讓趙氏給劉學淵留了飯菜熱在鍋里。

  飯後劉湛收了殘羹剩飯到後院喂旺財,那只小狼崽子已經長得膘肥體壯,光吃剩飯自然長不了那麼好,還得靠劉湛每日帶它上山去任由它自己獵野味吃。

  待劉湛喂了旺財回房一開門卻嚇了一跳。

  劉學淵先他一步說:「湛兒,你來得正好,快去請村里的張大夫,就說是你弟弟生病了切莫聲張。」

  劉湛沒有多說立即出了門。

  好家夥!他爹居然不聲不響的把人接回家里,他就說自己肯定沒看錯,那父子果然就是被發配的皇親國戚!

  「夫人,麻煩你去燒些熱水。」劉湛一出門劉學淵又拜托自己的妻子。

  「哎,好,我順便去取一套你跟湛兒的衣裳來給他們換上。」趙氏忙答應。

  「如此正好,謝謝夫人。」

  床上的男子掙紮著要起身感謝,劉學淵又將他摻了回去。「宋兄,快躺下,你身上的傷要緊。」

  不一會劉湛就回來了。

  作為村醫張大夫見多了新發來的犯人,一看便知是受了刑,早就見怪不怪,先是把了脈,後又查看了病人雙腿的傷。

  「發熱好辦,兩服藥下去便能退了,只是這腿傷……」張大夫搖了搖頭。「恕我直言,這是受過刑吧?」

  宋宜均慘然的點頭。「我知這腿是沒治了。」

  一旁,宋鳳林倔強的咬牙忍著淚水但還是忍不住哽咽。

  他的族人有一大半都在牢里受刑而死,僥幸活下來的也都被判了斬立決,如果不是身為仁帝皇後的姑母以死威逼宣帝,他們父子二人也不可能活下來。

  有一些話不能當著外人說,劉學淵長嘆一口氣對張大夫道:「勞煩張大夫先為宋兄治傷止痛。」

  張大夫雖被稱為大夫,實則只是個赤腳村醫,給人瞧病用的也是祖上傳下來的土方子,劉湛方才就仔細瞧過宋宜均的雙腿,不用摸骨都看得出來是粉碎性骨折,張大夫至多是用土方子給宋宜均止疼,接骨是不可能的,這腿是必廢無疑。

  劉學淵給張大夫付了幾十個銅板的藥費,張大夫是個聰明人也不多留,叮囑一些要注意的事便離開了。

  這時趙氏讓劉湛去廚房提來兩桶熱水,她回房取來兩套衣服。

  「說來失禮,因不知有客人來訪晚飯沒有準備,我炒了些臘肉和蔬菜煮了一鍋稀飯,兩位客人就著小菜吃將就一頓罷。」

  「嫂子客氣了,宋某感激不盡。」宋宜鈞說罷就要作揖行大禮。

  劉學淵忙道:「宋兄不必多禮,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萬事改日再相商,宋兄且好生休息,保重身體要緊。」

  劉學淵沒再多說招呼上妻兒回房,這一晚劉湛則到庫房對付一晚,不過他沒急著去睡而是跟著劉學淵進屋。

  趙氏又去廚房取來留給劉學淵的飯菜,劉學淵坐在炕上吃,劉湛抱著淙兒玩,趙氏取來針線繼續給小兒子做衣裳。

  「爹,那兩位真的是皇親國戚?」劉湛好奇心滿滿的問。

  劉學淵點頭感慨道:「正是仁帝的國丈安國公宋芳成的二公子宋宜均,還有宋宜均的長子宋鳳林。」

  「爹,安國公得罪當今皇帝了?」劉湛抱著淙兒逗玩,捏著他的小肥手。

  劉學淵說:「具體原因我並沒有細問,八九不離十是因為聖上的遷怒,當年你爺爺向先帝直言不宜早立皇太弟因而被聖上清算,其實還有一人也阻撓過此事,那便是國丈安國公,只因安國公勢大聖上不好立即向其發作罷了。」

  若說宣帝最恨誰當數這安國公宋氏,仁帝的皇後乃宋氏嫡女,宋氏在仁帝一朝可謂是權傾朝野,當時還只是親王的宣帝一直備受宋氏打壓。

  劉氏與宋氏同為先帝舊臣寵臣,劉氏受到宣帝清算宋氏又怎會幸免。

  把懷里的淙兒換了個姿勢,劉湛嗤笑。「皇帝可真記仇,他登基之後先後清算有過節的大臣,就連國丈都讓整得家破人亡。」

  劉學淵邊吃邊道:「當年太祖在諸皇子中甄選太子就曾說過,宣帝的性格剛烈果急,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情都與太祖自己極為相似。」

  至於最後太祖為什麼沒有立宣帝為太子,世家私下里卻流傳著一個說法,說是大雲寺的國師給諸皇子批命,宣帝是商紂王的命格,因此太祖才改立長子。

  怎想仁帝壯年暴斃沒留下一點血脈,最終帝位還是由宣帝繼承。

  劉學淵又道:「我聽宋兄說,宣帝登基之後寵信周氏,宋氏覆滅正是周氏借宣帝之手鏟除宋氏以圖取而代之。」

  說罷劉學淵搖了搖頭不想多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說的就是宋氏和劉氏。

  「娘!淙兒尿我身上了!」這時劉湛突然跳起來哇哇大叫,被高高舉著的小胖墩還樂得呵呵直笑。

  趙氏忙接過小兒子。「突然來了客人給忙忘了,往日這個時辰得給淙兒把尿,你快去換身衣裳吧。」

  劉湛無奈道:「好,我回去睡了。」

  劉湛這一覺一夜無夢,天方蒙蒙亮院子里便有了動靜,起早的趙氏和李氏正在給全家人做早飯,還有隔壁雲中書院聘請的廚娘張嬸子聞嬸子兩人也在忙著為學子做早飯。

  劉湛也醒了,劉家在天蒼村安頓下來之後他便恢覆了軍人作息,天方亮便起床先繞村跑上一圈再回來用早飯。

  晨跑回來進門,劉湛像往常每一天那樣先到劉家後面的小溪洗臉擦身,為了方便取水,去年劉家哥三人給小溪用石頭磊了個取水井,劉湛脫了上衣這溪水冰涼透心澆在身上當真痛快。

  忽然身後有些動靜,劉湛摸了一把臉擡頭。

  只見一名與他身量相仿的少年提著水桶有些尷尬的站在那,然後劉湛一口氣提在了嗓子眼。

  眼前少年鳳眼明眸,端方俊秀,即便穿著粗布衣裳也沒有掩蓋那通身的書卷氣。

  模樣好,氣質也好!

  劉湛楞了,良久才反應過來。「你取水?桶給我,我幫你打。」

  宋鳳林避過劉湛的手說。「不用勞煩,我可以……」

  劉湛卻一把奪過來。「沒事,我來吧。」利落的打了一桶水上來又問。「你爹好些了嗎?」

  「昨夜用了藥高熱退了些……」

  宋鳳林想接過水桶,劉湛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就提起水桶往回走。

  「高熱能下去便無礙了,我娘在做早飯,一會我給你送些過來。」劉湛把水桶提到房門口,因想到隨意進去或許讓人家覺得無禮才作罷。

  前往廚房的路上,劉湛只覺得腳下飄飄然。

  李氏在烙雜糧餅,趙氏在燒火熬粥,劉湛一進門便拿起一塊熱乎乎的雜糧餅開吃,心里美滋滋的。

  李氏打趣道:「咱們大少爺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瞧你樂的。」

  劉湛嘿嘿直笑卻不解釋。

  「這傻孩子。」趙氏好笑的說。「去,打些粥拿幾塊餅子給客人送過去吧。」

  劉湛正有此意愉快的接受了任務。

  此時劉家人也陸續起早,劉學逸和劉學禮聽說大哥昨夜帶回來了客人便過來劉學淵屋里打聽是什麼情況,知道居然是安國公家的人都驚詫不已。

  劉學禮更是第一時間說:「大哥,咱們把他們接到家里來,上邊知道了會不會遷怒於我們?畢竟這可是被判了滿門抄斬的要犯……」

  劉學逸翹著二郎腿無可無不可的說:「我倒是不怕上邊怪罪,被發配到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在上邊的人眼里我們都是死人了,皇帝還有那個閑心管死人的事?」

  「我這不是怕有人別有用心嗎!」劉學禮沒好氣。

  劉學逸更沒好氣。「三弟,我們身上還有值得別人栽贓陷害的價值嗎?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哎,你這人說話怎麼……」

  「好了,都別吵了,讓孩子聽了去多不好。」劉學淵出來打圓場。

  劉學逸更加吊兒郎當的問劉學淵。「大哥,我不怕事,就是家里多兩口人糧食還夠嗎?為了娘和孩子的身體咱們家一直吃得比尋常農戶家要好,這每月的花銷也是緊巴巴。」

  學生給的束脩本就沒多少,扣除書院要購買筆墨紙硯新教材的用度,剩下的錢還得存起來買私田,劉家每一筆帳都算得剛剛好,此時多兩口人吃穿用都得花錢。

  既然請回家了也不好虧待人家,那麼到年底原本剛好夠買水田的錢必定不夠,劉學逸這話還真是問到了劉學淵的難處。

  劉學禮一聽就不幹了。「大哥,咱們好不容易才攢些家底,就等著來年再收一筆束修好多買一畝水田!」

  劉學逸說:「想要買田就只能讓娘和孩子們吃差一些了。」

  「要娘和孩子們又吃那些豬食?這肯定不行!」劉學禮險些沒跳起來。

  劉學淵被他們兩個吵得頭疼但是依然不為所動。「宋家父子在天茫村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且宋兄雙腿已廢,只有幼子一人如何能在那地方生存下去?我若置之不理那便是見死不救。」

  劉學禮焦躁道:「理是這個理,但是我們尚且自顧不暇……」

  劉學逸也道:「大哥,糧食的問題暫且不談,但是那宋家父子名下要開的荒地怎麼辦?」

  每一戶軍戶都有明確規定最少要耕種的田畝數量,每年交稅也是定數,例如劉家的十畝地,秋收後要向縣衙交十畝地的七成產出一分都不能少,若是交不夠便要受刑或發徭役,只要發了徭役那就是有去無回了。

  宋家父子這情況怎麼開荒?

  劉學淵一時頭大如鬥,劉家人雖多卻大多是婦孺兒童,只有三兄弟並劉湛算得上是勞動力,平日要打理十二畝地就已十分吃力,若不是關系較好的幾戶鄉親常來幫襯日子還不知道得多艱難。

  這時劉湛給宋家父子送完早飯又替趙氏跑腿給劉學淵送早飯,一進門便看到劉學淵在長籲短嘆,此時劉學逸和劉學禮已經離開了。

  「爹,怎麼了?是二叔又勾搭哪家嫂子了?」

  「你這孩子,身為後輩怎能誹謗長輩私事!」劉學淵板著臉。

  劉湛自討沒趣,正想著離開,劉學淵又忽然叫住了他。「坐下,跟爹一塊吃。」

  「哦。」

  從兩年前開始劉家吃早飯便各房分開各自在屋里用,只有吃飯依舊跟老太太一起立規矩。往日劉湛都是等不及在廚房里就吃了,劉學淵要他再吃他也沒拒絕,正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若不是口糧有限他絕對能吃下十個餅。

  當天夜里宋鳳林被宋宜均的呻吟聲驚醒,他忙爬起來探向宋宜均的額頭竟一手的汗。「爹,你怎麼了?」

  宋宜均已經神志不清,宋鳳林連忙下床倉惶的沖出房喊人,宋氏一族已經毀了,如今就只剩他們父子二人相依為命,若是宋宜均去了……宋鳳林不敢想。

  劉湛睡的庫房就在隔壁,聽到動靜出來。「怎麼了?」

  月光下宋鳳林單薄的身影茫然無措,聲音發著顫。「我、我爹他……」

  劉湛立即進屋查看宋宜均,許是在牢里受盡折磨,男人瘦得皮包骨,斷腿處卻異常紅腫肥大,劉湛一摸就知道這是發炎了,他毫不懷疑若是再不進行有效的救治,宋宜均很可能活不過這幾天。

  「張大夫的土方子治不了這麼重的傷,我這就喊我爹起來帶宋叔下山。」劉湛話不多說立即去拍劉學淵的房門。

  此時已經是四更天了,劉學淵知道情況後也一臉凝重,他沒有猶豫當即讚同劉湛的建議要下山去醫館看大夫。

  「爹,我去大壯家借牛車。」劉湛腳不沾地很快拉了牛車回來,父子二人合力將宋宜均挪到了牛車上。

  劉學淵舉著火把,劉湛駕車,宋鳳林擁著神志不清的宋宜均,牛車以最快的速度駛向山下。

  清晨,武源縣城的石板長街漸漸有了人氣,起早的行人來來往往。

  醫館里,李大夫擦了擦手上的血。「腐肉已經刮了,往後好生養著,切莫再讓傷口腐爛,外用的藥兩日一換,內服的藥一日兩次,藥渣可以回鍋再煎,我瞧你們條件也不好,能省則省了。」

  劉學淵再三道謝,付了二兩銀子的藥錢,李大夫認出了劉學淵就是山上雲中書院的院長,便又送了一瓶外用的傷藥。

  「謝謝李大夫。」劉學淵拱手。

  父子兩人出了醫館,醫館里的學徒已經把宋宜均擡上車,宋鳳林大起大落之後神情疲憊,那雙讓劉湛過目不忘的漂亮鳳眼卻盡是痛苦哀戚,或許還有仇恨。

  劉湛快步到斜對面去買了三個剛出爐的大饅頭,他給了劉學淵一個,劉學淵邊吃邊駕車悠悠的往山上走。

  「給。」

  宋鳳林看著遞到眼前的白面饅頭呆滯了良久才擡起頭。

  劉湛輕聲道:「你不吃些東西怎麼有力氣照顧你爹?」

  宋鳳林緩緩擡起手接過。

  「吃吧,你爹會好起來的。」劉湛又勸,卻見宋鳳林眼中死氣沈沈無一絲求生的意志。

  劉湛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一族上百口人被宣帝殺剩他們父子二人,從天之驕子淪落為階下囚,這樣的深仇大恨如何放得下。

  牛車在中午踏入天蒼村,宋宜均醒了,知道自己又麻煩了劉學淵十分愧疚,當場淚濕了眼角。

  劉學淵長嘆一口氣。「只要人活著就行,我們相逢也是有緣,想當年在集賢院念書,你對我常有關照,唉……過去的事不說也罷,你們父子二人好生休養,莫要記掛往事,到底還是要活著啊。」

  宋宜均哽咽道:「我本想就這樣去了,可一想到獨留林兒一人在這荒蠻之地又於心不忍……」

  劉學淵拍了拍他的手。「你這樣想就對了,為了兒子也要堅持活著。」

  宋鳳林雙目通紅,他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劉湛沈默不語望向前方。

  山坡下劉家炊煙裊裊,四間稻草泥巴房子,庭前一株柿子樹郁郁蔥蔥。





第12章 開荒造田

  劉學淵花了二兩銀子給宋宜均看病的事很快傳到劉學逸劉學禮那。

  下午,三兄弟關起房門又圍繞宋氏父子的事爭執良久。

  劉湛聽到動靜尋過來,正好碰上劉學逸劉學禮負氣的走出房門。

  說到底還是銀子和糧食的問題,劉家好不容易從赤貧熬到小農,現在搞不好要一家老小打回原形自然引起不滿。

  吃倒是好辦這問題還能想辦法,劉湛想到養在後院的幾窩兔子下個月能出欄賣了還能換些錢,原是想賣了換錢扯些布給淙兒做冬衣,先把此事放一放無礙,就是宋氏父子名下荒地的問題……

  劉湛忽然靈機一動。「爹,我有個想法,你看可不可行?」

  「沒有外人但說無妨。」劉學淵立即來了精神。

  村里也有人家荒地開得多,並非都一貧如洗。

  劉湛興致勃勃說:「我發現村中富戶都是荒地開得多的人家,像那王家有六個兒子十三個孫子,一家壯勞力有十幾口人,開了足有十六畝地之多,因軍戶不需要分戶,十六畝地的三成收入便十分可觀了。」

  這個道理劉學淵也懂,山里沒什麼多就是荒地最多,開荒田甚至不用花錢只需要去百戶長那里登記入冊便行。

  「咱們家吃飯的人比做事的人多,即便沒有宋家父子,幾個弟弟妹妹隨著年紀大了飯量也會大,這十二畝地的收成遲早也會不夠吃。」說起家里的情況,劉湛便無奈。

  「以書院現在的收入每年只能添置一畝水田,想要不愁吃穿還要吃得好,按這速度最少還得十年再添置多十畝水田,目前咱們短時間內沒有辦法解決糧食的問題。」

  劉學淵越聽越發愁苦,家里老太太不用說夫人小姐們都不幹農活,除了劉湛另兩位小少爺也是不喜幹活。

  若不是書院的束脩能補貼家用又添置了私田,這兩年日子絕對不會如此順遂。

  劉湛趁機說:「咱們家開荒地也是遲早的事,我認為咱們家也必須開荒了!至於開荒的人力可從書院里想辦法。」

  「若是讓學生幫忙做農活此事萬萬不可,如此有辱斯文。」劉學淵立即皺眉。

  他就知道這迂腐的爹會這麼說!

  劉湛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但他還是耐著性子道:「那些有能力支付束脩的學生,咱們自然不能讓他幫忙幹活,我的意思是可以招收一些家境貧寒的子弟,讓他們以勞作換取在雲中書院求學的機會。」

  齊雲山上除了武源縣另還有五縣,分別是永寧縣,定邊縣,章台縣,山陽縣,山陰縣,此六縣人口一點也不少,私塾也有幾處。

  但束脩只收錢幣且價格不菲,不像雲中書院糧食稻谷都可充數,即便雲中書院門檻放得這麼低,依然有許多學子付不起而選擇在家中自學。

  雲中書院情況特殊不能招收外地學子,本縣有點勢力的豪強富戶看不上雲中書院這樣的小書院,只有像呂樹生家這樣不上不下的小富戶才會把孩子送到雲中書院,生源也十分有限。

  若是雲中書院招收貧寒子弟,武源縣除軍戶外還有半數是良民,這樣一來生源便十分廣泛。

  劉學淵內心掙紮的在房里來回踱步,一方面覺得劉湛的建議可行,一方面又覺得有辱斯文給讀書人抹黑了。

  「爹,那宋宜均之前在京有官身嗎?」劉湛不疾不徐的引導。

  「宋兄乃進士出身,在翰林院任侍學士。」劉學淵道。

  說起來宋宜鈞不管出身還是學問都在他們之上。

  劉湛當即一喜連稱呼都改了。「可讓宋學士在雲中書院任教,其名下的五畝荒地可讓學生開墾,如此一舉兩得!爹,我敢斷定,無需束脩的書院絕對會吸引來一大批苦寒子弟!這可是功在千秋啊!」

  劉湛使盡渾身解數在遊說,劉學淵還有些舉棋不定。

  「若是來的人多了,住宿怎麼解決?」

  「那便加蓋房屋做宿舍,山里有木材,田里有稻草,腳下有泥土,蓋房不是問題。」劉湛脫口而出。

  「荒地圈在哪里?」劉學淵漸漸松口。

  劉湛又果斷說。「西邊那片荒山因離村較遠至今無人開荒,約有二十余畝,我常到那邊獵野兔因此十分熟悉。」

  「二十余畝太多了些。」劉學淵還在糾結。

  劉湛也不著急,一步一步引導。

  「可以根據耕讀人數按數開荒,例如一人只需要負責一畝地,做完自己分內的農活便能回去讀書,一人耕作一畝地並不耽誤多少時間,若是每日早些起床,天亮之前就能做完了,且如今春耕剛過開荒造田再適合不過!」

  劉學淵又問。「去哪里招收願意耕讀的學生?」

  「去縣城的茶館酒肆散布消息,通天峰上除去軍戶有五成是良民,生源不成問題。」

  劉學淵一連提了幾個問題都被劉湛三言兩語輕易解決,完全沒有給他否決的借口。

  他猶猶豫豫的最終還是松了口。「那便試試看吧,待宋兄病愈我去問問他的意見。」

  劉湛知道此事十拿九穩了,那宋宜均也不會拒絕,因為除了教書他還能做什麼來養活兒子?

  另外宋宜均用上李大夫的藥日漸好轉,斷腿處的傷口也開始結痂,只是宋宜均的身體還很虛弱說沒幾句話便喘得慌,宋鳳林整日的陪著滿心滿眼都是擔心。

  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劉湛特意上山獵了野雞讓趙氏燉了給他們父子兩人補身體。

  宋鳳林看著劉湛端來的一瓦罐整雞渾身上下都在婉拒。「這個……你還是留給……」

  「我獵了三只大家都有。」劉湛端著瓦罐繞過他進屋去。「山上野物多的很,你不用為難,快過來吃吧。」

  宋宜均睡著了,劉湛便打了半碗出來又扯下一根雞腿放進碗里端到宋鳳林跟前。

  「你太瘦了,這樣下去怎麼照顧宋叔叔?」劉湛把碗塞到他手里。

  宋鳳林有些尷尬,雖然才認識沒多久,劉湛看得出來眼前的少年自尊心很強,他若在這看著定不好意思吃便借口離開了。

  劉湛一走宋宜均便睜開眼感慨道:「林兒,莫要介懷,這恩情我們父子二人來日再還吧。」

  這日吃過早飯劉湛像往常那樣準備上山去午飯才回來,下午則到學堂去上課到傍晚下課,除了農忙時節每一日都是如此。

  劉湛把匕首和鐮刀別在腰間用布腰帶紮緊,又灌了滿滿一壺水。

  春後萬物覆蘇正是狩獵的好時節,因為打算把後院養的兔子賣了換糧食,劉湛打算再去摸多幾窩回來養,加上留種的種兔養個十幾窩不嫌多。

  劉湛來到後院呼喊上旺財一起出門,曹壯曹鳴張小滿和李小連已經在路口處等著了。

  至於聞青山最近都在書院苦讀,劉湛見他是念書的料子且又是農家出身能考科舉,便讓他專心念書,偶爾才會叫他一起散心。

  張小滿第一時間問。「頭兒,今天獵野雞去嗎?」

  劉湛擼了擼袖子走在前面。「先去掏幾個兔子窩,順便看看有沒野豬崽子。」

  曹壯立即來了精神。「頭兒!我知道哪里有野豬崽子,上回我上山砍柴看到北地那邊有帶崽的母豬。」

  李小連說:「帶崽的母豬最是兇狠,就憑我們能拿的下嗎?」

  「我讓旺財把母豬引開,咱們只取幾頭小豬殺了帶走。」劉湛伸手擼了把狼頭。

  曹鳴聽罷興奮不已。「頭兒,我娘又懷了,村里都說你弟弟長得這麼壯實是因為劉大嫂懷孕時吃了野豬肉的關系,我還正想跟你家討點臘肉給我娘吃。」

  「不用討了,咱們獵野豬崽子何時失過手。」劉湛不挑大豬專挑那些三個月以下的小豬,自從旺財長大成狼天蒼村後山上的野豬崽子就被禍害了不少,這回正好曹壯知道哪里有野豬崽子自然不能錯過。

  曹壯高興道:「頭兒,那野豬崽子不過兩個月大,只要把母豬引開咱們一窩端走吧!」

  劉湛淡定說:「看情況再說,先去布陷阱,走!」

  劉湛打獵並不蠻取,而是先下套再與旺財里應外合智取。

  簡單來說是先尋一處易進難出的窪地挖好陷阱,旺財把母豬引開,劉湛幾人便把小豬往窪地趕,待小豬落下陷阱便成。

  天蒼村附近的野豬稱王稱霸已久,因而並不懼人,劉湛幾人很快就發現了那窩野豬的蹤跡。

  經過這兩年的磨合幾人的配合已經相當熟練,曹壯他們散開準備包圍小豬,劉湛則帶著旺財潛伏過去。

  一聲令下旺財飛撲上去追逐母豬,旺財天生兇悍追起野豬是不死不休,那母豬慌不擇路完全顧不上幼崽。

  曹壯他們看準了時機大聲吆喝嚇唬小豬把小豬趕得嗷嗷直叫。

  「快!趕進去殺了!」劉湛知道旺財只能拖住母豬一會,他們必須分秒必爭把幼崽殺了立即帶走!

  當幼崽落入陷阱幾人立即亂棍齊上只打豬頭!

  「跑掉的不管了,帶上小豬快走!」劉湛從不戀戰也不貪心,曹壯幾個知道劉湛的厲害雖然可惜但也不敢違抗,立即一人扛起一只曹壯更是扛起兩只幾人趕緊下山,到了村口附近方氣喘籲籲的停下。

  劉湛往山上方向一連打了好幾次口哨,未幾旺財從樹叢里鉆出口中還叼著一只山雞。

  曹壯幾人對旺財的神勇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湛取出匕首當場把山雞剝了皮賞給旺財吃,還狠狠的擼了幾把它的狼頭。「好旺財,回去賞你豬肉!」

  劉湛回過頭一旁幾人已經樂得沒邊。

  「頭兒!一共得了七只小豬!」曹鳴笑出一臉褶子。

  這些小豬就跟後世的乳豬一般大小,但是要比後世乳豬壯實得多。

  根據慣例,劉湛給每人分了一頭小豬余下三頭歸他自己。

  劉家人對劉湛三不五時能帶回來野豬崽子已經見慣不怪,劉學淵三兄弟磨刀霍霍殺豬。

  這些日子宋宜均已經精神多了,聽到動靜打開窗戶一看,知道三頭小野豬是劉湛獵的父子兩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宋鳳林一雙鳳眼瞪得老大。

  劉湛對宋鳳林的驚訝非常受用,得意洋洋的說。「下回帶你一塊上山去,山中還有野兔野雞有趣的很。」

  宋鳳林點了點頭。

  劉湛經過這些日子觀察發現宋鳳林說話總是惜字如金,且眼里每日透著黯然總是心事重重,劉湛總想跟他多說些話可是每每話不到三句就熄火。

  那邊劉學淵負手而立淡定的安排。「大的那只留下制成臘肉,另兩只拿去縣城賣了,三弟明日由你去。」

  劉學禮愉快的應下。

  今晚劉家又可以吃一頓美美的殺豬菜,孩子們樂的蹦蹦跳跳,就連老太太也親自來監督怎麼做好吃一些。

  當天夜里吃過晚飯,劉學淵主動向宋宜均提出當教習的事,宋宜均果然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劉家三兄弟非常歡喜。

  第二天劉學禮便自告奮勇下山去沿途散布招生消息,劉學淵則去尋曹家聞家張家幫忙蓋房。

  因劉家在後院圈的地足夠大,只需要在雲中書院隔壁空地加建便可。

  說到建房宋宜均提了個建議,加蓋了宿舍之後,原本四合院里的西廂便可以打通了再設一間教室,把真知堂再分出一級,專門給有功名在身的學子上課,此建議當即被劉學淵采納了,並起名為大道堂。

  土坯房造起來相當簡單,四五個漢子至多七天時間就能蓋好一間,再納上幾日待泥土幹透便能入住。

  既然都是蓋房劉學淵做主給宋氏父子在劉家院里多蓋一間屋子,如此一來劉家院里一共有五間屋子。

  但五間屋子只有正屋和廚房所在的那間是連在一起,其它屋子都各自獨立,下雨下雪天來往十分不便,劉湛主動帶著小弟們用木頭稻草搭個走廊把五間屋子全部連起來。

  工地建設熱火朝天,自劉家開始蓋房宋鳳林每日都會來這看看,每次都躊躇著想上前幫忙可又礙於自己完全不懂無從入手,只得每天在這糾結著。

  之後,劉學禮散布了消息沒幾日陸續有人家求上門來,因後來求學的人多了劉學淵也設了門檻。

  耕讀學子必須有基礎得通過了他的小考才能入讀,又立下規矩書院每月沐休三天,農忙時節以耕地為重,而每逢大節全院休課。

  宋宜均身體漸漸回轉,宋鳳林便每日背著他到院子坐一坐或背他到教室去授課,每日一刻也不能離。

  劉湛遠遠的看著覺得有點可惜,啥時候才能勾搭上先做個朋友?

  回去之後劉湛想了一夜好不容易繪制出來一張圖紙,天一亮便迫不及待的去尋張小滿他爹。

  張富生驚奇道:「你想在椅子下面安裝兩個輪子?」

  劉湛道:「宋先生腿腳不便,如果有這樣一張椅子,他自己便能四處移動無需時刻要人照顧。」

  張富生明白的點頭。「你這張圖還有些錯漏之處,容我想想如何改進,能幫到宋先生我自然義不容辭。」

  一個月之後雲中書院擴建的工程大體完工,開荒便提上了日程,劉家新開的荒地開在哪里已經定好了,宋家的荒地須在天茫村範圍,所以動土前要到天茫村去圈荒地登記入冊。

  次日,劉學淵讓劉湛隨他一同去天茫村百戶長那給宋氏父子登記荒地,宋宜均腿腳不便由宋鳳林代為畫押。

  山路彎曲,劉學淵走在前面,宋鳳林走在中間,劉湛殿後。

  越往上走山中霧氣越重,拐了幾道彎之後前方陸續可見在開的荒地和幾處簡易草棚。

  天茫村真的太窮了,劉湛心里不禁也有觸動,開荒的人家哪里能有糧食吃?

  野菜草皮樹皮是唯一可以充饑的東西,如果他們一家被發往天茫村……簡直不堪設想。

  忽然宋鳳林踉蹌了一下劉湛眼明手快的扶住才沒有摔倒。

  「你還好嗎?」

  宋鳳林搖了搖頭。「沒事,只是不小心踩空了。」

  只有劉湛看出來此時他的臉色煞白,見他強忍著劉湛也沒有戳破。

  若不是有劉氏相助他父子二人來到天茫村只有死路一條。

  一路無言,再往里走些便是天茫村的聚落,之所以成為聚落是因為那些房屋幾乎都是大小草棚,唯一最齊整的泥坯房子便是百戶長的家。

  劉湛早前就聽說過天茫村的胡百戶是因為得罪上峰才被發配過來開荒,據說人也不怎麼好說話。

  「請問胡百戶在嗎?」劉學淵站在門外有禮的問。

  「我便是。」這時屋里走出一名穿著短打滿臉黑胡子的壯漢。

  劉學淵拱手道:「小民是劉學淵,此次前來正是為宋氏父子登記荒田。」

  劉湛心里正想著這傳說中脾氣不好的胡百戶會不會刁難他們,怎想下一刻那胡百戶立即拱手回禮。

  「原來是劉院長,久仰大名,快請進。」

  果然讀書人最高!

  「婆娘!快沏一壺茶來。」胡百戶聲如洪鐘的喊,又讓劉學淵坐在上首。

  大人們談事,劉湛和宋鳳林只安靜的站在一旁當背景。

  胡百戶一聽劉學淵此番來找他的目的立即豪爽的揮了揮手。

  「這是小事,先生只需告訴我荒地開在哪里,我再登記入冊便可,根據慣例新開的荒田在來年開春方統一丈量,那時才要戶主前來畫押。」

  這也是避免了佃戶虛報數量,不怕報多就怕報少,這與偷稅漏稅的道理一樣。

  正事解決了,劉學淵又和胡百戶閑拉家常了一會,胡百戶話語一轉。

  「劉先生,明人不說暗話,吾是泥腿子出身目不識丁,因出言不遜得罪了上峰被發往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恐是再無出頭之日了,吾有一子,年方十四,還望先生能收為學生,有何重活累活便讓他去幹,要打要罵亦隨先生。」

  劉學淵忙拱手道。「胡百戶言重了,既是胡百戶之子劉某豈有不收之理,劉某定當傾囊相授!」

  胡百戶高興得站起來。「吾明日定當親自帶上拜師禮拜見先生!」

  不過出來一會又收了個弟子,劉湛不禁在心里再次打趣,果然不管古代現代老師都是受人尊敬的職業。





第13章 志不在此

  萬事已定,雲中書院也開始了紅紅火火的開荒造田,在一個月內書院就招收了十三名耕讀學生,因劉學淵有意控制著學生質量,學生的人數尚在緩慢增加。

  從此,雲中書院也開始了上午勞作下午上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劉湛跟眾耕讀學子並沒有什麼不同,包括曹壯張小滿等幾人也都一並按耕讀模式上課。

  開荒造田並不容易,先是翻地,因齊雲山土質多碎石一邊翻地還要撿石頭。

  接著是磊田埂造梯田,齊雲山的田地都開在山坡上,翻地翻出來的石頭正好用作磊田埂。

  最後便是引水路,田造好之後還需灌水浸泡,水浸透了便可根據時節種些晚種的作物待來年再種水稻。

  劉湛扛著鋤頭走在前邊,幾個半大的小子跟在他身後。

  曹壯大嗓門興高采烈的說著:「頭兒,上回你教給我的那套拳法可厲害了,以前我只靠摔跤一次只能打兩個人,用上那套拳法我一個能頂十個。」

  「頭兒!原來大壯的拳法是你教的?!」

  「什麼拳法?什麼拳法?」

  「頭兒!我也要學!」

  「頭兒!我也要!」

  劉湛轉身,擡手示意稍安勿躁。「這不還要開荒造田嘛,等農忙過去了我便親自教給你們。」

  「聽到沒有?都給我好好開田去,開完田再來學武。」曹壯得意地擡起下巴。

  見曹壯儼然如絕世高手般的姿態教育人,劉湛心里好笑,面上還是高深莫測的繼續往前走。

  經過大半個月的造田,劉家圈的這面山地已經有了梯田的雛形,昨天劉學淵已經帶著老手們去開渠引水了,只待把旱地泡透便能種些粗糧。

  荒地第一年的收成不會多好,根據軍中的慣例荒地第一年收成歸佃戶,來年秋收便要按例交稅。

  別看第一年不用交稅佃戶便能占些便宜,事實上此時春耕時令已過,能種的糧食作物只有耐寒的粗糧。

  且荒地改田泥土瘦不拉幾,收成能有三分之一就謝天謝地了,來年春耕還得備下新田的稻米種子,兩賬相抵佃戶能不虧算不錯了。

  劉湛走在前頭忽然楞了一下。

  學子們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各處翻地,劉湛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人,特別與眾不同的氣質。

  「你怎麼在這里?」劉湛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跟前。

  宋鳳林沒有說話只是學著別人的動作翻地。

  「我爹不是要你幫忙教孩子習字?」劉湛側頭想看他眼睛。

  宋鳳林躲開他的視線良久方道:「上午沒課,半大的孩子也來幫忙了,我沒有理由留在書院,而且……」

  「而且什麼?」

  宋鳳林擡眼掃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翻地。「謝謝你給我爹造的輪椅,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人侍候了。」

  劉湛不只給宋宜均設計了輪椅,還有像椅子那樣的馬桶。

  宋宜均只是雙腿廢了腰還能動,從一張椅子移到另一張椅子並不難,因此也就不需要時刻要兒子照顧,更重要的是有了輪椅宋宜均明顯健談開朗多了。

  宋鳳林心里感激,只是不知如何表達。

  「我只是出了個點子,把東西做出來的人是張大叔,別看張大叔胡子邋遢的,他做的木工精細得很,質量也好。」劉湛笑道。

  宋鳳林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於是低頭繼續翻地。

  突然劉湛伸手握住他的鋤頭輕松奪了過來,一個眼色不遠處的李小連立即跑來拿走了鋤頭。

  「這不是你做的事。」劉湛平靜的說。

  他握住宋鳳林的手翻開來看,果不其然水泡都爛出血了滿手都是血污不知道得多疼,而眼前這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想把手廢了?不寫字了?」劉湛不知覺的提高了嗓音。

  宋鳳林抽回手沒說話,滿臉淡漠。

  劉湛在心里勾唇,好啊,夠倔。

  「跟我來。」

  劉湛回頭發現人沒跟上,沒好氣的說。「要我扛你?」

  宋鳳林略猶豫但真怕劉湛會扛自己,這些日子他可是也聽說過劉湛的「威名」,只得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林子邊的小溪旁,大人們正在上遊開渠引水,下遊這邊也能聽到動靜。

  小溪兩邊是松樹林,溪流在巨大的鵝卵石間潺潺流淌,朝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宋鳳林坐在巨石上有些失神,仿佛還身在尊貴無比的安國公府,而他還是那名優秀且驕傲的公府世孫。

  劉湛在樹林里攏了一把柴火熟練地擺開,宋鳳林發呆那會他已經用濕泥土包了兩個野雞蛋煨到火堆里用小火慢慢燜。

  劉湛看著他發呆的側臉,作為過來人他知道宋鳳林此時定在緬懷過去,心中要有多悲傷就有多悲傷,曾經劉家人也沈浸在這樣的情緒中,甚至二房寧氏沒能抗過來就這樣瘋了。

  「我過了下個月生日就十六了,你多大?」劉湛一邊扒拉柴火一邊說。

  宋鳳林悶悶答。「我十五。」

  「你生日在什麼時候?」

  「冬天。」

  「你要比我小半年吶,那你以後就叫我湛哥吧。」

  「……」

  宋鳳林看著溪水沒有說話。

  劉湛再接再厲的找話題。「我聽爹說,你家出事的時候,你娘正好帶妹妹回娘家省親躲過一劫是嗎?」

  說起母親和妹妹宋鳳林黯然的眼有了一絲波動,也難得的開口說出劉湛認識他以來最長的一段話。

  「我娘外家在泗陽,離京城有幾百里,事發後外祖及時將母親和妹妹藏在祠堂。」宋鳳林清冷的嗓音淡淡。

  「那些官兵礙於外祖林家在泗陽當地的勢力不敢強行闖入搜查,又有族老出面阻攔僵持不下,最終官兵知難而退回京覆命時推說我娘和妹妹失蹤此事便不了了之。」

  劉湛不禁感慨這個時代世家宗族力量的強大,這才是真正的強龍難壓地頭蛇。

  撥了撥火堆里的雞蛋翻個,劉湛寬慰他道:「好歹你父母至親還活著,如今又在山上安穩住下了,過去的事情多想無益,假以時日,你們一家定能團聚。」

  宋鳳林眼角有淚花,冷漠的表情下不知是悲涼多一些是仇恨多一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湛打破安靜。「把手洗一洗過來吃雞蛋。」

  宋鳳林楞了一下。「雞蛋?」

  劉湛一邊從火堆里扒拉出兩個黑球一邊說:「昨天掏了窩野雞蛋,留了三只給淙兒和我娘補身子,我自己拿了兩只。」

  雞蛋在山里可是好東西,一般農家都不舍得吃而是攢起來下山換糧食,也就劉湛掏了野雞窩才能吃了,他要是敢動家里的家雞蛋絕對挨全家好一頓訓。

  劉湛把小黑球小心翼翼的剝開露出里面完整的雞蛋,頓時一股香氣飄出。

  宋鳳林本不想吃,但是被這香味都誘餓了。

  劉湛盯著他,一臉你不洗我幫你洗的表情。

  宋鳳林還是挪到小溪邊洗手,那雙白皙的手有些慘不忍睹,細皮嫩肉的本就不是做農活的料。

  劉湛心疼不已,這些傷沾水才叫疼,本尊竟是雲淡風輕的搓洗傷口,劉湛又有些欣賞。

  雞蛋香噴噴的,能不能吃飽另說卻是很暖胃。

  一邊吃劉湛又問:「你不想待在書院?」

  宋鳳林道:「先生有三位之多已經足夠了,我們宋家承蒙貴府照顧……」

  劉湛一笑打斷道。「你覺得吃白食不好是吧?」

  宋鳳林噎了一下,這話可真直白。

  劉湛又道:「你才翻了一分地手就這樣了,怕是把手廢了也趕不上別人的進度,還不如做些你專長的事,我聽爹說你通古論今還寫得一手好字,何不繼續在書院里學習?」

  宋鳳林卻自嘲道:「身為賤民學了又能如何?終其一生不過是面朝黃土背朝天。」

  劉湛一笑,深深地看著他說:「我不認為我一輩子都會待在山里。」

  那眼里的篤定和自信讓宋鳳林楞住。

  劉湛的信條一直都是人定勝天,他上輩子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血和汗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家業,上輩子他能,這輩子他也能,劉湛從未懷疑自己。

  這話劉湛還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我才十五,皇帝已經三十多了,你說歷朝歷代曾有多少皇帝達到六十高壽?就算當今皇帝能再活三十年,項時我尚壯年,我定能活得過他,有那一日我定用盡一切辦法脫離賤籍離開這里。」

  宋鳳林整個被唬住了良久方道。「你!你怎敢妄議天子!」

  「如何不敢?天子還能管這深山老林?」劉湛氣定神閑的又道:「搞不好還不用等三十年,天下五十年一大變,楚能否四代也不好說。」

  宋鳳林驚得整個人站起來。「爾乃狂人!」

  劉湛哈哈大笑。

  宋鳳林嚴肅警告。「此話莫要跟他人說起,就不怕傳出去被有心人捏造嗎!」

  劉湛依舊大笑。

  宋鳳林氣得拂袖而去卻被劉湛快一步反手拉住他的手腕。

  「我挺喜歡你的。」劉湛想說就說了無所顧忌。

  宋鳳林憋得滿面通紅覺得劉湛是在逗他樂子看他笑話。「什、什麼渾話!」

  劉湛依舊拉著他的手。「不想在書院便跟著我上山吧,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們怎麼打獵嗎?我可以教你。」

  宋鳳林總算有些明白劉湛這人就是想什麼來什麼,只得沒好氣的抽回手。「再說吧。」

  人頭也不回的走了,劉湛眼里含笑,心想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

  「頭兒!」宋鳳林一走曹壯便摸了過來。「頭兒,我剛收到消息,郭東虎家出事了!他爹死了!」

  劉湛挑眉。「怎麼回事?」

  「聽說是戰死了,被燕國騎兵殺的!」

  「燕國犯邊了?」

  曹壯興奮得一疊連聲。「郭東虎他爹奉命迎戰燕兵結果全軍覆沒了,為這事顏將軍剝了郭家的世襲百戶,人死了連撫恤銀子都沒有!」

  東流村附近十里八村就沒有不討厭郭家,他家平日作威作福慣了,東流村全村人無不恨之入骨,知道他們家倒黴無不拍手稱快。

  曹壯說得眉飛色舞。「郭百戶就在今天發喪,沒有屍體拿的舊衣裳下葬,說是沒幾個人去參加喪禮。」

  劉湛此時關心的卻不是郭家的家事,蒼霞平原是大楚北疆唯一的平原,歷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大楚占據了肥沃的蒼霞平原並建立三大雄關鎮守,分別是鳳翔關、櫟陽關及範陽關,鳳翔關靠近齊雲山脈,櫟陽關在中,範陽關靠近東海,此三大雄關互為犄角曾讓燕國士兵聞風喪膽。

  而今卻全軍覆沒?

  大概陣亡人數並不多,否則怎麼會處置小小一名把總就能了事?

  「我先回去了。」劉湛越想越八卦,他決定回去問問劉學淵。

  劉湛到家時,劉學淵三兄弟和宋氏父子正在後院擺了茶桌沏茶聊天,聊的正是燕軍犯邊一事。

  燕國騎兵犯邊楚軍卻全軍覆沒一事迅速傳遍了齊雲山六縣,一早就有行腳商人路過天蒼村時把消息告訴了雲中書院。

  劉湛第一時間搬了椅子過來旁聽,宋鳳林負責煮茶,見劉湛來了也給他倒了一碗。

  劉學逸是個嘴上沒把門的主,劉湛才坐下就聽到他說:「宣帝這命格確實不好,你們看自他登基之後天下哪有一天消停,西邊剛和談,北邊卻又出亂子,這叫什麼事啊。」

  劉學淵瞪了他一眼,劉學逸不痛不癢。

  劉學禮想起什麼忙道:「說起來咱們可都是軍戶啊,若是北邊打仗征召會讓我們服兵役嗎?」

  宋宜均穩重道:「按制若上峰征兵旗下軍戶每戶要出一男丁服役,不過天蒼村隸屬武源縣兵營,屬於地方廂兵,那顏氏軍有自己的藩軍征不到地方上。」

  「藩軍?」劉湛耳尖的聽到這個詞,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宋宜均耐心解釋。「守衛京城為禁軍,地方駐軍為廂軍,朝廷統一募集戍守一方的軍隊為藩軍,藩軍都有所屬的軍戶軍田又稱為藩鎮。」

  劉湛詫異道:「將軍還有自己的藩鎮?那他的勢力豈不是很大?」

  一時大家都被劉湛驚訝的表情逗樂了,劉學淵劉學逸劉學禮哈哈大笑,宋鳳林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絲笑意。

  劉學逸笑道:「那可不,你知道整個蒼霞平原都是顏氏的藩鎮嗎?那可是沃野千里啊!」

  劉湛只覺得上輩子歷史白學了,也不怕丟臉繼續問。「朝廷怎會允許勢力如此龐大的將軍存在?」

  劉學淵道:「大楚立國時天下群雄並起,為了盡快平定天下,便許以顏氏藩鎮蒼霞平原世襲罔替的承諾將其一族招安。」

  從大家口中劉湛得知蒼霞平原上有晉陽郡城並三大雄關及四個縣城都歸定國將軍統轄,定國將軍由顏家一族世襲。

  定國將軍不僅督軍還兼任了晉陽郡守一職,控制著整個蒼霞平原,從前朝開始已經襲了數代,是北疆名副其實的世族豪族,皇帝也無法動其分毫。

  為了掣肘顏家在北疆的勢力,歷代皇帝不遺余力的往齊雲山充盈人口,從前朝的三縣擴張到如今的六縣,奈何齊雲山荒蠻一直發展不起來。

  北疆傳來燕軍犯邊的消息,齊雲山上的軍戶只當茶余飯後的談資。

  那定國將軍顏家控制整個蒼霞平原,擁有數不清的良田和鹽田,整個家族富可敵國,顏氏軍號稱有三十萬兵丁,有錢有人,這場仗根本毫無懸念。

  宋宜均沈吟道:「我與現任定國將軍有過數面之緣,此人生得倒是相貌偉岸瞧之英武不凡,只是性格孤傲自高自大,遇事偏聽偏信,若燕軍只是小打小鬧還不足為懼,若燕軍意在南下與顏氏持續糾纏,結局如何還未可知。」

  「難道顏氏會降燕?」劉學逸不知道是什麼腦回路一開口就把所有人唬住了。

  劉湛失笑。「二叔,這又不是過家家,哪能說降就降?」

  劉學逸十分不以為然。「你不懂,這顏氏前後降過四回了,他們家血脈里就沒有根骨這回事。」

  劉湛還真就不認為顏氏會降燕,不過這只是他近似乎直覺的判斷,具體怎麼說他也解釋不出來。

  這時宋鳳林說出了劉湛解釋不清的直覺。

  「顏氏投降歷來只投天下霸主,燕國雖強但是還沒有取代大楚的實力,如果顏氏降燕,他們一族將面對的是大楚傾全國之力的曠世一戰,項時顏氏的一切榮華富貴將灰飛煙滅。」

  這也是顏氏能盤踞蒼霞平原數代的秘訣,說白了就是懂得審時度勢懂得站隊。

  大楚經歷了前面兩代皇帝苦心經營如今正是國力最強盛之時,西夏攻楚撈了好處便退,不是西夏王傻而是西夏王知道自己吃不下大楚這個龐然大物。

  同理可用在燕國,燕國沒有實力拿下大楚入主中原,但是在蒼霞平原撈些好處綽綽有余。

  宋鳳林一語道破顏氏不得不戰的立場,其聰明睿智可見一斑。

  劉湛看向宋鳳林的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欣賞和喜愛,不只是劉湛,劉學淵對宋鳳林的喜愛也是溢於言表,當然此愛非彼愛。

  劉學淵眼里又有著深深的惋惜,如果宋氏沒有遭逢巨變,以宋鳳林此子的才能,他日宋氏定能再上一個台階。





第14章 山中的快樂

  山中時間飛逝,不知不覺齊雲山入夏,山中草木茂盛百鳥爭鳴。

  也是在入夏之後,春初前往睿昌郡城考恩科的三名學子回來了,三人都未能上榜,這個結果也是在劉學淵的預料之中。

  劉學淵和宋宜均跟三人談了整整一天,安撫有之,勉勵有之,三人也並未氣餒,打算明年再接再厲,今年是新帝加開恩科,按制明年還有一場。

  何況今年雲中書院還多了宋宜均這位進士出身的教習,學習環境也比去年要好上許多,三人會在大道堂上課由宋宜均親自教導。

  三位學生又驚又喜惶恐跪拜新老師的場面自是不提。

  清晨天方蒙蒙亮,劉湛慣例起床晨跑。

  隔壁雲中書院的耕讀學子也在此時扛著鋤頭下地耕作,劉湛晨跑回來吃過早飯,這才帶上農具下地理田。

  他到自家地時劉學淵三兄弟已經在這理了有一會,三兄弟脫了教習的裝束換上短打跟尋常莊稼漢無異。

  而劉家地里還有宋鳳林,粗重的農活他做不了,但是幫忙除草捉蟲沒有問題。

  「若是我二弟有你一半勤快就好了。」劉湛也蹲到他隔壁一起除草。

  宋鳳林沒接話,拔草的動作不停。

  劉湛湊近了一些小聲道:「鳳林,我們下午上山堵魚你要來不?家里有好些日子沒吃過魚了,昨日老太太念叨了兩句,我想著山上那條山澗里的魚兒也該養肥待宰。」

  「老太太想吃魚?」宋鳳林頓了頓。

  齊雲山上魚價比肉價要高得多,這是因為山上沒河流,山澗溪流只有小魚,市面上賣的大魚都是從瑞昌郡城拉過來的稀罕貨。

  劉湛見他意動忙賣力遊說。「來不?夏天悶熱,山澗里可涼快了。」

  「你們怎麼抓魚?」宋鳳林好奇問,他也不見劉湛有漁網漁具等物。

  「你來就知道了保證你沒見過這法子。」劉湛只神秘的笑。

  自來到齊雲山後宋鳳林便自暴自棄,他已經許久沒有碰過書更沒有動過筆,如今宋宜均不用他貼身照顧,他每日閑著也是閑著。

  而且宋鳳林也知道劉湛上下折騰為的也是給家里添些食物,他也可跟著略盡綿力便點頭答應。

  劉湛歡喜。

  中午吃過午飯,曹壯曹鳴張小滿聞青山四人早早等在村口,劉湛跟宋鳳林李小連結伴走來,大家都清一色的背著背簍。

  「頭兒!!」

  「頭兒!!!」

  「頭兒!!!!」

  「行了,別吼。」劉湛嫌棄的擺了擺手。

  一行人往山上走。

  曹鳴那家夥一臉諂媚。「頭兒,上次跟你堵的那魚可好吃了,我們一家都念念不忘,尤其是我妹妹,做夢都喊吃魚。」

  「頭兒,我負責搬石頭,我現在單手可以舉百斤重物!」曹壯孔武有力的說。

  宋鳳林聞言看向曹壯,眼里驚訝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行,搬石頭就交給你了。」劉湛正樂得有人承包重活。

  「我去撿木柴樹葉子!」

  「我負責搭堤壩!」

  「我負責趕魚!」

  少年們精力充沛一路上興高采烈的已經自行把任務分配好了。

  劉湛說的那處山澗在荊棘林子的深處,比起天蒼村梯田旁邊的山澗要淺,最深處也不過堪堪到小腿肚。

  宋鳳林一看這水清可見底,除了石頭就是枯枝爛葉哪里有魚?

  至於劉湛他們一到這就各自忙活開了,劉湛把鞋子一脫帶著李小連涉水選位置。

  那邊曹壯果然一馬當先去搬石頭,只見那一丈寬的百斤巨石果然被他輕松舉過頭頂,宋鳳林目瞪口呆,同時曹鳴已經拖來了一叢枯樹枝。

  宋鳳林越看越好奇見劉湛走遠忙脫了鞋卷起褲腳也下水跟上去看看。

  「大哥,咱們不選上回那地方嗎?」李小連問。

  劉湛回頭見宋鳳林跟過來了便停下等他,目光直往人家白玉般的雙腿看去。

  「不去那,換個沒碰過的地興許會出大魚。」劉湛心不在焉的回答李小連,見宋鳳林走得笨拙忙伸手扶了扶他。

  「慢點,我等你,小心別踩到斷木,若是紮了腳有得好受。」

  這條山澗相對平坦沒有落差特別大的地方,因此水流平緩,大部分地方都只有腳環深,四處都是露出水面的石頭,即便有魚也不好抓。

  最終劉湛選了一處相對開闊的窪地,然後便到曹壯上場,只見他搬來幾塊大石並排放在下遊,張小滿聞青山七手八腳的把樹枝木柴卡在石頭間,又堵上樹葉泥土碎石。

  此時宋鳳林終於看出點門道來了,這是硬生生造了一條堤壩出來!

  腳下的溪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積蓄,劉湛見差不多了便在堤壩正中間的位置擴開一個缺口用背簍往那一罩,再用石頭頂緊。

  「行了,趕魚去!」

  少年們歡呼著開始撒歡,只要搬得動的石頭都給翻開,一時把清澈的溪水都給攪渾了,這時張小滿聞青山兩人拿著木棍枝條從上遊開始往下趕。

  原本一條也見不到的魚此時全冒出來了,有小魚苗也有巴掌大的魚,一時歡呼聲四起,大家紛紛抄起背簍捕撈。

  像劉湛眼光特別準輪起棍子打魚一敲一個準,且打的都是大魚,很快不少巴掌大的魚都翻著白肚浮起。

  「鳳林,我來打你來撿。」

  此時宋鳳林也來不及驚訝忙跟上劉湛的節奏,只一會就撿了十幾條,宋鳳林看著背簍里的魚難以置信,就這樣一條山澗居然有這麼多魚?

  劉湛大笑。「看不出來吧,這種看似死水潭似的山澗你瞧不到的地方像石頭縫里枯枝爛葉里都藏著魚,這些魚都是吃爛葉子和水草長大,這里平日里沒有人來捉因此養得可肥了。」

  宋鳳林受教的點頭,眼里有了些神采。

  少年們捕魚熱火朝天,像曹壯他們早就光著膀子上了。

  衣服亂七八糟地丟在岸上,抓了魚也往岸上丟,不一會就聚了一小堆,目測巴掌大的魚能有幾十條,那些指頭寬的小魚更是多不勝數。

  慢慢的宋鳳林也放開了跟大夥一起抓得熱火朝天,衣服早就濕透了松松垮垮的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劉湛一巴掌把曹壯看過來的臉給摁回去。

  「?」曹壯一臉懵逼。

  「你去那邊。」劉湛黑著臉叉腰把人給趕走了。

  「??」曹壯又是一臉懵,他只是想過來幫忙而已?

  「劉湛!那邊有條大的!」前邊宋鳳林喊了一聲。

  「在哪里?」劉湛忙跟上去,還不忘回頭用眼神示意曹壯離遠點。

  曹壯:「……」

  這一下午少年們戰果斐然,分魚的時候巴掌大的魚每人能分個十來條,兩指寬的小魚都是隨便裝,這次戰果比上次要好,少年們都高興得找不到北。

  「頭兒的眼光果然是好,選地一選一個準!」聞青山佩服得不行。

  「那當然,好歹是咱們天蒼村的頭兒。」曹壯心滿意足的把魚往背簍里裝。

  「這麼多魚夠我一家吃到入冬了,我娘曬魚幹的手藝可好,能保存到冬天。」張小滿想到入冬後還能吃到魚就十分高興。

  曹鳴湊近劉湛嘿嘿直笑。「頭兒,咱們還能來抓幾次?」

  魚是養出來的,抓得多了哪里還有這麼肥?

  劉湛耳提面命。「就這小澗頂多還能再抓三次,咱們造的堤壩不用拆了就這樣攔水養魚,明年這個時候再來抓保證比今年的魚還要大還要肥。」

  少年們聽得十分向往。

  「這里沒有別人來嗎?」宋鳳林有些困惑。

  劉湛笑道:「這一片林子有野豬出沒村民不敢進來,其實野豬也怕人,只要不去沖撞帶崽的母豬一般不會有事。」

  經過三年摸排劉湛早就摸透了荊棘林子里的情況,這里的雜草還夾著荊棘苗野豬不愛吃,因此林子里絕對安全。

  這一晚劉家吃全魚宴,小魚全部用豬油烙得兩面金黃連骨頭都烙酥了,老太太做主挑了幾條最大的紅燒,又挑了幾條最肥的燉魚湯。

  還剩了有小半簍吃不完,趙氏聽了李氏的建議全部開膛破肚曬成魚幹。

  這一頓飯宋鳳林吃得特別香,他在公府里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

  可他就是覺得再好吃的珍肴都比不上這口魚肉的鮮甜,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已經慢慢開始融入鄉間的生活。

  夏去秋來,又到一年秋收時。

  「攻他下盤!!出拳快點!!」

  「小心後邊!」

  「哎呀慢了!!」

  一群半大的少年圍在曬谷場比武,曹壯已經連贏五場,打得少年們都很不服氣,李小連打紅了眼喘著粗氣扒開衣服要跟曹壯死拼。

  「我爹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好啊!我壯哥就喜歡你這股狠勁,來呀再來一場!」

  「小連加油!上!別給我們上橋村丟份!」

  「大壯加油!打他個六連勝!」

  少年們吶喊得熱火朝天。

  作為這群少年們的總教頭,劉湛叼著根稻草倚在樹下納涼。

  他的威名已經輻射到了上橋村下橋村,兩村都有不少少年找他來習武,儼然也成為了此兩村的老大。

  這麼多人他哪里教得過來,為了省事劉湛幹脆每七天在這開一次比武擂台,直接把散打學得最好的幾個推出去當教官。

  又設下一把手的位置,誰在比武擂台守到最後誰就是這七天的一把手,可威風了。

  當然,劉湛不允許少年們見血,小打小傷強身健體,誰要敢過火了,他下場去就是一頓狠揍,把少年們管得是服服帖帖的。

  一開始天蒼村曬谷場這陣勢把大人們唬住了,還是宋宜均一語點醒,他們都是軍戶,搞不好哪天就要進服役當兵,不愛學習的孩子逼也沒用,還不如學點拳腳功夫防身。

  劉學淵也嚴肅詢問過劉湛那身功夫哪里來的,劉湛只一口咬定自己天生會打架,所謂散打就是亂打!

  劉學淵搞學問還行,對拳腳功夫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久而久之也就懶得理會了。

  劉湛正悠哉悠哉的看少年們比試,曹壯又贏了一場,大概是樂昏頭了竟然向劉湛邀戰。

  這小子是皮癢了!劉湛把指頭掰得哢哢作響,別看劉湛看起來不夠壯,其實他身上都是腱子肉,每日晨跑晨練那是假的?

  因為劉湛下場少年們簡直燃爆了!

  宋鳳林來時正是看到劉湛把壯他兩倍的曹壯打得無還手之力,最後以一記漂亮的過肩摔結束。

  少年們先是一靜,接著爆出如雷的喝彩聲。

  「頭兒不愧是頭兒,我認輸了!」曹壯雖敗卻滿臉笑意。

  劉湛伸手把他拉了起來。「你力量很足,卻不夠靈活,以後還需加強。」

  曹壯當真是心服口服。

  「你們繼續吧。」劉湛擺了擺手,回頭看到宋鳳林來了笑道。「想學嗎?」

  宋鳳林滿臉冷漠。

  劉湛只是笑。「挺好玩的,我可以教你。」

  宋鳳林過了許久才道:「甚為不雅。」

  劉湛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這時路口處有個少年急匆匆跑來。「頭兒!雙石村來人了!有十幾人吶!」

  自從劉湛開了擂台齊雲山十里八鄉的中二少年們全都躁動起來了,這樣組團上門打擂台的情況時有發生。

  劉湛朗聲道。「來得正好,大壯,你是一把手,你帶人迎戰吧。」

  曹壯開心不已。「頭兒,我要自己挑人!」

  劉湛爽快應允。

  這時雙石村那群中二少年也到了,一群半大的少年簇擁著一名衣著比一般佃戶家庭要幹凈高檔的少年。

  那少年抱著手站在隊首,仰著頭趾高氣昂。

  「我叫陸金寶,陸家拳第三代傳人!我爺爺是千戶,我爹是百戶,你們誰是劉湛,竟敢自稱散打拳在齊雲山無敵手,這是不把我陸家拳放在眼里嗎!」

  原來是軍三代,劉湛原本聽到陸家拳還以為是啥門派弟子了結果才傳了三代……這還真的是,確實達不到讓天蒼村頭兒放在眼里的程度。

  劉湛勾了勾手讓酷愛八卦的張小滿附耳過來。「他是什麼來歷?」

  張小滿說:「他爺爺早死十幾年了,當年他爹得了他爺爺的上峰恩賞這才世襲了百戶管著雙石村。」

  別看百戶長聽起來官挺大能唬人,其實放在山里就一村長,還是一個沒上過戰場只掛了空銜的村長。

  「我就是劉湛。」劉湛慢悠悠的站出來。

  「就是你侮辱我們陸家拳?」陸金寶特別生氣。

  劉湛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

  陸金寶指著他道:「你下來我們打一場,你若是贏了我便既往不咎!」

  然而天蒼村頭兒卻沒有半點應戰的意思,劉湛懶洋洋道:「根據擂台規矩,上門打擂台的人得贏過了一把手才能與我一戰。」

  曹壯昂首挺胸的往前一站。「我就是一把手,想跟我頭兒打,須得戰勝我!」

  「好!一把手威武!」少年們一陣起哄。

  曹壯還有模有樣的解釋。「咱們擂台有兩種打法,你是頭兒可直接與我對戰,你若出小兵,我便也選小兵與你對戰。」

  宋鳳林一直在旁邊看著,當曹壯說完這番話,他忍不住問劉湛。「這都是你教的?」

  「怎樣?調教得不錯吧?這可是我的前鋒將軍。」劉湛一臉得意。

  「你以為這是上戰場呢?」宋鳳林吐槽。

  劉湛只是笑。「玩玩嘛,有何不可?」

  此時場上的陸金寶已經炸了,他長這麼大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當即擺開架勢攻擊曹壯。

  「花拳繡腿。」劉湛只一眼就下了評語。

  「你怎麼看出來的?」宋鳳林很好奇。

  劉湛抱手說:「他下盤不穩,招式雖一套一套,可沒有紮實的根基。」

  就像公園里的老太太打太極,花架子罷了。

  一開始曹壯的攻擊還有所保守,幾招之後發現對方套路多但破綻更多便不再有所保留,陸金寶在曹壯的猛攻之下堅持不了十招就被撂倒了。

  「一把手威武!一把手威武!」

  雙石村的人最終灰溜溜地走了。

  劉湛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過幾日便是秋收了,地里的事情是第一要務,擂台暫停至秋收之後,今日便到此為止,大家散了吧。」

  解散之後少年們各回各家,劉湛跟宋鳳林也往劉家方向走,宋鳳林走在前面,劉湛走在後面。

  劉湛這雙眼睛就一直看著人家白嫩的後頸。

  農家人的頭發沒那麼多講究,都是拿布帶紮起盤成發髻,宋鳳林的發型也沒什麼特別的,可劉湛就覺得好看,就是比別人齊整些幹凈些。

  宋鳳林感覺有東西在刮自己後頸,一回頭看到劉湛用稻草在搔他的癢。

  「幼稚!」

  「就是這麼幼稚。」劉湛皮糙肉厚的說。

  「無聊!」

  劉湛笑嘻嘻。「就是這麼無聊。」

  宋鳳林十足沒好氣,幹脆不理他。

  劉湛懂得看眼色見好便收,想起什麼又說。「田里的稻谷都熟了,最近山里的野豬禍害莊稼有些狠了,明天我帶人上山下陷阱去,你來不?」

  宋鳳林沒怎麼考慮便點頭答應。

  這三個月來劉湛幾乎去哪都帶著宋鳳林,不管是抓魚打獵摘野果子,宋鳳林只用人來就行並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只要他願意來劉湛就樂意侍候。





第15章 玩脫了

  次日,十六名少年在村口等劉湛,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根比他們個頭還高頂端削尖的木槍。

  這十六人由劉湛精挑細選而來,不只散打學得好更重要是服從性高。

  「最近有一群半歲大的野豬崽子在北邊山上禍害莊稼,趙大娘的家田都快毀了一半了。」劉湛負手而立,掃視眼前的少年們。

  「田里的莊稼可是咱們的命根子,這次禍害的是趙大娘家的田下次就會輪到咱們家的田,這群野豬崽子我是勢在必得,你們要是誰怕了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十六少年們沒有一人退縮。

  「不怕!」

  「我們不怕!」

  「頭兒!我們練了這麼些日子長槍就是想殺野豬!」

  「對!我殺了野豬要帶回去給我娘吃!」

  「對對!」

  劉湛滿意的點頭。「走!出發!」

  旺財最是敏捷,當即哧溜就躥到前頭去了。

  一路上山,少年們的隊伍卻沒有亂大家都一個跟一個的走著。

  「你這是要殺大野豬去?」宋鳳林好奇。

  「先下陷阱,把野豬包圍了再合而攻之。」劉湛解釋。

  這一招劉湛已經用了許久,只不過對象是還沒斷奶的乳豬,這次他們的目標是那些半歲大具有攻擊性的大豬崽子!

  當然,劉湛並不是腦門一熱來殺野豬,少年們手上的長槍就是他為野豬定制的武器!

  很快一行人就來到了趙大娘家的田附近,四周的草被野豬拱得稀亂,某些地方泥都被翻出來了,清楚可見野豬腳印一路往梯田方向而去,可見趙大娘家的田是何等慘狀。

  宋鳳林又問。「你要如何設陷阱?這里地勢一片開闊,野豬從四面八方皆可逃走,若是挖坑守株待兔,你不會做這麼被動的事情吧?」

  「那是自然,你且看著。」說罷劉湛轉身朝小弟們招手。「走!架圍欄去!」

  一聲令下少年們在草叢里扒拉出了一排排木柵欄,兩個木柵欄交叉並在一起竟是有模有樣的拒馬護欄!

  把護欄圍在一起不就是一個易進難出的大陷阱了嗎,宋鳳林還以為是守株待兔,沒想到是甕中捉鱉。

  「記住,你們每三人一組,面對野豬落網不可單獨行動,野豬的弱點是脖子,用長槍紮脖子方為上策。」劉湛再三叮囑,確定大家都明白了這才轉身。

  「曹鳴和小連隨我進林子驅趕野豬,大壯你帶人守在這里,切記不可分心!」

  曹壯大聲應下。

  「你站到柵欄外以免野豬沖撞傷了你。」劉湛走前又跟宋鳳林說。

  宋鳳林有自知之明很自覺地站到外圍。

  劉湛呼喊躥到草叢里撒野的旺財,帶上曹鳴和小連,三人一狼進入林子。

  追逐野豬的主角是旺財,劉湛三人分散在林子里負責驅趕跑偏的野豬確保它進入柵欄圍成的陷阱中。

  追趕野豬旺財是老手了,幾下便循著獸道逮著了第一只野豬。

  那野豬被旺財追得嗷嗷直叫,約摸有四五個月大,個頭不算很壯卻長得十分敦實,想必吃田里的莊稼吃得滿身是膘。

  劉湛、曹鳴、李小連舞動著手里的長木槍大聲吆喝,一邊吆喝一邊把野豬往陷阱方向趕去,嚇得半大的野豬慌不擇路一陣風似的沖進了柵欄里。

  「兄弟們上!!」

  長槍噗噗噗的往野豬身上刺去,有刺偏的有紮進背里不痛不癢的,還是曹壯手法利落一把紮穿野豬的喉嚨,野豬嗷嗷直叫的聲音啞然而止。

  少年們頓時高興得手舞足蹈。

  劉湛適時喝止。「把野豬拉到一邊各歸各位!」

  少年們無有不從,立即噤了聲三人一組各歸各位。

  劉湛滿意的點頭帶著旺財再次進入叢林。

  齊雲山上的野豬確實多得很,說隨處可見或許有些誇張,但是旺財每每進入獸道尋找野豬卻少有落空。

  很快又一頭半大的野豬沖出草叢!

  這只野豬明顯更兇悍一些,面對劉湛三人的驅趕竟不逃返攻,竟與旺財搏鬥起來,劉湛看準時機一槍掃在野豬的腿上將其打翻。

  李小連是個狠的二話不說一槍紮穿肚子,那野豬竟然蠻橫地掙起,劉湛正要紮它要害卻讓它蹦起來逃開了。

  「追!」

  三人分散了圍追堵截,旺財也不時撲上去咬上一口,硬是將它趕往陷阱的方向,這頭野豬落入陷阱時已經渾身浴血基本沒有反抗能力了。

  接連殺死兩頭野豬讓少年們振奮異常。

  劉湛緊緊握著長槍。「再來!」

  這些個畜生繁殖非常快,一頭母豬一窩可生十幾只小豬,不出兩個月小豬才露牙齒就具有攻擊性,小動物也吃野果野菜莊稼家禽什麼都吃,讓佃戶們無不痛恨非常。

  卻又因其天生彪悍兩三人聯手根本無法將其擒獲,也就劉湛這兩年不懈努力的研究,又團結了一群少年多次鍛煉磨合才有了今天的成績。

  這一幕看得宋鳳林是震撼非常。

  其實這還是劉湛第一次嘗試獵大些的野豬,總的來說大家的表現都讓他滿意。

  旺財許是殺紅了眼這回進入草叢的時間比前兩次都久,劉湛一連打了幾次口哨都沒有回來。

  劉湛心想這狼崽子該不會是覺得沒趣跑林子里撒野去了吧?往日也不是沒試過。

  就在劉湛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尋旺財的時候草叢里有了動靜,且這陣勢不小!

  劉湛心里咯噔一下。

  說時早那時快,一頭仿佛肉山似的大母豬怒氣沖沖的奔騰而來,那只惹了事的旺財則夾著尾巴被攆在前面!

  劉湛一句臥槽還來不及出口,大母豬已沖到了跟前,身後還跟著兩只小的,敢情剛剛殺的都是它的崽。

  此時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大母豬明顯已經怒火中燒不泄憤誓不罷休。

  劉湛當機立斷。「去陷阱!」

  三個少年像風一樣飛奔,旺財跑得更快三兩下就躥進陷阱里了。

  曹壯一看。「咦?你怎麼先回來了?野豬呢?」

  就在這時林子里傳來少年們的吶喊聲。「來大野豬啦!!!!」

  當大母豬攆著三人沖出林子,所有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出乎劉湛的意料沒有一個少年退縮。

  「大野豬來了!」

  「上啊!!!!」

  曹壯興奮得大喊。「我這組跟頭兒那組殺大的!你們去殺兩只小的!」

  大母豬沖進柵欄里頓時一陣哄亂,劉湛心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兩只小的不足為慮,這只大的卻有殺人的能力!

  劉湛把手中長槍舞得虎虎生風,迎著大母豬的面門就狠紮過去,大母豬左沖右撞。

  因皮糙肉厚木槍紮在它身上不痛不癢的,曹壯李小連雖屢屢得手大母豬身上都是血洞,但是傷口雖多卻都沒傷及要害。

  這樣耗下去可不行,劉湛無暇理會那些圍捕小豬的少年們是什麼戰況,此時他眼里只有這頭刨著地喘著粗氣的大母豬。

  木槍不夠堅硬無法穿透皮肉紮進它的內臟,劉湛果斷棄了木槍抽出腰間的砍柴刀。

  這刀是曹壯的父親悄悄為他定做的,因佃戶不能私藏武器,曹鐵便按砍柴刀的模樣卻打造得更為精巧,特意為他做了這把武器。

  長槍的攻擊距離遠相對安全,劉湛這把砍刀只有小臂長只能近戰,這面露獠牙的大母豬一口足以致命!

  劉湛自然不會沖動上前。「大壯!攻它眼睛!」

  曹壯的手法是少年里最準的,其余四人負責撩撥,曹壯看準時機紮眼睛,大母豬哼哧哼哧的在柵欄里左沖右撞。

  這些拒馬柵欄擋住小豬綽綽有余,來一頭成年的大野豬便顯得太過簡陋,沒幾下竟被它沖撞出一個缺口來。而那個缺口外站著的是宋鳳林!

  宋鳳林哪里見過這等陣勢整個都懵了不知道躲閃,劉湛毫不猶豫的飛撲過去,現場一陣兵荒馬亂,野豬嚎叫聲響徹山間。

  劉湛幾乎渾身是血也不知是野豬的還是他的血,他每每出手都能砍傷野豬的脖子卻每每讓它避開了要害。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少年過來幫忙圍攻大野豬,想必是小豬已經被殺死了。

  劉湛糊了一把臉上的汗,他必須一刀紮中氣管!時間拖得越久體力消耗越大,大家都快堅持不住了。

  最終,在一次近身搏鬥中劉湛一刀紮入大母豬的喉嚨,氣管被紮斷,血水噴了他滿臉。

  大母豬倒下仍不住的哀嚎掙紮,良久方休,劉湛整個脫力大字型躺在地上喘氣。

  宋鳳林整個嚇呆了見他躺下忙上前查看。「你有沒有受傷?」

  少年們也都圍過來。「頭兒!頭兒!你還好吧!」

  劉湛覺得自己快虛脫休克了。「……水」

  「快去取些水來給頭兒!」

  有少年立即掏出水壺,宋鳳林接過水壺給劉湛喂水。

  劉湛狠狠灌了半壺水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扶我起來。」

  劉湛坐起定了定神,目光掃過少年們,沒有一人擅自去分豬,都在等劉湛發話。

  這次收獲頗豐,尤其那頭大母豬。

  劉湛道:「一共得了五頭野豬都在山上分了,若是擡下山去未免引人注目,咱們獵了多少頭野豬怎麼獵的都給我爛在肚子里,誰要是說出去了以後都別再想跟我上山。」

  少年們忙答應並互相警告這可是兄弟間共有的秘密!

  劉湛又道:「這次圍獵曹壯,李小連,曹鳴,周子明,韋成貴最勇猛出力也最多可得兩份,其余人分一份,至於我得一頭小豬,你們可有異議?」

  少年們齊聲說沒有,曹鳴更是說:「頭兒,你要一頭大豬也是應該的!」

  「就是!就是!」

  劉湛知道自己要得多了大夥能分的就少了,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並不貪多這一些。

  「豬下水就賞旺財了。」劉湛說罷又向李小連說。「小連,你那兩份回去制成臘肉回頭進城里發賣了錢,讓你娘給你存起來吧,回家去吃公家就行了。」

  「謝謝大哥!」李小連十分感動。

  劉湛又把砍刀給曹壯分豬肉,少年們歡騰的圍上去幫忙。

  沒有人留意劉湛悄悄在宋鳳林耳旁說了一句。「我肩膀脫臼了。」

  什麼?!宋鳳林嚇得一跳。

  「不礙事,等會讓大壯背我去張大夫家,你可要替我保密。」劉湛笑嘻嘻的完全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宋鳳林沒好氣。「你這樣子回家能躲得過劉先生盤問?」

  劉湛疼得呲牙。「自然不能就這樣回去,待會去小溪邊梳洗幹凈就行。」

  少年們分了豬肉便興高采烈的下山,曹壯曹鳴兄弟和李小連留到最後,一聽劉湛受傷了都懊惱不已,忙背了劉湛去梳洗又連忙下山去張大夫家。

  曹鳴和李小連先幫忙把豬送回劉家,只說劉湛和宋鳳林一起一會就回來了,劉家人也沒有多想圍著豬肉都忙活起來了。

  老太太做主割了肥瘦相間的腩肉燉大肉,其余割了掛到竈台上熏制成臘肉,至於李小連那一份李氏聽了兒子的話也做成臘肉。

  此時張大夫家傳來陣陣慘叫。

  「這回又獵多大的野豬了?瞧你這身傷。」張大夫一邊給劉湛推拿一邊嘮叨。

  劉湛呻吟道:「哎,輕點!張爺爺,我可是給你也留了份豬肉下酒啊,你就不能下手輕點!」

  張大夫不買賬。「這淤傷力道輕了能管用嗎?不把你按疼了,明個兒你又得上山蹦噠去,這傷最少得休息一個月,聽到沒?除非你不想要這胳膊了。」

  劉湛連連稱是。

  張大夫又抓了幾味藥讓劉湛帶回去,宋鳳林負責拿藥,曹壯背著劉湛回家。

  劉湛原是想走路回去,結果張大夫下手可狠直接把他按趴下了,他這個樣子回到劉家不被審問才奇怪。

  這不劉湛躺在床上,劉學淵黑著臉瞪他,趙氏則慌忙煎藥去。

  「那野豬又不大,你是怎麼受的傷?」劉學淵直指要害。

  「大的那只怕是分了吧?」真是知子莫若父。

  劉湛。「……」

  懶得理會這熊兒子,劉學淵回頭向宋鳳林說。「鳳林,這小子沒輕沒重的,你別跟他上山胡鬧,明天起隨我去書院吧。」

  宋鳳林赦然道。「讓劉叔叔費心了。」

  劉湛此時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快到手的媳婦這就沒了!他好不容易費盡心力討好才把人勾搭到身邊,這回被他爹一句話就拘在書院。

  劉學淵此時的想法卻是自己的兒子已經沒救了可不能再帶歪宋宜均的兒子,臨出門前還不忘給劉湛下了禁足令,閉門思過半個月不許出門!

  被禁足的日子有多無聊就不提了。

  這些日子正值秋收,整個劉家都動起來了,雲中書院也停了課。

  因荒地種的糧食還沒成熟學生各回各家幫忙自家秋收,有部分學生離家太遠便留下幫忙劉家秋收。

  今年做事的人多,劉家那十二畝地收起來快的很,稻子收回來了便又到曬谷場打谷曬谷,待一切忙完齊雲山的天氣也越發冷了起來。

  劉家大房屋里,趙氏跟劉學淵在商量家中瑣事。

  「相公,今年地里收成比去年還要好一些,交了糧之後應該還能剩十筐新米,庫房里有沒吃完的八筐粗糧,這都是平日里攢下來的糧食,因我擔心家里夥食太好引人側目,便在每日的精米飯里都摻了粗糧,因此庫房里還省了好些粗糧。」

  趙氏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閑聊。

  「老太太和孩子們吃上精米氣色都好多了,早前臉色蠟黃蠟黃的,現在都養得白嫩起來,尤其是小姐們都越發的好看,老太太也歡喜的很。」

  「夫人,辛苦你了。」劉學淵抱著幼子看著趙氏滿眼溫柔。

  趙氏搖了搖頭溫婉道:「不辛苦,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今年秋收也不用我下地,學生們都是好的,一得空便包攬了家中能做的事,像砍柴挑水喂雞喂兔都是他們在做,都很孝順。」

  劉學淵點頭,這些耕讀學子家境貧寒,如果不是雲中書院沒有任何費用的耕讀方式,他們也就只能一輩子與田地打交道,因此都十分珍惜在雲中書院的學習機會。

  「對了,夫人。」劉學淵忽然想起一事。「先不忙給孩子們定親事,再過幾年,如果局勢仍舊不變再定也不遲。」

  趙氏應下。「我省得,前幾日村里媒婆上門要給湛兒說親,我當時就給推了,軍戶到底是賤籍,不到最後我也不想湛兒娶一個出身這麼低的女子為妻。」

  夫妻二人又聊到了新開的荒地,趙氏想起一事。

  「再過些日子新開的地也能收成了,我瞧著收成不會太差,曉是曹家曾拉來一車糞幫忙給荒地上了肥的緣故,如此一來家里粗糧便多了許多。」

  趙氏停下手中的動作。「我想著拿一些出去賣了換些布匹棉花給全家人做冬衣,宋先生父子還要多做兩套新衣,如今都是穿的你還湛兒的舊衣裳日子久了總是不好。」

  劉學淵點頭感慨。「夫人思慮周全,吾能娶夫人為妻當真是三生有幸。」

  趙氏笑道。「我只求一家人平安喜樂。」





第16章 忘了吧

  秋收之後田間地頭喧鬧的場景終於結束,村子又一派寧靜,精力充沛的少年們又開始了上山下河四處折騰野物的日常。

  劉湛對於獵野豬已經駕輕就熟,秋天的野豬最是肥美,不趁這個時候多獵一些要待何時?

  何況這段日子劉學淵鐵了心的不讓宋鳳林跟著劉湛上山霍霍,劉湛只好把滿腔怨氣發泄在野豬身上。

  於是劉家的野豬肉多得都吃不完,不只是劉家,曹家張家聞家同樣掛滿了臘肉吃到來年開春還有富余。

  劉湛跟曹壯幾人一合計,幹脆把野豬拉到縣里發賣了分錢。

  曹壯家有牛車,一車拉了兩大兩小四頭整豬,臨出發前劉湛卻打了個轉在劉家門外停下。

  此時天方初亮,宋鳳林已經起了打了水在窗台上洗臉。

  前些日子他跟著劉湛或晨訓小跑或上山野獵習慣了早起,劉學淵不讓宋鳳林跟著劉湛,這些日子宋鳳林早起了便是看書。

  「我們要下山去,你要一起來嗎?」劉湛揪著手中的稻葉靠在門框上。

  宋鳳林擡起頭,俊秀白凈的臉滴著水,看得劉湛一陣心馳蕩漾,宋鳳林用眼神問下山去做什麼。

  劉湛忙道:「昨日獵了四頭野豬家里臘肉多得都吃不完,我們打算拉到山下去賣,大壯有牛車不用走路,我們賣時你在一旁看著就行,賣完了咱們去林記吃一頓?」

  雖然劉學淵不許宋鳳林跟著劉湛野但也沒拘著,每日在家確實無聊,宋鳳林沒多想便點頭答應。

  四頭整豬都洗幹凈了碼在牛車上,劉湛用稻草墊了副駕駛的位置給宋鳳林坐,曹壯駕車,劉湛坐在宋鳳林側邊,曹鳴李小連聞青山張小滿四人坐在後面扶著豬。

  今日正好是趕集的日子,武源縣城那條石板長街人潮擁擠,六個少年居然帶著四頭野豬立即轟動了整條街。

  雖然野豬肉在縣城里也不是多稀罕的東西,但是整豬拉來賣的都不多,何況還是四頭。

  劉湛是個心思活泛的,他把整豬拉到縣里當場開膛,一時博人眼球二是賣的就是新鮮,想買哪里現切哪里不怕沒人買。

  劉湛擺開架勢一腳踩在野豬上叉腰叫賣。

  「各位父老鄉親,這是我們山上的老獵人獵的野豬,個大的十個月大,個小的七八個月大,肉不柴鮮嫩可口比家豬肉要香,現只賣二十五文錢一斤,要買就趁早,過了這村沒這店了啊!」

  普通的家豬肉也要二十文錢一斤,這稀有的野豬肉只貴了五文錢,很多人都能接受。

  劉湛叉腰站在正中間主持大局。

  「這位大娘,豬里脊是吧,小連,一斤豬里脊!」

  「你說什麼?這還不新鮮?你看看這肉的顏色,野豬兇悍非常我不可能活著拉下山吧?」

  「好咧,這位大爺要三斤五花肉!」

  曹壯負責開膛破肚,李小連曹鳴負責切肉分豬,張小滿負責打稱,聞青山負責收賬,劉湛一人叫賣還價舌戰群雄。

  宋鳳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是公府嫡子從前的生活何其尊榮,宋鳳林長到十五歲就沒碰過煙火氣,更別談接觸底層老百姓的市井生活了。

  「都讓讓,都讓讓,你這頭小的我整頭要了。」來人是武源縣最大的客棧悅來樓的方掌櫃。

  劉湛幫忙收錢收到忙不過來,一下子有人要買一整頭豬,劉湛把錢塞宋鳳林手里,忙去幫忙張小滿擡豬打稱,劉湛做主抹去零頭算個整數八十斤,一共兩千文。

  方掌櫃滿意的付了二兩碎銀,便讓隨行的店小二擡回去。

  有了方掌櫃買了一整頭豬在前,有更多原本在張望的路人也紛紛過來買個一兩斤回家嘗嘗鮮。

  「我跟你們說啊,這野豬是剛獵的可新鮮了,或燉或炒都很鮮美,保證不腥不騷。」

  「你之前吃的很腥?那肯定是老豬,不信你買半斤回去嘗嘗,半斤才多少錢?我也不會騙你這麼點錢。」

  劉湛推銷收錢兩不誤。

  另外五個少年殺豬的殺豬稱肉的稱肉忙得熱火朝天,不知什麼時候錢都匯總在了宋鳳林那,劉湛和聞青山收了錢便給宋鳳林找零。

  到了中午四頭豬賣得幹幹凈凈,一共得銀九千二百文,銀錢分成七份,按往日規矩劉湛拿兩份,其余一人一份。

  宋鳳林也分了一千文錢,本想推拒劉湛直接塞他懷里。「你負責管賬,下回賣別的咱們還一起。」

  那邊曹壯拿到手一千文錢感覺走路都在打飄。

  「這才多少錢。」劉湛十分嫌棄他沒出息。

  張小滿笑得滿臉傻氣。「老大,野豬肉這麼好賣,以後咱們經常來賣吧!」

  「經常賣就不好賣了,今天鄉親們也是圖個新鮮勁,偶爾賣賣還行,下回賣野豬你們來吧,我就不參合了。」劉湛把錢用布裹了裹塞進衣襟里,人多了能分的就少了,他不貪多這點錢。

  劉湛本意是好,但是曹壯他們一聽劉湛不來立即蔫了。

  野豬肉賣得這麼快也多虧了劉湛那張能說會道的嘴,原本不想買的人都被他忽悠得買了一斤半斤回家嘗鮮。

  劉湛見他們聽到下回自己不來就泄氣的蠢樣,沒好氣的一人踢了一腳。「沒出息,我最多跟你們再來兩次,以後靠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聞青山嘿嘿一笑。「頭兒,我們都跟著你跟習慣了,你不在我們都不會做事。」

  劉湛拉宋鳳林上車招呼大家。「走,去林記今天老子請客,想吃啥點啥。」

  林記角落,七少年圍在圓桌吃喝,大盤鹵肉、大醬肘子、燒餅面條還溫了酒,十五六歲正是吃窮老子的時候那風卷殘雲看得林記老板直樂,又給他們送了一盤炒肉。

  林記的斜對面就是衙門,今日正好有囚車送來流犯,正拘在那等候發落,宋鳳林不自覺的就定定的看著,回憶種種仿若昨日。

  「看啥呢。」劉湛用手指把宋鳳林的臉撥回來。「過去的事別想,快吃吧,面泡久了不勁道。」

  宋鳳林沒說什麼低頭不緊不慢的吃著鹵肉面。

  對面曹壯曹鳴幾個在爭搶最後一塊肘子肉,劉湛不管他們對宋鳳林輕聲問。「後山上的野棗樹熟了,明日我們去打棗,你要一起來嗎?」

  「好。」宋鳳林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劉湛又問:「有沒什麼想買的?」

  「銀子留著吧,家里開銷大。」宋鳳林沒有猶豫便說。

  劉湛說:「你的留著,我的上交給我娘就行了。」

  宋鳳林搖了搖頭,態度很明確不會留著,劉湛沒有多說什麼,目光落在宋鳳林的發髻上。

  那是一條粗布帶子,前些日子趙氏扯了布回來正帶著家中女眷趕制新衣,想來不久就能給宋鳳林換掉身上的舊衣裳。

  這日少年們吃飽喝足方駕車回家,牛車慢悠悠的踱著,曹鳴張小滿兩個鬼吼鬼叫著不成調的山歌,路上滿地枯黃齊雲山再過不久就入冬了。

  第二日午後,七少年再次齊聚,每人身後都背著背簍爬上後山。

  劉湛後面那面山坡因著大小碎石太多不能開成梯田一直荒著,山坡上長滿了雜草和稀稀落落的樹,沒有人知道原來這片外面看來荒蕪的山坡深處野生了幾株棗樹。

  秋末冬來的時節正好,大紅棗子都幹在了樹丫上用棍子一敲便撲朔朔的落了滿地。

  劉湛摘了兩顆大的一顆遞給宋鳳林另一顆丟嘴里嚼著。「試試,可好吃。」

  宋鳳林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甜。

  劉湛見他驚訝的模樣哈哈直笑。「想不到吧,這可是我們的秘密。」

  聞青山邊吃邊撿邊道:「去年撿的那筐大棗我娘賣了大半剩下的給鎖在庫房里,隔三差五才讓吃一顆,還得躲著吃呢,生怕被旁人瞧見了。」

  張小滿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道:「我爹去問了,李大夫的醫館說是五十文錢一斤收購,老金貴了。」

  果樹在齊雲山是稀罕物,酸澀的野果子不值錢,像大棗這種既能入藥又能食用的果子自然金貴。

  齊雲山上寸土寸金,種田已是不易誰還有功夫種果樹,還是劉湛發現了這片野棗樹之後暗中照料才有這樣好的收成。

  大棗和枯葉落在一起,李小連和曹鳴負責把棗子掃成堆,其他人負責挑揀棗子,劉湛更是直接盤腿坐在地上。

  宋鳳林一開始還有些矜持但是蹲著實在太累便也放開了坐在地上。

  「坐地上其實也沒什麼不同是吧?」劉湛朝他咧嘴一笑。

  宋鳳林沒說話手里挑揀的動作不停,只是眼里有了兩分笑意。

  這片棗樹大家都有份打理,每年收成都是平均分了各家,一連兩日采摘每家能分得兩筐。

  劉家還是跟往年一樣只賣一半留下一半給家里人補身子,又兩天之後曹壯他爹駕了牛車幾家人一起下山把棗子賣給李大夫家的醫館。

  賣棗子是大人的事劉湛便不去摻和,他又帶著少年們趁齊雲山還沒下雪去給棗樹剪枝。

  劉湛上輩子就在農村長大,爺奶有十幾畝果林照料果樹他自有一套。

  他們在剪枝修樹,宋鳳林便坐在陰涼處看書,他本想幫忙但劉湛說這是技術活一時半會教不好只得作罷。

  其實這不過都是借口罷了,劉湛向來不願意宋鳳林做累活。

  傍晚夕陽映著下山的路,曹壯曹鳴李小連幾個嘻嘻哈哈的走在前面,劉湛跟在宋鳳林身後。

  忽然劉湛拉住宋鳳林的手臂示意他停下,沒一會前面幾個少年便走遠了。

  「給你。」劉湛從懷里掏出一條嶄新的發帶。

  宋鳳林楞住。

  劉湛道:「上回賣野豬賺正好順路一並買了,早該給你做新衣,因著秋收前家里沒有余錢才拖到現在,我娘他們已經在趕制了,想來用不了幾天就能做好。」

  宋宜均的斷腿前前後後治了幾兩銀子,不僅掏空了劉家的私房還挪用了雲中書院的用度,這些宋鳳林自然都知道。

  這次劉家全家做新衣買的也不是多好的料子,而劉湛買的這條發帶布質上乘想必花了不少錢。

  「你……不必如此……」宋鳳林覺得什麼情緒哽在喉嚨。

  也許是出身頂級世家又早慧的緣故他從小恃才傲物待人寡情冷淡,即便從雲端墜下也並沒有改變他骨子里的驕傲,他覺得劉湛真的不必如此。

  宋鳳林也不想自己寡淡的心增添點什麼,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很好。

  這時劉湛笑了,少年爽朗英氣。「日子會越來越好,相信我。」

  劉湛把疊的整齊方正的發帶放進宋鳳林手里。「我不會讓喜歡的人過苦日子。」

  什、什麼?宋鳳林楞了楞。

  劉湛也不挑明只笑道。「走吧,早上我讓娘今晚燉臘肉,隔著山坡都聞到香了。」

  宋鳳林那雙好看的鳳眼滿是糾結,倒是劉湛一副無事人的模樣,見狀宋鳳林又覺得自己多慮了。

  世家子弟之間常以雅物寄情,只要相投便能以契兄弟許之。

  從前朝起中原男風屢禁不止,到了大楚好男風者更是十有二三,家里娶妻外頭又有好些契兄弟的世家子比比皆是。

  世家子弟還會遮羞,百姓好男風便要直接得多,只要看對眼了往樹叢里一鉆就能成事。

  往日里少年們湊一塊也愛八卦,尤其是各種葷段子,十五六七的少年正是開葷的時候,私下里說話毫無避忌。

  也就只有在宋鳳林面前幾個少年才會閉嘴不敢提半句。

  劉湛不知道嗎?劉湛不著急嗎?怎麼可能!他只是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回到家,堂屋已經擺了兩桌豐盛的飯菜,趙氏催促兩人收拾一下身上的泥灰過來吃飯,燉臘肉的香味醇厚誘人,兩人趕緊收拾了過來開飯。

  之後齊雲山上下了第一場雪,雲中書院放假,劉家內外忙著冬儲。

  過冬前劉湛也沒閑著,撿木柴,修門窗,收地里最後一茬大白菜大蘿卜,直到房前屋後包括走廊里都堆滿了木柴,庫房里放滿了冬儲,劉家這一片院落才徹底歸於平靜。

  劉湛終於得空迫不及待的就想去尋宋鳳林,但是剛踏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他這些日子上上下下的忙已經好些日子沒有洗澡洗頭,想起宋鳳林那謫仙般的身影,連忙滾去廚房燒水洗簌。

  經過一年相處劉湛知道宋鳳林極愛幹凈,想要靠近他必須得幹凈,若是身上有味道想進他的門都難。

  劉家日子好起來之後便在廚房隔壁隔了一間澡堂,里面擺了個大木桶,劉湛燒了滿滿一桶水搓澡,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搓遍了,頭發也用皂角洗了兩遍。

  劉湛從澡堂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趙氏,趙氏見他渾身冒水似的怕他著涼,連忙壓著劉湛到竈台邊上烤火。

  待劉湛收拾妥當已是午後。

  齊雲山的冬天那是滴水成冰,初冬的天氣今天下雪明天雨夾雪,房檐上都是長長的冰淩,穿再多衣裳也不頂用只有貓在炕上才能熬過這一冬。

  宋鳳林裹著棉被在炕上看書,但整個人還是止不住地難受,一有大風刮過門窗縫隙便呼呼冒風,他感覺自己像是得了風寒但是又不像。

  劉湛來時,宋鳳林整個懨懨的臉色也不好。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劉湛想摸上他的額頭卻被躲開了。

  「沒事,我從小畏寒。」宋鳳林淡然道。

  平日相處宋鳳林一向如此疏離劉湛早就習慣了,他也沒放心上一骨碌爬上炕。

  「炕燒大了嗎。」劉湛摸了摸炕面熱乎乎的沒有問題,看來確實是他畏寒。

  「再燒我就得烤熟了。」宋鳳林難得幽默。

  劉湛認真道。「就得燒這麼大,再過些日子大雪下來能有齊腰深。」

  宋鳳林被唬住了。

  劉湛一笑。「要不然怎麼叫貓冬呢。」

  之後又過了半月,齊雲山開始揚起漫天大雪,劉家三兄弟和劉湛每天早晨起來都要掃雪。

  一日不清便要淹沒走廊把路堵死,還有屋頂上的雪也要幾日敲一次以防把屋頂給壓塌了。

  即便是在貓冬的日子劉湛也沒有一日躲懶,這日劉學逸說是風寒,劉學禮懶床起不來,劉學淵去敲房頂上的雪,劉湛一人掃走廊。

  齊雲山被稱為極北苦寒之地不是沒有道理,北風像冰刀子似的紮人,宋鳳林踏出房門覺得大片的雪白紮得他晃神。

  「大冷的天出來做什麼?」劉湛意外,看到宋鳳林比雪還慘白的臉立即道。「你的氣色怎麼更差了?」

  宋鳳林定了定神拿起掃帚幫忙掃雪。「沒事。」

  此時的宋鳳林看在劉湛眼里像極了一只仰著下巴目空一切驕傲到骨子里的貓,劉湛很肯定若有人現在去觸碰他一準得炸,同時劉湛也很肯定他定藏著事。

  停下手里的動作,劉湛盯著宋鳳林蒼白的臉道。「你這掃雪的動作不對。」

  宋鳳林楞了一下。

  「我教你。」劉湛放下自己的掃帚一步跨過去握住宋鳳林的手,觸手駭人的燙!

  宋鳳林要抽手劉湛不讓,有些惱了他瞪向劉湛。「松手。」

  很好,會瞪人了。

  劉湛奪了宋鳳林手里的掃帚二話不說將人拽回房里,碰一聲甩上門,劉湛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手摸上他的額頭。

  「你不要命了!!」

  宋鳳林掙開不說話。

  劉湛氣得仰頭。「我帶你看大夫去!」

  「不用。」宋鳳林眼里難掩難堪。

  「不看大夫這高燒躺著能好?」劉湛不自覺的提了聲。

  他早就瞧著宋鳳林狀態不對,只是宋鳳林防備著他,劉湛一直沒機會近身。

  宋鳳林懊惱。「我已經好多了。」

  劉湛懶得跟他犟。「今天放晴正好能下山,我帶你下山去!」

  說完劉湛大步出了房間去尋劉學淵,一時驚動了劉家上下,也許是病情敗露宋鳳林也撐不下去了,才一會的功夫劉湛就見他已然迷糊,再嚴重些怕是要休克。

  「這可如何是好!」宋宜均嚇壞了,急得六神無主。

  劉家人也嚇住了,要知道當年劉學逸的長子就是這樣沒的。

  「我去請張大夫過來。」劉學淵說罷要出門。

  這時劉湛帶著曹壯曹鳴兩兄弟回來了,三少年身上落滿了雪,想必是一路涉雪回來。

  劉湛沈聲道。「張大夫那些土方子治小病小痛還行,這樣重的高燒如何能治,我背鳳林下山去尋李大夫,有曹壯曹鳴陪著你們莫要擔心。」

  「這樣大的雪如何下山!」劉學淵瞪大了眼。

  「我們冬獵也是這樣上山如何不能下山。」劉湛不想再拖延,他拉起宋鳳林在曹壯曹鳴幫襯下背上背,又用帶子把人綁在身上防止人往後仰。

  「我隨你們一塊去。」劉雪淵著急道。

  「爹,方才大壯他爹要去我都給拒了,我們能行,你別擔心。」劉湛扯了毯子披在身上把宋鳳林罩住。

  曹壯道。「院長請放心,我們有經驗不會出事。」

  曹鳴也幫忙解釋。「去年的雪比今年更大我們也這樣上山去打野豬,今天放晴了路上不難走。」

  三人穿的都是羊皮襖子保暖不是問題,唯一只有路上險情,大雪封山可不是鬧著玩。

  臨出門前趙氏塞了三兩銀子給劉湛,劉湛握了握趙氏的手。「別擔心,今天回不來明日一定到家。」

  說罷劉湛領著曹家兄弟涉雪出門。

  路上的雪沒到了大腿肚,出了村就更難走,大雪蓋住了道路只能靠記憶分辨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埂,為了安全曹壯拿著桿子在前面探路,以免踩錯了給翻下山去。

  宋鳳林知道發生什麼事奈何睜不開眼,薄薄的眼皮卻仿佛有千斤重一般,他枕在劉湛的肩膀上聽著耳邊粗重的呼吸,感受得到劉湛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小心翼翼。

  曹壯大叫一聲不好。「頭兒!前面大雪塌方把路淹了!」

  只見遠方盤山的路被山上崩下來的大雪掩埋了一段,人要涉雪過去根本不可能。

  劉湛面沈如霜。「換路!繞道東流村!」

  劉湛能感覺得到宋鳳林越發粗短的氣息,即便隔著兔皮襖子劉湛也能感覺得到背上的人不正常的熱,劉湛心急如焚。

  宋鳳林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劉湛罵自己是傻瓜,他實在醒不了又睡了過去,待他再次有知覺耳邊是李大夫的聲音。

  「快把襖子解了把人放上炕。」

  「來人把祛熱散拿來兌了水喂下去。」

  「我來。」劉湛接過藥,宋鳳林還算配合一喂便喝。

  李大夫沈著臉把脈。「寒氣沈郁入骨,舊疾沈屙,觀此脈象最少得有一年了,不好辦啊……」

  劉湛懇切道。「請李大夫救命!」

  李大夫點頭。「老夫明白,只是為了救命只能下重藥,唉,雪上加霜怕是要壞了根本於房事有礙。」李大夫捋著山羊胡子直搖頭嘆息。

  「還這樣年輕,可惜了。」

  劉湛整個一楞。

  宋宜均受了這樣重的傷,宋鳳林怎麼可能一點事也沒有,只是每有不適他都強撐著不說,直到入冬一股腦發作撐不下去這才被劉湛看出端倪。

  此時劉湛滿腦子都只有救命一個念頭,他堅定的請求李大夫務必救命!

  李大夫奮筆直書開了方子讓藥童立即抓藥,又給宋鳳林施針放血,中醫博大精深劉湛這現代靈魂也看不明白,只見施針之後宋鳳林的臉色沒那麼難受便松了一口氣。

  不久藥童端來煎好的藥,劉湛親自喂了,濃黑的藥一喂下去宋鳳林便開始大量盜汗,劉湛嚇了一跳看向李大夫。

  李大夫拔下最後一針不慌不忙道。「出汗就對了,寒毒發出來高熱便能褪。」

  「謝謝李大夫。」劉湛也不敢質疑,心道出這麼急的汗很容易休克,古代不能吊水只能給宋鳳林多喂些水補充。

  李大夫站起來擦了擦手。「這病房往日人滿為患,冬日里都空著你們就在這睡一晚吧,老夫讓下人送些吃食過來,明日再回去也不急。」

  劉湛忙拱手道謝。

  李大夫笑了。「老夫的外甥正是劉院長的學生,不必客氣。」

  原來如此,難怪劉湛等人能得如此禮遇,劉湛還是再三道謝。

  不久之後藥童送來熱飯熱菜分量夠多,三少年也不客氣敞開了吃,劉湛吃飽了又去尋藥童要了碗粥回來喂宋鳳林。

  此時天色漸晚,曹壯曹鳴兩兄弟吃飽便在炕床另一側睡下,劉湛回來時兩人已經鼾聲如雷。

  劉湛沒好氣的搖頭,他坐在炕沿上扶起宋鳳林的頭,輕聲勸。「來,喝些粥水,你身體太虛了不吃些東西熬不住。」

  宋鳳林實在難受,咽了幾口便吃不下去,劉湛只得把碗熱在火盆邊等他夜里好一些再吃。

  劉湛一遍又一遍的給宋鳳林擦汗喂水,見宋鳳林汗出的實在太多,劉湛忙又去找藥童討了些紅糖化在水里喂給他。

  許是李大夫有交代,藥童今晚也守在病房里。

  夜里萬籟俱寂,劉湛臥在宋鳳林身旁打盹,藥童一個激靈醒來忙去端藥。「差點壞事,要喝第二服藥了。」

  這藥太烈了宋鳳林每次喝完便盜汗,劉湛提心吊膽了一整晚,直到黎明時分宋鳳林的高熱終於被壓下去,劉湛這才睡了個囫圇覺。

  第二天上午醒來,宋鳳林只覺得身體沈重得動彈不得,他動了動幹涸的嘴唇,想說話嗓子疼得說不出來。

  「醒了?」他一動劉湛便立即驚醒。

  「要喝水嗎?」劉湛立即端來溫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著。

  劉湛擡眼卻見宋鳳林正看著自己,那雙讓劉湛一眼便喜歡上的鳳眼此時暮氣沈沈,劉湛心中一痛,他知道宋鳳林這是在怪他為什麼把他救活。

  劉湛放下碗,眼中帶著心疼。「父母至親尚在世,你怎能有這樣的念頭。」

  宋鳳林疲憊的閉眼。

  劉湛知道他在聽又道:「有我在一日不會讓你過苦日子,我的都是你的,明白嗎?」

  宋鳳林眼皮下的眼珠顫了顫。

  「粥還熱著呢,吃一些吧?」劉湛溫聲勸。

  宋鳳林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劉湛端來稀粥一點一點的喂著。「吃完咱們就回家了,李大夫開了藥回去按時服用便行。」

  三少年重新整裝出發,劉湛蹲在炕沿示意曹壯曹鳴把宋鳳林扶上來。

  曹壯實心眼的道:「頭兒,你昨夜都沒怎麼睡,不如我來背吧?」

  劉湛廢話少說的白了他一眼,曹鳴是個機靈的忙扶起宋鳳林。

  昨日宋鳳林病得昏沈,今日清醒了一些,這會趴在劉湛背上只覺得既尷尬又羞愧,上山的路這樣遠,劉湛背著他得多難走。

  「要不我還是……」宋鳳林十分糾結。

  劉湛充耳不聞用布帶子在兩人腰上紮了兩圈,而後披上毯子站起來,步伐堅定背著宋鳳林踏出醫館。

  慶幸的是連著兩日放晴,頭頂的藍天碧空如洗。

  出了縣城上山的路都被大雪掩埋,三人循著昨日的路往回走。

  因著沒下雪昨日的痕跡還能辨認,即便如此三人還是走走停停十分不容易,可想而知昨日涉雪下山有多艱險。

  忽然劉湛楞了一下,宋鳳林緩緩靠在他頸側,劉湛勾了勾唇,心里高興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第17章 又一年

  劉湛才踏入村口便看到路邊翹首以盼的劉學淵,只見他雙眼滿是紅血絲,想必一宿沒睡。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劉學淵渾身脫力險些沒站穩。

  劉湛讓曹壯曹鳴先回家不必陪著了,回到劉家驚動了更多人,女眷哭哭啼啼的喜極而泣。

  唯有劉湛一臉沈靜先把宋鳳林背回房,安頓好了宋鳳林這才到堂屋給大家回話。

  就在當晚天空烏雲密布飄起了鵝毛大雪,真正的大雪封山終於到來。

  「怎麼開窗了當心著涼。」劉湛給宋鳳林端藥過來,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他開著窗對著漫上窗台的大雪發呆。

  劉湛沒等宋鳳林說話就摸上了他的額頭,沒有燒,又握住他的手。「怎麼這麼冰?」

  「沒事。」宋鳳林抽回手。

  劉湛知道他一準心里又藏著事,想要宋鳳林主動說出來難如登天,劉湛心里對他這小脾氣感到無奈。

  把窗關上,劉湛爬上炕端起藥送到他跟前。「李大夫說了這是補身體的藥,因著之前救命不得已下了重藥,只能慢慢補回來。」

  宋鳳林眼里閃過一絲痛苦。

  劉湛輕聲道:「日後我定尋來更好的大夫更好的藥,咱們還年輕,相信我。」

  宋鳳林把目光落在劉湛堅定的雙眼。

  「喝吧,嗯?」劉湛把藥往前送了送。

  宋鳳林接過,劉湛暗松了口氣,盯著宋鳳林把藥喝完這才端著空碗回廚房。

  「我看大哥這是瘋了,我們自己尚且自顧不暇,你說今年都花了多少錢救人了,去了整整一畝水田的銀子啊!」

  劉湛路過老太太的房間遠遠的便聽見劉學禮的大嗓門直嚷嚷。

  「你小點聲。」老太太斥道。

  「娘,我這不是著急嗎!您要管管大哥……」劉學禮還說了些什麼,劉湛沒興趣聽左右不過是那些話。

  繞到廚房,趙氏和李氏在忙著做晚飯,劉湛順手把碗刷了而後蹲到竈台前替趙氏看火,這時李小連端著洗好的蘿卜回來給李氏。

  劉湛撥著火思緒飄遠,劉家是流犯聖旨禦批了不能離開武源縣,目前他能做的只有在武源縣這一方小世界里尋求突破。

  他不甘心平庸,如今雲中書院已經有了穩定的收入劉家吃穿不愁,劉湛覺得自己是時候做點別的事。

  轉眼很快到了春節,今年劉家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春節。

  大年三十晚上,劉家廳堂擺著劉家祖先和宋家祖先的牌位,因宋宜均拜老夫人為幹娘,這兩家的祭祖便一起辦了。

  宋家可是公府出身,老太太最是看中門第,收了宋宜均為義子也是十分滿意。

  當晚劉家擺開了宴席,有雞有兔有野豬肉還有自家種的白菜蘿卜自家種的黃豆制的豆腐等等,十菜兩湯,飯是精米飯,還有精面包的豬肉餃子十分豐盛。

  次日大年初一,小輩們給長輩磕頭拜年,老太太看著兒孫滿堂笑得合不攏嘴,抱著年紀最小的淙兒直道劉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大年初一,曹家張家聞家涉雪來拜年,少年們齊聚一堂。

  劉湛心里早就憋了話就等著人齊好說。「你們知道咱們山上有什麼來錢的營生嗎?」

  曹鳴激動搶答。「打野豬賣!我娘給我算了一筆賬,今年我帶回來的野豬肉一共發賣了十一兩銀子!」

  張小滿道:「我也差不多這個數。」

  大家野獵得的戰利品都是平均分因而都差不多。

  聞青山高興道:「棗子也值錢,我家打算開春買一畝水田,這可是我們家第一次買田。」

  李小連道:「野兔皮貂子皮也能發賣,算起來一年進賬不少。」

  曹壯道:「你們都沒我多,我今年一共得了十八兩銀子,我爹打算添些銀子買兩畝水田。」

  少年們個個說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對這好日子已經是心滿意足。

  劉湛說出了自己的目標。「我要賺幾百兩銀子。」

  五少年同時楞了。

  張小滿小心翼翼問:「頭兒,你認真的?」

  劉湛轉著手中的毛筆。「對,我需要穩定的能賺上百兩銀子的營生。」

  五少年都沈默了,上百兩銀子巨款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聞青山最先打破沈默。「要賺這麼多銀子只能做買賣,只是縣城里的大小買賣都在豪強手里,庶民百姓想要參一腳難如登天。」

  劉湛停下轉筆的動作。「怎麼說?」

  聞青山道:「比如山中的藥材,百姓采了拿下山去可以賣給醫館,若是有人收了百姓手里的藥材再倒賣給醫館,縣城里管藥材的行商知道了第二天就有打手尋上門來,無論打死打傷縣衙不管。」

  這就是赤裸裸的壟斷!

  張小滿道:「我爹也想過到縣衙開鋪子賣木器,卻連鋪子都租不到,中人一聽我們是賤民扭頭便走。」

  曹壯道:「我爹早年也想過開鐵匠鋪,差點沒被一個做鐵匠生意的家族給打死了。」

  這是一個階級分明的世界,各行各業各等級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難以跨越,劉湛的心像沈了一汪深潭,這個世界的規則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

  曹鳴道:「頭兒,咱們還是賣野豬肉賣藥材吧,多獵一些慢慢攢。」

  劉湛眉宇深鎖的搖頭。「我需要本錢。」

  知道劉湛一向有大主意,少年們也不敢質疑。

  李小連道:「大哥,你想做什麼我們一起幫你。」

  大家紛紛點頭附和。

  劉湛思忖道:「還是要先攢銀子再作打算,目前沒有別的法子只能繼續上山打獵,我聽說說縣城的陳記雜貨收購野豬臘肉,這個冬天先做些臘肉去賣看能有多少銀子。」

  之前劉湛打獵更多是為了吃,劉家十幾口人頓頓吃肉,野豬肉消耗也大,曹壯他們帶回去的野豬肉大多發賣換錢,這也是為什麼少年們都攢下了銀子。

  現在劉湛想要攢本錢便不能再小打小鬧。

  劉湛下了決定。「大壯,你爹能悄悄給我們打制幾把鐵槍嗎?」

  曹壯毫不猶豫道:「能。」

  劉湛拍了拍曹壯的肩膀。「替我轉告曹大叔,請他放心我們會把武器藏在山上不帶下來。」

  百姓不能私藏兵器,這要被抓到了就是殺頭的大罪,劉湛膽子也忒大了。

  不只劉湛膽子大,其余五少年膽子都不小,聽到劉湛要做兵器沒有一個慫的反而十分興奮。

  劉湛忽然想起一事。「青山,你春闈要考童生就不跟著我們了,待你高中咱們再一塊玩。」

  聞青山有些泄氣的抓了抓腦袋。

  曹壯拍了他一掌。「你可得替咱們爭口氣,一定要考上。」

  聞青山是幾個少年里面唯一的良民出身,因他勤勉好學被劉學淵相中收為關門弟子,聞家都盼望著聞青山能考上秀才日後能在縣城謀份好差事。

  聞青山眼里有了濕意,他心里還是更想跟兄弟們在一起。

  半個月之後曹壯來尋劉湛,說是五把長槍都做好了,昨夜曹壯他爹悄悄擡到荊棘林子里用雪埋著。

  劉湛振奮非常立即約大家上山。

  「這孩子,大冬天的還往山上跑。」趙氏十分無奈的看著劉湛出門。

  李氏也嘆了口氣。「幸虧入冬前給做了一身羊皮襖子。」

  「可不是。」趙氏直搖頭。

  五少年都穿著羊皮襖子羊皮褲子羊皮靴子頭上還戴了羊皮帽子,羊毛朝內皮革朝外,既保暖又防水。

  五人一狼一路涉雪而走,雪最深處甚至沒過了腰。

  來到荊棘林子,曹壯循著標記翻出長槍,鐵打的槍頭鋒銳無比,桿子是張小滿他爹用上好的木料炮制,長槍握在手中十分趁手。

  「走!」劉湛一聲令下,帶著少年們進入到從前不敢去的林子深處。

  冬日進山自然不能盲目,為了預防突發暴雪,劉湛選了一處地點建造臨時庇護所。

  先清出一塊空地,再用木頭樹枝搭起框架,屋頂用雪壓成塊封嚴實,一個簡易的雪屋便成型了,他們這幾天都會在這處庇護所附近活動。

  「頭兒!你看這是什麼腳印?」曹鳴被眼前巨大的腳印嚇傻了。

  劉湛用手比了一下,雪地上的印子竟然比手掌還大。

  曹壯道:「應該不是熊瞎子,我聽說熊瞎子冬天不出窩。」

  劉湛心中一沈。「不能再往前走了,退回去,這里是老虎的地盤。」

  四少年嚇了一跳,而旺財早就站得遠遠得說什麼都不肯過來。

  齊雲山山脈廣袤,自然不是只有野豬,像熊瞎子老虎野狼野鹿都生活在這片密林里。

  動物之間的地盤涇渭分明,知道闖了不該闖的地方,劉湛五人很快退回野豬的地盤。

  接下來整整兩個月只要天晴劉湛都會上山打獵,並非每次都人齊,只有劉湛一直堅持上山。

  劉湛獵回來的獵物有野豬狐貍野兔,毛皮都第一時間處理了,肉便碼放在後院在戶外凍著,只等天氣暖和一些統一熏制。

  劉湛只跟家人說野豬發賣了錢他要用,旁的半句沒有透露,劉學淵看著兒子每日忙上忙下,滿肚子的疑問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而這一切宋鳳林也看在眼里。

  很快到了三月寒冷的天氣漸緩,劉湛領著李小連用砍刀把野豬分塊架起來熏制,宋鳳林默不作聲的在一旁幫忙看火,每一日都是如此。

  「湛兒,你這些臘肉能賣不少錢啊。」午間吃飯劉學禮樂呵呵的笑道。

  劉湛不說話,他夾了塊肉擱到隔壁桌的趙氏碗里。「娘,多吃一些。」

  劉學禮自顧自說:「這麼些臘肉賣了錢今年家里能添不少東西,大哥,不如買頭牛怎麼樣?」

  劉學逸嗤的一笑沒搭話。

  劉學淵不想多說搪塞道:「回頭再說吧。」

  劉學禮十分不理解。「這又沒外人怎麼不能說,你不會真讓湛兒自己把錢花了吧?」

  劉湛三兩下扒完碗里的飯一抹嘴回屋睡午覺,下午繼續幹活。

  如此便到了三月底,齊雲山上家家戶戶開始育苗準備四月春耕,劉湛的野豬臘肉也全部熏制完畢。

  山路一通劉湛便向曹壯借了牛車拉下山去賣給行商,因野豬臘肉重量輕比鮮肉要貴一些,能賣到三十五文錢一斤。

  忙活了整整兩個多月,一車臘肉一共賣了三十五兩,另還有狐貍皮貂皮兔皮等物又賣了十兩,一共得銀四十五兩。

  有些泄氣,忙死忙活竟然還沒百兩,但劉湛畢竟是成人的靈魂,雖然不是滋味卻也沒有自暴自棄。

  劉湛揣著銀子讓曹壯把車停在書齋外。「我去買東西,你們去林記叫點吃的,一會我去跟你們匯合。」

  劉湛想了解這個世界,特在書齋買了《天下地域志》《周楚通史》兩本書。

  因新書太貴他買的是舊書,臨走時劉湛想了想折回去又挑了一支狼毫筆,一共花了一兩多銀子。

  書齋的掌櫃認識劉湛,知道他是劉學淵的兒子於是又送了一卷宣紙,劉湛仔細的包起來這才去林記跟大家匯合。

  武源縣城不大,石板長街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劉湛一身布衣短打瞧之與尋常農家子的衣著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他面相極好,天庭飽滿鼻梁高挺,且目光清朗滿面英氣,舉手投足間帶著少年人的肆意瀟灑,已經隱隱有兩分氣勢。

  書齋掌櫃看著劉湛離去的背影捋了捋山羊胡子心道,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這樣的兒子赤腳農夫哪里生得出來?

  他送的那卷宣紙都頂得上狼毫筆的價值,不過是想跟雲中書院結個善緣。

  劉湛走在街上不時引來年輕女子的頻頻側目,他向來不留意這些。

  快步進了林記跟大家匯合,林記老板見劉湛來了送了一壺米酒,溫火慢慢的煮,一時酒香滿堂,劉湛一開始並不習慣古代煮酒的味道,慢慢習慣之後倒也還好。

  少年們看出來了劉湛心情不好也不覆往日喧鬧,安靜的廳堂只有幾名行腳商人在另一桌高談闊論說著天下大事。

  「我剛從京城回來,坊間都傳遍了天子要派兵助陳留奪巴蜀古地,十萬大軍預計五月啟程。」

  其余三人十分驚異。「去年入秋燕人犯境都打到關內了,顏氏軍節節敗退,寶坪縣方圓百里生靈塗炭,北疆尚自顧不暇,這又為何出兵巴蜀?」

  「陳兄,你快些說說。」

  那名陳姓行商嘆一口氣。「害,不說你們不懂,那京城里的世家貴族誰又懂那位?」

  陳姓行商壓低了聲道:「這都不是事,你們有所不知,這個冬天京城里出大事了!」

  大家聽得聚精會神。

  「你們猜怎麼著,市井都傳遍了,大皇子的母族周氏藥死了三皇子!」

  不只是行商們林記里的其他食客無不倒吸一口氣。

  「周氏扳倒了前相國宋氏,如今這周氏權傾朝野,這樣的驚天大案楞是無人徹查,就連天子也閉口不言,對外只說是得了急病,可誰信吶?好好的大活人說沒就沒了?三皇子的母族陳氏合族跪在皇宮外請命,鬧得是沸沸揚揚。」

  「我可是親耳聽見陳氏家主在宮門外痛斥,天子金口玉言要立三皇子為太子,僅僅三日健康的三皇子便暴斃宮中,這話我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在座所有人面色戚戚,都替三皇子感到惋惜。

  說罷陳姓行商長嘆一口氣。「不說京城里的事,就看咱們這北疆,顏氏軍被燕人攆著打,我看今年光景還不知道得多難啊。」

  大家無不搖頭嘆息。

  幹了杯中的酒,劉湛雙目炯炯有神。「老板,結賬。」

  回到家,劉湛才進家門,劉學禮聽到動靜立即迎出來。「湛兒,一共賣了多少銀子?」

  劉湛繞過去,劉學禮將他拉住。「你這孩子,三叔跟你說話!」

  劉湛沒轍只得看著他。「三叔,我說過這些銀子我有用。」

  劉學禮道:「你一個孩子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你看咱們家里什麼都缺,你娘你嬸母你奶奶連套妝面都沒有,這也就算了,曹家張家都買了耕牛,咱們也得買一頭。」

  劉湛耐著性子道:「曹家張家不是已經幫咱們的地都犁好嗎?四月春耕之後學子上學,今年的束脩便能收上來,家里用度不缺。」

  劉學禮卻道:「束脩是一回事,你年紀小不懂,咱們家沒有分家,銀子應該交到公中統一用度,三叔也是怕你亂花了去。」

  劉湛不想再扯。「我既然有本事賺到銀子,怎麼用我自有想法,三叔,你若想要銀子可以自己賺去。」

  說罷劉湛頭也不回的離開把劉學禮氣個倒仰。

  「什麼?竟有這事!」劉學淵和宋宜均聽到劉湛覆述的傳聞都十分驚訝。

  宋鳳林幫忙收拾教材的動作也停了。

  宋宜均激動道:「天子當真糊塗!!周氏狼子野心,殺我宋氏排除異己,天下人都看出來了,唯有天子依舊寵信周氏,如今周氏權傾朝野,就連皇子都敢毒殺,這樣的權臣佞臣,我宋氏一門冤吶!」說到最後竟都語無倫次。

  周氏就是宣帝當年大開殺戒的刀,他先後除掉劉氏宋氏一步一步的逼近權力中心,假借宣帝每一次打壓先帝舊臣來排除異己,直到完全掌控朝綱令群臣不敢與之作對。

  宣帝以為自己殺罰果決,殊不知他只是周氏手中的刀,一刀一刀替周氏殺出一條通天大道。

  宋氏覆滅僅僅一年,周氏權傾朝野,毒殺三皇子,此懸案眾說紛紜,最終不了了之。





第18章 你就是瘋子

  四月中旬,山上寒氣未散,田埂上還堆著沒化完的白雪。

  育苗田里的秧苗夜里用稻草蓋著保暖,白日撥開見陽光,齊雲山上氣候惡劣,即便是四月了依然不時下雪,稍不注意便要凍死,育苗田一天都離不了人。

  劉家吃飯的人多幹活的人少,劉學逸劉學禮不喜農活都是能躲則躲,看管育苗田一直是劉湛一個人的任務,今年多了宋鳳林,兩人一起收稻草蓋稻草倒是省了功夫。

  「剩下的我來收,你去歇著吧。」劉湛把懷里的稻草碼到田埂,那邊宋鳳林也抱著一捆稻草過來碼放。

  劉湛拉住他。「去坐會。」

  宋鳳林也不矯情,大病之後他時常有頭重腳輕的感覺,才收了這麼點稻草便覺得眼冒金星。

  「晚上想吃魚湯嗎?一會我去溪里摸點小雜魚。」劉湛在田那頭說。

  「冰還沒化全溪水太涼了別去。」宋鳳林想也不想就拒絕。

  劉湛笑道:「正是沒化才好抓,就在放水的閘口那不遠。」

  「你怎麼有使不完的力氣。」這話宋鳳林早就想問了。

  劉湛哈哈大笑,他又收了一捆稻草回來放下,忽然就認真道:「想熬些魚湯給你補身體我才有這力氣。」

  宋鳳林低聲。「不必如此。」

  劉湛凝視著他。「我就樂意侍候。」

  宋鳳林無言。

  育苗田里的秧苗長勢喜人,再過兩日便能插秧,插秧那才叫辛苦,田里冰雪化成的水冰冷刺骨,腳泡一天凍得沒有知覺,就連劉湛也累得受不住。

  插秧是大事,劉學逸劉學禮再不能躲懶,就連趙氏都來幫忙,還有劉湛那些兄弟們,曹家聞家張家都會來幫忙,至於李小連和李氏則要耕種亡夫留下的私田,母子兩人也是十分不容易。

  宋鳳林第一次插秧,看似簡單的事情卻架不住重覆的做,半天下來,雙腳麻痹無知覺,腰也快直不起來,又苦又累又餓,夜里躺在炕上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時候劉家上下都特別的安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頭便睡,第二日天未亮便又起來準備下田。

  「給我。」劉湛奪了宋鳳林手中的秧苗又奪了趙氏手中的秧苗。「娘,你回去吧,剩下不多了,不需要你每日來。」

  趙氏累得叉腰。「也就苦這幾日,挨過便好。」

  劉湛堅持,趙氏便回家做飯。

  如此十二畝地在這麼多人幫忙下也花了整整十來天。

  另外去年新開的荒地也都犁好了,育苗也好了,就等著學子們回來插秧,那十幾畝新田只靠劉家人根本不可能種完。

  劉家自家的田終於插好秧苗,劉湛總算能閑下來。

  這日劉湛早早來尋宋鳳林。

  劉湛爬上炕從懷里掏出那根買了有些日子的白狼毫。「送給你。」

  宋鳳林楞了一下,自宋氏遭難他就再也沒有提筆,包括有段日子劉學淵把他拘在書院他也只是看書沒有動過筆。

  曾經他引以為傲的東西在這山中一文不值,到了這山中他只是一名軍戶佃農,天下間最卑賤的賤籍,這些日子下地勞作,宋鳳林也漸漸接受了自己佃農的身份,他不想再提筆了,就這樣當一名卑賤的佃農。

  劉湛又把筆往前送了送,宋鳳林只得接過。

  這支白狼毫成色並不好,只有一小撮白毛其余都是或黃或灰的雜色毛,他以前的筆每一根的筆頭都是雪白雪白的白狼毫沒有一絲雜色,一支筆價值百兩。

  不過成色再差的狼毫在這山中也極難得。

  「何必破費。」宋鳳林還是收下了,只是心里在想這筆他用不著。

  劉湛心情很好,他只要對著宋鳳林就會心情好。

  「還有這些宣紙應該夠你寫許久。」劉湛又變戲法似的從衣襟里掏出一卷宣紙。

  宋鳳林動了動嘴本想說什麼還是作罷,他接過宣紙又放到一旁。

  劉湛笑嘻嘻地挨著他。「我買了兩本書看不懂你幫我看看?」

  宋鳳林沒有推開他。「什麼書?」

  劉湛神秘兮兮的伸進衣襟掏出一本《天下地域志》,宋鳳林接過來翻了翻,這本書通篇都是地名地理,以劉湛這種程度自然是看不懂。

  這時劉湛又摸進衣襟又掏出一本《周楚通史》。

  宋鳳林噗哧一笑。「你兜里到底還放了什麼?」作勢要拉他衣襟。

  「最後一樣沒有了。」劉湛含羞帶怯地拉開衣襟給他看果真沒有了。

  「無聊。」宋鳳林擡腳踢他。

  哪想劉湛眼明手快握住,雪白的玉足入手冰涼。

  「天氣都轉暖了,你怎麼還這樣冷?」劉湛皺眉,沒等宋鳳林反應過來,他的腳就被劉湛捂進了衣襟里貼著火熱火熱的小肚子。

  霎那間宋鳳林整張臉白里透紅,尤其那一雙耳朵紅得仿佛可以滴出血來,他慌忙抽腳,劉湛不讓反而捂得更緊。

  劉湛知道宋鳳林臉皮薄,雖然此刻他十分想再做點什麼,但還是生生忍住了。

  「幫我先看看《天下地域志》吧?我想知道齊雲山北邊的燕地。」

  宋鳳林蹙眉。「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麼?」

  劉湛收起玩鬧的心思認真道。「我想繪制成圖。」

  「你想制輿圖?」宋鳳林驚詫轉念一想。「不對,你想繪制燕地的輿圖幹什麼?」

  劉湛知道瞞不住他老實坦白。「我聽說天蒼村再往里走,翻過野豬王那片林子有一座通天關,過了通天關往山下走便是燕國,我想去燕地看看。」

  這話糊弄劉學淵或許可行,宋鳳林何等聰敏,他知道劉湛不是那種僅僅因為好奇就去做一件事的人,他每做什麼都有其目的。

  「你想去燕地做什麼?不只是看看吧?你又在盤算什麼?」宋鳳林的犀利三連問直把劉湛給問住了。

  這些日子相處不僅是劉湛了解了宋鳳林的脾性,同時宋鳳林也十分了解眼前這位。

  「……」劉湛想轉移視線。

  宋鳳林用被捂著的那只腳小蹬了他肚子一腳。「說實話!」

  劉湛心里苦。

  「不說給我滾回你房里去!」說罷就要抽腳。

  「別,我說。」劉湛忙捂緊不讓,他支支吾吾的道。

  「燕人在蒼霞平原燒殺搶掠,導致民不聊生,但是我聽說齊雲山北邊的燕地十分富裕,是燕軍的糧倉。」

  「我就想著……」

  「也許……」

  劉湛轉移視線。「我可以去劫敵軍的糧草……」

  宋鳳林難以置信。「你要去當山匪?」

  「不是當山匪,我是那種人嗎……」劉湛忽然就委屈上了,抱著他的腳不說話。

  宋鳳林忽然福至心靈。「不對,你該不會是打野豬打膩味了,想去打人吧?」

  這話把劉湛說得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瘋子無緣無故打什麼人?」

  長嘆一聲,劉湛還是坦白。「齊雲山上偏遠的地方是一大片無人區,這里與燕國交界,出了通天關大楚便不管,上了齊雲山燕國不管,誰在這里有了勢力,誰就能管這一片,我想要自己的勢力,我需要錢、糧、人。」

  宋鳳林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方罵了一句。「你是瘋子!」

  話已至此劉湛幹脆敞開了說。「燕人正在蒼霞平原攻打北疆,顏氏軍節節敗退,想必燕軍主力都在蒼霞平原,像齊雲山山腳這等邊陲之地定疏於防範,我若組織一些人趁機偷襲……」

  「你怎會如此大膽!」宋鳳林震驚。

  劉湛眼中堅定沒有動搖。「我沒有別的選擇,這個世界階級分明,縣城里能做的營生都被富戶壟斷,我也想靠正規的渠道聚集財富培養勢力,但是太慢了,我不想等。」

  劉湛繼續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日子朝不保夕嗎?那狗皇帝那周氏要是哪天發了瘋要我們死我們就得死!這種時時刻刻被監視,隨時有可能被滅門的日子,我心里抓心撓肝似的不痛快。」

  房間里忽然靜得可怕。

  劉湛的靈魂來自二十一世紀,那是一個高度自由的社會,他一刻也忍受不了這種感覺,劉湛的靈魂深處一直吶喊著必須掙脫!

  宋鳳林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壓抑的心有了出口,沒錯,就是這種朝不保夕一輩子被拘在方寸之地隨時被殺還無法反抗的日子,就是這種日子使他放棄自我自暴自棄。

  劉湛堅定的說:「我不知道這樣做可不可行,最終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但是我想如果我擁有了自己的勢力,起碼危險到來時我不至於被動,我不喜歡被動等死。」

  劉湛直視宋鳳林。「還有,燕人正在攻打北疆,殺了多少無辜百姓,燒毀了多少村莊,你看縣城外的流民都是從前線逃難來的百姓,他們來犯,我們覆仇有何不可。」

  宋鳳林良久不語,劉湛以為他會罵自己不自量力癡人說夢,以為他會說出一二三四五條讓他無法反駁的理由來要他放棄。

  「你就不怕燕兵殺上山來?」宋鳳林問。

  劉湛道:「上了山就是楚地,齊雲山何其廣袤,除非燕兵大舉上山,只要是小股士兵上山都不足為懼,我們偽裝成山匪,燕人估計也看不上眼,我意在聚集資金和勢力,前期不會做得太過。」

  宋鳳林蹙眉沈思。「山匪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只能躲在暗處,行事諸多不便。」

  劉湛泄氣說:「我曾經想過投軍,奈何出身擺在這,去了也是當炮灰的命,不會有多好的出路。」

  宋鳳林像是得了啟發。「既然你想過從軍何不花錢買個小兵官,像通天關那種苦寒之地別人避之不及,你若願意去又願意另給一筆孝敬,我想那沛縣令不會拒絕,項時,你在關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便一切都名正言順了。」

  劉湛如醍醐灌頂。「對!我怎麼沒有想到!」

  劉湛看向宋鳳林的眼神更是喜愛得熱烈。

  「你覺得花多少錢合適?我手上只有五十兩銀子。」

  宋鳳林耳朵通紅的避開他的視線。「這種邊陲小地的山城關之主想必不會是正規兵官,許是不入流的總兵百戶一類,我聽說縣城商戶給孝敬少的幾兩多的幾十兩數目並不大,買一個旁人避之無不及的山城關小兵官百兩應該足夠。」

  一百兩銀子對此時的劉湛來說也是一筆大數目,開春之後野豬又活躍起來,他上山野獵也不可能像冬季那樣動不動掏人老巢一窩端。

  「不著急,辦法總會有。」宋鳳林又寬慰。

  這些日子各家都在忙著春耕,劉湛也不可能在這樣重要的日子帶小弟們上山,賺錢的事只得暫緩。

  既然決定要把齊雲山周邊地理搞通透,劉湛幹脆粘著宋鳳林研究地域志。

  劉湛覺得光是想象太難理解,於是他用建房剩下的木板做了一個三尺見方的木盆,盆里用泥土苔蘚石頭模擬出山勢,又用木塊削出小方塊做房子,做成了一個簡陋版的沙盤模型。

  劉湛那手狗爬字沒辦法看,繪圖的工作自然只能由宋鳳林來做。

  炭爐上文火煨著茶,茶香飄溢。

  自從劉湛知道宋鳳林畏寒手足冰冷便總愛抱著他的腳,一開始宋鳳林十分不適應,每次總要掙來奪去的鬧騰上一陣,但每次總是他敗下陣來,慢慢的他也放棄了抵抗。

  這日兩人看到了有爭議的地方,劉湛在沙盤上擺來擺去都拿不準,宋鳳林等他拿主意不知不覺竟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十分舒服,夢里暖洋洋熱乎乎。

  夢醒之後宋鳳林看到自己竟然緊緊依偎在劉湛懷里,劉湛一手摟著他,一手拿著《天下地域志》研究。

  劉湛見他醒了立即毛遂自薦。「我給你當暖床怎麼樣?我睡覺不打呼也不會亂動。」

  宋鳳林。「……」

  劉湛每日都在毛遂自薦,只可惜沒有一次成功。

  之後雲中書院的學子們也陸陸續續回來了,包括山上新開的十幾畝田,幾十人忙活了幾天很快辦妥。

  轉眼到了五月,鄉試第一場在五月初十,田間地頭里的事情一結束,劉學淵便加緊對學子們的教導,雲中書院有十五人考童生,都在五月這一場。

  劉湛不太了解歷史中的科舉考試,就大楚而言,鄉試在每年五月上旬一年一考,縣試在每年夏初一年一考,府試在秋初三年一考,會試在來年開春也是三年一考。

  據劉湛所知,大楚行的是科舉和九品中正制並存的制度,考上舉人之後得世家舉薦才能當官,如果出身微寒沒有世家舉薦,即便考上舉人一輩子當不上官的人也比比皆是。

  至於考進士,那是世家的特權,非世家子不能報考。

  去年新帝開恩科,雲中書院三名秀才全部落榜,今年還有一場,如果再失敗就要等到三年後再試,因此劉學淵特別重視,他讓宋宜均每日都守著呂樹生等三名秀才,提前半年開始備考。

  鄉試那一天整個武源縣城仿佛過節似的熱鬧,十里八鄉的學子都匯聚一堂,縣城里每一家茶尞酒肆全都人滿為患。

  三日後放榜,整條石板長街鑼鼓喧天。

  「恭喜劉院長,賀喜劉院長!」

  雲中書院去了十五人竟中了八人,其中聞青山考上了童生!

  報喜的人很快就圍了雲中書院眾人落腳的林記,衙役不會主動給鄉試考生報喜,這些都是看了榜單過來賀喜的百姓,運氣好順便討一兩個銅板賞錢。劉學逸早有準備,最早來報喜的人都給發了一個銅板。

  曹壯曹鳴兩兄弟舉著聞青山,張小滿李小連周子明韋成貴等少年前呼後擁高興得舉著聞青山遊街。

  劉湛在林記里坐著不湊這熱鬧。

  雲中書院一下子中了八名童生,最小的年僅十三歲,這樣的錄取率在武源縣里是頭一份,劉學淵今天光是應酬便笑得臉都僵了。

  之後六月上旬縣試,雲中書院又中三名秀才,一時劉學淵的名聲在當地更盛。

  武源縣因地處偏僻乃齊雲山六縣最窮的縣城,一直以來沒有正經的書院,想要求學只能到鄰縣。

  趁著這波熱潮雲中書院又吸引來了一批學子。

  說起雲中書院,如今蒙學堂已經人滿為患不再收人,蒙學堂大多都是附近鄉村的農家子弟成績良莠不齊,劉學淵正與宋宜均商量給蒙學堂分班的事,計劃分成甲乙兩班。

  把有資質考童生的學生分出來上甲班,把初學和愚鈍的學生分在乙班,乙班每半年一次小考,小考成績合格都能升上甲班,至於老師的問題正好劉學禮平日里無所事事,在乙班教孩子寫字認字劉學禮也能勝任。

  同時宋宜均建議乙班三年為期,學生學滿三年畢業,換而言之如果在三年內無法升上甲班就要從雲中書院退學,這也是給雲中書院設了一個門檻,有些孩子確實愚鈍,學了半年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利索的大有人在。

  在宋宜均的幫助下劉學淵終於定下章程。

  即便劉學淵定下了更為嚴苛的要求,仍然有許多學子慕名而來,讀萬卷書考科舉為的就是功名,哪怕是只有秀才的功名,也能在縣城里謀一份體面的工作總比種地強。

  很快雲中書院的宿舍又滿了,如今家里劉學淵三兄弟要教書沒空管閑雜事,像蓋房這種事情自然由閑人劉湛負責。

  劉學淵發了話劉湛可以自己看著辦,劉湛便大手一揮又在雲中書院後面多蓋了三排土房,並砌了圍墻回廊把教學區和宿舍區分開兩個院子,劉湛瞧著土墻不好看,又讓工匠把書院和劉家屋子的里外全都用石灰刷白,頓時雲中書院的氣象幡然一新。

  當時劉湛慫恿劉學淵開學院不過是想著能多點收入,沒想到雲中書院被劉學淵辦得越發紅火。

  劉湛也曾擔心雲中書院名聲太盛會不會惹來殺身之禍,畢竟劉家並非尋常百姓,直到沛縣令差人送來賀禮感激劉學淵教化百姓,劉湛才放寬了心。

  教書育人功在千秋,不過是教出幾名秀才罷了,左右也當不了官,除了給沛縣令添些政績,旁的又改變不了什麼。





第19章 爭取

  「還差二十四兩銀子……」

  夏至正是一年中最舒適的時候,劉湛無力的仰躺在炕上,屋里兩邊都開了窗戶空氣對流涼風習習,就連旺財也舒服得翻肚皮。

  許是殺得狠了,最近野豬林子里的野豬數量銳減,從前上山運氣好時能獵得四五頭,如今一天也難碰見一兩頭。

  宋鳳林寬慰他。「萬事開頭難。」

  劉湛無奈。

  「大哥。」就在這時李小連抱著一個匣子進來。

  劉湛繼續攤著,宋鳳林給李小連沏茶。

  「大哥,這個你先拿去用。」李小連把匣子送到劉湛跟前。

  劉湛疑惑的起身接過,一打開匣子里面是五兩一錠的白銀,一共有五錠,劉湛立即塞回李小連懷里。

  「這是你娘留著給你成親用的銀子,怎能隨便拿出來。」劉湛嚴肅道。

  李小連把匣子放到劉湛跟前。

  「大夫人跟我娘說了不忙給我娶親,說是……」李小連有些羞赧。「說是過兩年家境若有好轉給我尋一門好親事。」

  這兩年劉家開辦雲中書院辦得紅紅火火,雖然家境不如縣里的富戶殷實,但是勝在出身高名聲好。

  自劉湛滿了十五,上門說親的媒婆都快把劉家的門檻踏壞了,趙氏放了話家中幾個孩子的親事待過了十八再考慮,如此方消停。

  李小連又道:「這些銀子左右都是放著,大哥有用便先拿去用。」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銀子貪了不還?」劉湛心里感激。

  「大哥是有本事的人怎會看上這點銀子。」李小連憨厚的笑了。

  劉湛拍了拍李小連肩膀。「謝謝你。」

  有了李小連的幫忙,劉湛總算是湊齊了百兩,如此他根本坐不住,立即去尋劉學淵。

  劉湛尋過來時,劉學淵正和宋宜均說起北疆的戰事。

  燕兵大軍壓境,連下蒼霞平原三座縣城,顏氏軍不敵節節敗退,燕軍鐵騎令北疆百姓聞風喪膽。

  「蒼霞平原是北疆大楚門戶,顏氏一族在蒼霞平原大權獨攬卻不作為。」宋宜均搖頭嘆息。

  燕軍鐵騎在蒼霞平原幾進幾出,如入無人之地,蒼霞平原民不聊生,靠近燕地的邊境更是十室九空。

  劉學淵眉頭深鎖。「燕國這一代燕王雄才大略,收攏草原各部建立王庭,更一手打造燕軍鐵騎,將草原上的鮮卑人驅逐出千里之外,如今燕國上下萬眾一心,國力強盛如此,反觀顏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劉湛坐在一旁安靜的聽。

  齊雲山是天下之北最大的山脈,出了齊雲山便是一馬平川的大草原,在齊雲山東面湟川流域有一處平原名叫蒼霞平原,因齊雲山脈擋住了北風,蒼霞平原氣候溫和沃野千里。

  燕國在明主的帶領下強盛起來了,自然對蒼霞平原動了心思。

  宣帝偏偏又在這個節骨眼答應出兵助陳留,他們在這深山之中尚能得到朝中的消息,何況燕王?如此良機燕王怕是要動真格了。

  燕楚之間會有一場大戰。

  宋宜均憂心忡忡。「若是顏氏守不住,戰火怕是會蔓延到齊雲山上。」

  劉學淵嘆氣。

  劉湛正有在通天關發展勢力的打算,立即趁機跟劉學淵坦白。

  「你要從軍?!」哪想劉學淵整個臉色巨變。

  「如今北疆不太平,眼看過不了兩年就會有大戰,你平日里折騰些什麼都行,唯獨從軍萬萬不可!」

  「爹……」劉湛還沒說劉學淵打斷他。「我當你存銀子要買什麼,你怎會想到要買兵官?上陣殺敵那是說著玩的嗎?」

  劉湛就知道劉學淵會這樣說,他平靜道:「正是北疆不太平,我更要從軍,爹,你有沒想過我們一家老小在此紮根,若是燕軍上山我們如何自保?在這亂世,誰又能獨善其身?」

  劉學淵竟無法反駁。

  劉湛又道:「我們一家乃戴罪之身,離了武源縣就是死罪,別人還能投奔親戚我們能去哪?若是成為流民逃難,一家老小如何能活?」

  劉學淵攥緊了拳頭渾身發抖。

  劉湛繼續道:「傳聞燕軍鐵騎所向披靡,我並不是自大的認為組織一些人便能抗敵,我只是想在這片密林深處發展勢力,若是危難來時還能有一個藏身之地。」

  宋宜均在一旁沒有說話,劉湛從軍這是性命攸關的事,他一外人不便多言,只是看向劉湛的眼里多了幾分讚賞。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父子二人僵持不下,劉湛的態度十分堅決。

  趙氏為父子二人點燈,昏黃的燭光影影錯錯。

  劉學淵坐在書桌後看著已經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長子心中五味夾雜,到嘴邊的話翻滾了兩遍才道。

  「湛兒,你確定從軍?」

  劉湛敞亮道。「是的,兒子意已決。」

  其實這些年劉湛在村里的事山上的事劉學淵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兒子拳腳功夫了得,就連曹家那兩小子也為他馬首是瞻。

  不管是打架還是打野豬,劉學淵知道兒子能應付得了但是從軍不一樣!

  如今北疆形勢嚴峻,誰能保證劉湛會不會上戰場。

  劉學淵眼里有著深深的擔憂。

  「爹,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劉湛堅定道。

  「當年爺爺官至三品大員,只差一步便位列九卿了,我們劉家要打要殺還不是任由皇帝拿捏,但是這樣剛愎自負的皇帝卻奈何不了顏氏,這是為何?」

  劉湛鏗鏘有力道:「是因為兵權!」

  這些日子劉湛纏著宋鳳林讀地域志讀史書並不是白學。

  劉湛侃侃而談,眼中熠熠生輝。

  「燕楚之爭,陳留入蜀,是天下大亂的預兆,至周亡後,諸侯瓜分天下,雖有霸主先後入主中原執天下牛耳,但是從未有哪個朝代能傳五代六代更別談一統天下了。」

  「且看歷朝歷代小國二代而亡,大國三代而亡比比皆是,群雄並起的時代,傭兵自重才是立世根本!如若沒有兵權,我們劉氏何以安身立命?」

  這番言論讓劉學淵震驚得無以覆加,他想反駁卻驚覺自己無力駁斥。

  劉學淵第一次正視長子。

  記憶中那柳條般瘦削的孩兒已經不見了,眼前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勁松,目光炯炯似驕陽,胸有乾坤氣勢朗朗,騰龍欲一飛沖天氣勢已現。

  劉學淵久久沈默之後最終還是退讓了,緩緩點頭低嘆。「吾兒甚好。」

  見劉學淵終於點頭劉湛心中大石終於落地,接著有條有理的說出他的計劃。

  「我想跟沛縣令買下通天關城防巡備一職,全權負責通天關上大小事宜,通天關所在的通天峰方圓數十里都是無人密林,正適合發展勢力,項時我以城防巡備的名義征兵,只要有錢有糧,我可以養數百人。」

  有了人便好辦事,劉家是軍籍若有征兵令也是要出男丁當兵,可以說劉湛當兵只是時間的問題,戶籍如此避無可避。

  劉學淵雙眼布滿了紅血絲,他知道兒子是對的,與其被動征兵,還不如主動買個不入流的小兵官趁著山上還太平先發展勢力。

  至於劉湛的身份不可能升遷,這個問題還早,以後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

  當天夜里劉學淵一宿沒睡,次日一早他穿戴整齊,打開裝著一百兩銀子的匣子,劉學淵又往里添了三十兩。

  通天關不過是一個小城關,周邊村民都知道,只有一個總兵帶著十來個人守在那,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幾個活人十分苦寒,這樣的地方有人想買官想必沛縣令不會拒絕。

  其實劉學淵不添銀子也能買下,他添上三十兩一是不想被小瞧了去二是討個好,若有人為難劉湛希望沛縣令看在銀子的份上能維護一二。

  劉湛借來牛車,劉學淵抱著匣子坐上牛車帶著劉湛下山。

  武源縣衙後院。

  「大人,雲中書院劉院長求見。」方師爺通傳道。

  涼亭里沛萬善正抱著剛滿月的嫡子逗玩,他年近四十才得這一個兒子視若珍寶,每日得空都要抱上許久。

  聽到通傳沛萬善將兒子交給乳母抱回去,他擡了擡手示意方師爺把人請過來。

  「見過沛大人。」劉學淵不卑不亢的給沛萬善見禮。

  劉湛抱著匣子等在涼亭外。

  沛萬善掂著大肚子坐在石凳上做了個請的手勢。「劉院長不必多禮,快請坐。」

  劉學淵忙拱手道:「戴罪之身怎能在大人面前落座。」

  「劉院長不必如此,」沛萬善擺了擺手笑出一臉褶子卻也沒再勸。

  劉學淵直言。「實不相瞞,小民此番前來有求於大人。」

  劉學淵接過涼亭外劉湛捧著匣子,恭敬的將匣子呈到沛萬善面前。

  「犬子頑劣,小民聽聞村子附近的通天關有城防巡備一職空缺,此番特為犬子求一份差事。」

  沛萬善哈哈一笑。「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職位,本官還以為是多大的事,竟要劉院長親自來求。」

  劉學淵陪著笑。「沛大人乃武源縣的父母官,自然要請大人做主,再者我們劉氏承蒙大人關照,往年生活困苦,如今日子好轉,也該向大人孝敬以表心意。」

  這話說到了沛萬善的心坎里,胖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兩分。

  劉學淵打開匣子道。「此小小心意還望大人莫要嫌棄,若是他日……」劉學淵頓了頓。「我們劉氏不會忘記沛大人的恩情,必會重謝。」

  沛萬善坐直了腰,銀子事小,劉氏欠他的恩情那才是重點,劉學淵的暗示很明白了,劉氏在朝還有人並非像宋氏那樣一族覆滅。

  沛萬善合上了匣子,他看了眼方師爺,方師爺立即上來收下。

  「本官今年政績考評得了中上的評語,這還要多謝劉院長,劉院長身在囫圇卻心系教化百姓,本官身為武源縣父母官也該感謝你。」

  沛萬善站了起來。「令子一事請放心,本官這就寫下任職文書今日一並辦了。」

  涼亭外的劉湛聽罷忙抱拳行禮。「謝謝沛大人。」

  沛萬善哈哈大笑。「令公子長得一表人才,本官的兒子還沒滿百日呢。」

  劉學淵又與沛萬善聊了一些瑣事,當天劉湛直接帶了就職的文書離開縣衙。

  沛萬善大手一揮,不僅任命劉湛為通天關城防巡備,還賞了他一個百戶長的軍職。

  這可不得了。

  雖然百戶長只是軍營里最小的軍職,可看在村民眼里已經是正經的官老爺,消息傳了出去轟動了整個村子。

  劉湛穿上百戶長的兵服,少年們又羨慕又崇拜圍繞著劉湛那是讚不絕口,尤其是劉湛把營里配的長刀別在腰間的時候,簡直威武霸氣!

  曹壯已是掏耳撓腮急得不行不住地央求。「頭兒,你帶我們一塊進營去吧,你這一走了我們可怎麼辦呀?」

  李小連也道。「是啊,大哥,我也想進營我想跟著你!」

  曹鳴,張小滿,聞青山,李小連,周子民,韋成貴等幾個最早跟著劉湛的少年最是著急,個個七嘴八舌的說著好話。

  劉湛擡了擡手示意大家安靜。「我這可是去當兵,將來是要上陣殺敵的,雖說武源縣地處偏遠,但是保不齊咱們會被派上戰場,你們就不怕?」

  劉湛故意把事情往嚴重里說,他這麼說不過是警告少年們進營不是兒戲,怎想少年們均異口同聲的說不怕,且態度堅決不似起哄。

  劉湛又問。「你們父母都知道嗎?」

  曹鳴最耿直大聲說:「我爹說了只有跟著頭兒才能奔個好前程,若是頭兒不要我們了,我們只能一輩子耕地。」

  「是啊,我爹也是這樣說的。」

  「是啊,是啊。」

  誰說赤腳佃戶們不聰明?若是少年們的家人不允許他們能一天的跟著劉湛上山下河的折騰?

  劉湛滿意的點頭。「那好,明天我正要去縣衙向沛大人述職,項時便向沛大人求個恩典帶上你們一並入職。」

  劉湛去入職不過是走個過場,且劉湛那點微不足道的請求沛萬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劉湛回來時便帶回十六套兵服並十六把長槍,明日少年們將隨他一起戍衛通天關,一時震動了天蒼村上橋村下橋村三個村子,劉家院子被前來圍觀的村民圍得是水泄不通。

  宋鳳林沒好氣的說:「你非得鬧得人盡皆知麼?」

  劉湛得意道:「那是,不讓他們知道跟著我劉湛有肉吃以後誰還願意跟著我?」

  宋鳳林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提醒道。「你小心一些,剛開始沒熟悉情況不要輕舉妄動。」

  劉湛並沒有跟劉學淵說到燕地劫糧的事,宋鳳林可是很清楚劉湛的計劃。

  劉湛深深的看著他道:「待我安頓好了就來接你,等著我。」

  宋鳳林瞥了他一眼轉身回屋。「你們太吵了,我要看書。」

  劉湛笑道:「好好,我們去曬谷場不吵你。」

  這日劉湛便在曬谷場給少年們發下兵服與武器,還有象征士兵身份的鐵牌。

  劉湛親自給每人在鐵牌背面劃上名字,字好不好看另說,單是這份鄭重的感覺就讓少年們驕傲不已。

  劉湛躊躇滿志,只是當他到通天關正式上任時,看到那些四五十歲的老兵和破敗如古跡的城墻建築,心情當真是難以言說。

  通天關在通天峰山坳處,正好被兩道巨石左右攔住,四周奇松林立,視野開闊。

  整個通天關只有一座城門樓面朝燕國,城門樓的破敗自不必說,屋頂都長滿了雜草,城墻塌了七七八八只剩墻基,唯一比較完整的就是士兵的營房。

  按例百戶之下有兩員總旗十員小旗共一百人,事實上通天關城防守備還不足三十人。

  人數不足還是其次,就是這些人的年齡讓劉湛接受不了。

  總旗名黃得開今年四十有六,一小旗名陳富貴今年五十有二,另一小旗名張二田最年輕卻也有四十三歲,士兵里年齡最大的已經六十出頭,年齡最小的也有四十好幾。

  就這樣老弱病殘的二十來人,若燕兵上山哪里有一敵之力。

  劉湛高興不了兩天,看著眼前破敗的景象憂心忡忡。

  人員的問題先放一邊,眼下最要緊的是先修繕營房,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通天關上幾處兵舍都塌了,現有的兵舍擁擠不堪住不下更多的人,劉湛心里有了主意叫來曹壯。

  「大壯,你帶著兄弟們先修繕兵舍安頓下來,看看大夥缺什麼,山中苦寒,炕床一定要搭好。」

  曹壯大聲應下又問。「頭兒,那你住哪?」

  劉湛說:「我就跟大家一起,待安頓下來了再另外建個屋子。」

  通天關依山而建,城墻屋舍全是就地取材用石頭磊疊而成,劉湛跟著大家一塊建房,夜里便靠在墻基露宿。





第20章 新官上任

  劉湛領著少年們修繕營房,一開始總兵黃得開還會假惺惺的過來關心幾句,說是讓部下幫忙,結果都是插科打諢的,搬幾塊石頭半天也沒搬好。

  經過兩天的觀察劉湛也掌握的守兵的作息。

  士兵每四個時辰換一次崗,站崗也很隨意,三三兩兩的坐一起煮茶嘮嗑,那休閑的模樣讓劉湛還以為回到了現世的公園。

  再有這通天關一天也難有幾人過路,即便有人過路都是附近村莊相熟的村民,如此久而久之守兵們也如世外仙人一般悠閑過日子。

  劉湛暫時不想管便由他們去,也許是劉湛的態度令老兵覺得他是個軟柿子,更加肆無忌憚。

  這日傍晚軍營里分飯,劉湛的飯食一直是張小滿送來,今日大老遠的劉湛就聽到了遠處的爭執聲。

  「我們百戶長今天就吃這麼點東西?」

  夥夫梗著脖子道:「山上糧食緊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張小滿指著夥夫大罵。「我分明看到你鍋里有肉!」

  夥夫充耳不聞像趕蒼蠅似的擺手。「沒有沒有,你再鬧的話我就要請示黃總兵了!」

  爭執聲引來附近的人,有老兵也有劉湛帶來的新兵,雙方陣營推搡互罵,因著劉湛的人克制沒有真的動手。

  「吵什麼?」劉湛步過來。

  雙方都立即住了聲,黃得開仗著劉湛年輕不當一回事,下面的士兵卻不能真的無視劉湛,一個百戶長壓下來也不是他們這些小兵能擔得起。

  張小滿立即道:「夥夫藏起了飯食,我們能拿到的分量還沒有老兵一半。」

  劉湛看向夥夫。

  夥夫還是那句話,飯食就這麼多了,他轉開臉也不看劉湛也不再答話。

  眼前這情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怕是黃得開授意的下馬威。

  劉湛笑了。「這還不簡單。」他擡手。「把廚房給老子砸了。」

  少年們就等著劉湛這句話,立即嗷嗷的沖上來。

  老兵們仗著有資歷面上擺譜,真要打起來就他們這些老弱病殘哪里是少年們的對手,一時作鳥獸散,夥夫嚇得跌坐地上。

  「看!我就說夥夫藏了肉!」張小滿氣得把這盤紅燒肉砸到夥夫跟前。

  少年們把廚房砸得稀爛,幾片爛菜葉子做的湯掀了,塞牙縫都不夠的稀粥全部倒了,又在廚房內里翻出了藏著給老兵的大餅和炒菜。

  劉湛把這些大餅踩在腳下。「很好,把黃總兵叫來。」

  廚房這邊這麼大的動靜,黃得開怎麼可能不知道,充耳不聞裝糊塗罷了。

  劉湛抱手看著黃得開姍姍來遲,身後還跟了幾個壓陣的老兵,瞧著不像來回話的,倒是像來談判似的。

  黃得開態度還算恭敬。「百戶長怎麼生這麼大的氣,夥夫不懂處事,我領回去好生教訓。」

  劉湛似笑非笑。「行,就打十軍棍吧。」

  黃得開面上一僵。

  夥夫整個懵了。

  劉湛又道:「韋成貴,你來打」

  立即有人上前將夥夫按在地上,韋成貴拿著手臂粗的軍棍上前,二話不說一棍子落在夥夫背上。

  通天關立即爆出一聲比殺豬還難聽的慘叫。

  只一棍子夥夫便什麼都招了。「是黃總兵指使我,不是我的本意!百戶長!我錯了!饒命啊!」

  劉湛看著黃得開鐵青的臉心里爽快。「繼續打。」

  第二棍落下去夥夫說出了更多的陰私。

  「黃總兵還要我在你的吃食里摻沙子,我覺得不妥便瞞著沒有做,這些都是黃總兵逼我做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今年才四十三,我還不想死,百戶長請饒命!」

  劉湛擡手,韋成貴立即停下。

  黃得開的老臉青紅交錯。「你、你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害百戶長。」

  夥夫哭得慘烈。「你還讓我把昧下的糧食偷偷運下山送到你家。」

  黃得開臉色巨變。「沒有的事!空口無憑,你污蔑我!」

  劉湛哈哈大笑。「繼續打,打完十軍棍將他趕走,黃總兵,你覺得這樣安排如何?」

  黃得開冒了一身冷汗,聽到劉湛的話忙不疊點頭。「百戶長英明,就該如此。」

  最終夥夫被趕下山,至於今晚這頓飯誰也不敢再提。

  「頭兒,咱們就這樣放過他嗎?」曹壯憤憤不平。

  劉湛只道:「沒有人贓並獲空口無憑。」

  此時夜色漸暗,大家早就餓了,劉湛讓少年們自己架鍋燒飯,庫房里有糧食瓜果,隨便煮了先對付一晚。

  經過這事老兵看劉湛的眼神都有幾分畏懼。

  幾日之後劉湛終於帶著人修好了一座營房,大通鋪夠睡十幾人,通天關上百廢待興,要做的事情還多,建造個人住處的事暫且放一邊。

  劉湛生怕通天關上的惰性影響了少年們,住宿的問題一解決立即恢覆野獵。

  往日獵野豬武器是木槍,如今大家成為正式士兵,手里可是沈甸甸的真刀真槍,這讓少年們興奮不已,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跟隨劉湛進入林子,當然還有跟劉湛形影不離的旺財。

  老兵們好奇的張望議論,到得傍晚時分林子里傳來了動靜,曹壯走在最前面那渾身浴血的模樣嚇得守門的幾員老兵差點背過氣去。

  緊接著更多人走出林子,無不是身上帶血渾身煞氣,最重要是野豬!要兩個人合力才擡得起來的大野豬,還足有三頭之多!

  所有通天關老兵都震動了,黃得開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才進去林子半天就獵了三頭大野豬?!

  劉湛一進關便指了兩人。「去打水來給我們洗把臉。」

  有懂得看臉色的老兵忙去搬了椅子來給劉湛坐,劉湛大馬金刀的坐下,指揮了小弟們把野豬擡到空地上,老兵們圍著野豬嘖嘖稱奇眼里都是垂涎之色。

  劉湛目不斜視。「此番野獵收獲頗豐,雖說進了營但是規矩不變,豬肉按功勞分配,出力最多者捕獵最勇猛者可得兩份,其余人一份,此肉為私產可隨你們自行分配,制成臘肉送回家去或者吃了賣了皆隨你們,大壯,小連,你二人監督分肉,豬頭豬腳豬下水讓夥夫煮殺豬菜,參與野獵者方有資格吃肉。」

  劉湛話一落老兵們頓時議論紛紛。

  「把殺豬刀給我,爺我親自分肉。」曹壯一把扯開罩衫光著膀子就上,那壯碩的肌肉和寬厚有力的肩膀一時又震懾住了蠢蠢欲動的老兵。

  這回大家武器精良殺的豬也夠大,只有曹壯一人分豬太慢,李小連韋成貴也脫了罩衫上去幫忙。

  三人都是分豬老手了,三兩下把豬頭豬腳卸下開邊,又有人拿來木桶接了豬下水給夥夫拿去加工,曹鳴不放心夥夫親自跟過去監督以防他扣下一些私自分了。

  這夥夫是新任命的老兵,做菜有幾分本事,很快兵營里彌漫著陣陣肉香,這肉香堪比迷魂香,老兵們感覺走路腳都在打飄不吃一口都不會走路了。

  劉湛忽然又來了主意,讓夥夫直接把一整鍋殺豬菜端上來,大餅子三大筐子放在隔壁,大夥圍著吃,一人挖一大勺進碗里就著餅子啃,人人吃得滿嘴流油。

  「百戶長……」黃得開厚著臉皮過來找劉湛。

  劉湛正抓著一根豬腿咬下一大口肉。「是黃總兵來了,小滿,給黃總兵添一副碗筷。」

  黃得開雖有些尷尬但還是在劉湛隔壁坐下一起吃,他遲疑了一下。「百戶長,弟兄們也許久沒見過葷腥了,您看是否可以……」

  劉湛咽下嘴里的肉又喝下幾口湯,只覺得渾身舒爽,末了他放下碗看向黃得開。「黃總兵覺得這野豬難對付嗎?」

  黃得開道:「難,山里常有村民被野豬咬死咬傷。」

  劉湛點了點頭。「你覺得我們獵得這三頭大野豬跟上戰場能不能比?」

  黃得開比大拇指。「能比,百戶長神勇。」

  劉湛又道:「這是我跟弟兄上戰場得來的戰功,你覺得跟大夥分合不合適?」

  黃得開老臉一紅半天說不出話來。

  劉湛不再多說站起來掃了一眼在座兄弟們,見大家都吃得肚皮滾圓已經吃不下了便道。「夥夫,把剩下的給大夥分了吧。」

  夥夫忙不送上來道謝,圍觀的老兵們也自發地拿碗筷過來分食。

  劉湛招呼曹壯和李小連過來。「如今兄弟們住的地方都安頓好了,明日開始恢覆晨訓,你二人為隊長各帶八人,跑步,打拳,練槍,缺一不可。」

  曹壯和李小連大聲答應。

  劉湛又道:「山里夥食差了些,咱們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誤了身體,以後我那份豬肉留著給弟兄們加餐。」

  劉湛又給大家定下日出訓練日落而息的的規矩便示意大家都散了。

  通天關雖小其實也五臟俱全,關內有一小片開闊地,建造時就是按照百人操練的規格來設計。

  每日早晨劉湛的十六親兵便在空地訓練,中午休息一個時辰,下午或打擂台或進林子殺野豬,每一日都十分充實。

  這些老兵一開始還會裝模作樣的關心,日漸久了便又恢覆原狀每日該煮茶的煮茶嘮嗑的嘮嗑,又因隔三差五能分些肉湯個個精神頭十足,嘮嗑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包括總兵黃得開,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吃白食,後面便自動自覺的坐過來等吃的。

  這一切劉湛都看在眼里,以他的性格會讓這些人好過嗎?很顯然不可能!

  這日下午,劉湛命令麾下所有士兵在操場集合,看著稀稀落落而來的老兵頓時又是一陣無名火起。

  老弱病殘占著茅坑不拉屎?家中有年輕子弟卻不舍得讓他們來從軍?劉湛把手指掰得哢哢作響。

  「從即日起,每七日進行一次全營大比,魁首可行代總兵之職,直至下次大比為期七日,營下所有士兵悉數參與,若有不參與者以逃兵論處!」

  此言一出老兵一陣嘩然。

  劉湛揮一揮手,張小滿帶著兩人搬來兩張椅子,左上首給劉湛入座,右下首給黃得開入座。

  黃得開的臉色幾經變換,想說什麼最終又沒說出口。

  場下有仗著資歷長的老兵上前來求。「百戶長,老身今年六十三了,這大比老身實在是……」

  劉湛穩如泰山的靠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老先生,你為何不退役讓子孫服役?」

  老兵尷尬的搓著手。「家中……家中犬子身體羸弱……」

  在今日大比之前,劉湛已經讓張小滿打聽了這群人的家事,不說掌握了十全十的信息八九分總是有。

  這位老兵家中有私田一十三畝,共有二子七孫,在軍戶里算是殷實人家,不讓子孫服役不過是不想家中缺一壯勞力罷了。

  劉湛道:「這樣吧,你今年六十三我便讓與你年紀相仿的人與你比武,小滿,與他年紀相仿的士兵有誰?」

  張小滿立即道。「有一人年五十九。」

  劉湛點頭。「是誰,自行出來罷。」

  被點名的那人苦不堪言,兩名年紀加起來超過百歲的老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撲通給劉湛跪下央求。

  劉湛卻是面不改色。「黃總兵,士兵違抗軍令如何論處?」

  黃得開表情僵硬尷尬無比。「按律……按律……該……該殺……」

  劉湛點點頭。「今日是營內大比念你們又是初犯便留你們一命,打二十軍棍算了罷,小滿,還有誰年過五十了?」

  張小滿道:「還有一人年五十八。」

  劉湛道:「便讓他來執刑吧。」

  那人一聽頓時六神無主直看向黃得開,劉湛一眼瞪去。「怎麼,你也要違抗軍令?」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人嚇得趕忙接過軍棍。

  就在棍棒落下的前一刻兩名老態龍鐘的老兵喊叫著願意由子孫頂替入伍。

  劉湛也沒想真的打,到底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嚇唬嚇唬就是。

  大比繼續。

  比鬥雙方以抽簽決定,劉湛讓人準備一個木桶用布蒙著,兩兩上去抽簽抽到相同符號的石頭為一組,如果抽到劉湛的十六親衛就是死亡之組,少年們對戰老兵沒有一人落敗。

  這一天老兵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還能起得來的人已經算是身體素質不錯,有近半數老兵第二天連起床都困難。

  劉湛視若無睹,每天該吃吃該睡睡,偶爾指點一下兄弟們的操練,日子還算充實。

  如此又堅持了兩回大比,營里漸漸有了別的動靜,老兵們煮茶聊天的聲音變成了竊竊私語,黃得開也變得忙碌起來,總是有老兵圍繞著他不知道在說什麼。

  這一日,劉湛跟李小連張小滿聞青山在屋里聊天,待其他人離開只有劉湛在時,黃得開帶著十來人氣勢洶洶的圍了城樓,他本人黑著臉手握武器闖入劉湛房中。

  「百戶長,卑職有事稟告。」

  劉湛瞥了眼他手中大刀悠哉的剝了一顆花生丟進嘴里。「什麼事,你說吧。」

  早在黃得開帶人圍了城門樓,曹壯等人便聞訊而來與黃得開的人對峙,一時劍拔弩張。

  黃得開大義淩然道。「請大人立即停止營內大比。」

  劉湛等的就是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若是我不答應呢?」

  黃得開脫口而出。「那便莫怪我不客氣了!我也是上過戰場的老兵,論武藝我不懼你,今日我敢來這里便是做好了以下犯上的準備!」

  興許是豁出去了,黃得開侃侃道:「百戶長,我給你面子敬你是上峰,你要再這樣折磨老兵,我只好把你拿了給趙千戶發落!」

  劉湛哈哈大笑!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他斂了笑把手指掰得哢哢作響,一步一步的逼近黃得開。

  黃得開心知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他只有先把劉湛拿了再說,正要拔刀怎想劉湛的速度比他還快,人還沒反應過來劉湛已經一拳過去。

  最近黃得開還有那些老兵的反常舉動劉湛怎麼可能不聞不問?他早就讓張小滿打聽清楚這群人想幹什麼,就憑黃得開這生銹了半輩子的武藝就想拿下他?

  只見劉湛利落的出手,出拳快如閃電,身法靈活如風,一拳下去那渾厚的勁道打得黃得開頓時蒙了!

  他哪能想到從來不出手的劉湛居然這樣能打!下手竟然老練狠辣,拳拳入骨,打得黃得開毫無招架之力。

  「給老子下去繼續!」劉湛一把揪住黃得開的後領子將他丟下城關樓梯,一路推到操場又是一頓狠揍,這暴風驟雨般的拳法把老兵都看傻了眼。

  此時城樓下老兵們早就被曹壯帶人控制住了個個被打得鼻青臉腫,卻滿臉滿眼的不服。

  他們都等著黃得開舉事成功拿住劉湛好威脅曹壯等人棄械投降,怎想黃得開已經被打得不像人樣了!

  劉湛這人向來有仇必報,何況是這種想造反的下屬?

  「你們都不許插手!」劉湛喝退想上來搭把手揍人的曹壯韋成貴等人。

  「想造爺的反?」劉湛捉住黃得開的衣領將其提溜起來逼視。「你知道爺姓什麼嗎?齊雲山上的野豬見了爺都要繞路走,就憑你?」

  劉湛罵完尤不解氣又是一腳將黃得開踢翻出去。

  「北邊正在打仗,就憑你們一群老弱病殘,若是戰事有變憑什麼守住通天關?爺今天就告訴你們!你們不想退也得退!否則爺把你們打殘了丟回家去!」

  劉湛一腳踩在死豬一樣的黃得開身上指著老兵們罵道。「爺給你們七天時間,四十五歲以上者都給爺滾!若是不從,爺下一個打的就是你!」

  一時通天關內所有士兵噤若寒蟬。

  劉湛又道:「從明日起,全營士兵作息更改,按新兵章程進行操練,有不從者軍棍侍候!大壯你為一把手負責操練諸事,有不從者可代我執刑!」

  曹壯興奮抱拳。「遵命!」

  劉湛又重重一哼。「以後每三日固定野獵,所得獵物按功勞分配,沒有參與者一口也不能吃,吃剩的全給倒了!老兵中想參與者皆可報名,從與不從你們回去自行斟酌。」

  至於黃得開,劉湛逼他寫下罪狀畫押留底,當天就把人趕下山去。

  劉湛是通天關的城防巡備,他有權決定關中士兵去留,即便黃得開下山後鬧到沛萬善跟前劉湛也不懼。





第21章 回家

  自那日一番敲打之後,通天關上沒有人再敢造次,老兵僅有八人留下,又有僅有五名老兵讓年輕子弟頂了自己的缺入營,如此一來加上劉湛原有的十六親兵,通天關上一共有二十九人。

  黃得開和老弱的老兵一走,通天關的氣象煥然一新,再也沒有三五聚在一起嘮嗑的閑人,每一個士兵都有自己的任務。

  操練之余,劉湛依舊組織野獵。

  現在劉湛的狩獵範圍不局限於野豬林,還別說打獵每月收入十分可觀,幾乎等於多拿一份餉銀了,尤其是勇猛者收獲頗豐。

  一開始老兵和新世襲的新兵還有情緒,後面慢慢的便都樂在其中,何況幾乎每日都能吃肉,在尋常的軍戶家庭簡直無法想象。

  如此一來,劉湛完全收攏了士兵的心,征兵計劃也提上了日程。

  劉湛在山上整頓軍營的時候,雲中書院也在緊張備考九月的秋闈。

  七月中旬,雲中書院的七名秀才出發前往瑞昌郡城,路上就要耽誤十天半月的時間,提前到達再休整些日子正好。

  劉湛到通天關上任這些日子只回過一次家,待不夠半天就走了,實在是關上雜事多走不開。

  通天關百廢待興,城門樓要修,城墻要修,營房也要修,還有那日劉湛去查庫房,房頂都塌了一半的庫房里零星放著幾把生銹的長槍,劉湛想要的刀劍弓盾等一樣都沒有。

  抓來老兵一問,那老兵眼神古怪的看著劉湛支支吾吾許久才說。「山里日子難過,被以前的大人們賣完了。」

  劉湛的心情一言難盡,沒有辦法他只好跑了一趟縣衙找馬主簿重新申請一批輜重。

  馬主簿十分坦誠。「劉百戶,如果今日來的是旁人,這縣衙的門他都進不了,輜重分配本該由縣兵營做主,但是既然你求到我跟前,我怎麼也得賣劉院長個面子。」

  劉湛當然知道不應該繞過縣兵營直接找縣衙,如果他找縣兵營只會泥入大海。

  「謝謝馬大人!我常聽爹說馬大人是沛縣令的得力助手,待沛縣令高升想必一定會提攜馬大人,馬大人前途無量。」

  劉湛含糊其辭的胡謅,馬主簿以為聽到什麼不得了的內幕消息整個人又驚又喜誠惶誠恐,劉湛拿到了他想要的三十套輜重,至於馬主簿發散思維想了些什麼他就懶得管了。

  那三十套輜重,分別有三十套皮甲盾,三十套弓箭,三十套長刀,正好是百人內的編制,可劉湛現在連三十人都湊不齊,征兵擴員一事迫在眉睫。

  日前曹壯沐休有給趙氏去信說劉湛這天回家,劉湛回家這日趙氏早早在家門口翹首以盼。

  趙氏扶住兒子好一頓看。「黑了,瘦了,山上可否吃得飽穿得暖?上回你走得急,娘準備了一些被褥衣裳來不及給你帶去。」

  劉湛心里熨帖忙道:「娘不必擔心,兒子一切都好。」

  趙氏點點頭,眼眶都有些紅了,只覺得自己這兒子太不容易。「去給老太太請安吧,老太太聽說你今日沐休回家午覺也沒睡一直等著你呢。」

  劉湛點頭。「我這就去。」

  老太太屋里,馨兒、嵐兒、澹兒、淙兒幾個年紀小的孫兒孫女都在,劉湛一進屋可熱鬧了,大哥大哥的喊著要他說山上的趣事,尤其是淙兒扒著劉湛不撒手。

  劉湛只得抱著淙兒跪下給老太太請安,劉家雖然沒落了但是依然堅持按世家的規矩給長輩請安見禮,早些年劉湛很不習慣現在倒是已經習以為常。

  「好好好,快起來給奶奶瞧瞧。」老太太也是極喜歡劉湛,劉湛是家中長孫平日又懂事顧家,早年家中困難也是多虧了劉湛上山下河的掏些野味幫補,老太太心里一直都記著。

  老太太說的也是些噓寒問暖的話,耽誤了約半個時辰劉湛才得已脫身。

  劉湛不知不覺在山中已經待了大半個夏天,如今齊雲山再過不久又要入秋了。

  現在的劉家已經跟從前的破房子大不相同,雖然還是稻草棚頂,但是墻面全都刷得雪白,上次翻修時劉湛在房前屋後都種下了花草,院落里還搭了涼亭,石子砌的小路穿過梨樹桃樹又穿過一小叢竹林,院子不大但優雅別致。

  劉湛對這些他親手栽下的花草樹木十分滿意。

  沿著小路往里走,隔壁雲中書院有朗朗讀書聲傳來,劉湛來到那株桃樹與翠竹之間。

  如今劉家屋舍充裕,宋鳳林也得了自己的書房,這里是院子里的一處角落,房子是劉家院里最小的原是想當書樓用,劉學淵覺得太小了棄之不用被宋鳳林要了去。

  劉湛當時幫他設計,先是圍著房子栽了幾叢翠竹辟出單獨的小院,又在院子里栽了三株梅花,庭前小院不大卻甚是雅致。

  劉湛才踏入院子便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到里面正低頭作畫的人。

  一襲白衣,長發披肩,明眸皓齒,斯文俊雅。

  劉湛靠在窗台上看了許久。

  宋鳳林感覺到了什麼擡起頭,一楞。

  劉湛抱著手咧嘴一笑。

  書桌上是一副未完成的雨後田園圖,宋鳳林只覺得思緒中斷,手中的筆失了方向。

  劉湛身上還穿著百戶長的兵服,發髻有些淩亂,看起來風塵仆仆。

  宋鳳林放下手中的筆。「換身衣裳才可以進我的屋。」

  劉湛進屋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笑道。「借我一身吧,懶得回屋里找了。」

  宋鳳林沒好氣的到衣櫃前給他取。

  劉湛看著他的背影道:「你剛洗澡了?頭發放下來可真好看。」

  「你腦子里一天都在想什麼?」宋鳳林沒好氣的取了一身藍色罩衫遞給他。

  劉湛只笑不語,當著他的面把兵服扒了換上幹凈的衣裳,一回頭宋鳳林已經提來半桶水給他洗漱。

  「原是拿來洗毛筆,還沒用上。」

  劉湛又是一笑,洗完臉又把鞋子扒了泡腳。「真舒服!」

  宋鳳林轉身在屋子左側的小炭竈煮茶。

  劉湛打量房間四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書櫃書桌,炕床竈台,衣櫃廚具一應俱全,他走時這屋還沒放家具。

  洗了腳,劉湛二話不說翻身上床,宋鳳林看了他一眼並未制止,轉身取來矮腳桌放在炕上,又端來香氣四溢的茶並一些點心。

  宋鳳林盤腿坐在矮腳桌對面為他沏茶,劉湛側躺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熱茶,一掃關中積累的郁悶只覺得渾身舒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劉湛事無巨細的把關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尤其是老兵造反的事,話語間對世襲老兵深惡痛絕。

  宋鳳林不疾不徐道:「自周恒王制定九品中正世襲制,天下格局確立,從此上品無寒士,下品無貴子,當今天下只有傳承千年的大氏族,卻少有傳承百年的軍戶,知道為何嗎?」

  宋鳳林的聲音平緩清冷,劉湛兩輩子都最是怕被人嘮叨卻唯獨愛聽他說話,百聽不厭。

  宋鳳林為劉湛添了茶。「軍戶世襲從軍父死子替直至家中再無男丁,戰亂年間軍籍絕戶十去八九,每朝每代的軍戶無不是由前朝俘虜和各地犯人充實而來,到得太平盛世無仗可打,士兵便老死軍中每日囫圇的活著,直到下一個戰亂年代的到來。」

  劉湛先是錯愕,緩緩停下了喝茶的動作蹙眉沈思。

  在這個世界里大部分人從出生起,他的人生軌跡就已經定下不可更改。

  劉湛放下茶碗湊過來。「鳳林,天下地域志你看全了沒?說予我聽吧。」

  「只看完北域志。」

  「不要緊,你先說給我聽吧?」劉湛高興道。

  宋鳳林站起在書櫃里取出一卷紙遞給他。「自己看去。」

  劉湛一打開,只覺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是根據北域志繪制的圖譜,宋鳳林竟真的畫出來了!

  劉湛喜不自勝。「鳳林,你當真是太厲害了!」

  宋鳳林道。「此圖我讓爹和劉先生看過,一些錯漏之處已經補……」

  下一刻人被撲倒了。

  「放開!!」

  「我不!」劉湛老流氓似的將人摟在懷里。

  「成何體統!」宋鳳林滿臉通紅。

  「摟一下怎麼了。」懷里幽香陣陣,劉湛壓根不打算松手。

  腰間的手像鐵臂似的,宋鳳林掙紮了完全掙不開,氣沖沖的放棄了。

  「瘋子!」

  劉湛挨罵只是笑,以為一些日子沒見多少由著他點,結果脾氣還是這樣大,可他還是那樣喜歡。

  「鳳林,你怎麼這麼聰明?」

  宋鳳林別開臉懶得理他。

  「寫字畫畫都好看,人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耳朵好看,還有……」

  「你夠了!!」宋鳳林面紅耳赤,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劉湛作勢要親他。「我可喜歡你了。」

  「滾!!」

  劉湛哈哈大笑抱得更緊。「我就不滾!我可是做夢都想你了。」

  宋鳳林氣歸氣,劉湛卻是摸透了他,宋鳳林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事後他死皮賴臉的道歉把人哄回來便是。劉湛是真的想抱抱他,否則過些日子回營該怎麼過,這樣一想劉湛又覺得忍不住了,腦子一熱便對著那罵人的小嘴狠狠的親了下去。

  晚飯,劉家廳堂。

  「大哥,你的臉怎麼了?」馨姐兒澈哥兒幾個弟妹看到劉湛臉上的指印一陣驚奇。

  劉湛淡定道。「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能摔出指印?

  用過晚飯,劉湛被劉學淵叫進書房,宋宜均父子也在。

  劉學淵先是簡單的問了他關中情況,劉湛省去了士兵造反的事情簡要說了,宋鳳林看了劉湛一眼也沒有說話,劉學淵也沒多問,接著談起了北疆的戰事。

  宋宜均道:「範陽關戰事吃緊,顏將軍向北疆各州縣調糧,除了顏家控制的蒼霞平原及晉陽城所轄州縣,其余各地方官卻遲遲不發,上月顏將軍向朝廷請糧,陛下給北疆各地下了征糧的旨意,該旨意數日前到了武源縣,如今齊雲山上人心惶惶,軍戶家中余糧僅夠糊口,若是交了糧今年冬天如何能過?」

  劉湛卻道。「不交就是了。」

  劉學淵被兒子唬得一楞。「吾兒此話怎講?」

  「北疆各地州縣向來各自為政,就像那蒼霞平原的顏家,他們手下的兵就是他們的根基,顏家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卻要各地州縣補救,誰願意去趟這個渾水?」

  喝了口茶,劉湛好整以暇道:「依我看,顏將軍這糧草多半收不齊,沛縣令也不必對收糧的旨意太過認真,隨便給一些交差就是了,誰都知道武源縣窮得叮當響,若是較真了把自己治下的人都整餓死了,傷的還不是沛縣令自己的元氣?」

  劉湛這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一時間三人都驚訝的看著他尤其是宋鳳林。

  昨日沛縣令親自到雲中書院來跟劉學淵宋宜均商量,若非逼不得已沛縣令又怎會紆尊降貴上山?三人還苦於如何交差,沒想卻被劉湛一語道破。

  當今北疆亂像已起,誰不為自己作打算?

  劉湛卻還嫌三人不夠刺激似的又語出驚人。「依我看那蒼霞平原丟了便丟了,與我們又有何幹系?在這亂世獨善其身方為上策。」

  劉湛逞一時口舌之快,結果就是被劉學淵罰抄一百遍弟子規和論語,不抄完不準回營。

  在君臣禮教森嚴的古代,劉湛這一席話未免太驚世駭俗了一些,即便天下世家都是這樣想,但是誰人敢這樣直白的說出來?

  劉學淵心道不收收劉湛的脾性,以他這口沒遮攔的性格遲早得惹禍,頓時又覺得罰這逆子抄書還不夠,又讓他去祠堂對著劉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壁思過一天。

  不過劉湛的建議卻很快傳遞給了沛縣令,沛萬善也是醍醐灌頂,武源縣不過是齊雲山里一個窮鄉僻壤,他厚著臉皮哭窮上峰又能拿他如何?

  雲中書院宋鳳林的小院里,劉湛趴在桌子上苦哈哈的抄書,那一手狗爬字,與其說是抄不如說是糊上去的。

  宋鳳林在一旁給他磨墨。「疾字寫錯了,別太用力,字寫大了這筐紙還不夠你抄的。」

  劉湛苦著臉說。「我已經盡量輕些了,可這毛筆不由我。」

  宋鳳林又指正。「字又錯了。」

  劉湛卻不管字對不對亂抄一通,宋鳳林看得直搖頭,寫字這塊劉湛當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劉湛忽然停下來擡頭期待的看著他。「鳳林,我把住的地方蓋好了,你要不要去小住幾日?」

  宋鳳林沒說去也沒說不去。「你的士兵操練得怎麼樣了?」

  劉湛笑了,笑得肆意甚至有些狂妄。「我正有打算帶他們試試手。」

  聽到劉湛真的要去劫糧,宋鳳林即便早已知道還是楞住了。

  劉湛轉身取來宋鳳林畫的北疆圖譜,雖然比起地圖還差得遠但是已經足夠了,他指著一處城郭說。「通天關往北約十幾里地離開齊雲山有燕人的村落,這些日子我數次帶人以獵戶的身份潛入燕地,齊雲山腳這大片的稻田幾乎都是燕地貴族的私產,我一直不清楚越過這些村莊之後哪里是縣城哪里是官道,你看這里,我想此圖標注的楊樹莊便是了。」

  宋鳳林擔憂問。「你的人手夠嗎?」

  劉湛坦白。「不夠,我現在手下只有二十多個兵,這次回來我還要征兵,新兵不能馬上就用,還得操練一段時間,得先帶他們殺野豬見見血,練穩了心性才能下山幹大事。」

  宋鳳林蹙眉。「若是被燕國邊防發現,此事敗露……」

  劉湛堅定道:「不會敗露,若是敗露了留給燕人的只有屍體。」

  宋鳳林只覺得無法思考,劉湛膽子也太大了。

  劉湛笑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燕國正攻打蒼霞平原,像齊雲山腳這樣的邊陲之地必定沒有重兵看守,我只劫糧不害人性命,在這個節骨眼地方官必定不敢節外生枝將山匪劫糧這樣的小事通報上峰。」

  宋鳳林仔細一想又不得不佩服劉湛,他把北疆形勢看得透徹入微。

  劉湛認真道:「此事我只告訴了你,你若來便做我的軍師,若不來我也不勉強。」

  事後回想宋鳳林當真是好笑又好氣,劉湛憑什麼認為他會陪他落草為寇?





第22章 征兵

  劉湛這次回家沐休還帶了曹壯李小連張小滿,他讓三人在村中發散征兵的消息,第二天劉家門口被鄉親們圍了里外三層,不時有人大著膽子上前來問。

  「劉百戶麾下可還要人?我家小子曾經跟著大人習武,就在村口曬谷場。」

  「我家小子也是。」

  「我家小子雖然沒跟過大人習武,但是長得十分壯實。」婦人把自己黑瘦的兒子推了出來,少年靦腆得頭也不敢擡。

  李小連瞧著這小子瘦是瘦了點不過確實夠高夠板實。「一會等我大哥出來拿主意,你們誰有意從軍可以在這等著。」

  曹壯也說:「咱們營中確實缺人,但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營。」

  四周鄉親連連稱是,最早跟著劉湛上山的少年們每月都能稍回來臘肉,加上每月還有軍中糧餉,收入比種地好得多,像那韋成貴家一家九口人只有四畝地吃都吃不飽,自從跟了劉湛一家人吃飽不說還有余錢買了新衣簡直不可思議。

  眼看越來越多鄉親帶著自家小子往劉家門口來,劉湛終於出來了,看到屋前這陣仗也是楞了楞。

  曹壯忙道:「頭兒,他們都是周邊村的鄉親,想推薦自家小子從軍。」

  這時宋鳳林也出來了正好聽到曹壯的話打趣道。「劉百戶可算是威名遠揚了。」

  沒想到一向淡泊的宋鳳林也有幽默的時候,劉湛忍不住笑。「既然如此那就上來給我瞧瞧吧,若是好苗子便帶走。」

  「謝百戶!謝百戶!」四周鄉親立即騷動起來都推搡著要擠到劉湛跟前。

  「都往後退,亂哄哄的做什麼。」曹壯大吼一聲,立即把所有人都鎮住了。

  李小連也大聲呵斥。「都往後站,若是擠了百戶你們家小子也不用來報名了!」

  在兩人一左一右的逼視下,鄉親們自覺地後退數步。

  劉湛道:「凡符合以下條件者皆可入營,其一,年齡一十六歲至二十五歲,其二,身高七尺以上可舉百斤大石,其三,必須為附近十里八鄉土生土長的人,且需要父母或親人作保。」

  聽到劉湛的要求四周又議論紛紛起來,有人壯著膽子上前來問。「敢問大人,舉石百斤是否要舉過頭頂?」

  舉石百斤不難也就是一個人的重量,但是舉過頭頂就不一定都能做到。

  「不必舉過頭頂。」

  劉湛讓曹壯到墻根處搬來一根蓋房剩下的條石,一條約兩百斤左右,只見曹壯輕松舉過頭頂,鄉親們驚呼的聲音不絕於耳。

  通天關上幾乎每天有肉吃,再瘦的小夥養了些時日都能健壯起來,何況是本來就壯碩如牛的曹壯,不說一根條石了三根他都能輕松舉起。

  為了不妨礙雲中書院上課,劉湛讓大家移步曬谷場,又讓李小連做了個七尺高的桿子,來報名的人先去測量身高,身高足夠再去舉石,舉石過了父母親人帶著過來作保問清楚家世便算通過。

  當然事後入營時劉湛會讓聞青山登記每一個新兵的家庭資料,這些新兵日後都會是劉湛的親兵,因此出身必須要清楚明白。

  聞青山考秀才落榜,他覺得自己心浮氣躁主動找到劉湛要去通天關幫忙,劉湛想著關中確實缺人便同意了。

  劉湛的招新活動讓四周幾條村子為之震動,村民們奔走相告,家里本就有幾個兒子的人家,農活也顧不上了帶了兒子就往天蒼村的曬谷場趕。

  自從燕軍南下攻打蒼霞平原,稅賦是加了又加,即便後來沛萬善經提醒沒有繼續征稅,佃戶的生活依舊十分艱難,他們不是沒想過把孩子送去從軍,這年頭不是想從軍就能從軍,而且也不是從軍了就能吃飽飯。

  劉湛的兵營在武源縣還沒有名氣,但是在天蒼村十里八村卻是十分有名,只要夠勇猛夠賣力一個小子能養一家人!

  也許是劉湛經常組織獵野豬,縣城里開始出現多家行商專門收野豬臘肉到中原倒賣,一斤二十五文錢,價格雖然走低但是勝在隨時都能發賣。

  劉湛讓通過面試的新兵三日後再來,到時一起上山。

  約定入營的那一天,新兵們在家人的陪同下陸續在曬谷場集合。

  劉湛穿了百戶長的兵服,還有同樣穿著兵服腰配長刀的曹壯和李小連張小滿三人隨扈。

  眼看時候已經差不多,劉湛牽著馬掙紮了許久心里還是放不下那人。

  「大壯,你們先帶新兵上山,我隨後就來。」說罷劉湛翻身上馬往回家的方向策馬。

  劉湛把馬栓在門前的柿子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後院。

  翠竹在風中發出梭梭的輕響,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屋里一抹青衣身影。今年劉家上下都做了新衣,宋鳳林自然也有,劉湛覺得今日這身青衣最好看了,長身玉立風姿冰冷,舉手投足自有風骨,讓他魂牽夢系。

  看了許久劉湛趴在窗台上扒拉著手邊一盆新種的山茶花小心翼翼的開口。「我今日就要走了,上次我說幫你蓋書房還記得嗎?我還讓人種滿了花草,你去了肯定喜歡。」

  宋鳳林不答,繼續練字。

  「說起來你還沒到別的山頭看過,通天峰上每一處風景都不同,對你作畫也會大有裨益。」

  劉湛話題一轉又說。「縣衙給我配了匹馬,那匹馬可漂亮了,就栓在門口,騎馬上山不費腳力,很快就到了。」

  那株山茶花都快被劉湛擼禿了,葉子落了一圈,也許是心疼山茶花宋鳳林終於停下筆。

  劉湛何等眼色立即放低了姿態柔聲道:「去住幾天吧,如果不習慣我便送你下山,如何?」

  宋鳳林還是沒有給個準信。

  劉湛又道:「我已命人開闊校場加建兵營,山上兵源倒是不缺只是缺人才,你知道的我們哥幾個也就聞青山還能勉強記賬,我大事精明小事隨意,日後糧草輜重一多難免管理混亂,如果你能來主持大局就再好不過了,營中諸事我定聽你的。」

  這確實是劉湛的真心話,兄弟們都是一群泥腿子,劉湛想要把山上的事業經營好便缺不了知識分子。

  「鳳林,以你的才學困在這山中多可惜啊,雖說每日寫字作畫倒也逍遙,但這不是老頭子退休了才幹的事嗎,你我還年輕何不闖闖。」

  劉湛說罷又往他身旁靠了靠直到挨著才柔聲說:「上了山去我絕對不會拘著你,你想怎樣就怎樣。」

  宋鳳林沈吟不語,看似淡漠無所謂的樣子,若是仔細瞧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意動。

  「我保證都聽你的,我發誓。」劉湛軟聲又勸。

  宋鳳林最終還是松口。「好吧,待我請示父親。」

  劉湛高興得差點沒蹦起來。「好好,我陪你一起去。」

  出乎意料之外,宋宜均十分讚成兒子隨劉湛上山,反倒是劉學淵顧慮頗多再三囑咐劉湛務必照顧好宋鳳林這才放行。

  田埂間,劉湛牽著馬與宋鳳林並肩而走,馬兒馱著宋鳳林的衣物行李甩著尾巴。

  「前邊過了這片田就開始走山路上山了。」劉湛指了指遠處的樹林。

  其實對於宋鳳林來說他們所處的天蒼村已經是大山深處了,只是通天關在更高的山峰上,劉湛他們習慣了說上山。

  走到樹林前劉湛朝他伸出手。「我扶你上馬,山路不好走,你坐馬上。」

  宋鳳林避開了劉湛要扶他的手,轉身利落地翻身上馬沒有半點生疏,甚至坐在馬上穩如泰山。

  呃?

  劉湛有些傻眼,他一廂情願以為眼前這位是需要被照顧的人,實則宋鳳林的馬術十分了得。

  「還不走?你不是要為我牽馬嗎?」馬上那位風姿冰冷的少年擡起了下巴有點小倨傲的提醒某人趕緊的馬前侍候。

  劉湛深邃的眼直勾勾的看著他,把少年的神采印在心里,只覺得心里面癢得仿佛有一百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撓,癢到心坎里了!

  被打臉的劉湛不怒反笑,哈哈大笑著拱手。「在下這就為公子服務。」

  劉湛牽馬行走在山林間,馬上的人不用看路得以悠閑的欣賞沿途風景。劉湛確實沒騙他,通天峰風景一絕,有奇石蒼松上雲霧繚蕩,也有飛天瀑布下山花爛漫,或大氣蒼茫,或鐘靈毓秀。

  確實不應該拘在小小一方書院里。

  宋鳳林看得入神。

  劉湛回頭見他看得著迷心想留住他的成算又多了幾分。

  傍晚兩人到達通天關,山上不知年份的高大松樹遮擋了視線,待走近了宋鳳林才看到樹林背後的城門關。

  守門的士兵見了劉湛忙迎上前來。

  「百戶長回來了!」

  劉湛一擺手。「不必勞師動眾了,我先帶宋先生四處看看。」

  兩士兵忙答應了接過劉湛牽著的馬。

  「宋先生請。」劉湛嘴角上揚朝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態度極是禮遇。

  宋鳳林不知道他又在演哪出,下一刻劉湛朝他眨了眨眼。「宋先生是我們通天關的上賓,我在禮賢下士啊。」

  宋鳳林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徑自走向城門樓的方向登高望遠。

  宋鳳林登上城門樓便看到了正在拓寬的校場,還有幾處在建的營房。

  劉湛剛到通天關上任時這里還一片殘垣敗瓦,那時起劉湛便開始有計劃地對通天關進行改造修葺,原來的通天關只有面朝燕國那邊有一個城門樓和兩面低矮的城墻,劉湛讓士兵在面朝楚國的那邊也加建了城墻,最終會把通天關像甕城一樣圍了起來。

  通天關所在的地方是周邊幾個山嶺的制高點,從通天關朝大楚方向眺望是延綿不絕的群山,往燕國方向眺望則是一片下坡的丘陵,天空放晴雲霧散盡之時甚至還能看到燕國的村落。

  劉湛道:「從通天關進入燕國村莊只需要兩個多時辰的腳程,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我再帶你四處走走。」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曹鳴得知劉湛回來了第一時間帶人尋過來,此時正舉著火把在前面為兩人照路。「頭兒,我命夥夫備好飯菜為你跟宋先生接風洗塵,還有宋先生的房間也打掃幹凈了,我親自到山上挖了野菊和梅花都栽下了。」

  劉湛點頭。「幹得好,如果宋先生滿意都有賞。」

  劉湛新蓋的小院在士兵的營房後面,小院里只有一間石頭房子,里面分了兩個房間一個堂屋,房間比宋鳳林在劉家的房間還大一些,屋里家具齊全而且都是成套。

  「宋先生可還滿意?」劉湛笑著看他。

  宋鳳林點頭算是接受了。

  劉湛大笑。「走,吃飯去。」

  曹鳴已經命人在堂屋擺好了飯菜,紅燒山豬肉,山藥燉野山雞,雞蛋野菜湯,雜糧拌精米飯管夠。

  兩人飯罷已經有人把炕燒起來了還打來了洗澡水給宋鳳林,床鋪被褥整齊地鋪在炕上都是嶄新的。

  劉湛道。「我安排了人照顧你的日常起居,那小子叫李阿三,是世襲頂上來的新兵才十三歲太嫩了不好跟著操練,正好給你當下人用,有什麼粗使的活就讓他去做,另外還有張小滿聞青山我讓他倆給你當手下,目前營中賬目都是他們兩個在管,今日晚了你先早些歇息。」

  宋鳳林有些出神,突然間無微不至的照料讓他恍惚間感覺不真實。

  等他回過神來劉湛已經回房了,劉湛屋里沒有洗澡水只有一小桶熱水洗臉洗腳,他一回房便舒爽地洗了把臉,然後才脫衣服擦身體。

  關中資源有限,士兵們要忙的事還多著,劉湛身為頭兒也不舍得每日折騰下面的人去燒洗澡水,這唯一的特權便留給了宋鳳林,為了哄好心上人也是煞費苦心。

  清晨天方蒙蒙亮,通天關還籠罩在一片厚重的晨霧中,忽然鐘聲響起,士兵陸續在校場集合晨訓,先繞著校場跑步二十圈,再練拳半個時辰練槍半個時辰,然後晨練結束用早飯。

  用早飯的時間正好是辰時,第一縷陽光也在此時穿透晨霧照入通天關。

  「宋先生,小的給你送早飯來了。」李阿三小心翼翼的叩門,得到允許這才開門入內,這些侍候人的規矩還是一大早劉大人親自抓著他惡補,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先生能讓大人如此重視。

  當李阿三擡起頭整個楞住了,世間竟然有這樣俊逸好看的人物,李阿三傻了,他這呆頭巴腦的鄉野小子實在是沒見過世面。

  「東西放下就行,你可以先下去了。」宋鳳林正靠在窗邊的椅子上看書,見了人來瞧了一眼便讓他可以下去了。

  李阿三同手同腳的放下早飯。

  「等等。」

  李阿三忙轉過來。

  宋鳳林放下書問。「劉湛……劉百戶在做什麼?」

  李阿三不敢看他低著頭說。「這會百戶長應該吃完早飯了,按往日慣例一會還要接著操練。」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宋鳳林原是想讓劉湛帶他四處走走,轉念又想他初來乍到沒必要這麼急切,結果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劉湛親自帶張小滿和聞青山過來。

  「嗯,好香,你煮了茶嗎?」劉湛一進門就瞄準了人家手邊的茶,二話不說一口幹完。

  「好喝,還有嗎?」

  宋鳳林又為他滿上一杯。

  「你煮的茶就是好喝,不濃不淡。」劉湛嘿嘿一笑坐到他隔壁。「這是青山和小滿,雖然大家都是一塊玩的兄弟,但是正事歸正事,若是這兩個家夥不聽話你直管打罵不用客氣。」

  張小滿和聞青山連忙作揖。「見過宋先生。」

  劉湛又道。「今天上午我已經找他們立過規矩,以後在通天關營中諸事皆可找你裁決,而我只管操練士兵和對外作戰。」

  宋鳳林心里驚訝,他還以為劉湛的承諾不過一時嘴快哄他上山罷了,沒想到他竟說得出做得到,一時間他冰冷的心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煨暖了還有一些感動。

  劉湛接著說:「我本想讓他們叫你宋師爺,可是叫宋師爺未免太老了,咱們宋先生謫仙般的人物當然不能喊老了,可叫宋公子嘛又不夠尊重,所以就叫你宋先生啦。」

  原本感動的情緒這會是散得一點不剩,這家夥……宋鳳林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被瞪了一眼劉湛笑得更樂呵了。「走,今天新兵入營一起去點兵吧。」





第23章 新兵入伍

  新兵入伍第二天,換上兵服的新兵們第一次在校場列隊接受檢閱分組。

  這次一共招來一百零八人,按正常編制的話已經超標了,劉湛並不在意,反正上頭也不打算給一百人編制的糧餉,這些新兵都會由他來發餉銀。

  劉湛站在台上親自主持,李阿三搬來椅子,宋鳳林坐在下首。

  校場上老兵和新兵分列左右,老兵整齊劃一,新兵雜亂無章。

  黃得開等鬧事的老兵離開之後,劉湛並未提拔新總兵新小旗,在此之前劉湛也從未透露由誰來接任,只見劉湛帶來的十六親兵個個表情既期待又嚴肅。

  劉湛負手而立。

  「曹壯。」

  「到!」曹壯渾身一顫上前一步。

  「李小連。」

  「到!」李小連神情一肅也上前一步。

  劉湛肅然:「曹壯李小連在營內大比中武藝最高,且野獵活動和拉練活動里成績最好,我任命兩位為通天關新總兵。」

  兩人具是一震,當即激動地單膝跪下向劉湛宣誓。「我等願追隨百戶長左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湛滿意點頭,又讓兩人站在自己左右,他繼續宣布。「曹鳴,張小滿,周子明,韋成貴,李福田,爾等為新任小旗。」

  劉湛每念到一人,那人便走出隊伍站上前來,五人站作一排。

  「周子明,韋成貴,你們兩人旗下各領十兵歸曹總兵統領。曹鳴,李福田旗下領十兵歸李總兵統領。另外,張小滿為文職,配兩個兵為副手,輔助宋先生打理關中諸事。」

  五人心悅誠服單膝跪下宣誓。

  再說這五小旗也是經過劉湛一番深思熟慮,周子明韋成貴曹鳴勇猛好鬥又是劉湛在村里帶過來的自己人自然是小旗的不二人選,至於那李福田卻是世襲老兵之後,因他野獵時表現驍勇且服從性高而被劉湛賞識,同時劉湛也考慮到要平衡世襲老兵的心理,提拔一位他們的後人再好不過。

  至於張小滿暫時充作文官帶在身邊教育。

  而聞青山只是來散心幫忙一些時日,過些日子定要回去雲中書院念書。

  如此一番布置,劉湛的班底總算是有了雛形。

  接著是給新兵分組。

  「這里分別有石三百斤和五百斤,有信心能舉過頭頂者出列一試。」劉湛話落新兵們交頭接耳,很快有人站出來。

  「我來試五百斤!」

  一時全場嘩然,劉湛定睛一看,此人竟是郭東虎!

  那年郭百戶戰死之後劉湛就再也沒見過郭東虎了,十九歲的郭東虎身高足有九尺以上,比曹壯都要高上半個頭,長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郭東虎也不廢話,松了松胳膊,一口氣將五百斤巨石舉過頭頂!

  「好!」劉湛拍手稱快。「郭東虎進甲字組。」

  郭東虎放下巨石,傲然而立。

  這家夥確實是個好苗子,劉湛當時會收他就是看中他的體格,只是脾氣依然很傲,想要馴服怕是得下一番功夫。

  「下一位有沒有人來!」

  接下來又有數人出列舉三百斤巨石,至於那五百斤巨石無人再試。目前劉湛麾下能舉五百斤巨石的只有曹壯和郭東虎二人,舉石三百斤的老兵有八人,加上這次試舉成功的十三個新兵,倒是有二十一人之多。

  劉湛把舉石三百斤的新兵都劃入了甲字組站到一列。

  「第二項,會射箭的上前來試。」

  劉湛大手一揮,曹鳴立即擺出箭靶,箭靶設在城墻上,射點到箭靶的距離足有百步,遠遠的看去箭靶上的紅心就像一個小圓點,眼神不好的甚至看不清。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很快有人上前來試。萬眾期待之中第一箭射空了落在草叢里,第二箭還是落空,第三箭射在城墻上,距離箭靶有一丈遠,眾人哄堂大笑。

  劉湛笑道:「不用覺得丟人,我設下此項只是測試你們有沒有基礎射術,準頭可以再練,好了,你先站到一邊去,下一個誰來。」

  聽到劉湛這樣說不少人都大著膽子上來試,全部射空的都沒有留用,射到城墻的都站到一邊留用,試了一圈最終只有二十二人能射中箭靶附近的城墻,其中有三人可射中箭靶,雖然都沒命中紅心但是成績已經不錯了,劉湛詢問才知道原來三人都出身獵戶。

  見沒有人再來試,劉湛讓通過射術的二十二人進入乙字組。

  除去已經選出來的三十五人,余下這些人自然還得分出個高低來,劉湛露出了久違的殘酷眼神,他拍了拍手,最早跟著劉湛上山的十六少年全部出列。

  「接下來是摔跤大亂鬥,規則一,不能使用武器,規則二,摔在地上為輸,規則三,誰能贏這十六人其中一人可進甲字組,規則四,違規者逐出兵營!」

  劉湛話落,曹壯等十六人立即扒去上衣赤膊上陣,新兵們嚇得連連後退。

  劉湛立即大罵。「退什麼,軍法有令陣前逃跑者戮首!都給我上!」

  新兵們不敢動,曹壯他們便主動撲了上去,一時慘叫聲連綿不絕,尤其是曹壯仿佛人體絞肉機,一摔一個準。很快外圍那些驚慌失措的新兵都被撂倒了,余下約半數的人終於開始反擊,有合擊一人的,也有趁機偷襲的。

  終於有第一個人出線了。

  「摔得好!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黃午時。」

  劉湛高興。「很好,你可進甲字組。」

  到現在新兵們基本都明白了,有過人之處才能進甲字組,而那也意味著將有更多的機會被劉湛賞識。余下的人更加賣力起來,於是接二連三有人勝出,全都進入了甲字組,最後場上余下有曹壯曹鳴李小連韋成貴周子明,此五人幾乎是以一敵十,那氣勢把場上場下所有士兵都震住了。

  「好!」劉湛拍手喝彩。「曹壯曹鳴李小連韋成貴周子明當得猛士之名!」

  第三輪劉湛又挑了勝出的十一人進甲字組,余下的人全部列為丙字組,到此新兵分組全部結束。

  「全部列隊!」曹壯等幾個老人重新組織新兵按分組列隊。

  劉湛先是一番訓話,最後又安排道。「甲字組新兵歸入曹壯旗下,丙字組新兵歸入李小連旗下,曹壯李小連你二人分別為兩組教頭負責新兵訓練事宜,至於乙字組暫時由小旗李福田來帶。」

  曹壯李小連李福田出列領命。

  劉湛又道:「現在的分組只是為了方便訓練,待十日後會正式分組。根據大楚軍法,軍中十人為小旗,五十人為總旗,如今總旗之位已定,小旗人選我將在新兵之中提拔,勇猛者立功者優先。」

  人群再次喧嘩起來,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才入伍,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就擺在了眼前,經過這番敲打新兵們的眼神頓時不一樣了,尤其是甲字組的人,個個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劉湛練兵果然有一套,先打一頓再給個前程,短短一天就把這些新兵的心都收攏在了通天關里。

  宋鳳林在台上目睹全場當真是不得不服,今天之前宋鳳林或許還會懷疑劉湛的能力,但今天之後他覺得,也許可以選擇相信這個人。

  劉湛振臂高呼。「來人吶!殺豬!迎新!」

  兩頭活抓的大野豬被驅趕著進入校場,頓時掀起了小高潮,老兵們帶著新兵對陣大野豬,一番搏鬥終於拿下,當場剝皮拆骨,又有人擡出數口大鍋生火,今天吃燉大肉!

  現場一片喧騰,仿佛過年。

  宋鳳林不喜喧嘩早早回到了小院,他坐在書桌前整理帶上來的書籍。

  約一個時辰後,劉湛親自端了一大盆排骨進來,後面還跟著李阿三幫忙拿大餅子和米湯。

  「拿那麼多你把我當豬嗎?」宋鳳林已經氣不動。

  劉湛哈哈大笑。「吃不完我一會回來幫你吃,你吃剩下的我最愛吃。」

  宋鳳林。「……」

  兵營里的生活每日都十分充實,宋鳳林發現自他上山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過那些悲痛往事。

  劉湛給兵營定下了嚴格的作息時間,卯時起床晨練,辰時用早飯,巳時普通士兵修建營房,管事則到劉湛屋里開早會,午時用午飯並休息一個時辰,下午未時開始午訓,有的時候是拉練活動,有的時候是野獵活動,酉時用晚飯,戊時上床睡覺。

  營中還有各種規定,例如必須去指定的茅房方便,如有隨地大小便抓到就是十軍棍。

  宋鳳林不需要跟著士兵操練,他除了參加每日早會其余時間都由他自己安排。最近他在整理士兵的簡歷,里面記載了士兵的籍貫住址父母至親,因聞青山和張小滿沒有經驗,記得十分淩亂,宋鳳林看不下去又重新整理。

  還有劉湛是個窮的叮當響的光桿司令,如今又招了這麼些新兵下個月的糧餉怎麼辦?劉湛也不知道有沒別的打算,宋鳳林想著找他問清楚。

  此時劉湛正在校場監督新兵訓練。

  乙字組是劉湛挑選出來的弓箭手,只是這群弓箭手的準頭實在是讓人一言難盡。十五人齊射,百步外的箭靶卻沒有被紮成刺猬,只有零散幾根箭在箭靶上,練了幾天還是沒有任何長進,李福田帶隊帶得都快哭了。

  劉湛瞧他們射出的箭像仙女散花似的,如此佛系的命中率上了戰場就是中看不中用。

  「大人,我……」李福田羞得滿臉黑紅黑紅的。

  「把弓給我試試。」劉湛伸手拿來長弓,輕松把弓拉到滿弦,比他想象中容易,看來彎弓射箭並不需要很大的力氣,所以這些人準頭這麼差純屬技術問題。

  劉湛上輩子酷愛各種運動,拳擊,散打,詠春,舞刀弄槍,射擊,打獵,攀巖,還有蹦極,唯獨沒有玩過射箭。在他看來射箭這種運動不夠刺激,現在的他卻有些後悔當初沒練過了,如今他第一個組建的弓箭手隊伍就遇到了技術難題。

  不過劉湛這人有個優點,他不怕丟人,手下的人搞不定他便親自試一試,在他看來凡事都有竅門,只要找到竅門就好辦了。

  第一箭,射空。第二箭,射到城墻。第三箭,挨著箭靶。第四箭,射中箭靶。第五箭,第六箭,第七箭,每一箭都在箭靶上雖然沒有命中紅心。在菜鳥眼里看來,劉大人已經十分厲害了,箭箭命中箭靶,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每一箭都打中箭靶?新兵眼里都是敬佩。

  然而這一幕在高手眼里當真是十分滑稽。

  宋鳳林從來沒想過插手劉湛訓練的事情,但是自從自己松口隨他上山之後,先是賬目問題,後是營中大小諸事,他發現自己竟然越來越無法置身事外了。

  宋鳳林看不下去,一直旁觀的他按住劉湛還想繼續射箭的手。

  「給我。」

  「你怎麼來了?」劉湛以為宋鳳林只是想試一試立即把弓讓出。「你來試試小心別被弓弦割了手。」

  今天宋鳳林穿的是劉湛最喜歡的那身青衣,但見他長身玉立,兩腳開立同肩寬,左手持弓,右手鉤弦,開弓搭箭,目光倏然銳利。

  連發三矢,箭箭命中紅心,沒有絲毫偏離。

  現場所有人目瞪口呆。

  宋鳳林緩緩開口。「步法與身法相連,乃射學入門第一義,初學必須嚴整步位,庶根本力足,而全身有主。」

  古人雲,內正直,外體直,持弓矢審固,然後可以言中,宋鳳林屏息凝神,又射出三箭,心神合一,天質自然,瀟灑間百發百中。

  劉湛整個魂飛天外覺得他的心也隨這箭被射走了,郎艷獨絕,風姿特秀,再好的詞匯也形容不過來,這種喜歡到骨子里的感覺讓他整個頭皮發麻。

  忽然間劉湛茅塞頓開,原來他上輩子遊戲花叢只是因為沒有遇到足夠優秀的人。

  良久劉湛才找回聲音。「鳳林,你從小學射藝?」

  宋鳳林反而奇怪的看著他。「君子習六藝,為世家蒙學。」

  「六藝是什麼?」劉湛脫口就問,他是個穿來的上輩子九年義務教育都是囫圇個讀完,哪里聽過什麼六藝。

  如果不是劉學淵學識淵博對他多有提點,宋鳳林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假的劉氏嫡子。

  雖無奈宋鳳林還是耐心解釋。「周禮有雲,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禦,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見劉湛還是雲里霧里的表情,宋鳳林無奈補充。「簡而言之為禮、樂、射、禦、書、數。」 這就是世家推崇的通五經貫六藝。

  劉湛明白過來了,騎馬算術也是六藝之一,回想宋鳳林還寫得一手好字,射藝也如此高超,最為難得的是他才十七歲,在同齡人中怕也是獨一份了。劉湛推測得不錯,在宋家被滿門抄斬之前,宋鳳林一名冠絕京城。

  「鳳林,你教我射藝吧,待我學成了再教他們。」劉湛才不舍得讓自己心上人跟一群糙漢子打交道。

  宋鳳林卻道:「等會再教你,我有事問你。」

  劉湛把弓箭遞給李福田兩人往城墻上走。

  「下個月要發新兵的糧餉,還有庫房里的糧食也堅持不了幾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宋鳳林直接問。

  這事劉湛心里清楚。「我打算再操練半個月就帶他們去試試手,那個時候正好秋收,正是燕地最富裕的時候。」

  宋鳳林並不意外,其實他也猜到了劉湛的打算,但是去劫糧也不是想劫就能劫。

  「山下情況不明,你可有自保的手段?還有,糧草你計劃怎麼運回來?出了通天關下山的路崎嶇不平,運糧上山談何容易?」宋鳳林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來。」劉湛沒有多說只握上他的手往自己屋里帶。





第24章 初戰燕地

  劉湛屋里擺著一個沙盤模型,模型雖簡陋卻是按真實的山勢路況模擬出通天關到燕地的地形。

  「你看這里。」劉湛指著通天關西北處幾個尖銳的石頭。「這里是一處巖石地,上次踩點我發現這里面有一處天然的巖洞,巖洞不大,但是作為臨時倉儲綽綽有余。」

  這一片巖石帶宋鳳林並不陌生,天晴時從通天關城門樓往西北眺望也可以看得到,這片巖石帶位於懸崖之上,人想要上去難於登天,但是翻過了這片巖石帶距離通天關就十分近了。

  劉湛神秘一笑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卷粗麻繩,麻繩的一端綁著竹簍,劉湛又取出一個滾輪。

  「我明日便帶人在洞口立幾個支架,我們只需要把糧食拉到懸崖下,再用繩索竹簍吊上去即可,只要運上去了,回頭再慢慢轉移關內。」

  宋鳳林驚喜,沒想到劉湛竟然想到了這個法子,運糧的問題解決了。

  「你之前說要先取楊樹莊?」

  「不,我改變主意了,我第一個目標是石腳莊。」劉湛說罷把一根綁了紅帶子的樹枝插在石腳莊所在的位置。「楊樹莊雖然離通天關最近,但是瓜田李下,容易讓燕人聯想到咱們,我不想這麼快暴露,拖的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劉湛思慮周全,宋鳳林讚同的點頭,又問。「有何戰術嗎?」

  「自然有。」劉湛把一個寫了兵字的木棋子放在森林邊上。「這是埋伏在林子里的弓箭手,負責撤退時殿後。」

  又將一個兵棋放在村莊里。「這是前鋒,負責控制百姓,我們會把燕民統一關在一個地方。」

  又將另一個兵棋放在村莊外。「這是輕裝上陣的運糧隊只負責運糧。」

  如此分工明確互相配合,他們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搜刮燕地,劉湛在戰術上的老練再次讓宋鳳林刮目相看。

  之後士兵的訓練強度比之前加強了一倍不止,整個通天關仿佛如臨大敵,士兵們不理解,直到計劃劫糧的那一天,劉湛召集全營士兵開誓師大會。

  全營士兵全部脫下兵服換上私服,唯有手中的武器錚亮。

  劉湛身穿黑衣,腰跨長刀,背上背有弓箭,整裝待發的站在台上,目光銳利地掃視台下的士兵。

  「你們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連日來一刻不停的訓練,我今天就來告訴你們,今夜子時,我們營全營士兵突襲燕地!」

  劉湛話一落,校場上一片嘩然。

  「都肅靜!」曹壯大吼了一嗓子。

  劉湛刷地抽出腰間佩刀直指前方,一字一字鏗鏘道。「燕人犯我大楚國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等身為楚國將士!守衛國土!守衛家園!乃將士天職!我等皆熱血男兒怎能置身度外!」

  劉湛又用長刀直指燕國方向。「通天關下的燕地為燕軍糧倉,我們今日的作戰目標是偷襲燕人糧倉,所的物資運回關中,所有參戰士兵可得一份,作戰勇猛者可得兩份!爾等可願隨我出戰!」

  校場上眾士兵先是一楞,而後爆發出熱烈的呼喊聲。

  旁的他們沒有聽懂,但是他們聽懂了劉湛最後一句!所得糧草大家都能分得一份!

  劉湛示意大家安靜。

  「出發前,我在此約法三章!」

  「其一,不可節外生枝!」

  「其二,不可濫殺無辜!」

  「其三,不可欺辱良家婦女!」

  「此三條如有犯者,軍法處置!」

  之後入夜,劉湛帶領隊伍出發。

  通天關往北,穿過密林,是一片下山的陡坡,只有一條石板棧道可通行,順著棧道一路走到底又是一片密林,這一片密林沒有路,走出密林便是燕國轄區。

  密林之外有數個部落,這些部落位於齊雲山腳的丘陵地帶,因土地多且肥沃每一個部落都十分富裕,專門為前線燕軍供給糧草。

  午夜醜時,萬籟俱寂。

  百人隊伍悄無聲息的蹲守在密林中。

  劉湛壓低了聲音下令。「按原定計劃行事,前鋒三人為一組,一旗分為三組,多出一人負責望風,互為照應,切記不可單獨行動,如果聽到哨聲無論何事立即撤退不可耽擱!」

  眾頭領小聲應是。

  這一年是楚宣帝宏治五年,劉家被發配的第五年,雲中書院成立的第三年,劉湛決意在齊雲山培植勢力的第一年。

  同年入秋,燕軍持續襲擊蒼霞平原,所到之處燒殺搶掠,顏氏軍疲於應戰一敗再敗,原本富裕的蒼霞平原各州縣十室九空,戰事所到之處皆成焦土,顏氏卻害怕宣帝責難報喜不報憂,京城還無人知曉蒼霞平原的慘況。

  同年入秋,宣帝大肆選秀充盈後宮,民間傳言宣帝一夜禦女十人,雖然傳言荒誕不可信,但也透露出宣帝沈溺女色疏於朝政的事實。

  同年入秋,三年一度的秋闈即將開考,天下學子雲集各地府城。

  也是這一年入秋,劉湛橫掃數條燕地村莊,迅速積累了第一筆財富。

  因劉湛偽裝山匪目的明確,燕人果然沒有重視。

  這日午後,劉湛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撐臉一手無意識的把玩著玉佩望著窗外忙碌加建營房的場景出神。

  聞青山在一旁作日常報告。「昨夜出師大捷,共繳獲糧食兩千兩百石,銅錢三萬六千錢,銀三百兩,金四十兩,布匹三十匹,另還有豬羊數十頭,請大人過目。」

  說罷聞青山把賬冊遞給劉湛過目,劉湛擺了擺手不看。「按慣例每個兄弟分兩石糧食五百錢,勇猛者外加一兩賞銀。」忽然想到什麼又道。「庫房里有多少金子?」

  聞青山忙翻開賬冊回道。「共有金兩百一十二兩。」

  「銀子呢?」

  「有銀兩千六百五十一兩。」

  這些都是他們這段時間偽作山匪從燕國村莊中劫來的戰利品,燕國村莊都控制在貴族手里,普通勞作的百姓只是佃農,劫了窮人家糊口的余糧等同害人性命,劉湛不願做這缺德的事,他只劫貴族富戶,戰利品里不僅只有糧食還有金銀珠寶等物。

  劉湛擺了擺手不聽了。「你讓宋先生過目吧。」

  說罷他起身去尋人。

  劉湛來尋宋鳳林時他正在整理賬冊。

  劉湛隨手拿起一本宋鳳林重新整理的賬冊翻看,像這種財務技術在現代也屬於專業領域,宋鳳林也精通算術,這些日子越發讓關中上下折服。

  「鳳林,你可真厲害,這些算數你讓我看一眼都頭疼。」劉湛由衷讚嘆。

  抄完這一頁宋鳳林便停了下來。「怎麼有空過來?」往日這個時候是操練時間。

  「有大壯和小連在,不需要我時刻監督。」劉湛笑了笑。

  宋鳳林正打算帶人去清點庫房,劉湛隔三差五便出征,庫房早就堆滿了東西,宋鳳林雖然一直有督促下面的人整理,但是整理的速度比不上增加的速度,日子久怕是會亂了賬面,既然劉湛有空便帶上他一起去。

  宋鳳林打算在大雪封山前把庫房整理妥當,當他看到堆到屋頂且滿倉庫堆放淩亂的糧食時整個呆滯。

  「這個屋放的都是糧食,有精糧也有粗糧,隔壁屋放的是些布匹物什,鳳林,你來。」劉湛拉著呆滯的宋鳳林來到隔壁屋。

  在宋鳳林的設想中,像入庫這樣簡單的事情,他只需要交代下面的人就好了,他只看賬面不用看現場,然而事實赤裸裸地打臉。

  第二間庫房又是滿屋子的東西堆到屋頂!!

  庫房里雜亂得難以想象,鍋碗瓢盆甚至還有桌椅板凳!宋鳳林終於知道他房里那套梨木書桌書櫃是怎麼來的了!

  下面的人從來沒有跟他匯報過還有桌椅瓢盆等物!!

  宋鳳林扶著抽搐的額頭。「你們不是劫糧嗎?怎麼什麼都拿?」

  「大壯他們說這些都是值錢的好東西。」劉湛聳了聳肩。「我本想讓張小滿拉到縣里賣,但是這里面的東西太雜了不好賣,有布匹有成衣有被褥還有鍋碗瓢盆,我已經分了不少給兄弟們拿回去用,可是用也用不了這麼多。」

  宋鳳林一直維持著的雲淡風輕的完美形象正在一絲絲崩裂,而某人還沒有絲毫覺悟繼續喋喋不休的說著各種奇聞。

  「我跟你說燕國那邊的稻田一片一片的一望無際,貴族富得流油,你知道的咱們兄弟都是山里人沒見過世面,見了什麼都稀罕一稀罕就往回搬,對了,這里面連尿壺都有好幾個,他們說是青花瓷尿壺很值錢,反正我也不懂,待會我讓他們翻一個出來給你用。」

  宋鳳林氣得滿臉通紅怒發沖冠。「你現在需要的是糧食和銀兩,你去搶這一大堆有的沒的回來除了占地方浪費時間還有什麼用?有這功夫把這些東西搬回來何不多拿一些糧食?」

  「這個……其實我有說他們……」秒變鵪鶉的劉湛被一瞪立即閉嘴。

  「別把責任都推到士兵身上還不是你沒有約束的結果!」宋鳳林突然嚴肅。

  「兵不厭詐確實不假,你帶士兵佯裝山匪劫糧亦無可厚非,但是你帶的是兵不是真的山匪,如此作為與山匪何異?長此以往,你劉湛手下帶的是兵還是山匪?你還想壯大勢力?還想圖謀更多?世人提起你只會說你是山匪頭子,而不會有人尊稱你一聲劉將軍!」

  劉湛倏然色變。

  「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光明磊落,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階,若你坐實了山匪之名,你的仕途便到此為止了!」宋鳳林見他聽進去了怒火稍緩和了一些,但還是重重一哼轉過身去眼不見為凈。

  這一番話猶如醍醐灌頂讓劉湛從頭醒到了腳,他竟差一點就掉進坑里居然還沾沾自喜?

  說到底劉湛穿越後一路走來仰仗的不過是前世的記憶,上輩子他哪里有什麼名聲不名聲只要不犯法幹啥都行,如果他還是按照前世的作風最終也就是個山匪頭子,確實是何談在齊雲山上成就一番事業?

  劉湛擡了擡手示意張小滿和聞青山出去,兩人早就嚇壞了簡直如獲大赦立即跑個沒影。

  宋鳳林頭疼的扶額,他覺得自己太較真了,也許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人覺得劉湛能成事,包括劉家人。

  突然宋鳳林就落入了一個熱烘烘的懷抱里,劉湛從背後擁住了他。

  「放開我!」宋鳳林針紮似的掙紮。

  「就不。」劉湛的鐵臂圈得死緊,還十分無賴。「就抱一下我保證不會怎樣。」

  難道還想怎樣?宋鳳林七竅生煙,原本只有臉紅,現在是從耳根一路紅到了脖子。

  劉湛看在眼里,忍了又忍確實沒怎樣,只靠著他沈聲說。「我保證後續劫糧不會再犯這個錯誤,如有再犯這個小兵官我也不當了。」

  宋鳳林楞住。

  劉湛又嘆道。「鳳林你真好。」

  又來了一句。「得卿如此夫覆何求。」

  宋鳳林沒反應過來,待他回過味來劉湛已經大笑著躲開了,什麼夫?!真是沒句正經話!

  氣歸氣,回過頭來還是得幫劉湛整理庫房。

  宋鳳林這次親自監督張小滿和聞青山,先給庫房里的東西分門別類,而後重新登記造冊。

  至於那些鍋碗瓢盆,宋鳳林讓他們全部打包共用了十幾頭毛驢拉了十幾趟全部拉下山去分批發賣。還有桌椅等家具,宋鳳林選了幾套用料不錯的送回劉家,至於其它家具全部拉到雲中書院給學子用。

  這樣大的動靜,山上的事情自然瞞不住家里,其實劉湛也沒打算瞞著劉學淵,此時遲早都得說服家人。劉湛和宋鳳林兩人不得不回一趟家里解釋,劉湛留下曹壯在山上準備過冬的事,他自己帶著宋鳳林和李小連下山。





第25章 故人

  「你!你說什麼?!」

  劉湛被劉學淵攆得滿院子跑,只見劉學淵將手中掃帚舞得虎虎生風,抽得劉湛哇哇亂叫。

  「爹!我這是兵法,劫敵國的糧草擴充我們自己的軍營,這可是有寫在兵書上的兵法!」

  劉學淵哪里管他兵不兵法的照抽無誤。「你還有理!擅自出兵燕地,此事要是傳了出去,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劉湛知道得先讓他消了氣,挨幾下打不算什麼,打累了自然就消氣了,因此逃跑也是假裝逃跑而已,若他真的想跑劉學淵怎麼可能追得上。

  「可是我若不這樣做哪里來糧草養兵?我手下要養百多號人,吃的用的都要花錢,還有武器輜重也不夠數。」

  劉學淵追得累了扶著腰氣喘籲籲。

  劉湛趁機又說。「這些貴族部落囤積糧草攻打蒼霞平原,害得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我偽作山匪劫糧也對大局有利。」

  「可到底是太過危險!我不許你再出兵!」劉學淵又想抽他,可是手酸得都擡不起來了。

  劉湛理直氣壯道:「我不只要養一百號人,我還要養數千人,這些人是我的親兵我不能虧待了他們,糧餉從郡城到州府縣衙被層層克扣,到得士兵手中只余三分,士兵就拿那點糧食自己尚且吃不飽如何為我做事?」

  劉學淵大罵。「你做點正當的買賣照樣能賺錢,天下那麼多賺錢的法子你偏要去打仗!你!你不要命了!」

  「我等不及,我需要擴軍。」

  劉學淵氣個倒仰。

  「給我跪下!!!」

  劉湛聽話跪下。

  「我們劉氏一族四世三公,怎地生出你這逆子幹那打家劫舍的勾當!」

  父子兩人這樣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全家人,走廊上全家人都在,趙氏又著急又心疼,老太太幾次欲言又止,但是父訓子天經地義旁人沒有插手的理。

  劉學淵丟下掃帚取來更粗的木棍。「我最後一次問你,往後不許再出兵燕地,你可答應?」

  「我必須這樣做。」劉湛面不改色。

  「好,你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但是我們劉氏家訓容不下你這個逆子!今日這四十九棍是列祖列宗定下的家法,你若受得住我既往不咎,你若受不住,你這小兵官也別當了給我待在家里!」劉學淵言出必行,今日這四十九棍他不會手下留情。

  劉湛只挺直了腰桿。「打吧。」

  棍棒落在背上的聲音讓人心頭發顫,幾個小孩怕得躲回了屋里,三歲的淙兒哇哇大哭,趙氏抹著眼淚把小兒子抱走,老太太想上前去攔,劉學逸劉學禮兩兄弟搖著頭把老太太請了回去。

  宋鳳林臉色慘白的全程看著,一共四十九棍一棍都沒少,打到最後劉學淵把自己的手都打麻了,劉湛楞是沒發出一聲沒求饒半句。

  劉學淵氣得丟開木棍轉身離開,宋宜均忙跟了上去,一時院里只余下少年三人。

  宋鳳林第一時間扶住他。「你還好嗎?」

  劉湛雙眼猩紅,此時才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小連,快去請張大夫!」宋鳳林著急道。

  李小連都嚇懵了反應過來忙沖出家門去請大夫。

  劉湛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趴在床上動彈不得,背上青青紫紫一片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看著相當可怕,張大夫也嚇了一跳,幸好診斷之後確定沒有傷及肺腑,劉學淵到底是沒有下狠手,不過這傷也夠劉湛受的了。

  當晚過了子時劉學淵書房里還亮著燭光,趙氏剛給劉湛喂了藥,見書房亮著光便尋了過去。

  劉學淵頹然的坐在書桌後,瞧之老了十歲。

  「夫人,你可怪我?」

  趙氏搖頭,紅腫的眼又浮出淚花。

  劉學淵長長的嘆息。「行兵打仗豈是兒戲,稍有不慎便屍骨無存,此子早慧,我恐他自持聰明不知天高地厚,若不將他打怕了,他怎知諸事無常,他怎知要惜命!」

  趙氏垂淚。「我知道你用心良苦。」

  劉學淵心里五味雜陳心痛難當。

  夫妻二人說了一會話,劉學淵到底是坐不住又一同去看了兒子。

  劉湛足足昏睡了一夜,醒來時正好是晌午,睜開眼就看到了宋鳳林坐在他身旁看書,穿的就是劉湛最喜歡的那身青衣。

  「你醒了?」宋鳳林雖然看書實則一直有關注他,見劉湛睜開眼便立即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我渴……」

  宋鳳林忙又給他喂水,劉湛緩了緩覺得清醒些了便又喊餓,趙氏一直有熱著粥在鍋里等他醒來喝。

  「你不應該在劉叔氣頭上的時候說那些話,平白挨這一頓打。」宋鳳林一邊喂粥一邊一邊數落他。

  「我就是要他死了那心,要打要罰早點來,這是我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劉湛說罷想起了什麼意味深長的又說。「他還得再打我一回,恐怕還會打得更狠。」

  「你還想做什麼?」宋鳳林被他唬得一楞,實在是這人太能折騰。

  劉湛只笑著看他,宋鳳林被他看得一頭霧水。

  宋鳳林沒好氣。「我看你是沒事了,那我先回房了,你再睡一會。」

  「別啊,我疼,我哪哪都疼!」劉湛忙拉住他的手。「你在我房里看書寫字都一樣,讓小連幫你把東西搬過來陪陪我吧,你不在我要疼死了。」

  劉湛這人沒臉沒皮各種不要臉的話張嘴就來,宋鳳林怕被人聽了不好只得答應過來陪他。

  年輕人的身體恢覆快,劉湛第二天就能下地走了,沒兩天便能來去自如,身體一無礙他便不願意在家待著,如今手中有了本錢也該給家里添置一些田產。

  為了不引人側目,劉湛打算先添七八畝,還要買頭耕牛買頭驢子,耕牛勞作,驢子拉人。

  這日劉湛帶著銀子和李小連下山買牛買驢子,他們兩人也不懂看牛,瞧著覺得壯實兩眼有神便買了,連驢子一共花了三十二兩銀子。

  兩人牽著牛和驢悠悠往山上走。

  劉湛看著那輛一直墜在他們後面不遠不近的馬車覺得不對勁,難道是劫匪?這里是上山的盤山路,左邊是懸崖,右邊是林子,四周荒無人煙,若被埋伏就糟糕了,劉湛不喜被動,既然來者不善,還不如先發制人!

  「小連,那輛馬車有問題,我去會一會,你們見機行事。」劉湛說罷跳下車。

  後面那輛馬車駕車的人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車廂里似乎還有一人不時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你們是什麼人?」劉湛抱手站在路中間絲毫不懼。

  這時馬車上的那人跌跌撞撞地下了車,劉湛見是一名頭發半白的老漢,一看就知道不是劫匪了心里更是疑惑。

  「你們一直跟著我們做什麼?」劉湛大聲又問。

  那年輕人攙著老人家快步上來,那老漢從下車就直直盯著劉湛瞧,嘴里念念有詞。「像啊,太像了,我瞧他就是湛兒。」

  「爹,我上前去問問,你不急。」年輕人剛說話老漢就撲上劉湛了。

  「湛兒,你是湛兒!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管家劉忠啊!!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啊!可讓我找著了啊!」老人家抓住劉湛的手臂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劉湛整個一驚,他不認識劉家舊人,但是看老漢痛哭流涕的模樣不像作假,此時說也說不清楚只能先帶回家再說。

  來人確實是曾經的劉府管家,劉忠一家從祖輩開始就是劉府家奴,每一代都任劉府管事,生在劉府長在劉府與劉府休戚與共。

  劉家今日閉門謝客,劉湛讓李小連守在院里不要讓外人靠近。

  劉家各房都聚在老太太屋里。

  劉忠一邊抹淚一邊述說著這五年間的事。「事發之後,我聽從老爺的安排一刻不敢停留帶了家眷逃出京城,因擔心聖上遷怒,我們一家星夜逃往南方一直輾轉各地,過了兩年才聽說老爺在獄中自盡劉府一案了結,我們一家忙又趕回京城打探消息。」

  「我回京之後找到二老爺,二老爺查到了流放地,約在北疆齊雲山六縣一帶,刑部文書上只有判往北疆的判詞,犯人具體安排還得到了岑州府之後層層下放,那時劉氏宗族人人自危,二老爺不敢輕舉妄動,給了一筆銀子讓我先到岑州府打聽。」

  齊雲山何其廣闊,岑州有六縣之多所轄數百個鄉,村莊更是多不勝數,劉家人觸犯天威,劉忠不敢大張旗鼓的尋人,只能一縣一縣的尋,幾乎踏遍了齊雲山。

  「老夫人,劉忠來遲了。」劉忠坐在老太太下首自責垂淚。

  老太太拿著手帕不住地抹眼淚。「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從前老太爺在世時就最是疼你,說你忠厚勤勉能擔大用,如今我們一家蒙難你還能不離不棄,我代劉家感謝你。」

  「老夫人這話就折煞我了,我再苦也比不上諸位主子受的苦。」說罷劉忠又低低哭泣。

  屋里滿室寂靜,只有或低或高的抽泣聲。

  劉學淵雙眼通紅,他想起了父親在獄中的愧疚在死前的絕望,他的父親早料到有此一劫,卻怎麼也沒料到宣帝隱忍多年突然發難決意要至他們一家於死地。

  劉忠取出懷里剩下的銀票說:「二老爺給了一萬兩銀票給我路上尋人打點用,我花了八千兩還剩不到兩千兩。」

  劉忠把銀票呈給老太太,老太太長嘆一聲示意劉學淵收下。

  劉學淵二話不說就給了劉忠五百兩。「劉管家,這是你應得的,若是他日劉家還能再起另有重酬。」

  劉忠父子從劉家現在住的地方就看得出來他們日子過得不容易堅持不肯要。

  劉湛說:「你們就收下吧,現在我們家這情況有錢也不敢花,即便你給我們送來十萬兩也沒有用。」

  劉家在武源縣身份尷尬,沛縣令忌憚京城劉家對他們多有寬容,因此他們這三年來才能如此平安順遂,開書院混口飯吃還在沛縣令的底線之上,若是拿著錢恢覆往日富貴生活斷然不行。

  劉忠想明白了便不再推辭又道:「我打算讓兒子回京接了家眷過來侍候諸位主子。」

  劉學淵忙道:「不可,我等是犯人怎能還有下人侍候?」

  劉忠十分不舍,他好不容易才尋回家主,他們幾代人都是劉氏家生子,與劉氏休戚與共,若離了劉氏也沒有去處。

  不僅劉忠不舍,劉家人也相當不舍,不是有沒人侍候的問題,而是好不容易才重逢,一時大家都十分失落。

  劉湛也讚同劉學淵,如今他們一家還需要夾著尾巴在武源縣討生活,一時也覺得這日子太憋屈了,劉湛心思活泛很快又有了主意。「不如你一家先在縣城里住下,我們面上裝作不認識私下里保持聯系。」

  「湛兒這個主意甚好!」劉學逸直拍大腿同意。

  劉忠父子也十分歡喜,此事先就這樣定下來。

  劉學淵說:「我本想留你父子用飯,但是村中人多口雜,今日就不留你們過夜了,待你們在縣城里安頓下來,我們再行聯系。」

  劉湛反而覺得沒有必要這麼小心翼翼,但是劉學淵不想節外生枝也沒錯。

  當晚劉學淵讓劉湛到他屋里談論白天的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劉學淵已經習慣了遇事先與兒子商量。

  正好劉湛也想找劉學淵,因為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劉學淵覺得劉忠一家住在縣城時間久了遲早會被沛縣令發現,畢竟武源縣城就那麼點大,恐怕劉忠一家前腳剛落地,後腳就有人打聽他們的來歷,劉湛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找劉學淵說的也是這事。

  「爹,咱們一家如今都在沛縣令底下討生活,即便沒有劉管家這事,我們也得跟沛縣令打好關系,之前咱們家里一窮二白沒有法子,如今有了銀子,沛縣令那邊的關系也得疏通疏通才行。」

  劉學淵時常驚訝於劉湛身上對人情世故的老練,像這種官場老油條似的調調真讓劉學淵糾結,糾結雖糾結,但是他知道劉湛說得沒錯。

  劉湛道:「我正頭疼怎麼給沛縣令送禮,劫糧一事不能外傳,若是送得多了難免引人生疑,劉管家來了正好,讓劉管家代為出面,讓沛縣令以為銀子是京城劉家準備的心意。」

  劉湛又道:「劉管家的身份遲早瞞不住,不如主動讓劉管家跟他打交道,一來讓沛縣令知道京城劉家來人了京城劉家沒有倒下,二來讓沛縣令知道咱們有意交好。」

  「送多少合適?」劉學淵想了想說。

  「先送兩千兩,此後逢年過節每次送一些,春節送五百兩,端午中秋等送三百兩。」

  「這麼少?」劉學淵脫口而出,幾百兩銀子在京官眼里就跟零花錢似的上不了台面,看看劉管家為了找他們上下打點也花了八千兩,在劉學淵眼里一點也不多。

  劉湛笑了。「爹,我聽說別人給孝敬也就幾十兩銀子頂了天了。」

  他們幾個少年偶爾下山去林記打牙祭,張小滿是個八卦通總能搜來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像給孝敬這回事林記掌櫃也有佐證,他們這種小商鋪逢年過節上頭要收四五兩銀子,像糧行商行則要給幾十兩,都是有定數作不了假。

  沛縣令在這窮鄉僻壤沒有多少油水,加上每年秋收在稅收里扣下一點火耗,一年能刮個兩三千兩算不錯了,沛縣令也有上峰要打點,想要升遷也得砸錢,沛縣令一直升遷無望說白了就一個字,窮。

  劉湛深吸一口氣。「如今有劉管家在,我得來的銀子可以讓劉管家代為置辦私產,買些田莊鋪子,田莊可以雇佃農,鋪子可以出租,錢能生錢,往後的日子就越發好過了。」

  劉學淵自然十分讚同。





第26章 轉機

  劉府還沒敗落之前,劉忠便跟著劉同和出入官場,像官場送禮待人接物他再熟悉不過,劉學淵只說明了用意,劉忠便知道要怎麼做了。

  那天劉忠讓兒子劉成把馬車擦得一塵不染,父子二人換上嶄新的衣裳,劉忠親自寫了拜帖,父子二人光明正大的前往縣衙。

  沛萬善喜歡聽曲,每日午後都要在園子里聽上一個時辰,再睡上一個時辰,劉忠父子來拜訪時,沛萬善正聽著曲兒半夢半醒。

  往日里張主簿是絕對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攪了縣令大人的雅興,可今天不一樣,看著拜帖上面的來訪人,京城戶部左侍郎劉府大管家劉忠!張主簿覺得手都在抖。

  張主簿顫著聲報了來訪人,沛萬善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什麼?你說是誰?」

  他不相信奪過拜帖來看,猛地又合上。「快,快請人去正堂奉茶,來人!快給我更衣!」

  後院一陣兵荒馬亂,沛完善穿上官服收拾妥當,匆忙趕過去,臨進門那一刻才斂了神色假裝不急不忙的進屋。

  劉忠在京城里什麼王公勳貴沒見過沒侍候過?劉同和在世時那是三品大員,若不是出了這事,告老榮休時鐵定會受封九卿,這樣一等一的大世家,劉忠曾經接觸的圈子是沛萬善想象不到的尊貴之地。

  劉忠無需說話就坐在那里,就這份穩如泰山的氣度已經壓了沛萬善一頭。

  沛萬善偽裝的矜持內斂瞬間破功。

  劉忠借用二老爺劉同新的名號以大管家的身份開門見山表明來意,沒有虛與委蛇,他是來告訴沛萬善希望他善待暫時落難的劉氏大房親眷,同時言語間暗示沛萬善劉家不會忘記他,最後劉忠讓兒子送上劉家的心意,並表示以後逢年過節另有謝禮。

  沛萬善誠惶誠恐,同時又激動萬分。

  他自發配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任縣令,見過最大的官就是他的上峰六品知州,而且還是一年難得一見,此時讓他搭通了京城的人脈,怎麼不教他激動萬分?

  沛萬善擺了宴席招待劉忠父子,本想讓張主簿親自上山去請劉學淵三兄弟,還是劉忠說此事不宜聲張他才作罷。

  晚上送別了劉忠父子,沛萬善看著劉家送的兩千兩銀票十分滿意。

  買通了沛萬善這一重關系,日後劉家在武源縣走動也多了一重保障。

  此時秋收已過,家家戶戶都在備年貨過冬,看氣候應該再過不久齊雲山上就會下雪了。

  既然買通了沛縣令,不必太過謹小慎微,劉學淵做主留劉忠父子在家小住。

  家里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劉湛正打算返回通天關,就在這時張富生急匆匆的沖進劉家。

  「劉院長!宋教習!!」

  「呂樹生高中了!!!」

  「報喜的官兵早上到了呂家,縣里、縣里都轟動了!」

  劉學淵刷地站起碰倒了茶盞濕了衣裳也無暇顧及,他抖著手。「中、中舉了?」

  宋宜均忙轉動輪椅扯住張富生的手追問。「報喜的官兵有沒說名次?」

  張富生高興道。「聽說是甲等第八。」

  「好!好啊!」劉學淵眼眶通紅。

  就在這時村里鑼鼓喧天,原來是呂水橋帶人來報喜,禮物更是拉了足足五車,每過一村都在地上撒銅錢讓兒童爭搶討彩頭。

  呂水橋紅光滿面替兒子叩謝恩師,又說等呂樹生到家再來行大禮。

  這一日雲中書院擺了流水席宴請鄉親,呂水橋喝的伶仃大醉在下人的攙扶下坐車回家。

  夜里,劉學淵睡不著和宋宜均談話,書房一直亮著燭光。

  同時睡不著的還有劉湛,他翻來覆去的想,呂樹生中舉便可以授官,但是寒門子弟沒有世家舉薦空有功名也無用。

  劉湛心里有了想法便坐不住去尋劉學淵。

  「我們如今跟京城劉氏恢覆了聯系,何不請二爺爺幫忙斡旋,讓呂哥就任武源縣令,呂哥到底是自己人,比沛縣令要可靠得多。」

  劉湛還有更大的想法。「沛縣令為官十載升遷無望,劉氏若能助他升遷,他必定感激涕零無有不從,作為條件,讓沛縣令為我安排一個假戶籍,我想當武源縣尉。」

  劉學淵和宋宜均都怔住了。

  劉湛這一想法並不是癡人說夢,聽起來荒唐實則操作起來不難,沛縣令畢竟在當地為官十載,自有他的一套人脈辦法,縣尉又是軍籍不需要功名。

  劉湛起了頭,劉學淵的心思也活泛起來。

  此事不怕劉同新不幫忙,他們不但會幫忙而且會很高興。

  劉氏的弟子也是劉氏的人,寒門子弟若無世家引路根本不可能求到官身,即便求到了今後充其量就是個芝麻綠豆的小濁官!就憑這些毫無根基的寒門子弟,劉家拿捏他們就是一句話的事,量他們也不敢生異心。

  另外,再有劉學淵的雲中書院在背後源源不斷輸送弟子,便也不怕劉氏在朝中後繼無人了。

  世家拉攏人才的方法多的很,根本不擔心這些人久了會與劉氏離心離德,恐怕不久之後這些人都會成為劉氏庶族里的女婿。

  劉學淵一想明白當即內心翻湧激動萬分。「雖說我劉氏一族沒落了,但拿到區區一封舉薦信自是不難,唯有沛縣令的升遷需要費些周折。」

  宋宜均立即建議。「可先聽聽沛縣令的意思。」

  縣令是七品官,也是舉人授官出仕後的最低起步點,而在縣令中也有高低之分。

  例如在京畿要地任縣令不僅升遷快且大多升遷入京為京官,所以為上品縣令,在江南富庶之地為縣令因地方孝敬多任上能富得流油而為中品縣令,偏遠之地皆為下品縣令,除此之外還有下下品縣令,便是那窮山惡水之處。

  武源縣正是被世家稱為下下品的地方。

  武源縣的縣令沛萬善在這任上已經十年了。

  沛萬善出身瑞昌郡沛氏,因出了五服又無官身,當年沛萬善這一支沛氏從大氏族降為小族,之後沛萬善得中舉人,其父砸鍋賣鐵湊了二十萬兩銀子給沛氏宗族,又跪求三天三夜方讓沛族長點頭買了縣令一職。

  若是有家族助力沛萬善也不會在這窮山惡水之地一待就是十年,白白浪費了大好的光陰。

  如今劉家給他拋來了橄欖枝,不說為劉湛安排一份戶籍,就是為劉家賣命他也願意,他實在是等這一天等太久了。

  次日,劉忠父子下山傳話,沛萬善得了訊連忙趕來劉家相商。

  沛萬善當了十年的縣令也謀劃了十年,他早就摸透了岑州六縣的人脈關系,誰家跟誰家是姻親,誰家又是上頭有人的,他想了想便給劉學淵出了個主意。「縣尉一職不過是八品濁官不需要郡守批示,只需上呈州府,咱們武源縣的上峰是岑州知州,此人恃才傲物油鹽不進。」

  說到這里沛萬善長長嘆了一口氣,他跟岑州知州打了六年的交道不知花去了多少銀錢心力,結果每年大評還是只得個中下的評語,年年中下熬資歷也熬不出頭,沛萬善對此人是又恨又妒,如今有了機會他定要踩他一腳!

  給大家說了來龍去脈,沛萬善又道。「若是我能升任岑州知州一職,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日後還能對武源縣有所照應。」

  縣令為七品官,知州為六品官,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別小看這區區一級,岑州知州轄管齊雲六縣,雖然知州不能直接插手縣衙事務,但是掐著每年考績大評和九品到八品的濁官任免大權,里面多少彎彎繞繞的學問十天十夜也說不全。

  沛萬善十分精明,既然要跟劉氏搭同一條船他怎麼可能委屈自己,自然趁機提出想要的官位,至於成與不成且看劉氏的能耐了,同時這也是試探,劉氏也需要證明他們還有運籌帷幄的實力!

  當天劉學淵修書一封讓劉管家的兒子劉成送往京城。

  從北疆到京城一來一回也要兩個多月時間,正巧北疆冬季大雪封山,最快也要來年開春才有消息傳回,在此期間大家只能靜候佳音。

  之後不久,呂樹生等雲中學院的學子回到雲中書院,劉學淵和宋宜均對落榜的學子勉勵了一番,午後方與呂樹生單獨談話。

  得知老師要為自己謀官,呂樹生聲淚俱下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劉學淵看重的是呂樹生的品性,當年呂樹生就住在劉家庫房,條件之艱苦也不曾見此子有半分不敬,如今高中劉學淵也是真心實意為他謀劃。

  此時劉湛已經帶著宋鳳林李小連返回通天關。

  今年劉湛定是要在關中過冬,宋鳳林本不想去但是一想到沒人約束著他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只得答應他一起在關中過冬。

  趙氏生怕兩人禦寒的衣物被褥不夠暖和,又讓劉管家給兩人買來了狐皮做的外衣還有帽子皮靴等物。

  返回通天關,劉湛一刻不停的督促士兵們加固營房準備過冬,還擴建了幾處營房,把通天關的範圍又擴大了一些,他並不打算讓士兵在山上貓冬,冬訓也是十分重要的項目之一。

  趁著大雪還未封山,劉湛又帶人三次下山攻打陳莊、百里莊、角苗鄉一帶。

  百里莊的貴族早有準備,不僅雇了壯丁守護抵抗,還準備了報警的鑼鼓,曹壯才領人進村,那邊報警的鑼鼓便一傳十的響成一片,他們還從未遇到這樣的情況,曹壯李小連等領隊一下子便懵了。

  「慌什麼!」劉湛騎在馬上沈著下令。「郭東虎,你帶十人去把報警的人給找出來,我許你卸了他們的手臂!」

  郭東虎興奮地出列領命。

  「前鋒隊帶上木樁子去撞門,弓箭手準備放火箭,那些富戶都給我放火燒了!告訴那些人,這就是反抗我們的下場!」劉湛殘忍道。

  燕地貴族還保留著遊牧民族的習性,房屋由帳篷和木頭組成,火箭掠過立即燃成一片。

  百里莊大戶的房屋很快燃起了大火,負責攻門的士兵很快撞開了大門,那些壯丁見對方來勢洶洶頓時就一哄而散,負責運糧的士兵直奔庫房,肩挑手抗幾十人互相配合不過一會就搬空了一間倉庫,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拿下一戶。

  劉湛從來不是聖人,在他的字典里只有順者昌逆者亡的原則,今日他若不給這些人一個教訓,他日燕人便會效仿組織抵擋。

  這一夜百里莊十余家富戶無一幸免,當燕兵趕到那些房子已經被熊熊烈火吞噬。

  第一場大雪下來之後,劉湛便閉關練兵不再組織劫糧,雪地容易留有痕跡,若是被發現了反而得不償失。

  劉湛蟄伏起來了,同時在蒼霞平原肆虐的燕軍鐵騎也退回燕國,寒冬將至大批百姓流離失所,為了活命他們只能南下,若留在北疆大雪覆地只有死路一條。

  今年冬季,占據大楚北疆三分之一的蒼霞平原徹底亂了,百姓蜂擁在幾處渡口過江,湟川南面的瑞昌郡派兵去攔,然而濤濤湟川何其廣闊如何攔得住。

  大批流民南下,到了十二月第一批流民進入中原腹地,一時滿朝震動,宣帝這才知道蒼霞平原已然十室九空。

  京城如何,身在齊雲山通天峰的劉湛自然不知。

  不用下山攻打燕地,練兵又有下屬帶領,劉湛每日粘著心上人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今日通天峰刮起了大雪,風雪之中通天關幾處營房的煙囪冒著白煙。

  劉湛屋里不僅炕床燒得熱烘烘,堂屋正中還有壁爐,大腿粗的木柴劈里啪啦的燒著,整個屋子都煨得暖洋洋,比在劉家過冬還舒適。

  宋鳳林靠在窗台邊看書,聽著窗外風雪呼嘯的聲音,心底反倒越發寧靜。

  當然如果劉湛別老動手動腳那就更好了,宋鳳林沒好氣的把腰上的手拍開。

  劉湛頭枕在窗台,身體舒服的伸展在炕床上,笑瞇瞇的樣子十分不懷好意,就像劉家後院那窩黃鼠狼。

  「讓我親一個唄。」

  宋鳳林背過身去。

  劉湛從後面黏上來抱住他。「就親一個我今天不再煩你。」

  宋鳳林不說話,只是手中的書沒再翻頁。

  劉湛把下巴枕在他肩膀上。「你不說話我就當默許了啊。」

  宋鳳林想要反駁,但是下一刻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劉湛貼上來摩挲著他的唇試探,見他沒有抗拒立即攻城略地。

  書落到一旁。

  劉湛抱著他一翻壓在被褥里,遊舌撬開了銀關吸著瓊漿玉液,一時嘖嘖有聲熱烈情動。

  炕床上被褥淩亂。

  「我幫你試試,要不要?」劉湛叼著人家耳珠子蠱惑。

  宋鳳林喘息著,慶幸自己還沒完全失去理智。

  「不要。」他別開臉拯救被揉擰的耳珠子。

  「試試嘛……」

  「不要。」

  「你要害羞的話,我不看你的。」

  劉湛動情藏都藏不住。

  想到自己宋鳳林卻心里一沈,他掙紮起身,劉湛一個不注意被他推開了,見宋鳳林臉色不對也沒再強求。

  「別亂想。」劉湛重新擁住他。

  宋鳳林沒開蒙,所謂房事其實也一知半解,即便是這樣,在有限的認識中宋鳳林也感覺到自己不對勁。

  就在宋鳳林心情一團亂時,劉湛從身後抱著他,伸手抄起一本話本攤開,見宋鳳林撇開臉,劉湛勾著他下巴掰回來。「你看呀。」

  「不看。」

  在宋鳳林眼里這些話本都是坊間書齋編的下流故事,偶爾還有插圖,圖畫得隱晦但是要表達的含義明眼人一看便知,像劉湛手里這本說的是一個獵戶和富家少爺到處偷情的故事。

  宋鳳林眼角余光都不想掃到這本下流讀物。

  因著關中無聊,劉湛買了好些書打發時間,其中就有不少這種話本。

  「你不看怎麼知道什麼感覺?」

  宋鳳林依舊不低頭。

  劉湛幹脆抱著他念。「俊生生玉腕相交,齊臻臻香肩並靠,濃情樂至……」

  宋鳳林一巴掌將劉湛呼開。「滾!」

  劉湛仰面倒下哈哈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一州之地約為後世的地級市,一個州可以管轄數個縣不等,州又從屬於郡,但郡之下不一定有州,這是一個朝代頻繁更疊制度混亂的時代





第27章 雪原

  早晨的日頭穿過窗戶紙透進屋里,宋鳳林畏寒,他的炕上不僅鋪了厚厚一層墊子,連棉被也是蓋了兩層,夜里總是刮起大風,那風夾著雪跟冰刀子似的無孔不入,不過最近他卻時常半夜熱醒,只因那個挨了頓打之後越發沒臉沒皮的家夥。

  不管宋鳳林睡前把門栓得多牢劉湛總是有辦法進來,然後像蜘蛛精一樣手腳並用把他抱得死死,宋鳳林想掙脫又掙不開,偏偏某人跟火爐似的在這寒冬之中確實讓人難以拒絕。

  宋鳳林睜開眼時劉湛早就醒了,正撐著頭看他,滿眼的笑意和溫柔。

  「你不用早訓?」往日這個時候劉湛已經帶著全營士兵開始晨跑。

  「今日冬至給大夥放一天假。」劉湛說罷又將他往自己懷里摟了摟。「再睡一會吧現在還早。」

  「不了,我起來走走。」宋鳳林推開他起床穿衣。

  劉湛就這樣撐著腦袋心情愉悅的看著心上人穿衣服。

  趙氏給兩人準備的都是上好的禦寒衣物,宋鳳林最常穿那件白狐毛滾邊的霜色外袍,就在他系衣帶的時候劉湛下地拿來腰封為他穿上。劉湛願意侍候,宋鳳林也不客氣,很幹脆的張開手讓劉湛忙活。

  最後劉湛為他披上狐裘披風,這狐裘只是雜色毛的狐皮制作山下也不過賣十幾兩銀子一件,但是穿在宋鳳林身上竟讓人覺得並非凡品。

  明年兩人就十八歲了,劉湛樣子刀削似的越發堅毅,反觀宋鳳林俊容端方,氣質越發雍容,兩人可以說是走了兩個極端。

  「你想去哪里走走?我陪你去。」劉湛心情很好的取過架子上的石青色外袍給自己套上,而後隨意紮上腰帶。「先吃早飯,一會讓你見個好玩的家夥,一準你沒見過。」

  劉湛說的那個家夥是一台雪橇,宋鳳林來自中原哪里見過雪橇。

  劉湛自信擡手。「去牽一匹馬過來。」

  雪橇的大小跟馬車相仿只是沒有輪子,模樣看起來像一艘小舟但是又不像。齊雲山上的大雪下起來能有人那麼深,通天關每天都組織清雪,一日不清雪便能把校場全淹沒了。

  「看我試給你看。」劉湛坐上雪橇揮動馬鞭,馬兒拉著雪橇奔入林海,雪橇沒有陷進雪里走得十分平順。

  劉湛繞了一圈返回原地又拉上宋鳳林兩人駕著雪橇出了通天關。

  通天關外的棧道已經被大雪淹沒,駕著雪橇卻能行走,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得不快,但是雪橇十分穩當不管上坡下坡都沒有影響。

  劉湛見他笑了心情更是好,兩人在林海里轉了幾個來回,今日冬至營里有活動,不然劉湛還想走遠一些。

  劉湛早在一個月前就定好在冬至這一天舉行比武大會,更是拿出一百兩銀子做彩頭,武狀元可得銀五十兩,武舉人可得銀三十兩,武秀才可得銀十五兩。

  此時通天關已經籠罩在白茫茫一片的雪海之中,入冬前劉湛給每一個士兵都分發了大棉襖和兔皮大襖,還有價值一兩銀子一雙的牛皮靴,這種牛皮制作的皮靴在雪地里行走不會進水十分保暖,只見校場上士兵們個個精神頭飽滿,絲毫沒有冬懶之態。

  點兵台上擺著兩張椅子,劉湛請宋鳳林入座,劉湛自己親自主持來到近前擡手示意可以開始。

  這場比武大會一共分為三輪,第一輪預選,勝出者進入第二輪半決賽,再次勝出者進入第三輪總決賽。這樣層層選拔,基本上每一個士兵的實力當場見分曉,有的新兵確實天生練武的料,經過兩三個月的調教已經初露鋒芒,場上喝彩聲此起彼伏,劉湛也看得津津有味,不時側頭跟宋鳳林咬耳朵對出色者評頭論足。

  劉湛十分滿意。「這次比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有幾人鋒芒畢露,散打功夫不比老兵差多少,待會總決賽應該會很精彩。」

  宋鳳林道:「我看那郭東虎健碩如牛力大無窮,頭名應該沒有懸念。」

  劉湛道:「不一定,郭東虎雖力大無窮,但是他這個人死腦筋不懂變通,大壯在技巧上要勝過他。」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齊雲山上軍戶好勇鬥狠果然名不虛傳,有幾人的表現讓劉湛十分驚喜,他叫來張小滿低聲吩咐,把看好的幾個苗子全部記下。

  第二輪結束共有二十人進入第三輪決賽,接下來他們將被分成十組。

  劉湛負手而立目視全場。「你們這十組人里勝出者升任小旗,已經是小兵官的每月糧餉加一等!拿出你們吃奶的勁來給我好好打!」

  場下二十人當即目光熾烈如火,誰能甘心錯過這次晉升機會,只差沒豁出命來爭取。

  像郭東虎所在的死亡之組,所有人都以為這一組應當最快結束,怎想那看似弱勢的小子被郭東虎打得鼻青臉腫依然咬牙頂著沒有倒下。

  挨打的沒有失去理智,倒是郭東虎這家夥已然雙眼猩紅,下手極狠招招致命,郭東虎的鐵拳可是有五百斤之力,全力之下對方必死無疑。

  就在這時,四周一陣驚呼聲,只見那小子已經倒下了,可郭東虎打紅了眼還要下死手,一拳就把人打吐血,劉湛事前有言在先只比武不可傷人,很顯然郭東虎已經忘得幹幹凈凈。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時,劉湛的身影閃電般出現一腳將郭東虎踹開,劉湛這腳用了十成的力氣,換是旁人早就被踹飛出去了,而郭東虎只是踉蹌著退了兩步,可見這家夥實力確實很強。

  郭東虎看清來人忙住手。

  劉湛面露嚴色。

  此時郭東虎已經冷靜下來了,像頭大黑熊一樣的壯碩少年服從地低下頭,但是劉湛卻忘不了他方才仿佛得了失心瘋的猙獰表情。

  即便郭百戶身死郭家沒落,郭東虎從小養成的鬥狠偏激的性格卻沒有半分改變,劉湛知道郭東虎此時順服只是因為畏懼他手上的權力,像這種人不趁早整服帖了日後只要得了勢必然鋒芒畢露難以管束。

  劉湛冷冷道:「郭東虎壞了規矩當罰二十軍棍,你可服?」

  郭東虎心甘情願認罰,這家夥每次腦子充血便不管不顧讓劉湛頗覺可惜,本來是個人才,但是這樣的性格注定他無法勝任統帥的職位。

  「大壯,你來執刑。」劉湛擡了擡手,那邊曹壯立即拿了軍棍上來又點了兩人出來按住郭東虎二話不說開打。

  曹壯沒有留情,這二十軍棍打得結結實實。

  劉湛站在郭東虎跟前低頭看他,冷冷說:「這二十軍棍告訴你何為軍令如山,在我的營里我的話便是說一不二的命令,長點記性給我好好記住,今天諒你初犯便算了,如有再犯我便廢了你,你信不信?」

  現場百多號人噤若寒蟬。

  劉湛上輩子帶過的兵帶過的小弟不說上千也有幾百,再難搞的刺頭都見過,給了機會還是不聽話劉湛最少有一百種方法廢了郭東虎,他劉湛可不是什麼會愛惜人才的聖人,在他字典里只有能用和不能用兩個選擇。

  劉湛回頭看向那個被打傷的小子。「大壯,此人我要了,編入我的親衛。」

  曹壯應了是。

  劉湛又道:「帶下去療傷吧,小連,第三輪結束之後你把新任小旗的名單提上來再行分組,比武繼續。」

  於是眾人各歸各位,接下來還有幾組沒有上場比試。

  出了郭東虎這事還不至於掃了劉湛的興,他回到座位上大馬金刀的注視全場。

  方才那一幕在點兵台上的宋鳳林自然全看在了眼里,管教士兵方面,劉湛展現出來的老練手段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八歲少年該有的心智,宋鳳林接觸過的人里就沒有像劉湛這樣大開大合卻又拿捏得當。

  不知不覺間劉湛折服的不僅是全營士兵的心,還有宋鳳林的心,其實他同樣信服劉湛,只是藏在心里罷了。

  郭東虎確實十分悍勇,挨了二十軍棍依舊下場比武,最後竟還摘得武舉人的殊榮。

  武狀元自然是曹壯,曹壯的實力在全營上下無人不服,假以時日劉湛也不會是他的對手。至於武秀才是韋成貴,韋成貴屬於後起之秀,最近表現也是可圈可點,是劉湛心里的總兵人選之一。

  比武之後還有篝火晚會,前日劉湛帶人進林海打獵,罕見的碰到了鹿群,一行人獵了兩只雄鹿,一只當場死了一只活抓,今晚篝火晚會除了有野豬肉還有鹿肉更有美酒,劉湛放話出來大家不醉無歸!

  傍晚,校場正中間燃起了熊熊篝火,夥夫架了一整只野豬和一整只鹿上去烤,又架起數口大鍋燉肉,士兵們打鬧嬉戲,酒過兩巡之後更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山歌張嘴就來,阿哥阿妹滾草地什麼的把劉湛笑得差點噴肉。

  宋鳳林不喜歡太喧嘩的地方,吃過東西之後便回房。

  這時夥夫給活著的第二只鹿放血為劉湛送來了一碗鹿血,這是大補的東西只適合體虛的人,可不能讓那群精力旺盛的小子們喝了,劉湛忙又吩咐夥夫不許別人去取鹿血。

  劉湛捧著溫熱的鹿血回房,宋鳳林已經洗簌過了正坐在炕上就著燭光看書。

  「晚上少看些書別壞了眼睛。」劉湛合上他的書又把鹿血遞到他跟前。「這是鹿血,喝了能緩解寒癥。」

  到了冬天宋鳳林的身體便很差,手足冰冷不說還有像風濕那樣的疼痛癥狀,他之前在死牢里受過罪,那可是死牢條件比劉家一家人曾待的地方還要惡劣,這些落下的病不趁年輕的時候根治了年紀越大越受罪。

  「我把那頭活著的鹿養起來了,以後每隔三天喝一次。」劉湛溫聲道。

  宋鳳林自然聽過鹿血,有的世家也會圈養鹿群,鹿血更是公認對男人最好的補物。忽然宋鳳林明白過來為什麼入冬後劉湛總帶人往林海里鉆,齊雲山上有野鹿群但是行蹤不定十分難尋。

  宋鳳林捧著鹿血一飲而盡。

  鹿血下肚不一會宋鳳林便感覺到胃里熱乎乎的十分舒服,不禁高興道。「果然有用。」

  劉湛松了一口氣。「這就好。」

  喝了鹿血之後宋鳳林發現自己的四肢果然不會冰冷難受,正高興著睡到後半夜卻發現不對勁,一開始他的身體是溫熱,然後這種熱緩緩滲入骨髓從溫熱變為燥熱,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動靜的某處也突然來勢洶洶。

  宋鳳林迷迷糊糊的輾轉反側,劉湛馬上就醒了,摸上他的額頭發現全是汗,想起了睡前的那碗鹿血。

  劉湛馬上就明白過來。「不好,我不應該今晚給你喝鹿血,你還吃了鹿肉又喝了酒!」

  宋鳳林啞著聲說:「給我水。」

  劉湛忙爬起來點了燈又去倒茶。

  燭光搖曳中,宋鳳林面色潮紅神思恍惚,松垮的衣領里原本白皙的胸膛也是一片赤紅。

  上輩子閱人無數此時劉湛一看就明白了,鹿血加酒激發了身體本能,此時宋鳳林的癥狀就跟吃了藥似的急需舒解,只要出來了就能緩解燥熱。

  重新鉆入被褥,劉湛伸手將他摟過來,宋鳳林被他摟過去背靠著劉湛火熱的胸膛當即整個人一抖要躲,劉湛紋絲不動把他緊緊摟在胸前。

  「不……」宋鳳林忙按住劉湛的手。

  「我保證不做別的。」劉湛吻了吻他的耳朵。

  宋鳳林的手在發抖,他知道這樣不對,但是他推不開也躲不掉,只能像大雨滂沱中的一葉小舟載浮載沈。

  「鳳林,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劉湛親吻著他的臉,親吻著他的唇,即便欲火焚身也沒有越雷池一步。

  宋鳳林知道他向來言出必行。

  事後劉湛去隔壁房解決問題,宋鳳林那雙鳳眼水光獵艷,他氣喘籲籲整個人攤在被褥里發懵。

  劉湛回來時已經神清氣爽,還提來一桶熱水。

  「快來把汗擦一擦捂著當心著涼。」

  宋鳳林把頭往被褥里縮,劉湛這流氓直接就把被子掀了將人抱起。

  宋鳳林面紅耳赤十分無奈。

  「你是我的人了。」劉湛得意宣布。





第28章 新的一年

  冬天晝短夜長,冬至之後齊雲山進入了深冬,雪一下就是幾天幾夜,劉湛不得不停了每日的操練,士兵白天唯一的任務便是清雪,一日不清就要把通天關淹沒了。

  士兵們空閑的時間多了,常三五一群聚在一起打牌,反正閑著都是閑著,劉湛又讓張小滿李小連曹鳴他們教大家習字。

  白天沒幾個時辰申時剛過天就黑透了,屋外寒風刺骨的冷,屋里燭光搖曳滿室溫馨,宋鳳林洗漱之後便貓在炕上看書,結果劉湛一回來就把他拖進被褥里幹那沒臉沒皮的事。

  有些事情只要開了一道口子便收不住,劉湛這人花樣多宋鳳林哪里是他對手,衣服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個角落,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宋鳳林根本架不住他幾下挑撥。

  有些事情只有第一次和無數次,尤其是劉湛這人賴皮之極讓人防不勝防,總能精準的把握方向讓宋鳳林在一次又一次的沈浮中迷失自我。

  即便兩人還沒有到最後一步,劉湛也為自己討足了甜頭,該嘗的都嘗了只等著他再長大一些,等他徹底的接受了自己再更進一步。

  就這樣轉眼到了大年初一,劉湛給全營士兵每人發了一兩銀子壓歲錢,因天氣實在寒冷便不搞活動了,大家還是掃雪之後各回各屋。

  當大地回暖山上冰雪消融已是到了三月中旬。

  劉湛派人把下山的路清出來,全營士兵開始輪換著下山探親。

  這一天劉湛也跟宋鳳林啟程回家。

  宋鳳林騎馬,劉湛拉著韁繩走在前面,地上化雪濕滑的很,劉湛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路上閑聊間宋鳳林忽然想起很早就想問的一個問題。「其實你不必把全營士兵拘在關中過冬,反正這樣的天氣也不會有燕人上山。」

  劉湛笑道:「是我故意留他們在山上,楚軍從不冬訓,我覺得十分有必要,否則冬天作戰毫無戰鬥力可言。」

  相處久了宋鳳林也知道劉湛從來不做無意義的事情。

  「你會上前線嗎?」

  「會。」劉湛想也不想道。「只要有利於今後發展我就會去,地盤是打出來的拳頭夠硬才是根本。」

  兩人回到家中,說來也巧,劉成正好帶著京城劉家的回信回來了。

  讓劉學淵意外的是劉同新非常讚賞劉湛從軍一事,同時十分肯定了劉湛的觀點,劉家沒有兵權這一短板導致福禍皆系於帝王家,信中又道,劉同新聯合了劉學淵外家趙氏的人脈關系,好不容易才給沛萬善拿到了岑州知州一職,原岑州知州則平調到別的地方就職,此一番操作頗費了些力氣。

  沛萬善的升遷文書應該不日就到武源縣,同時還有呂樹生的就職文書,這一番操作之後,劉家在武源縣發展可謂是穩如泰山了。

  另外劉同新還敦促劉學淵好好經營雲中書院,多培養一些寒門子弟,這些寒門子弟一旦高中都將是劉家的人脈網。

  劉成道:「二老爺還問了家里的近況,我都一一答了,二老夫人既掛念又擔心一直抹眼淚,說是要給我們送東西,我做主婉拒了,家里吃的用的都有並不缺什麼,若是用的太好了又怕引人非議。」

  劉管家此行還帶回來的趙氏父親的信,趙大人知道女兒還活著,一家人在北疆的生活有了著落都十分欣慰。

  數日之後,沛萬善的升遷文書到達武源縣,沛萬善連夜上山叩謝劉學淵,又發誓願意為劉家效力,呂樹生自不必多說,他是劉學淵親手教出來的學生,對劉家自然忠誠。

  武源縣的權力交接毫無波瀾,沛萬善把他在武源縣多年經營的人脈關系全盤交予呂樹生,臨走前還不忘把武源縣現任的縣尉擼下馬。

  原武源縣尉是顏家某個宗親的小妾的祖父,因裙帶關系得的職位,平日里無啥建樹最大的愛好是酗酒,一日里少有清醒的時候,因著外孫女的關系縣尉一職當得穩如泰山,甚至沛萬善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原本他已經內定了自己百年之後,縣尉一職傳給自己的兒子,換是從前沛萬善怎敢動他,可如今不同往日,一來顏家已經自顧不暇,二來沛萬善已經是知州大人了,要擼一個渾身毛病的縣尉不就一句話的事。

  呂樹生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為劉湛擬一個新戶籍,劉湛提出來順便把宋鳳林的戶籍也一起辦了,兩人搖身一變成了武源縣城里的農家子弟,劉湛在刑部掛的名字是劉明湛,新戶籍改叫劉湛,宋鳳林則改為宋林。

  沛萬善到岑州上任之後半個月,劉湛的升遷文書送到武源縣。

  劉湛原還想給宋鳳林也弄個主簿當當,結果發現需要有秀才的功名才能錄用,戶籍容易造假,功名卻是州府層層登記在案的,劉湛這才作罷。

  之後劉湛在縣城買了間兩進的院子,他與宋鳳林平日就住在這里。

  劉管家讓兒子劉成給劉湛做小廝,他自己則再次提出來想帶親眷上山侍候老太太和諸位老爺夫人,劉湛想著如今大勢已定,劉家也不需要太畏首畏尾便同意了,又讓劉管家多買兩個下人,必要時也可以雇傭曹聞張三家的親眷做事,山上雜事多,也不能把農務都壓到劉管家一家身上。

  之後新官上任,諸事百廢待興,劉湛帶上曹壯、李小連、曹鳴、韋成貴等得力親兵前往縣兵營走馬上任。

  縣兵營校場。

  劉湛新官上任第一次到校場點兵,呂樹生在一旁陪同。

  趙千戶陰惻惻的目光像毒蛇一樣盯著劉湛,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賄賂了沛萬善謀了官位,越想心中越加憤怒難平。

  劉家跟沛萬善的事外人並不知道,在外人眼里劉湛就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小子。

  劉湛不痛不癢的無視趙千戶吃人的目光,回頭向方主簿問。「方主簿,咱們武源縣兵一共多少人?」

  方主簿答。「登記在冊的一共有兩千九百八十人,按制一縣可置三千兵。」

  劉湛點點頭,又朝趙千戶問。「請教趙千戶,咱們營中多少兵?關中多少兵?」

  如果不是呂樹生在場趙千戶根本不會回答,忍了又忍方道。「營中有兵二千五百八十人,四個關隘各有兵一百。」

  通天關一開始的時候算上劉湛後來帶去的十六個少年,滿打滿算不過五十人,而趙千戶一張嘴就說關隘各有兵一百,劉湛在心里呵呵也不說破。

  劉湛拱手。「那就勞煩趙千戶把營中所有士兵叫出來吧。」

  趙千戶一楞,脫口而出。「老縣尉在時每日操練點兵也沒有要全營士兵出列。」

  劉湛老神在在。「那是老縣尉,我是新縣尉,怎麼?趙千戶似乎很為難?」

  「沒有的事!」趙千戶拂袖而去喊來兩個百戶長安排點兵。

  未幾,陸續有隊伍稀稀拉拉入場,高矮胖瘦老少皆有,走無走樣站無站相,這讓接受過現代正統軍事訓練的劉湛看得心頭鬼火直冒!而且一眼看去很明顯就沒有上千人,怕是至多八百來號人。

  呂樹生也看出問題。「人都來齊了?就這些人?」

  劉湛說:「不僅營中如此,關中也是虛報人頭,實際上一個關隘只有不到三十個兵。」

  趙千戶立即道:「啟稟呂大人,這都是老縣尉在時的所作所為,因老縣尉是顏將軍的岳家,因此屬下等也是敢怒不敢言。」

  劉湛噗哧一笑。「他是哪門子顏將軍的岳家?是顏將軍堂親的小妾的娘家罷了。」

  趙千戶被劉湛堵得滿臉漲紅。

  「簡直豈有此理!」呂樹生氣得不行,他正滿腔熱血要報效鄉親,結果剛上任就親眼目睹了官場腐敗,雖然呂樹生早有耳聞老縣尉貪財酗酒不作為,但是今日親眼所見還是讓他大為惱火,又問劉湛道。

  「這些兵還能用嗎?」

  劉湛斷然答。「不能。」

  趙千戶差點沒跳起來。「如何不能用,只要好好操練同樣能用!」

  劉湛不理他。「呂大人,咱們要的是能上陣殺敵的士兵,你看看這些人,老弱占了多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要之何用?」

  呂樹生道:「劉縣尉,本官將營中諸事全權交予你,這些人如何處置你且看著辦。」

  劉湛拱手。「下官明白,呂大人且去忙吧,不用管我這里了。」

  呂樹生又道:「若有事可差人來縣衙尋我。」

  劉湛笑著點頭,他知道呂樹生打從心里當自己是小弟弟總覺得放心不下。

  趙千戶哪能想到新上任的呂縣令既然對劉湛如此信任,他聽聞此劉氏子與山上的雲中書院有所關系,而呂縣令師出雲中書院,趙千戶一時驚疑不定,但是他心里卻越發的不忿,要論靠山他也是有靠山的,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今日他定要給劉湛難堪。

  呂樹生一走,趙千戶便大手一揮讓所有士兵散了,他朝劉湛挑釁似的重重一哼,招呼也不打扭頭就走。

  「這人當真無禮!」曹壯氣得要過去揍人,劉湛擡手攔了攔。

  「跳梁小醜罷了跟他置什麼氣。」劉湛完全無視,他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回到縣兵營衙門,宋鳳林正帶著張小滿和聞青山查看卷宗。

  「今日點兵不順利吧?」宋鳳林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翻看卷宗。

  劉湛笑。「跟通天關一開始時的情況一樣。」

  宋鳳林挑眉。「劉縣尉打算再來一次營內大比篩選老弱殘兵?」

  劉湛坐到他對面。「今時不同往日不必這麼麻煩,我已讓曹壯等人去張羅征兵一事,還得勞煩宋先生擬一份名單把四十歲以上的士兵除名。」

  如今劉湛在武源縣大權在握何須看那些小蝦小魚的臉色。

  三日後除名的名單一出立即讓縣兵營炸了營,趙千戶趁機慫恿老兵作亂帶領老兵舉事圍了縣兵營衙門,趙千戶來勢洶洶也成竹在胸,心想要借此事搬倒劉湛好讓上頭的大人們看到這小子是個混頭草包!

  怎想縣兵營衙門也是早有準備,劉湛從通天關上調來一百個親兵,這些親兵全部身穿皮甲手持長槍,個個身高都在七尺以上,目露兇光滿面剛毅,光是那氣勢就震住了外強中幹的老弱殘兵們。

  「退什麼退!我們有幾百人還怕這幾個楞頭青!都給老子上!活捉劉湛!」趙千戶的親兵們在後面驅趕,一時老兵都成了夾心餅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時身穿石青色八品縣尉官服的劉湛從衙門里淡定走上前來。

  劉湛出現人群反而安靜下來了,先前叫囂著要活捉劉湛的人一時都啞了聲。

  這個時代官老爺有著天然的威勢,就劉湛這身八品濁官的官服穿在身上,誰又敢碰他一根毫毛?

  劉湛擡了擡手示意大家安靜,而後負手而立沈著穩重得不像只有十八歲。

  「燕人犯我大楚國境,蒼霞平原戰事疊起,我等將士為天子守國門,他日奉旨上戰場當義不容辭,如今我們營中大部分士兵年齡老邁,按大楚律例當以除名,今日同意退役者,可當場領取糧餉卸甲歸田,本大人一分也不克扣你們。」

  劉湛話落老兵們頓時議論紛紛,趙千戶慫恿他們無非就是拿著糧餉說事,如今新縣尉承諾可以當場結清糧餉還不克扣,要知道往日十分糧餉他們只得三分,營中糧餉一季一發,上季的糧餉還沒有發放,若是能一次性領兩季糧餉還不會被克扣,士兵把小算盤一打,當即就有老弱殘兵跪下認錯。

  「願意現在就結清糧餉退役的人可去庫房,那里自有人給你們發放。」劉湛的話像有極大的魔力,先是幾個人走了,接著越來越多的人離開,最後只剩下十來號人看著趙千戶不知如何是好。

  趙千戶的臉色黑如鍋底。

  劉湛抱手嗤笑。「我當你是有多大的能耐,原來身邊就這十來個親兵麼?」

  此時趙千戶已經萌生了退意,想著劉湛一個黃毛小子定不能拿他怎麼辦,於是裝傻道。「劉大人,下官只是一時糊塗,下官這就下去領罰。」

  趙千戶打的好算盤,想自己罰自己幾軍棍了事,擺明了就是欺負劉湛年紀小拿捏不住他。

  怎想下一刻劉湛擡了擡手,他手下的百號親兵立即以猛虎出欄之勢撲向他們。

  趙千戶被郭東虎哢嚓一聲扭斷了手臂死死地壓在地上,他此時才是真的知道怕了。

  「劉大人饒命!劉大人饒命!下官有眼不識泰山,下官今後定為劉大人馬首是瞻!」趙千戶吃了幾嘴泥也顧不上了只一個勁的求饒。

  劉湛冷笑。「趙千戶造反罪不可赦當場戮首!屍體懸於營外公示十日,其余從犯打入死牢。」

  「不!不!!」趙千戶整個驚慌失措。「你不能殺我,我姐夫是岑州衙門主簿,我外家是大盛商行,你要多少錢我差人送來,你殺了我,我姐夫定不會善罷甘休!」

  劉湛嗤笑扭頭跟李小連說:「聽到了吧,告訴呂哥給沛大人送信吧,那個主簿不能留了。」

  李小連得令立即下去。

  趙千戶目瞪口呆此時他那不好使的腦子才明白劉湛敢這樣做自然是有所倚仗,他沒摸清楚其中關系就撞上來跟自尋死路無異,又嚷嚷些什麼劉湛懶得去聽,趙千戶被拖下去之後很快就沒了聲響。

  縣兵營老兵造反一事當天傳遍了縣城,拿了糧餉的退役老兵們得了警告都眾口一詞,老兵逢人便說趙千戶是賊首罪大惡極,新任劉縣尉為民除害雲雲。

  趙千戶人都死透了宋鳳林才得到消息,他沒想到劉湛說殺就把人給殺了,忙又擬了一份正式文書羅列出趙千戶罪狀遞上去給呂縣令,呂縣令記錄在案之後又轉呈給沛知州。

  文書中宋鳳林寫的是趙千戶畏罪自裁只字未提劉湛殺人一事,此文書可做備案不怕日後有人翻出來造文章,宋鳳林的心思慎密可見一斑。





第29章 風雲疊起

  老的不去新的不來,劉湛快刀斬亂麻清理掉趙千戶黨羽立即提拔了一批自己人。

  曹鳴、韋成貴、李小連三人為百戶長,張小滿、李福田等十人為總旗,郭東虎也有勝任總旗的實力,但是劉湛想磨一磨他的鋒銳特意壓下了。

  至於萬眾矚目的千戶一職自然毫無懸念由曹壯升任,九品的千戶雖是芝麻綠豆的未流小官,但是上了衙門名簿是有品級的正經官職。

  曹壯當上千戶長轟動了天蒼村周邊十里八鄉,曹壯加官那日曹家擺了整整一天的流水席,爆竹聲從天未亮就開始一直響到晚上響足了一天。

  據說那日來曹家說親的媒人絡繹不絕,縣里排得上號的大戶都請了媒人上門,別看曹壯的父親曹鐵目不識丁心里卻十分通透,他回絕了大戶的媒人唯獨留下了縣城唯一一家書齋周掌櫃請來的媒人。

  曹大壯當上千戶曹家好日子就要來了,那些大戶仗著家里有幾個錢就想來結親曹鐵看不上,只有書香門第才能入他的眼。

  那周掌櫃是武源縣人,為先帝仁帝時期的老秀才,其祖其父也是秀才,四代人都是秀才在武源縣也算是書香門第。

  周掌櫃的小女兒年方十七在武源縣小有才名,自周掌櫃的小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求親的人都快把書齋門檻踏壞了,周掌櫃卻誰也看不上,怎想他卻看上了一個佃戶出身的小子。

  對此周掌櫃的長子十分不解,那劉縣尉也未婚娶怎麼不把妹妹嫁給他?

  周掌櫃一臉家有蠢兒的無奈,若不是自己這兒子實在蠢笨紈絝他拼了這張老臉也要把他塞到劉湛身邊去。

  「那劉氏乃簪纓世族,怎會看得上你妹妹?這些年多少大戶人家到劉院長那求親都被回絕了,你還不明白嗎?劉氏根本看不上小門小戶,咱們去了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我觀那曹氏子也頗有些氣象,跟著劉氏日後未必不能成一番事業。」

  周掌櫃看著別人家的兒子一個賽一個的出色,再看看自己家這個連童生都考不上的榆木腦袋。他老周家四代秀才的美名怕是要折在這蠢兒子身上,如果他不趁此良機搭上劉氏這艘大船,他們老周家怕是再過幾代人也翻不了身。

  曹壯的親事很快就定下來了,日子定在夏至,不只是曹壯,劉湛提拔的這批小兵官都成了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大家的婚事都陸陸續續定下,無一不是在武源縣排得上號的富戶人家,只有李小連的母親李氏聽了趙氏的話先不急給兒子說親。

  拔除了趙千戶黨羽之後,劉湛開始對縣兵營大刀闊斧的改革,往日那些腐朽的舊制全部廢除,縣兵營也按通天關一樣的作息進行操練。

  同時新兵征兵一事也在有序進行。

  萬事皆定,這日劉湛帶著十來名親信小弟在林記吃酒,這些家夥有的已經成親了,有的也在準備成親,一個個十句不離他們家媳婦。

  「頭兒,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忽然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

  「頭兒,咱們縣的女子誰能入你的眼,兄弟們幫你去要過來做媳婦。」

  劉湛還沒說話,曹壯朝那家夥的後腦勺呼了一巴掌。「咱們頭兒是什麼出身,日後肯定要娶大世家的女子,縣里那些女子怎配得上。」

  小弟們連連點頭稱是。

  劉湛笑了笑不說話,只覺得時間過得真快,當年那些跟在他屁股後面上山打野豬的少年們一個個都準備成親了。

  忽然,劉湛喝酒的動作頓住,後知後覺的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他自己肯定是不會成親禍害人家姑娘,但是宋鳳林呢?

  「你們吃,我有事先走了,回頭帳記我名下。」劉湛那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劉湛風風火火的回到縣城里的家,劉成和他媳婦正打掃完準備離開,他們一家住在另外一處院子。

  「少爺,你吃飯了嗎?」

  劉湛目不斜視快步進屋。「我吃過了,你們先回吧。」

  此時正值黃昏,漫天的火燒雲把劉縣尉家的小院染成橘紅。

  「鳳林?」劉湛在書房沒尋到人立即轉身去隔壁臥室,劉湛進門時宋鳳林剛洗完澡穿衣,身上只罩了件薄薄的單衣,頭發解了半濕不幹的披散在肩膀上。

  宋鳳林回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狠狠地抱住。

  「你又發什麼瘋?」宋鳳林十分沒好氣。

  劉湛在他脖子上狠狠吸了一口。「我不準你成親。」

  「什麼?」宋鳳林沒聽清想把他推開但沒能撼動分毫。

  劉湛把頭埋在他脖子哼哼。「你是我的人,這輩子我只有你一人,我不娶親也不許你娶親。」

  宋鳳林楞住,良久才道。「突然間的又說什麼胡話。」

  「我沒胡說。」劉湛心里想著反正宋鳳林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誰敢打他的人主意他就把誰打殘了扔出門去。

  至於宋鳳林自己,對於他來說成親一事尚早他根本想也沒想過。

  劉湛抱著人心里火熱火熱。「鳳林,我想了個新玩法要不要……」

  「不要!」

  宋鳳林堅決拒絕,他只要想起某人做過的那些不要臉的事就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會喜歡的……」

  「不喜歡!」

  這個時代森嚴的禮教約束在劉湛眼里根本形同空氣,鬼點子又多,宋鳳林每次都敗下陣來。

  之後縣兵營征兵一事進行得紅紅火火,來應征者多以天蒼村附近周邊的鄉村為主,征兵一事有曹壯李小連等人去忙,劉湛又當了一回甩手掌櫃,平日里他無所事事時便到宋鳳林的書房里去尋他。

  「大夥都在忙著接新兵,今日不操練了,我閑著來你這討茶喝。」劉湛笑得陽光燦爛。

  「還生氣呢?」

  宋鳳林沒好臉色,不過還是起身去小竈煮茶,劉湛坐在太師椅上撐著下巴看,不一會滿室茶香。

  劉湛看著宋鳳林煮茶的背影說。「這次征兵來者絡繹不絕,應該能招滿千人,沒想到竟然能有這麼多人,我原想能召來三四百人便不錯了。」

  宋鳳林回到桌前一邊沏茶一邊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這次征兵如此順利應該與劫糧有關,按例普通士兵一個月餉銀有三百錢,除去上峰克扣的部分,余下餉銀還不夠買一鬥粗糧,而在你營中劫糧後論功行賞的各類賞銀,每月最少都有一兩銀子。」

  不說曹壯他們,就看韋成貴家原本窮得吃不飽飯,如今家里都在蓋新房了,據說他下月成親,新娘子還是縣城里的大戶人家,如此一傳十,十傳百,自然來投奔的人便多了。

  宋鳳林想到什麼又說:「我原以為你劫糧一事還能瞞些時日,現在看來怕是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如此一來燕國那邊必然也瞞不住。」

  劉湛點頭。「我本就沒想過能瞞燕國多久,所以我才著急征兵和加固營防,通天關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還是要早做準備的好。」

  宋鳳林認真道:「我認為燕國短時間內不會大費周章攻打通天關,在燕國眼里這不過是邊疆百姓損失了些糧食財產罷了,如今他們的重中之重是拿下蒼霞平原,在這段時間內他們誓必不會投入大量的精力對付你,如此一來他們更可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驅趕或半路伏擊,現在我們更應該考慮如何在劫糧後全身而退。」

  劉湛坐直身體聽得十分認真連連點頭。「英雄所見略同,撤退路線我做了幾個方案,具體的打法等下次踩點我帶你一起去看看。」

  宋鳳林抿了口茶。「戰術我不懂,我對兵法沒有研究。」

  劉湛笑道。「世卿不必妄自菲薄。」

  宋鳳林楞了楞。

  「我昨天看到你在畫上落款世卿,這應該是你的表字吧?」

  「嗯……」宋鳳林沒說什麼。

  世家子弟之間約定俗成只有極親近的人才會喚對方的表字。

  劉湛大咧咧說。「我也有表字,十五歲那年爹給取的,叫東臨,大概是期望我能回歸故地吧。」

  宋鳳林輕扶茶杯有些出神。

  「對了,有一事想跟你商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劉湛已經習慣了事無巨細都與宋鳳林商量,宋鳳林不同意的事情他也不會強行去做。

  「我想從庫房里抽出三千兩銀子親自給沛知州送去,一是恭賀他高升,二是維系我們之間的關系。」

  宋鳳林道:「是我疏忽了,這事做得極好,就算沛知州認了劉家為家主,但是他到底是你的上峰。」

  劉湛趁機說:「咱們一起去吧,如今營里也沒有多少事,自來到這里後我們還沒有離開過武源縣呢。」

  宋鳳林還沒原諒他,但是他確實也想走出武源縣看看,被劉湛軟語求了幾聲到底還是松了口。

  岑州在齊雲山最西邊,從武源縣過去還要穿過定邊縣和永寧縣,出了岑州便算是出了齊雲山地界。劉湛此行輕裝出發,只帶了隨從劉成和親兵張小滿曹鳴三人,像曹壯李小連他們都被留下負責征兵事宜。

  一行六人騎馬出發,劉湛穿湖藍色行裝腰佩長刀,宋鳳林穿月牙白行裝馬上配有弓箭,兩人的衣著布料普通,但是卻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勢。

  定邊縣在湟川之畔,湟川源出齊雲山,把齊雲山一分為二,沿著湟川峽谷一直往東流向北海之濱,自古以來就有湟川天險之稱。

  要到定邊縣只能穿過湟川峽谷上的鐵鎖吊橋,此吊橋有城門守衛,過了吊橋便進入了定邊縣城。

  那守門的士兵遠遠就看到了劉湛一行人打馬跑來,卻不敢像往常那樣對馬上的人呼來喝去,而是戰戰兢兢地主動問好。

  韋成貴居高臨下的出示官引,守門兵見了縣尉字樣忙給見了禮。

  鐵鎖橋不大正好可容一輛馬車通行,橋上行人來來往往,偶有馬車也是走得謹慎緩慢,一有大的動靜鐵鎖橋便開始搖晃,腳下是湍急的湟川,若是落水必死無疑,橋頭更是立有字碑「下馬通行,不得奔跑」等字樣。

  劉湛和宋鳳林並肩而走。「我記得那時入山並沒有穿過這鐵鎖橋,好像是坐的船。」

  宋鳳林道:「我們進入齊雲山走的是鹿鳴官道,從瑞昌坐船過湟川入蒼霞平原,再取道晉陽入齊雲山。」

  「有機會我要去走走。」劉湛若有所思。

  當晚劉湛一行人在驛站下榻,這種官設的驛站有上等房給過路官員留宿,條件要比普通客棧好得多,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再次出發,從定邊縣到永寧縣騎馬需要一天的路程,正好在天黑前進城。

  永寧縣又比定邊縣要繁華一些,武源縣那只有一條大街的縣城實在是丟人,難怪都說武源縣是齊雲山上最窮的縣。

  在永寧縣驛站住了一晚,次日一早五人再次出發。

  許是快到岑州的關系,路上驛道越來越寬敞平整,一路走得十分順暢,當進入岑州地界,路上開始有稀稀落落的路人和商旅,遠遠的他們便看到了岑州城高聳的城門。

  當進了岑州城,曹鳴張小滿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家夥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

  岑州城主道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大街兩旁商鋪林立一眼望不到頭,而且建築形制大氣美觀,兩三層的樓宇比比皆是,還有豪門大戶的房子那飛檐像大鵬展翅般的霸氣。

  岑州城的規模比武源縣大了十數倍不止,可想而知管轄此城的岑州知州會是何等威風。

  劉湛再次見到沛萬善時差點認不出他來,沛知州大人在前呼後擁中出現,滿臉春風得意,而且比起在武源縣時更胖了。

  「下官拜見沛大人。」劉湛等人拱手行禮。

  「賢侄不必多禮。」沛萬善容光煥發笑得和藹可親,他屏退左右只留下知根知底的馬師爺,又請劉湛和宋鳳林兩人入座。

  一番客套之後劉湛讓劉成獻上賀禮,沛萬善看了金額十分滿意,臉上的熱情又真摯了幾分。

  兩人閑話家常,沛萬善問了劉學淵和老夫人的近況,劉湛道一切都好,話題從縣兵營造反劉湛處置了賊首趙千戶聊到趙千戶口中的姐夫。

  說起這事沛萬善就有怒色。「我初來岑州時衙門里的舊人陽奉陰違,這些人多是岑州當地豪族,欺辱我出身微寒無所依仗,那趙千戶的姐夫正是其中之一,正好我拿趙千戶一事作為由頭治了他一個包庇賊首的罪名,將他革職抄家借此事殺雞儆猴,總算是收伏了這些人。」

  劉湛算是歪打正著幫了大忙,沛萬善總算是坐穩了岑州知州的大位,接著沛萬善又說到了京城里傳來的消息。

  這半年里朝中發生了許多讓人意外又不意外的事。

  一是北疆流民湧入中原。

  去年燕國騎兵屢次進入蒼霞平原燒殺搶掠,殺害良民無數,毀壞良田無數,短短一年已是民不聊生,邊境之地更是十室九空,北疆百姓流離失所,入冬之後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只能往南方遷徙。

  管轄蒼霞平原的定國將軍顏啟亮一直對北疆形勢隱瞞不報,直到入冬大批流民湧入中原這才敗露。宣帝欲殺顏啟亮,卻因顏家在蒼霞平原經營數代樹大根深恐其一族叛入燕國,不得不只是削了他的官職另提其堂弟顏啟嶸為定國將軍接管蒼霞平原。

  二是三皇子的母族陳氏敗落,大皇子的母族周氏一家獨大,宣帝對朝政越發力不從心。

  三是北疆形勢有變!燕國調兵二十萬攻打範陽關,大軍就駐紮在離蒼霞平原最近的燕國孤竹城,看這架勢已是對蒼霞平原勢在必得。

  沛萬善又道。「新任顏將軍向陛下請求派兵支援,但是被周相駁回,那周相是大皇子外祖權勢滔天,陛下本有意助顏氏,因周相反對只得作罷,顏氏對外號稱有十五萬大軍,且蒼霞平原沃野千里顏氏富可敵國,面上看自是不需要幫助,實則你我都清楚,顏氏軍哪有十五萬人,頂多只有幾萬人。」

  這些年燕軍屢屢犯邊,把蒼霞平原攪得民不聊生,顏氏子又一代不如一代,如今顏氏早就沒有先祖時的富裕強盛,不過只有一個外強中幹的皮囊罷了,但是遠在京城的世家不知道啊,因此朝臣幾乎一邊倒的反對支援顏氏就不奇怪了。

  沛萬善鄭重囑咐劉湛早做準備,一旦大軍壓境,齊雲山周邊州縣定會受到波及,劉湛看向宋鳳林,兩人的臉色均十分凝重。

  根據這些日子對縣兵營的了解,顏氏對外號稱有十五萬大軍,其中最少有一半虛報人數吃空餉,這是北疆兵營普遍存在的現象,如果燕軍真有二十萬大軍壓境,顏氏根本沒有一敵之力。

  另外還有一個消息,大楚助陳留的大軍鬧了笑話,兵部向戶部要糧,結果戶部遲遲湊不齊,此事鬧到宣帝跟前,宣帝才知道國庫居然沒錢了!

  楚太祖時期大楚那是窮兵黷武,國庫年年虧空,到了楚仁帝時期殫精竭慮好不容易把窟窿堵上了存了點小錢。

  但是接力的楚宣帝當習慣了太平王爺並不知道國事艱辛,一登基便嫌棄宮殿老舊大肆修建殿宇,不僅如此還年年選秀,日常生活用度極盡奢華,本就沒多少積蓄的國庫哪經得起這樣折騰?

  國庫沒有錢大軍卻已經在路上了怎麼辦?總不能讓大軍打道回府讓天下人恥笑吧,宣帝沒有辦法只得下旨向西南各州縣征糧,出兵助陳留一事成為了鬧劇,把宣帝落了個沒臉。

  當晚沛萬善設宴款待劉湛宋鳳林兩人,本還想多留兩人幾日,但是知道二十萬燕軍就駐紮在蒼霞平原外,劉湛哪里還有心情玩樂,第二天便向沛萬善辭行。





第30章 來者不善

  回到武源縣,劉湛加緊了對新兵的操練,堪稱魔鬼式訓練。

  身為公府世孫宋鳳林見識廣闊,他也曾到軍營里參觀練兵卻從來沒見過像劉湛這樣帶人的,每日上山下河的折騰。

  劉湛要求他手下的士兵必須人人懂水性,山上的人家大多是旱鴨子,他便把旱鴨子往水塘里扔,那水塘不過齊腰深,他便拿著竹竿站在岸邊逼著士兵沈下水練憋氣練遊泳。

  這還不算,白天還有各種體能訓練,就例如被劉湛稱為拉練活動的鍛煉,士兵每人扛著五十斤重物爬山,若是掉隊跟不上者或者喊累要放棄者軍棍侍候,若是下次拉練活動還是跟不上,年底便不能得獎銀,如此一來士兵們幾乎是賣命的鍛煉生怕自己跟不上。

  而且劉湛罵起人來字字戳心。

  「武器鎧甲加起來五十斤是你們上戰場最基本的負重!它就是你們身體的一部分,必須給我適應了!」

  「這才哪到哪就堅持不住了,在戰場上你才殺幾個人就體力透支了結果只有等死!」

  「看你們跟死豬一樣,就算敵軍給你們機會逃跑你們還有力氣逃嗎?好好想想你要死了你的女人就要被別的男人睡!你的兒子都成了別人的兒子!你還敢偷懶嗎?都給我站起來繼續走!」

  劉湛罵人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這里是武源縣外的密林,劉湛在這里建造了新兵營稱為野訓營,縣兵營另有三百老兵留守,山中的野訓營則有兵一千人。

  野訓營外的小溪是每次拉練活動的終點,劉湛在這里搭了個涼亭,宋鳳林無事時會在這里看書等他回來。

  大約兩個多時辰之後,樹林里傳來了動靜,宋鳳林知道定是他們回來了。

  果不其然,劉湛率先走出林子。

  宋鳳林擡頭看了看太陽。「你比上回晚了半個時辰。」

  劉湛放下負重和長槍,拿過宋鳳林的水仰頭狠狠的喝了半壺才在他隔壁一屁股坐下。

  「其他人呢?」宋鳳林問。

  劉湛道:「這次還爬了一段崖,他們都有些體力透支了,我讓他們在北坡那邊喘口氣再過來。」

  劉湛對士兵很嚴厲但從來不強求,鍛煉有度可強身健體,若是過了損了根本反而誤事,循序漸進方為上策。

  宋鳳林道:「你的體力比他們要好太多。」

  劉湛笑了笑,要知道他可是從十二歲那年起便堅持晨跑和鍛煉,六年下來身體素質自然比少年們好一些,更重要的是他能吃苦,像這樣的拉練活動在劉湛上輩子當兵的經歷里就是小菜一碟。

  「你看到哪了?我還等著你給我說呢。」劉湛指了指他的書。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宋鳳林就來氣,這家夥又找了本新書要他看。「我這才剛開始看,哪有那麼快能讀透?還有,你對地域志感興趣何不自己去看,以後別再問我了。」

  劉湛理直氣壯道。「我看不懂啊。」不但是文言文還是繁體字還沒標點符號要他怎麼看?

  宋鳳林沒好氣。「平日里叫你好好背書習字從來不聽。」

  劉湛湊過去挨著他笑嘻嘻道。「我不愛寫字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會幫我看,而且我喜歡聽你說。」

  宋鳳林無比嫌棄的把他搡開。「誰要給你說!臭死了,走開!」

  劉湛看著他白皙又秀氣的側臉忍不住想親下去。

  「兩位小兄弟。」突然一把聲音插了進來,來者一身獵戶裝扮,約三十來歲的模樣,渾身上下很幹凈。

  「兩位小兄弟,我在山中追逐一只野豬時迷路了,請問通天關該往哪個方向去?」

  宋鳳林很少進林子自然不知道,劉湛卻突然來了興致般驚奇說。「大叔,你居然能捕獵野豬?那家夥可兇狠了把咱田地都給霍霍完了。」

  獵戶笑。「那是的啊。」

  劉湛又道:「我們這十里八鄉的最是痛恨野豬了,不過野豬肉可好吃了,去年我們村的陳獵戶送了我家一塊,也就大年三十吃了一些,其它都掛起來了沒舍得動。」

  獵戶道:「那可不。」

  劉湛道:「大叔,不如你收我為徒吧,我定會好好孝順你。」

  獵戶楞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劉湛是個自來熟的。「這……可我住在山中深處,來往怕是不便。」

  劉湛負手而立,突然笑了。「大叔,你住進來不就好了?」

  獵戶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林子里走出一群手拿長槍的少年。

  劉湛大喝一聲。「捉住他!此人有問題!」

  獵戶大驚要逃。

  曹壯的槍耍得最好,一招他自己領悟的橫掃千軍打向獵戶的小腿直接把人撂趴下了!士兵們的槍頭刷刷的直指獵戶面門,把那獵戶嚇得差點沒尿褲子。

  「別動!不然把你紮成篩子!」劉湛威脅道,又吩咐道。「去拿繩子把他綁起來。」

  曹鳴和李小連拿來綁野豬的繩子將人緊緊紮起。

  一旁的宋鳳林眉頭緊皺他也看出來不妥,此人自稱是追逐野豬而迷路,卻全身整齊幹凈不慌不亂,回想少年們圍獵野豬的場景,身上怎麼可能沒有一絲痕跡?

  宋鳳林看向劉湛。「你打算怎麼做?」

  劉湛言簡意賅。「審!」

  宋鳳林正想問他怎麼審劉湛便道。「大壯,小連,給我狠狠的揍他!」

  宋鳳林嚇了一跳。「你不怕弄錯了?」

  劉湛自信的笑。「你且看著。」

  大壯和小連對劉湛的話說一不二,劉湛說狠狠的揍兩人便劈里啪啦的一頓猛揍,那獵戶嘴里不停的喊冤枉喊救命喊殺人了。

  劉湛擡了擡手示意可以停了。

  他蹲下直視男子的眼睛。「你滿嘴謊話。」

  男子被揍得鼻青臉腫。「不不,我只是迷路了。」

  劉湛冷冷一笑。「你說你住山里?可你根本不是這里的本地人,還有你根本不是獵戶。」

  男子楞住了。

  「一,你說你在林子里追野豬迷路,可你的鞋底沒有粘上泥巴,身上更是沒有一絲搏鬥痕跡,可見你撒謊。二,我跟你聊天時說我們村有陳獵戶,你完全不以為然,但是天蒼村根本沒有獵戶,甚至附近十里八鄉也沒有,因為我們這里野豬為王,獵戶單打獨鬥多有死傷,但凡武源縣人都知道山上沒獵戶,可見你不是本地人。」

  劉湛嗤笑。「最後一點,憑我直覺,你定別有所圖。」

  男子整個一懵。

  劉湛道。「我給你機會坦白,說吧,你是誰,前去通天關因為何事。」

  男子卻依舊無辜道。「這位小兄弟,我真的只是獵戶,可能是因為我住得離村遠並不知道外面的事。」

  「給臉不要臉。」劉湛笑了,站了起來。「大壯,扒了他的褲子。」

  「你、你想做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住、住手!」

  劉湛緩緩抽出腰間的匕首。「你知道宮里的太監是怎麼去勢的嗎?據說就是這麼一刀下去!」劉湛刷地一下把匕首插入男子的兩腿間直入泥土。

  再看那男子已是整個臉色蒼白大汗淋漓,雙眼死死地盯著胯間的匕首,只差一點點一點點就切到了!

  劉湛又冷冷的問。「你覺得要不要這樣試試看?」

  男子抖如篩糠,他方才本想繼續蒙騙,怎想他話沒出口劉湛就一刀下來了,那渾身煞氣讓他毫不懷疑此少年說得出做得到!

  「我……我是燕……燕人……」

  「還有呢?」劉湛抽起刀在手中比劃。

  「我……我是……」

  劉湛一刀下去,這次柴刀劃破大腿根部的皮膚。

  「別!別別!我說我說!我是燕國斥候!」

  一時眾人皆驚。

  「帶回去給我仔細的審!」劉湛面沈如霜。

  當晚,招架不住折磨的燕國斥候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燕國左將軍一共派出十幾名斥候調查齊雲山上的情況,這名斥候在樹林里迷路了,不得已才向看起來年紀小沒有威脅的兩人問路。

  劉湛趁機逼問他燕軍的情況,燕軍已經南下攻打櫟陽關,算算日子已經與楚軍開戰了,只是他們在山上消息閉塞還沒傳過來罷。

  燕軍的目的不僅要拿下蒼霞平原,還想吞下齊雲山,從此掐住大楚咽喉。

  不知不覺入夜了,劉湛想事情想得入神。

  宋鳳林一邊點燈一邊說。「燕王所圖甚大,這二十萬大軍怕是傾盡了燕國全國之力,蒼霞平原只怕保不住了,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候,顏氏必然不會分心處置斥候打探齊雲山這樣的小事,這名斥候你打算如何處置?」

  還有一種選擇就是把斥候送給上峰發落。

  「先留著。」劉湛輕敲桌面思忖道。「武源縣從屬岑州,岑州從屬瑞昌郡,與蒼霞平原所在的晉陽郡以湟川為界,瑞昌郡守與顏氏不和,若把燕國斥候送到郡衙,此事也只會不了了之。」

  「你覺得瑞昌郡守會作壁上觀?」宋鳳林道。

  「燕軍越不過湟川天險。」此一項決定了瑞昌郡守的態度。

  劉湛忽然下了什麼決定。「既然燕國大軍已經南下我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我決定大舉掃蕩燕境邊地!」

  小打小鬧的劫糧已經不能滿足他,如今縣兵營里錢糧輜重都不夠,這些都需要劉湛貼補,尤其是武器輜重,劉湛計劃在山上建造兵工房打造武器,這是一筆巨大的開支,這些開支他只能從燕國找補回來。

  劉湛想要大舉掃蕩燕地騎兵很關鍵,但是目前野訓營里的馬匹只有不到一百匹,這還是劉湛搜刮了縣兵營全部馬匹才湊起來的,買馬一事頓時迫在眉睫。馬匹是貴重資源,哪怕劉湛打著官府的旗號發散了消息,最終也才收購了不到五十匹,離他預想的五百匹還差得遠。

  上輩子劉湛就是個行動派,等湊齊馬匹再動手黃花菜都涼了,缺什麼那就搶什麼!

  劉湛麾下一千兵傾巢而出,從通天關而下第一個晚上直取百里莊,劉湛不像之前每一次一有得手便退,而是直接燒了燕軍糧倉,熊熊濃煙遮蔽了半個天空,他馬不停蹄又攻打百里莊所屬的苗角鄉。

  苗角鄉有鄉兵幾十號人怎麼能是劉湛對手,不過一個照面就被斬殺殆盡,搶了糧草,劉湛再次下令片瓦不留全部焚燒。就這樣一路搶掠一路焚燒,短短兩天便打到了饒縣地界。

  饒縣縣城位於一片丘陵地中,劉湛帶兵攻占了丘陵地制高點上的一處哨所,他下令在此整軍待發,饒縣縣城城門禁閉,城墻上有弓箭手整裝待發,這是做好了死守城池等待援軍的準備。

  「報告大人。」曹壯臉色有些難堪的扶刀而來。

  劉湛極目遠眺山下的饒縣目不斜視。「說。」

  「之前我們驅散的村民聚集起來了,在楊莊一帶偷襲了我們運糧的隊伍,這些人不死不休的糾纏,我們還折了幾個兵。」

  劉湛眼中毫無波瀾。「從今日起有反抗者就地絞殺。」

  曹壯得令抱拳下去,又有李小連前來通報。「大哥,所有隊伍已經整頓完畢,我們按您的指示在幾處要地挖好了溝渠。」

  此時劉湛心里已經有了計謀,只見他淡淡的說。「放火把這幾座山頭都燒了,待火燒盡再攻城。」

  這片丘陵地又稱麥子坳,饒縣縣城建在這片丘陵地的低窪處,麥子坳沒有河流四周環山,丘陵山上植被不高但是十分茂密,饒縣不是軍事要塞城墻修得不高大樹影影綽綽的跟城墻融為一體,因著饒縣又地處低窪火勢蔓延起來根本擋無可擋。

  饒縣城主根本沒想到對方會放火,眼見大火從四面八方蔓延過來一時心如死灰,縣城里沒有河流,就憑那十幾處水井哪里擋得住洶湧大火。

  當火勢波及城墻周邊的大樹又蔓延進縣城里,整個縣城的百姓猶如炸鍋的螞蟻亂作一團,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城中死傷不計其數,州府派兵來援三千士兵趕到除了化成廢墟的縣城哪里還有賊兵半個影子?

  同一天奉命來剿匪的燕軍校尉卻又收到手下來報,賊子竟然在百里開外的廖家莊!燕軍校尉帶兵馬不停蹄的趕到廖家莊,留給他的依然是廢墟一樣的村寨,氣得他當場砸了水壺。

  之前劉湛不搶不燒是因為把這些村莊都當成了下蛋的母雞,如今他意在打擊燕軍以免燕軍日後把這些富庶的村寨當做後方來攻打通天關,這些村莊便沒有存在的價值。

  一連幾天劉湛都在跟燕軍玩捉迷藏,燕軍每每趕到人已經走了,燕軍校尉越發怒急攻心,他已經一再加緊腳程卻還是追不上賊兵,同樣是行軍,這些賊兵怎麼好像特別能走?同時燕軍校尉更加確信這些賊兵已經被嚇破了膽只會一味的逃跑。

  最後燕軍斥候來報,賊兵進入了周樹口便沒再出來過。

  周樹口是連接齊雲山和燕地的一處峽谷,峽谷里的道路只能允許三人並排通行,但是這處峽谷並不很長,穿過之後便是一片開闊的灌木叢地帶。

  燕軍校尉只略微猶豫便命令士兵進山,這些天他早就摸透了賊兵的人數只有不到一千人,他有三倍於對方的兵力根本不懼。

  當最後一個燕兵進入周樹口峽谷,天空忽然響起一陣哨聲,一時峽谷上方流矢紛飛巨石滾滾。

  「埋伏!!有埋伏!!」

  巨石擋了退路,又有人大喊往前沖,就在這時周樹口峽谷出口的那片灌木叢燃起了熊熊火光,燕軍擁擠在了峽谷里進退不得!

  此時燕軍校尉已經慌了,他甚至還沒見到賊兵頭領就已經身陷死局!

  「我願投降!我願投降!」燕軍校尉顧不得臉面不住地大聲喊,他是燕地貴族子弟,他還有大好的前程怎能死在此處!

  峽谷崖頂,劉湛杵著長刀迎風而立。「全部拿下一個活口也不留。」

  整整半天周樹口峽谷的嘶喊聲方漸漸停歇,燕軍三千人無一活口!





第31章 蟄伏

  通天關,劉湛書房。

  一回到關內劉湛立即召集千戶曹壯,百戶曹鳴、韋成貴、李小連,總旗張小滿、李福田等幾名心腹商討下一步計劃,當然還有宋鳳林。

  大家都還沒卸下身上的佩刀和輕甲,每個人都帶著濃郁的血腥氣,只有宋鳳林一身青衣坐在右上首。

  他看著扶刀而立的劉湛,三年前第一次見面他只是覺得眼前少年眉間英氣勃發,如今眼前的劉湛已經逐漸褪去少年郎稚嫩的樣貌,儼然已經成長為一個男人了。

  全殲燕軍三千人,這樣大的功勞若捷報遞送入京官升兩級不在話下。

  劉湛看著眼前的沙盤屹立良久,最終下定決心。「周樹口一戰莫要聲張,下令全營給我全部爛在肚子里,若有泄露軍法處置。」

  曹壯等人立即抱拳答應,雖心有疑惑但沒有人質疑劉湛的決定。

  唯有宋鳳林松了一口氣,通天關天蒼村乃至齊雲山上藏著他們太多的秘密,他們還要在這里培植更大的勢力訓練更多士兵,如今方起步根基不穩不宜過早暴露。

  「大家都辛苦了,周樹口一戰我們大獲全勝,待繳獲的輜重歸納入營,我定犒賞諸位,不會讓各位弟兄幹白工。」劉湛又道。「小連、小滿你們二人配合宋先生把輜重清點入庫,其余人都散了回去休息吧。」

  此一役劉湛繳獲了一批精良的武器輜重,這三千燕軍步兵手中的武器全部入了劉湛的庫房,還有搜刮多個駐點搶來的一百多匹馬以及諸多糧食等物。

  待大家離開劉湛才露出一絲疲態,他解下佩刀想上炕被宋鳳林拉住為他卸甲,這十日劉湛幾乎沒有合眼,他親自帶隊掃蕩了齊雲山下燕地邊境的所有村莊,前有燕民抵抗後有燕軍追兵,還要安排策劃運送輜重的路線,一樁一件均離不開他。

  帶去九百四十人,折了幾十人。

  雖然跟全殲敵軍三千人相比這幾十人的損失能忽略不計可劉湛還是痛惜不已,昏睡前的一刻他想著必須要給一筆足夠豐厚的撫恤銀子。

  劉湛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轉醒,還是餓醒的。

  「大人,你醒了!」李阿三一直守在門口,聽到動靜忙不疊地進來。「大人,我這就去廚房拿吃食,宋先生讓夥夫一直備著呢!」

  「宋先生呢?」劉湛喊住他。

  李阿三回頭。「宋先生一早領著人去點糧,啊!對了,宋先生說大人要是醒了就去庫房,還有還有要吃過飯才去。」

  這小子咋咋呼呼的劉湛腦殼疼的擺了擺手表示他知道了。

  劉湛到時宋鳳林正領著士兵們把輜重歸類碼放,有些已經搬上了驢車準備運走。

  見劉湛來了宋鳳林解釋道。「東西太多了通天關就這麼點地放不下,還有士兵也住不下這麼多人,我便做主要他們先把要運走的物資整理好待你起床再決斷。」

  劉湛笑了笑。「你安排便行,我說過營中諸事你可以決斷。」

  話雖如此宋鳳林卻從不逾越,他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結又道。「燕軍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你打算如何應對?」

  「留下五百人駐守通天關以逸待勞,且看他們要怎麼覆仇。」劉湛嗤笑,通天關到燕地這一片奇石山林荒無人煙,通天關扼齊雲山咽喉,燕軍想打下這座險關?五千人來劉湛也不懼!

  自劉湛接手後前後兩次擴建通天關,如今通天關已經跟險要的山勢融為一體,只要把山門一封除非燕軍有飛機大炮多多人命過來都不夠填。

  劉湛招來曹壯李小連,命李小連帶上五百人和繳獲的輜重明日啟程返回訓練營,曹壯帶領余下四百多人和通天關駐守的一百人留下靜觀其變。

  「通知下去,即日起通天關封關禁止百姓出入,若燕兵來犯閉關固守,有違抗者軍法處置。」

  曹壯抱拳領命。

  而後劉湛又與曹壯一同去安排防禦工事,除了準備足夠的箭矢還要備下石頭、木頭、火油等物,最好能做出投石機,劉湛打算這就找人試試看,這個朝代也有投石機只是只有大軍能配備,像他們這種小縣城只能自己想辦法拼湊。

  宋鳳林本想跟劉湛商量陣亡士兵的撫恤問題,見他一門心思都在防禦工事上了便不去打擾自己做主。

  「小滿,你去庫房支些銀子,陣亡士兵每人五十兩撫恤銀,命人收拾幹凈遺體連同銀子一並送下山去吧。」宋鳳林想起什麼又道。「再加一匹布,五石精糧。」

  張小滿道:「宋先生,這已經十分豐厚了,我代這些士兵家屬感謝您。」

  宋鳳林搖搖頭。「他們都是跟隨劉湛起家的親兵,自然要厚待。」

  五十兩白銀能在齊雲山上買四畝水田或十畝旱田,這是多少佃戶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財富,這些士兵的家屬雖然悲痛欲絕但也對劉湛感恩戴德。營中士兵也是記在心里,哪怕他們丟了命家里還能拿五十兩撫恤銀子置辦私產,起碼家人能吃穿不愁了。

  當天夜里劉湛論功行賞,這次出師大捷,每個士兵最少都分得了三兩銀子,表現勇猛者可得五兩到十兩不等,劉湛的幾位心腹更不用說每人都分了百兩,至於布匹糧食等物按慣例都有賞。

  劉湛沒有在通天關久留,三日後便帶著宋鳳林下山。

  訓練營在武源縣郊外一處夾溝密林里,如今劉湛得了一批能武裝三千人的輜重哪里還閑得住,立即安排征兵以及擴建營地的事宜。

  事情一多劉湛便感覺人手有些不夠用,千戶曹壯駐守在山上,山下一應諸事都要劉湛過目拿主意,一天兩天還行長期以往只會束縛住他不能放開去做別的事情。

  宋鳳林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按制縣兵營設縣尉一人千戶長一人,如今北邊在打仗,以戰情為由或可讓沛知州特許增加一名千戶長。」

  劉湛驚喜道:「咱們不是一線戰場這也可以嗎?」

  宋鳳林道:「你不是繳獲了幾個燕兵百戶的牌子嗎?呈一個上去,就說燕兵來犯,從他們口中得知燕國欲攻打通天關,左右只是一個借口好讓沛知州有個理由準許罷了。」

  「對對!我這就去寫信。」

  宋鳳林忙拉住他。「我來寫吧。」

  劉湛那手狗爬字還是算了吧。

  那邊沛萬善回得很快,劉湛要提攜李小連為千戶長,不過是一個九品的濁官,已經貴為一州之長的沛萬善眼睛都沒擡便讓馬師爺擬了文書蓋上知州大印準了。

  李小連完全不知情,接下任職文書時他整個人都是懵的,好半天都在傻笑沒回過神來。

  消息傳回天蒼村劉家,李氏也懵了一天,如今家里活計都有下人在做,大小雜務也有管家打理,劉學逸每日忙於教務也很少流連花叢,這和美的日子已經讓她覺得仿佛身在夢中般不真實,怎想兒子還受了官,如今人人見了她都得叫她一聲夫人了。

  訓練營中的事務交給李小連打理之後,劉湛跟宋鳳林回到縣城,劉湛已經許久沒有回過衙門,他一來呂樹生便立即差人來請他過去。

  「賢弟你來得正好。」呂樹生面色倉惶。

  「發生什麼事了?」劉湛斂了心神。

  呂樹生嘶聲道:「敗了!顏氏敗了!蒼霞平原千里沃土盡歸燕人了!!」

  顏氏十萬大軍在羊背坳被燕軍全殲,除了顏啟嶸帶了一千親衛突圍逃入晉陽城,十萬大軍無一活口!櫟陽關、範陽關、給陽關三大雄關陷落,周邊四縣三十二鄉失去屏障被燕軍掃蕩焚毀一空,被稱為大楚北方糧倉的蒼霞平原徹底陷落!

  這一晴天霹靂的噩耗迅速傳遍了北疆,信使已經八百里加急飛奔進京,不日將到達京城。

  大楚上下都知道顏氏一代不如一代不堪重任,卻誰也沒有想到顏氏會敗得這樣快這樣徹底!

  乍聞噩耗的宣帝怒急攻心當場厥了過去,宮里亂作一團,三公九卿並各部重臣星夜入宮商量對策,皇帝還躺在龍榻上神思不清,大臣們倒先吵起來了。

  有大臣要求立即將顏氏滿門抄斬,有大臣要求立即派兵奪回失地,也有大臣竟然建議固守齊雲山日後再徐徐圖之。

  宣帝昏厥拿不了主意,大臣也商量不出個結果來,天都大亮了最後也只能等在宮里等宣帝醒來再做決斷。

  這些都是後話了。

  當天就得知噩耗的武源縣衙里,劉湛按住呂樹生發抖的手。「莫慌,蒼霞平原陷落並不是齊雲山陷落,顏氏腐朽不堪大用,這樣的結果我們不是早就預料過了嗎。」

  見呂樹生穩住了心神,劉湛又讓人立即去請宋鳳林過來,乍聞消息的宋鳳林僅僅是楞了楞很快就恢覆正常,他對大楚只有恨沒有情,這天下誰來做皇帝他都不關心,何況僅僅是丟了城池土地?

  劉湛此時的心情跟宋鳳林差不多,他對大楚沒有感情對一個昏聵的皇帝更加沒有感情,他此時在思考的只有下一步他們該怎麼走。

  屏退了左右,沒了外人劉湛立即脫口而出。「只要晉陽城還在,顏氏就不算真正敗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顏氏百年根基都在晉陽城,燕人想要拿下晉陽城沒有那麼容易。」

  呂樹生沒聽明白,劉湛看向宋鳳林。「鳳林,你覺得呢?」

  宋鳳林道:「晉陽城背靠齊雲山,在筆架嶺和峰尾嶺腹地,三面環山易守難攻,燕人若要打晉陽城。除非他們能困住齊雲山否則便困不住晉陽城,民生用度軍資糧草都可以走齊雲山入晉陽。」

  宋鳳林正優容的坐在太師椅上,他語氣平穩神情淡然。「其二,顏氏已經沒有兵了,燕人打斷了顏氏的脊梁骨,一只沒有脊梁骨的臭蟲不值得燕王再大動幹戈。」

  「其三,大楚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以當今那位的脾性必定會舉全國之力出兵北伐,蒼霞平原還會有一場曠世之戰,只要燕王不傻他此時更應該整頓軍務以待來年大戰,所以晉陽暫時不會有滅頂之災。」

  劉湛聽得入神,他心里所想正如宋鳳林所說,只是他詞語匱乏形容不了這麼清楚。

  宋鳳林本不想說。「其四經此一戰大楚敗落已成定局。」

  呂樹生都聽得楞了,這透徹入微的分析當真教他心服口服。

  忽然劉湛靈機一動。「對了,寫信給沛知州咱們得立刻和晉陽城劃清界限才行!」

  宋鳳林起身。「我來寫。」

  呂樹生滿頭霧水。「怎麼了?」

  劉湛道:「不趕緊劃清界限,等著顏氏派人來要兵要糧嗎?」

  「大家都是天子門臣,這不是應該的嗎?」呂樹生感覺三觀都碎了。

  劉湛沒好氣。「他現在是丟了城池國土的罪臣,皇帝沒有旨意咱們拒之不受合理合法。」

  呂樹生急道:「萬一燕人趁機攻下晉陽城,我們豈不是也成了罪人?」雖然宋鳳林的分析推斷十分在理,但是也架不住顏氏無能啊。

  劉湛擺擺手。「晉陽城地理位置優越固守到入冬問題不大,待入冬了冰封千里燕軍自然就退了,何況咱們也沒有說要斷他糧草,只是不能白給,要顏氏拿錢來買吧。」

  岑州府那邊,沛萬善正頭疼這事宋鳳林的信便到了,教他足足暢笑了一個時辰,好一個劃清界限,好一個拿錢買糧!

  沛萬善立即給所轄六縣放了死命令,征兵調糧一事由州府統一安排,若顏氏差人來問便要他到州府去。

  同時劉湛緊鑼密鼓的進行征兵事宜,燕人成功奪下了蒼霞平原,下一步肯定會對齊雲山用兵,不會大動幹戈但是絕對會派兵來騷擾刺探,作為齊雲山門戶的通天關首當其沖。

  「你想組建騎兵?」宋鳳林鳳目圓睜楞了。「現在咱們滿打滿算只有三百匹馬,光是養這三百匹馬的支出便是大頭,你不是還要擴編到兩千人嗎?這麼大的支出你打算怎麼維持?」

  「你先聽我解釋。」劉湛討好地勾著人家的肩膀拉到大腿上抱住,宋鳳林掙了一下沒掙開。「騎兵是兩軍對陣中的利劍,能沖破敵軍的防線打亂敵軍節奏,好處說也說不完,就像必殺技,咱們能不用但不能沒有。」

  宋鳳林扶額,這歪理一套一套的還讓人無法反駁。

  劉湛又說。「咱們賬面上的銀子應該能堅持半年,這段時間我再帶人下山去……」

  「不行!」宋鳳林斷然反對。「靠近邊界的燕地已經被你折騰得元氣大傷,再去劫糧能劫來多少東西?而且,你現在已經是正兒八經的縣尉了,總不能一缺錢就想著去搶。」

  劉湛摟緊了一些。「那你說怎麼辦?我都聽你的。」

  但是騎兵一定要養是吧?宋鳳林已經無力吐槽。

  「我們要有正經的營生才行,不管是開商行還是組商隊販貨,得把手上的銀錢盤活,我看劉管家的長子劉成走南闖北頗有才能,可以交給他負責這事。」

  劉湛猶如醍醐灌頂,他怎麼就一直把劉成放著沒用!

  齊雲山上有那麼多野味山貨多少行腳商人來低價收走高價販賣,他完全可以壟斷了獨家經營,還有武源縣的走貨渠道,乃至整個岑州的買賣他都可以聯合沛萬善壟斷了玩!

  當真是來古代久了,上輩子賺錢的腦子都生銹了,現在經宋鳳林一點撥這里面商機可大。

  劉湛高興得在宋鳳林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又意猶未盡的追著那張令他戀戀不忘的小嘴啃,啃著啃著就擦槍走火。

  「別鬧!我還要出門!」

  「很久沒吃了,讓我吃兩口。」說罷去扯他褲子。

  宋鳳林整個人火燒似的罵他。「沒臉沒皮!」

  「你平時出不來,我幫你,這東西要定時出來否則身子不暢快。」

  某個臉皮比城墻厚的人手腳麻利,宋鳳林又羞又怒但又奈何不了他。

  事後,宋鳳林自暴自棄的埋在被褥里不想動也不想理會某人。

  劉湛撐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他落在枕上的長發,心里想著還是得再派些人去尋更好的大夫,因傷虧損的身體得補回來。





第32章 北伐

  宣帝自那日昏厥便高燒不退,太醫院束手無策,周相尋來一名遊方道士作法,怎想第二天宣帝便轉醒了。

  醒來第一件事沒有召見群臣,沒有召見皇子妃子,竟然是跟那遊方道士密談了整整一天,次日該遊方道士被奉為國師,號張道君。

  群臣私下里議論紛紛卻沒有人敢在這節骨眼去觸皇帝黴頭,不過是一個道士,皇帝寵便寵了,如今要緊的是北方!

  對此世家大臣分成了三派,以周相為首的主戰派,呂氏為首的主和派,還有不戰不和的中立派。

  主和派認為,蒼霞平原歷來在顏氏手里,歲貢也以各種理由或少交或推遲,朝廷本來就沒有得到多大的好處,蒼霞平原丟了也就丟了,不如收攏流民固守齊雲山再圖謀日後收覆失地。

  主和派也是有理有據,丟了蒼霞平原大楚還有湟川天險,燕人的鐵騎再厲害也踏不過湟川天險,只要閉關鎖國可保大楚百年無虞。

  把縮頭烏龜說得這樣大義凜然清新脫俗當天就震驚了京城百姓。

  很快京城大街小巷傳開了一句童謠:世家無風骨,文人無傲氣,北軍無脊梁,大楚無蒼霞。

  不知怎麼的傳到了宣帝耳里,宣帝大怒,砸了禦書房,打了二皇子,只因呂氏是二皇子母族,呂氏官職被奪又把二皇子趕去修皇陵。

  就在這時,大皇子站出來主動請纓北伐。

  大皇子的話說得極妙。「即便戰死沙場兒臣也不懼,只要能替父皇洗刷冤屈,兒臣願意用性命相換!」

  呂氏為何被奪,不是因為他主和的意見不對,以大楚現在的國力閉關鎖國為民生考慮也是利國利民的事。但是他沒明白宣帝的心理,宣帝在乎蒼霞平原嗎?在乎那些在戰亂中喪命的百姓嗎?不是,他在乎的是他自己的臉面!

  丟了蒼霞平原,他無顏見列祖列宗,他無顏見天下諸侯,他無顏見黎民百姓,他需要挽回面子!什麼事都行只要能挽回面子!

  大皇子的外祖周大丞相已經把宣帝摸透了,大皇子替父出征不是為了收覆失地而是為了替宣帝圓面子,失地可以徐徐圖之,皇帝的面子急需挽回。

  一時禦書房里上演了一幕父慈子孝,宣帝挽留長子,大皇子長跪不起說什麼都要去,最後大皇子母妃馨貴妃也來懇求宣帝讓大皇子出征,最終宣帝痛惜的答應了。

  大皇子是周大丞相外孫,他怎麼可能真的讓大皇子去打仗,最終帶兵出征的大將軍是周大丞相的長子周澶,大皇子以督軍的名義隨同北伐,號稱率領五十萬大軍,時間定在來年開春出征。

  一個月之後,北疆岑州也接到了兵部調令,命岑州知州征兵五萬來年開春與大軍匯合。

  因為這份征兵函,沛萬善親自回了一趟武源縣劉家。

  沛萬善一臉愁苦。「岑州所轄六縣具是窮山惡水之地,地貧民瘦,軍戶加起來也不足三萬戶,若強征良民恐激起民憤,我哪里能征來五萬兵丁。」

  以武源縣為例,全縣有三千軍戶按例每戶出一兵丁也不過是三千人,六縣便是一萬八千人,加上原有的岑州廂軍撐死了不超過兩萬五千人,除了軍戶還能募兵,但是良民從軍少之又少。

  大楚行前朝九品中正制人分三六九等各行各業是貴是賤都有定數,良民非賤籍歷朝歷代都沒有逼良民服兵役的先例,如果有那也是離亡國不遠了,兵部下令要岑州調集五萬兵丁擺明了是要他強征良民。

  朝廷可以不管北疆安穩,但是沛萬善不能不管,齊雲山是他的根基所在,熬了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今日這番成績,若他在此時強征良民,估計告示才貼出去,第二天他沛萬善就身首異處了。

  沛萬善愁得像一只大土豬,聳拉著自怨自憐。

  書房里一時無話。

  只有劉湛翹著二郎腿渾不在意。「征不滿那便征不滿,顏氏不也號稱二十萬大軍?實際上陣殺敵有十萬沒有?這就是一個套,套著一個傻的真拉來五萬兵丁上頭樂見其成,套不著也是意料之中。」

  劉湛手指輕敲桌面。「我估計啊,上頭號稱五十萬大軍實際人數打個對折吧。」

  宋鳳林也笑了。

  沛萬善還沒想明白。「賢侄的意思是要我送一些孝敬上去?」

  實在不是沛萬善笨,而是他沒有經歷過這些彎彎繞繞的官場暗算,他當十年縣令都是別人巴結他,他唯一要應付的人只有前岑州知州,身邊的官場關系也很簡單。

  劉湛道:「實際人數就按軍戶兵丁數量就行了,但是對外要宣稱有五萬人,孝敬呢到那時再給兵部的大人送去。」

  聽到這里沛萬善有點回過味來了,他啊了一聲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是這麼一回事!」

  屋里劉學淵宋宜均都笑了。

  「哎呀,我怎麼就沒轉過彎來,實在是,實在是慚愧。」沛萬善哈哈大笑。

  宋宜均笑著搖頭嘆道。「兵部這衙門也有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的說法。」

  兵部對外號稱征兵五十萬實際上人數沒有這麼多,甚至可能只有對半,糧草輜重卻都是按五十萬的人數向國庫申請,再聯合戶部那邊一通操作,這多出來的糧餉便都進了這些人的口袋,京城的世家大族不說全部起碼半數以上都能分一杯羹。

  沛萬善尤自傻笑。「我帶來了三十年的陳年女兒紅,今晚不醉無歸,我先自罰三杯,哈哈!」

  當天夜里劉家設宴,賓主盡歡,待客散去,劉學淵沒有半點醉意,他讓劉管家去把劉湛叫過來。

  劉湛喝了酒有些微醺,本來是想回房的不知怎麼的就摸進了宋鳳林房里,劉湛這兩年個頭躥得很快已經接近八尺,身材也越發壯碩,宋鳳林根本推不開也躲不掉。

  最後他怒了。「你再發酒瘋以後別想上我的床!」

  劉湛嘿嘿一笑擡起頭。「抱一會就走。」

  「往日在縣城就罷了,這是在家里,萬一被人看到了……」

  「我知道,就抱一會。」

  接著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房外的劉管家震驚得差點把手中燈籠掉地上,深呼吸了幾口方穩住心神站在廊下等待。

  片刻之後劉湛出來,他看到劉管家卻沒有多意外。

  把門掩上,劉湛示意劉管家跟上。

  「都聽到了?」

  劉管家面有難色。「大老爺讓我來尋公子過去。」

  劉湛負手不疾不徐的走著。「這事先別跟我爹說,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說的。」

  「這、這……」劉管家欲言又止。

  劉湛停下看著他。「莫要多想,我自有主張。」

  劉管家點頭稱是,這些日子他回到劉家侍候也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劉家的未來還得看劉湛,如今他長子劉成也受了劉湛賞識管著商隊,他本是下人既然主子拿了決斷他聽從便是了,劉管家很快就想明白。

  劉湛來到劉學淵書房,劉學淵招呼他過來坐下。

  「來年出征,你要親自帶兵嗎?」

  「爹,你知道的,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劉湛接過解酒茶喝了一口。「你不用擔心,我會平安無事。」

  劉學淵眼里有著痛苦,劉湛知道他總覺得自己會走上這條路都是因為當年的變故。

  「爹,男兒志在四方,這個山溝困不住我。」

  「你才十八……」

  「過了年就十九了。」劉湛笑了笑,他又喝了口茶覺得神思清醒,本來想出征前再說的,為了讓劉學淵寬心劉湛便提前說了。

  「縣兵營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會把曹鳴留下來,還有五百個兵,這些都是我的親兵,如果我不在這段時間有了變故,你便讓曹鳴安排,具體的事情我都跟他交代過了他會知道怎麼做。」

  劉學淵點頭。

  劉湛又道:「鳳林也會留下,商行買賣,我的私人庫房,縣兵營衙門大小諸事我都托付給他了,有他在不會出亂子。」

  劉學淵又點頭。

  劉湛自信一笑。「爹,且等我封將掛帥。」

  次日劉湛與宋鳳林返回縣城,州府的征兵令一下所有軍戶都躁動起來,當大家得知武源縣領將是劉湛的時候,不用催促許多軍戶男丁主動來投。

  武源縣一共征得二千三百人,加上劉湛之前便在編的一千人,人數為岑州六縣之首,同時又是六縣里最早進入訓練的編隊。

  擴編之後劉湛讓曹鳴接替曹壯守通天關,曹壯與李小連一同訓練新兵,至於劉湛本人,他最近都紮在鐵匠作坊里。

  「這一批長矛都按大人的意思加長了,只是這麼長會不會影響靈活。」老鐵匠總覺得這樣的長矛用起來會十分別扭。

  劉湛卻十分滿意,如果不是條件有限,他還想在長矛上加一個倒勾專門用來對付騎兵。

  「先給我送來十把。」劉湛拿著長矛滿意地返回訓練營。

  「阿三,去請宋先生,就說我有好東西給他看。」劉湛打發走李阿三又去抓壯丁似的喊來二十人,其中十人配老式的戰矛另十人配新式的戰矛。

  曹壯和李小連也圍了過來看熱鬧。

  「頭兒,這戰矛也太長了點舞都舞不起來吧怎麼殺敵?」曹壯笑了。

  李小連也說。「瞧著得有九尺,比那幾個漢子的個頭都高。」

  這時宋鳳林也來了,只見劉湛神秘兮兮的跟那十名持九尺矛的士兵低語,然後這十名士兵五人一排站成兩排,劉湛又安排持普通長矛的士兵按往日訓練的陣型對陣。

  接下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持普通長矛的士兵正面進攻,分成兩排手持加長長矛的士兵卻沒有動,等劉湛大喊一聲「刺!」,第一排士兵立即手握長矛向前平刺,瞬間就把對面最先到達長矛攻擊範圍的士兵撩倒了。

  劉湛又道:「再刺!」

  第二排士兵立即替補第一排刺出長矛,對面十人全部被撂倒。

  曹壯李小連還有宋鳳林都楞住了。

  劉湛拍了拍手。「很好,都下去吧。」

  士兵爬起來領命退下。

  宋鳳林道:「這個……是因為長矛加長的關系?」

  劉湛道。「沒錯,這叫突刺陣,配以盾兵,進可攻退可守,長矛加長不適合揮舞殺敵但是能趁敵人還沒近身時突刺,鳳林你派些人手去鐵匠作坊幫忙務必要在一個月內趕制出一千把長矛,辛苦你了。」

  「我這就安排。」宋鳳林不敢怠慢立即喚來張小滿下去安排。

  劉湛轉身又道:「大壯,小連,你們兩個來跟我學布陣。」

  其實劉湛也沒看過兵書,他對古代兵法的認知只有孫子兵法和三國志,但是架不住他戰爭題材電視劇看得多又敢想敢試,在這一整個冬天里劉湛都在訓練士兵布陣。

  直到開春出發前夕,他已經有三百騎兵,一千長槍兵,五百盾兵,五百弓箭手,還有七百步勇,這些士兵全部標配牛皮甲短刀,棄了長槍棄了弓箭照樣能近身作戰。

  至於遊擊勇士是劉湛的發明,這些遊擊勇士並不拘泥於形式,擅長帶什麼兵器就帶什麼兵器,且他們都是劉湛百里挑一挑出來的單挑好手,這七百人連同騎兵都算劉湛親衛,他要親自帶隊。

  出發當天劉湛特意回來跪別祖母父母,劉湛要上戰場這樣大的事情自然瞞不住老太太,這些年劉家大起大落老太太沒有悲痛欲絕只緊緊抓住劉湛的手,要他無論如何都得活著回來。

  劉湛最後來到趙氏跟前又磕了一頭。「娘,等我回來。」

  趙氏眼眶通紅不想兒子掛心盡量穩住情緒。

  「小肥豬。」劉湛一把舉起趙氏旁邊的淙哥兒,劉家現在不愁吃穿淙哥兒養得極好,肉嘟嘟的就像年畫童子似的,劉湛把他舉起來他也不害怕一個勁的笑。

  「大哥哥,你要去哪啊?」

  劉湛在他小肥臉上香了一口。「大哥哥去給你掙個世襲的功名回來。」

  淙兒咯咯直笑。

  辭別了親人,劉湛騎馬下山,陪同他一起下山的還有宋鳳林和同是天蒼村出身的曹壯等人。

  待劉湛一行人已經走遠劉學淵才忽然回過味來,怎麼是給淙兒掙功名而不是為自己的兒子掙功名。

  劉湛和宋鳳林打馬並排走在一起,其他人或遠或近的墜在後面。

  「鳳林,我此去短則半年,長則一兩年也說不準,衙門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宋鳳林看向劉湛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此時自己眼里的溫柔。「我以性命擔保,必不負所托。」

  劉湛笑了。「我要你們都完好無缺。」

  宋鳳林點頭。「我曉得。」

  往日里相處兩人總是時不時鬥嘴,宋鳳林的性子多少有些驕傲帶刺,也許是劉湛即將出征的關系,今日宋鳳林特別的溫柔乖順,劉湛越瞧越喜歡。

  忽然,劉湛趁他不注意跨了過來坐在他身後。

  「你們回去陣前等我!」丟下一句話劉湛抱著身前的心上人打馬奔跑了起來。

  這個給他三分顏色就開染坊的家夥,宋鳳林想生氣又氣不起來只得狠掐了一把他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劉湛哈哈一笑貼著他的臉又吻又咬,宋鳳林被他弄得鬢角發絲散亂忙扭頭要躲返倒是把白嫩的脖子送到流氓嘴下。

  「別鬧!」宋鳳林滿臉通紅又氣又急,這是在路上萬一被人看到了,劉湛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立即一扯韁繩進入一旁林中小路。

  劉湛狠狠的吻他,又啃又咬。「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人。」劉湛堅定又霸道的吻從通紅的唇一路吻到他耳朵,宋鳳林怕癢縮著往後躲,劉湛便吻他後頸。

  宋鳳林仰起頭倒吸一口涼氣。

  「嘶——!」劉湛竟然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牙印!

  「等著我回來,若讓我知道你娶親了……」劉湛咬著他的耳垂說出熾熱又涼薄的話。「不管你娶誰,我都會殺了她。」

  「你是我的。」劉湛在他耳旁再三強調。





第33章 會師

  開春,大楚對外宣稱五十萬大軍開拔,四月陸續到達北疆鹿鳴渡口。

  鹿鳴縣渡口是整個湟川天險唯一適合大軍渡河的地方,越往齊雲山方向湟川兩岸地勢越險隘,水流越湍急,為了確保鹿鳴縣渡口的安全,岑州六縣兵力被提前布置在筆架嶺一帶。

  帶領岑州六縣號稱五萬兵馬的將領叫方措,方措乃顏氏舊部,五年前得罪了當時的家主顏啟亮被革職,後來通過家族謀劃在岑州任校尉,這次臨危受命官升一級任六品中郎將率領岑州六縣兵馬。

  方措有過幾次與燕軍交戰經驗,也算是一名實戰老將了,唯一的缺點是已經年過花甲胡子都快白透。他這次請戰意在為族中子侄謀劃,兒子方輝侄子方睿都在他麾下任校尉,只待這次出征大捷拿了戰功好接替他的官職。

  筆架嶺,岑州軍營。

  劉湛躺在土坡上嘴里叼著一根麥草哼著上輩子的流行樂好不愜意。

  「頭兒,方將軍又點兵出戰了你怎麼還躺在這!」曹壯哭喪著臉跑來報信,果不其然營里很快響起號角聲,方措的侄子方瑞和副將陳慶坤領著五千兵馬去攔截燕軍。

  岑州軍營駐紮的筆架嶺這一帶全是密林,鹿鳴渡口在筆架嶺和芙蓉坪頂交匯的山坳里,筆架嶺背靠齊雲山,芙蓉坪頂連接著蒼霞平原,燕軍只能從芙蓉坪頂的方向進攻。

  方措早就在山坳設好了幾處隘口,他從不與燕軍正面交鋒,每次都是等燕軍進入山坳他再命親信子侄帶兵偷襲,燕軍不擅長在山里野戰,方措每次派兵偷襲都能得手。

  這戰功就像天上掉下來似的,營里的大小兵官無不巴結方措和他的子侄親信,唯有劉湛從不在方措跟前冒頭,甚至還把自己手下的兵駐紮在距離中帳最遠的北面。

  曹壯和李小連韋成貴張小滿等幾人都急壞了。

  劉湛坐起來示意他們坐下。「我問你們,這次岑州軍守鹿鳴渡口有功,上頭會給誰嘉獎?」

  李小連搶答。「當然是方將軍。」

  劉湛點頭。「沒錯,至少官升一階。」

  曹壯一聽就急了。「頭兒,那咱們更應該主動請纓好讓方將軍看看咱們的能力!」

  劉湛耐著性子道:「我經常跟你們講,凡事都要三思,要通過現象看本質。」這句二十一世紀的話聽得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腦子都打結了。

  鹿鳴渡口大功,大家都知道能立大功爭著搶著要去巴結方措,唯有劉湛看得更透。

  「如果你們是方將軍,這個明擺著立功的機會是讓自己的子侄去還是讓你們這些三桿子打不著關系的外人去?再者說,請功的時候是寫自己的子侄親信大名,還是會寫你我的名字?」

  李小連有些泄氣。「我們也明白,只是想著或許方將軍會看得上大哥,畢竟大哥這麼年輕就已經是縣尉了。」

  這群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到底還是見識太少了,劉湛心里想著方措這種自私自利的將領又怎麼會提拔後生?

  「咱們現在躲在山里控制著峽谷隘口,燕軍討不了便宜是因為地理優勢並不是方措用兵如神,最多還有數日大軍便抵達對岸,待大軍渡河,咱們後面就要進入蒼霞平原與燕軍正面交鋒。」

  劉湛正色道。「方措任人唯親,有功時讓子侄親信上,當有難時必定會讓替死鬼上,那些恨不得方措記住自己的蠢蛋他日都是方措子侄親信的替死鬼罷了。」

  劉湛說罷表情一冷。「我們只有三千人,這些都是我們的根基,怎麼能給人做靶子,此時躲得越遠越好,你們也要約束手下的人,平日里低調一些。」

  岑州軍這支由各縣拼湊出來的雜牌軍,加上方措這個臨時任命的將領,兵官互不認識,將軍也不認識下屬,整個岑州軍猶如一盤散沙。

  劉湛至今只在駐軍第一天參加過中賬會議,此後的會議都只有方措的子侄親信能參與,這樣把任人唯親擺在台面上的將軍讓劉湛大開眼界,只能長嘆一句果然是顏氏舊人這套路簡直一脈相承。

  此後楚軍渡河大軍集結在芙蓉坪頂,楚軍大營擺點將台,大皇子與大將軍親自點將,點將這日是劉湛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大皇子和大將軍。

  楚國號稱出兵五十萬,根據劉湛這些日子的目測,實際人數應該在三十萬左右。

  也是這時劉湛才深刻體會到自己的官位有多小,八品的濁官甚至連給大皇子端茶遞水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談能面見大皇子或者大將軍了。

  點將台前鋪了長長的紅毯,大皇子在儀仗華蓋的簇擁下,踏著鼓點走來,他穿著銀白色鎧甲,腰配龍紋劍,方臉大鼻身高也不突出,劉湛原想著皇子龍孫模樣不會差到哪里去看來也不盡然。

  大皇子身邊還有一名身穿銀色鎧甲的壯年人,看著不過四十歲上下,想必這位就是大將軍周澶了。

  周澶的樣貌倒是讓劉湛意外,甚至不由得想起了三國演義中對袁紹的描述「身長貌偉,行步有威,豪傑蓋世」,且不論周澶的能力單就他的樣貌已經讓沒見過大人物的兵官們折服。

  接下來就是過場,宣讀聖旨,殺三牲祭天,最後是重頭戲大將軍點將。

  將領聽到自己的名字上前去叩謝大皇子,劉湛他們站得遠,遠遠的望去點將台那邊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最後劉湛隱約聽到了方措的名字。

  「方措守鹿鳴渡口有功,著升為五品遊擊將軍,領兵五萬編入左鎮軍麾下。」

  左鎮軍將軍名叫張泰寧,寒門小族出身,在西夏一戰中立功升上來的鎮軍將軍。

  劉湛有些意外,他早就讓張小滿打聽過這次隨軍出征的將軍們,其中最讓普通士兵津津樂道的就是張泰寧,因為他是大軍中唯一一名寒門出身的將軍,也是唯一一名從小兵官升起來的將軍。

  張泰寧一看出列領命的方措當即臉色一黑,如果不是副將及時拉住,他當場就想發作。

  回到軍帳張泰寧便破口大罵。「狗犢子,盡給老子安排老弱殘兵,那老小兒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還打個屁,年輕力壯的漢子都死光了嗎要這老小兒當遊擊將軍?老子手下哪一個不比這老小兒強?」

  副將趙午光勸道。「將軍慎言,營中人多口雜萬一傳到大將軍那……」

  張泰寧粗獷的臉滿是憋屈,他手下幾名六七品的將領都是跟隨他從西夏一戰中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管是功勞還是能力都是遊擊將軍上乘的人選,結果周澶為了打壓他寧願提一名花甲老人做遊擊將軍。

  方措,顏氏舊人,岑州方氏的庶族子弟,就這麼個七拐八拐勉強能算是氏族的出身,就這樣在周澶眼里也比寒門將領要好,張泰寧越想越氣。

  趙午光道:「將軍若是覺得此人不能用便晾到一邊去,進了咱們大營要收拾他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情。」。

  「罷了。」張泰寧嘆氣,他這些年早就看透了大楚,大楚是門閥氏族的天下,寒門怎會出貴子?

  既然人已經歸到自己麾下,不管不顧的晾著不是他張泰寧的做事原則。

  「瞧瞧去吧,能不能用一看便知。」張泰寧負手步出大帳

  此時的岑州軍營,方措一回來便被恭賀的人群圍住,他自己也是春風滿面,沒想到他今年都六十有六了還能連升兩級,接下來他只要無過錯不管這場仗要打多久,他這遊擊將軍的頭銜都能傳給兒子。

  侄子方睿拿了主意要為伯父設宴慶賀一番,岑州軍營的夥夫便忙起來了。

  岑州軍與楚軍大部隊匯合駐紮在芙蓉坪頂,劉湛依然選了個最邊角的角落紮營,遠方中賬那邊人聲鼎沸,劉湛帶著兄弟幾個圍坐在火堆前烤饃饃,幾人就著自己帶來的野豬肉幹一邊吃一邊閑聊。

  「你們這肉幹自己帶來的?」忽然一個大嗓門插了進來。

  劉湛幾個擡起頭,只見來者是個滿面胡渣的粗糲漢子,身上穿著青鐵色的鎧甲,劉湛以為是串門的兵官便道。

  「家鄉的肉幹,軍長要嘗嘗嗎?」

  漢子一點也不客氣的撕下一塊放進嘴里大嚼了起來,一遍嚼一邊有滋有味的點頭。「不錯,有嚼勁。」

  野豬肉幹劉湛帶了很多,他一點也不吝嗇的招呼漢子和跟著漢子一起來的士兵一起吃午飯。

  雖然已經開春,但是北疆還是很冷,晚上偶爾也會有雨雪,十來個人圍著火堆吃烤肉幹烤饃饃吃得熱火朝天。

  漢子十分惋惜的一拍大腿。「沒有酒真是太可惜了,小子,你營里有酒嗎?」

  劉湛道:「我營里沒有酒,或許方將軍那會有。」

  漢子又道:「我不信,喝酒上陣能壯膽,你營里怎能一點酒也沒有?」

  劉湛道:「喝了酒膽子是大了,但是神志不清又怎能冷靜禦敵,哪怕九條命也不夠丟的。」

  漢子側目看著劉湛。「你叫什麼名字?」

  劉湛笑了笑平常道:「岑州武源縣縣尉,劉湛。」

  又問。「你手下多少人?」

  劉湛答:「騎兵三百,長槍兵一千,步勇七百,盾兵五百,弓箭手五百,共三千人。」

  漢子若有所思的點頭,他指著曹壯他們。「這些都是你麾下兄弟?」

  劉湛道:「我們都是一個村子出來的兄弟。」

  漢子又點頭。「不錯。」

  又閑聊了幾句漢子便帶人走了,劉湛的目光變得深邃,即便一開始沒有看出來,此時他也發現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位就是……劉湛笑了,當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

  一走出劉湛管轄的這片營地張泰寧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小子還養了三百騎兵,可真舍得花錢。」

  由於朝代更疊頻繁幾乎年年打仗的關系,大楚的軍制或者說每一朝的軍制都很亂,除了軍官品階之外沒有形成系統的制度,有點像各自為政的私兵制,兵養得好不好全看軍長舍不舍得花錢。

  劉湛的士兵個個身長七尺有余且精神頭飽滿,吃的是豬肉幹和雜糧饃饃管飽,更重要的是都很年輕,清一色的年輕人!

  只可惜張泰寧的好心情維持不了多久。

  出了劉湛這一片營地簡直是另一番景象,士兵良莠不齊營地雜亂無章也算張泰寧的預料之內,他倒沒有多驚訝,而是此時方措正在大帳里設宴教他火冒三丈。

  張泰寧突然到來殺了方措一個措手不及,上位的將軍怎麼會紓尊降貴到下級營地來?

  方措在顏氏軍營十幾年就沒見過上面的大人們到士兵生活的營地一次。

  慶功宴自然是開不下去了,方家子侄們被灰溜溜地趕出大賬,方措顏面掃地難堪地立在下首。

  張泰寧本就有氣,現在看著方措這撿了大便宜一般的老小兒更加沒有好臉色,就方措這幹瘦的身板當遊擊將軍上陣殺敵?不能身先士卒如何能當遊擊將軍?

  「把你麾下編制的名冊呈上來。」張泰寧坐在主座,對桌子上的各種美味佳肴視若無睹。

  方措哪敢違抗忙讓副將去拿。

  張泰寧看著名冊前排那一溜姓方的副將主力便冷笑一聲,可真是好得很,身為上峰他插手更改也沒用,因為過不了多久他插手提上來的人都會以各種理由被換下去,氏族慣是這個套路。

  合上名冊張泰寧冷哼一聲,也不跟他虛以偽蛇直截了當道。「別再讓本將軍看到你塞姓方的人進來,你這里姓方的也夠多了。」

  說罷張泰寧頭也不回地離開。

  張泰寧一走方措才氣得大罵。「粗鄙莽夫!不就欺我家門淺薄,若我是方氏嫡支瞧你還敢這麼囂張!」

  方輝方睿忙進來勸慰,說了許多好話才把方措安撫下,畢竟年紀大了萬一氣出個好歹來他們又沒站穩腳跟,眼前這一切都將成為泡影。

  之後又過數日,燕軍派來騎兵叫陣騷擾,大將軍派左前鋒遊擊將軍率五千騎兵追擊,雙方沒有正面交鋒,打個罩面就各自撤兵。

  像劉湛這種底層兵官沒有資格參與中賬議事,每一次前線的信息都是士兵們口耳相傳的傳回來。

  此時中軍大帳里。

  大皇子指著地圖侃侃而談。「燕軍三番五次騷擾就是想擾亂軍心,我軍士氣正盛,此時不出戰更待何時?芙蓉坪頂和羊背坳之間這一片平原正適合決戰,可用鋒矢陣進攻燕軍,我軍背靠芙蓉坪頂進可攻退可守,反之燕軍身後一片平原只要將其主力擊潰,哪怕殘軍躲入三關,我軍再逐一擊破,此計能成。」

  說罷大皇子興奮地看著諸將。

  各將軍或沈默思考或目不斜視,似乎都沒有接收到大皇子期盼的目光。

  燕軍擅騎射,尤其是燕軍鐵騎兵縱橫北疆令前朝都忌憚,如果他們聽從大皇子的建議到平原決戰豈不是狼入虎口。

  「末將有一計。」就在這時張泰寧站出來。

  周澶立即道:「張將軍請講。」

  「目前形勢不明不宜大規模正面決戰,可在羊背坳埋伏再誘敵深入,先出兵三萬試探燕軍虛實。」

  張泰寧說罷眾將紛紛點頭附和。「此計穩妥可行。」

  大皇子的臉色卻逐漸陰沈。「顏氏大軍正是在羊背坳被燕軍全殲,用的便是你這一計,你能保證燕軍會中計?如若燕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將我軍撲殺,你又當如何?」

  張泰寧面色堅毅拱手道:「此計為虛棋,意在試探,如若燕軍以數倍兵力進攻羊背坳我軍應當退兵從平原撤回芙蓉坪頂,如若燕軍窮追不舍,我軍應派出騎兵與燕軍在平原一戰,如若不敵便退回芙蓉坪頂,如若一擊即潰便立即派大軍與之決戰。」

  周澶表情不變,看不出來他的想法,眾將有人面露興奮,有人小心翼翼的瞅著大皇子。

  大皇子臉色越發難看。「我大楚泱泱大國竟做小人行徑!」

  張泰寧粗糲的臉有些扭曲,想反駁的話幾次到了喉嚨忍了又忍才咽下。

  他可以不顧自己的前途,但是他還要顧及兄弟們的前途,這位爺正受帝寵很大可能會是太子,若是得罪未來的皇帝他們這輩子也就完了。

  「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吧,哪種方案可行大皇子會有決斷。」最後周澶打了圓場。





第34章 殺敵

  周澶與大皇子商議了許久,最終大皇子下令命張泰寧率一萬人刺探燕軍虛實。

  會議上張泰寧提出的要求是三萬人,結果大皇子只給一萬人,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大皇子給他的下馬威,誰不在心里嘆一句真不愧是宣帝兒子這睚眥必報的性格如出一轍。

  左鎮軍將軍中賬,張泰寧召集麾下親信議事。

  左副將陳志山義憤填膺。「一萬人如何能誘敵深入再全身而退?燕軍可是號稱三十萬鐵騎!隨便派出兩萬騎兵我們這一萬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右護軍張廣勝道:「出了羊背坳此地一馬平川,想要跟燕軍周旋最少得派出五千騎兵,再留五千步兵在羊背坳策應埋伏,如此一來我們左鎮軍僅有的兩萬騎兵就要拿出五千做誘餌,這個代價太大了。」

  副將們議論紛紛,大部分的意見都是不能讓五千騎兵折在這里,如此一來勢必要想出別的辦法引誘燕軍進入羊背坳。

  「末將有一計。」這時左鎮軍里一向以智謀著稱的右副將趙午光站出來。

  「派人放出大皇子要進羊背坳狩獵的消息,再找人喬裝成大皇子出現在羊背坳外圍,不管燕軍信與不信都會派兵來刺探虛實,只要燕軍出兵大皇子的命令便算是完成了。」

  「你的意思是走個過場?」陳志山眼前一亮。

  「沒錯,燕軍若來攻打,可留些人斷尾,而後撤出羊背坳返回芙蓉坪頂,無功小過此事便算揭過去了。」

  至於這些被留下斷尾的士兵,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

  「此計可行。」諸將紛紛讚同。

  一直沈默的張泰寧道。「老夫親自帶隊。」

  趙午光忙要勸阻,張泰寧擡手打斷他。「如果老夫不去,燕軍怎麼會信大皇子在羊背坳?即便燕軍依舊不信,有老夫在也足夠燕軍心動出兵了。」

  計策是自己提出來的,張泰寧要親自率兵,趙午光自然不能留守。「將軍,請讓末將隨同!」

  張泰寧點頭,想到什麼冷笑一聲。「還有讓方措那老小兒也一起來吧。」

  當天下午整個岑州營地都炸了,張泰寧命方措點兵八千隨同出征。

  方措知道自己遲早會上戰場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下。

  方氏子侄親信緊急商議,最後出征的名單出來劉湛都笑了,方氏子侄一個也沒在名單上,方措只帶了一個親信和一千兵,其余七千兵從六縣中抽調,也不知道是怎麼分配的,劉湛這分到了一千人的名額,他可選擇親自帶兵或者讓旗下千戶帶兵。

  劉湛的選擇是。「我親自帶,大壯你隨我一起。」

  曹壯雀躍不已,他早就迫不及待想上戰場立功了,其他人都來請戰都被劉湛擋回去,出征的一千人劉湛選了七百步勇和三百弓箭手,隨行百戶有郭東虎、韋成貴、李福田。

  李小連奇怪問。「大哥不帶騎兵?」

  「三百騎兵還不夠燕軍鐵騎塞牙縫,你看張將軍的一萬騎兵只帶了一千,這一千騎兵逃命也夠了。」

  幾人都沒聽明白,劉湛不願多說,他心里直覺的有些不安。

  次日天光大亮,出戰的一萬將士集結完畢,張泰寧一聲令下一萬人如蜿蜒的長蛇離開芙蓉坪頂進入平原。

  芙蓉坪頂和羊背坳之間的這片一馬平川的地帶約有十幾里路,劉湛在北疆地域志中見過這一段記載,大皇子便是想在這里與燕軍決戰。

  約大半個時辰,大軍到達羊背坳外圍,當看到眼前這一片灌木叢生的丘陵地帶劉湛忽然明白了自己出發前的不安來自哪里。

  這是一個天然的伏擊戰場!

  誰能保證燕軍沒有事先埋伏?

  「方措,你帶兩千人進去查探。」張泰寧自然不會牟然進去。

  方措不敢離開親信,他帶著自己的一千兵又點了一千兵,好巧不巧點的是劉湛。

  劉湛面黑如墨,上頭鬥個你死我活,結果這連環套最終套到自己頭上,劉湛的心情糟糕透頂。

  方措自然不會真的當前鋒,最終探路的是劉湛的一千兵。

  兩千人的隊伍進入灌木叢,劉湛讓士兵盡可能分散開來,一路走一路用刀劈開樹叢硬生生開出一條路。

  平原上的樹木都不高大,只是雜草旺盛有些能比人高,越往里走腳下越泥濘,很快劉湛一行人路過第一條溪流,前面斥候來報,往前走三里地也不見燕軍。

  方措如獲大赦立即差人去給張泰寧報信。

  劉湛拱手問。「將軍,我等還要繼續往前走嗎?」

  方措想了想,他本不想繼續深入,但是一想到張泰寧那副滾刀肉般的兇惡模樣又有些怵。「再往里走三里。」

  斥候繼續分散了查探。

  往前又走出三里,前方有一處廢棄的村莊,就在這時箭雨從天而降!

  「撤!」劉湛毫不猶豫大喝一聲。

  箭雨撲撲的插在泥濘的泥土上,灌木叢里的隊伍亂成一鍋粥。

  「有埋伏!撤退!撤退!」方措整個慌了。

  整個隊伍里只有方措和他兩百個親衛騎馬,箭雨幾乎都朝著他去,一波箭雨下來倒下幾十人。

  「保護將軍往後撤!」

  「快去人報信!」

  混亂之中沒有人發現劉湛手下的一千人沒了蹤跡。

  劉湛在第一時間便翻滾進灌木叢里躲開第一波箭雨,而後他迅速偽裝自己,將爛泥塗在臉上身上,又折了枝葉掛在頭盔和鎧甲上,前後不過十幾秒的功夫他便與灌木叢仍為一體。

  此時燕軍都把目光放在了驚慌失措的方措隊伍上,箭雨連綿不絕的追著他們,劉湛在灌木叢匍匐前進,四周灌木叢里淅淅索索的聲音被打殺聲掩蓋,一路不停爬出約幾百米的距離,劉湛身邊很快聚集起了跟他一模一樣裝扮士兵們。

  「頭兒!」韋成貴臉糊得只看到兩個眼睛。

  劉湛下令。「立即退出一里潛伏起來,你派幾個人出去收攏人手,沒我的命令不能妄動。」

  此時方措帶著剩余的百騎親兵沿著來時開好的路往回逃,那處廢棄的村落立即追出上千燕兵。

  劉湛心馳電轉。「成貴,叫上十人隨我來,其余人在一里外待命,若有變故按原計劃遁入林子深處!」

  劉湛帶上十人又摸回了燕軍藏身的那處村落外圍,果不其然這里沒有人了!

  難怪箭雨稀稀落落的不多,難怪他們能輕松躲進灌木叢,這里燕軍根本不多,燕軍就沒想在羊背坳設伏!

  「不好!張泰寧中計了!」

  除非有翅膀此時此刻劉湛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通知張泰寧。

  方措被燕軍攆著往回跑,燕軍各種喊殺起哄,箭雨紛飛,營造出了燕軍大部隊就在羊背坳里的錯覺,張泰寧早就料到了方措會逃回來,冷哼了一聲下令。

  「保護大皇子!回營!」

  大部隊簇擁著喬裝成大皇子的士兵,按照原定計劃,只要燕軍追出羊背坳,他們就殺個回馬槍,而後留在芙蓉坪頂的五千騎兵便會立即沖下來與他們匯合。

  這五千騎兵是張泰寧放的暗棋,可策應大部隊,也可危急時刻下來救他。

  但是,張泰寧錯算了一點,此戰燕軍主力並不在羊背坳里,而是在羊背坳外!

  就在張泰寧率軍進入羊背坳,燕軍便繞過了羊背坳!

  燕軍派出一萬騎鐵騎!全是騎兵!

  劉湛在灌木叢深處聽著遠方嘶喊聲心里涼了半截,他握緊了拳。「集合,隨我抄了燕兵的後路。」

  那約有一千多人的燕兵把楚軍大部隊追到外圍便沒有再追,而後守住羊背坳外圍,不時丟冷箭防止楚軍退入羊背坳。

  劉湛手下的一千人在灌木叢里匍匐前進,這些燕兵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背後居然還有楚兵,而且這些楚兵都把自己偽裝成了樹人,這些樹人突然從樹叢里撲出來一刀下去燕兵當場斷氣。

  劉湛手下的兵都經過野戰訓練,如何隱藏自己如何偷襲,更是經過嚴酷的搏鬥訓練,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心理素質都比燕兵好太多。

  與此同時,燕軍鐵騎在步兵陣中橫沖直撞,楚兵亂成一團,方措手下的雜牌兵怎麼可能抵擋得住燕軍鐵騎,張泰寧當機立斷命副將發出信號,芙蓉坪頂上等待的五千騎兵立即奔騰而下。

  這是北伐以來燕軍鐵騎與楚軍騎兵第一次正面交鋒。

  此時戰場上的楚兵已死傷過半。

  趙午光見己方大勢已去毫不猶豫道。「將軍!請撤退!」

  張泰寧怎麼甘心撤退但是他不能不顧及自己的根基,他麾下的兩萬騎兵是他在楚軍立足的根本!方措手下的雜牌兵丟了就丟了,但是五千騎兵是左鎮軍的精銳絕不能折在這里!

  躲藏在灌木叢里的劉湛遠遠看到楚軍騎兵護著張泰寧撤退靠了一聲。「撤回羊背坳深處!馬上走!」

  此時跑出叢林只有死路一條,唯一的活命辦法就是藏入羊背坳深處待燕軍撤退再回營。

  騎兵一撤,余下的楚軍步兵有跟著跑的也有向四面八方潰散的,燕軍鐵騎就像老鷹捉小雞里的老鷹追著潰敗的楚兵。

  「真他娘的窩囊!」劉湛罵罵咧咧的率領部下迅速藏入羊背坳。

  這樣勾心鬥角又自私自利的軍隊怎麼可能收覆蒼霞平原?

  劉湛算是看明白了,他本以為張泰寧是值得追隨的將軍,今日看來當年的將軍風骨早就在日覆一日的勾心鬥角中被風化了,同時劉湛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楚國這個大染缸里誰又能獨善其身?

  楚軍大營,聽聞敗訊大皇子震怒。

  張泰寧跪在中軍大帳外請罪。

  初戰失利有多方因素,大皇子故意把三萬人削減為一萬人是其一,張泰寧對燕軍鐵騎不夠了解對平原作戰不夠了解是其二。

  但是沒有人會去檢討戰敗的原因,大皇子壓了張泰寧一頭教他不敢再冒頭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張泰寧用雜牌兵保精銳的目的也達到了,於是這場「小打小鬧」的刺探成敗已經無所謂。

  第二天,北疆飄起了雨夾雪,帳篷上凍起了長長的冰淩,四月回寒,北疆氣候反覆無常讓南方來的將士都有些受不住,加之昨日戰敗的消息令士兵們都有些萎靡。

  大將軍周澶派人打掃戰場,沒想領隊的中郎將卻帶回來了好消息。

  「報大將軍!武源縣尉斬敵一千三百級,率領旗下士兵回來了!」

  周澶刷地站起來。「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燕兵首級具在!其中有校尉一人,千戶三人,腰牌印信俱全!」

  周澶大喝了一聲好。「快去請他進來!還有,快去稟告大皇子!」

  楚軍大營外,劉湛率領一千親衛和隱匿時收容的幾百楚兵拉著三車首級回來了,只見那些士兵渾身泥濘,血和泥混在鎧甲上凍成了冰,遠遠瞧之十分悲壯。

  大皇子領著眾將領早已在中軍大賬等候多時。

  劉湛卸下頭盔左手抱住,在中軍大賬門前單膝跪地。「小將拜見大皇子殿下,拜見大將軍,拜見諸位將軍。」

  大皇子高興之情溢於言表,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劉湛跟前就要去扶他起來。「快請起。」

  劉湛忙惶恐的跪著往後退了兩步。「小將身上污穢,大皇子千金之軀……」

  大皇子卻執意將他扶起,一副寬厚待人禮賢下士的模樣。「你有功於大楚,怎會污穢。」

  大皇子握住劉湛的手腕。「進來,本殿下要聽你講講整個經過。」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立即高聲安排。「來人,去把本殿下溫的熱酒給劉縣尉端來暖暖身子。」

  大皇子喝的酒自然是上等的好酒,劉湛卻沒有心思品味,他在心里飛快的再過了一遍要說的話。

  他自然不能說真話。

  那些腰牌印信也是假的,但也不是假的,因為這些腰牌印信都來自周樹口峽谷一戰,至於腰牌會不會對不上號?這個時代又沒有網絡誰會跑去燕國對證?那一戰劉湛剿滅了三千燕軍,這個功勞是時候要來討了。

  羊背坳前因後果劉湛都如實匯報,只是被燕軍偷襲之後的劇情有所刪改,燕軍的一千多人也被他增加到了三千多人。

  羊背坳一戰方措也逃了回來,當他聽到劉湛說埋伏的燕兵有三千多人當即精神為之一震!

  事後張泰寧把羊背坳一戰的責任推卸在他身上說是他這前鋒帶頭潰敗,他當時只帶了兩千人,劉湛說燕兵有三千多人,燕兵人數多於他,這完全是張泰寧輕敵只讓他帶兩千人進去查探的緣故!

  方措的腰板瞬間挺直。

  同樣的,大皇子的心情更好了幾分。

  燕軍首級腰牌印信具在,沒有人會質疑劉湛的話。

  最後諸將議論的對象從劉湛變成了張泰寧,都在指責他的冒進和判斷失誤。

  劉湛低著頭,漆黑的瞳孔仿佛深潭不帶一絲感情。

  「過去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大皇子適時表現出大度,他看著劉湛。「你年歲不大行軍打仗卻是有勇有謀,在岑州軍委實屈才了,帶著你的人都到本殿下麾下來吧。」

  劉湛驚喜萬分忙叩首謝恩。

  周澶補充道:「縣尉一職在軍中到底是不入流,你立了首功,便賞你以副尉一職業歸入大皇子麾下。」

  劉湛再次驚喜的叩謝。

  當天,大皇子麾下將士殺敵一千三百級的捷報並繳獲的腰牌印信八百里加急遞送入京,至於陣亡的近七千楚兵只字未提,同樣捷報里只字未提的還有劉湛的名字。

  出了中軍大帳,劉湛迎面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趙午光。

  「羊背坳里埋伏的燕兵果真有三千多人?」趙午光用赤裸裸的審視的目光盯著他。

  劉湛抱拳滿面疲憊道。「小將不敢欺瞞。」

  不管趙午光如何盤問,劉湛都是一句話不敢欺瞞。換是往日劉湛或許還會忌諱趙午光三分,如今他已經是大皇子麾下,即便趙午光心里很想將他抓起來拷問,如今也不可能動他了。

  劉湛回到營地,李小連立即迎了上來。「大哥!」

  幾個親兵七手八腳的幫劉湛卸甲,又有人去燒熱水,李小連端來一大碗肉湯。「大哥,大皇子給咱們營賞了肉湯,你喝些暖暖胃。」

  劉湛看了眼那碗飄著幾粒肉沫清可見底的肉湯,所謂恩賜在他眼里如餿水無異,一如中軍大帳里的那些人。

  「小連,去告訴兄弟們,大家的功勞我心里有數,還有犧牲的兄弟就按宋先生定下的規矩補償,屍首收拾好了尋個地方就地掩埋,記得留下記號日後……日後待我們凱旋再帶他們回家。」

  李小連神情肅然抱拳答應。

  按照原來的設想,劉湛本是想先博得張泰寧的賞識,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羊背坳之戰讓劉湛看清楚了張泰寧集團的弊端。

  他們確實有能力也有實力,只是到底被出身禁錮了,或者說是被他們自己禁錮了,為了維持根基為了維持張泰寧在楚軍的勢力所做一切都為了自身利益行事,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事已經與氏族無異。

  這樣的集團劉湛這個外人怎麼融入?即便被接納了也不過是變成跟他們一樣的嘴臉,這是劉湛最不恥的。

  所以,他另辟蹊徑,選了另一條危險十倍的路。





第35章 決戰

  經此一事軍中再無人敢駁斥大皇子,最終大皇子決定雪停後全軍出征進入蒼霞平原與燕軍主力決戰。

  大戰前夕,大皇子幾乎每天都召集眾將議事,劉湛這種級別的小將自然沒有資格參與。

  帳篷里燒著木頭取暖,劉湛和曹壯李小連韋成貴等幾人圍著火盆閑聊。

  一連好幾日天空都是陰沈沈的,根據往日經驗這樣雨夾雪的天氣還會持續最少半個多月。芙蓉坪頂上的樹木都快被士兵們砍禿了,若不燒著火夜里氣溫驟降能凍死人。

  雨夾雪的天氣最是寒冷,像他們在北疆長大倒還適應,南方來的士兵很多都病倒了。

  昨日周澶下令給全營將士熬煮姜湯驅寒,但是物資有限煮出來的姜湯跟清水似的寡淡。

  劉湛做了個簡單的沙盤,閑來無事寫寫畫畫的琢磨。

  芙蓉坪頂和羊背坳中間那片平坦地帶一直往蒼霞平原方向約幾十里路便是給陽關。

  給陽關乃進入蒼霞平原必經的第一大關,如今給陽關被燕軍占領,想要進入蒼霞平原就得先拿回給陽關。

  同樣,如果燕軍想守住蒼霞平原就得守住給陽關,可以預料得到這將是一場惡戰。

  十幾天後連綿的陰雨天終於停了,久違的太陽光照射北疆大地,不過一個夜晚,春暖花開,樹木都發出了嫩綠的細牙。

  士兵們卻沒有入春的好心情,楚軍全營上下彌漫著戰前的緊張壓抑氛圍。

  大皇子下令全營開拔。

  斥候來報,燕軍在給陽關外布陣十萬兵馬,誓守給陽關與楚軍決一死戰。

  楚軍五萬前鋒軍最先到達燕軍陣前,距離燕軍前鋒不足一里地,遠遠望去,燕軍鐵騎呈月牙陣擺開,人數眾多黑壓壓望不到邊。

  戰鼓聲響起,楚軍前鋒軍擺出鋒矢陣,十五個每個一千人的盾兵方陣呈箭矢形狀緊密列隊在陣前。

  密密麻麻足有兩萬人的弓箭手在盾兵方陣後方嚴陣以待,而後是長槍兵和數量最多的步兵。

  楚軍沒有上騎兵。

  燕軍鐵騎聞名天下,開陣就用騎兵與燕軍鐵騎硬碰硬不是上策。

  劉湛所在的中軍來到戰場後方時,前面已經開戰了,喊殺聲嘶吼聲在平原回蕩,一個照面的功夫,戰場已是屍橫遍野,血腥味飄出十里。

  楚軍再次鳴鼓出兵。

  左鎮軍和右鎮軍同時動了起來,從左右兩翼包抄燕軍,最先沖入戰場的是左右鎮軍的兩萬騎兵,緊隨在後的是五萬步兵。

  燕軍出戰的四萬鐵騎在楚軍以人命填人命的不惜代價的圍剿下只剩下零星幾千人,燕軍不得不向戰場又補充了近兩萬鐵騎。

  就在燕軍第二梯隊的鐵騎沖入戰場後,楚軍也鳴鼓出兵,左後軍三萬步兵沖入戰場。

  隨著楚軍越來越多的士兵投入戰場,劉湛所在的隊伍也越站越前。

  當他看到真正的戰場時,只覺得腦子嗡了一下。

  目之所及全是屍體!

  楚軍已經出兵超過十五萬人,這些人大部分都變成了屍體,燕軍鐵騎名不虛傳,基本用五條命才能填一個燕軍鐵騎,眼前一望無際的平原都是鮮血和屍體!

  就在這時,給陽關鳴金收兵!

  燕軍鐵騎如潮水般退走,留下下一萬步兵殿後。

  大皇子激動萬分喊得聲嘶力竭。「攻城——!!」

  戰鼓聲密集的回蕩在耳旁。

  劉湛及其麾下三千人所在的方陣動了起來。

  無數次的排演,無數次跟大家商議交代,一切都等的這一天!

  四周喊殺聲震耳欲聾,劉湛顧不得大家能不能聽到。「盾兵有序推進!後方步兵不要掉隊!三人一組!互為依靠!」

  在如此混亂的戰場里唯有團結在一起生還的幾率才會越大。

  進入戰場腳下沒有一處完整的地面,所有人都只能踏著前人的屍體前進,流箭不停地在頭頂掠過,身邊不停的有人倒下。

  臉上黏黏膩膩的,劉湛分不清是血還是汗。他帶領士兵穩步推進,一次一次的揮刀,一刀一刀的紮入敵人的身體。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大腦只有一個念頭,殺光所有進入他們視線的敵人!

  劉湛耳朵嗡嗡的。

  逼近給陽關,漫天的箭雨從天而下。

  擡著雲梯、攻城樁、投石器等攻城器械的右後軍也抵達戰場,盾兵支起盾牌掩護攻城器械沖到城門樓下。

  劉湛腦子還算清醒,他吹響脖子上系的哨子,這是停止前進架起盾牌防禦的指令。

  等給陽關最密集的前兩波箭雨打完,劉湛再次吹哨,帶頭沖到城門樓下和曹壯幾個魁梧的士兵抗起地上的攻城樁幫忙撞門。

  昨日劉湛便跟大家商量好,若被安排攻城便殺到城門樓下,爬城墻九死一生,不如去城門拼一把。

  兩個巨大的攻城樁同時撞擊城門,再厚的城門也開始堅持不住了。

  就在城門松動的那一刻,劉湛混在人潮中一起沖入給陽關,給陽關內還有萬余名燕軍守兵,又是一場惡戰。

  給陽關內外的喊殺聲直到次日淩晨才漸漸平息。

  給陽關內外屍橫遍野。

  一片狼藉之中劉湛握著掛滿血漿的長刀來回搜尋,見到活著的燕軍便給一刀了結。

  他幾乎轉遍了給陽關最後只找回了幾百個弟兄,每個人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傷,劉湛尋了一處院子讓大家集中在一起先處理傷口。

  這時曹壯的大嗓門在院子外響起來。「頭兒,我找到小連了!還有百多個兄弟!」

  劉湛嗓子有些幹啞,他拄著刀站在大門口看著熟悉的面孔互相攙扶著走來。

  「大哥。」李小連左邊肩膀被砍了一刀半邊身子動不了。

  劉湛扶住他,心里終於寬慰了一些。「回來就好。」

  城門被撞開時場面一片混亂,李小連為了掩護劉湛挨了一刀,劉湛還以為李小連熬不過這關了,此時看著李小連渾身大小傷口,心中情緒翻湧。

  劉湛道:「這次戰後我便讓父親給族里去信,讓族里送一名大家閨秀過來給你做妻子,你家就剩你一個了,若你出事,我都無顏回去見你娘。」

  李小連憨厚一笑。

  「快去上藥吧。」劉湛示意。

  曹壯他們攻入給陽關後打下了一處庫房,里頭有一些療傷的藥品,劉湛命人悄悄運回來了沒有上報,戰後傷藥緊缺當然要先緊著自己人用。

  劉湛讓張小滿清點人數,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三人,其中有一百多人重傷,能不能熬得過去還不知道。

  給陽關打下來之後,大皇子率領中軍精銳進城接管給陽關,此時城中一片歡騰,全是那些坐享其成的士兵們在慶賀。

  期間有人來過劉湛這處小院,看到滿地傷員又走了,也不知道上頭有沒有別的安排。

  劉湛也不想管那麼多了,他組織幾個沒怎麼受傷的士兵先架鍋煮點吃的給大家恢覆體力。

  大家身上隨身帶了些幹糧,有窩頭有肉幹,張小滿帶人把幹糧收集起來一鍋煮了分著吃。

  給陽關里的糧倉都是空的,燕軍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死守,估計燕軍將領十分清楚他們抵擋不住楚軍的全力一戰。

  燕國位於北疆之巔,生存環境惡劣,百姓人口不足大楚十分之一。

  雙方都在對外宣戰時把人數誇大了許多,實際上此戰燕軍出兵約十萬守給陽關已經是全國兵力的一半。

  燕國後續還要守範陽關櫟陽關還有蒼霞平原上的各縣各鄉鎮,不可能傾盡全力跟楚軍近三十萬人在給陽關死磕。

  雖然燕軍丟了給陽關,實際上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楚軍此戰傷亡慘重,可謂是殺敵五百自損一千!

  劉湛麾下三千人只活下三分之一已是萬幸,多少營隊整營無一人生還。

  除了大皇子麾下的三萬多精銳,其余各軍粗略估計活下來約萬余人,楚軍大概還有十萬人左右,其中半數負傷累累無法立刻再上戰場。

  也就是說,這一戰楚軍死了近二十萬人!

  這次北伐,大楚傾盡全國之力調集的近三十萬人就這樣斷送了三分之二。

  大楚也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可能再發動大規模的戰爭,這就是燕軍不惜犧牲七萬鐵騎守給陽關的目的!

  電光火舌間劉湛忽然想明白了什麼,或許大皇子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給陽關!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跟燕軍周旋,所以他一來就要求跟燕軍決戰,所以他打壓思路跟他不一樣的張泰寧,他只要給陽關,不惜用二十萬條人命去換!

  此時北伐大捷的捷報已經八百里加急遞送入京,收覆給陽關挽回了宣帝的臉面這就足夠了,日後蒼霞平原這場仗要打多久,要怎麼打都無所謂。

  給陽關往北是大竹坪頂高地,晉陽城位於大竹坪頂高地連接著齊雲山。

  給陽關往西是芙蓉坪頂高地,芙蓉坪頂高地背靠湟川天險和齊雲山,給陽關往南是羊背坳丘陵地。

  給陽關往東才是蒼霞平原,拿回給陽關便給大楚在北疆劃了一條清晰的防線。

  大皇子或者說是周氏集團的目的意在重新劃分北疆勢力,此戰之後,晉陽城包括駐紮在給陽關的北軍都是周氏的囊中之物,周氏欲取代顏氏!

  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犧牲二十萬人的性命,劉湛自認已經十分涼薄,但是跟這些人相比當真是差得遠了。

  「頭兒,我為你卸甲,你睡一會吧。」劉湛想得入神,張小滿過來喊了他好幾聲才回神。

  脫下鎧甲劉湛才知道自己背上原來中了兩箭,腰腹處也有刀傷,小傷口更是多不勝數。

  幸好他的鎧甲是精鐵打造足夠堅硬,都是皮外傷瞧著傷痕累累卻無大礙。

  說起來劉湛身邊大部分親衛都活下來的還得感謝這身精鐵鎧甲。

  若不是鐵匠作坊緊趕慢趕的趕出一千套鎧甲,劉湛最核心的這批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一半,如今放眼看去大部分人都還在。

  雖然已經十分疲憊,但是劉湛大腦清晰的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在這里躺著,即便他已經累得隨時都能昏睡過去。

  隨便裹了裹身上被血浸透的衣衫綁上腰帶,劉湛拿起佩刀帶上幾個人果斷出門。

  給陽關大捷,他為大皇子浴血奮戰為大皇子撞開給陽關城門得讓正主知道,否則兄弟們都白死了!

  劉湛先是讓張小滿帶人散布流言,逢人便說他們營的副尉劉湛帶頭打開給陽關城門,第一個沖入給陽關,把過程說得繪聲繪色。

  至於劉湛自己,他第一時間打聽到了大皇子正在慰問受傷將士。

  以大皇子的性格此時肯定在抓緊機會塑造他未來仁君的人設,劉湛特意滿身血污又疲敝不堪的從大皇子前方路過。

  「等等,你是那個……」大皇子對劉湛有點印象但是一下子想不起來。

  劉湛抱拳道:「見過大皇子,小將是您麾下副尉劉湛。」

  「對,是你。」大皇子見劉湛身上的衣裳沒有一處是沒有血的,眼里有了些動容。「你受傷了怎麼不好好養傷這是要去哪?」

  「回大皇子,小將正要找軍醫取點傷藥。」

  大皇子立即問身旁的人慍怒。「軍醫在何處?怎能讓戰士自己去找?」

  隨從知道大皇子脾性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該怎麼表現。「屬下立即帶劉副尉去找馬太醫!」

  劉湛正想離開旁邊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這不是第一個打開城門殺入給陽關的劉副尉嗎?」

  大皇子怔了怔。「是你打開了給陽關的城門?」

  劉湛抱拳回道:「小將職責所在。」

  大皇子對這一場勝仗的每一個細節都十分感興趣。「當時是怎樣的情況?你給本殿下仔細說說。」

  此時沒人留意那個為劉湛說話的人起了話頭便一溜煙的走了,瞧背影正是張小滿。

  劉湛不卑不亢的概述如何撞開城門如何殺入城中又如何與守軍搏鬥,此時大皇子看劉湛的眼神才有了幾分認真。

  大皇子身邊都是馬屁精紛紛附和。「劉副尉,你立了這樣大的功勞怎麼不第一時間告訴大皇子殿下?」

  劉湛撿好聽的說:「為大皇子拿下給陽關是小將職責所在,大皇子統帥三軍日理萬機小將不敢叨擾。」

  大皇子哈哈一笑,心里十分受用。「你身上還有傷快去給太醫瞧瞧,年紀輕輕切勿留下病根,你叫劉湛是吧,本殿下記住你了。」

  劉湛也確信這次大皇子不會再忘了他的名字。

  當天張小滿發散的流言也傳到了大將軍周澶耳里,劉湛確實是第一個沖入給陽關的人此事不假,只是在於有沒有人知道罷了。

  給陽關里都在傳劉湛率領麾下士兵第一個進入給陽城的事跡,這份戰功總不能無聲無息就沒了。

  北疆大捷的捷報在兩日後到達京城。

  捷報一貫的報喜不報憂,只說全殲燕軍七萬鐵騎並三萬守軍對陣亡將士則含糊其辭,朝中世家都是人精沒有人在這大喜的日子里觸宣帝黴頭。

  宣帝大喜,當天開太廟告慰先祖,並派人把北疆大捷的消息傳遍全國,令舉國歡慶。

  大皇子被封為睿王,同時宣帝明確由大皇子都督北疆諸事。

  從此大皇子可以自主任命北疆的所有官員,在周澶的提議下大皇子立即提拔了一批人上來填補軍中空缺。

  劉湛官升一階為七品校尉,又為他補充了麾下士兵的空缺,他依然是帶三千人,這個編制在軍中按例可以再設一千戶,劉湛請示大皇子把韋成貴升為千戶。

  這幾日給陽關內外都在忙著修葺防禦工事還有打掃戰場,除非重傷動彈不了,所有輕傷士兵都要去幫忙。

  劉湛不想放棄一點希望親自帶著曹壯他們去打掃戰場尋找自己人。

  他畢竟有後世的醫學常識,想到也許會有昏厥假死的兄弟被活埋了,沒想還真讓他們撿回來了幾人。

  如此便到了七月。

  大皇子命前鋒將軍徐牧遠為給陽關主帥帶領左鎮軍將軍張泰寧右鎮軍將軍歐陽傑鎮守給陽關。

  余下的北軍部隊也一分為二,大皇子和大將軍周澶帶領四萬人進駐晉陽城,余下士兵留在給陽關。

  周氏的目的是取代顏氏在北疆的勢力,如今北軍已經在周氏手中,只要再拿下晉陽城,顏氏在北疆的時代就徹底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屈辱後面都會加倍討回來





第36章 晉陽

  從給陽關到晉陽城快馬只需要半天時間,已經晉升睿王的大皇子和大將軍周澶在五千騎兵的護送下先一步前往晉陽,余下大軍按正常速度行軍。

  晉陽城里的顏氏耳目眾多早就收到了睿王要駐紮晉陽城的消息,晉陽郡守顏啟嶸率領顏氏宗親和晉陽城上下大小官吏鄉紳早早等候在城門外。

  「罪臣顏啟嶸拜見睿王,拜見大將軍!」

  睿王一身戎裝騎在馬上俯視,他沒打算掩飾自己對顏啟嶸的輕蔑和不屑。

  尤記得八年前顏啟亮進京參加先帝萬壽節,那時他還只是親王之子。

  隨行的顏氏子弟眼高於頂,雖然沒有對他言語不敬,但是顏氏子弟那種骨子里高高在上的神態還是讓大皇子耿耿於懷。

  「你怎麼還有臉面穿戴大楚臣子的冠帶?」睿王嗤笑。

  「你們顏氏丟了大楚的三關四縣三十二鄉千里沃土,怎麼沒有自盡以全忠骨?本王可是記得,顏啟亮在先帝萬壽節說的話,他說顏氏忠骨日月可鑒吶。」

  城門樓外人雖多但一片寂靜,顏啟嶸匍匐地上不住地發抖。

  睿王哼了一聲。「來人,脫了顏啟嶸的冠帶將其貶為庶民!」

  「且慢!」

  顏啟嶸身後站出一名衣著華貴的老夫人。

  「老身陳氏,見過睿王殿下。」老夫人由兩名丫鬟攙扶著站到顏啟嶸前面,她直視大皇子絲毫不懼。

  「老身乃大楚開國皇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先帝又加封老身為超一品貞敬夫人有面見天子不拜之權。」

  睿王並不認識她也不知道世家那些彎彎繞繞,周澶反應了過來立即拱手。「原來是顏氏老太君,周氏宗子周澶見過老太君。」

  顏氏老太君乃京城陳氏的嫡小姐,現任陳氏家主的胞姐,這個陳氏就是被毒殺的三皇子的母族,陳氏與周氏可謂是有血海深仇!

  顏氏老太君昂首挺胸目不斜視,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周澶,只見她厲聲質問。

  「大楚律例四品以上地方大員任免須由聖上禦批,老身敢問睿王殿下一來就奪郡守冠帶,是否有聖上禦批的旨意。」

  睿王臉色逐漸陰鷙。「父皇許本王都督北疆諸事,怎麼?本王還拿不了區區一個四品官員?」

  「睿王殿下手握雄兵自然可以,但是!」顏老太君魏然不懼。「睿王殿下若要越權處置晉陽郡守便從老身的屍體上踏過去,老身倒要看看大楚還有沒有王法!」

  顏老太君的話一落,城門樓上城墻上埋伏多時的弓箭手立即一擁而上彎弓搭箭蓄勢待發。

  「你要反了你!」睿王氣得炸起。

  周澶忙按住他。「睿王殿下請息怒。」

  顏老太君冷哼一聲。「睿王殿下無視國法在前,晉陽郡守也是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

  睿王此時真後悔自己只帶了五千騎兵過來,身後四萬大軍還要一天一夜才到晉陽,原以為拿下顏氏只是順手的事情,沒想到會冒出一個難啃的老骨頭!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次睿王和周澶都輕敵了。

  顏啟嶸被下屬們攙扶起來,只見他臉色蒼白看著嚇得不輕。

  顏老太君嫁給顏氏宗子一共育有二子一女,長子生長孫顏啟亮,次子生顏啟嶸,獨女嫁入二皇子的母族呂氏為宗子嫡妻。

  陳氏呂氏都被周氏所害,如今顏氏又陷落正是生死存亡之際,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何況是一地方豪族。

  顏氏百年根基都在晉陽,利益集團盤根錯節,顏啟嶸逃回晉陽之後聽從顏老太君的話收攏私兵重整防務。

  如今晉陽守軍有一萬人,燕軍來了顏氏會怕,睿王的楚軍來了顏氏還真的就不怕,睿王私自對晉陽用兵那是謀逆造反的大罪!

  周澶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按住大皇子。

  這兩舅甥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也是自持手中握有十萬大軍便想先聲奪人趁機拿下顏啟嶸。

  若是真的帶著四萬人來圍了晉陽也就罷了,偏偏嫌棄大部隊走得慢只帶了五千騎兵過來。

  若今日只有顏啟嶸或許會被兩人唬住交出郡守印信,偏偏他們忽略了顏氏八十高壽的老太君還在世!

  這位可是見證過大楚開國,也經歷過最風雨飄搖的那個年代,就睿王和周澶還真的唬不住她。

  周澶知道大勢已去忙下馬拱手道:「老太君誤會了,睿王殿下只是想給顏郡守一個教訓,畢竟失去萬里沃土身為皇子怎能不痛心疾首。」

  顏老太君氣勢收斂了一些。「老身也是護孫心切。」

  兩人各退了一步,此事就算揭過去了,只是睿王落個沒臉當天就成為了整個晉陽的笑話。

  顏氏把族中最大的一處別院收拾出來給睿王做臨時行宮,這處別院占地頗廣有亭台樓閣有荷塘假山,裝潢更是雕梁畫柱無不精致富貴。

  越是知道顏氏富有樹大根深大皇子就越是生氣!

  劉湛在兩日後到達晉陽城外駐紮,連他都聽說了睿王砸了顏家別院的事情,還有那天城門前的大戲事無巨細已經傳遍了整個晉陽。

  害,這還真是,劉湛笑得都直不起腰,不知道這兩舅甥是怎麼想的,帶五千人去掀人老巢?

  「小滿,你跑一趟把這信交給宋先生,要親手交給宋先生。」

  張小滿抱拳答應。「頭兒放心,我曉得。」

  安頓下來之後劉湛的心思便活泛起來了,看形勢短時間內不會再起戰事,他也好趁這段時間遠程遙控家里的事,總不能在軍中就荒廢了家里的事業。

  接下來劉湛萬萬沒有想到大皇子和顏氏的好戲還在後頭。

  沒過幾日睿王要接管晉陽城軍務又跟顏氏起了一次沖突,結果自然是顏老太君出面此事又讓睿王落了個沒臉。

  「舅舅!你不是說父皇很快就會答應罷免顏啟嶸嗎?這都一個月了怎麼京城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睿王一回來就砸了茶盞,又氣得摔了兩個花瓶。

  周澶也十分懊惱。「父親來信,說是被陳氏呂氏阻擾,陛下正猶疑不決。」

  「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睿王氣得來回踱步。「我不可能長時間逗留在北疆,如果不盡快把晉陽城收入麾下,等我走了你更加奈何不了他們!」

  「這是自然,我聽說四皇子最近也蠢蠢欲動。」周澶嘆息。

  「睿王殿下您聽舅舅一句勸,北疆大事不定不要貿然回京,陛下喜好不定,今日寵信二皇子明日就可以把二皇子貶去修皇陵,只有大權在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周澶苦口婆心。「陛下登基已有六年,這些年來任由諸位皇子爭來鬥去就是不立太子,您還沒看透陛下嗎?」

  「陛下把權力看得比自己兒子都重要,陛下是怕立太子會分了皇權。所以,殿下想要謀大事須看得更長遠才是,陛下一時寵愛跟手握實權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周澶畢竟也在朝堂浸淫多年,對於權術也有獨到的見解。「晉陽此事要徐徐圖之,一口吃不下顏氏這只臭蟲我們便分而擊之,殿下手握大軍何須顧忌。」

  睿王逐漸冷靜下來。「如何徐徐圖之?」

  此事周澶也仔細考慮過。「我們需要一個熟悉北疆內務的親信,先摸透顏氏的根基,再用些手段將其根逐一……」周澶做了一個切的動作。

  「此人舅舅可有人選?」睿王已經聽進去了越想越覺得可行。

  周澶沈吟。「我們帶來的親信里面沒有北疆出身的人,容我幾天寫信給父親讓他推薦兩個。」

  等京城送人來還得耽誤不少時間,睿王等不及了,他忽然想起什麼。「我有一人可以先用。」

  周澶也想起來。「您是說那個劉湛?」

  三天之後劉湛的出身和經歷事無巨細呈到了睿王跟前,劉湛的履歷十分幹凈普通,出身北疆農戶無權無勢,這種人最好拿捏。

  當然,以周澶多疑的性格還要再試探一番才能決定。

  來到晉陽已經有一段時日,這天睿王忽然召見讓劉湛十分意外。

  「小將見過睿王殿下,見過大將軍。」劉湛在睿王和周澶面前依舊是沈默寡言有些憨厚老實的模樣。

  周澶道:「聽聞你是北疆人,本將軍想了解北疆風土民情,你且說說。」

  劉湛抱拳。「小將定知無不言。」

  於是他從北疆氣候開始說起,漫長又嚴寒的冬季,短暫的夏秋兩季。

  一開始劉湛會挑一些有趣的方向說,例如齊雲上哪個山峰地勢最險要哪個山峰景致最美。

  他不動聲色的留意著周澶和大皇子的反應,發現兩人興致不高便轉方向,又說起了北疆民風彪悍開放,發現兩人興致還是不高。

  劉湛念頭一轉說起了北疆的行商,果然,睿王眼前一亮。

  在北疆做什麼最賺錢?糧食買賣,牛羊買賣,從南方販布匹絲綢到北疆價格能翻一倍,還有……

  劉湛思緒飛轉決定賭一把。「這些都只是普通商人做的小生意,像那晉陽豪族最賺錢的營生是買賣礦石。」

  「買賣礦石?什麼礦石?」睿王立即坐直了身子,就連周澶都認真的看著他。

  劉湛露出有顧忌的糾結表情。「請睿王殿下先恕小將無罪。」

  「本王恕你無罪,快些說。」睿王想知道的就是晉陽豪族的陰私。

  劉湛往前走了兩步壓低聲音。「回殿下,齊雲山上有私礦。」

  「是什麼礦?」睿王著急追問。

  要知道鐵礦銅礦銀礦這價值差別可大了。

  「有鐵礦還有……」劉湛在懷里掏出幾枚碎銀。

  睿王不明白,周澶卻立即會意,他出身世家當然明白世家大族背後那些來錢的渠道,這是私采銀礦鑄私銀啊!

  周澶附到睿王耳邊小聲低語。

  「好一個顏氏!」

  睿王氣得站起來開回走了兩圈。「好一個顏氏!他們已經坐擁北疆最富庶的蒼霞平原,竟然還貪得無厭私采銀礦!」

  他越想越氣。「不行,我得立即去信告訴父皇!」

  「等等!殿下莫急!」周澶忙攔住他。「我的殿下啊,你怎能將此事告訴陛下,殿下只要取代了顏氏這都是您的了!」

  方才睿王也是氣急了,經周澶提醒他一下子如醍醐灌頂,只要得到了這個銀礦,他便能擁有顏氏的財富,還何愁大事不成?

  「劉湛,你可知道此處銀礦在哪里?」

  劉湛搖頭。「顏氏鑄私銀是行商里公開的秘密,但是誰也不知道銀礦在哪里,齊雲山占地廣袤銀礦或許在其中最隱秘之處。」

  周澶上下打量劉湛,審視道:「顏氏鑄私銀此事當真?」

  這都是劉成在北疆行商的見聞,最初他們也吃過顏氏私銀的虧賠了好幾筆買賣,劉湛自然十分清楚。

  「顏氏私銀子比官銀要輕一些雜質多一些,行商都不願意收顏氏私銀,晉陽豪族跟行商做生意卻只付顏氏私銀。」

  劉湛又說出一個讓周澶眉心直跳的內幕。「這種銀子想要在中原流通還得拿回去重鑄,以十兩銀子為例重鑄之後還不到九兩。」

  顏氏不僅鑄私銀還短斤少兩,這里面得多大的利益,此時連周澶都心動不已更別說睿王了。

  周澶看劉湛的眼神有了幾分滿意。「依你看,如果睿王想收伏顏氏在晉陽的勢力該怎麼做?」

  「晉陽豪族依附於顏氏,這些豪族互為姻親關系,不僅控制著北疆商行,衙門里的濁官乃至於地牢里的獄卒都出自這些豪族。」

  劉湛逐一分析。「他們好比是顏氏的爪牙,殿下想要取代顏氏須要先收伏這些豪族,只要讓這些豪族轉而依附大皇子,顏氏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睿王聽得振奮非常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周澶則冷靜得多。「如何讓這些豪族轉而依附大皇子?」

  「殿下雖然手握重兵,但是在北疆沒有根基。」劉湛思忖片刻才接著說。

  「顏氏及豪族都知道殿下遲早要返回京城,因此表面恭順實則沒有把殿下放在心里。殿下若想取代顏氏需要先立根基,有了根基才能讓豪族信服。」

  周澶道:「你說的有理,但是晉陽城已經是顏氏的天下了,殿下想要在晉陽發展根基恐怕不易。」

  劉湛卻道:「北疆不只有晉陽城。」

  睿王心直口快。「還能有哪座城池會歸順本殿下?」

  「請殿下恕罪,沒有哪座城池會無條件歸順。」劉湛說的是大實話也不怕睿王聽了不舒服。

  「北疆兩座郡城一座州府都由百年大族控制不會輕易歸順任何一方勢力,但是有一座城池剛好有空缺可以鉆,殿下還記得岑州嗎?」

  睿王和周澶都沒有印象,周澶立即讓下人呈上北疆地圖。

  「殿下請看這里。」劉湛指著齊雲山深處。

  「岑州乃大楚開國皇帝所設的新州府,意在管轄齊雲山六縣以掣肘北疆兩大郡城的勢力,奈何齊雲山地處偏遠,岑州府一直沒能發展成為郡城。」

  劉湛篤定道:「因此岑州沒有大氏族,地方豪族也是一些只有二三十年根基的新貴,正所謂山不在高有龍則靈,有睿王殿下扶持岑州,此地大又可為。」

  「好一句有龍則靈!」睿王拍了拍劉湛的肩膀暢懷大笑。

  劉湛趁勝追擊單膝跪地向睿王毛遂自薦。「殿下,方將軍犧牲之後,岑州尉一缺正好空著,小將願意替大皇子收伏岑州奪下私銀礦!」

  此時睿王已經越聽越興奮,仿佛馬上就能收伏了北疆,劉湛自薦他便脫口而出。「好!本王許你岑州尉,你要盡快替本王拿下來!」

  劉湛忙跪下磕頭。「小將願為睿王殿下赴湯蹈火。」

  此時兩人都沒有留意到周澶的表情十分無奈,他這外甥就是心直口快太沒有城府了。

  「劉湛,雖然殿下已經收了你,但是本將軍還是要考驗你的忠誠。」周澶擺起姿態一臉肅然。

  劉湛又向大將軍磕頭。「小將願接受考驗。」

  可是劉湛萬萬沒有想到周澶竟然要他做這樣的事情,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份投名狀是要他徹底與顏氏為仇敵。

  回營的路上,劉湛一路無話,隨同的親衛見他臉色不渝也不敢打攪。

  回到營里劉湛叫來曹大壯。「叫上五名身手最好的兄弟,須得是出身天蒼村的可信的兄弟,晚上隨我去執行大皇子的命令。」

  夜里劉湛七人悄悄出了營。

  第二天早晨整個晉陽城都震動了,顏啟嶸的胞弟在家中暴斃!

  顏老太君當場就厥了過去,整個顏氏既震怒又惶恐。

  誰都知道這事顯然是沖著顏氏來的,是一個警告,也是一次報覆!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只有那位才有這個膽子這麼報覆顏氏,但是沒人敢去討說法,四萬大軍就駐紮在晉陽城外,誰敢動那位一根毫毛?

  就在顏氏震怒又混亂之時,劉湛已經帶著就職文書帶著他麾下三千士兵前往岑州。

  劉湛眼里一片冰冷。

  這就是鬥爭,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任何人都會成為權力的犧牲品。

  當年劉家輸了不也是如此?劉學逸的長子在路上生生凍死被冷漠的衙役就地掩埋的時候,劉湛就看明白了這個世界。

  睿王的投名狀他不能拒絕也沒有拒絕的權力,他不僅不能拒絕還必須快刀斬亂麻迅速辦妥。

  像睿王和周澶這些上位者最是多疑猜忌,若劉湛拖個一天半天,估計周澶就會猜疑他是不是給顏氏通風報信去了。

  北疆都督有權任免五品以下官員,睿王一句話,劉湛直接奪了方措要世襲給兒子的官位。

  此時的睿王和周澶對於劉湛來說,就像一座龐然大物無法撼動,對方隨便動一個指頭他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奪方氏的岑州尉,奪顏氏的私銀礦,劉湛也在賭。

  他相信自己能贏!





第37章 鎮壓

  從晉陽城到岑州府有三條路線,劉湛不知道睿王會不會派人尾隨監視,特意繞開武源縣繞了遠路。

  「頭兒,宋先生來信了。」

  自駐紮在晉陽之後,劉湛便與宋鳳林保持書信來往。這次來信宋鳳林在信中提到縣兵營的事情,武源縣尉一職不能長時間空缺。

  如今劉湛已經歸到睿王麾下,武源縣尉需要另作安排,宋鳳林的意思是曹鳴做事穩妥可勝任此職。

  另外還有一事,聞青山考上了秀才,可以給聞青山謀劃一個縣衙主簿的職位以方便行事。

  宋鳳林還不知道劉湛任岑州尉的事情,正好劉湛此行到岑州順便把曹鳴和聞青山的職位一並安排了。

  原本最多五天的路程,因繞路的關系隊伍整整走了八天才到達岑州府地界。

  沛萬善聽到下人來報說新上任的岑州尉乃睿王麾下中郎將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不會來了尊大佛吧?慌忙整理好身上官服冠帶出門迎接。

  當沛萬善看到身穿六品天青色武官服的劉湛時當真是楞了許久。

  「這、這……」

  劉湛搶在沛萬善話前道:「見過沛知州,本將乃北軍中軍大營麾下中郎將,奉北疆都督睿王殿下命令前來任職岑州尉。」

  兩人有過約定,在外要裝作不熟悉不認識。

  事出突然沛萬善差點忘了忙拱手。「原來是中郎將劉大人,本官一時沒反應過來,失禮失禮。」

  沛萬善客氣的將劉湛迎入衙門,曹壯李小連韋成貴三人隨同左右。

  直到進了沛萬善的書房關起門來只剩下自己人後,沛萬善這才高興得笑出聲來,眼睛都被肥肉擠成了一條縫隙。

  「我就知道公子並非池中之物,這不,年紀輕輕就是將軍了!」

  劉湛擺了擺手。「什麼將軍,不過是給睿王辦事賞的罷了。」

  他簡單的把事情經過跟沛萬善覆述一遍,還沒提睿王交代的秘密任務,沛萬善就已經忙不疊答應。

  睿王那是誰?貴為睿王又都督北疆,手中有兵有權,那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大熱的皇子啊!

  要是能坐上睿王這艘大船,想到日後從龍之功沛萬善就笑得停不下來。

  當然沛萬善沒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心思倒是門清,連稱呼都改了。「劉將軍您要怎麼做盡管吩咐就行,我等沒有不從的。」

  馬師爺親自為劉湛上茶,上等的雨前龍井茶香四溢。

  劉湛嘬了一口放下。「我想借睿王的勢完整控制岑州六縣。」

  沛萬善立即斂起笑容洗耳恭聽。

  「岑州府和武源縣是你我的根基所在,自然不能真的拱手送給睿王,這里面還得操作一番。」

  沛萬善精明的小眼睛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劉將軍請放心,我已經把岑州豪強收得服服帖帖,若有誰敢越過我們去勾搭睿王。」

  沛萬善哼了一聲,如今岑州軍政都在他們手里,捏死一個地方小族不就跟捏死一只螞蟻那麼簡單。

  「按規制我麾下還缺六千人。」劉湛拿出一份名單,里面有欠缺的兵力輜重等數。

  想要控制岑州六縣他們手中的兵自然不能少,沛萬善讓馬師爺記下,招兵一事明日就辦。

  這次劉湛升任中郎將兼岑州尉,他麾下的軍官也要重新調配。

  「我麾下大壯升七品校尉,小連和成貴升八品副尉,另外還有武源縣的空缺,曹鳴可任縣尉,聞青山得了秀才的功名可任主簿。」

  大楚地方官有極大的權力,像這樣的內部升遷,只需要沛萬善和劉湛兩人蓋印許可便行。

  至於能勝任其余五縣縣尉的人選劉湛都列在了名單里,牟然插人進去自然不妥,縣城雖小還需要謀劃一番。

  林林總總沛萬善都讓馬師爺記下,與京城劉家聯系和新縣令任免這些事情由沛萬善包攬,劉湛畢竟不方便直接跟劉家聯系。

  「還有一事,方氏在岑州的庶族也要尋個由頭處理了。」

  沛萬善有些為難。「此事要從長計議,方氏的嫡系乃大姓,若是處理不好被他們抓住把柄怕是會尾大不掉。」

  方氏在岑州的庶族沒出五服,雖然岑州方氏這一支幾代人都不爭氣但是好歹沒出五服說出去也是方氏親戚,岑州方氏真出了事方氏嫡系不會不管。

  這便有些難辦了。

  方措在給陽關一戰中戰死,軍功由兒子繼承,按大楚律例方措這一戰的軍功兒子最少能繼承方措在岑州任上的岑州尉。

  因為劉湛橫插了一杠子,如今方措長子只得了個七品校尉,劉湛跟岑州方氏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不管劉湛動不動手,岑州方氏都不會善罷甘休。

  劉湛問:「岑州方氏有幾口人?」

  沛萬善不知道劉湛想做什麼小心翼翼道:「岑州方氏沒有分家,一共七十多口人,具體名冊一會我讓馬師爺呈給你。」

  沛萬善擔心劉湛來硬的忙又補充。「方氏這一支庶族在前朝一直世襲岑縣縣令一職,大楚建國時將岑縣提為岑州設州府,方氏這才被奪了縣令。」

  沒有官身的家族不能自稱氏族,岑州方氏怎麼甘心淪落為地方豪強小族,於是年輕的方措變賣了家中數百畝良田投奔顏氏捐了個七品的校尉。

  早年北疆無戰事因此軍職跟空銜沒有多大區別,直到幾年前燕軍擾邊,方措不願意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便又籌了一筆銀子通過方氏嫡系謀劃在岑州任州尉。

  此事沒有操作得當讓顏啟亮提前知道內情由此得罪了顏氏,即便是這樣顏啟亮也沒能斷了方措的前程,可想而知方氏在岑州乃至北疆的人脈關系有多牢靠。

  劉湛靠著太師椅扶手不甚在意的說:「方氏再有能耐能越過睿王?咱們是給睿王辦事,現在的北疆是睿王的天下。」

  越是知道方氏不簡單劉湛就越堅定,若不把方氏從岑州府根除,日後他想做些什麼都有頗多顧忌,岑州方氏一定要除。

  「不知道公子有何計策?」沛萬善心里七上八下。

  劉湛的計劃也很簡單,他讓張小滿滿城散布消息,就說新上任的岑州尉是地方小族出身的寒門,靠關系上位替代了方措的兒子成為岑州尉。

  流言迅速傳遍了岑州城,三日後張小滿帶回來確切的消息。

  方措的堂弟方招在岑州兵營任副尉,他正糾結營中上千士兵欲在劉湛述職的第一天將劉湛拿下。

  第二天劉湛領著曹壯李小連韋成貴還有五百親兵到岑州兵營述職,其余兩千多士兵在城外駐紮。

  岑州兵營的守兵有一千多人由副尉方招帶領,方措出征前特意留下堂弟方招繼續把持岑州兵營,若他不測由方氏嫡系出面運籌讓方措兒子回來世襲方措的岑州尉。

  只是沒想到中途殺入了一個程咬金,試問岑州方氏怎麼甘心。

  在他們看來劉湛不過是一個寒門小族出身,只要將他拿下隨便按個罪名就能除掉。

  得知劉湛只來了五百人方招更加成竹在胸。

  卻不想想劉湛手下的兵都是在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好手,劉湛的親兵更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就方招手下這些老弱殘兵怎麼可能是對手。

  遠遠看去兵營里一片寂靜,方招手下的士兵都埋伏好了就等著劉湛上門。

  當劉湛帶著隊伍來到兵營校場,方招早就帶人等在那里了。

  「小小一個寒門庶子竟敢奪我方氏州尉,今日就教你有來無回!」

  瞧那陰陽怪氣的面孔,劉湛騎在馬上嗤笑。「就憑你?」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校場頓時成為了戰場。

  劉湛親兵圍成圓形方陣,盾兵在外,槍兵在內,上來一波殺一波,方招見形勢不對忙讓弓箭手開弓射箭,一時流箭紛飛。

  盾兵立即舉起盾牌擋下流箭。

  劉湛當然不會被動防守,擋下頭兩波沖擊之後,曹壯等人帶頭沖了出去,劉湛麾下親兵個個像頭壯碩的牦牛逮住一個撂倒一個,岑州守兵亂作一團。

  方招這時候才慌了,他們這些靠世家關系上位的兵官沒上過戰場,哪里見過正規軍的氣勢。

  就在方招想要跑時,已經是千戶長的郭東虎一馬當先沖到方招跟前,一把抓住方招一出手就把他兩條胳膊擰斷了,方招的慘叫聲響徹兵營。

  最後方招痛得面容扭曲連話都說不利索,像麻袋一樣被丟到劉湛腳下。

  賊首被擒其他蝦兵自然作鳥獸散,有些跑得慢的被抓回來綁了一並丟到一起看管起來。

  劉湛負手而立,他低頭面無表情的瞧著方招。「你知道本將最討厭你們什麼嗎?」

  方招嗚嗚的求饒。

  「本將最討厭你們自大。」劉湛冷笑。「你們在本將眼里不過是一群蛀蟲罷了,人分三六九等是本將兩輩子聽過最可笑的話!」

  方招這時候是真的後悔了,居然有人不懼怕世家,居然有人不把天下規則放在眼里,這是瘋子!方招眼里都是驚恐。

  「拖下去,軍法處置。」

  新上任的岑州尉在上任第一天就殺了方招的消息立即傳遍了岑州府,老百姓把這事當茶余飯後的談資,豪強們卻是被驚住了。

  在這個時代人分三六九等,一流世家跟二流世家之間,二流世家跟地方小族豪強之間,小族豪強跟老百姓之間,彼此之間都有著一道跨越不過去的壁障。

  層次分明的階級猶如一個堅不可摧的金字塔,上位者能決定下位者生死命運,下位者不能以下克上,這是近千年來的規則。

  新上任的岑州尉不過是一個出身農戶的寒門竟然敢一上任就殺了方氏的人,以下克上大逆不道!

  次日岑州方氏聚集起數百名護院打手氣勢洶洶的圍住了州府衙門。

  方氏族人披麻戴孝在衙門前又哭又鬧的威脅,若是沛知州不把劉湛拿下他們就要拿下沛知州抵命。

  「劉將軍呢?怎麼還沒過來?」沛萬善急得滿頭大汗。

  眼看方氏族人越鬧越兇有誓不罷休的趨勢,鬧哄哄的圍觀人群突然受到了驚訝一般的驚呼開來退到兩旁。

  只見身穿鐵甲手持長棍的士兵從長街那邊奔襲而來,人數有上千之眾。

  士兵一來二話不說就打,方氏圈養的護院打手怎能跟上過戰場見過血的士兵相比?一時衙門前滿地哀嚎。

  李小連騎在馬上漠然冷視。「大人有令不許打頭,把手腳打斷了就行。」

  另外又有士兵去控制方氏族人,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抓了用繩索綁起來,雖然被綁起來了方氏卻依舊趾高氣揚。

  「卑賤奴子!目無王法的狗東西!我已去信宗家,你敢動我們方氏一根毫毛試試,我定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身為知州縱容賤戶以下犯上,我定要宗家參你一本!」

  「今日之事,我方氏不死不休!」

  劉湛騎馬帶著十幾名親衛不急不忙的來到。「怎麼的,你們方氏宗族是要帶兵來打岑州?」

  那個帶頭罵得最兇的年輕人被噎住。

  隔壁一名中年人罵道:「你就是劉湛?好你一個賤戶,竟然敢亂殺我方氏族人,今日這事我方氏告到禦前也要把你碎屍萬段!」

  劉湛笑了,招了招手,張小滿立即打開手中公告朗聲讀了起來。「方招其罪有三,一違抗軍令,二埋伏謀害上峰,三意圖謀反,按大楚軍法斬立決!」

  四周驚呼聲此起彼伏。

  「不可能!是你憑空捏造!」

  啪嗒——劉湛擡手朝那人的臉上甩了一鞭子,鞭痕立即滲出鮮血,頓時把人給打懵了。

  「本將是北疆都督睿王麾下中郎將!本將奉睿王命令接管岑州兵營,軍營內務豈是你區區一個庶民能夠議論!」

  劉湛冷冷道。「燕人二十萬大軍就駐紮在蒼霞平原,北疆危難之際爾等自稱大族卻在此圍了衙門,是要趁機造反嗎?你們眼里還有沒有睿王殿下,還有沒有大楚!」

  劉湛一席話把在場所有人都鎮住了。

  這些世家大族制定了天下規則,人分三六九等庶民不能以下克上,所以方氏敢帶人圍了衙門敢叫囂要劉湛償命。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在朝代一次又一次的頻繁更疊中有些東西已經悄悄發生改變。

  所有的規則在絕對的權力面前一切都是空談!

  這天下不再是規則的天下,而是軍權!

  劉湛弄這一出就是要告訴岑州人,這里已經變天了!

  岑州屬於他劉湛,而他劉湛是睿王的人,那些想要蠢蠢欲動的世家先掂量掂量自己。

  睿王都督北疆,周氏把控朝堂,誰敢在這個時候找不痛快?區區一個二流的方氏?

  「方氏犯上作亂,即刻逐出岑州府,財產全部充公。」劉湛冷聲下令,士兵立即將方氏族人提溜起來趕走。

  衙門里的沛萬善親眼目睹這一切都楞了。

  他內心的沖擊不比岑州豪強少。

  這是一個殺伐果決的年輕人,在他眼里沒有規則只有他手中鋒利的刀,他今天能殺不聽話的方招,明天就能殺任何一個違抗的人。

  劉湛要掌控岑州府不僅僅是要大家表面恭順,而是打從心底里畏懼!





第38章 許久沒見

  劉湛全權接管岑州兵營,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整頓軍務,同時征兵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

  之前有一些富裕的軍戶用錢買了缺不用上戰場,這次劉湛全部清查一個都不能漏,他的目標是增兵到一萬,然後逐步控制岑州所轄其余五縣。

  這日親兵忽然來報。「將軍,有故人來訪。」

  「故人?」劉湛正光著膀子跟曹壯對打,想著是不是京城劉家來人了。

  前幾日京城劉家那邊回信了,有兩名舉人出身的家族外婿已經動身前往岑州,調職的文書也一並準備妥當,只等著人一到就接管永寧縣定邊縣。

  張小滿手腳麻利的為劉湛批上官服。

  「人在哪里?」劉湛拿起佩刀別在腰間帶上兩個親兵邊走邊問。

  引路的親兵恭敬道:「在營外的溪澗旁等著。」

  劉湛也沒有問是誰反正見了面就知道了。

  最近他忙得焦頭爛額,岑州府內的事情是定下來了,可岑州其余五縣還沒掌握,這里面彎彎繞繞的實在令他頭疼。

  九月初秋,齊雲山已是涼風習習,林子里的楊樹楓樹葉子落了滿地,劉湛想著事心不在焉的踩著枯枝黃葉朝溪澗走去。

  「頭兒!」曹鳴激動不已的抱拳。

  沒想到是武源縣來人了,曹鳴怎麼過來了,難道?

  劉湛望向林子里面的溪澗,只見那人一襲青衫負手而立,眼角上挑的丹鳳眼平靜無波的望著這滿林子或紅或黃的落葉,身姿淡然仿若水墨畫般的一幕。

  這個讓他魂牽夢系的熟悉身影,劉湛眼里再也容不下旁的東西。

  擡了擡手,劉湛示意他們先回去。

  曹鳴心里門清,他立即帶著隨從士兵撤出林子在外面守著。

  聽到身後的動靜宋鳳林回過頭來。

  滿打滿算兩人只是有十個月沒見,眼前的劉湛卻讓宋鳳林有一會的楞神。不僅僅是黑了高了壯了,還有劉湛渾身上下的氣勢,像已成氣候的猛虎鋒銳逼人。

  「我可想死你了。」就在宋鳳林還沒反應過來時下一刻他就被人舉了起來,劉湛將人輕松托到胸前。

  宋鳳林仰天無語,哭笑不得。「放我下來。」

  「不放。」劉湛亂親一通,親他的臉,親他的下巴,親他抹了蜜似的嘴。

  宋鳳林雙腳離地不得不扶著劉湛的肩膀穩住自己,劉湛那雙胳膊像鐵臂似的圈著他推也推不動。

  「別鬧!」

  劉湛親著宋鳳林又嫩又香的脖子,說話一改人前的強勢變得沒個正經。「好幾次都在夢里要你醒來都要難受半天,我都快憋出病來了。」

  宋鳳林躁得滿臉通紅。「閉嘴!我有正事找你,誰跟你說這個!」

  劉湛沒臉沒皮又道。「我本來打算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就回武源一趟找你泄火,這下好了省得我跑這一趟,咱們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宋鳳林連脖子都紅透了,他算是明白了這會跟劉湛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先放我下來!難道你想在這里?」宋鳳林無奈的瞪著他,雖然氣勢弱了點但是那種劉湛敢在這里亂來他就馬上走人的決心還是表達出來了。

  劉湛嘿嘿一笑。「這里也沒什麼不好,曹鳴他們在外面守著。」

  「你!敢!試!試!」宋鳳林咬牙切齒的掐他的臉。

  「但是你不能讓我就這樣出去吧?」劉湛放下宋鳳林示意他看。

  劉湛摟著人眼里含著精光的哄。「你幫我?」

  「不行!」

  「就摸摸。」

  「不行!」

  「我保證很快。」

  「不……」

  這臭流氓!!!

  入秋之後齊雲山開始晝短夜長,岑州兵營,劉湛的書房里一燈如豆,宋鳳林就著昏黃的小燈看前幾日京城劉家的來信。

  張小滿和曹鳴親自擺飯,有肉有酒,擺了滿桌之後安靜退下。

  「劉家送來的這兩人只是庶族外婿並非家族子侄信得過嗎?」宋鳳林看完信問。

  劉湛歪在炕上看著宋鳳林在燭光下柔和俊美的側臉,笑了笑溫和道:「不要緊,到了我的地盤敢不聽話便教他有來無回。」

  說話聲音雖溫和但宋鳳林還是聽出了劉湛話中的冷酷含義。

  這次宋鳳林秘密前來岑州見劉湛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劉湛殺方招驅逐岑州方氏這樣大的事情沛萬善自然不敢瞞著劉學淵,收到信的那天劉學淵氣得一天不吃不喝。

  人分三六九等這套規則已經存續幾百年了早已在天下世家心中根深蒂固,劉湛此舉殺的不是方招而是要與天下世家為敵,以下克上乃大忌!

  宋鳳林合上信,心里嘆了口氣。「你總不能每次遇到不臣服的人就殺了,殺人能使人畏懼但是不能讓人尊敬你信服你,天下諸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如果此時說教的人是劉學淵或者旁的人劉湛大概已經跳起來了。

  他是遇強則強的人,他就是這麼橫,他心中有股不服天不服地的氣,全靠這股氣他上輩子這輩子才能走到現在這一步,才能在屍山血海的戰場里殺出一片天地。

  劉湛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在睿王在大將軍面前委曲求全之時,他心中一片清明,他可以勇往直前,他無所畏懼。

  劉湛的眼神不動如山,一顆心猶如磐石。

  放下書信,宋鳳林來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心中有丘壑,對事判斷處置自有高下,然則當今天下世家盤桓數百年,其中關系盤根錯節,歷朝歷代多少帝王都想將之根除,但無一例外以失敗收場。」

  宋鳳林認真道:「這是因為等級制度乃世家根骨,以下克上動了他們賴以存續的根骨,你會被天下世家合而攻之。」

  世家之間互相攻伐只是皮肉之傷,但是動了等級制度等於動了天下世家的根骨,這可是大忌!

  劉湛漆黑的瞳孔似有光在明明滅滅。

  「三公九卿王侯將相超一等世家殺人官府不問,四品以上一等公卿世家殺人官府問而不審,五品以下二等世家殺人官府審而不判。」

  宋鳳林坐在炕沿上。「這只是世家子弟殺世家子弟的前提,上三等世家能判下六等庶民生死,此為天下上三等世家大族的特權。」

  劉湛漆黑的瞳孔一縮。

  「不僅如此。」宋鳳林接著道。「天下氏族大姓都有定數,氏族大姓經過歷朝歷代整理成冊,上三等世家之間的等級排序或有變動,寒門卻是永世不可能成為世家。」

  當今天下人分三六九等,上三等分別是勳貴和大氏族世襲朝廷及地方要職。

  中三等為小族、良民、商戶,這些都是地方小族,而小族則是出了五服又沒有官身從而被摘下來的氏族後裔。

  下三等為軍戶、匠戶、佃戶,此三等均是匠籍,也就是常說的賤籍。

  說到這里宋鳳林忽然嘲弄的一笑。「至於奴籍不在九等之內,或可比作牲口。」

  聽到這里劉湛笑了,笑得肆意笑得張揚,他拉上宋鳳林到八仙桌前坐下,又笑著為他斟酒。

  「我有一句話,世卿不知道聽沒聽過。」劉湛幹了一杯,烈酒下肚火辣辣的。

  「那句話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宋鳳林整個怔住。

  這是另一個時空里一個國度在經歷上下五千年後總結出來的一句話,此時提前了二千多年出現在宋鳳林耳邊無異於一道驚雷。

  自周起天下氏族大姓講究出身講究等級已經深入每一個人的骨髓,人生來便分三六九等,而現在劉湛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此話可謂是大逆不道之極!

  劉湛看著宋鳳林,看他因震驚而圓睜的丹鳳眼,笑了笑,而後目光堅定的看著他。

  「睿王乃諸皇子中最有權勢最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所以睿王不可能常駐北疆。而大將軍周澶乃周氏宗子下一任家主,他也不可能常駐北疆,所以他們都著急想要盡快控制北疆。」

  劉湛漫不經心的喝酒吃著肉。

  「晉陽有顏氏掣肘,瑞昌有沛氏掣肘,岱州有方氏掣肘,這些北疆排得上號的世家都不是省油的燈,怎麼可能乖乖向睿王俯首稱臣。」

  「只有我岑州願意為睿王馬首是瞻。」劉湛朝宋鳳林擡了擡手中酒杯。「而且,只有我劉湛有這個膽子敢成為睿王的刀,替他掃凈北疆不願意臣服的世家。」

  劉湛越是得罪北疆地方氏族睿王和周澶就越信任他重用他,因為與北疆世家為敵的劉湛除了依靠睿王和周澶別無選擇,這樣的人最安全最好用。

  但是對於劉湛來說,這無異於一把雙刃劍,若他無法完成任務,他就是睿王的棄子,隨時要被睿王推出來當替死鬼平息諸世家的怒火。

  這些劉湛都知道,甚至是深思熟慮之後依然選擇這樣去做。

  宋鳳林那雙冰晶一般的丹鳳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劉湛,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眼前這人,但是在這一刻宋鳳林有一種眼前這人既陌生又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抓了獵物就屁顛屁顛的來討好心上人的野小子了,這是一個胸有丘壑深謀遠慮的男人,他已經是能掌握一方權勢的男人了。

  猛地回過神來,宋鳳林幹了杯中酒,他不常喝酒但是現在他需要一點醉意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

  「我答應你後續行事會更謹慎一些,能避免起沖突就盡量避免。」劉湛替他夾了一筷子肉放在白米飯上。「先吃飯吧,飯菜要涼了。」

  宋鳳林細嚼慢咽的吃著。「收伏余下的岑州五縣還需從長計議,一些不能用的人可想辦法或升遷或平調,地方豪強刺頭可以打壓可以威逼,不到逼不得已莫要趕盡殺絕。」

  「我曉得,最遲來年春天我必將岑州內外安定下來,項時接你過來主持大局。」

  劉湛咧嘴一笑,殷勤的又是斟酒又是夾菜。「你知道的,我不願意去想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想不通我便用拳頭解決,你若來了我都按你說的辦,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飯罷,劉湛已經差人在里間備了滿滿一桶熱水給宋鳳林梳洗,甚至親自為宋鳳林寬衣,那細致的模樣某種意圖呼之欲出。

  宋鳳林沒好氣的將他趕出里間心里明鏡似的,劉湛知道他臉皮薄也不好太過分。

  當宋鳳林穿著單衣從里間出來便立即被劉湛打橫抱起,劉湛憋不住火只要上了炕便滿心滿眼都是某些事。

  「你別……」宋鳳林面紅耳赤的推拒。

  衣服不知道被扔到了哪個角落,窸窸窣窣中劉湛忽然停下了動作,怎麼還不如從前了?

  往常在武源縣宋鳳林隔天便喝鹿血調理身體,這次出來岑州他定然有好些天沒喝。

  劉湛心里越發有些不好的預感,心想先瞞著回頭找大夫問問。

  此時人在懷里劉湛是再也不想忍了。

  「今晚來點不一樣的。」劉湛痞笑著親吻他的唇。

  天知道宋鳳林最怕他說這句話,直到……他就恨不得將劉湛埋進坑里。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刷新了他的認知,宋鳳林一開始又驚又怒又窘迫,漂亮的丹鳳眼里都是屈辱的淚水。

  劉湛在耳旁呢喃著什麼他也聽不進去,在最後那一瞬間宋鳳林一團漿糊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他完了。

  次日天方蒙蒙亮,岑州兵營便響起了鼓點,全營士兵都要集合早訓。

  伴隨鼓點劉湛神清氣爽的出現在校場,他隨手把官服下擺別在腰間走到武器架取了一把戰戟,而後抓小雞似的逮了曹鳴對打。

  他們這十來個最早跟著劉湛的少年,如今職位最低的都是千戶長了。

  每一個都由劉湛親手調教出來,目前只有曹鳴沒跟在劉湛身邊,曹鳴似乎也憋了一股氣更是用盡了全力在跟劉湛過招。

  最後還是劉湛更勝一籌。

  曹鳴力竭躺倒在地上,劉湛走過去將他拉坐起來。

  「頭兒,你讓我跟在身邊吧,我也想上戰場。」曹鳴哭喪著臉。

  劉湛摸了把臉上的汗。「以後有的是機會。」

  曹鳴哀嚎。「可是時間久了你就忘了我了。」

  劉湛好笑的拍了一把他的後腦勺。「想什麼呢,大家的父母妻兒身家性命都在武源縣,換了別人去守我怎麼能安心,待岑州大局定下來我自然會帶著你。」

  「真的?頭兒,這可說定了啊。」曹鳴嘿嘿笑著爬起來跟著劉湛屁股後面晨跑。

  「武源縣一切都好,我派了一百士兵常駐在雲中書院附近,平日里天蒼村也不許外鄉人進出,若有異動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當天宋鳳林睡到了日上三竿,到了午時方渾身酸痛的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了罪魁禍首。劉湛合衣側躺在他旁邊看書,宋鳳林二話不說抄起一本書就砸了過去。

  「謀殺親夫啊你。」劉湛不躲也不閃被砸了一腦袋還嬉皮笑臉。

  想起昨晚被翻來覆去的折騰宋鳳林便氣不打一處來,擡起腳就踹,被躲開了再踹,這沒臉沒皮的臭流氓還逼他說那些下流的話光是回想都臊得慌。

  「哎哎,別踢下面踢壞了以後只能用五指姑娘了啊。」劉湛握住那只白皙的玉足不撒手。

  什麼五指姑娘?宋鳳林楞了一下方反映過來,頓時雙耳都紅透了。

  正是因為他一逗就面紅耳赤的這才讓某個流氓欲罷不能,劉湛趁機低頭吻了吻他的腳背,宋鳳林整個觸電一般的收回腳慌忙藏進被子里。

  劉湛心里更加癢癢,下一刻就撲了過去把人按住一通揉擰,所謂小別勝新婚,整整一天劉湛幾乎寸步不離的膩著,一到夜里就更加沒羞沒臊。

  因不便久留到岑州的第三天宋鳳林一行人啟程返回武源縣,臨行前他給劉湛留下了三萬兩銀票。

  「你在軍中也要孝敬上峰,雖然不多那些京城來的將軍不一定看得上,但是禮節還是要做到位,想來那些大人也不會跟一個窮鄉僻壤出身的小子計較。」宋鳳林語帶調侃。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窮鄉僻壤出身的野小子。」劉湛哈哈一笑。

  他親自為宋鳳林牽馬,兩人並肩走在林中小路。

  宋鳳林望著林子黃的紅的葉子眼里有些憂慮。「周澶那里,你怕是要親自走一趟解釋方招一事,位高權重的人疑心病也重,若不打消他的疑慮日積月累終成隱患。」

  劉湛摟了摟他的肩。「我會的,莫要擔心。」說罷長嘆了一口氣。「完了,我都舍不得讓你回去了。」

  宋鳳林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馬,遠遠墜在後面的曹鳴等人見了連忙也上馬。

  劉湛負手而立目光炯炯的看著馬上的心上人。「開春之後我來接你。」

  宋鳳林點頭,本想策馬就走的,心里到底是放心不下又叮囑。

  「比起睿王的信任,周澶的信任更為重要,沒有周氏的睿王什麼都不是,與老狐貍打交道切忌操之過急只能溫水煮青蛙徐徐圖之。」

  劉湛笑了。「我會的,回去替我問候老太太和父親母親。」

  宋鳳林看著劉湛,那雙丹鳳眼里眸光洌洌,像冰雪化作的一汪水清澈又澄凈。「保重。」

  說罷他策馬跑了起來,曹鳴等十幾名親衛忙策馬追上。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林中小道的盡頭,直到聽不到遠處的馬蹄聲,劉湛這才轉身往回走。

  長嘆了一口氣,劉湛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自嘲。「魂都沒了啊。」





第39章 周遭此人

  送走宋鳳林之後劉湛沒有返回兵營,而是進城找到沛萬善,他心里已經有了計劃。

  岑州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當然瞞不住睿王和周澶。

  上一世劉湛白手起家,對於如何籠絡上面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這件事他肯定要親自去給睿王和周澶解釋,而且不能空手去。

  晉陽城大將軍臨時府邸,別院書房。

  「整整三個月了,你們連顏氏下面一個小小的商行都拿不下來?」周澶氣得砸了手中的茶盞。

  一屋子親信謀士噤若寒蟬,所有人心里無不發苦,顏氏在晉陽經營百年根基深厚,哪里是外人想插手就能插手的?

  有句老話叫強龍難壓地頭蛇,正應了他們現在的處境。

  周澶心里是又惱又急,京城那邊陳氏呂氏夥同其他看周氏不順眼的世家在保顏氏。

  按道理說顏氏這種罪臣滅門十次都不足以贖罪,可是宣帝卻遲疑了,別人或許猜不透宣帝在想什麼,但是周澶心里很清楚,宣帝這是忌憚周氏!

  周氏族長貴為一國丞相執天下之牛耳,周氏已經踩所有世家一頭,如今周澶還成為北軍大將軍執掌北疆兵權,不僅如此周氏還是外戚。

  周氏乃大皇子母族,大皇子都督北疆又受封睿王,周氏這一族可謂是榮興之極,顯而易見的可以看到周氏未來有大氣象!

  宣帝生性多疑猜忌,他怎麼可能讓周氏的勢力在北疆發展壯大,為了制衡周氏在北疆的勢力顏氏就不能倒。

  正因為宣帝的態度顏氏越發囂張,甚至開始收攏私兵有重新組建顏氏軍的苗頭。

  「不能再這樣被動。」周澶心里火燒火燎不住的來回踱步。「一旦陛下招我回京,我們在北疆的謀劃便前功盡棄了。」

  雖然周澶平日里總勸大皇子不要著急,實際上他比任何人都著急。

  他不僅要搶在宣帝插手北疆前把顏氏拿下,他還得搶在睿王之前把顏氏拿下,明面上他跟睿王坐同一艘船,實際上周澶心里那桿秤由始至終只向著周氏。

  就在這時下人來報,岑州尉劉湛求見。

  周澶瞇了瞇眼,睿王派去岑州的那個小將?

  「那個殺了方措堂弟的劉湛?」其中一個謀士詫異。

  「怎麼一回事,你仔細說說。」周澶重新坐下。

  「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聽說劉州尉到岑州述職的第一天與方氏起了沖突,不僅殺了方招,還把岑州方氏給逐出岑州。」

  「以下克上大逆不道!」

  「寒門庶子豈敢如此張狂?」

  「此人不能用,懇請大將軍將其逐出晉陽。」

  一時書房里議論紛紛。

  「畢竟是睿王的人,還是得給睿王一分薄面。」最先說出劉湛殺方招的那名謀士道。

  周澶神色不變,他擡了擡手侍從忙重新呈上一盞茶。

  「公離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諸親信謀士起身告辭,面上恭順不敢違抗,眼神卻不住地看向那位被留下的年輕謀士。

  所有人心里都十分不屑,此人慣會逢迎討好,出身二流世家的庶支旁系就是上不了台面。

  「你怎麼看?」周澶撥了撥茶沫。

  沛公離不卑不亢。「岑州方氏乃岱州方氏的庶族,岑州方氏這一支一代不如一代,早就被顏氏掏空了,如今也就掛著二等世家出身的名頭罷了。」

  所以岑州方氏只是一個沒落的二流世家庶族,難怪會被一個小小的岑州尉欺負了。

  「劉湛此人很聰明。」沛公離又道。

  「哦?」周澶來了興致。

  沛公離笑了笑。「冒險拿下一個沒落的二流世家庶族,換來的卻是整個岑州的歸順,至此之後岑州地方小族誰還敢觸他逆鱗?」

  周澶楞了楞,他放下茶盞,眼中閃爍不知是喜是怒。

  偏廳里劉湛等了約有半個時辰才被領著覲見大將軍。

  「末將劉湛,拜見大將軍!」劉湛一進門便行了一個結結實實的跪禮。

  周澶沒有立即免他的禮而是沈聲呵斥。「大膽庶子,尓怎敢擅自處置世家子弟,就這一條本將軍今天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大將軍請贖罪!」劉湛整個一怔,似是嚇著了把頭匍匐得更低。

  「那方氏目中無人,我好歹是大將軍麾下的中郎將,我被折辱了就罷了,但是這些地方世家明顯不把大將軍放在眼里,我一時怒急攻心這才,這才失手把人殺了……」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面,這話正中周澶的心。

  顏氏連日來動作不斷,周澶心里正憋著火,那些地方世家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管周澶差人去做什麼總能被顏氏以各種理由擋了回來。

  周澶重重一哼。「你先起來。」

  劉湛連連道謝戰戰兢兢的站起。

  「你失手把人殺了也就罷了,怎麼還把方氏逐出岑州?」周澶又問。

  劉湛欲言又止,他看向一旁的沛公離。

  周澶忽然想起私銀一事,他擡了擡手示意沛公離先下去。

  待書房里沒有旁人,劉湛重新跪下。「末將沒有忘記大將軍交代的事情,一到岑州便著手調查私銀來源,奈何地方世家與豪強小族勾連猶如鐵桶滴水不漏。」

  此話不假,劉湛確實是立即調查私銀礦,不過呈報的內容里自然摻了水分,真真假假的反而更讓周澶相信。

  「這些小族里方氏最為囂張,若不將其打破根本無從入手,所以末將失手殺了方招之後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方氏逐出岑州。」

  周澶神色一凜。「查到什麼了嗎?」

  劉湛道:「有一些眉目了,有傳言在齊雲山北面那一帶,末將正打算帶人去核實。」

  「好、好!」周澶連連點頭,忽然話鋒一轉。「去過睿王府上了嗎?」

  劉湛低頭道:「還沒有,末將是大將軍麾下將領,理應先拜見大將軍。」

  周澶眼里有了些滿意的神色。「坐下吧,一直跪著做什麼。」

  「謝大將軍!」劉湛戰戰兢兢地挨著太師椅邊沿坐下。

  「岑州如何了?」周澶重新拿起茶盞小啄。

  「大部分豪強已歸順大將軍,還余下一些偏遠縣城沒有處理,最遲明年開春,末將定為大將軍全部拿下。」劉湛誠懇道,而後想起什麼迫不及待又說。

  「岑州知州也與末將一同來晉陽了,牟然求見怕失了禮數,所以讓末將先見過大將軍,他現在人就在府外侯著。」

  周澶的心情好了許多,哈哈一笑。「讓他進來吧,無須見外。」

  很快,沛萬善在侍從的引領下進入書房。

  「下官拜見大將軍,大將軍安康!」沛萬善這輩子就沒見過一品大員,此時是真真實實的畏懼,圓滾滾的肥碩身體像只笨熊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起來吧。」周澶心里最是瞧不起地方小官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但是面上還要維持他一派禮賢下士的作風。

  「大將軍,下官此行帶來了岑州三大姓豪強的賀禮,恭賀大將軍奪回給陽關。」

  沛萬善說罷,侍從恭敬呈上沛萬善帶來的賀禮,一共四個小箱子,一打開居然全是黃金,粗略看去最少得有兩千兩。

  「我等願以大將軍馬首是瞻。」

  這還是三個月來第一次有地方豪強主動歸順,周澶的笑容又多了幾分,他點點頭,侍從立即合上箱子收下了。

  劉湛道:「末將也為大將軍準備了一點心意,請大將軍笑納。」

  又有侍從為周澶呈上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張三萬兩銀票。周澶早就調查清楚了劉湛的出身,對於他只能拿出三萬兩銀子也沒有不悅。

  接著聊了一些岑州的瑣事,周澶也沒有留飯的打算,借口軍中有事便打發兩人離開。

  「殺牛還是得用牛刀啊。」周澶負手站起,北疆世家盤踞的局面他似乎找到打破的方法了。

  以下克上大逆不道又如何?他要的就是這種人!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侍從來報,說是劉湛和沛萬善往大皇子府上去了。

  周澶看穿一切似的成竹在胸。「讓他去吧,訓狗嘛,本將軍有的是法子讓狗知道誰才是他的主人。」

  同時劉湛卻松了一口氣,本以為周澶會在他身邊插人好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沒想到周澶倒是真的放手讓他去做。

  這一點讓劉湛十分意外,也許是周澶覺得他這個寒門庶子不足為慮,也許是像周澶這樣身居高位的權臣不屑在他小小一個州尉身上花太多心思。

  不管原因是什麼,劉湛很清楚絕對不會是因為周澶信任他。

  之後劉湛領著沛萬善拜見睿王。

  睿王一直不鹹不淡,架子端得極高,問了一些岑州的情況接受了沛萬善的忠誠便打發兩人離開。

  宋鳳林推測得不錯,睿王果然不主事,北疆大部分事務都是周澶在處理。

  兩人出門沒多久,侍衛來報,說是沛知州留下了兩名女子,問睿王如何處置。

  睿王先是一楞,而後招了招手。「帶上來給本王看看。」

  兩名女子戰戰兢兢的被侍衛領過來,那害怕的神色嬌媚羸弱,教人恨不得馬上摟進懷里安撫一番。

  這兩名美人是劉湛讓劉成特意從江南尋來的青樓女子,都是身子幹凈的處子且被調教得極好,賣身契和家人都被劉湛捏在手里,也不怕兩人傍上睿王後賣主求榮。

  睿王自出征以來身邊一直缺少體己的知心人,晉陽豪強不敢與睿王來往,睿王也不好過分張揚以免被人留下把柄,他身邊一直都只有侍衛侍候,誰也沒留意到這一點。

  看著兩名美人睿王滿意極了。

  心里也清楚這沛知州第一次來晉陽怎麼會知道他身邊缺體己的人,必定是劉湛那小子為他尋來的美人,不過大皇子還是大方的給岑知州也記上了一筆。

  返回岑州的路上,劉湛沛萬善一行人騎馬走在驛道,兩邊都是茂密的樹林,偶有行人路過都遠遠地避開不敢迎面上來。

  「我跟你們說,我第一眼瞧那位大人就知道他好哪一口,等他來到岑州看我為他再安排幾個美艷絕色,保準讓他欲仙欲死流連忘返。」

  沛萬善這家夥一路上吹大牛,葷段子是一句連著一句。

  曹壯幾人都成了親自然毫無顧忌,只有還沒開葷的李小連聽得滿臉通紅。

  韋成貴笑問:「敢問沛大人,您覺得那位好哪一口?」

  沛萬善嘿嘿一笑。「那位肯定喜歡年紀比自己大的女子,最好風韻猶存那種。」

  劉湛似笑非笑的走在前面也不搭腔。

  這時沛萬善想起什麼。「劉將軍,要不要我給你也尋兩個美人?」

  原本嘻嘻哈哈的隊伍卻突地安靜,沛萬善還沒察覺到異樣繼續說。

  「我看你身邊一直沒人侍候,以你這身份日後必定會迎娶大家閨秀,咱們這里的小族也配不上你,不如先收兩個小妾如何?想來以後的少夫人會諒解的。」

  劉湛噗嗤一笑。「罷了,我還不想英年早逝。」

  以宋先生的脾性,若沛萬善真送了兩個小妾給他,回頭他還焉有命在。

  「怎麼了?你已經定親了嗎?」沛萬善見劉湛明顯心里有人的模樣。

  曹壯和李小連幾個面面相覷,他們跟著劉湛的日子久了多少都會看出點端倪,不過他們從來不敢在此事多嘴只看破不說破。

  劉湛但笑不語,一揮馬鞭跑了起來。

  時間很快流逝轉眼齊雲山又到了冬季,十一月第一場初雪落下,齊雲山整片廣袤的山脈都披上了雪白的外衣。

  京城劉家派來述職的外婿到了,一人叫馮雪松,一人叫任文暉。

  馮雪松出身蘇州馮氏,他這一支馬上就要出五服了,卻已經超過三代人沒有官身。

  大楚明文規定,超過三代沒有官身且出了五服的氏族庶支都要降級為小族,這也是為了防止世家數量過多,降級之後哪怕後代再有後起之秀也不能成為世家了。

  任文暉的情況也跟馮雪松差不多,兩人都是不惑之年,想以舉人之身出仕又沒有足夠的錢財買通人脈,想考中進士出仕又因年歲漸長已經無望。

  兩人娶的都是劉氏庶族女兒,都是拖家帶口的前來上任,此番安排是劉同新的意思,父母妻兒都在北疆也就不怕兩人會生異心。

  當天劉湛擺了宴席給兩位接風洗塵。

  馮雪松和任文暉進入北疆前就知道內情,此時見了劉湛更加恭敬謹慎,劉湛見兩人都是老實本分的也十分滿意。

  現在岑州六縣之中,武源縣、定邊縣、永寧縣和章台縣都在劉湛手中。

  那章台縣的縣令是沛萬善的故友,因此沒有費多少功夫就拿下了,如今就只剩下山陽縣和山陰縣。

  山陽縣的縣令是顏氏外戚,山陰縣的縣令更是直接姓顏。

  岑州府及岑州六縣歸屬瑞昌郡,顏氏是如何把手伸過來在岑州府下面謀了個縣令的職位?

  劉湛直覺這山陰縣有貓膩,之前他打探私礦的消息,各方所得信息都指向山陰縣。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更進一步,那處私礦就一定要拿下來,不管用什麼方法,哪怕明搶!

  就在劉湛按奈不住想先一步到山陰縣刺探虛實的時候,聞青山親自帶了劉學淵的家書來到岑州。





第40章 執念

  「頭兒,老師要你務必在大雪封山前回家。」聞青山將家書呈給劉湛。

  「出什麼事了嗎?」劉湛疑惑的拆開信封。

  原來是劉湛過了年就二十歲了,及冠是大事家里決定要按禮制為劉湛加冠。

  所謂知子莫若父,劉學淵知道劉湛不在乎這些禮節特意讓聞青山走一趟務必把人帶回去。

  其實劉湛不想回去聞青山也奈何不了他,但是劉湛看到宋鳳林的冠禮也會一起舉行立即心動了。

  同時聞青山還帶來了一個消息,曹壯的媳婦生了個小子,就在聞青山出發那天生的,曹家人忙追上來請他傳訊。

  「哇哈哈哈哈!老子有兒子了!」曹壯那家夥又笑又吼的整個衙門都聽到他媳婦生兒子了。

  「還有一事。」聞青山笑道。「小連的婚事定在下個月,大夫人讓他也回去一趟在春節前完婚。」

  劉湛這才想起來打下給陽關那會,他曾寫信回去要劉家從族里選一個大家閨秀嫁給李小連,他自己倒把這事給忘了。

  「行吧,又是生兒子又是成親的,咱們便一起回去吧。」

  得了劉湛的準信,出身武源縣的大小兵官們無不歡呼開來,出來一年總算可以回家了!

  忽然劉湛想起什麼忙揪住曹壯。「你不是出來一年了嗎?你媳婦怎麼才生?」

  曹壯笑容僵住。

  「你不會……」劉湛瞬間覺得曹壯頭上綠油油一片。

  卻見曹壯討好的搓著大手求饒。「對不起頭兒,駐紮在筆架嶺那會不用出征我實在是太無聊了,有一晚上就偷偷騎馬回家了。」

  曹壯的媳婦便是那書齋周掌櫃的女兒,兄弟幾個都知道曹壯寵他媳婦是寵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摘星星給月亮的。

  劉湛板著臉佯裝生氣。「好啊你,從筆架嶺騎馬回去不眠不休也要一天一夜,你回去還有力氣辦事?還能生兒子?你確定是你的種?」

  李小連韋成貴幾人笑作一團。

  聞青山也打趣他。「回去瞧瞧就知道是誰的種了。」

  曹壯嘿嘿直笑。「一準是我的種,我媳婦我還不知道嗎。」

  又半個月之後,劉湛安排好岑州兵營內外瑣事帶上武源縣出身的一千名士兵回家。

  闊別一年回鄉,早年那十幾名跟著劉湛上山下河折騰的少年們都已經成長為魁梧的漢子,且每人身上都有官身,此番回鄉無不昂首挺胸神采飛揚。

  劉湛不想張揚便沒有提前派人通知武源縣那邊,當一千人的隊伍進入武源縣城走在那唯一的石板長街上時整個縣城都轟動了。

  人群前呼後擁的擠在兩旁,有親人在呼喚兒子名字,也有人當場相認。

  劉湛大手一揮。「散了吧,三日後在校場集合。」

  出征的三千人如今只回來了一千人,有喜極而泣一家團聚的場面,自然也有晴天霹靂崩潰哭嚎的場景。

  劉湛騎馬往衙門方向去,遠遠的他就看到縣令呂樹生和宋鳳林並排站在衙門外等著他。

  「恭喜公子凱旋歸來!」呂樹生深深作揖。

  「呂哥不必多禮。」劉湛下馬將他扶起,又看向一旁的宋鳳林。「我回來了。」

  宋鳳林穿著一件月牙白帶雜色兔毛夾邊的圓領袍,寒風夾著細雪吹起他鬢間碎發,丹鳳眼里有著微不可察的動容。

  「公子要先回家一趟嗎?」呂樹生熱情的問。

  劉湛極自然又順手的搭上宋鳳林的肩膀似摟非摟的帶著他走進衙門。「先把陣亡士兵撫恤一事辦完再回去,不能寒了兄弟們的心。」

  當天陣亡士兵的撫恤章程就定下來了。

  除了軍中按例給的撫恤銀子外,劉湛自掏腰包額外再給一筆,宋鳳林的意思是依舊每人給五十兩銀子。

  章程當天定下來當天便公布出去,家屬到衙門對過戶籍和名牌就能當場領取。

  在北疆乃至大楚,陣亡士兵的撫恤銀子按例只有八百錢,上峰扣下一點火耗到手不足五百錢,人命還沒有一石糧食值錢。

  但是在劉湛這里,八百錢一分不扣,不僅如此還另有五十兩撫恤銀,兩千人這就是十萬兩銀子!

  宋鳳林仿佛未卜先知,當劉湛頭疼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多錢的時候,他早就準備妥當了。

  拿十萬兩銀子出來撫恤士兵,表面上看起來劉湛是瘋了。

  但是雲中書院和劉家根基都在武源縣,用十萬兩買一個縣的人心和買劉家在齊雲山上的平安,如此對比起來一點也不多。

  錢沒了可以再賺,如今商隊漸有起色,岑州府收入囊中之後也會有各種來錢的渠道,錢跟根基比起來不值一提。

  何況後續也不會再有同樣的情況出現,劉湛把余下的一千士兵收為親衛,此後不會再從武源縣抽調兵源,武源縣的士兵只駐守在武源縣。

  當天夜里武源縣當地鄉紳包下縣里最大的酒樓,擺了宴席為劉湛等人接風洗塵,百戶長以上的小兵官全都出席,宴席一直到三更方散場。

  曹壯、曹鳴、李小連、韋成貴、郭東虎等幾個自己都醉得快走不動了還堅持要送劉湛回府。

  於是寂靜的大街里士兵們簇擁著幾名牛高馬大的年輕人東倒西歪的艱難前行。

  「老子跟你們說!老子的兒子跟老子一樣是大臉盤子!那是老子的種!」曹壯說完又仰天長笑。「老子都有兒子了!」

  韋成貴不服的揪著曹壯的領子嚷嚷。「老子不服,你等著老子這就回去睡媳婦。」

  「嘿嘿。」曹壯忽然笑容猥褻。「要傳授你一點生兒子秘訣?」

  李小連傻笑。「我也有媳婦,我媳婦是世家出身。」

  「滾滾滾!」郭東虎備受打擊像只屎殼郎一樣蹲在地上。「老子媳婦都還沒娶上,都不願意嫁給老子,靠靠靠!」

  劉湛暈頭轉向的一手扶著額頭一手指著他們。「一個個沒見過世面,什麼叫人間絕色,老子的媳婦才是人間絕色……」

  一群醉漢各說各話吵吵嚷嚷。

  天上飄著細細的雪,漆黑的長街另一頭,宋鳳林披著鬥篷手里提著一盞燈籠站在門前,他老遠就聽到這幾個家夥吵鬧的動靜。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家門口,兩個親衛七手八腳的把劉湛擡上炕。

  其中一人恭敬問。「宋先生,需要我等留下照看大人嗎?」

  宋鳳林道:「不必了,後院有輛馬車,你們用馬車把他們送回去吧,天怪冷的,莫要在路上折騰了。」

  兩親衛萬分感激抱拳答應,他們本來就準備了馬車只是劉湛他們說什麼都不肯坐非要走路回去,可苦了這些隨身侍候的親衛們。

  送走了所有人宋鳳林這才關上院門返回屋里。

  平日他身邊也有隨從侍候,李阿三一直跟在他左右,只是因為今天劉湛回來宋鳳林才遣了所有人回家。

  劉湛那性子一起誰能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宋鳳林正這麼想著一推開房門只見衣服丟了滿地,劉湛渾身光禿禿的睡得四仰八叉。

  宋鳳林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

  「鳳林,鳳林……你在哪?」

  看來還沒醉死過去,宋鳳林果斷退出房間把門關上,今晚就去客房對付一晚。

  客房的炕沒有燒,幸好現在還沒到隆冬多蓋一床被褥還能接受,宋鳳林很快就睡下了。

  後半夜雪越下越稠密,氣溫也驟降,有些冷了宋鳳林睡不踏實迷迷糊糊間只覺得有個滾燙的東西鉆進了被窩。

  黑暗之中有把聲音帶著醉意的呢喃。「看你往哪跑。」

  然後直到天亮宋鳳林都沒能再睡。

  這場雪洋洋灑灑的下個不停,兩人原定計劃第二天一早就上山回家因大雪的關系只能推遲。

  對此劉湛樂見其成,回到家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就不能每晚鉆宋鳳林被窩了。

  中午劉成和李阿三敲開院門,劉湛已經起來了神清氣爽的打了兩套拳,兩人來時劉湛正打算隨便去做點吃的。

  「大人,我在林記買了您最愛吃的肘子。」李阿三提了食盒到屋里擺飯。

  劉湛滿意點頭。「沒白疼你這小子。」

  「謝謝大人,阿三都記著呢。」李阿三瞧著長高了許多沒有剛進營那樣又瘦又矮小,跟在宋鳳林身邊打下手人也變得機靈多了。

  「阿三,你去請宋先生來吃飯。」劉成故意支開他。

  李阿三忙不疊應了往後院跑去。

  見阿三走遠了劉成這才問:「公子,施大夫來了要不要今天便讓他給宋先生瞧瞧?等上了山怕是不方便。」

  劉湛這次回武源縣還特意讓劉成請了岑州府最有名的大夫過來。

  「一個時辰後你帶施大夫過來。」劉湛說罷站起來往後院去。

  宋鳳林在洗漱,李阿三站在房門外候著,劉湛把他打發去前廳而後開門進屋,屏風後面宋鳳林正在穿衣。

  「我從岑州請來了大夫,一會吃完飯見一見?」劉湛說著繞過屏風。

  宋鳳林的手頓了一下。

  劉湛接過他手中的腰帶幫他系上,宋鳳林今天還是穿那件月牙白的圓領袍,劉湛為他順了順領口的雜色兔毛邊,順平了才滿意停手。

  看到宋鳳林白皙的臉近在咫尺,又忍不住用指腹刮了刮觸感光滑柔和。

  雖然劉湛愛極了這樣俊美得越發雌雄莫辯的宋鳳林,但是有現代知識的他知道這趨勢並不正常,哪怕發育再慢二十歲也應該有一點點特征才對。

  劉湛低聲道:「施大夫在岑州小有名氣。」

  「不必了。」宋鳳林忽然背過身去,眼里閃過不堪。

  劉湛從來沒問過宋鳳林在死牢里受了什麼刑以至於落下這樣的病根,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噩夢。

  他已經不止一次見宋鳳林在噩夢中驚醒,劉湛不想揭他傷疤因此從來不問。

  「對不起。」劉湛從背後擁住他。

  宋鳳林已經平靜了一些。

  劉湛溫言暖語的勸。「你還這麼年輕咱們慢慢調理,哪怕能改善一下體質也不虧。」

  宋鳳林沒有說話。

  劉湛摟緊了一點又柔聲道:「你不用出面,只需要在屏風後面給施大夫把脈,剩下的事情我來跟他說,行嗎?」

  身後這男人處事果決生殺予奪此時卻極盡溫柔,宋鳳林眼里一片絮亂,抱著抱著劉湛又不正經了用下巴去蹭人家細嫩的臉。

  宋鳳林沒好氣的搡開他。「先吃飯吧。」

  劉湛知道他這是答應了。

  一個時辰之後,劉成駕著馬車到客棧接了施大夫過來。

  施大夫見多了各種各樣的達官貴人,看到病人不露面也不奇怪,走到屏風旁便開始把脈。

  他本以為又是一具被酒色掏空的身體,結果細細把脈之後立即擰緊了眉頭。

  施大夫捋了捋山羊胡子沈吟。「病人可是在寒冬臘月落過水?而且不止一次?」

  「怎麼說?」劉湛立即問。

  施大夫道:「此乃寒氣入骨之象,按此脈象寒氣沈積已經深入骨髓。閨房之事講究陰陽調和,男子應當陽盛陰衰,此脈象則正好相反,寒氣沈郁陰盛陽衰。」

  劉湛忙問。「能治嗎?」

  施大夫見多識廣面不改色道:「老夫要知道房事具體情況才能判斷。」

  劉湛低頭與施大夫小聲耳語。

  了解完情況施大夫的臉色又沈了兩分。「恕老夫直言,寒氣入骨雖然難以根治,但是仔細調養還有轉圜的余地,房事也會有所好轉,只是……」

  施大夫有些忌諱的看了看劉湛,岑州誰不知道這位的兇名,有些話施大夫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湛本想讓施大夫借一步說話,這時屏風後面的宋鳳林開口。「施大夫但說無妨。」

  施大夫嘆了一口氣。「稀如清水此狀分明是傷了根本,或許與當年的救命藥也有關系,怕是……怕是不會有子嗣。」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屏風後面宋鳳林還是晃了晃。

  宋氏滿門抄斬,宋宜均半身被廢,而宋鳳林是宋氏唯一的男丁,這是要絕嗣啊!

  在這個宗族傳家的時代無異於晴天霹靂。

  「能治嗎?」劉湛眼中沈凝。

  施大夫拱手低頭。「恕老夫無能為力。」

  劉湛沈默片刻擡了擡手。「請施大夫到前廳稍等。」

  書房里安靜了下來,劉湛繞過屏風將人拉進懷里,見宋鳳林臉色蒼白神思混亂的模樣劉湛便突然來了氣,捏住他下巴就狠親了一口。

  「怎麼的,難道你還想娶妻生子?」劉湛氣不打一處來。「你是我的人,娶妻生子這輩子就別想了,能生與不能生沒有區別。」

  饒是被激怒了,宋鳳林瞪著他。「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嗣!」

  劉湛眸光銳利。「那又如何?哪怕你身體健康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碰你一下。」

  「你!」宋鳳林氣得七竅生煙。

  劉湛費心思想把宋鳳林治好,是因為他心疼他但絕不是替他考慮傳宗接代的問題!

  「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除了這一點。」劉湛態度堅定強硬,怕宋鳳林忘了又提醒。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你要敢娶妻我便殺了她,我說話算話,你最好記在心里。」

  劉湛氣勢全開強烈的壓迫感教宋鳳林瞥開了眼竟不敢與他對視。

  「那你呢?你娶妻生子,然後我算什麼?」宋鳳林心里難受極了,思緒混亂中說了什麼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劉湛勾了勾唇將宋鳳林死死摟在懷里,捏住他下巴逼他看著自己。「我對女子無感娶回來擺著好看嗎?這天下還有人能比你好看?老子費那心思做什麼。」

  說罷劉湛低頭貼著他的唇霸道宣布。「你就是我的妻。」

  宋鳳林頓時又驚又怒大力掙紮,男子間的床幃之樂古來有之他尚能接受,但是男子為妻奇恥大辱!

  劉湛依舊將他緊緊栓在懷里。「之前不說是怕你覺得我在侮辱你,現在我告訴你,我這輩子不會娶妻,我唯一的妻子就是你,生同眠,死同葬!」

  宋鳳林整個怔住。

  「你以為我們是兄弟情誼惺惺相惜?」劉湛再下一劑猛藥。

  「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想得到你,我討你歡心我憐惜你信任你,你以為這是什麼?我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你沒看出來?」

  劉湛灼熱氣息在他耳邊吞吐咄咄逼人。「你說我這是為什麼?」

  宋鳳林整個人都是懵的,只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受的世家教育在劉湛這里崩壞得一點不剩,劉湛卻覺得還不夠。

  「我愛死你了,只有娶你為妻方能解我心頭火燒火燎的執念。」

  想他兩輩子才遇到一個真心喜愛的人,這份執念唯有娶了他,唯有生同眠死同葬,唯有這樣才能解!

  「記住,你是我的妻!」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鳳林只是比較弱不是不行,反正當受也不需要強23333

  至於不能生是真的不能生





第41章 山上一年

  天上洋洋灑灑的飄著大雪,劉湛自回到武源縣這雪就沒停過。

  縣兵營的訓練也停了,劉湛不用去衙門又暫時不上山只能整日閑在家里。

  上午劉成把今年下半年的賬目交上來,宋鳳林一天都貓在炕上看賬,偶爾記錄下來,偶爾對一對,反正就是不理睬劉湛。

  誰讓他又氣著心上人了,劉湛除了伏低做小的哄著別無他法。

  今年冬天似乎比每一年都要嚴寒,按這個架勢北疆肯定又要凍死不少流民。

  蒼霞平原如今一分為二,燕國占三分之二以給陽關為界往北的四縣之地。

  大楚占給陽關往西的芙蓉坪頂和筆架嶺一直到鹿鳴渡口一帶。

  自給陽關一戰之後,兩軍沒再有大規模的戰爭,不時小打小鬧可以忽略不計。

  大楚這邊不主動請戰,燕國那邊也不主動邀戰,仿佛達成某種共識似的。

  在此期間燕國也沒有閑著,不僅修繕了櫟陽關範陽關兩關還在冬季前強行往關中遷了不少百姓,這是打算要跟楚軍做長久的對陣。

  與此相比楚軍這邊就顯得無所作為。

  睿王沈迷女色已經很久沒過問軍中事務,劉湛給睿王送了美人之後,陸續也有人瞧出端倪給睿王送美人。

  睿王整日的醉生夢死,晉陽城里都傳遍了。

  在周澶看來只要睿王安安分分在府里不惹事就行,便也隨他流連花叢。

  至於周澶則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跟顏氏內鬥上。

  隨著宣帝對顏氏的態度轉變,顏氏越發咄咄逼人,底下的人幾乎隔日就有沖突,周澶每日召見謀士商議對策也沒有多大的成效。

  之後北疆入冬,大雪蒼茫,所有的硝煙都隨著隆冬而沈寂下來。

  雪後的齊雲山白茫茫一片。

  雪一停劉湛便立即啟程上山,隨行的還有同是天蒼村出身的兄弟們。

  一早劉成便過來為兩人打點行李,劉湛早早起來主動侍候宋鳳林穿衣。

  這幾天劉湛聽話極了,晚上也不敢折騰,宋鳳林說東他絕對不敢往西,就怕小祖宗又不說話不理睬他。

  一同上山的隊伍有二十多人,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騎馬奔跑在雪地上,或嬉笑的打鬧或互相追逐,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四歲的時候。

  遠遠的就看到天蒼村那處山坡屹立著多處新蓋的瓦房,劉湛剛踏進村口時還以為走錯地方。

  原本老舊的土胚房也大都翻新過刷上了白墻,道路全部用石頭壓實平整。

  來來往往的村民衣著幹凈整齊,哪里還是一年前那條窮鄉僻壤的小山村。

  「這個……都發財了?」劉湛詫異。

  宋鳳林笑了笑。「曹壯乃七品校尉,韋成貴乃八品副尉,曹鳴乃八品縣尉,聞青山乃九品主簿,張小滿乃九品千戶,另外還有三個千戶都出身天蒼村,你覺得?」

  不僅如此劉成還在村里挑了些伶俐的漢子進商隊,如今天蒼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子弟在為劉家辦事,一來二去不就富裕起來了。

  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還有雲中書院包括劉家又經過一次擴建。

  雲中書院共有四進院落,劉家共有三進院落,兩處建築連在一起幾乎占滿了天蒼村村尾這片山坡。

  宋鳳林解釋。「你出征之後齊雲山上下了一場暴雨,家里好幾處屋頂都沖垮了,我想著再怎麼樣也不能委曲家中長輩便做主從你私庫中抽了銀子重建房屋。」

  劉湛對宋鳳林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你做得很好,我說過,我不在時內外諸事你可自行決斷。」

  自那天劉湛表明心跡之後,宋鳳林就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仿佛一夕之間就讀懂了劉湛的眼神。

  像此時劉湛專注無比眼里只有他的時候,宋鳳林便覺得一陣心慌,忙別過眼去不看他。

  早在劉湛一行人踏進天蒼村,村民便奔走相告,立即有爆竹聲一陣接一陣的響起,村民爭相出來夾道歡迎。

  此時劉家門前已經按世家禮儀擺了香案。

  劉學淵三兄弟並宋宜均身穿教習長衫領著三十多名學子站在路中迎接,老太太趙氏李氏方氏攜家中孩子們站在門前迎接,全家人都出來了。

  「大哥哥!」淙兒離得老遠就開始跳起來大喊,要不是趙氏拉著他已經沖過去了。

  劉湛遠遠就看到那個激動的小胖墩哈哈一笑朝他揮了揮手,小胖墩更加激動了趙氏拉不住被他跑了出去。

  劉湛下馬接住小胖墩單手就舉了起來讓他騎在自己肩膀上,此舉可把其他弟弟妹妹還有圍觀的小孩們都羨慕壞了。

  「成何體統,哪有弟弟騎在哥哥頭上。」劉學淵心想回頭要好好教育淙兒才行。

  劉學逸卻笑道:「湛兒願意寵著便隨他去吧。」

  大家都知道劉湛是極寵愛這個小弟弟,趙氏懷孕那時便想方設法的給趙氏補身子,生怕山上條件差懷不住,生下來後更是瞧得比眼珠子還緊。

  忽然宋鳳林似乎明白了什麼,這哪是當弟弟在寵分明是當兒子在寵。

  這一天天蒼村前所未有的熱鬧,還有曹壯韋成貴他們幾家也在慶祝,爆竹聲響了整整一天直到入夜方漸漸平息。

  家宴上劉湛一高興又多喝了幾杯,陳年的高粱釀後勁很大直接就喝趴下了。

  劉湛和宋鳳林的冠禮定在正月初一,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想到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為趕在大雪封山之前為李小連辦婚禮,整個劉家又忙了起來。

  京城劉家送過來的女孩是劉氏庶族里的庶小姐,來到天蒼村已經有一個多月,跟劉家幾位小姐一起都住在老太太院里,就等著李小連回來完婚。

  準備婚禮的瑣事劉湛也管不著,第三天便待不住帶上宋鳳林去通天關查看防務,隨行還有李小連和曹鳴。

  山路積雪四人走走停停不時還要下馬清理積雪才能往前走。

  「你待在馬上。」劉湛為宋鳳林牽馬小心翼翼的爬上一處隘口。

  李小連牽著馬跟在後面,結果不知怎麼的摔了個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曹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劉湛笑著調侃道。「跟媳婦見了一面就魂都沒了?」

  昨天趙氏安排李小連和劉家庶小姐遠遠的見了一面。

  如果那位庶小姐不願意劉家也不可能逼著人家成親,免得日後心生怨懟徒增事端。

  那時李小連隔著庭院看了兩眼未來媳婦便整個魂都沒了。

  那庶小姐不管是衣著打扮還是一舉手一投足間的氣質都是鄉野村婦無法比擬。

  李小連摔在雪上還懵著,楞楞的道。「大哥,那位庶小姐真的是自願嫁給我?」

  那傻模樣跟只傻麅子似的,劉湛沒好氣的抓了一把雪砸他臉上。「你都問幾回了,還要我說多少遍。」

  「她怎麼會願意……」傻麅子還躺在雪坑里。

  曹鳴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沒出息!」劉湛一連砸了幾個雪球,傻麅子還是發楞。

  宋鳳林騎在馬上抿唇直笑,也是看不下去了好心解惑。

  「那位庶小姐父親早逝,嫡母又不重視,若是留在族中隨嫡母婚配,庶出的出身只能配小族庶子或者給世家子為妾,嫁給你好歹還是官家太太,北疆再苦又有何懼。」

  聽罷李小連一咕嚕爬起來嘿嘿直笑。「謝謝宋先生。」

  不過話說回來,李小連除了出身不好旁的沒有缺點,長得也是五官端正身高體長。

  那位庶小姐既然敢來到北疆便做了最壞打算,此時見了模樣不差的李小連又哪里會不同意。

  正常了沒一會傻麅子又開始傻笑了。

  劉湛沒眼看的拉起韁繩牽馬帶上宋鳳林先走一步。

  通天關的防務一切如常,曹鳴辦事還是十分盡心,劉湛巡視了一圈無可挑剔。

  劉湛打算在通天關住兩天再回去,他那處小院還保留著,里面床鋪被褥都齊全,曹鳴一直有派人打掃。

  站在城樓上遠眺燕國方向,劉湛心里忽然就有了別的想法。

  宋鳳林見他突然變得蔫壞的眼神。「你想做什麼?」

  劉湛摸了摸腰間佩刀。「一年不見,山下的村莊應該養肥了吧。」

  宋鳳林笑了笑,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馬上就隆冬了,若此時下山,那些百姓怕是活不過這個冬天。」

  「那就過了年,等雪化之時。」

  劉湛極目遠眺,目光所到之處都將是他的糧倉。

  雖然暫時不出兵,但是閑不住的劉湛第二日便帶隊去打獵,半天便抓了兩頭大野豬一頭大公鹿回來。

  野豬肉當場解了給全關士兵加餐,公鹿則留下送到劉家為幾日後成親的李小連添道菜。

  到了夜里劉湛主動給小祖宗暖被窩,宋鳳林看書,他在一旁抱著冰涼的玉足塞進小肚子里暖著。

  宋鳳林正看得入神,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什麼膈應的東西,擡頭只見劉湛竟然把他的右腳塞進了……

  這個!這個無恥之徒!!

  宋鳳林白皙的臉刷地紅透,劉湛那些千奇百怪的玩法每次都教他措不及防。

  「我從施大夫那買了些軟膏……」劉湛按住宋鳳林想要抽走的腳,溫熱的手掌沿著小腿肚揉捏。

  宋鳳林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沒想到他還找施大夫買了這些東西。

  「鳳林,你的腳跟我那東西差不太多。」

  「你閉嘴!!」宋鳳林只覺得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了。

  「要不要喝點鹿血?」劉湛誘哄。「今晚我們慢慢來。」

  施大夫開的藥已經吃了幾天,雖說不可能馬上見效,但是總得試試看有沒效果不是?

  劉湛誘哄著,他可不敢硬來就怕宋鳳林又生氣,他已經學聰明了,寧願事前哄也好過事後哄。

  不知道是鹿血起了效果還是藥起了效果還是劉湛手法驚人,早上醒來宋鳳林蒙著頭甚至不敢回憶,一想就兩耳發燙。

  屋外天氣陰沈,劉湛瞧著天氣不對忙叫來李小連安排下山的事情。「瞧這天氣怕是會有大雪,我們這就下山去吧。」

  萬一被困在山上耽誤了李小連的婚事劉學淵得剝了他的皮。

  再次返回天蒼村,此時劉家內外已經張燈結彩。

  分給李小連的那處屋里有兩間房一個廳,即便以後有了孩子也夠用,新房也都布置妥當,家具被褥全是新買的一應俱全。

  李氏讓李小連去看看新房還要添置什麼,李小連只會傻笑見什麼都說好。

  至於劉湛回到家也沒什麼需要他插手的地方。

  劉管家帶著下人把劉家內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於是劉湛依舊是每天往宋鳳林的書房里鉆。

  很快就到了李小連成親那天。

  因著不需要接新娘很多禮儀都省了,兩人直接從各自房間出來拜高堂。

  軍中的兄弟們還有同村的鄰里都來賀喜,雖然禮儀省了但是場面十分莊重熱鬧。

  婚禮之後齊雲山進入深冬,大雪鋪天蓋地,屋外寒冷刺骨,出門雪能齊腰深根本哪里也去不了。

  李小連新婚蜜里調油正樂得足不出戶。

  大概只有劉湛心里苦,回家之後他就不能肆無忌憚的黏著宋鳳林,尤其是還多了一盞小燈泡。

  「走,找你宋哥哥去。」劉湛一手夾著小胖墩淙兒一手提著食盒繞過走廊去尋宋鳳林。

  白天宋鳳林督促小胖墩寫字念書,劉湛就在一旁擺弄地圖沙盤,時間倒也飛快轉眼就到了年三十。

  今年祭祖劉家張羅得特別隆重,一應儀軌都遵從禮制。

  因宋氏和劉氏祖先牌位供奉在一個祠堂里,兩家的祭祖也共同舉行。

  劉湛是長子長孫祭祖每一個步驟都離不開他,還有宋鳳林也是,從天沒亮開始兩人便跟著劉管家忙前忙後。

  「想什麼呢。」劉湛捏了捏他的後頸。

  宋鳳林嚇了一跳忙看向四周,下人都在各忙各的沒人注意他們,劉湛總喜歡動手動腳這讓宋鳳林有些一驚一乍生怕在家被長輩瞧出端倪。

  「不說我就親你。」劉湛在他耳邊惡劣道。

  宋鳳林白了他一眼不加理會。

  劉湛看他漂亮的丹鳳眼里滿是愁緒,心里多少有些明白。「是不是在想以後誰給你們家祭祖?」

  宋鳳林沈默,這儼然是他最大的一塊心病。

  現代人思維和古代人思維的差別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劉湛從來沒把子嗣一事放在心上。

  哪怕沒有淙兒他也不可能勉強自己去找個女人生孩子,在他看來人死了這輩子就該斷了,人都死了還管祖先有沒有子嗣祭祀?

  但是宋鳳林很在乎,看著他眼里都沒有了往日神采劉湛便又心疼了。

  此時劉管家和下人們在祠堂門口燒紙錢,兩人坐在祠堂角落沒有人留意他們。

  劉湛大膽握住宋鳳林的手,宋鳳林立即縮手瞪了他一眼。「在祠堂里莊重一點。」

  「我來想辦法。」劉湛歪在太師椅上側頭看著他。

  「什麼?」宋鳳林沒明白。

  「子嗣的問題,你不是在意這個嗎?」劉湛沈著道。「你們宋家應該還有遠親吧?我差人去尋,尋著了就抱養一個男孩回來。」

  宋鳳林眼眸動了動,宋氏一脈人丁不旺五服之內的百余親族都被宣帝斬殺殆盡,真要尋只能去尋出了五服的庶族。

  他記得在福州一帶有一支宋氏後人,若再過幾年沒有他法也只能派人去尋。

  「辦法總比困難多,莫要多想。」劉湛又捏了捏他的手。

  宋鳳林沒好氣的把手縮進袖子里藏起來惹得劉湛哈哈大笑。

  正月初一兩人行冠禮,天空難得放晴一片湛藍萬里無雲。

  大楚沿襲周禮又在周禮上經過歷代演變,氏族子弟行冠禮可戴爵弁,中人行冠禮可戴皮弁,賤民行冠禮只能戴緇布冠。

  不過在這大山之中誰人會管,劉學淵為兩人準備的是爵弁,儀軌也按世家的禮儀。

  在全家老幼的注目下,兩人身穿深紅色黑邊交領儒服跪在祠堂前,分別由劉學淵和宋宜均為他們加冠。

  劉學淵唱祝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百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劉學逸唱祝詞:「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度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劉學禮唱祝詞:「以歲之正內,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容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之後是繁瑣的祭祀、禱詞、跪拜。

  最後劉學淵合掌。「禮成!」

  劉管家立即示意下人燃爆竹。

  在一聲聲爆竹聲中劉湛拉了一把宋鳳林。「你說這像不像我們的婚禮?」

  幸好劉湛扶著他,宋鳳林差點沒被儒服下擺絆倒。





第42章 林公子

  三月初,齊雲山上封山的大雪消融,武源縣兵營淩晨時分有一支上千人的隊伍踏著晨露悄悄上山。

  誰也沒有留意劉湛向通天關轉移了上千兵力,加上通天常駐的一千兵,一共兩千兵馬。

  燕軍主力依然放在蒼霞平原,劉湛帶領兩千士兵從角苗鄉到莫公饒鄉再到寨下鄉三進三出如入無人之地,繳獲的所有糧草輜重全部運回通天關。

  期間燕地貴族派出兩千士兵圍剿,結果被劉湛的盾兵陣截殺在平原上,沒有鐵騎的燕兵也不過如此。

  同是出身北疆,劉湛麾下親衛個個壯碩如牛,而且嚴格按照後世野戰特種兵的要求來訓練培養,身體素質跟地方小兵強了不只一點半點。

  劉湛在通天關上停留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把山下燕地都洗劫了一遍。

  宋鳳林知道他不能耗費太多時間,每日緊趕慢趕的清點整理庫房,三月底劉湛決定下山。

  岑州府有沛萬善坐鎮也沒有什麼要劉湛費心的地方,劉湛此行趕回來主要是為了私銀礦的事情。

  在這之前劉湛已經派人調查過山陰縣。

  山陰縣縣令名顏洪吉,乃顏啟亮堂叔,山陰縣縣尉名顏啟新乃顏洪吉長子,山陰縣衙門主簿師爺均是顏家人。

  不僅如此,就連小小一個獄卒都跟顏家有或遠或近的親緣關系,顏氏在山陰縣的勢力宛如銅墻鐵壁一般密不透風。

  劉湛派出探子進入山陰縣調查也只能查到一些表面的東西,不管如何旁敲側擊或利益誘惑都沒有一點進展。

  於是他打算喬裝成商人親自進入山陰縣調查。

  山陰縣位於齊雲山西南面,縣城在黃竹嶺和峰尾嶺之間的夾溝里,四周被叢山峻嶺包圍。

  因著山陰縣在齊雲山背風面,這里植被茂盛,踏入山陰縣地界就仿佛進入了叢林。

  一隊從南方來的商隊押著十幾車貨物緩緩行走在叢林間的驛道。

  「公子,前面有驛站需要稍作休息嗎。」一名臉上有刀疤的鏢師打馬上來在馬車車窗外恭敬道。

  馬車里傳出一把好聽的聲音。「這里距離山陰縣還有多遠?」

  鏢師道:「大概還需要一個時辰。」

  「不停了繼續趕路。」

  鏢師應了聲是揮手讓隊伍繼續前進。

  商隊在下午來到山陰縣城樓下,守門的士兵見商隊領頭是個生面孔便惡狠狠的將他們攔下。

  「從哪里來的?商號是什麼?可有路引?」

  「我們是林記商號,這是泗陽郡的路引。」領頭的鏢師從衣襟里摸出一封文書。

  「泗陽郡?」那士兵疑惑的打開文書果然是泗陽路引。

  「江南富庶之地什麼商機沒有,為什麼要來我們這窮鄉僻壤,這里頭買賣你們恐怕看不上。」

  守城門的士兵十分警惕,若不應對得當後續在縣城里活動肯定會被盯上。

  領頭鏢師傲慢道:「我們乃泗陽林氏的商號,小公子奉家主之命出來歷練,聽說齊雲山盛產野山參這才特意過來,怎麼的,你們這是不歡迎?」

  領頭的鏢師雖然臉上有疤,但是衣著幹練光鮮通身的氣質英挺逼人,一看就是出身大城的人物。

  就在這時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名貴公子打扮的年輕人探出身子一口地道的南方口音,十分不悅道。「何事在此耽擱,怎麼還不進城?」

  只見那貴公子頭戴銀冠,身穿藍底繡銀絲雲紋綢緞長衫貴不可言。

  這些守門士兵每日見的人多了自然有幾分眼力,忙收斂了脾氣態度恭敬道。「只是例行檢查還請公子莫怪。」

  商隊再次開拔進入山陰縣,讓人意外的是這不是一座繁華的縣城,縣城比武源縣大不了多少,街上行人也是稀稀落落。

  「唉喲,抱歉客官,我們店里沒有這麼多上房,如今只剩下兩間了。」山陰縣最大的客棧福壽樓掌櫃一臉倉惶。

  幾名一看就是練家子出身鏢師滿臉兇神惡煞的圍著他質問。

  一名胳膊比掌櫃大腿還粗的鏢師拍桌子。「只有兩間房怎麼住得下我們這麼多人!小爺給你半天時間立即把房間騰出來!」

  又有鏢師橫眉怒目的揪住掌櫃衣領。「你知道我們是誰家的商行嗎!泗陽林氏!耽誤了我們家公子大事你有幾條命來賠?」

  還有一名精瘦的鏢師一腳踢碎了門口擺放的酒缸破口大罵。

  「若不是公子孝心特意前來齊雲山收山參慶賀老太爺大壽,誰願意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那名臉上有疤的英挺鏢師抱手冷笑。「把這店給爺砸了,我們住不了旁人也別想住,怎麼能讓我們家公子受一點委屈。」

  「別別別!有房有房!」一直在賬房里的幕後老板再也待不住,福壽樓是他的命根子,要真讓這些爺給砸了他們家也就完了。

  福壽樓老板被兩名鏢師左右挾持著抓到前面來問話。

  「你不是說沒房了嗎,怎麼現在又有了?」摸了摸臉上的疤,那名臉上有疤的英挺鏢師看穿一切的說。

  福壽樓老板嚇得渾身發抖。「是、是掌櫃不得力,小老兒這就讓人去把房間騰出來,不需要半天時間,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就能準備妥當。」

  小樣,爺還嚇不死你,劉湛似笑非笑的拍了拍老板的胸口。「那就請你現在馬上準備。」

  「是是、這就去這就去。」福壽樓老板險些沒背過氣去,忙催促小二去後院把上房全部騰出來。

  劉湛丟下兩錠十兩的銀子傲慢道:「把你們店最好的酒最好菜給爺擺三桌,另外再備一桌精致的送到房里。」

  福壽樓老板哪敢不從,更是親自到後廚安排。

  這些膀大腰圓讓人心生畏懼的鏢師正是李小連韋成貴郭東虎他們,訂好了上房,劉湛親自去馬車前把公子扶下來。

  福壽樓老板遠遠瞧了一眼,好家夥,這通身的貴氣是怎麼樣的錦衣玉食才能養出來?

  掌櫃的不知道看眼色這時湊到老板跟前提醒。「上頭說了不能讓這支商隊住店,這……這怎麼跟上頭解釋?」

  福壽樓老板一巴掌掃了過去大罵。「睜大你的狗眼瞧清楚,這是我們能得罪的貴客嗎?上頭要人走便讓他自己親自來趕,反正我是請不動!」

  當天,山陰縣來了泗陽林氏的商隊一事傳遍了縣城,福壽樓里發生的事情更是事無巨細呈到了縣令跟前。

  山陰縣縣令顏洪吉已過花甲之年,留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子,陳師爺來稟告福壽樓一事時婢女正在為顏洪吉修胡子。

  顏洪吉擡了擡手婢女立即停下溫婉的等在一旁。

  「可查過了?」

  陳師爺道:「查過了,文書官印俱全。」

  顏洪吉耷拉下來的倒角眼里都是不爽。「最近真是諸事不順,日子本就不太平又來一個難侍候的爺。」

  陳師爺道:「說是為林老太爺尋山參來的。」

  顏洪吉看了眼婢女,婢女立即會意上來為他捏肩。

  「大人要去見一見這位林公子嗎?」陳師爺小心翼翼的問。

  顏洪吉沒好氣。「見來做什麼,還得看一個黃口小兒的臉色,那些世家子弟慣是會擺譜。」

  顏洪吉並非顏氏親子,他是十二年前才拜顏老太君為養母,從而改了姓氏,他這個出身上不了世家台面,搞不好還要被奚落一番。

  陳師爺有些為難。「可不聞不問總歸失了禮數。」

  反正顏洪吉是不會去的,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如今只盼著顏氏拂照能讓他兒子襲了山陰縣令一職繼續為顏氏辦事,一個路過的世家子他何必湊上去讓人冷嘲熱諷。

  「不用管他,這種窮鄉僻壤公子哥兒怎麼待得住,沒幾天自然就走了。」顏洪吉絲毫不放在心上,拉過婢女摟在懷里上下其手。

  陳師爺欲言又止,北疆戰事剛剛停歇,晉陽那邊顏氏又跟大將軍鬥得水深火熱,他們為顏氏守著寶山越是這個時候越該謹慎才是。

  但是陳師爺見顏洪吉已經興起手都伸到婢女衣襟里了,這時候說什麼顏洪吉估計也聽不進去。

  陳師爺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安靜退下。

  與此同時,福壽樓後院的十間上房全部收拾出來了。

  劉湛他們包下了整個院子,還讓人把守院門不讓外人隨意進出,福壽樓上下只道是世家公子架子大誰也不敢質疑。

  直到入夜,縣衙那邊依然風平浪靜,看來山陰縣令不打算管這事,宋鳳林這才松了一口氣。

  泗陽林氏是宋鳳林的外祖家,去年宋鳳林與外祖家恢覆了聯系,也得知了母親和妹妹一切安好。

  他在外祖父的幫助下拿一份泗陽文書,雖然文書俱全但是人畢竟都是偽裝的,若遇到難纏的縣令盤根問底還真不好應付。

  宋鳳林收起探子來信,伸手在蠟燭上點燃燒成灰燼。

  去年跟林氏恢覆聯系之後,林老太爺給宋鳳林送來了四名訓練有素的死士,宋鳳林將四人秘密安插在晉陽調查顏氏。

  「顏洪吉的出身調查清楚了。」宋鳳林回頭看向床榻方向,劉湛正側躺在榻上撐著頭看著他。

  「他是顏氏什麼人?」劉湛臉上的刀疤還沒撕下來,在幽幽燭光下顯得有些可怖。

  宋鳳林緩緩道:「顏洪吉乃顏老太君養子並非顏氏親子,原姓陳,寒門出身,只是山陰縣衙的一名主簿。」

  顏洪吉在十二年前突然被官推為山陰縣令,同年被顏老太君收為養子改姓顏。

  劉湛笑了。「有點意思。」

  顏洪吉只有秀才功名,他這樣的出身除非顏氏力保力薦,以顏洪吉的出身根本不可能破格為官。

  顏氏花這麼大的力氣,甚至收顏洪吉為養子,這里面沒有貓膩誰會信?

  劉湛摸著下巴細小的胡茬思索。

  「煉制銀礦會有濃煙和廢水,不可能沒有一點痕跡,哪怕是煉制成品的銀子運送出山也會有車轍,顏洪吉能把銀礦藏在哪里十年沒有一點蹤跡?」

  這可謂是劉湛最大的困惑了。

  宋鳳林走到屏風後面洗手又擰了毛巾擦臉,聽到劉湛的疑問他也只是隨口一答。

  「夜里煉制不就看不到濃煙了,走水路自然就沒有車轍印,至於廢水混入河流也能無影無蹤。」

  「對!」劉湛刷地坐了起來。「沿著河流溪流尋找肯定會有蛛絲馬跡!」

  第二天,自稱林公子貼身小廝的張小滿帶著幾名打手走街串巷去尋山參。

  「小爺我只看三百年以上的野山參。」

  「我家公子有的是銀子,價錢不是問題。」

  「什麼?一百年?你知道我們林氏老太爺是什麼人物嗎?這一百年份的山參怎麼配得上!」

  張小滿帶人幾乎翻遍了山陰縣的藥材鋪當鋪雜貨鋪,折騰得雞飛狗跳。

  不僅張小滿在外面折騰,劉湛也在福壽樓里折騰,一會說公子要吃魚翅,一會說公子要吃鮑魚,一會又嫌棄湯水寡淡。

  魚翅是什麼鮑魚又是什麼,福壽樓老板那是聽都沒聽過!

  劉湛兇神惡煞的威脅掌櫃。

  「我只說一遍,你晚上必須給我做出來!」

  「佛跳墻就是把各種山珍海味燉在一起,先用老母雞熬出湯底,再放以鮑魚、魚翅、海參、幹貝、花膠一起燉六個時辰以上。」

  掌櫃的都快哭了,海參?魚翅?花膠又是什麼??

  「我們家公子不吃佛跳墻晚上就睡不好,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立刻!馬上給我去做!」

  劉湛惡狠狠的一瞪,掌櫃也顧不上聽沒聽懂忙一溜煙沖去後廚。

  這事被衙役事無巨細的呈到陳師爺那。

  陳師爺十分看不上世家子弟的做派。

  「三百年份的野山參那是何等仙物,小小一個縣城又怎麼留得住,還有那林公子說要吃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直荒唐!胡鬧!」

  雖然看不起但是這些人心里無不多了幾分畏懼。

  世家出身果然就是見識非凡,所吃所用都是他們難以想象,這樣的人也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

  當天夜里宋鳳林看著眼前的雞湯有些目瞪口呆,劉湛白天折騰後廚的事情他都知道。

  他只當劉湛是鬧著給別人看的,沒想到還真被劉湛折騰出了花樣。

  雞湯是濃郁的金黃色,還有淡淡的山參香味,劉湛又把燉盅里的老母雞盛出來放在盤子上。

  用筷子輕輕一撥老母雞肚子里居然還包著一只鴿子,鴿子肚子里又包著一只小雀,小雀肚子里才是山參等滋補藥材。

  劉湛卻不滿意。「以後有機會一準讓你嘗嘗佛跳墻的滋味。」

  邊說著劉湛邊挑出雞肉鴿子肉雀肉最嫩的部分撕成絲放到碗里,最後澆上濃郁的湯底。

  別說山陰縣這里的鄉下人沒見過,就是出身公府的宋鳳林也沒見過這種吃法。

  「快趁熱吃了,這個大補。」劉湛把碗放到他跟前。

  宋鳳林嘗了一口,唇齒留香。

  「好吃!」

  劉湛見他喜歡更是殷勤的侍候。

  一連幾日劉湛親自監督公子夥食福壽樓上下都大開了眼界。

  公子要吃魚?首先要選最新鮮的湟川魚,魚肉去骨去皮用刀碾壓成泥反覆摔打上膠擠成丸子,再以熬了三個時辰以上的雪白魚湯為湯底煮魚丸子。

  公子要吃青菜?首先白菜掐頭去尾只要中間的嫩芯,老母雞熬煮湯底撇清浮油,白菜芯焯水鋪底,必須在盤子里擺得整整齊齊一根葉子都不能亂,然後澆上雞湯。

  還有許多菜肴不一一列舉,無不是最簡單的食材卻制作出了最尊貴的樣式。

  每一日林公子吃什麼,第二天山陰縣的豪強小族都紛紛效仿,尤其是縣衙後廚必須做得分毫不差呈給顏洪吉品嘗。

  劉湛上輩子是個玩家,吃喝玩樂俱全,吃得多了多少都會知道點制作方法,他只動嘴皮子如何做就是福壽樓後廚的事了。

  一連幾日下來,山陰縣內外百姓都知道了林公子出身不凡,沒有任何人懷疑。





第43章 寶山

  這一日風和日麗,林公子穿了一身繡銀葉子滾邊錦袍,刀疤鏢師親自打傘,在數名鏢師護衛的簇擁下走出福壽樓。

  樓外已經有護衛牽來駿馬,看樣子是要出行。

  福壽樓掌櫃的戰戰兢兢恭送,直到林公子隊伍走遠這才問留下的護衛。「請問林公子這是上哪去?」

  留下的張小滿抱著手渾不在意道:「我們家公子說要親自上山為老太爺尋山參。」

  掌櫃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可不可,這周邊山林有野豬王,早十年前縣令就下了死令禁止百姓進入深山。」

  張小滿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能攔得住我們家公子?就你這點眼色見怎麼侍候貴客?」

  掌櫃一臉尷尬。

  「見你這段時間侍候得不錯,給你透個底吧。」張小滿嘴碎道。

  「上山尋山參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罷了,我們家公子犯了點小錯讓老爺給打發出來歷練,這不讓隨隊的管事好看到公子的勤勉,回去也好向老爺交差。」

  掌櫃一臉恍然大悟。

  張小滿十足一個嘴上沒把門的下人,旁人不問他自己卻竹子倒豆似的說個不停。

  「就咱們家公子這身板怎麼可能進去深山老林?至多在林子外圍轉轉,你且看著吧,一準沒兩三個時辰就回來。」

  很快張小滿說的話就被原封不動轉述給陳師爺。

  「需要派人跟著嗎?」衙役低聲問。

  陳師爺想了想。「不用了,料他們也沒那個能耐進山,要是被發現了得罪這位爺麻煩只會更大。」

  陳師爺十分有自信,山陰縣周邊的密林哪里是區區幾個外地人想上就能上。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等這位爺離開山陰縣,陳師爺心里盤算著至多半個月這位世家子就待不住了。

  同一時間。

  「頭兒!沒有人跟著我們。」韋成貴打馬追上來。

  「很好,按計劃行事。」劉湛道。

  隊伍兵分兩路,宋鳳林帶著李小連並幾個護衛在林子外圍轉悠,劉湛和韋成貴郭東虎三人進山。

  劉湛早就另外安排了人在林子里面等候。

  黃午時帶著十幾個獵戶出身的士兵跟劉湛匯合,同行的還有已經在齊雲山上稱王稱霸的旺財。

  「你們幾個重點尋找有水源的山坳,帶上旺財認路,尋到水源便記下來,周邊有什麼村落也要一一記下。」劉湛安排道。

  黃午時抱拳。「屬下明白。」

  一連幾日在山中搜尋摸排,劉湛很快掌握了山陰縣所轄周邊村落的大致情況,又綜合齊雲山的地理環境宋鳳林將村莊信息繪制成圖。

  這日夜里兩人對著簡易的圖譜推理排除,最後圈定了一個大致的範圍。

  劉湛道:「此三處村落最可疑,都在山陰縣北面山坳,四周密林環侍幾乎與世隔絕,但是此三處村落都沒有道路更沒有河流水源通向山外。」

  宋鳳林思忖。「也不一定沒有河流,開春山上大雪消融,許多原本幹涸的溪流都會滿溢成河,水深時走竹排小舟不成問題。」

  劉湛當即醍醐灌頂,而且運送白銀出山也不需要每時每刻,只需要每年固定一個時間段跟山外顏氏完成交接,而此時正是開春雪化之時!

  次日一早,劉湛和宋鳳林依舊跟往常那樣兵分兩路,宋鳳林帶人在林子外圍轉悠轉移視線,劉湛進入林子深處跟黃午時等人匯合。

  這次目標明確,一行人直接前往山陰縣北面山坳那片密林。

  進入山坳外圍,在前面摸排的張小滿帶了兩個哨探回來報告。「頭兒,前面有人駐守,這四周都下了陷阱,我們差一點就被發現了。」

  劉湛道。「對方有幾個人?」

  張小滿答。「兩人。」

  劉湛想了想。「處理了,帶上旺財,把屍體拖入林子里偽裝成被野獸襲擊的模樣,成貴你來帶人去辦。」

  韋成貴抱拳領命。

  有人駐守就證明他們找對了,劉湛此行的目的只在於找到銀礦在哪里,至於會不會打草驚蛇一點也不重要。

  此時的齊雲山山上的大雪還沒完全化去,林子里面濕漉漉的滴著水。

  半化不化的雪地上印了一串腳印,不過只需要半天時間雪一化就了無痕跡。

  劉湛不著急深入,而是先尋找那條雪水匯聚而成的溪流,很快他就在山坳底部看到了那條還在蓄水的溪流。

  只見溪流的顏色青中帶黑,劉湛抓起一把溪流底部的淤泥,淤泥的顏色一看就不正常。

  雖然沒有足夠的化學知識,但是劉湛知道世界上沒有純銀礦,銀礦一半都伴生其它礦物,例如鉛。

  銀礦的提煉也是一個祛除雜質的過程,這些雜質最終隨著污水流入礦場附近的溪流。

  劉湛已經成竹在胸,一個計劃在他腦海中成型。

  第二天,泗陽來的林公子要離開的消息迅速傳遍山陰縣。

  因買不到三百年份的山參,林公子心情十分糟糕,他不想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多待一天。

  鏢師隨從們趾高氣揚的在福壽樓里罵罵咧咧,直到林記商隊出發離開了山陰縣城,福壽樓上下才松了一口氣。

  沒有人發現林記商隊出了山陰縣地界便進入了章台縣。

  劉湛一行人依然以世家商隊的名義進入章台縣。

  章台縣縣令柳如勤雖然歸順了劉湛,但是劉湛對此人還不了解,銀礦一事是大事劉湛自然得瞞著他。

  不過林記商隊進入章台縣低調了許多,找了個客棧便安靜的住下了。

  當天夜里劉湛帶著李小連騎馬連夜回武源縣調兵,宋鳳林則跟韋成貴留下策應。

  同一天夜里,顏啟嶸堂弟顏啟修帶著一隊人馬悄悄離開晉陽城。

  每年四月與五月交替的幾天時間是寶物出山的日子,這是顏氏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

  往年都由家主親自前往主持,今年因為北疆形勢有變,大將軍虎視眈眈顏啟嶸和顏啟亮不能牟然離開晉陽這才由旁人前往寶山主持。

  顏啟修並非顏老太君一脈所出的嫡系,他父親乃顏老太爺跟妾室所生的庶子。

  他這一脈平日里在顏家就跟透明沒兩樣,若不是顏氏嫡系遭難這樣重要的差事也輪不到他頭上。

  自接到主持寶山這樣大的差事起,顏啟修便有些仿若置身雲端的飄飄然。

  要知道他去寶山隨便卡下一點火耗留為私用便夠他這一脈揮霍不盡。

  顏啟亮丟了蒼霞平原沒受責罰不說還由顏啟嶸接任定國將軍,包括權勢如日中天的睿王和大將軍周澶都動不了顏氏靠的是什麼?自然是銀子!

  十二年前山陰縣主簿發現寶山主動獻給顏氏,當年還在世的顏老太爺便斷言,有此寶山可保顏氏昌隆興盛十代以上。

  這是顏氏最大的依仗,如今這依仗就要由他顏啟修主持了!

  顏啟修做夢都能笑醒。

  隨行的管事見顏啟修這模樣心里十分不屑,顏老太君怎麼可能真的讓一庶子管寶山?

  只不過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罷了,若是這庶子不安分,管事冷哼一聲,顏老太君可是親口說了,若庶子不可用便就地打發了走另換他人。

  顏氏一行人進入山陰縣沒有進入縣城而是直接進山。

  為了保護寶山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開通道路進入密林深處,山上大雪化得七七八八,腳下枯葉合著泥土泥濘難行,馬兒走著走著也難免陷腳。

  管事有心給顏啟修下馬威,特意不讓下人上去幫忙。

  顏啟修一開始還光鮮亮麗,進山沒一會變滿腳泥土滿頭汗水,他見管事等人束手旁觀便氣急敗壞的大罵。

  「狗東西還不快來幫你四爺!」

  「請四爺恕罪,我等也自顧不暇。」下人們裝模作樣的樣子把顏啟修氣得夠嗆。

  顏老太君是個強勢的主母,她把顏府後宅拿捏得滴水不漏。

  顏老太爺只有兩個庶子都生在嫡子之後,庶孫也生在嫡孫的之後,論資排輩庶出全都矮嫡出一等,除了錦衣玉食庶出在顏府就是個連奴仆都叫不動的閑人。

  這窩囊氣顏啟修是當真受夠了,此番前來寶山他的目的就是要分一杯羹,如今嫡系不中用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

  顏啟修一腳把前面的奴仆踢翻在地上面容猙獰。

  「老子在府上再不受用也是你們主子,一群狗奴才還敢給四爺瞧臉色?沒了四爺的手印畫押你們誰能把寶山運出來?就憑你們幾個賤東西?我呸!」

  管事的臉色十分難看。

  顏啟修趾高氣揚的又道:「運送寶山就這麼幾天時間,耽誤了大事你們誰能擔待得起?就憑你?」

  管事心下一驚,他真沒想到往日在府里裝傻賣乖的四爺還有這樣一面。

  「快要到寶山地界四爺我就沒什麼好忌諱的了,你們現在回去換人時間能趕得上?」顏啟修大笑,而後他說出更加驚人的話來。

  「老太君要你們防著我的事我都知道,這麼大的寶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年產出那是多大的數,怕是你們十輩子也攢不來的財富。」

  「四爺我不吃獨食,你們要是聽我的,事成之後大家都能分一點,要是你們想不開跟銀子過不去非要告訴老太君我也不在意,反正我就是一個庶子,大不了被打發分家了事。」

  往年家主親自來主持,他們這些管事家仆最多能得幾個賞銀,顏啟修直接把這話挑明了。

  一起幹銀子一起拿,誰也別把忠心耿耿那套放在嘴邊,這海量的銀子光是分個零頭都能享一輩子富貴。

  試問誰能不動心?

  管事的表情幾經變幻,奴仆也是在看管事的態度。

  想要扣下一部分銀子就必須要改賬目,寶山上的賬目都在管事這里,若真要幹事情也很簡單。

  記賬的人是管事,畫押的人是顏啟修,只要兩人配合得當,這數目龐大的銀子便能扣下一些。

  而且管事也不怕顏啟修翻臉不認人,這事沒有管事,顏啟修一個人成不了事。

  「請四爺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管事立即拱手賠禮。「從現在起四爺便是主子,主子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顏啟修冷哼一聲上馬。「來人給爺牽馬。」

  管事立即打手勢讓家仆上前去為顏啟修牽馬。

  顏氏寶山在林子深處的山坳里,這里四面環山,礦場和煉制作坊都在一處。

  這里沒有路通向山外,除了爬山便只有等每年四五月交替的那幾天乘竹筏出山。

  這條只出現一個月並且只有幾天能運貨的河流從山坳一直通向山下的橫坑村後山。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山陰縣縣令以圍剿野豬的名義派幾百士兵上山接應,因為山陰縣縣令顏洪吉年事已高,這幾年前來接應的都是他的兒子顏啟新。

  山上運來的一箱箱私銀全部集中在橫坑村後山的一個巖洞里。

  按照往年慣例顏啟新會提前數日上山,一是把巖洞內外清理幹凈,二是肅清周邊村莊防止消息外露。

  這處巖洞距離溪流不足百步,溪流從山上下來到了橫坑村後山便形成一個水塘,待溪流斷流這處水塘也會慢慢幹涸消失。

  顏啟新像往年一樣帶著士兵駐紮在巖洞外,怎想他的人馬才剛到就被伏擊了!

  只見那些人仿佛鬼魅頭上身上都插滿樹枝埋伏在林子里毫無動靜,突然撲出來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顏啟新的幾百人被包了餃子,想要突圍奈何對方個個悍勇非常,而且一出手就是殺招,根本就沒想留活口。

  不多時巖洞外面的這處空地上已經屍橫遍地。

  活了四十年顏啟新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害怕過,他私下也曾處置過那些不聽話的人。

  但是一下子幾百人變成屍體鮮血淋漓的橫陳在他面前,這樣的陣仗嚇得他兩股直打顫,別說反抗了他連逃都沒勇氣。

  顏啟新被五花大綁壓到劉湛跟前。

  劉湛身上的武官服已經沾滿了鮮血,倒映著滿地屍體的漆黑瞳孔里似笑非笑。

  「你知道我是誰嗎?」劉湛左手扶刀,右手拿著一根樹枝敲了敲顏啟新的頭頂。

  「不、不知道……」顏啟新抖如篩糠。

  劉湛笑了笑。「我叫劉湛。」

  只見顏啟新兩眼一翻竟暈了過去,而後一股尿騷味熏得大夥都後退了一步。

  劉湛沒好氣的捂住口鼻。「什麼龜孫子就這膽量?」

  韋成貴上去刷刷兩巴掌將人扇醒。

  顏啟新一醒來便立即哭天嗆地。「州尉大人請饒命!」

  「想要活命接下來本大人問話你須得知無不言。」劉湛收斂了些殺氣刻意放緩了聲音問。「銀礦在山上何處?」

  顏啟新一聽心道劉湛不知道銀礦在哪里他就有救了!

  「在、在東北面,沿著後山一直往東……」顏啟新話還沒說完劉湛將他一腳踢翻。

  「敢在我面前耍花樣,大虎卸了他一只胳膊。」

  郭東虎立即領命上來二話不說折了顏啟新的左臂,顏啟新的慘叫聲響徹林子。

  到了這時候顏啟新才明白自己中計了,劉湛能在這里埋伏他又怎麼不知道銀礦在哪里?不過是想試一試他罷了。

  劉湛冷笑。「你們在哪里交接銀子,什麼時候交接,流程是什麼,都有些什麼人,事無巨細一一的說,但凡有半句謊言,本大人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我說!我說!」顏啟新痛哭起來,顏氏會不會倒黴他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清楚明白他們家算完了。

  一個敢殺世家子的殺神,他們這一家有名無實的顏氏養子又算得了什麼?

  「待水位漲到頂,山上的放排人就會把裝有銀子的木箱綁在竹排上順流而下,我……我負責帶人在此處蹲守接應,顏氏家主會親自來清點數目,而後暫存在巖洞里分批運進晉陽。」

  劉湛立即疑惑。「顏氏家主出得了晉陽城?」

  顏啟新怕他又折磨自己連忙交代。

  「今年自然是來不了的,來的是顏氏庶出的四爺,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帶人上山入賬,而後會乘木排下山到……到這里再清點一次銀子。」

  原來如此,劉湛總算搞清楚銀礦的操作方式,他擡了擡手。「帶他下去看管起來。」

  知道得越多李小連等人便越發有些待不住了,李小連主動請纓。「大哥,我親自帶人把銀礦奪下來!」

  劉湛卻道:「不著急,銀礦跑不了,現在要緊的是把所有相關的人控制起來,一個也不能放出去。」





第44章 虛虛實實

  四月和五月交替的這段時間是齊雲山上雨水最豐沛的時候,連日陰雨連綿加上積雪融化匯聚成河,溪流的水深很快到最高處。

  負責放排的把頭立即請示顏啟修可以運銀子下山了。

  燒制成錠的白銀都已裝箱完畢,足有上千箱之多,一個木排只能綁一箱否則太重沈底,一人壓一個木排山上也沒有這麼多人。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放排的把頭想了一個法子,木排頭尾用繩索相連,一個人能放十個木排,只需要一百人就能將一千箱銀子帶下山去。

  顏啟修看著一排十箱銀子順水而下心中豪情萬丈,木排放到一半他就等不及了,立即叫上管事等人用小舟下山。

  此時顏啟修怎麼也沒有想到溪流的盡頭等待他的只有噩夢。

  劉湛等人喬裝為顏啟新的手下士兵,而後安逸的等在水塘邊上守株待兔。

  放排的人一年就下一次山他也不認識顏啟新手下的人,帶著一溜木排順水而下來到水塘。

  早就守在這里的韋成貴等人按捺住心中激動佯裝若無其事的幫忙把木排靠岸,銀子全部擡入巖洞,至於那名放排人直接綁了關起來。

  如此這番操作,第三天之後終於等來了重要的人。

  普通士兵打扮的張小滿遠遠就看到一個木排帶了幾個人,他立即跑回去跟劉湛報告。

  同時韋成貴等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直埋伏在水塘周邊的士兵也都蓄勢待發。

  「怎麼就只有你們幾個人?那位老太君的養孫子呢?」顏啟修人還沒下木排就已經開始擺譜了。

  「個狗娘養的養孫子,居然不親自來迎接四爺,看四爺我怎麼收拾他。」

  韋成貴等幾人沒有答話,顏啟修十分不爽。「還不快過來扶你四爺!」

  韋成貴親自上去攙扶顏啟修走下木排,管事還有幾名家仆尾隨上岸。

  管事奇怪道:「你們幾人有點面生,我怎麼沒見過?」

  這時一把爽朗的笑聲傳來。「沒見過就對了。」

  劉湛一來韋成貴等人立即發難,樹叢里埋伏的士兵們一擁而上,顏啟修和管事等幾人一個照面就被控制起來了。

  「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狗膽!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敢動四爺我一根頭發,我們顏氏定將你們這幫狗賊挫骨揚灰!」

  顏啟修罵罵咧咧,他那豬腦殼想不了太覆雜的事情,還以為是哪里來山賊。

  劉湛也不惱反而笑了。「原來你就是顏氏這次派來主事的庶子,來得正好,省得本大人再去抓你。」

  「你是誰!竟敢抓我!」顏啟修滿嘴下三濫的臟話。

  劉湛沒好氣。「大虎,讓這位安靜點。」

  郭東虎立即上前兩個大耳刮子立即把顏啟修扇蒙了,只見他哇地吐了一口血竟然是兩顆牙齒。

  管事臉色煞白,此時此刻他哪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些人膽敢明目張膽的拿人,怕是……怕是事情敗露了!

  劉湛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俯視。「顏啟新說隨行的還有一名記賬的管事,誰是管事?」

  只見其他人全部害怕之極的低著頭不敢說話,誰也沒有把管事供出來。

  「很好。」劉湛笑了笑。「押回去慢慢的審。」

  巖洞外的空地上,包括顏啟修在內的八人全部被扒光了只剩褲子五花大綁的捆在樹幹上。

  「頭兒,找到了!」張小滿從衣物夾層中翻出了賬冊立即呈給劉湛。

  賬冊里面記錄了這十二年來銀礦的產出,事無巨細!

  劉湛只粗略看了一下數目,連見慣了大場面的他看到這龐大的數目時都忍不住心驚。

  好家夥,這銀礦一年的產出竟能頂大楚整年的稅收!

  劉湛把賬冊收入衣襟貼身保存,表面上雖平靜無波,實際上他的內心波濤翻湧。

  上輩子劉湛的私人賬戶里常備有幾千萬的現金,公司資產和個人名下資產更是價值十幾億美金。

  他覺得自己來到古代不可能會被金錢所誘惑,但是這一刻,他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何為錢財動人心,何為人非聖賢。

  難怪顏氏把銀礦稱為寶山,可不是寶山嗎?

  「我再問一次,誰是管事?」劉湛擡起頭,臉上陰雲密布。

  得知銀礦的產量巨大並沒有讓劉湛的心情好起來,反而讓他的心情一瞬間跌落谷底。

  銀礦越龐大他的風險就越大,周澶此人說不準會殺他滅口,但是不上報周澶也不行。

  以劉湛現在的能力守不住這座寶山,在這樣覆雜的形勢下試問劉湛的心情怎麼會好?

  「不說?」劉湛冷笑。「韋成貴,你看著辦。」

  一時林子里響起了殺豬一樣的慘叫聲,韋成貴還沒拿出看家的本領就有人熬不住了。

  「我說!是他,他就是管事。」沒想到最先供出管事的竟然是顏啟修。

  顏啟修帶頭其他家仆也紛紛應和。

  管事氣得大罵。「四爺!你把老夫供出來顏氏就完了啊!」

  「顏氏完了跟老子有什麼關系!老子命都快沒了!」

  「逆子!逆子!!」

  下一刻管事被單獨拎出來審問,沒想他竟咬舌自盡,幸虧劉湛反應快立即卸了他的下巴。

  尋死不能,管事一時心如死灰。

  「頭兒,要繼續上刑嗎?」韋成貴上前問。

  劉湛搖頭,上刑逼供也要看情況,像這種有死志的人只能從他的弱點下手,而且劉湛對這種有死志的人多少還是有些尊重。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們是誰的人了吧?」劉湛蹲在管事跟前。

  「北疆的天已經變了,從顏氏兵敗失去蒼霞平原開始,你以為顏氏還能恢覆往日鼎盛?就靠這座寶山?你認為如今的顏氏能守得住寶山嗎?」

  管事閉上眼睛,心中哀戚,其實他有勸老太君今年北疆情況不明最好不要取寶山,但是老太君堅持按往日章程辦事,這不出事了!

  劉湛嗤笑。「顏啟亮、顏啟嶸不過是酒囊飯袋,顏氏把錢都花在哪里,你應該比那位庶子更清楚吧,錦衣玉食,酒池肉林,這樣的顏氏怎焉能不敗?」

  管事依舊閉著眼睛。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不僅是寶山的賬冊,還有每年這些私銀花去哪里的流水賬冊。」劉湛忽然壓低了聲音繼續蠱惑。

  「只要你告訴我賬冊在哪里,我自會派人去取,同時我會帶回你的家人,給你們一筆足夠一輩子富貴的銀子,讓你們平安離開北疆。」

  管事眼皮底下的眼球劇烈的顫動起來。

  「哪怕我今天放你回去,你也只有死路一條,事情敗露,顏氏家主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劉湛冷笑。「還有你的家人一個也跑不掉。」

  「嗚嗚——!」管事睜開眼劇烈的掙紮起來。

  劉湛站起身低頭看著他。「我可以先帶回你的家人,並讓你目送家人先一步離開,待賬冊到手再讓你離開,如此一來,你還有什麼疑慮?」

  這個安排已經是十分有誠意了,管事別無選擇,他顫抖著手在地上寫出幾個字,劉湛記在心里而後用腳抹去痕跡。

  「小滿,你把管事帶下去療傷。」

  張小滿立即喊來兩人把管事背下去。

  那邊顏啟修看到這一幕心思立即活泛起來了,寶山泄露被奪,管事活不了,難道他就能活得了嗎?

  「大人!大人!我也可以為你做事,只要你能保我一家富貴榮華,我做什麼都行!」

  劉湛噗嗤笑出聲。「你不是姓顏的嗎?」

  顏啟修梗著脖子道:「我是姓顏可我只是庶子,老太君從來沒把我當子嗣看待,也不願意讓我分家,只是把我當牲口一樣圈養起來,我早就恨透了顏氏,顏氏是死是敗都與我沒有幹系。」

  劉湛沒有說話,似乎在思索什麼。

  顏啟修著急了。「還有,還有一事,那本賬冊是假的,不、不是假的,是有假賬!」

  劉湛當即蹙眉。「說清楚點。」

  顏啟修把他跟管事做假賬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待出來。

  「你若不信,等銀子全部下山一點便知!」

  假賬?

  電光火舌之間劉湛忽然想通了一點!

  對!沒錯!他能把寶山奪下來獻給周澶,但是顏氏不能就此倒下。

  有道是兔死狗烹,事情越是覆雜越是真真假假難以猜透就對了,這個顏啟修或可一用。

  但是具體怎麼用,整個事情要怎麼計劃,目前劉湛心里只有大致的方向,具體的計劃還需要回去跟宋鳳林商量。

  雖然心里已經有想法但是劉湛不打算這麼快給顏啟修一個準話,先吊著他,把他心里那點小九九都磨沒了再談。

  「小連,成貴,你們兩人守著這里,務必萬事小心,我下山一趟。」劉湛讓士兵牽來駿馬,上馬前再三交代。

  「若有可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留活口,若有變故快馬到章台縣尋我,我最遲明日就回。」

  李小連和韋成貴兩人抱拳答應。

  「還有小滿,你立即帶著我的印信跟大壯匯合,調集岑州全部兵馬星夜出發趕來章台縣與宋先生匯合,宋先生會知道怎麼做,速速出發。」

  張小滿立即答應而後上馬先走一步。

  劉湛騎在馬上出發前看了一眼遠處的顏氏家仆。

  「除了顏啟修、顏啟新還有管事,其余人明天上午天亮前佯裝被他們逃脫放他們離開,派人遠遠的攆著走,只能讓他們回晉陽不能進入山陰縣。」

  李小連和韋成貴雖然心里疑惑但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說罷劉湛只帶了兩名護衛立即下山。

  章台縣與山陰縣比鄰,從這片密林下山不用再次進入山陰縣,只需要穿過密林往章台縣方向便能進入章台縣村莊,只需要半天時間就能到達。

  劉湛到時已是夜半三更,章台縣城門緊閉,護衛出示軍中印信嚇得半夢半醒的守城士兵忙不疊開門放行。

  宋鳳林一直低調住在章台縣的客棧,這個時間點他已經睡下了,劉湛懶得拍門叫小廝開門直接爬了窗戶進來。

  宋鳳林一向淺眠,窗戶有動靜時他就醒了,他反射性的握住被褥里的匕首。

  「是我。」劉湛利落的跳入房間。

  宋鳳林立即坐起。「怎麼突然下山了?可是出了問題?」

  劉湛狠灌了一口桌上的冷茶喘上氣了才道:「事情超出了我的預料,我一個人拿不定主意,這不下山來找你商量。」

  「發生什麼事了?」宋鳳林也顧不上穿衣僅著單衣便走過來。

  「你看這個。」劉湛從懷里掏出賬本。

  宋鳳林點了油燈,就著昏黃的光一頁一頁的翻看,劉湛見他衣衫單薄又去取來外袍幫他披上,就在這時宋鳳林倒吸一口涼氣。

  誰也沒有想到顏氏寶山竟然是這樣龐大的數額!

  「絕不能讓周澶這麼快知道實情!」宋鳳林回過神來毫不猶豫道。

  否則他們這些人焉有命在?周澶絕對會傾盡周氏全部實力滅了顏氏控制寶山,同時勢必要清除知道寶山所有內情的外人!

  劉湛按著宋鳳林的肩膀沈聲道:「我擒獲了山陰縣令之子顏啟新,顏氏庶子顏啟修,還有負責寶山內外賬目的管事。」

  劉湛事無巨細的轉述山上發生的事情,包括顏啟修夥同管事做假賬的事情,小滿持印信回岑州調兵的事情,還有劉湛已安排把顏氏家仆放走攪渾這攤水的事情。

  「再過兩日顏氏來接銀子的人就會上山,因時間緊迫,我便提前做了這些安排。」

  「此三件要事處置得十分及時。」宋鳳林心里十分佩服,僅僅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最關鍵的節點全部安排妥當,劉湛對形勢的判斷一直果決敏銳。

  劉湛道:「接下來要怎麼做,具體的計劃我還沒有章程,這里面還涉及顏氏和周澶的勢力,這個顏啟修或可一用。」

  宋鳳林思忖。「確實可用。」

  想起什麼宋鳳林取來紙筆把圍繞寶山的各方勢力一一列舉。

  顏氏,麾下有一萬余晉陽守軍,並且朝中有陳氏呂氏作保。周澶,麾下有十萬北軍,並且他是睿王親娘舅。劉湛,麾下有八千岑州軍,除此之外他並無其他仰仗。

  「此番圍繞寶山的角逐里周澶的勢力最龐大,我們唯一的生機只有聯合顏氏,但是以老太君為首的顏氏嫡系怎會輕易讓步,唯有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借周澶之手打壓顏氏嫡系,再暗中扶持顏啟修為顏氏新主。」

  宋鳳林連忙道:「你還記得周澶想奪晉陽郡守一事嗎?因陳氏呂氏掣肘最終不了了之,或許你可以這樣……」

  兩人一直商量到天光大亮,劉湛這才起身返回山上。

  宋鳳林寫了一封信讓護衛立即動身去晉陽,一是接管事的家人秘密離開晉陽,二是到管事所說的地方取走賬冊。

  與此同時,「逃脫」的顏氏家仆倉惶下山,後有追兵只得躲躲藏藏逃往晉陽,因他們沒有馬匹代步白天又不敢上路,最快也要五日才能進入晉陽地界。

  另外當天夜里張小滿趕到岑州兵營,曹壯看到劉湛印信立即點兵出征,七千兵馬傾巢而出,星夜兼程預計兩日後到達章台縣與宋鳳林匯合。

  而劉湛一返回山上立即安排手下士兵在密林外圍挖戰壕設防線,利用山勢搭建簡易的防禦工事。





第45章 對峙

  章台縣縣令柳如勤在岑州六縣享有雅名,他畫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是花鳥。

  今日一小族家主給他獻了一只罕見的白色黃鸝鳥,柳如勤正愛不釋手,他早早交代師爺無要事不要來打攪。

  怎想他才剛提筆衙役便慌張闖入。「大人!!」

  柳如勤真想一毛筆戳衙役臉上。

  「岑州來人接管了縣兵營,縣尉被罷了!」

  「怎麼如此突然?」柳如勤楞住,心想自己已經跟沛萬善交底了怎麼新上任的岑州尉還是不信他?

  衙役一路跑來氣還沒接上這時候才說出下半句話。「來了好幾千兵馬!有一個叫宋先生的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衙役簇擁著柳如勤趕到縣兵營,只見縣兵營已經被岑州兵控制了,柳如勤心里忐忑不安。

  當柳如勤見到了光風月霽的宋鳳林時更加困惑,心道這是哪位世家公子?

  宋鳳林主動拱手。「在下宋林,乃劉大人麾下謀士。」

  柳如勤忙回禮。「原來是宋先生。」

  宋鳳林道:「這位是新上任的章台縣尉李福田,乃劉大人左膀右臂,奉劉大人軍令接管章台兵營。」

  沒有問過他就突然換了他的人,柳如勤多少有些不高興。「敢問這位李大人可有就職文書?」

  就職文書肯定會有,只是現在沒有,宋鳳林也不著急,他朝曹壯點了點頭,曹壯立即兇神惡煞的走過來一把提溜住柳如勤領口質問。

  「怎麼,你一個小小的縣令竟敢質疑上峰?」

  柳如勤被曹壯嚇得魂飛魄散。

  宋鳳林這時道:「我們走得急沒等文書就出發了,就職文書三日後必定呈上。」

  寶山敗露顏氏定會派兵來奪,項時劉湛在山陰縣與顏氏對峙,如果不掃除章台縣的隱患,萬一章台縣反水劉湛豈不是腹背受敵。

  柳如勤來之前,曹壯他們已經控制了章台兵營,宋鳳林不過是通知柳如勤一聲,同時也是警告。

  「柳大人,這北疆很快就要變天了,不聞不問不管方為上策。」宋鳳林似笑非笑。

  柳如勤抹了一把汗,他這時候才想起沛萬善叮囑他的話,莫要觸劉湛逆鱗,既認了主就熄了旁的心思,都怪他最近沈迷丹青就把這些話都給忘了。

  「不敢不敢,下官這就差人把縣尉印信和兵營名冊送過來。」

  擺平了章台縣,宋鳳林命李福田帶領一千人留下策應,又分兵三千立即上山與劉湛匯合,余下三千兵奪取山陰縣!

  山陰縣城。

  守城門的士兵遠遠看到林公子的商隊又回來了。

  這次宋鳳林主動撩開車簾。「怎麼,還要檢查?」

  士兵忙拱手賠禮。「不敢不敢,林公子請進。」

  一行人還是住在福壽樓,張小滿的大嘴巴叭叭的說:「我們只住一晚,明天就啟程回泗陽了,可不是,家主終於要我們家公子回家啦。」

  掌櫃奇怪問。「這次住宿的鏢師怎麼多了一倍?」

  張小滿神秘兮兮道:「我們公子得了一件寶物,這不得多尋些護衛。」

  福壽樓上下不疑有他只戰戰兢兢的侍候著,只是這一次卻不見那位臉上有疤的鏢師。

  福壽樓老板還嘀咕了一下,那位教後廚做的新樣式讓福壽樓生意好了許多,福壽樓老板還想跟他請教請教。

  到了夜里,林記商隊包下的後院里,百名鏢師個個手持武器悄無聲息的翻墻離開。

  寂靜的長街里,百人的隊伍分出一股人往城門樓方向而去。

  張小滿帶著四十人夜襲城門,他的任務是打開城門放曹大壯的大部隊入城。

  漆黑的夜空下,逃跑的守門士兵敲響了警報的銅鑼,很快銅鑼聲一傳十十傳百響徹縣城,同時驚醒了睡夢中的顏洪吉。

  「怎麼回事??」顏洪吉氣急敗壞的沖出房間。

  家仆倉惶趕來。「大人,有賊人殺入縣衙!」

  顏洪吉臉色煞白,銅鑼聲是敵兵入城的警報,家仆卻道有賊人已經殺入縣衙?

  山陰縣不是邊境不可能有燕軍,但是山陰縣里藏著寶山秘密,顏洪吉心里清楚,此事起因必定與寶山秘密脫不了幹系!

  「快!從後門逃走!備馬!快!」

  顏洪吉驚慌失措,他第一時間考慮的不是抵抗而是逃跑,或許顏洪吉一直都明白,萬一寶山秘密泄露他只有死路一條。

  縣衙里亂成一鍋粥,衣衫不整的衙役家仆們倉惶四散,然而前門與後門早有埋伏。

  就在銅鑼聲響起之前六十名身材高壯勇猛的漢子已經殺入縣衙,但見領頭的青年風華絕代,手中弓箭百發百中。

  被驚醒的陳師爺遠遠的瞧了一眼只覺得肝膽俱裂,不正是自稱泗陽林氏的林公子嗎?

  就在這時箭矢破空而來精準紮入陳師爺的胸膛。

  宋鳳林聲音冰冷。「縣衙里的人一個不留!」

  這一晚山陰縣縣衙無一活口。

  另一邊張小滿帶人襲擊城門從里打開了山陰縣城,曹壯帶兵沖入縣城第一時間控制了縣兵營及兩處城門。

  當曹壯帶兵趕到縣衙,這里已經被宋鳳林帶領的士兵肅清。

  大家都是自少年起便一起在天蒼村長大的玩伴,曹壯從小就尊敬宋鳳林。

  一是他的出身太高不可攀,二是他學識淵博,跟宋鳳林一比他們就是雲泥之別。

  此時此刻曹壯卻有一種初次認識宋鳳林的感覺。

  僅帶幾十人就敢殺入縣衙,在顏洪吉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將其擊斃,這魄力這能力,曹壯不禁感慨真不愧是他頭兒打小就看上的人。

  「大壯,務必派重兵把守城門,不能讓任何人離開。」宋鳳林沈著道。

  曹壯抱拳。「我曉得,我親自去守!」

  山陰縣已被控制的消息第二天下午才傳到山上。

  劉湛看著來報信的張小滿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分明跟宋鳳林交代過要他不必出面,山陰縣交給曹壯去破,沒想到宋鳳林以身涉險。

  他先是以林公子的身份進入縣城,又讓張小滿偷襲守門士兵從內打開城門避免了一場攻城血戰。

  他自己則親自帶人去殺顏洪吉,如果不是宋鳳林早一步在縣衙堵住顏洪吉,搞不好會讓這個老滑頭跑掉。

  這件事宋鳳林辦得漂亮極了,幹脆利落有勇有謀!

  張小滿說得繪聲繪色。「宋先生的射術可神了,隔著長街一箭就把對面騎馬來的縣尉射下了馬,我們殺上去才看到那一箭正中喉嚨,人當場就咽了氣。」

  劉湛聽得入神,他把張小滿提溜到一旁。「你仔細的說。」

  幸好張小滿還沒忘記正事。「對了,宋先生讓我轉告您,顏氏軍兵臨城下也不必下山去救,他會想辦法守住,一切按計劃行事。」

  宋鳳林親自守山陰縣這是劉湛完全沒有設想過的意外,不是驚喜更似驚嚇,雖然相信宋鳳林的能力但他心里止不住擔心。

  當天控制了山陰縣之後,宋鳳林便親自寫布告安撫城中百姓,他們是正規的岑州軍。

  因顏縣令通敵這才來捉拿奸細,因士兵只捉捕顏洪吉爪牙不傷害普通百姓,很快老百姓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與此同時宋鳳林早一步安排前往晉陽將軍府報信的人已經進入晉陽地界。

  這日中午,將軍府設宴,周澶宴請麾下謀士。

  「大將軍,岑州尉劉湛來信!」侍從將信封呈上。

  周澶當場拆了信封查看,原本熱鬧的宴席頓時安靜下來。

  謀士們的目光都聚集在周澶臉上,只見周澶先是一笑而後緊緊蹙眉。

  信中的意思大致是,劉湛已經找到了銀礦但是被顏氏察覺了,雙方起了沖突,劉湛殺了山陰縣令,形勢有些控制不住懇請大將軍派兵支援。

  周澶不疾不徐的把信扔進香爐燒成灰燼。

  「有一事請諸位參詳。」周澶把信中大意跟謀士們簡要說明,不過沒提銀礦一事只說是顏氏私庫。

  謀士們一聽就炸了。

  「縣令乃朝廷命官,怎是他一個小小的州尉想殺就能殺?」

  「此人膽大妄為,肯請大將軍將其革職查辦!」

  「真是目無王法,目無法紀的庶子!」

  「大將軍千萬不能派兵,此人自作自受應當按軍法處置,斷然沒有捅了簍子就找大將軍善後的道理!」

  周澶想了想。「但是他找到了顏氏私庫。」

  有謀士道:「大將軍此時更應該作壁上觀,就讓那庶子跟顏氏內鬥,鬥個兩敗俱傷大將軍坐收漁利,至多事後念他功過相抵留他一命便是了。」

  此事對於周澶來說,劉湛找到銀礦就行了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是死是活並不重要,信中有銀礦的具體位置,等此事平息他再派人去查探便是。

  周澶沒有糾結很快就采納了謀士的建議,一如宋鳳林所推測的結果。

  大將軍府上的宴席繼續,歌舞之聲直到午後才漸漸平息。

  第二天一早顏氏守軍異動,侍衛匆忙來報。

  「報告大將軍,顏啟嶸親自率領八千士兵出城。」

  周澶立即想起了昨天劉湛的來信,忽然他直覺有些不安。

  怎麼顏氏為了那個銀礦居然興師動眾甚至在這個節骨眼調走八千士兵?就不怕城中空虛被他趁虛而入?

  那個銀礦這麼重要?顏氏就缺這麼點銀子?

  周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他問身邊的人。「公離回來了嗎?」

  侍衛道。「還沒有,預計還要數日才回。」

  周澶心里越發不安,他怎麼就一時興起派沛公離去瑞昌城?這下好了,突然有急事要拿決斷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能分析利弊的人。

  沒有辦法周澶只好又喊來那幾名謀士。

  謀士的意見還是跟昨天一致,而且所有人都看不起顏氏,認為顏氏沒落到這份上了為了一個小小的私庫興師動眾。

  甚至有謀士攛掇周澶趁機派兵接管晉陽城,幸好周澶還有一些理智沒有貿然行事。

  從晉陽城快馬到山陰縣只需要大半天路程,下午顏氏軍兵臨山陰縣城下。

  顏啟嶸本想來跟顏洪吉匯合,卻沒想到山陰縣已經易主了。

  宋鳳林站在城樓暗處他說一句曹壯大聲覆述一句。

  「這里是岑州管轄地,顏氏家主帶兵前來,難道顏氏軍想要造反嗎?」

  顏啟嶸氣個倒仰。「山陰縣令乃本官堂叔,本官有事來尋,你讓山陰縣令出來。」

  曹壯喊道:「山陰縣令通敵證據確鑿,已經被關押起來了,顏氏家主怎麼要找一個通敵的罪人?難道顏氏家主要保一個叛賊?」

  「你胡說八道!我顏氏鐵骨錚錚怎會叛敵!」顏啟嶸氣得吹胡子瞪眼。

  家臣忙勸。「家主莫要理會,山上大事要緊,回頭再來收拾他們也不急!」

  曹壯卻道:「顏氏軍若踏入我岑州地界一步,休怪我等將你以敵軍處置。」

  顏啟嶸氣不過。「你這是誠心要跟我顏氏過不去嗎!」

  「當今天下是大楚的天下,是皇帝陛下的天下,下官為天子守國土,顏郡守無故帶兵越界,若是告到陛下那里下官也不懼。」曹壯覆述。

  岑州乃瑞昌郡所轄州府,顏啟嶸這個晉陽郡守還真管不到岑州,若是越界用兵這里面能被有心人大作文章。

  家臣見顏啟嶸被唬住了著急說:「家主!顏氏不能失去寶山!」

  「沒有了寶山顏氏靠什麼在北疆立足?靠什麼再次振興?若失去寶山給朝中人脈上下打點的銀子從何而來?家主,您不能再猶疑不決了!」

  要知道顏氏多次死里逃生都是拿銀子砸出來的生機,他們不能沒有銀子!

  顏啟嶸握緊了拳頭,家中有強勢的老太君還有備受重視的長兄猶如兩座大山壓在上頭。他從小性格懦弱,要他舞文弄墨還行,要他舞刀弄槍那是強人所難。

  家臣肺腑之言到底是讓顏啟嶸聽進去了,他難得的果決了一回。「你說怎麼辦?」

  家臣立即道:「兵分兩路,一路攻打山陰縣,把山陰縣納入麾下,另一路上山奪回寶山!」

  顏啟嶸問。「事後如何跟陛下交代?如何跟睿王大將軍交代?」

  「便說山陰縣有叛賊,把人一殺死無對證,再用重金買通陳氏呂氏幫忙斡旋,如此顏氏還有一線生機。」家臣到底是把顏啟嶸說動了

  城樓上宋鳳林見顏氏軍分兵立即下令。「大壯,準備守城!」

  曹壯立即擡手。「弓箭手準備!」

  傍晚時分,從山上往山下眺望看到山陰縣城方向有濃煙飄起,劉湛面若沈水。

  「頭兒,顏氏兵上山了!」張小滿匆匆趕來。

  「來得正好。」劉湛冷哼。「敢摸黑上山,老子讓你有來無回。」

  齊雲山上的天黑得很快,顏氏軍上山時還天光大亮爬到一半便漆黑一片,劉湛早就挖好了陷阱,就等著這些人送上門來。

  山陰縣這里戰火持續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晉陽城剛打開城門,李小連便持校尉印信說有急報要遞給大將軍。

  這一晚上周澶都睡不安穩,顏氏出兵這事他還是怎麼想怎麼不對,周澶正打算派人去打探情況時就有急報傳來。

  周澶披上外衣走出臥室。「快,讓他進來。」

  只見李小連渾身血污,一進門便撲通跪下。「請大將軍速派援兵,寶山要守不住了!」

  什麼寶山?周澶楞住,他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李小連從懷中摸出一本帶血的賬冊。「劉大人說,大將軍看完就明白了。」

  周澶接過賬冊立即翻看,越翻他的手越抖,看到最後他的腦子嗡的一下整個人晃了晃。

  「你!你!」周澶怒急攻心只覺得剎那間頭暈目眩,他跺腳怒吼。「你怎麼現在才把賬冊呈上來!」

  李小連嚇得匍匐在地。「是,是昨夜才得的賬冊,劉大人抓到了顏啟修,為保命他獻上的賬冊。」

  此時此刻周澶也顧不上問顏啟修是誰,他沖出書房朝隨從大喊。「速調五千騎兵,不!調一萬騎兵隨本將軍出發!」

  想起什麼周澶氣急敗壞的罵。「腐儒誤我!!把那些腐儒都給我拖出去打二十軍棍趕出北疆!!」

  難怪顏氏不惜冒險出兵,這樣龐大的銀礦可不是寶山嗎!

  周澶此時又悔又恨,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如此龐大的一處銀礦,這個數目完全超出了周澶的認知,他哪里知道世上竟然真的有寶山!





第46章 談判

  「家主!大將軍出兵了,一萬騎兵很快就進入地界!」哨探疾馳而來遠遠的便大聲呼喊。

  顏啟嶸腦子嗡地一下慌了,經過一夜亂戰山陰縣城沒有打下來,山上也沒有進展,這!這可怎麼辦!

  家臣還算冷靜。「家主莫慌,速把山上的兵馬撤回來與大將軍對峙,同時傳訊回晉陽,讓族人做好最壞準備。」

  試問顏啟嶸怎能不慌,周澶帶來一萬騎兵,這可是北軍精銳!

  「家主!越是危急時刻越不能泄氣,您是晉陽郡守,大將軍若敢殺光顏氏軍,明日就是他周氏的死期!家主啊!大不了魚死網破!」

  家臣多少有些怒其不爭,說話語氣重了幾分。「記住,你是顏氏家主,顏氏上下幾百口人就靠您活命了!」

  顏啟嶸強打起精神來,迅速傳令收攏兵馬在山陰縣城外與趕來的北軍騎兵對峙。

  同一時間周澶率一萬騎兵馬不停蹄趕來山陰縣,騎兵隊伍才踏入山陰縣地界,周澶卻突然扶住額頭從馬上摔了下來,隨從侍衛大驚失色。

  「大將軍!」

  侍衛們扶起周澶,只見周澶面色赤紅額頭上血管暴突神思不清。

  「快傳大夫!」

  「這里荒郊野嶺哪有大夫?」

  「速速返回晉陽!」

  「不……」周澶大汗淋漓掙紮著睜開眼。「不能回去……」

  「大將軍,您身體要緊啊!」副將周隨著急勸道。

  「寶山……寶山不能丟……」周澶心中悔恨萬分。

  他早該猜到的,燕軍在蒼霞平原肆虐多年,顏氏靠什麼維持家族富貴繁榮?

  如果這只是一座小礦,顏氏又怎麼會冒險出兵,他一時糊塗啊!

  此時此刻周澶心里郁結難消,他錯失了最佳的時機,他本來可以趁顏氏不知情的時候一舉將顏氏覆滅。

  如今被顏氏先一步調兵來守寶山,失去先機等於失去寶山,周澶越想頭越痛病情更加嚴重。

  「大將軍,您這情況分明是頭風癥又犯了,每一回都兇險萬分,不能再耽擱了,末將這就送您回晉陽。」

  周隨是周氏家臣,在他眼中天大的事情也沒有周澶的命重要。

  周澶抓住周隨的手。「去,傳我將領,命劉湛全權處理寶山大事,一萬……一萬騎兵讓劉湛調遣,務必,務必要奪下來。」

  「末將領命!」周隨立即站起來命隊伍繼續前進,而後撥出百余騎兵由他親自帶領緊急護送周澶返回晉陽城。

  劉湛和宋鳳林兩人機關算盡,怎麼也沒有想到在最後一刻連老天爺也站在他們那一邊,周澶這一病可病得太及時了!

  兩軍對峙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顏啟嶸那邊不敢妄動,北軍騎兵這邊因周澶不在也不敢妄動。

  劉湛收到消息匆忙從山上趕下來主持大局的時候,兩軍已經沈默對峙了大半天。

  他騎馬來到陣前朝顏啟嶸拱手。「岑州尉劉湛見過顏郡守,顏郡守可否借一步說話。」

  此時顏啟嶸又氣又怕說不出什麼感覺,就是眼前這名年輕人壞了顏氏根基,如今說要跟他談?顏啟嶸不覺得有什麼好談的。

  家臣卻道:「家主可以去會一會,我跟您同去。」

  看到顏啟嶸帶著一人上來劉湛也不意外,他示意兩人到田埂邊的一株大樹下說話。

  從大樹下放眼望去山陰縣外的良田都被兩波兵馬壞得七七八八,劉湛目不斜視叼著一根麥草看起來悠閑極了。

  顏啟嶸默不作聲,家臣拱手。「久聞劉州尉大名,驅逐方氏平定岑州,好手段啊。」

  劉湛笑了。「你們都知道我的處事作風,倒是省得再彼此試探了。」

  沒想到劉湛說話這麼直白,顏啟嶸和家臣都噎了一下。

  劉湛扶住腰間佩刀似笑非笑,身上那件石青色官袍混了泥土血污臟得不成樣子。

  顏啟嶸看向劉湛的眼神里都是瞧不起,但是家臣卻十分慎重的審視起眼前這位年輕人。

  身上的臟污也掩蓋不住劉湛的鋒芒,劍眉星目朗朗有神,不管是長相還是氣度都有別於普通子弟,家臣甚至覺得顏氏子弟里也尋不出這樣的後生。

  「劉大人若有高見但說無妨。」家臣客氣道,他此時也看出來了劉湛確實打算跟他們談談。

  劉湛抱著手開門見山道:「你們也看到了,大將軍兵馬已到,若你們還想著獨吞寶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顏啟嶸氣得臉色鐵青,家臣卻拉住了他示意他先聽完。

  劉湛笑了笑。「顏郡守,你心里再不服再不忿,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寶山的賬冊我已經呈給大將軍了。」

  他隨便報了幾個賬冊里記載的數目,顏啟嶸和管事的臉色立即大變。

  「你們覺得,如果這本賬冊呈到陛下那里,顏氏會是什麼結局?」劉湛笑容里帶著殘忍。「是滿門抄斬嗎?」

  顏啟嶸和管事呼吸一窒。

  劉湛繼續道:「你們要如何跟大將軍鬥?你們顏氏可有十萬兵馬?可有別的退路?大將軍則不然,只要把賬冊遞送入京,這就是大功一件。」

  顏啟嶸已經臉色煞白,這件事顏氏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從一開始寶山泄密就是死罪一條。

  一旁家臣也是心如死灰,其實他從知道寶山秘密泄露開始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劉湛見火候差不多了下最後一劑猛藥。「你們別無選擇只能聽我安排,我有一計可讓顏氏渡過此劫。」

  顏啟嶸卻脫口而出。「若要我獻出寶山就不必再談了,我顏氏不能沒有寶山!」

  若沒了寶山顏氏失去了重要的資金來源還拿什麼在晉陽立足?

  就靠晉陽那點收入還不夠養顏氏這一大家子人,更別說養活那些依附顏氏生存的爪牙了。

  劉湛只比了比手勢。「三七分成,你們拿三,大將軍拿七,寶山共同派管事打理。」

  「此話當真?」家臣精神為之一振。

  「我會去說服大將軍。」劉湛道。

  顏啟嶸卻心不甘情不願。「五五分成如何?」

  劉湛都樂了。「顏郡守,我能為你爭取三成已是拼了我這三寸不爛之舌,你認為顏氏還有什麼籌碼能跟大將軍平分?」

  家臣忙道:「就三成!若是事成,顏氏定有重謝!」

  劉湛點了點頭又看向顏啟嶸,只見顏啟嶸依舊猶疑不決,他囁嚅道:「我要請示老太君。」

  劉湛十足沒好氣。「我可沒有時間讓你們請示這個請示那個,你以為是菜市口買豬肉還能討價還價?」

  家臣老臉一紅。「不需要請示,我能代表老太君。」

  「行吧。」劉湛把叼著的麥草吐了。「我這就趕回晉陽說服大將軍,你們留在這里繼續對峙,記住要做出寸步不讓的姿態來。」

  家臣忙拱手。「我明白,多謝劉大人。」

  劉湛返回隊伍,隨從立即牽來駿馬,他僅帶了幾個人飛奔而去。

  晉陽城,大將軍府。

  周澶這一病來勢洶洶,幸好隨軍的太醫擅長治頭風癥,他第一時間給周澶施針放血又下了一服猛藥可算把周澶從鬼門關拖了回來。

  劉湛到時已經是後半夜,他原本打算等天亮之後再找周澶,沒想到管家直接把他帶了進去。

  「大將軍有交代,若你來了不管什麼時辰都要喊他起來。」

  寢室里都是濃郁的藥味,婢女在床榻旁點了一盞燈,周澶躺在床上看著十分憔悴。

  「小將拜見大將軍。」劉湛在床榻前跪下。

  周澶擡了擡手。「如何了?」

  劉湛抱拳道:「幸不辱命,寶山能守住,只是要費些周折。」

  周澶當即神情一松,他感覺一直壓在心口的巨石終於落地。「費些周折不要緊,寶山不能丟。」

  劉湛道:「那顏氏十分狡猾,知道將軍對寶山的看重,以寶山為要挾要求與將軍共同管理,我擔心顏氏狗急跳墻,若是寶山一事捅到了京城那邊,最終只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周澶聽到這里也是眉心一跳,他最擔心的就是被皇帝知道,他想要吞下寶山此事就一定要保密。

  「結果如何?」周澶著急道。

  「我與顏氏討價還價,要求三七分成,顏氏拿三,大將軍拿七。」

  生怕周澶會生氣似的,劉湛忙不疊承諾。

  「大將軍請放心,此乃權宜之計,因寶山一事已經勞師動眾,時間拖得越久怕會有變故,我想著先盡快穩住顏氏控制寶山,余下的事情可徐徐圖之。」

  雖然周澶是大將軍,但北軍里也不是每一位將軍都是周澶的人。

  「你做得很好。」周澶終於露出了笑容。

  若是往日周澶不會這麼輕易滿足,但是他經歷大起大落又大病一場,撿回一命已是萬幸,寶山一事其實他已經不抱希望。

  沒想到劉湛說服了顏氏爭取到七成分紅更能穩住局面,周澶當然明白,只要寶山掌握在手里顏氏那三成他遲早能吞掉。

  就在這時劉湛又道:「大將軍,小將還有一計可從內部分化顏氏。」

  周澶立即來了精神。「你且說說。」

  「小將在山上活抓了顏氏庶子,那庶子名叫顏啟修,此人膽小如鼠且毫無根骨,被打了一頓便什麼都說了,那賬冊正是他主動交出來。」

  劉湛成竹在胸又道:「大將軍暫時無法把姓顏的拉下晉陽郡守之位,那便換一個姓顏的上去坐,換個菜包庶子當顏氏家主,一來羞辱顏氏,二來也好拿捏。」

  周澶當即暢懷大笑,一時間頭也不疼了。「你這個小子滿肚子壞水,哈哈哈,此計秒極!」

  兩人又商談了一些寶山善後事宜得了大將軍的準信,劉湛連夜返回山陰縣。

  第二天北軍一萬騎兵撤了,顏氏軍也跟著撤退,只留下一片狼藉。

  當天大將軍派來心腹家臣隨劉湛上山,同行還有顏氏家臣,雙方已經約定三七分成共同管理,今年寶山產出自然也是按此比例劃分。

  銀子都在巖洞里,周氏家臣帶著賬本來查驗確認無誤,當場就跟顏氏家臣分了銀子,雙方各自讓麾下士兵安排運送銀子。

  分完銀子周氏家臣和顏氏家臣會一起到礦場,後面就沒有劉湛什麼事了,劉湛很識趣主動請辭下山。

  至於寶山的事情周澶自然會有一套說法跟睿王解釋,這事也輪不到劉湛多嘴。

  之後劉湛回到山陰縣跟宋鳳林匯合,見面之後的事情劉湛卻想不起來了,只依稀記得自己跟宋鳳林到客棧,然後等他醒來已經過了兩天,他足足昏睡了兩天。

  劉湛是被飯菜的香味熏醒的,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慢點,先喝口湯暖胃。」宋鳳林為他盛湯,劉湛接過來一口氣喝幹。

  劉湛長出一口氣。「可算活過來了。」此話一語雙關。

  宋鳳林恬淡一笑。「山陰縣令的空缺,大將軍可有安排?」

  「大將軍讓我自行安排。」劉湛邊吃邊道。

  這讓宋鳳林十分意外。「寶山就在山陰縣,大將軍不打算讓家臣來守?」

  劉湛一臉你有所不知。「大將軍直接在山上設了兵營,今後那一片山頭都不歸山陰縣管轄了。」

  「原來如此,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宋鳳林想起重要的事忙起身取來一個包裹。

  「賬冊取回來了,我仔細比對過,確實是銀子去向的流水賬。」

  聽罷劉湛徹底放心下來,他長嘆一聲。「有了這些賬冊就不怕顏啟修掌權後翻臉不認人。」

  宋鳳林道:「這些賬冊太過重要,我打算親自送回家讓家里保管。」

  劉湛點頭。「我跟你一同回去。」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同樣重要的事情,宋鳳林道。「還有那批銀子,如今都在章台縣兵營,你打算存放到哪里?」

  這一批銀子正是顏啟修和管事更改賬目想要私吞的那部分銀子,劉湛先一步讓李小連把這批銀子秘密運往章台縣。

  此番劫後余生最大的收獲便是這批銀子,有了這一批銀子,劉湛再也不用為資金發愁。

  劉湛道:「這批銀子數量龐大,放在哪里我都不放心。」

  宋鳳林倒是有一個主意。「顏氏私銀全都短斤缺兩不能在北疆以外的地方流通,不如全部拉到武源縣重鑄,而後分批存到大楚各大銀號里,我們手上只需要留下一部分夠今年用度即可。」

  「家里的事情你來安排,我都聽你的。」劉湛笑。

  銀子放在章台縣到底是不踏實,兩人決定立即啟程把銀子押送回武源縣。

  又因為山陰縣縣衙已經空無一人,劉湛留下韋成貴和張小滿代理縣內事務,他回去請示劉學淵後盡快安排新縣令上任。

  這幾日山陰縣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章台縣,顏洪吉被殺,山陰縣衙無一活口,相傳是劉湛麾下謀士親自帶人屠了顏洪吉滿門,那名謀士被尊稱為宋先生。

  一夜之間宋先生的兇名竟與劉湛的兇名並駕齊驅,岑州六縣地方豪強更加畏懼劉湛。

  同樣岑州各縣也有好事者翹首以盼等著看好戲,劉湛殺了朝廷命官,都督北疆的睿王和大將軍會有什麼反應?

  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顏洪啟通敵叛國的罪名,劉湛不但沒有受處罰還有大功。

  自從寶山的七成產出到手後,周澶的頭風癥便好得七七八八,劉湛這次幫了大忙,為周氏也立了大功,周澶自然第一時間替劉湛圓場。

  同時周澶也采納了劉湛的建議,顏氏養子顏洪吉通敵的偽造證據已經遞送入京,周澶借此事發難指責顏啟嶸監管不力要求罷免顏啟嶸另擇顏氏子為晉陽郡守。

  顏氏怎麼也沒有想到周澶居然還趁機落井下石,這事打了顏氏一個措手不及。

  往年顏氏得寶山全部產出,因此朝中涉及顏氏的事情都是用錢解決。

  今年顏氏只得寶山三成產出,他再也不可能像往常那樣豪橫處事,反而周氏得寶山七成產出更加如虎添翼。

  朝中圍繞更換晉陽郡守的爭論還在繼續,而此時動蕩之後的岑州漸漸歸於平靜。





第47章 山花爛漫

  武源縣,天蒼村。

  書房里,劉學淵和宋宜均看完賬冊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同時也十分後怕,這樣龐大的寶山若是全落在周澶一人手里劉湛還焉有命在。

  「你們二人處置得當。」劉學淵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的喃喃道。

  宋宜均道:「若想在北疆掙下一份勢力,北疆就不能一家獨大,周氏的勢力已經如日中天,北疆絕對不能姓周,否則……」

  劉湛百無禁忌。「如果北疆姓周,我們想要繼續發展就只能叛燕了。」

  試問周澶掌握北疆後怎麼會允許劉湛這個知道核心秘密的外人存在。

  沒有劉湛雲中書院就沒了屏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有像現在這樣北疆勢力一灘渾水他們才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你這孩子!」劉學淵被劉湛的口沒遮攔氣得瞪眼。

  宋鳳林但笑不語靜靜的在一旁煮茶。

  劉湛聰明的轉移話題道。「爹,派誰去當山陰縣令你跟宋叔叔有人選了嗎?」

  劉學淵道:「春後你二爺爺來信說了還會送人過來,算著日子應當六七月份的時候能到岑州,這段時間山陰縣的缺你宋叔叔的意思是先讓樹生兼任,就辛苦他兩頭跑了。」

  宋宜均道:「武源縣並無要務,雜務讓青山代為處理便可,順便也借此機會鍛煉樹生。」

  劉湛點頭。「行,那就這樣安排了。」

  如今岑州六縣已經完全掌控了五縣,還有山陽縣是顏氏外戚,劉湛不想這麼快跟顏氏撕破臉,因此山陽縣縣令暫且不動。

  當天在家吃過午飯兩人便又下山去。

  銀子已經秘密運回武源縣都看管在縣兵營衙門里,這批銀子得盡快安排重新煉制然後分批存到銀號里,這麼大筆銀子在手中到底不踏實。

  如此一來煉制銀子的作坊也要加建,還有劉湛得了這麼大一筆資金自然迫不及待要制作新武器新裝備。

  鐵匠坊兵工坊都要加建,建在哪里也要從長計議,這些都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定下來的事情。

  劉湛讓曹壯先率麾下士兵返回岑州,他要在武源縣停留一段時間。

  夜里房中一燈如豆。

  炕上被褥淩亂,古銅色的寬闊肩膀托著懷中白瓷般的身體在一次又一次的攀登中奔向極樂。

  「夠嗎?嗯?」劉湛摟緊懷里的人吻了吻他汗濕的額頭。

  宋鳳林已經累得不想說話。

  「不夠告訴老公,老公還能再來十次。」劉湛咬著宋鳳林圓潤的耳珠子。

  「……閉嘴。」宋鳳林枕著劉湛的肩膀輕喘不已,此時此刻宋鳳林累得擡手都費勁。

  「你知道嗎。」劉湛抱緊了懷里的人。「我懂一點看面相。」

  「……」

  「你這耳朵長得最好,相書里說的雙耳朝珠旺夫益子……」劉湛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腳蹬在小肚子上。

  「嘶——」劉湛瞪大了眼。「完了,不舉怎麼辦!」

  宋鳳林沒好氣的掐了一把他腰上的癢癢肉。

  劉湛哈哈大笑。「上輩子我當兵出來後給人當保安,每天見各種各樣的老板,見得多了多少都會看一點。」

  劉湛撐起頭一邊把玩著宋鳳林的耳珠子一邊懷念的說。「我跟的那個老板倒了之後我就自己帶著兄弟們單幹,把房子抵押給銀行貸了一百萬。」

  想起上輩子的事情劉湛心里已經沒有多少波瀾。「我最討厭被約束,有了第一筆錢之後又轉行搞房地產。」

  偶爾劉湛會在兩人獨處時說起他上輩子的事,聽得多了宋鳳林也就全當解悶的故事。

  此時他聽著聽著覺出味來了,嗓音沙啞問。「你又有什麼想法?」

  「知我者世卿也!」劉湛狠狠的在宋鳳林臉上香了幾口。

  「……」宋鳳林累極了懶得躲。

  「咱們不是得了一大筆銀子嗎。」劉湛單手支起頭看著臉上潮紅還未褪去的宋鳳林說。「我想在林子深處開辟一個秘密基地。」

  宋鳳林楞了一下。「秘密基地是什麼?」

  劉湛換了個說法。「我想設一處外人不得進入的堡壘,把幾處秘密作坊都遷到那去,還能囤兵囤糧草囤輜重,作為咱們的大後方。」

  宋鳳林原本昏昏欲睡此時全都醒了。

  「在武源縣還不夠安全,通天關又太小了,咱們往林子深處去,尋一個適合建造基地的地方,齊雲山這麼大,往北還有無數群山。」

  「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宋鳳林覺得他應該不是心血來潮。

  劉湛還捏著人家耳珠子,宋鳳林側開臉不讓,劉湛便捋了一把他散在枕上的頭發把玩。

  「北疆與燕國還有一戰,不,只要北疆立不住,燕國就會不停來犯,若我不在,你帶人進入基地與世隔絕,可保你們平安。」

  宋鳳林瞬間明白了劉湛說的「不在」是什麼意思。

  「胡說些什麼!」宋鳳林不曉得自己怎麼就急了。

  劉湛只是笑,低頭吻住他直到把人吻得有些窒息了才松開。「過兩日你隨我一同進山去?」

  「不去。」

  「口是心非。」劉湛哈哈一笑翻身把人壓在身下。

  又是一夜無眠。

  這日午後劉湛帶著宋鳳林進山踩點尋找適合建造基地的地方,劉湛想要大幹一場,兵工坊等重要作坊就不能大咧咧建造在村莊附近。

  曹鳴領著士兵在前面開路,十幾人的隊伍一路上走走停停。

  宋鳳林看著手中繪制的地圖。「這一帶應該就是地域志中記載的野松嶺,據村中老人說這里面有一處山谷。」

  齊雲山上還有許多無人區,其中野松嶺位於武源縣地界,從通天關也可以眺望得到這片群山密林,劉湛打算在這里建造一片軍事基地。

  「再往前走走。」劉湛牽著馬示意宋鳳林上馬。

  武源縣內的群山山勢都十分崎嶇,密林下面是暴突的巖石,腳下深深淺淺,一不小心就要跌跟頭。

  曹鳴領著士兵們一邊探路一邊用石頭磊出路來,說是路其實不過是臨時墊腳能勉強通行罷了,因著山路難行劉湛一路牽著宋鳳林的馬也甚少讓他下馬。

  宋鳳林看著前方惡劣的路況蹙眉。「若確定在這里建造基地修路也是一個難題。」

  劉湛倒是樂觀。「辦法總比困難多。」

  「若是能在野松嶺深處建造基地,這里就是一座天然的堡壘可與通天關遙相呼應,往西可到岑州,往北可到燕地,北有險關,西有湟川天險,往南還有六座縣城為防線,易守難攻。」

  這是劉湛理想中的大後方,也是他日後在北疆博弈的最大保障。

  傍晚一行人終於進入野松嶺腹地,翻過一座山之後,眼前果然是一處四面環山的盆地。

  劉湛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鳳林,你看,這麼大一片山谷足夠上萬人居住生活!」

  這里不僅可以建造兵營和兵工坊,還能容納村莊農田,還可以打造成一處堡壘。

  宋鳳林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也熠熠生輝。「確實是難得的寶地。」

  「馬上就要天黑了,明天我們再下去看看。」劉湛轉頭吩咐曹鳴安排紮營。

  士兵們很快清出一片空地架起篝火,曹鳴親自帶了幾人去打野味。

  劉湛取下綁在馬背上的包裹,攤開毛毯鋪在地上讓宋鳳林坐下又取來披風給他披上。

  「夜里冷,莫要著涼了。」劉湛在宋鳳林身旁坐下。

  林子里很快暗了下來,篝火熊熊燃燒。

  「頭兒,你看我們的收獲,哈哈!」曹鳴遠遠的便大笑起來。「這里少有人煙,笨雞笨兔一抓一個準。」

  出去打獵的隊伍帶回來了三只野兔六只野雞還有一只半大的野豬崽子,這次進山他們都帶了足夠的幹糧,沒想這里野物這麼好獵,今天晚上大家都不用嚼幹糧了。

  獵物直接剝皮去內臟拿清水洗凈血污然後用樹枝叉開架到篝火上烤,烤到半熟再撒上粗鹽烤出焦香味就能吃了。

  「我這帶了些酒大夥分著喝暖暖胃。」劉湛把灌滿酒的水袋拋給曹鳴。

  雖然已經五月了,但是山上一入夜便氣溫驟降,隊伍里大家都是輕裝上路,只有劉湛心疼媳婦特意為宋鳳林帶了毛毯和披風。

  「給你。」劉湛挨著宋鳳林神秘兮兮的從腰帶上解下一個小葫蘆,小葫蘆只有巴掌大雕了福祿壽還上了彩繪很是精致。

  宋鳳林接過來把玩了兩下,打開塞子立即酒香撲鼻,是上好的女兒紅。

  「哪里買的?」

  「我讓劉成從南方帶回來的,結果一忙就忘了一直沒機會給你。」

  宋鳳林小酌了一口,原本冰涼涼的身體很快有了暖意。

  劉湛笑了笑撕下一個雞腿遞給他。「來,吃點肉。」

  「頭兒,這野豬烤好了,我給您和宋先生割一點。」曹鳴把最肥美的那片排骨整扇割下來用大葉子包了送到兩人跟前。

  「算你上道。」劉湛立即扯下一塊放進嘴里,果然鮮嫩無比。

  曹鳴嘿嘿一笑退回去不打攪兩人。

  第二天清早隊伍繼續出發,一行人下到盆地可以明顯感覺得到氣溫比山上暖和了幾分。

  曹鳴的大嗓門不住地說:「頭兒,這可真是好地方,這里五月跟山上六七月似的暖和,種水稻收成一準很好。」

  劉湛環顧四周心里越發的滿意。「鳳林,你能把這里的地形繪制下來嗎?」

  平日里像爬山涉水這樣的辛苦差事劉湛是絕對不會讓宋鳳林一起。

  這次正是為了開發山中基地才特意帶上宋鳳林,一來要他幫忙參詳,二來需要繪制藍圖。

  宋鳳林點頭。「待我走一遍先畫個草圖,回去再仔細修改。」

  劉湛無有不從親自為他牽馬,一行人走遍盆地每一處,盆地四周有幾座山頭,哪里有水源,哪里有溪流,大致的方位全部一一記下。

  當天夜里依舊在山中過夜,吃過晚飯,宋鳳林和劉湛討論設想中的藍圖。

  「前期道路不需要開多,只需要開一條路自西向東通往野松嶺外即可,巴蜀古地有一種路叫棧道,用木頭搭建嵌在巖石上似橋非橋。」

  宋鳳林用樹枝在地上圈圈畫畫。

  「進山時一路走來地面崎嶇不平,若是鑿山開路三五年也不一定能成,棧道則不然,我估計半年就能打通,我曾經在書中見過棧道的構造和圖樣,但沒有見過實物,需要跟工匠一同探討。」

  劉湛聚精會神的聽著宋鳳林構思,他一個現代人本應該比古人更加見多識廣,結果他自己想不起來還有棧道這種更便捷的路倒是宋鳳林主動提出來。

  「就聽你的。」劉湛無有不從。

  野松嶺建棧道沒有巴蜀棧道那樣險要,巴蜀棧道動不動就是淩空在懸崖峭壁之上。

  野松嶺棧道只是立在巖石上省了鑿山平路的苦,這樣一來確實很快就能打通進山的路。

  宋鳳林又道:「想要把這處盆地打造成堡壘非一朝一夕能成事,我明白你心中設想,若要達成那樣的程度最快也要三年。」

  「還有往里遷移百姓,這些人只能是軍中子弟的親族,不能吸納外人,具體細則還要再議。」

  劉湛聽得十分仔細,兵工坊是最要緊的,需要加緊建造起來。

  搭建棧道可以跟建造工坊同步進行,最多半年就能同步使用。

  煉銀子的事情他可以先在林子外圍尋一處臨時地點煉完就拆了不耽誤事。

  兩人商定了大致的章程,這個事情劉湛決定交給李小連來做,一來李小連做事比較細心,二來李小連也是劉家人了總歸是更信任一些。

  兩日後一行人返回武源縣城,劉湛立即召集麾下工匠木匠各類管事過來商議,又帶了李小連再次進入野松嶺踩點。

  半個月之後野松嶺的開荒正式動工。

  時間很快到了六月初,劉湛本想帶著宋鳳林回一趟岑州,就在出發前天晉陽來人了。

  「燕軍在給陽關外集結,傳大將軍令,中郎將立即帶兵歸隊!」

  劉湛雖然兼了岑州尉,但他在軍中的中朗將才是正職,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劉湛不敢怠慢立即領命。

  燕人突如其來的異動把劉湛的計劃全盤打亂,他要出征勢必要帶上曹壯,那麼岑州兵營那邊只能由李小連看顧,野松嶺開荒就缺一個主事的人。

  「我留下來負責開荒。」宋鳳林主動道。

  劉湛的心情十分糟糕,開荒有多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雖說如今粗使的活都有人做,但是到底還要風餐露宿還要爬山涉水,這樣的苦他怎麼舍得讓宋鳳林去。

  見劉湛臉色黑如鍋底宋鳳林溫言道:「有曹鳴幫忙我也不需要每日住在山里,不會受累,再說了,我也是男子這些苦不算什麼。」

  「但是這些事不應該由你去做。」在劉湛心里宋鳳林這樣霽月清風般的人物怎能去開荒!

  劉湛心里慪氣,他自己疼都來不及的人,到頭來苦活累活都落在他身上了怎麼教劉湛不慪氣。

  宋鳳林輕聲笑了出來,悅耳的笑聲猶如春風拂面,丹鳳眼里都是溫情。

  「我累點不要緊,你平安回來比什麼都重要」

  劉湛楞住。

  宋鳳林盈盈笑意的看著他,劉湛心里的火立即去了大半。

  兩人身處亂世注定了不能像後世情侶那樣你儂我儂,對比上輩子他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一擲千金,劉湛覺得自己欠宋鳳林太多。

  「務必平安歸來。」言猶在耳,劉湛帶著一千人的隊伍先走一步奔襲回晉陽的路上。

  他滿心都還是那位立在城門下送他出征的人,不知何時宋鳳林已然成為他最牽掛的人。





第48章 征兵

  今年開春之後燕軍頻頻異動,陸續往蒼霞平原增兵,據斥候刺探的軍情,燕軍在蒼霞平原的兵力不低於十萬,甚至可能有十五萬之多。

  而大楚這邊,北軍只有十萬人,如果加上北疆地方駐軍哪怕傾巢而出也沒有十五萬人。

  劉湛一刻不停的趕到晉陽城。

  「劉州尉,大將軍讓你入府議事。」劉湛才到城門便有小兵上來傳訊。

  大將軍府,周澶與眾將商討對策。

  「燕王這廝,得了蒼霞平原尤不知足,實乃狼子野心。」

  「自給陽關一戰,我軍兵力銳減,應盡快催促朝廷增兵。」

  「大將軍幾乎每七日發一次文書催促朝廷增兵,奈何陛下遲遲不決。」

  眾將議論紛紛,劉湛作為書房里級別最低的小將只安靜的坐在一旁,大佬議事他沒必要出這個風頭,這點規矩劉湛還是懂的。

  張泰寧忽然道:「向北疆地方征兵如何?睿王乃北疆都督,只要睿王下令地方州府不敢不從。」

  立即有將領附和。「此計可行,不知道能征來多少兵馬?」

  又有將領道:「最少要征到數萬人。」

  劉湛心里一沈,該來的還是來了。

  說起北疆征兵一事,出身北疆的劉湛最有發言權,周澶看了看劉湛示意他回話。

  劉湛站起來拱了拱手。「回大將軍,小將所轄岑州在給陽關一戰中陣亡將士三萬余人,岑州六縣在籍軍戶也不過三萬,再次征兵恐無法保證人數。」

  大將軍還沒說什麼,張泰寧麾下的副將趙午光立即道:「你身為岑州尉,保證兵源是你分內之事,大戰在即卻說無法保證兵源豈不可笑。」

  劉湛忙單膝跪地抱拳請罪。

  「請大將軍降罪,小將不能竭澤而漁,北疆與燕國毗鄰年年征戰靠的都是這些軍戶,總要給軍戶留下一個成年男丁,否則一場大戰就讓軍戶絕戶如殺雞取卵無異。」

  前鋒將軍徐牧遠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確實如此,邊地軍戶與中原軍戶不同。」

  邊地的軍戶大部分是各地流放的犯人年年積累而來,如果絕戶了還是得從中原抽調人口,一來一往休養生息,最少要十幾年才能重新充實人口。

  劉湛感激道。「謝徐將軍體諒。」

  這時周澶才緩緩開口道。「除岑州外,其余州縣預計能征來多少兵丁?」

  劉湛思忖道:「瑞昌城和岱州征來萬余人應該沒有問題。」

  就像隨口一說那樣劉湛不動聲色的禍水東引。「晉陽城乃北疆第一大城,應該能征來兩萬人。」

  這話瞬間打開了大家的思路,由於顏氏是北疆定國將軍的關系,他們下意識都把顏氏和晉陽城排除在外。

  實際上晉陽城也是北疆的一部分,這次征兵晉陽城自然要出人。

  一時大家圍繞顏氏軍是否參戰的問題議論紛紛,但是大家都拿不定主意。

  顏氏身份特殊,他們手下的顏氏軍已經存在了上百年一直沒有明確歸屬,哪怕現在沒落了也不會同意屈居北軍之下。

  周澶想起了更換顏氏家主的事情,他更加覺得劉湛的提議十分正確,這顏氏家主必須要換,他不能再讓顏氏蹦跶到自己頭上。

  「北疆征兵一事,劉湛,你來負責。」周澶最後決定。

  劉湛立即抱拳領命。

  出了大將軍府回兵營的路上,劉湛才露出了苦色,到岱州和瑞昌征兵談何容易。

  岱州方氏已經結仇,瑞昌郡沛氏百年大世家不比顏氏弱,都不是好說話的人,真應了那句話,出來混的遲早都要還。

  不管怎麼樣劉湛當天還是領了一千騎兵出發,他首先去的是瑞昌郡城。

  在鹿鳴渡口乘船渡過湟川,再一天的路程便進入瑞昌郡地界。

  雖然瑞昌郡被劃分為北疆,實際上湟川以南的氣候比湟川以北要溫暖得多,冬季也沒有那麼漫長,稻田長勢很好,一些畏寒的瓜果樹木也能種活。

  因此瑞昌郡雖然不大卻十分富庶,跟晉陽城只富顏氏不同,一路上顯而易見的看到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均比湟川以北的百姓高不止一個檔次。

  到達瑞昌城,劉湛讓韋成貴帶著一千騎兵在城外駐紮,他只帶張小滿和郭東虎兩人入城,張小滿出示劉湛的印信,立即有士兵在前面帶路。

  劉湛被禮貌的迎入瑞昌城衙門,有丫鬟小廝上茶上點心,說是讓他稍等,結果一等就是一整天。

  「頭兒,這就是故意晾著咱們!」張小滿越等越憤懣,來來回回的走。

  劉湛倒是沈得住氣。「等著吧」

  直到傍晚才有管事的出來見劉湛。

  「實在抱歉,家主事忙,劉州尉有何要事可轉告在下。」沛氏家臣看著客客氣氣,實則眼里充滿了不屑一顧。

  張小滿氣不打一處來。「你們家主好大的架子,我們大人代表大將軍前來征兵,耽誤北疆軍情你們家主承擔得起嗎!」

  沛氏家臣不陰不陽道。「喲,不敢不敢,在下這就告知家主,還請劉州尉將征兵文書交給卑職。」

  張小滿還想說什麼,劉湛擡了擡手打斷。「給他。」

  張小滿負氣的遞上文書,沛氏家臣單手接過看也不看,只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劉州尉請吧,待兵源到了在下會通知你。」

  出了衙門張小滿還是氣不順,一路上罵罵咧咧。

  「行了。」劉湛沒好氣的掃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咱們這出身以後還多的是這樣的事情,難道你每一次都要生氣?」

  張小滿捂著後腦勺還是不忿。「咱們等了一整天,除了一杯冷茶一碟糕子,午飯也沒給您安排,到了天黑才說沒空見,兩句話就把咱們打發了,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嗎!」

  「身份不平等談什麼待客之道?」劉湛嗤笑。「行了,回客棧叫上成貴他們吃一頓好的吧。」

  沛氏這個態度其實也在劉湛的意料之中,不說劉湛殺方招得罪了北疆世家,單就劉湛這在世家眼里上不了台面的出身有什麼資格見沛氏嫡系?

  「頭兒,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張小滿嘀咕道。

  「等著吧。」劉湛面色微沈。

  之後劉湛等人等了半月。

  在此期間燕軍兩次來犯,雖然人數不多但是較之去年明顯意圖更明顯。

  北軍上下的氣氛越發凝重,就不知道燕軍會在什麼時候大舉來犯。

  與此相比瑞昌城上下一片平靜,老百姓該幹嘛幹嘛沒有一點征兵的消息。

  現在劉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沛氏這是打算不聞不問不管。

  大將軍征兵又不是皇帝親自下詔征兵,征或不征全看地方世家的態度。除非周澶親自來瑞昌城,否則沛氏不會有一丁點反應。

  到地方征兵這個任務對劉湛來說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劉湛心里清楚。

  周澶讓他征兵本就不懷好意,但凡周澶派任何一名世家出身的將領前去征兵也不會吃閉門羹。

  劉湛知道得太多,周澶到底還是動手了。

  寶山一事還瞞著睿王,周澶用通敵的罪名把山陰縣一事揭過去了,由始至終睿王都不知道周澶已經控制了寶山。

  周澶擔不起任何一點寶山秘密泄露的風險,劉湛的存在讓周澶不踏實。

  但是因為有顏氏掣肘周澶又不能幹脆利落的把劉湛殺了,萬一顏氏認為周澶殺劉湛是想獨霸寶山從而做出些什麼不利的事情來,這個風險周澶也承擔不起。

  三方權衡之下,周澶只能在軍務上使絆子讓別人去收拾劉湛。

  完成不了征兵任務劉湛就是瀆職,根本不需要周澶開口,單就張泰寧手下的趙午光就不會放過他肯定會趁勢攀咬不讓劉湛脫一層皮不會罷休。

  周澶這一招借刀殺人並不高明卻十分有效,只要劉湛犯了軍法,周澶以軍法處置,顏氏那邊自然也就說得過去了。

  但是劉湛豈是那種坐以待斃的人?周澶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沛氏府邸。

  雕梁畫柱的偏廳里,沛氏家主正領著沛氏嫡系十幾名兒孫兒媳用晚飯。

  沛氏如今最高輩分的長輩就是沛氏家主,已經年七十有二的沛氏家主依然身體硬朗,一頭的黑發看著也就六十左右。

  今年開春沛氏家主的嫡長孫又為他添了重孫子,沛氏嫡系四代同堂在瑞昌城傳為佳話。

  飯桌上,男人一桌,女眷一桌。

  沛氏代代出翰林,官職不大但名聲極好,府里規矩自然也極大,吃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二十多名丫鬟下人侍候,楞是沒發出一點聲響。

  沛氏家主有三名嫡子,長子沛公明今年五十有三,次子沛公傑今年五十歲整在京任大學士,三子沛公清今年四十有五,都是嫡妻所出。

  十三年前嫡妻去世,沛氏家主續弦,繼室方氏入門時年方十六,前年生下沛十二小姐,今年剛滿兩歲。

  另外沛氏家主還有庶子七名,庶女九名,庶出的孩子都養在跟下人一墻之隔的偏院,平日里沒有資格到正院來同桌吃飯,嫡系與庶出涇渭分明。

  夜里,沛氏家主的書房。

  長子沛公明畢恭畢敬的匯報。「父親,這是衙門里待批的文書,您明日身子爽利時看一看。」

  沛氏家主躺在貴妃榻上抽旱煙,兩名丫鬟小心翼翼為他捏腳揉肩,聽了兒子的匯報他擡了擡手,示意他知道了。

  別看沛公明今年都五十多了,事實上衙門里的事情府上的事情事事都要請示老父親,沛氏家主不點頭便不能執行。

  想到什麼沛公明問。「大將軍征兵一事……」

  沛氏家主瘦削的臉立即不悅的一凜。「為父自有主張,你下去吧。」

  「兒子明白了。」沛公明不敢忤逆囁嚅著下去了。「兒子明日再來請安。」

  沛公明前腳剛走,管家後腳便開門進來。「家主,時候不早了,您要休息嗎?」管家說罷又擺擺手讓兩名丫鬟下去。

  「家主,您今晚要享用嗎?」管家湊上前來小聲詢問。

  「尋來了?」沛氏家主敲了敲旱煙。

  管家一笑。「幸不辱命。」管家又湊近了一些繼續道。「這次成色比上次要好得多,已經讓婆子檢驗過了。」

  與此同時的房頂之上,一身黑衣的劉湛聽到這里精神為之一震,沛氏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寶山之類的嗎?

  這時只見管家說:「我立即挑一個上來讓家主嘗嘗。」

  嘗什麼?劉湛聚精會神。

  管家離開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領了一個小童進來。

  那小童不過四五歲的年紀白白凈凈玉雪可愛,即便從房頂窺視劉湛也能看到小童瑟瑟發抖。

  劉湛心中一凜眼神中透著極端厭惡。

  這時有婢女進來侍候沛家主到偏房里沐浴更衣。

  管家把小童領進屏風後面的床榻,而後又返回來拉開外間的抽屜取出一個小瓷瓶,管家倒出兩粒紅色小丸化在水中。

  「拿去讓家主服下。」管家交代婢女,他做完這一切便安靜的退下。

  看到這里劉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該死的老變態!」劉湛眼里具是殺意。

  這時屋檐上又有了動靜。

  「頭兒,那邊有新發現。」是同樣一身黑衣的韋成貴。

  劉湛起身走沒兩步又停住,長嘆一口氣。「你把風。」說罷跳入院子從窗戶翻入沛家主的臥室。

  婢女都在里間侍候沛家主沐浴,臥室里只有那名小童,小童縮在臥室角落哭得滿面淚痕。

  劉湛手腳利落沒等小童發出聲響便將人捂住了嘴。

  「噓,我帶你走,你要乖乖的不能出聲知道嗎?」

  那小童已經害怕之極面色青白抖若篩糠,讓劉湛意外的是小童有幾分早慧見了黑衣蒙面人也沒叫沒掙紮只聽話的點頭。

  「真乖。」劉湛把小童往肩上一抗迅速翻出房間。

  韋成貴見劉湛居然托著個小孩出來了嚇了一跳。「頭兒,你把沛家的小兒劫來了?」

  劉湛懶得解釋。「你帶路。」

  兩人趁著夜色往後院方向去,就在這時管家氣急敗壞的罵聲傳來。

  「我不過走開一會就讓人跑了,還不快去尋!若是丟了,你們有十條命也不夠搭進去!」

  沛家主的大院里奴仆亂作一團。

  而此時劉湛和韋成貴已經來到了沛府偏僻的後院,只見這里雜草叢生,沒有修剪的老樹幾乎遮蔽了整個小院。

  張小滿和郭東虎都等在小院唯一的一間屋子外,見了劉湛還抱著個小孩都是一驚。

  劉湛立即打斷他們的好奇。「回去再說,先說正事。」

  張小滿道:「頭兒,里面關了個半死不活的人,我瞧他衣著也不像下人。」

  這次夜探沛府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沛氏的污點黑點弱點,好讓劉湛借此要挾沛氏征兵,因此張小滿等人發現了這個人立即來了精神。

  劉湛想把小童給張小滿抱,小童卻揪住劉湛的衣服不肯松手。

  「這是我的下屬不用怕。」劉湛說。

  小童這才松了手任由張小滿抱過去。

  屋里一片漆黑,就著淡淡的月色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空蕩蕩的什麼家具都沒有,只有一個人被拷在墻上不知是死是活。

  正如張小滿所說,那人作世家子弟打扮,衣裳也是頂好綢緞。

  劉湛翻窗入內,他用佩刀挑起了那人的下巴想看清楚對方,怎想這一看嚇了他一跳。

  「沛公離?」

  大將軍身邊的謀士!據說受大將軍的命令回沛氏遊說,怎麼還被關起來了?

  沛公離此時已經虛弱之極,面色青白嘴唇幹裂,下身發出陣陣惡臭,已經不知道被拷了幾天,一看就是嚴重脫水的癥狀。

  「取點水來。」

  郭東虎立即遞來水袋,劉湛捏住沛公離的下巴灌了兩口水,沛公離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

  「水!水!」他一醒立即追著水袋喝。

  劉湛給他喂了大半,沛公離渾濁的眼這才有了三分清醒。

  「劉……劉州尉?」

  劉湛直奔主題。「長話短說,你怎麼被關起來了?這不是你家嗎?」

  沛公離強撐道。「救我……先救我出去……」

  劉湛沒有動作。「我不想再問一次。」

  在劉湛眼里沛公離跟周澶身邊的那些攪屎棍謀士沒有任何區別,他不會牟然救一名不知道是敵是友的人。

  「齊雲山上有顏氏寶藏,我……我奉家主命令潛伏在周澶身邊查……查探,前些日子顏氏軍和北軍異動,家主懷疑寶藏被瓜分,怪罪我辦事不力,要……要將我活活餓死。」

  「我……我已經……走投無路,請……請劉州尉救命……」

  劉湛抽出佩刀將沛公離手上腳上的繩索砍斷。「把人帶走。」





第49章 陰私

  天方蒙蒙亮,瑞昌城衙門派出數隊士兵上街搜尋嚴查,據說是沛府遭賊了,郡守下令官兵挨家挨戶的搜查。

  「有沒見過一名二十四五的男子?」士兵逢人便問,見到身形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男子全都仔細盤查。

  很快隊伍就來到了劉湛他們住宿的客棧。

  「唉喲各位兵爺,這是……」掌櫃的惶恐不已。

  「奉命搜查要犯,都讓開。」領頭的衙役一把搡開掌櫃。「都給我仔細的搜!」

  士兵們立即魚貫而入。

  掌櫃的滿頭大汗。「這位兵爺,樓上還住著一位官老爺,這要是沖撞了……」

  「什麼官老爺?你這還能來多大的官?」領隊十分不屑,再大的官來到瑞昌都得給沛氏低頭。

  掌櫃的不住的搓手。「是、是……」

  就在這時上樓的士兵忽然發出陣陣慘叫,而後像沙包一樣被人踹下樓梯。

  「我家大人還沒起,你們要查便查,不能踏入二樓一步!」郭東虎抱手就像一頭壯碩的牦牛杵在樓梯口,一時士兵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領隊氣得破口大罵。「哪里來的刁民!將他拿下死傷不論!」

  得了令士兵們立即抽出武器不再畏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還怕一個赤手空拳的人?但是他們都太低估眼前的人。

  郭東虎操起長條板凳,一板凳掄過去剎時拍飛一人,再反手掄回來又倒下一個,兩人都是頭破血流當場斷氣,才一交手就把在場所有人都嚇楞住了。

  領隊臉色巨變。「務必將此兇徒就地正法!」

  郭東虎哈哈大笑。「老子身為大將軍麾下九品千戶長,怎地到了你們瑞昌就成兇徒了?」

  領隊臉色大變。

  這時韋成貴也下樓來,他拋出一枚印信給領隊查看。

  「我乃大將軍麾下副尉,樓上住的是我家大人,此番奉命前來征兵的中郎將劉大人,你們要查竊賊可以,但是不能上樓擾了我家大人的清夢。」

  韋成貴冷笑。「想要上樓可以,要你們家主親自過來,就你還不夠格搜我家大人的房間。」

  這時酷愛八卦的張小滿也下樓來湊熱鬧。「正好,我們家大人也有事要找你們家主,你這就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劉大人有請。」

  張小滿扣了扣鼻子十分不屑。「劉大人已經到瑞昌大半個月了,你們家主答應的兵源還沒到位,我們劉大人正著急呢,你們家主到底在忙什麼呢?」

  此時此刻領隊已經什麼氣焰都沒有了。

  這一個個站出來的都是有官身的老爺,他一個跑腿走狗沒有資格在這里大呼小叫,對方拿他小命就是順手的事。

  領隊只得憋著氣帶人離開客棧。

  「大人,人都走了。」張小滿進屋來回話。

  劉湛坐在桌子前吃早餐,聞言他敲了敲桌子,出來吧。

  先是小童從床底下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劉湛被他人小鬼大的模樣逗得一笑。「過來吃些東西。」

  小童聽話的坐在桌旁,張小滿給他盛了一碗黍米粥,他便乖乖的吃著。

  沛公離已經收拾過了換了一身粗布衣裳,看著還有些虛弱,不過已經比之前精神多了。

  「你也過來吃吧。」劉湛道。

  「謝劉大人。」沛公離確實是餓狠了,也顧不得儀態面子一口氣喝下一碗黍米粥。

  一時房里只剩下咀嚼的聲音,劉湛拿了一個包子給小童。「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十四。」小童乖巧道,他接過包子小口小口的吃著。

  劉湛一笑。「這算什麼名字。」

  「這是青樓打小養來賣的禁臠,都沒有名字。」沛公離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又恢覆世家公子的矜貴姿態。

  十四臉色立即一黯,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也不香了。

  劉湛揉了揉十四的頭沒說什麼,他用眼神示意張小滿把十四帶到隔壁房去。

  張小滿帶著十四離開,房里便只余下兩人。

  沛公離自顧自道:「這種禁臠小童青樓里全都明碼標價,模樣好的能賣到上千兩,有些人就好玩小童,就這麼小的人哪里受得住?大多玩不了幾次就死了。」

  沛公離看著劉湛,表情有些嘲弄。「沒想到劉大人還有這等善心,就不知道劉大人殺人時作何感想。」

  劉湛表情不變,只是眼中一冷有了殺意,他一口喝幹了手中的冷茶,目光冷冽的直逼沛公離。

  劉湛並不是天生冷血無情的人,但是很多事情一旦開始了便沒有回頭路。

  權力鬥爭本來就是如此殘酷,劉湛的心早已分成了黑白兩面,漆黑的那一面潛藏著的都是這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他不想說也不想提。

  沛公離毫不避忌的戳穿劉湛殘忍的一面無異於虎口拔牙。

  「劉大人,我們是同一類人。」沛公離卻道。

  「我乃沛氏家主的庶子,因母親出身賤籍不能示人生下我後被嫡母去母留子,我在下院長大一年也見不到家主兩面。」

  「三年前我府試得中舉人,家主覺得我可用便讓我進入晉陽調查顏氏寶藏,之後大將軍入晉陽,家主借京中友人推薦將我安插在大將軍身邊。」

  沛公離臉色不愉。「雖然我生在沛氏養在沛氏,實則我對沛氏只有恨沒有情,家中嫡庶涇渭分明,庶子只是有家主血脈的家奴罷了。」

  「就像你所見到的,因為我辦事不力被家主厭棄,又因我知道太多內情,家主為一勞永逸要將我處死。」

  沛公離眼中具是仇恨。「我此生最恨自己為何生在沛氏,即便我的才華再出眾,即便我已經得到大將軍的信任,我依然只是沛氏的一條狗。」

  「我們是同一類人。」沛公離再次道。「我們都想掙脫身上的束縛,我們都一樣有明確的目的,為了我們自己的前程。」

  沛公離的潛台詞是,我們都是自私的人,可以為了目的不折手段,我們也有共同的目標。

  「我們可以合作。」沛公離最後道。

  相比沛公離的慷慨陳詞,劉湛平靜依舊,聽到沛公離說合作他嗤地笑了。

  「你拿什麼條件與我合作?」劉湛輕松愜意的換了個坐姿。

  「你一個家族棄子,就算回到大將軍身邊繼續當謀士,沒有沛氏的背景,你能做什麼?恕我直言,周澶難道不是看重你背後的沛氏才把你留在身邊嗎?」

  劉湛點了點桌面。「你此番逃出沛氏,若沛氏修書向周澶闡明事實,說你背叛家族被逐出沛氏,要求另外換一個子弟給周澶當下人使喚,你覺得周澶會怎麼處置你?」

  沛公離臉色煞白十分難堪。

  劉湛一臉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麼聊齋的玩味表情。

  「我救你是因為你對於我來說還能用,並不是你在北疆這個局里有多少分量。」

  「此刻你要考慮的是要麼心悅誠服歸順我,要麼。」劉湛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話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沛公離最後一點自尊也被摧毀殆盡。

  沛公離雙目猩紅,他握緊了拳頭,久久沒有說話。

  劉湛見差不多了才道:「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若想離開,我可以讓人送你離開瑞昌,事實上我若留下你反而有不少的麻煩。」

  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庶子,即便有舉人的功名,沒有人脈關系也根本走不通。

  除非他願意自降身份給一些小地方的縣令當個師爺什麼的,但這也太折辱了。

  「你要我做什麼?」最終沛公離還是向現實低頭。

  劉湛自信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就在這時張小滿敲門道。「大人,沛氏管家來了。」

  沛氏管家只帶了幾十個打手來到客棧,見了劉湛便立即見禮。「見過劉大人。」

  劉湛擺出架子。「沛管家來得正好,本官打算出城回去跟大將軍覆命了,你們沛氏家主好大的架子本官可等不起。」

  沛管家這次是奉命來查劉湛住的房間,沒想道劉湛竟然主動請辭了。

  只見劉湛說完,韋成貴便駕了馬車上來等在客棧外面,張小滿簡單背了一個包袱從樓上下來。

  「大人,都收拾好了可以上路。」張小滿離遠便大聲喊道。

  「這個……」管家一時有些亂了,他要來搜查房間,劉湛卻要走了,雖說免去一場沖突但是怎麼想怎麼覺得哪里不對。

  劉湛冷哼一聲拂袖上馬車。

  張小滿路過沛管家身邊時呸了一口,把沛管家氣得頭冒黑煙,報覆似的大罵。「搜,都給我進去搜!」

  郭東虎張小滿兩人騎馬護送著馬車很快來到城門前,守門的士兵礙於劉湛官威見劉湛主動探出頭來便不敢多問。

  出了瑞昌城,劉湛等人立即跟駐紮在城外的一千騎兵匯合。

  只見山坡下士兵簡單的紮了帳篷營房圍成一圈,營地外有士兵放哨把守,駿馬全都栓在營地中間,雖然只有一千人但管理十分緊密嚴格。

  劉湛下了馬車,順手抱出小十四,就在士兵們疑惑的目光中馬車里再次鉆出一人。

  劉湛帶的這一千騎兵正是武源縣出來的一千親衛,大家都知道劉湛身邊有一名管事的宋先生,謫仙一般的宋先生與劉湛形影不離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忽然又多出一名長相清秀的公子哥,大家心里亂七八糟的猜測都快要溢出腦門。

  「小滿,給沛公子安排個帳篷。」劉湛說罷牽著小十四進入中賬。

  劉湛的中賬里十分簡單,只在角落鋪了一張毯子充當地鋪,中賬正中間挖了個簡易的篝火坑。

  進來後劉湛便自己動手生火煮茶。

  小十四從出生起就養在青樓後院,每日見的都是四面墻,他沒見過生火煮茶,十分新奇又乖巧的跟著劉湛亦步亦趨的學著做。

  劉湛悠閑的側躺在毯子上指揮十四。「不用加那麼多木柴,對,這樣就可以了,一會你看火小了再添一點。」

  四歲大的小人,做起事來倒是一板一眼。

  「頭兒,接下來怎麼做?」張小滿掀簾進來,看到十四在看火順手把他抱遠了點。

  「坐遠點,不然要被烤熟了。」

  張小滿翻出茶餅掰下一塊丟進水壺里煮茶。

  這時候劉湛才道:「按計劃行事,沛氏不想老子好過,老子也不會讓他好過。」

  世代翰林是吧?劉湛冷笑。

  三天後的夜里,瑞昌城出現不明黑衣人,這些黑衣人不偷不搶卻四處貼紙,只見紙上寫著沛氏家主的各種佚聞。

  不僅有字還有圖畫,里面每一個人的形象都被畫了出來,第二天早上老百姓起早一下子全城都炸鍋了。

  沛家主買幼子褻玩,買的哪個青樓里的孌童,多少錢買來,一個月要玩死多少幼童,甚至連沛家主要吃小紅丸助興也有說明。

  圖畫里事無巨細一一列舉,事件里面涉及的人名全部都是真有其人,一個完整的買賣幼童的地下鏈條被公示出來。

  據說沛家主當天就氣得臥床不起,瑞昌城再次被翻個底朝天,最終只抓了幾個地痞屈打成招想把這事給揭過去。

  怎想三天後傳書再次從天而降,這次不是貼在墻上,而是每家每戶院里都被丟了一份。

  沛家主續弦的妻子與其嫡三子通奸!!沛十二小姐不是沛家主的種!!哦豁!瑞昌城百姓再次炸了。

  傳書里詳細列舉了沛家主繼室如何與兒子通奸亂倫的過程,甚至有說明是在哪個無人的小院,具體地理位置無一錯漏。

  更重要的是傳書里舉證說明沛十二小姐出生的時辰不對!

  從沛十二小姐的生辰推算,沛夫人懷她的那幾日沛家主在別莊小住了一個月,試問沛十二小姐是怎麼懷上的?

  老百姓不敢名目張膽的討論,但是私下都已經替沛家主反覆推算論證。

  沛家主離開瑞昌到地方別莊的事情不是秘密,沛家主出行哪次不是前呼後擁。

  老百姓自己把時間一算,基本都能拍板,果然是亂倫來的種!

  可不是嗎,沛家主都七十有二了,老來得女哪里那麼容易?

  沛家主直接氣得半邊身子動不了嘴都歪了,連說話都像胡言亂語說不利索。

  「哈哈哈哈哈!」營賬里劉湛笑得前俯後仰。

  「小滿,記得留一份給宋先生看,這驚天的樂子讓宋先生也樂一樂,當真是笑死老子了。」

  「好勒,我這就安排。」張小滿收拾滿地的稿紙道。

  「頭兒,明日還要再發傳書嗎?」

  劉湛心情大好。「要,當然要,這不還有很多故事沒發完,讓這沛家主好好領教一下什麼是輿論的力量。」

  就在這時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沛公離後知後覺氣急敗壞的沖進來。「劉湛!你!你!你怎麼把這些事情當傳書發放!」

  沛公離氣得直跺腳。「你騙我!!我要是知道你竟敢這麼喪心病狂,我決計不會告訴你!」

  這下沛氏的名聲都要完了!全毀在自己手中了!沛公離險些崩潰。

  相較方才的歡樂氣氛,劉湛斂了笑容眼里透露出殘忍。「你親筆所書的沛氏秘聞我已經差人送回家了。」

  沛公離整個人如遭雷擊,他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自己這是落入賊窩了,沛公離甚至想不起來他前幾日是怎麼被劉湛哄騙寫出沛氏秘聞。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劉湛居然能用這個來威脅他,沛公離還自持沒有弱點在劉湛手中,結果他竟然親手給劉湛送上。

  這份手稿,無論劉湛送給周澶還是送給沛氏都能讓他身敗名裂,拿著這份手稿劉湛怎麼誣陷他都可以。

  沛公離整個人呆滯,仿佛得了離魂癥。

  劉湛拍了拍手,守在賬外的士兵立即進來。

  「告訴成貴,今晚就給沛氏府上送信,老子要在半個月內看到一萬五千名新兵,否則老子讓他們沛氏污名傳遍大楚。」

  奸詐狡猾,詭計多端,沒有底線,不按套路出牌,這就是劉湛,陽謀他不行,但論陰謀誰能玩得過他。

  沛公離氣得渾身發抖,但是他卻不敢在劉湛面前發作。

  他終於明白劉湛那天說他只在劉湛這里有用是什麼意思了,劉湛利用他對付沛氏的目的已經達到。

  沛氏家主如今已經臥床不起,代行家主之權的沛公明會不會妥協?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傳書所言全是事實。

  沛公明賭不起也不敢賭,萬一再爆出點更加不可挽回的陰私,沛氏名聲就徹底完了!

  同時沛公明心里也充滿了恨,他恨父親一把年紀還要握著衙門大權不放,他恨父親為老不尊院里這麼多水靈的丫鬟還嫌不夠去玩什麼童子。

  他也恨弟弟不學無術,與後母亂倫這樣的驚天醜聞若是被坐實了,沛氏後世子孫再也擡不起頭。





第50章 攸寧

  時值初夏,瑞昌城征兵如火如荼,衙役親自到軍戶家中拿人,原先那些給錢買了平安的軍戶此時一個也躲不掉。

  營地外圍又新搭了帳篷,韋成貴帶人接收瑞昌城送來的新兵,滿五千人便先走一步前往晉陽報到。

  半月下來,距離劉湛要求的一萬五千人只差一些尾數了。

  營中瑣事不需要劉湛插手,他無聊的時候便帶十四到林子里掏鳥窩摘野果子。

  「義父,還差一點點。」十四騎在劉湛的肩膀上伸長了小短手想去夠樹杈上的青果子。

  劉湛托著他的小屁股又舉高了一點。「這樣呢?」

  十四拽了一把果子連著樹枝一同扯了下來。

  「摘到了!」小孩兒高興得直歡呼。

  野果子酸得很十四卻吃得津津有味,劉湛不吃,十四卻非得塞到他嘴邊。

  經過半個月相處,十四已經完全接納了劉湛,可謂是親如父子。

  「時候不早該回去了。」劉湛把小孩兒放回肩膀上騎著,附近幾名親兵聽罷也跟了上來。

  傍晚,張小滿和韋成貴還有沛公離也圍在中賬用晚餐,劉湛營中的事務也不瞞著沛公離。

  但是劉湛也沒有對沛公離另眼相待,就這樣不冷不熱的相處,漸漸的倒是把沛公離的情緒磨得七七八八。

  張小滿一邊吃一邊匯報。「待明後天最後一批新兵報到,咱們就可以離開瑞昌了。」

  劉湛給十四撕了塊肉。「很好,接下來到岱州去。」

  韋成貴道:「頭兒,咱們跟岱州方氏有仇,去了鐵定碰釘子。」

  劉湛早有準備,他對沛公離道:「你替我修書一封,大意就說,岑州與瑞昌征兵已經結束,限岱州在半月內籌集五千新兵,否則就別怪本官不客氣到大將軍那告發你們。」

  沛公離的表情如鯁在喉。「這麼直白?」

  「你寫出來的效果要比我說的更直白,語帶脅迫那種,明白嗎?」劉湛沒好氣。

  「我明白了。」沛公離點頭,仔細一想,劉湛已經跟岱州方氏結了死仇,確實是沒必要虛以為蛇,還不如直截了當的威脅更有效果。

  「多吃一點,否則你怎麼舞大刀?」劉湛又撕了塊肉給十四。

  劉湛養孩子很簡單粗暴,就是多吃多玩,玩泥巴玩蟲子玩野兔玩山雞,這不才多久就把一個玉雪可愛的小童子給養糙了。

  沛公離有些不忍直視。「你要一直帶著他嗎?回到晉陽之後你就該回營了,軍營里不能帶家屬。」

  十四手里的燒雞立即不香了,他委屈巴巴的看著劉湛。

  劉湛彈了彈他的額頭。「自然不能一直跟著我,明日我便差人送回去給我媳婦帶。」

  媳婦?張小滿和韋成貴滿頭問號。

  劉湛把小孩兒抱到跟前對他認真交代。「回去要聽話知道嗎?」

  十四扁嘴想哭,劉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子。「義父想回還回不了,你小子倒不願意了,見了義母要聽話不能惹他生氣。」

  十四委曲死了小聲囁嚅。「義母是誰?」

  劉湛不想在外人面前提及宋鳳林的名字,便誆了小孩兒自己去問。「義母姓宋,回去了你自己問他叫什麼名字。」

  沛公離不知道劉湛的家庭成員,這個年紀已經成親了很正常,倒是張小滿和韋成貴一聽差點沒被燒雞嗆出個好歹來。

  第二天一早,劉湛便安排了兩名親兵駕馬車送十四回武源縣。

  小孩兒知道自己真的要被送走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涕眼淚糊了滿臉,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劉湛沒轍只得跟著送了一段,趁小孩兒睡著了這才悄悄離開。

  與此同時,野松嶺的工程進行得如火如荼。

  宋鳳林每隔三日都會進入野松嶺查看進度。

  只見十多人的隊伍簇擁著宋鳳林,有人開路有人牽馬有人殿後還有人不時遞水扇風。

  「曹鳴,你不用讓這麼多人跟著我。」宋鳳林走在隊伍前面十分無奈。

  曹鳴亦步亦趨。「頭兒離開前再三交代要我不能累著您,我都是按吩咐辦事。」

  野松嶺里的棧道已經開好一段,宋鳳林這次進山就是檢查棧道能不能承受馬車拉貨通行。

  用圓木捆紮而成的棧道就立在樹林間,寬度正好能容納一輛馬車通行。

  棧道兩旁還立有圍欄,負責監造的是張小滿他爹,從棧道的結構到選料無一不精,一路走來宋鳳林十分滿意。

  曹鳴心里有疑惑。「宋先生,山里多的是樹木咱們不缺材料,為什麼不把棧道建寬一點?」

  棧道後半段還在施工,宋鳳林等人站在施工現場,工人們砍樹鋸成段再削皮烤火有條不紊的相互配合。

  宋鳳林道:「棧道要是寬了,雖然方便了自己但是同時也方便了敵人,基地道路易守難攻更為重要。」

  曹鳴立即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宋先生深謀遠慮,我這豬腦子。」

  一行人繼續往里走,後半段路程沒有棧道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到野松嶺深處的盆地。

  眼前的景象同樣熱火朝天,工人們都在忙著砍樹平地建房,盆地外圍已經建造了一圈臨時住房,宋鳳林暫住的木屋也在這里。

  「今日時候不早了,宋先生早點休息,一會我把晚餐給您送過來。」曹鳴出了木屋又喊來李阿三給宋鳳林燒水洗漱。

  木屋雖然簡陋但是五臟俱全,曹鳴還特意翻山越嶺的給宋鳳林搬了一套書桌進來。

  由於勞師動眾還被宋鳳林訓了一頓,但是曹鳴依舊奉行劉湛的囑咐盡量讓宋鳳林在野松嶺里住得舒服一些。

  次日一早宋鳳林便起來了帶著人到工地視察進度一直到中午方往回走。

  「宋先生,您累了嗎?要不要我回去牽馬過來您騎馬回去?或者您要不要坐一會?」李阿三不住的問。

  宋鳳林一身青衣,林間涼風習習,婉拒了李阿三的關心宋鳳林負手慢慢的踱回去,身邊跟著的七八個親兵不遠不近的墜著。

  「宋先生!」

  忽然前方傳來大喜過望的喊聲,宋鳳林擡頭只見兩個士兵朝他小跑過來,其中一人懷里還抱了名比淙兒年歲小些的小孩兒。

  「宋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宋鳳林很快認出來兩人是劉湛親衛。「可是大人有信回來?」

  沒抱孩子的那人抱拳道:「確實有信,大人另外還有托付,說是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宋鳳林接過厚厚兩封信,他先拆開薄的那一封細細查看,因專注看信他沒有留意到那小孩兒正睜著圓溜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一路上哭得山崩海嘯鬧騰著要找劉湛的小孩兒,此時乖巧得仿佛換了個芯子。

  信中詳細說了瑞昌城里發生的事情,還有那沛氏秘聞的事情。

  宋鳳林忙拆開另一封厚厚的信,這便是沛公離的親筆手稿,宋鳳林粗略掃了一下沛氏秘聞里描述的內容只覺得三觀盡毀道德淪喪。

  最後劉湛在信里簡單說了十四的身世。

  「義子?」宋鳳林詫異的擡頭看向小孩兒。

  十四立即緊張的揪住親衛的衣服。

  抱著十四的親衛道:「大人馬上就要回北軍營了不便帶著十四,便讓屬下送回來給您……給您撫養。」

  親衛有些尷尬,宋鳳林冰霜般的氣質謫仙般的人物,要人家養孩子,這……親衛都覺得有點想象不到這個畫面。

  宋鳳林收起信,沒說可也沒說不可,他問:「怎麼帶著小孩就進山里來了?」

  親衛無奈。「屬下本想在縣城里等,只是十四離了大人之後整日的哭,屬下沒有法子只好帶他進山。」

  此時十四又緊張了幾分,小孩兒早慧十分懂得察言觀色,他敢在親衛面前鬧騰,但是此時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在宋鳳林面前鬧脾氣。

  劉湛不在的時候,宋鳳林習慣獨處,雖然侍候的親兵有數人之多,但是到底跟養孩子不同。

  養個孩子就得言傳身教,若完全丟給隨從去養宋鳳林又有些於心不忍。

  宋鳳林看著年畫娃娃般的十四,末了嘆了口氣。「知道了。」

  「那屬下這就告辭了。」親兵放下十四,鼓勵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去吧。」

  十四僵硬得像根小木頭,緊張得都快哭了,他有點害怕不敢走上去。

  就在這時,那位好看得過分的義母朝他伸出了手,是的,十四已經分辨出來劉湛說的義母正是眼前這位。

  宋鳳林本來只是想牽著十四,沒想到小孩兒張開雙手要抱,他便順勢彎腰將小孩兒抱起來。

  宋鳳林的懷抱跟劉湛的懷抱完全不同,劉湛的懷抱硬邦邦的而宋鳳林的懷抱又暖又香。

  被抱在懷里的那一瞬間十四還以為自己身在雲端整個人幸福得輕飄飄。

  想起劉湛的囑咐,十四鼓起了勇氣小聲道:「義母。」

  宋鳳林差點一腳踩空,他哭笑不得。「叫義父。」

  「可是……」十四悄悄挨近了一些。「義父說要叫義母。」

  如果劉湛在這里此時已經挨了一頓打。

  宋鳳林好氣又好笑的正色道:「叫義父,我是男子怎能叫義母。」

  十四很會察言觀色,此時劉湛也不在他很爽快的改口。「義父。」

  「嗯,你叫什麼名字?」宋鳳林抱著小孩兒領著親衛們往木屋方向走去。

  「我叫十四。」

  宋鳳林笑了。「這算什麼名字。」

  十四小聲道:「義父說,您會給我起名字。」

  劉湛這家夥當真是甩手掌櫃,連名字都沒給小孩兒取便送回來了。

  宋鳳林忽然想到了一句話,他緩緩念道:「君子攸寧,下莞上簟,乃安斯寢,乃寢乃興,乃占我夢。」

  「便叫攸寧吧。」

  楚宣帝宏治八年,劉湛和宋鳳林收義子劉攸寧。

  同年燕國傳出燕王病重的消息,由燕太子代理朝政,燕太子一掌權便力排眾議對給陽關大舉出兵,欲統一北疆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劉湛前往岱州征兵的路上,給陽關跟燕軍打了一仗。

  給陽關鎮守徐牧遠將軍定下閉關不出的策略,燕軍鐵騎聞名天下,但是騎兵不善攻城。

  燕軍派出四萬兵馬攻打給陽關折了兩萬人,徐牧遠固守不出又與晉陽城遙相呼應,燕軍最終暫時撤軍。

  劉湛征來的瑞昌城一萬五千兵丁立即歸入給陽關補充兵源。

  大將軍來信,要劉湛務必再征來一萬五千兵丁,劉湛帶著最新的命令前往岱州。

  劉湛跟岱州方氏結了死仇,此行大家都有些憂心忡忡,倒是劉湛依舊八方不動。

  一千人的騎兵隊伍來到岱州城外,怎想岱州方氏早有準備,只見兩千多士兵列隊守在城門上,岱州方氏竟公然禁止劉湛入城。

  劉湛也不惱,他讓騎兵在城外紮營。

  夜里沛公離過來尋劉湛。「劉大人該不會坐以待斃吧?」

  夏日炎熱,劉湛脫了外袍袒胸只著長褲長靴坐在毯子上擦佩刀,精壯的寬肩肌肉線條清晰紮實,還有他在燭光中明明滅滅英俊的臉。

  沛公離進來見到這一幕心中一突楞了。

  聽到沛公離的諷刺,劉湛冷哼頭也不擡。「虛心求教首先得端正態度。」

  沛公離確實是好奇才來問他,往日不你來我往的嘲諷幾個回合不會罷休,不知怎麼的這次沒了拌嘴的心情。

  「頭兒,我給您打了水來。」張小滿提了一桶涼水進來給劉湛擦身,一進來看到沛公離立即防備道。「沛公子這麼晚了還來找我家大人做什麼?」

  這話說的,沛公離氣不打一處來。「怎麼,你能來我不能來?」

  張小滿拌嘴那是從來沒輸過。「我是來侍候大人的,沛公子也要來侍候我們家大人?」

  沛公離頓時滿臉通紅拂袖而去。

  這就認輸了?張小滿鄙視的嘀咕。「這家夥奇奇怪怪。」

  劉湛收刀入鞘。「要怪就怪你家大人太有魅力了。」

  張小滿。「???」

  次日一早,岱州城外響起了紛亂的馬蹄聲還有鎧甲齊刷刷的聲音,只見驛道匯聚而來數千士兵,領頭的兵官正是李小連。

  「大哥!」李小連下馬向劉湛抱拳行禮。「屬下率領岑州五千精兵前來報到!」

  劉湛負手而立。「好,原地紮營。」

  岑州這五千精兵的到來立即讓岱州城陷入了恐慌,甚至有百姓拖家帶口的出城避難。

  方氏見狀又派兵阻攔百姓出城,一時人心惶惶。

  午後,劉湛喊來沛公離。「你把我的意思寫下來。」

  張小滿已經準備好了紙筆,沛公離只當劉湛要寫什麼文書輕松的提筆示意劉湛可以開始說了。

  劉湛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大聲道。「方氏其祖,先後易主,三姓家奴,無恥之徒……」

  沛公離差點沒把毛筆砸劉湛臉上。「你!你怎能辱人祖先!」

  劉湛沒好氣。「我說的都是實話,小滿,你來說。」

  張小滿叉腰。「方氏祖上的嫡系曾經斷過血脈,如今的嫡系其實是庶子入繼而來,這庶子先後認過曹氏、陳氏、司馬氏為主,後來步步高升有了權柄之後便翻臉不認人。」

  劉湛道:「你結合我的話,用三姓家奴為主題罵方氏無根骨無忠魂,以至於方招叛敵被殺,還怨恨無辜的劉大人,就是這個意思,明白嗎?」

  沛公離氣急。「你要我代筆罵方氏?是不是又要陷害我!」

  劉湛沒好氣。「你還有值得陷害的價值嗎?」

  沛公離的文人矜貴寸寸龜裂。

  劉湛再次打擊。「你不是舉人出身運筆如神嗎?拿出你平日吵架的氣勢來寫這篇文章,快點寫,寫不好你今天別想吃飯。」

  沛公離氣得發抖,最終也只能含恨下筆,一邊寫一邊氣憤的懟劉湛。「你又想抄成傳書在城里張貼?哼,江郎才盡就直說,何必浪費精力。」

  「好好寫,嘀嘀咕咕什麼。」劉湛翹著二郎腿。

  「揭完他們的老底你接著這麼寫,如今燕軍南下,正是北疆同仇敵愾之時,北疆各州府都已完成征兵,只有岱州拒不接受,文章的末尾,三問方氏是否通敵叛國。」

  聽到這里沛公離才明白這篇文章的厲害之處,不接受征兵就有叛國的嫌疑,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萬一北疆此戰不利,方氏也別想摘出去。

  沛公離斂起心中的憤懣不由得有些佩服,劉湛此人當真刁鉆厲害。

  第二日,劉湛讓麾下士兵一百人為一組,輪番到城門前朗讀罵方氏書。

  不識字不要緊有識字的人一句一句帶著罵,一百個漢子高聲朗讀,聲音能清晰傳入城中,從天亮罵到天黑。

  不出兩日全岱州百姓都會背誦幾句這篇罵方氏書,尤其是其中的精華,那句三姓家奴。

  方氏受此奇恥大辱卻不敢露面,不僅不敢他還不能,劉湛六千精兵就駐紮在城外。

  方氏找人罵回去吧,劉湛本來就出身寒門罵啥都不痛不癢,集結士兵打出去把劉湛趕走?那豈不是坐實了叛國的罪名。

  不僅如此,劉湛駐紮在這里的六千士兵所用糧草全部是自己到鄉鎮的糧倉里拿。

  岱州附近的十里八村全部被劉湛征糧給征空了,再這樣拖下去岱州當地百姓也拖不起。

  十天之後方氏最終妥協,願意交出一萬新兵。

  作者有話要說:  攸寧只是兩人的義子,並非繼承家業家族的孩子哦,另外會有安排





第51章 變幻

  征兵一事圓滿解決,劉湛返回晉陽向大將軍覆命。

  劉湛征來的岱州一萬新兵同樣並入給陽關,至於岑州的五千新兵由於劉湛是岑州尉自然歸入劉湛麾下。

  周澶對劉湛的態度依舊不冷不熱,劉湛在下面匯報,他便坐在上首喝茶,不時答應一聲。

  按道理劉湛完成征兵應該給與嘉獎,周澶只字不提嘉獎的話,劉湛心知肚明周澶這時在糾結。

  劉湛此人好用省心但是知道太多內情猶如雙刃劍,周澶由始至終對劉湛都有一種不踏實的直覺。

  這時,劉湛忽然話鋒一轉。「大將軍,屬下此行還遇到了沛公子,便順路把他稍回來了。」

  周澶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是誰。「哦,你說公離啊。」

  沛公離不在的這段時間周澶身邊的謀士已經換了一撥,沛氏那邊正醜聞纏身,自然不敢這個時候往周澶身邊湊。

  周澶也收到了沛氏秘聞,大開眼界至於對沛氏的人多了一分不喜,但是沛公離在他身邊做事沒出過錯,周澶沒多想便點頭。

  沛公離依舊留在周澶身邊。

  劉湛剛踏出將軍府迎面一支馬隊奔跑而來。

  「聖旨到!」

  經過多方角逐,宣帝最終將顏啟嶸革職,命其庶弟顏啟修為新任晉陽郡守。

  睿王暢快不了一會,前來宣旨的太監給兩人傳遞了宮里最新的消息。

  睿王臨時府邸。

  何公公掐著公鴨嗓一邊喝茶一邊說宮里的事。

  「陛下也想念睿王,私下里也不時會提及,但是,睿王遠在北疆不能近前侍候日子久了到底是會生分。」

  「這不,四皇子趁虛而入,最近甚得聖寵,陛下甚至直言四皇子乃神童吶。」

  四皇子年方十二歲,乃宣帝和宮女所生,因出身太低一直不被宣帝重視。

  但是自三皇子夭折,二皇子被貶去修皇陵,大皇子又遠在北疆督軍,宣宗身邊只有這一個兒子。

  時間久了自然就上心了,就連四皇子生母的戴氏小族也得了恩賞授官。

  「不僅如此,那陳氏呂氏與四皇子來往密切,這四皇子一向木訥,怎麼的突然就這麼懂討好聖心,這里面定然有高人指點,睿王和大將軍不得不防啊。」

  睿王臉色沈黯,如果四皇子背後有陳氏呂氏扶持,萬一四皇子真討得聖心突然被立了太子,他在北疆的辛苦經營便都白費。

  睿王急得來回踱步。「不行,我得回京一趟,父皇的心思誰也猜不準,他要真看上了四弟一定會力排眾議立為太子,就像當年三弟那樣。」

  「睿王!」周澶沈聲打斷他,三皇子的死是禁忌怎能在外人面前提及。

  睿王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收了聲。

  何公公掩唇呵呵一笑。「睿王不必驚慌,如今大楚還指望睿王收覆失地,灑家覺得陛下不會在這個節骨眼立別人做太子膈應你吧。」

  確實是這個道理,宣帝雖然剛愎但不傻。

  何公公又道。「不過啊,睿王也是時候再立戰功了,聖心到底難測,唯有赫赫戰功方能震懾朝堂,睿王麾下良將眾多,要立功那不是手到擒來的功夫。」

  何公公這是拐著彎的提醒睿王不能成日泡在溫柔鄉了,睿王面上有些掛不住,他確實太久沒有到前線督軍。

  睿王沒有注意到的是,他瞥開視線的那會,何公公和周澶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這些話都是周澶授意通過何公公說給睿王聽,與其說是睿王需要戰功,不過說是周氏更需要戰功。

  最近陳氏呂氏聯合幾家屢屢在朝堂上跟周氏唱反調,甚至宣帝的態度也變得疏離,周氏急需再立戰功震懾這些蠢蠢欲動的人。

  還有一個原因是這一年來睿王沈迷女色,在北疆沒有王妃管著越發的肆無忌憚。

  睿王後院幾個美人先後輪著懷孕,周澶得知消息忙讓太醫開了避子湯送去。

  有幾個月份小的都打掉了,只有一個曹美人月份太大來不及打胎這才留下,算算日子也快生了。

  為了這事睿王還跟周澶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睿王想留下這些孩子,周澶則認為這些美人都是妓子,出身低賤怎能懷上皇家子嗣。

  若是睿王回京是還帶上幾名庶子庶女,這成何體統一準成為京城笑柄。

  睿王妃是周澶的女兒,嫁給睿王三年育有一女,小郡主剛滿兩歲。

  世家女子對後院把持自然有一套法子,在小世子出生前睿王府後院里不說女人了連飛禽都一個蛋也懷不上,如今睿王府只有小郡主一根獨苗。

  這次睿王在北疆得了幾個美人,離了睿王妃的把控可謂是碩果累累,周澶本想把曹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去掉,還是睿王百般維護這才留下。

  這事給周澶一個警醒,他不能再任由睿王在府里鬼混,這才聯合了何公公要給睿王當頭一喝,想借此讓睿王聽話。

  幾日之後劉湛收到軍令,他麾下一萬士兵隨睿王前往給陽關,另外隨行還有一萬騎兵。

  睿王一共調動了麾下兩萬將士,余下兩萬余兵馬駐紮在晉陽城,一來震懾顏氏二來留一條後路策應。

  再次見到睿王,劉湛覺得睿王似乎變了,整個人透著一股陰沈的氣息,又像是隨時被點燃的引信隨時隨地都能炸開一般。

  睿王的脾氣更加令人難以捉摸。

  給陽關中軍衙門,睿王一來立即召集眾將討論出兵章程。

  一直堅持閉關固守的徐牧遠臉色不愉,徐牧遠麾下副將袁岳主動發聲。

  「燕軍鐵騎在平原作戰所向披靡,幾乎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方法,目前對我軍來說固守給陽關以逸待勞,在燕軍一次又一次的攻城中消磨燕軍是上上之策。」

  中賬大會諸將策論但說無妨,一時部將紛紛開口都是讚同徐牧遠的固守策略。

  「我軍騎兵滿打滿算只有三萬騎,若與燕軍鐵騎硬碰怕是一戰就要消耗殆盡。」

  「對,我軍馬匹補充太緩慢了,年前申請馬匹年後兵部只發來了五千匹,平原作戰騎兵是關鍵,若是把三萬騎兵都搭進去了,日後會很被動。」

  「以往顏氏有馬場圈養馬匹,北疆養出來的馬更適合北疆的氣候,比西域發來的馬更壯碩耐寒,這顏氏最早就是在北疆替前朝養馬發展起來的軍隊。」

  「大楚招安顏氏原就是看重顏氏的騎兵和馬匹,怎想顏氏一代不如一代,直接把蒼霞平原給敗沒了。」

  從燕軍南下侵擾直到丟了蒼霞平原,顏氏沒了養馬的草場北疆的馬匹自然斷供,就連顏氏自己都湊不出來五千匹馬。

  話題在馬匹的問題上扯遠了,劉湛坐在末尾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睿王忽然暴怒的朝桌案甩了一馬鞭,啪的一聲巨響議論紛紛的聲音立即一停。

  「是不是朝廷沒有分配足夠的馬匹你們就不打仗了?」睿王氣得狠了又將桌案踢翻。

  「立即給本王出兵,怎麼打,先打哪里今天就拿個章程出來!」

  「誰不想出兵,誰不想打,就給本王滾回中原,大楚不只有你們能帶兵!」

  「拿不下一城之地就給本王拿回一縣之地,與給陽關毗鄰的禾倉縣盧豐縣,隨便一個,現在就給本王定下來!」

  一時中軍衙門里諸將噤若寒蟬。

  徐牧遠臉色鐵青,他先是看向周澶,見他置身事外般的態度心里還有什麼不明白。

  這兩舅甥又想用士兵的人命填出軍功來,成了功勞是他們的,敗了責任是諸將的,好一個周澶!

  若不是睿王在這里,徐牧遠根本不懼周澶。

  睿王的命令他卻不能不從,一個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徐牧遠怎麼也不可能得罪睿王。

  只是這睿王怎麼這麼傻,徐牧遠心中憤憤。

  他一個皇子好好待在晉陽督軍,只要能守住給陽關,三年之後申請回京也是大功一件,何必這樣跟自己過不去。

  最終諸將議定了十日後奪取禾倉縣,具體行軍細則還要再議。

  劉湛返回營房,曹壯他們立即圍了上來。「頭兒,咱們要出兵了嗎?」

  「暫時不用,睿王點了張泰寧和歐陽傑共計三萬兵馬。」劉湛坐下喝了口茶。

  他想起張泰寧和趙午光的臉色便嗤了一聲。

  北軍營里也分了派系,以徐牧遠為首是一派,以周澶為首是一派,張泰寧和歐陽傑都親近徐牧遠,兩人也十分讚同固守策略。

  另外,劉湛不知道睿王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性情大變,往日睿王絕對不會這樣直接落將領的面子。

  若是在晉陽城劉湛還能讓宋鳳林手下的死士調查,現在他來到給陽關就不能再自由的對外書信來往。

  「大壯,明日隨我戍守南城門。」劉湛道。

  因張泰寧和歐陽傑要攻打禾倉縣,劉湛頂替了戍守南城門的缺,給陽關有南北兩個城門,原先由張泰寧和歐陽傑分別戍守。

  十日後三萬大軍出征,睿王親臨城門樓上相送。

  禾倉縣縣城在羊背坳東面,翻過羊背坳這片丘陵地帶便能看到立於平原的禾倉縣城。

  羊背坳適合埋伏不能直接穿過,因此徐牧遠制定的策略是從羊背坳南面繞過去。

  北風獵獵,大地蒼茫,劉湛立在城墻上遠眺這片荒蕪的土地,因年年戰亂,從前的良田都已雜草叢生,被鮮血澆灌過的雜草卻生長得尤其茂盛。

  這日午後天邊升起滾滾濃煙,是禾倉縣的方向,很快就有斥候來報信,楚軍與燕軍在禾倉縣城外開戰,目前戰況不明。

  整整一日給陽關上下都彌漫著一股低氣壓,一撥又一撥斥候回來報告戰況,無一例外不是戰況交著、勢均力敵等回覆。

  一夜未眠,劉湛屏退左右一個人在南城門樓上的閣樓里對著地圖思索。

  楚軍派出的三萬兵馬不多不少,如果與燕軍主力交戰,此時應該有請求增援的戰報傳回,雙方勢均力敵說明燕軍主力根本沒在禾倉縣。

  自去年拿下蒼霞平原燕軍便花了大力氣重建蒼霞平原上的四縣,他們不可能不在意禾倉縣,此番必定另有所圖。

  劉湛的手指在地圖上遊移,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傳曹壯過來!」劉湛大聲道。

  門外親衛立即抱拳跑下閣樓。

  「頭兒!」曹壯很快氣喘籲籲的跑過來。

  「馬上整備!調集麾下所有士兵進入南城墻,去檢查火油、投石等守城輜重是否到位,還有所有弓箭手立即上城墻駐守!」

  劉湛面色冷毅。「給陽關或有一場惡戰!」

  「遵命!」曹壯大聲領命。

  此時天方蒙蒙亮南城門這邊全員動了起來,劉湛一刻不停的趕到中軍衙門。

  「屬下有要事稟告大將軍!」

  衙門外的守衛卻攔著。「什麼要事?大將軍還沒起。」

  劉湛面無表情實則心里十足沒好氣,禾倉縣那邊戰況交著周澶居然能睡得著?

  「軍情緊急,還請通傳一聲。」劉湛堅持道。

  守衛有些為難但又不敢耽誤,糾結的進衙門里通傳。

  天色漸漸的翻出魚肚白,劉湛望著氤氳不明的天空,心中越發的不安。

  如果燕軍的目標真的是給陽關,一夜的時間足夠燕軍大軍圍住給陽關。

  進去報信的守衛遲遲沒有出來,就在劉湛等不住打算硬闖的時候。

  「報——!燕軍大軍來犯——!」斥候騎馬奔跑在長街上,一邊跑一邊大聲通傳。

  「報——!燕軍大軍來犯——!距離給陽關只有五里——!報——!」

  劉湛黑著臉往回走,心里翻江倒海怒火翻騰,此時找周澶已經沒有意義了。

  站在城門樓上極目遠眺,黑壓壓的燕軍士兵從南到北幾乎占滿了整片荒原。

  大將軍緊急下令全城戒嚴,給陽關內鼓聲大作,整座給陽關都沸騰起來就像炸鍋的蟻群。

  中軍衙門。

  周澶第一次露出了驚慌的神色。「快護送睿王離開給陽關!」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軍情有誤,燕軍在蒼霞平原的戰力居然超過十五萬!

  燕軍不僅在禾倉縣牽制楚軍,更同時攻打給陽關,而睿王就在給陽關里,丟了給陽關事小,萬一睿王被俘!周澶不敢往下想。

  副將惶恐入內。「來不及了,燕軍大軍圍城了!」

  睿王臉色一片慘白。

  徐牧遠怒火中燒的沖進來。「睿王,我們全關守軍不到六萬人燕軍卻超過十萬人,給陽關告急!末將懇請立即下令晉陽城守軍前來支援!」

  睿王只覺得兩腿發軟。

  徐牧遠道:「讓死士持您的印信突圍!」

  周隨道:「晚了,十萬大軍圍城如何能突圍!」

  「那也要試試!」徐牧遠怒吼。

  此時多說已經無用。

  「大將軍,你難辭其咎!」徐牧遠怒瞪了一眼周澶拂袖離去。

  南城門。

  弓箭手整齊地列在城頭,韋成貴等兵官不住的催促士兵搬運更多的石頭和油桶上城墻,而南城門三里外的燕軍正步步緊逼。

  劉湛手下的一萬士兵已經全部安排上城墻,還有陸續支援過來的給陽關守軍。

  南城門這邊一共有兩萬守軍,眼看就要開戰了,按品階劉湛只是六品中郎將沒資格主持這麼重要的戰役。

  徐牧遠已經帶人去了北城門,劉湛卻仍然不見周澶派將領過來接管南城門,甚至周澶本人也沒有現身。

  此時此刻劉湛已經沒有心思去揣測周澶又有什麼目的。

  他一身鎧甲腰佩長刀手持弓箭,聚精會神的望著越逼越近的燕軍。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般人數眾多的燕軍就像旱地里生的蝗災,給陽關這座內里千瘡百孔的蟻巢能守得住嗎?

  在緊張的氛圍接近凝固的那一剎那,燕軍的前鋒動了起來。

  擡著盾牌雲梯的士兵山呼著像潮水一樣湧向給陽關,潮水里還夾雜著數量眾多的投石車和攻城大樁。

  劉湛高舉長刀吶喊。「此戰必勝!!」

  一眾漢子山呼回應。「必勝——!!」

  劉湛落下刀。「射——!」

  一時密密麻麻的箭雨沖天而起,不過眨眼間荒野上密布的燕軍已經有數不清的人倒地,前人倒下立馬就有後人補上,燕軍士兵迎著箭雨堅定的向前沖。

  碰——空中飛來巨石砸中了城墻,竟生生地砸出一個坑來,被波及的士兵不死也去半條命。

  「莫慌!上投石器反擊!」劉湛嘶聲大吼。「投石器瞄準燕軍的器械!往器械多的方向打!」

  南城門上的投石器也動了起來,巨石在頭頂呼呼的飛過,有的砸中人群,有的砸中燕軍器械。

  很快燕兵前鋒逼近城墻,第一波燕兵架起雲梯開始攀登。

  劉湛一把抓住身邊的人。「黃午時,你帶人去增援城門,快些催促燒鐵水的人速度把城門給老子澆死!」

  黃午時領命奔跑而走。

  劉湛轉身。「燒火油!」

  士兵們點著一鍋鍋火油從雲梯上澆下,一時慘叫聲不絕於耳。

  攻城就是一個消耗和被消耗的過程,端看誰更耐磨。

  楚軍拿下給陽關用了二十萬條命,此時角色互換,燕軍出兵十萬要奪給陽關。楚軍用六萬人耗燕軍十萬人,劉湛覺得此戰能贏,只要眾將一心死守。

  但是殘酷的現實打臉來得太快。

  「大人!大將軍不讓澆死城門,鐵水全被掀翻了!」黃午時急忙回稟,氣喘籲籲道。「大將軍帶著一萬騎兵全集結在校場,大人,他們是不是想要開城門迎戰?」

  劉湛只覺得大腦嗡地一下,而後頭痛欲裂。

  什麼開城門迎戰,這分明是想趁機突圍逃走!

  且不說給陽關正值生死存亡之際,周澶想帶睿王突圍也要看看形勢,外面燕軍把給陽關圍得密不透風,與其冒險突圍不如與諸將死守更穩妥。

  劉湛不敢耽誤立即去尋周澶。「請大將軍允許屬下澆築城門,開門迎戰太危險了!」

  周澶一身戎裝臉色十分難看。「你不戍守城門來這里做什麼,難道想本將軍治你一個擅離職守之罪。」

  劉湛單膝跪地抱拳懇切道:「給陽關能守住,懇請大將軍三思!」

  劉湛沒有明說周澶想要突圍逃跑,但是周澶還是聽出了劉湛話里的含義,他的臉色黑如鍋底。

  一旁的睿王已經六神無主。

  「本將軍自有計較,還輪不到你多言!」周澶冷哼。「立即回去,否則軍法處置!」

  劉湛現在是完全看明白了,周澶此人膽小如鼠。

  別看他裝得像模像樣,實則他現在已經完全慌亂了,甚至已經無法判斷決策,周澶滿腦子只有保命。

  燕兵攻城越發猛烈,越來越多的士兵爬上城墻,劉湛不得不帶領士兵返回城墻上禦敵,周澶可以想著逃跑,他卻不能後退半步!

  森白的刀刃被鮮血染紅,城墻上堆積了越來越多的屍體,鮮血順著磚石縫隙流淌。

  流箭射中劉湛的鎧甲,因鎧甲堅硬無法射穿,他拔下卡在鎧甲上的箭矢,背後有人偷襲,利刃劃過鎧甲發出刺耳的聲音,劉湛反手將背後偷襲的燕兵一刀斃命。

  南城門的形勢越來越嚴峻,粗略估計燕軍攻城人數已經超過五萬,而給陽關守軍漸漸不敵,越來越多燕軍湧上城墻,而城門樓下撞門的巨響沒有一刻停歇。

  日上中天,給陽關城墻被鮮血染紅在陽光下透著可怖的深紅色。

  燕軍依然在源源不斷的投入兵力攻城,嘶喊聲,沖殺聲,求援聲響徹給陽關。

  周澶雖然被任命為大將軍,實則他從來沒有領過兵,他這個大將軍之位是世家權力博弈的結果。

  身在被圍困的生死局中,周澶這才深刻體會到戰場瞬息萬變,他後悔了,他為什麼要到前線來,他為什麼要主動挑釁燕軍。

  「報——!大將軍!東城墻告急!」

  「報——!大將軍!西城墻告急!」

  「報——!大將軍!北城門告急!」

  「報——!大將軍!南城門告急!」

  整座給陽關都告急!

  經歷一個下午的死戰,時間剛踏入酉時,南城門撞門的巨響伴隨城門撕裂的聲音停了!

  劉湛一顆懸著的心如墜冰窖。

  沒有被鐵水澆死的城門哪里守得住持續撞擊,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十分不容易。

  城門一破,緊接著是燕軍興奮的嘶喊聲,不過眨眼間已經有數不清的燕軍湧入給陽關。

  早已等候在長街上的楚軍騎兵蓄勢待發立即沖鋒,騎兵朝著南城門外逆流而出。

  南城門下一片混亂!

  劉湛雙目猩紅。「大壯,把我們的精銳集合起來,趁騎兵沖出城的空檔重新把城門堵起來!」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燕軍大舉入城!





第52章 博弈

  南城門被破的那一瞬間,楚軍騎兵裹挾著睿王和周澶沖出給陽關,一萬騎兵像鋒利的劍撕開了燕軍步兵的圍困。

  劉湛親自帶領麾下精銳為騎兵殿後。

  曹壯、韋成貴、郭東虎三人為首帶領士兵在城門與湧入城的燕兵正面沖殺,黃午時帶人趁機將撞塌的城門重新頂上。

  劉湛和張小滿等在城內圍剿已經沖入城的燕兵。

  興許是一萬騎兵突圍而出的時候殺出了缺口,湧入南城門的燕兵人數銳減,讓劉湛等人得已重新將城門頂上。

  「沙包!石頭!木樁子!趕緊搬過來頂住城門!多來幾個人!」劉湛嗓子都喊啞了。「成貴大虎帶人守住城門!大壯,你手下的人隨我防守城墻!」

  劉湛帶人重新殺回城墻,他本以為城墻上鐵定被燕兵占領了,沒想到城墻上的燕兵數量遠遠沒有劉湛想象中的多。

  他心里疑惑,忽然想到什麼,劉湛頭也不回沖上城門樓上最高的閣樓。

  站在閣樓極目遠眺只見周澶帶領的楚軍騎兵已經沒有蹤跡,原本駐紮在遠處的燕軍像蜿蜒的巨蛇朝著楚軍騎兵突圍的方向追去。

  與此同時燕軍不再向給陽關外的戰場補充兵源,燕軍的真正意圖終於浮出水面。

  燕軍的目的是睿王!

  劉湛駭然,周澶又中計了!

  劉湛腦海里電光火舌串聯起所有事情,燕軍只要俘虜睿王就能拿著睿王的命向宣帝要求割讓蒼霞平原。

  燕軍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給陽關,猛烈攻城只是為了逼睿王突圍!

  不,就算睿王不突圍也不要緊,睿王只要在給陽關就逃不掉!

  從周澶帶著睿王來到前線,從給陽關分兵攻打禾倉縣,周澶這一步一步都在把睿王推到敵人的利爪之下。

  「草他媽的傻逼!」劉湛破口大罵,他不敢耽誤立即沖下城樓騎上馬奔去北城門尋徐牧遠。

  不管睿王被俘還是被殺,他們這些將領一個都逃不掉!

  除了像徐牧遠那樣出身世家的將領能留一條命,他們這些寒門出身的全都要給睿王殉葬,以宣帝睚眥必究的性格搞不好還會被滿門抄斬。

  「你說什麼!!」徐牧遠捂著心口差點沒怒急攻心當場背過氣去。

  「周澶那個愚蠢的老匹夫!敵情不明,他怎能貿然帶睿王突圍!」

  徐牧遠一身血污,花白的胡子凈是斑斑點點的污跡,他在北城門奮戰怎想周澶竟然逃跑了,他憤懣的直跺腳。

  「給陽關還沒有到城破人亡的關頭,他怎麼就跑了!若是睿王被俘,這北軍上下都得陪葬啊!」

  徐牧遠帶兵戍守北城門,哪能想到周澶竟然會從南城門突圍逃離。

  劉湛又阻止不了周澶,話又說回來周澶一心想跑,徐牧遠來了也阻止不了。

  劉湛卻不想就此放棄。「懇請徐將軍給屬下撥一支騎兵,屬下願意馳援睿王!」

  燕軍已經分了主力去追擊周澶和睿王,給陽關的壓力自然就沒那麼大了,徐牧遠是個能分輕重的將領他當即一口答應。

  「我手下只有六千騎兵全部給你帶去,睿王的安危就托付給你了!」

  劉湛抱拳領命,拿了徐牧遠的印信去點兵,他自己麾下還有兩千騎兵,加起來共有八千騎兵。

  保守估計燕軍最少派出三萬鐵騎追擊睿王,此戰九死一生,但是劉湛別無選擇。

  「成貴,小滿,你二人留守給陽關,務必死守南城門,我已告知徐將軍,徐將軍會統領全城。」劉湛回頭看向身後的騎兵。

  「大壯、大虎你二人隨我帶領騎兵突圍救睿王!」

  同一時間睿王和周澶那一邊。

  楚軍騎兵在荒野上奔騰,滾滾沙塵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數量眾多的燕軍鐵騎呈合圍之勢朝楚軍逼近,速度之快令周澶肝膽俱裂。

  「莫要停下!沖出去!」周隨嘶聲力竭的喊。

  只要他們稍有停頓,燕軍鐵騎絕對會碾上來把他們撕得粉碎!

  兩軍距離越來越近,燕軍只要放箭絕對能把楚軍射成篩子,但是他們沒有,周隨立即就明白了燕軍的意圖,他們要活捉睿王,不放箭是怕流箭將睿王誤殺。

  看燕軍的架勢,不生擒睿王不會罷休,而他們想要逃回晉陽還有很長一段路,且這段路都是平坦的荒野,正是燕軍鐵騎最能發揮所長的戰場。

  他們想要全身而退幾乎不可能,周隨心里很快就做出取舍。

  「大將軍!一會請聽末將安排!」

  此時周澶已經驚嚇過度不能思考,他知道周隨定有他的策略,便毫不猶豫道。「保命!務必要保命!」

  保誰的命?自然是保周澶自己的命!

  「末將遵命!」周隨把心一橫,燕軍想要的是睿王,只要跟睿王分開逃跑,燕軍定然不會對周澶再窮追不舍。

  至於睿王被俘宣帝會如何震怒,這些都有周氏頂著,對於副將來說,他只要周澶不死。

  周隨朝麾下小將打了個分兵的手勢,一萬騎兵立即分成兩股,一股騎兵裹挾著睿王往西,一股騎兵裹挾著周澶往東。

  睿王此時已經跑懵了,周澶為什麼要分兵?睿王只覺得渾身透骨的冷。

  燕軍將領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到楚軍兩個主帥分開了。

  周澶穿的是跟麾下將領一個顏色的鎧甲,只有睿王身份尊貴穿的是銀色鎧甲。

  燕軍將領早就打探過睿王的情報,知道睿王穿的就是銀色鎧甲,他毫不猶豫的兵分兩路,親自帶人追擊睿王。

  此時此刻劉湛率領八千騎兵循著馬蹄印奮力直追,傍晚時分,天色越發暗沈,當劉湛看到地上分兵的痕跡時整顆心又是一沈。

  「頭兒!咱們往哪邊?」曹壯著急問。

  劉湛看著地上的痕跡毫不猶豫道。「往西!」

  往東是回晉陽城最近的方向,往西是芙蓉坪頂,為何分兵,自然是周澶的金蟬脫殼之計,睿王被放棄了又怎麼可能是往東。

  劉湛率領騎兵往西而去,才追出沒多遠就聽到了遠處的打殺聲,遠處橫在他們面前的是兩萬燕軍鐵騎!八千楚軍輕騎兵還不夠對方殺一個來回。

  這時荒野上刮起了一陣大風,從劉湛身後吹來。

  劉湛計從心起立即有了決斷。

  此時燕軍已經包圍住了睿王所在的楚軍,五千騎兵在燕軍一層又一層的圍剿下逐漸縮小。

  睿王整個人抖如篩糠,抱著馬背連頭都不敢擡。

  就在這時燕軍身後的荒野升起了滾滾濃煙,今日蒼霞平原刮西風,風勢助漲了火勢。

  燎原大火朝燕軍席卷而來,不過眨眼間就燒出了三里地眼看就燒到跟前,燕軍一時大亂。

  蒼霞平原上的植被多是茂密的草叢,盛夏正是草木旺盛的季節,這一把火直接把整片荒原都點燃了。

  曹壯沒想到自己這點火折子點出來的星星之火居然能燒出燎原的陣勢,當場就嚇傻了,忙慌亂的問劉湛。「頭兒,咱們會不會把睿王給燒死了?」

  劉湛面色深沈,冰冷的瞳孔里倒映著天邊的大火。

  他沒有回答曹壯,但是劉湛心里已經給出了答案,死了的睿王不能被燕軍利用,如果救不回來那只好讓睿王為國捐軀。

  大火驚了燕軍的戰馬,原本鐵桶一般的燕軍鐵騎亂作一團。

  睿王的親衛們趁機帶著睿王突圍,大火眼看就要燒到腳下,燕軍騎兵控制不住受驚的戰馬,一時嘶鳴聲響徹荒野。

  「混賬!都給老子追!」燕軍將領心里氣得嘔血,眼看就能將楚軍層層圍殺,怎麼突生一場大火。

  沖天的火光就像一條席卷的火龍,滾滾濃煙隨著西風刮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

  濃煙密布當中,箭雨從天而下,燕軍將領立即心道不好,他們中計了!

  劉湛那邊同樣兵分兩路,徐牧遠給的六千騎兵劉湛留下兩千負責放火牽制燕軍鐵騎大部隊,劉湛則帶領余下騎兵繞道去尋睿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燕軍將領親自率領部下追擊睿王死死咬住睿王逃亡的隊伍,燕軍鐵騎因為大火而亂了陣容,但是不代表他們喪失戰鬥力。

  因大火圍困只是走散了半數鐵騎,還有上萬鐵騎追著睿王突圍的方向去。

  「咳咳!咳咳咳!」睿王被熏得眼淚鼻涕都控制不住的冒出來,他覺得自己快死了,也不知道是腦子發暈還是馬受驚,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摔下了馬。

  一直護著他的親衛們甚至來不及反應,後面的燕軍立即直撲上來。

  天邊的太陽已經半個身子沈在地平線下,夜幕與黃昏交替,火光與濃煙交織里,一支騎兵沖入了陣中打散了燕軍的合圍之勢。

  郭東虎力大無窮,單手抄起地上的睿王按在馬背上,睿王被濃煙熏得七葷八素還以為是燕軍把他抓了,一個勁的奮力掙紮。

  郭東虎可不管他身份有多尊貴,拍了一巴掌立即就把睿王拍老實了。

  混亂之中,郭東虎吹響了口中銜著的哨子,這是睿王得手的暗號。

  劉湛麾下親兵每人都有一個哨子,誰救下睿王就吹響哨子,得了暗號大家立即朝約定的方向突圍。

  逐漸漆黑的夜幕下雙方交織的騎兵一片混亂。

  「追!!」燕軍將領氣急敗壞。

  劉湛率領騎兵奔向芙蓉坪頂,若是往晉陽城方向雖然距離更近但是一馬平川,楚軍的普通騎兵哪里跑得過燕軍鐵騎,光是馬種就不如燕軍鐵騎有耐力。

  芙蓉坪頂近在咫尺,但是燕軍鐵騎咬得太緊,劉湛再次分兵把徐牧遠給他的四千騎兵全部留下牽制燕軍。

  劉湛的兩千騎兵帶著睿王沖入芙蓉坪頂,四周的林木漸漸多了起來。

  此時天色徹底黑了下來,隨著越發深入林區地勢不再平坦,芙蓉坪頂是一片丘陵地,越深入地勢越難走。

  燕軍鐵騎人數眾多,即便劉湛分兵牽制依然有近五千騎兵緊追不舍。

  夜色下的林子里騎馬根本走不快,劉湛麾下的親兵最大的優勢是山地作戰,進了山他們便有了底氣。

  「怎麼回事?」燕軍將領追到一片谷地時驚訝的發現,林子里只有楚軍丟下的馬,而楚軍沒了蹤跡。

  「他們丟了馬肯定走不遠,都分散了搜!」

  四千多鐵騎立即四散開來像一張大網往前推進。

  忽然陸續有馬忽然嘶鳴著絆倒在地上,燕軍將領以為有埋伏大喊著集合殺過去。

  沒想沖上去一看只是藤蔓纏在樹與樹之間的絆馬索,陷阱粗糙因著天黑這才讓燕軍著了道。

  騎兵在山林沒有優勢,光是茂密的樹林就把騎兵分成零散的隊伍。

  燕軍將領命令士兵制作簡易的火把舉著搜尋,很快就看到了痕跡。「在那邊!」

  劉湛就沒想過能跑得贏燕軍,兩千人在山林里逃跑,哪怕再小心也不可能沒有痕跡。

  此時睿王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燕軍還窮追不舍,睿王身心俱疲,兩條腿累得直打顫,劉湛讓兩個力氣大的士兵架著他走。

  看到身後燕軍燕軍越逼越近,睿王已經快崩潰了。「劉湛,我要死在這了嗎?」

  劉湛扶刀望著山下窮追不舍的燕軍,把心一橫他做下了必死的準備。「睿王,請把你的鎧甲脫下來給我。」

  「你、你想做什麼?」睿王震驚,劉湛這是打算喬裝成他?

  士兵七手八腳的扒下睿王的鎧甲,劉湛迅速穿上這套銀色鎧甲。

  劉湛堅定的看著睿王。「若是屬下死在這里,還請睿王善待屬下的家人,請睿王把岑州尉留給屬下的弟弟李小連。」

  睿王哭喪著臉點頭語無倫次。「若此番大難不死,本王,本王定善待、一定善待。」

  劉湛果斷道:「黃午時,你帶幾個人現在就帶睿王往晉陽方向離開。」

  睿王已經走不動路,黃午時背起了他。「大人,請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說罷黃午時咬牙帶著睿王躥入密林。

  「我命由我不由天。」劉湛喃喃道,他扶著佩刀望著山下越逼越近的火光,心里反倒越發的平靜。

  劉湛沈聲道:「兄弟們,你們的家人宋先生會妥善安排莫要牽掛,今夜,成者建功立業,敗者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大家紛紛舉起手中的刀。「殺——!」

  茫茫夜色掩蓋住了林子深處的血腥廝殺,劉湛訓練的野戰兵自有其長處。

  燕軍追上來時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待走近了,立即被灌木叢里埋伏的野戰兵奮起砍下馬腿,馬匹受驚翻倒,騎兵倒地立即有人撲上去補刀。

  燕軍將領大怒,若不是燕太子下了死命令必須活捉睿王他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銀白色的鎧甲在黑夜里尤其顯眼,燕兵幾乎不要命的往劉湛方向殺來。

  劉湛一次又一次揮刀砍向敵兵,鮮血很快染紅了銀色的鎧甲,曹壯和郭東虎一直在他左右,替他擋下了不少,劉湛的親衛沒有一人後退。

  每一個人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殺光燕兵,活下去!

  「啊!」宋鳳林猛地驚坐而起。

  房里寂靜無聲,窗外蟲鳴蛙叫。

  宋鳳林不住的喘息,還心有余悸。

  已經許久沒有夢過在死牢里受刑,怎麼今晚又夢到了,夢里那樣的真實,他甚至不知道這是夢。

  「義父?」劉攸寧揉著眼睛坐起來。

  宋鳳林安撫的揉了揉他的頭。「睡吧,時候還早。」

  小孩兒迷迷糊糊的又躺著睡下了,宋鳳林卻一點睡意也無就這樣睜眼到天亮。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密林,晨光掃過一具具橫陳在林中的屍首。

  劉湛將長刀貫入了燕軍將領的胸膛,他粗喘著甚至沒有力氣將刀拔出來,大腦一陣又一陣的發暈,劉湛想要直起身來卻向後仰天倒下。

  「頭兒!!!」

  「頭兒!!」

  「不好了!來人啊!!」

  他們打贏了這一場惡仗,兩千弟兄最後活下來不足五百人,曹壯聞聲跌跌撞撞的沖過來,而後他整個人呆滯。

  劉湛仰天倒在地上,一把刀插在了他的腹部。

  燕軍將領被劉湛一刀貫穿胸膛的那一刻,同時將手中的刀紮入了劉湛身體。

  「啊!!」曹壯撲通跪下。「頭兒,頭兒!」

  「快!快回晉陽!!」

  「不能拔刀!」

  「去做擔架!快!」





第53章 生死

  這一戰,燕軍顧此失彼,楚軍狼狽不堪。

  前往攻打禾倉縣的張泰寧和歐陽傑得知給陽關被圍困立即撤退回防,駐紮在禾倉縣的燕軍早有準備緊追不放。

  歐陽傑帶一萬兵馬殺了個回馬槍將燕軍追兵擊退,他自己卻身中數箭慘烈犧牲。

  張泰寧率領兩萬兵馬回防給陽關,此時周澶已經帶著睿王出逃,燕軍為了活捉睿王分出最精銳的三萬鐵騎。

  張泰寧與給陽關守軍里應外合,激戰一天一夜之後,燕軍因後繼無力敗退。

  那追擊周澶和睿王的燕軍鐵騎精銳,因周澶與睿王分開而分了兩路,一路追殺周澶,周澶在家臣以命換命的拼死維護下沖回晉陽地界,為首的燕軍將領不敢貿然深入晉陽地界而撿回一條命。

  另一方面,劉湛火燒荒野殺了燕軍鐵騎一個措手不及,兩萬多燕軍被燎原大火打散,劉湛帶著睿王進入芙蓉坪頂,他親自假扮睿王留下來牽制燕軍讓黃午時帶睿王潛逃。

  燕軍將領到得最後才認出來,眼前那位大殺四方的人不是睿王本人,盛怒之下與劉湛以死相博。

  睿王在清晨到達晉陽城,整個人狼狽得脫了型,到得睿王平安歸來,晉陽守軍才得知睿王遭遇,先一步回來的周澶竟然什麼都沒說。

  當天下午,給陽關大捷的消息傳回晉陽,幾乎同一時間到達的還有劉湛。

  「太醫怎麼還沒到!!」

  「來了!馬太醫來了!」

  「別都圍在這里,來人去燒熱水。」馬太醫一來立即把營帳里的人都趕了出去。

  他先是檢查了劉湛的傷勢,劉湛身上密布各種小傷,最致命的的是那插入腹部的長刀。

  馬太醫伸手一摸,劉湛立即痛呼出聲。

  馬太醫臉色凝重。「劉大人,恕老夫直言,這拔刀是一關,若是傷了臟器,刀子一拔出來就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劉湛面無血色喘息了許久方忍下劇痛,他閉了閉眼。「來吧。」

  馬太醫立即道:「來兩個人搭把手,老夫要拔刀了。」

  曹壯立即上前按住劉湛上身,黃午時按住劉湛下身。

  帳篷外面,郭東虎等幾名親兵像只大狗熊一樣蹲在門邊,不時緊張的探頭探腦。

  隨著一聲慘叫,馬太醫把刀拔了出來哐當一聲丟在地上,他立即按住劉湛的傷口,白布瞬間被血浸染成鮮紅。

  馬太醫看向地上的長刀,血印足有三寸深,只要再深入兩寸就能紮穿腰腹,但是位置討巧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來人替老夫按住,老夫去下藥!」

  營賬外的郭東虎聽罷立即沖進來聽從馬太醫的指示緊緊按住傷口,血很快連郭東虎的手也染紅了。

  劉湛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大壯……大壯……」

  「頭兒,我在這里!」曹壯雙目通紅。

  「去……找人……接……接……」劉湛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大人莫要說話,憋住氣。」馬太醫拿著厚厚一疊藥膏示意郭東虎松手,就在郭東虎松手的一瞬間馬太醫快如閃電的把藥膏往傷口上一拍,結結實實的糊住。

  「啊啊啊——!」劉湛立即痛呼著厥了過去,但很快又被疼痛驚醒。

  曹壯摸了把臉站起來。「來人去武源縣接宋先生,快去!!」

  從晉陽城回武源縣快馬不眠不休一個來回最快也要四天,劉湛在昏迷前唯一的念頭只有要死也得熬到宋鳳林趕到才死!

  他在軍中還有數千士兵,還有岑州勢力,這些都需要人安排主持,可不能他一死就讓人給瓜分了去。

  曹壯等人到底沒經過事怕是守不住,宋鳳林雖然不能出面但他能在背後主持。

  「鳳……林……」劉湛費力的說出來。

  「接他……」

  「一定……一定要接他……」

  「頭兒,我已經派人去接宋先生了!您一定要抗住啊!」曹壯抹了把臉上的淚。

  不僅是軍營里的事,死前怎麼也得見最後一面。

  劉湛想著想著徹底沈入了黑暗。

  營帳里充斥著濃郁的藥味和血腥味,當天夜里劉湛就發起了高熱,曹壯幾個連同馬太醫寸步不離的守著。

  後半夜的時候劉湛開始滿嘴胡話,馬太醫熬了藥湯,黃午時在喂,半喂半灌的好不容易才喂下去小半碗。

  「這高熱是第二關,只要高熱下去就好了,要是下不去……」馬太醫搖了搖頭。

  第二天劉湛依舊高熱,傷口倒是不再滲血了,只是喂藥比昨天更加困難。

  下午的時候,睿王親自來了一趟兵營,還帶來了一株兩百年份的老山參。

  經歷了大起大落重新出現在人前的睿王又有了些不同,整個人似乎脫去了一層桀驁不馴的皮,看起來卻有幾分頹廢。

  「怎麼樣了?人能活嗎?」睿王凝重問。

  馬太醫拱手。「老夫定當竭盡全力。」

  睿王看著傷重昏迷的劉湛,就這樣站了許久。

  「務必救活,本王在這北疆也就只有劉大人能信了。」睿王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大將軍不可信?馬太醫心中駭然,這話只有他聽到了,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傳出去,馬太醫立即告誡自己務必把這話爛在肚子里。

  睿王這株老山參送得及時,馬太醫不敢耽擱立即切成片讓劉湛含在嘴里。

  就在睿王離開不到一個時辰,周澶竟然也來了。

  周澶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一夕之間仿佛老了十歲,鬢角也出現了白發。

  「劉湛啊劉湛,真不知道該殺你還是該謝你,事到如今,你是死是活對我來說又有何區別,當初真該早些把你除了,也就不會生出這樣的結果來。」周澶喃喃說完拂袖離去。

  馬太醫卑微的站在角落盡量減少存在感。

  他不敢把睿王和周澶的話串聯起來想象,不去揣測就不會知道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點也不好奇,他還想活著回到京城。

  到得第三天劉湛的高熱持續兇險,一滴水都喂不進去,不管喂多少頭一歪又吐出來。

  沛公離得知劉湛傷重的消息,他躊躇良久還是決定冒著被大將軍厭棄的風險過來探望。

  一進門就看到曹壯幾個哭喪著臉,像個丟了娘的野豬崽子只會嗷嗷的叫喚啥忙也幫不上。

  沛公離見劉湛大汗淋漓,當即掀開被子拉開他的衣襟,擰了幹凈的手帕替他擦身體。「拿身幹凈的衣裳來,還有打點熱水,快去。」

  劉湛身上還穿著那件被血浸透的里衣,因他傷重大家也不敢隨意挪動,請示了馬太醫這才小心翼翼的替劉湛更衣。

  沛公離把帶血的衣服被褥全扔了,一時營賬里的血腥氣都淡了幾分。

  「藥呢,給我試試。」沛公離接過藥讓曹壯扶住劉湛的頭擺正,他一點一點的灌進去。

  「咳咳!」劉湛卻忽然咳嗽起來,剛灌的藥又全吐了。

  沛公離卻喚了黃午時。「你去讓馬太醫多熬些藥,吐多少我們喂多少,總能灌下去一點。」

  如果說第三天大家還能勉強鎮定,到了第四天見劉湛依舊不見好轉,甚至氣色已經有幾分灰敗時,曹壯幾個心態都有些崩塌了。

  今天一早馬太醫丟下一句聽天由命就走了,一時把所有人都刺激得不輕。

  有幾個親衛蹲在門外嗷嗷的哭著,說到底大家都還年輕,他們打小跟在劉湛身後,劉湛已經成為了他們的主心骨。

  若是劉湛有什麼不測,他們只覺得天都塌了,往後的日子還能有什麼盼頭。

  沛公離照顧了劉湛一夜沒睡,劉湛的情況卻不見好轉他心情也煩躁得很,此時聽到賬外那些鬼哭狼嚎的聲音只覺得頭都要炸了。

  「你們哭夠了沒!」沛公離氣得掀簾而出。

  就在這時馬蹄聲由遠及近,四匹馬奔跑而來在營帳外拉韁急停。

  滾滾煙塵中一個雪白身影躍下馬背,落地的時候險些站不穩。

  「宋先生!」

  「宋先生來了!」

  「嗚嗚嗚,宋先生,頭兒他……」

  宋鳳林輕喘著,緊繃的丹鳳眼掃向那些哭哭啼啼的熟悉面孔。

  「人在哪?」他冰冷的問。

  「在里面。」曹壯忙為宋鳳林掀開簾子。

  宋鳳林頭也不回的踏入營房,沒有人注意到他長袖下攥緊的拳頭已經抖得控制不住。

  親衛趕到武源縣時,宋鳳林正帶著劉攸寧背書。

  當親衛說劉湛傷重,宋鳳林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一轉眼他人已經在路上,兩天一夜的路程他不吃不喝不停的趕路,楞是提前了半天到達。

  營房不小,有書桌有屏風還有開會議事的地方,屏風內里有一張床,劉湛就無聲無息的躺在那里,甚至感覺不到他還有呼吸。

  這個十四五歲就敢在山上打野豬,被野豬撞脫臼仍面不改色的男人,這個帶了幾十人就膽敢下山去劫糧的男人,這個見他一面就敢說喜歡他的男人……

  宋鳳林抖著手掀開被子,只見劉湛腰腹纏著的紗布盡是斑斑血跡,胸膛上更有數不清的血印子,宋鳳林忍住眼中的酸澀摸上他的臉,燙手的熱。

  「藥呢?」

  曹壯黃午時郭東虎還有幾個親兵排排站在屏風前,還有疑惑跟進來的沛公離在探頭探腦。

  黃午時聽罷忙端上來熱在鍋里的藥,哽咽道:「喂不下藥,喂的全吐了。」

  宋鳳林沒說什麼,接過藥立即給劉湛嘗試著喂了一點,喂下去的一湯匙順著嘴角全流了出來,與其說是吐不如說是劉湛咽不下去。

  馬太醫為什麼說只能聽天由命,是因為劉湛喝不下藥,只有喝得下藥才有一線生機。

  在大家的目光中,宋鳳林喝了一口藥而後低頭對著劉湛的唇哺進他的嘴里。

  劉湛沒動靜湯藥又流了出來,宋鳳林不放棄的擡了擡他的脖子把頭仰起來,再次喝了一口哺進去,這一次劉湛的喉嚨動了動咽下去了一些。

  大家看得目不轉睛,見劉湛能咽下去藥都備受鼓舞。

  「鍋里還有我去拿。」黃午時忙跑出去端藥。

  宋鳳林喂了半碗藥,看到一旁的凳子上放了一碗山參水,他毫不猶豫的端起來給劉湛哺進嘴里。

  這是早上沛公離煎的山參水,本想納涼了喂給劉湛,這不出個門的功夫就來人了。

  沛公離止不住的打量眼前這位,光看模樣已經出挑得令人驚訝,再看氣質,像冬夜里的冷月一舉手一投足凈是一種浸到骨子里的矜貴。

  這樣的人物竟然能為劉湛這個粗痞莽夫做到這個程度,兩人是什麼關系?而沛公離竟然心生出一絲嫉妒來,也不知道是嫉妒劉湛,還是嫉妒眼前這位宋先生。

  又給劉湛哺了一碗藥,宋鳳林用衣袖為劉湛擦了擦嘴角,依舊坐在床沿,宋鳳林回過頭來看向他們,看到幾個眼皮子淺的又在哭。

  宋鳳林把目光落在了沛公離身上。「這位是沛公子?」

  沛公離沒想到宋鳳林居然知道自己,忙拱手道。「在下沛公離。」

  那位被劉湛忽悠寫下沛氏醜聞的沛公子,因被劉湛抓住了把柄算是放在周澶身邊的半個內應。

  只是他就這樣大咧咧的出現在劉湛的營帳里,以周澶的多疑這個的內應後續作用就不大了。

  宋鳳林腦海過了一遍,他朝沛公離點點頭算是認識。

  再看向曹壯幾個,宋鳳林的眼神一凜。「你們都是營中兵官,都守在這里哭什麼?兄弟們的屍骨還在芙蓉坪頂,派人去收了嗎?走失的戰馬去找了嗎?」

  「給陽關上還有數千士兵,大壯,你是校尉,劉湛不在時你可主事,如今四天了,可有去給陽關收攏士兵清點傷亡?」

  幾個牛高馬大的家夥被訓得像孩子一樣低著頭面紅耳赤,尤其是曹壯腦袋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岑州軍是劉湛心血,他如今傷重,你們更應該替他守住,北軍諸將領之間關系錯綜覆雜,你們這樣不經事,若讓有心人趁虛而入,丟了岑州軍的掌控權你們如何向劉湛交代。」

  幾個壯碩如牛的青年大氣不敢喘,眼淚也不敢抹,乖乖的站著挨訓。

  宋鳳林深吸一口氣。「路上親衛說得不清不楚,大壯,你來細說一遍,從給陽關開始。」

  曹壯出列,把整個事情的經過事無巨細的覆述一遍。

  宋鳳林聽得眉頭越皺越緊,當聽到劉湛受傷的經過臉色都有些蒼白。

  「大壯,你立即啟程返回給陽關收攏士兵,不管人數多少,劉湛乃睿王麾下將領,如今睿王返回晉陽,劉湛的士兵也該帶回來。你只管向徐牧遠請辭,就說劉湛為救睿王負傷不便前來點兵,由你代為執行。」

  曹壯立即抱拳領命,他不敢逗留馬上啟程。

  宋鳳林又道:「郭東虎,你向睿王請示,請求睿王派一千士兵給你進入芙蓉坪頂打掃戰場,敵兵首級全部收攏記錄在案,還有那個燕軍將領的首級和印信務必取回來獻給睿王,此事不需要經過大將軍。」

  郭東虎抱拳大聲領命離開。

  最後宋鳳林道:「黃午時,去請馬太醫來。」





第54章 權謀

  聽說劉湛能喝得下去藥馬太醫急忙趕來,把了脈發現脈象還有回轉的余地,忙又去重新配藥。

  宋鳳林坐在床沿不時為劉湛擦汗,想起什麼他吩咐。「黃午時,你去煮些米湯過來,不要太稠。」

  「我曉得。」黃午時忙去淘米熬米湯。

  劉湛已經四天不吃不喝怎麼熬得住,宋鳳林用同樣的方法給劉湛喂了一碗米湯。

  夜里劉湛燒得厲害,宋鳳林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擦身,天亮時方迷迷糊糊的趴著睡著了。

  「宋先生,老夫來給劉大人換藥。」馬太醫小聲喚道。

  宋鳳林在夢中驚醒,見馬太醫來了忙讓開位置。

  馬太醫先是上前把脈,又探了探劉湛的額頭,沈吟道:「沒有昨夜燒得厲害了。」

  說罷馬太醫掀開被子拆解紗布,宋鳳林目不轉睛的看著,掀開膏藥的一瞬間他還是瞥開了眼。

  「傷口沒有潰爛。」馬太醫露出了笑容長松一口氣。「劉大人當真是福大命大。」

  宋鳳林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辛苦您了。」

  馬太醫替劉湛換了藥便下去煎藥,馬太醫前腳剛出門沛公離後腳提著一個食盒過來。

  「宋先生,我給你帶了一些晉陽糕點,你出來吃一些吧,方才我遇到馬太醫說是劉大人已經好轉,真是萬幸。」沛公離一邊說著一邊在書桌上擺開。

  宋鳳林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他還穿著那身月牙白的儒衫,因照顧劉湛沾染了點點污跡,宋鳳林也沒在意。

  「這是八寶粥,您嘗嘗。」沛公離裝作自然,實則滿眼都是對宋鳳林的好奇。

  算起來宋鳳林已經三天三夜沒吃過任何東西了,直到馬太醫斷定劉湛暫時無礙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胃里早就餓得火燒火燎,沛公離來得很及時。

  宋鳳林一勺一勺的吃著,很快一碗粥見底,一碗熱粥下肚胃便舒服多了。

  宋鳳林擡頭,沛公離又熱切的遞來紅糖糕,同時小心翼翼的問。「您跟劉大人是……親戚嗎?」

  宋鳳林接過紅糖糕放在空碗里沒有吃也沒有回答沛公離而是反問。「你不想在大將軍跟前做事了?」

  都是聰明人,宋鳳林沒有跟他打啞謎。

  別看沛公離好像自降身份在劉湛跟前忙前忙後,其實他心里清楚,劉湛大難不死怕是要成為睿王跟前的第一人。

  沛公離一直在劉湛營賬里轉悠知道的內情也不少,但是他還沒明確立場,宋鳳林直截了當問的就是他的立場。

  此時此刻,沛公離終於能體會得到為何曹壯幾個在宋鳳林面前乖得像小雞崽。

  宋鳳林就這樣不說話看著他,都讓沛公離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總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已經被看透了。

  沛公離端正了態度。「我追隨大將軍本就是家里的意思,本想在大將軍麾下謀個一官半職,接觸下來才發現大將軍從來不給身邊的謀士職位,只是像養門客那樣圈養起來,我想做一番事業不想再給大將軍當門客了。」

  宋鳳林道:「你想讓劉湛舉薦你到睿王身邊任職?」

  自己果然被看透了,沛公離略尷尬,但是他很聰明他知道自己對劉湛有用。

  「我有把柄在劉大人手中,即便我到了睿王身邊,也不用擔心我會出賣你們,而且我們還可以互為助益。」

  宋鳳林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沈默了一會才緩緩道:「我知道了,你的事情會另有安排。」

  沛公離曾私下問過黃午時,這宋先生是什麼人。

  當時黃午時閉口不答,沛公離再三追問才說是劉湛身邊的師爺,沛公離沒放心上只當黃午時是忽悠他才這樣說。

  此時沛公離卻生了一種荒謬的想法,該不會宋先生才是這些人背後的主人吧?其實劉湛他們都是某個世家秘密培養的勢力?

  離開營帳,沛公離滿腦子胡思亂想。

  當天下午,張小滿帶著給陽關的消息先一步回來了。

  「頭兒!頭兒!」張小滿哭嚷著沖進營帳,曹壯離開的時候劉湛的傷勢還十分兇險,告訴張小滿他們時都把大家嚇得不輕。

  宋鳳林剛給劉湛喂了藥,聽到張小滿的大嗓門擡頭看向門口方向,沒注意到劉湛的頭左右動了動似乎要轉醒。

  「頭兒!!!」

  宋鳳林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藥漬沒好氣的說:「閉嘴!」

  張小滿立即收聲哭得一抽一噎小聲道:「我頭兒他……」

  「已經好些了。」宋鳳林道。

  馬太醫午時來看過,只道第三關就是等劉湛醒來,只要人能醒來就無大礙了。

  「你今年也十九了,為何行事還是這麼莽撞。」宋鳳林無奈搖頭,他們幾個里面張小滿年紀最小,性格也咋咋呼呼。

  「給陽關情況如何了?」宋鳳林又問。

  張小滿忙道:「我們岑州軍共計還有五千六百七十二人,我先走一步回來報信,大壯和成貴已經帶著士兵回來晉陽的路上,還有傷員也一並帶回來,給陽關缺醫少藥留在那也是等死。」

  宋鳳林心里小松了一口氣。「這就好,人不算少,你提前一步去安排讓營里準備好藥物等著,還有劉湛的一千親衛還余下多少?」

  「頭兒突圍時帶走了五百人,留在給陽關的親衛還有四百七十三人,我聽大壯說的情況,頭兒帶走的那五百人還余下三百多人,具體多少人一會我去清點一遍。」

  宋鳳林點頭。「犧牲的名單給我,回武源縣後格外補償。」

  「那我這就去。」張小滿說罷又朝劉湛探頭探腦,見劉湛呼吸均勻不像曹壯說的那樣誇張這才出門。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宋鳳林揉了揉眉心一回頭發現劉湛正睜開眼看著他。

  「還在夢里嗎?」劉湛喃喃道,他腦子昏沈沈的身體像灌了百十斤鐵塊動彈不得。

  宋鳳林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想說什麼,心里的話又全堵在喉嚨難以言語。

  「你醒了,不是在夢里。」

  「水……」劉湛皺眉。「嗓子太疼了。」

  宋鳳林忙端起水用勺子喂他,劉湛卻抿著唇不配合。

  「我記得你不是這樣喂。」只見劉湛目光可憐。

  其實劉湛自己也分不清這幾天渾渾噩噩的記憶是夢還是現實,一睜開眼就看到宋鳳林他心里高興一高興就忍不住想要調戲。

  此時此刻宋鳳林是很肯定劉湛已經完全醒了,換是往日愛喝不喝把碗一隔就轉身。

  但是這次,宋鳳林喝了一口水而後低下頭,溫暖的白開水帶著絲絲的甜。

  劉湛哪里把持得住,顧不得喝水下一刻立即攻城掠地,溫潤熾熱的吻到彼此氣喘籲籲。

  只見宋鳳林眼里水光獵艷,他撇開頭想要起身,劉湛十分享受此刻的溫存怎會輕易放開他反而摟得更緊了,宋鳳林怕他動了傷口不敢掙紮也只能由著他。

  「可算活過來了。」劉湛摟著心上人感慨的閉上了眼睛。

  宋鳳林抵在劉湛的肩窩,劉湛輕撫他的後頸。

  忽然劉湛感覺到肩窩處有一些濕意,忙要擡起宋鳳林的臉,宋鳳林卻揪住他的衣服怎麼也不肯擡頭。

  滿打滿算兩人認識並相處有六年了,劉湛認識的宋鳳林極其倔強剛烈。

  記得他第一次下地兩手的水泡都磨破了滿手的血都不見他皺一下眉頭,劉湛也從沒見宋鳳林在什麼事情上低過頭。

  劉湛從來沒有見宋鳳林流過淚,此時他是真的慌了。

  「別哭,這不沒事了嗎,我這命閻王爺也不收,別哭了,嗯?寶貝兒?」

  劉湛兩輩子都沒哄過人,手足無措的模樣實在可笑,宋鳳林卻沒有心情笑他。

  宋鳳林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看到劉湛醒來他內心那面築得高高的墻就突然倒塌了。

  很快宋鳳林就認識到自己這是害怕,他是真的害怕,如果沒有了劉湛,他這個早該崩潰的人生該怎麼堅持下去?

  「媳婦兒?親愛的?」劉湛吻著他的額頭,感受到他在無聲的流淚心都揪成一團。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忽然,劉湛發出一陣痛苦的抽氣聲,嚇得宋鳳林忙擡頭去查看,結果下一刻就被順勢拉上床。

  「噓,別動,陪我睡一會吧。」劉湛摟著他,因傷口還痛著也不敢有很大的動作,方才拉宋鳳林上床已經讓腹部一陣劇痛,此時此刻劉湛是不敢再有動作了。

  「先讓我看看。」宋鳳林不放心忙掀開被子查看,見沒有血滲出來這才放心。

  「睡吧,我不會有事的。」劉湛張開右手示意宋鳳林躺進來。

  整整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宋鳳林確實也是累了,此時確認劉湛無礙便再也撐不住,劉湛讓他睡他便睡了,轉眼就靠著劉湛沈沈睡著。

  直到宋鳳林真的睡下劉湛才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這一刀真是險些要了他的命。

  黃午時端藥進來正好看到劉湛齜牙咧嘴忍痛的模樣。

  「頭兒!」

  劉湛立即把被子拉起來蓋住宋鳳林的臉小聲道:「把藥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黃午時裝作沒看到睡在劉湛懷里的人,把藥放下退到屏風後面又問。「頭兒,要給你送點吃的嗎?」

  「不用了,我沒胃口。」劉湛疲憊道。「你在外面守著,有事讓他們隔著屏風喚我。」

  「哎,好。」黃午時退出賬外,雖說劉湛吃不下,但他還是吩咐士兵去熬點肉粥備著。

  黃午時才出門就碰到了沛公離忙攔住。

  沛公離上午見宋鳳林的衣服臟了回頭到城里給他買了兩身換洗的衣服送過來,怎想黃午時攔著不讓他進里間。

  「劉大人醒來又睡下了,宋先生也睡下了,你先回吧,明天再來。」黃午時像個門神一樣攔在門口,眼里都是戒備。

  沛公離想謀個官職上午跟宋鳳林提過之後還沒得到準信,此時聽到劉湛醒了就更想進去了。

  「劉大人睡著的時候我又不是沒進去過,你攔著做什麼?」沛公離心里十分不痛快。

  再對比黃午時他們對宋先生的態度,沛公離就更加氣悶了,心里更加肯定宋先生的身份不簡單。

  黃午時油鹽不進。「你要送什麼給我也一樣,我會轉交給宋先生。」

  就在這時賬內傳來劉湛的咳嗽聲,黃午時楞了一下就這麼楞神的功夫,沛公離從他腋下鉆了進去。

  「劉大人,您醒了!」沛公離三步並作兩步躥進了屏風後面而後整個人呆滯。

  宋鳳林側身背對著他們,頭枕著劉湛的手臂熟睡,雖然看不到臉,但是那種親密之極的親昵感騙不了人。

  「我不是說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嗎?」劉湛冷下臉。

  「對不起!」黃午時連忙一把揪住沛公離的後領子將他提溜出去。

  此時沛公離已經傻眼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兩人居然是這種關系?而且,他怎麼突生一股無名火。

  「衣服給我,你可以滾了!」黃午時惡聲惡氣的奪過沛公離手中的包裹,而後將他一巴掌推出幾步遠。

  醒來之後劉湛便睡不著了,傷口的痛就像刀子剜肉,之前昏迷還能躲過去,此時完全醒來簡直是煎熬,唯一的安慰也就只有懷里的心上人了。

  除了吃藥喝水,劉湛什麼也吃不下去,身上不住的冒汗,有時候疼得狠了便止不住的抽氣。

  睡了沒有兩個時辰宋鳳林便醒了,見劉湛痛得難受忙讓黃午時去請馬太醫。

  馬太醫給劉湛施過針又重新開了藥方,直言道最少還得痛上十天半月,痛到完全結痂傷口長牢固才會漸漸好轉,劉湛除了熬著別無選擇。

  三日後曹壯帶著岑州軍回來了,因劉湛還不能起床,營里的大小事務都由宋鳳林代為處理。

  這日,曹壯等幾個兵官在劉湛營賬里匯報工作,劉湛依然躺著。

  郭東虎報告道:「我們在芙蓉坪頂把戰馬都尋回來了,還繳獲了三千多匹燕軍戰馬,全都一並帶回來了。」

  曹壯雙眼發亮。「燕軍戰馬,這可是好馬啊!宋先生,咱們能把這些戰馬留下嗎?」

  書桌後面,宋鳳林奮筆直書的手停下來,他想了想。「先把這些戰馬入了咱們營,過些日子待劉湛傷好些了見了睿王再討個賞,想必睿王也不會計較。」

  韋成貴心思比較細當即想到一個問題。「需要跟大將軍報備一聲嗎?」

  宋鳳林道:「不必,此後我們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報備大將軍,岑州軍乃睿王麾下直屬的兵營,睿王才是北疆都督。」

  「這個……咱們不怕大將軍怪罪?」張小滿小聲問。

  宋鳳林嘆了口氣放下筆,他起身拂了拂有些皺褶的儒衫,而後不急不忙的踱到大家跟前,曹壯幾個忙不疊站起來。

  「坐,我來煮茶。」宋鳳林示意大家坐,他坐到賬中的爐火前撥了撥炭火,又朝水壺里添了點茶葉。

  宋鳳林煮得一手好茶,火候和時間拿捏得當不一會便滿室茶香。

  「你們覺得日後大將軍和睿王的關系會如何?」宋鳳林一邊看火一邊問。

  最先發言的是郭東虎。「大將軍不是睿王的親娘舅嗎?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應該會和好吧。」

  張小滿立即反駁。「親娘舅又怎麼樣,一個危急關頭能拋棄親外甥的舅舅還能當舅舅?按我說,肯定會翻臉。」

  韋成貴道:「睿王就指望著大將軍張羅北疆的軍務,真翻臉離了大將軍,睿王不能成事,按我說不會翻臉。」

  曹壯摸了摸大腦殼。「我也覺得不會翻臉。」但他說不出來為什麼。

  另一個新提拔的副尉姜長林道:「睿王想要當太子還得仰仗周氏,這事大將軍做得不厚道,但是大將軍不代表周氏,睿王看在周氏的份上應該也不會翻臉。」

  張小滿道:「如果不翻臉,那我們做事是不是要請示大將軍?」

  問題又繞回來了,大家都看向宋鳳林。

  宋鳳林給每個人分了一碗茶,他自己也端著小啄了兩口,而後才緩緩道來。「親娘舅為了活命把自己推出來當靶子,換是你們恨也不恨?」

  幾個漢子毫不猶豫的答。「恨!」

  宋鳳林平緩好聽的嗓音又道:「但是,你們還要靠這個出賣過自己的親娘舅來謀得太子之位,怎麼辦?」

  一時大家都有些遲疑。

  曹壯道:「忍!」

  宋鳳林點頭。「睿王和大將軍現在不會決裂,哪怕睿王當上了太子也不會決裂,因為周氏權傾朝野,連睿王也不敢與大將軍翻臉,為什麼我們卻可以?」

  這還真是把這幾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給問住了。

  宋鳳林緩緩道:「權變謀略,機宜之法,權為利,謀為智,此為權謀。」

  周澶和睿王現在的關系就像初雪的薄冰,誰也不敢往前一步,生怕激怒對方從而滿盤皆落。

  在這樣微妙的平衡里,劉湛所屬的岑州營越過周澶此舉是站隊,表明自己忠於睿王的態度和立場。

  別的軍營不敢也不能站隊,但是岑州營可以,因為是劉湛豁出命去把睿王救回來,他就有這個資格站隊,周澶還不能向劉湛發難。

  往後睿王對劉湛有什麼賞賜,周澶也只能應著捧著,還不能表達不滿,因為周澶沒有資格指摘救下睿王的劉湛。

  動了劉湛就等於周澶坐實了陷害睿王的罪名,陣前分兵,讓睿王獨自面對燕軍追捕,說輕點是陷害外甥,說重點是陷害大楚。

  萬一睿王真的被俘虜,周澶被殺一百次也不足以平宣帝和朝臣的怒火。

  這就是權謀,在合適的時機為自己謀取合適的利益。

  宋鳳林仔仔細細的解說,他給大家說這一番話就是想讓他們開竅,以後官越做越大就不能再直腸子處事,凡事都要三思後行,至於領略多少端看個人造化了。





第55章 別走了

  岑州營得了一批燕軍戰馬的消息很快在軍中傳開,按慣例這都是要上交大將軍,再由大將軍統一分配。

  要是往日劉湛早就被諸將的唾沫星子淹沒了,但是這一次誰也沒有提戰馬的事。

  紙包不住火,大將軍臨陣分兵陷睿王於危難的事早已在軍中傳開。

  此時大將軍和睿王之間的關系正是最微妙的時候,誰敢在這時候當那個冒頭的替罪羊,搞不好還會被遷怒。

  幾日之後劉湛終於能夠坐起來,但是馬太醫依舊禁止他有大的動作,剛結痂的傷口很脆弱,萬一崩開了得不償失。

  這日午後,睿王突然來訪,宋鳳林得了消息忙回避出去,他與睿王有過幾面之緣,若是碰面說不定會被認出來。

  劉湛躺在床上誠惶誠恐的想要起來,睿王擡手示意他不必了。「本王來瞧瞧你是否大好了,禮節就免了吧。」

  黃午時端了椅子給睿王坐下又奉上熱茶。

  「嗯?這茶煮得不錯。」睿王忍不住又多喝兩口。

  睿王來前宋鳳林正好煮了一壺茶,劉湛自然不會主動提及宋鳳林。「啟稟睿王,屬下派人去芙蓉坪頂打掃戰場時得了一批燕軍戰馬,正想請示您如何處置。」

  「你收著吧。」睿王擺了擺手,想起什麼又道。

  「我已經跟大將軍說了要提拔你為遊擊將軍,本想讓你直接替了歐陽傑的缺,但是你資歷尚淺大將軍怕你不能服眾沒有應允。」

  說到這里睿王便十分氣悶。「你救下我乃大功一件,哪怕呈到父皇那也會有豐厚的賞賜,但是這件事情本王不能上報朝廷,也就委曲你了。」

  為了保住周澶的名聲,為了保住周氏的地位,同時也是為了睿王自己,不管從什麼角度去設想,睿王都只能壓下這事。

  其實劉湛早有預料。

  劉湛忙道:「屬下不委曲,殿下,您是對的,大將軍畢竟是您的親舅舅,想必分兵一事另有內情。」

  睿王搖頭,面色不愉。「此事不必多說,本王心里有數。」

  睿王永遠也忘不了周澶突然丟下他分兵離去的場景,同時睿王也忘不了劉湛穿上他的鎧甲代替他牽制燕軍的場景。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種無助的感覺,他雖然紈絝但不是傻,經此一事睿王對權力有了深刻的認識。

  睿王又道:「按制遊擊將軍麾下可領最少兩萬兵馬,本王許你不設上限,你要盡快壯大起來成為本王才能調動的親兵。」

  劉湛費力爬起來抱拳正色道:「屬下領命!」

  睿王給的正是劉湛最需要的,別看中郎將和遊擊將軍只差了一個品級,遊擊將軍能稱為將軍手中的權力和自由度比中郎將大了不只一點半點。

  中郎將只能算是副將,遊擊將軍卻是能獨立行軍的將軍了!

  遊擊將軍麾下能設立一套獨立的麾下副將系統,兩萬人以上的兵營所需兵官配置自然十分龐大。

  睿王一離開,劉湛要晉升為遊擊將軍的消息不脛而走。

  曹壯幾個高興得發瘋的場景自不必多說,從武源縣走出來的親衛更是個個腰板挺直。

  這些親衛折了一百多人還剩下八百余人,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後備役兵官,基本可以確定劉湛要晉升的新兵官都會在這些人里提拔。

  宋鳳林撩開簾子踏入營賬,劉湛坐在床沿裸著上身正在伸展手臂,躺得久了他覺得關節都要生銹。

  經此一事劉湛瘦了一些,不過他底子好,手臂上背上都是腱子肉沒有太大的影響,漸漸好轉之後多吃一些也就養回來了。

  「恭喜劉大人榮升遊擊將軍。」宋鳳林進來便打趣道。

  劉湛咧嘴一笑張開手臂。「將軍夫人到為夫懷里可好?」

  宋鳳林白了他一眼,自傷口結痂後劉湛便開始不安分總愛動手動腳,宋鳳林太了解他了,如果由著他胡鬧指不定會把傷口又崩開了。

  「我讓人燒了一些熱水,一會給你洗頭擦身,總不能受賞時臭氣熏天的。」

  劉湛眨了眨眼。「我臭嗎?那你晚上怎麼還願意跟我睡。」

  宋鳳林不說話轉過身去給自己沏了杯熱茶喝著。

  劉湛目光追著他的背影滿臉笑意。「你睡著後抱得我可緊了,還總喜歡往我頸窩里鉆。」

  「……」宋鳳林差點被茶嗆著,耳朵尖通紅。

  劉湛本還想繼續逗他,這時黃午時指揮兩個士兵提來兩桶熱水又送來了一些皂角。

  「宋先生,需要我留下幫忙嗎?」黃午時問。

  宋鳳林淡淡道:「不用了,你派人守著莫讓人闖進來就行。」

  黃午時領命下去。

  午後的兵營十分安靜,只有遠處偶爾傳來士兵操練的聲音。

  劉湛躺在床上頭伸出床沿宋鳳林用手托著為他洗頭。

  古代奉行身體發膚授之父母不能隨意剪發,劉湛卻不興這一套,頭發只要太長了就一刀削短,因此他的發髻解開之後頭發只是剛過肩膀洗起來也簡單。

  「我何德何能竟讓宋先生親自為我洗頭。」劉湛既感慨又嘚瑟。

  宋鳳林把手帕一甩糊上他的臉一頓揉搓替他洗臉,要他閉嘴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

  「哈哈。」劉湛忍不住笑,下一刻頭發被揉成雞窩。

  洗好了頭,劉湛靠坐在床頭讓宋鳳林替他擦身體,宋鳳林替他擦了上身,下身便要他自己來。

  劉湛說什麼都不願意自己動手,更是扯了褲頭大咧咧的張開腿,中間已經支起一個可疑的帳篷。

  宋鳳林沒好氣。「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麼!」

  「想你。」劉湛答得幹脆,甚至不要臉的把帳篷掀開。

  「幫我摸摸。」

  「不行!」宋鳳林想也不想後退了一步,卻還是慢了被劉湛抓住他的手扯進懷里。

  「馬太醫說你……」下一刻狂亂的吻便不期而至吻得宋鳳林有些窒息。

  劉湛的大手覆著宋鳳林修長白皙的手。

  「好了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鳳林只覺得右手酸得不行。

  劉湛吻著他的脖子又舔又咬。「不行,還不行……」

  這一天宋鳳林本來還有幾份文書要寫了讓親衛帶回去武源縣,結果手酸得一提筆就直抖,寫出來的字也沒法看最後只得作罷。

  三日後,大將軍麾下副將親自送來了劉湛的就職文書和遊擊將軍印信,一並送來的還有兩身藏藍色官服。

  劉湛坐在太師椅上把玩手中嬰拳大的印信,大楚重文輕武,建國時便特意將武官的品階壓了一階。

  因此遊擊將軍已經是將軍頭銜卻只是五品官,劉湛倒不在乎這些。

  劉湛心里憂慮的是睿王許他兵丁人數不設上限,那也得有這麼多兵源才是,這些年來北疆數度征兵,劉湛再去搜刮一遍也刮不出兩萬兵丁來。

  朝廷雖然允諾在中原征兵充實北疆,然而大半年過去了也不見有動靜。

  此番給陽關大戰北軍又折了不少人,劉湛晉升遊擊將軍後麾下兼管岱州營,加上岑州營兩營兵丁也才堪堪過一萬人。

  還有這岱州營問題也頗多,原是歐陽傑麾下,歐陽傑犧牲後,他麾下三個營便被瓜分了。

  如今的北軍格局,大將軍周澶之下次一級的前鋒將軍只有徐牧遠,再次一級鎮軍將軍有兩名,一是張泰寧,二是大將軍家臣周隨,遊擊將軍卻只有劉湛一人。

  原除了劉湛外還有四名遊擊將軍,第一次給陽關大戰作為前鋒的遊擊將軍四人全部殉國。

  而作為將軍副將的中郎將倒是有好幾名,像一直跟劉湛不對頭的趙午光就是中郎將。

  話說回來,統領岱州營的中郎將乃岱州方氏嫡系的女婿,此人是萬萬不能用,哪怕他主動歸順也信不過,還得找個由頭打發走,岱州營上下兵官也要篩選一遍。

  還有一下子多出來的空缺也需要合適的人頂上,兩個副將的缺,一個給曹壯,另一個給在岑州看守大本營的李小連。

  還有曹鳴劉湛也想把他招回來帶在身邊歷練,不能浪費了一個好苗子,還有許多人不一一列舉。

  這些跟隨劉湛一起長大的兄弟們,也許都不成熟都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是忠誠聽話好學才是劉湛最看重的本質。

  曹壯他們的武藝單拎出來都是個頂個的出挑,他們缺少的只是帶兵打仗的經驗。

  要說劉湛最想帶再身邊的人其實是宋鳳林,不是因為私下的關系,而是宋鳳林的謀略有其獨到之處很多時候都讓劉湛自嘆弗如。

  劉湛很清楚自己軍中缺少一個智囊,他本來相中沛公離想著雖然毛病多點但還能用一用。

  但是這幾日宋鳳林暫代劉湛處理軍務,那一樁一件完美無缺的安排讓劉湛再也看不上渾身小毛病的沛公離。

  更重要的是,宋鳳林還能教一教那些五大三粗的家夥學會動腦子。

  劉湛想著想著便不自覺入了神,他看重的幾個苗子都安插在了岑州六縣,如今要把人調回來就得另外安排人去頂這些缺,還有野松嶺的工程由誰來主持?

  劉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該喝藥了。」這時宋鳳林端著藥過來。

  劉湛一口喝幹,卻在宋鳳林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將他拉進懷里,下巴搭在宋鳳林肩膀上放軟了聲。

  「鳳林,你別走了,留在營里替我主事?」

  宋鳳林無奈。「野松嶺里的工程離不了我。」

  劉湛絕望的哼哼。「兵官的名單我光想想就頭疼,到時候還要安排這麼多事,我一個人得忙瘋了不可。」

  大壯他們到底是什麼都不懂,每升一次官都得從頭學,而劉湛的官升得也太快了,連帶著下面的兄弟們也趕鴨子上架。

  這樣的軍隊當真是問題多多,宋鳳林想到這里也頗覺頭疼。

  「麾下兵官的名單,你有章程了嗎?」宋鳳林問。

  劉湛搖頭,除了曹壯他們為首的幾個,其他人不管放在什麼位置,哪哪都覺得差點意思,令劉湛十分糾結。

  宋鳳林起身步到書桌。「你看中哪些人告訴我,我列出來給你參詳。」

  這一天兩人商量了一天總算把大致的章程定下來了,早前安排在岑州六縣當兵官的大部分都要調回來,而新缺從劉湛的八百親衛里挑選替補。

  宋鳳林仔細考慮過,如今劉湛剛晉升遊擊將軍又經歷一場大戰,營里百廢待興,他在此時離開確實不妥。

  他可以多留些日子待劉湛傷勢完全痊愈再離開,這些日子野松嶺里的工程可以讓呂樹生和聞青山代為監督。

  「待我傷好了我也要回去一趟,正好送你回去。」劉湛也想回去一趟看看野松嶺的進度,他的傷口已經結了厚厚一層痂最多還要半個月就能痊愈。

  這段時間劉湛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妥當,一是麾下兵官名單呈送給睿王批準,睿王批了之後,大將軍那只是走過過場。

  二是他要親自向大將軍述職,大將軍畢竟是劉湛上峰,於情於理都該拜見大將軍。

  劉湛的傷好了七八分之後,便坐馬車進城向周澶述職,曹壯陪同左右。

  大將軍府。

  「末將拜見大將軍。」劉湛單膝跪地抱拳。

  周澶坐在上首喝茶,穿著一件寬袖綢緞長衫,看著有幾分儒將風姿,若只看外表,周澶長了一張泥塑菩薩那樣溫厚和藹的臉。

  就是這樣一張好人臉,在劉湛眼中周澶是一只表里不一的笑面狐。

  劉湛跪了約有兩盞茶的功夫,跪得他的傷口越發疼痛,直到周澶看到他額上滲出冷汗這才擡了擡手。

  「坐吧。」

  「謝大將軍。」劉湛面不改色,忍著劇痛挨著椅子邊沿坐下,態度依舊恭敬中帶著畏懼。

  周澶放下茶盞。「從前倒是看走了眼,劉將軍英雄年少,日後前途無量。」

  劉湛不卑不亢道:「幸得大將軍和睿王賞識,末將定當竭盡全力報效大楚死而後已。」

  不管周澶譏諷些什麼劉湛的回答都滴水不漏,把一根筋直腸子的武將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你來我往了幾回也沒讓周澶試探出什麼。

  周澶心里憋著氣,在他眼里劉湛就是一只螻蟻,偏生他還不能隨便將其按死。

  睿王那邊他還得好生哄著,在周澶眼里睿王就是個小孩子,小孩子嘛氣性也大。

  眼下先順著他,反正睿王和劉湛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上頭還有一個周氏壓著,在周氏這座大山面前,睿王只能乖順的聽話。

  只有一事,周澶是一定要警告劉湛。

  「睿王年紀與你相仿,看重你想必也有同齡人惺惺相惜的情誼,你且要記住,你只是區區一個寒門庶子,莫要以為睿王寵信你就能做出些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像殺世家子這樣的事,要再有下次,老夫定要你的命,睿王也護不住你。」

  劉湛忙又跪下。「大將軍請恕罪,末將不敢。」

  周澶冷哼一聲。「老夫跟睿王關起門來是一家,身上流著一樣的血脈,像你這種賤民怎能明白,乖乖的跟在睿王身邊當個玩伴,若有出格……哼!」

  劉湛低下頭。

  「有些事情給老夫爛在肚子里,莫讓睿王再起疑心,老夫能許你加官也能將你貶入泥潭。」周澶重重說完。

  這是警告劉湛不能泄露寶山一事,若是被睿王知道了,等待他的只有死,別以為睿王能夠救他,睿王也只能向周澶妥協。

  區區一個劉湛確實沒有入周澶的眼,周澶放任睿王讓劉湛組建親兵不過是想盡早跟睿王和解。

  又跪了小半個時辰,周澶才讓劉湛離開。

  走出大將軍府,曹壯已經氣得像只被激怒的牛不住的呼氣。「頭兒,大將軍這……」

  劉湛擡手示意他別說了。「扶我上馬車。」

  劉湛剛在馬車上躺下便有人行色匆匆的進入了大將軍府,劉湛撩起窗簾,那人他有點印象,是周澶的管家。





第56章 生在帝王家

  「什麼!生了個兒子?」周澶氣得站起。

  管家道:「是兒子!昨夜發作,今天淩晨時生的,睿王命侍衛閉府禁止奴仆外出,我們的人出不來這才沒有及時報信。」

  周澶氣得砸了茶盞,睿王妃還沒生下小世子,倒是讓一個妓子的兒子生在了前面占了皇長孫的名頭。

  妓子之子何其卑賤怎能當皇長孫,睿王真是越發混不吝。

  「睿王把我們周氏的臉面置於何地!」周澶氣得不行,他指著睿王府方向罵。

  「他這是要當太子的人,皇長孫何等尊貴的身份,他倒好,竟讓一個妓子生下皇長孫,此事要是傳回京城,我們周氏的臉面都要丟盡了!」

  睿王娶周氏女為妻是親上加親,大家都期盼著王妃早日生下小世子好加深周氏與皇家的關系。

  只可惜王妃生下的是小郡主,原也不要緊,睿王還年輕有的是機會生下小世子。

  怎想不久後睿王到北疆都督一走就是兩年,周澶為什麼知道睿王後院懷孕立即強勢的插手,就是為了杜絕庶子生在嫡子的前面。

  當時曹美人的月份已經很大了,作為第一批送到睿王身邊的美人,曹美人最早懷孕。

  睿王看著已經會動的胎兒怎麼也不願意打掉,還跟周澶大吵了一場。

  周澶當時讓穩婆來看胎兒性別,找了幾個穩婆都說是女胎,周澶這才退了一步,怎想足月生下來的竟然是兒子!

  「備馬!老夫要親自前去!」

  管家忙攔住周澶。「大將軍不可,睿王剛得了兒子正興頭上,若您此時前去發難,您與睿王好不容易緩和的關系又該如何。」

  周澶拂開管家。「我周氏怎能受此侮辱!」

  周澶帶上數十親衛氣勢洶洶的直奔睿王府。

  睿王府也有侍衛,這些都是睿王在京時的親隨,算起來也是周氏幫為他安排的侍衛。

  當睿王府侍衛看到周澶親自帶人來了攔也不敢攔,周澶直接帶人闖入了後院。

  睿王正在曹美人屋里抱著剛得的兒子逗弄。

  只見剛出生半天的嬰孩沒有皺褶難看反而粉撲撲的可愛極了,而且眉宇間跟睿王十分相似,睿王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大楚皇姓是吳氏,睿王給長子取名天瑞,小嬰孩不僅是睿王的長子更是宣帝的皇長孫。

  睿王想著得馬上派人回京給父皇報喜訊,皇家子嗣不豐,宣帝有了皇長孫是可喜可賀的大事。

  就在這時院外一陣喧嘩,緊接著周澶破門而入,士兵伴隨著鎧甲聲嘩啦啦湧入屋里。

  「大將軍,你這是做什麼!」睿王十分恐懼,他抱緊了懷中的繈褓退到了墻邊。

  周澶森冷的一字一句道:「睿王,你為何總不把老夫的話聽進去,老夫說過不能在嫡子之前生下庶子,如今你讓王妃你讓周氏有何顏面在京城立足!」

  「我……我……」睿王不住的後退。「但是,但是孩子已經生下來了,這是我的兒子!」

  「那又如何!」周澶盛怒。

  「您是未來太子您是大楚的天子,您的長子應該出生在京城,應該帶著世家最純正的血脈,應該是最正統的繼承人,怎能是骯臟的卑賤妓子所生。」

  睿王忙道:「出、出身可以改,本王正打算給曹美人正名,只要掛在小族名下……」

  「如何能改!」周澶已經有幾分氣急敗壞,同時也恨其不爭。

  「睿王!周氏正在竭盡全力要陛下遵循古禮以長子繼承皇位,若是成了,您往後的太子便只能是皇長子,難道您要把皇位傳給這個妓生子?」

  睿王臉色煞白,他沒考慮到這一點。

  按計劃王妃應該生下長子,待周氏推行長子繼承制之後,便順理成章成為睿王之後的下一任天子。

  只要周氏女代代入宮侍奉代代生下皇長子,從此周氏為後族與皇家一脈相承,周氏在大楚便立於不敗之地,結果才第一步就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把這個孽障交給老夫,老夫來處置。」周澶話落士兵立即上前去奪睿王懷里的繈褓。

  睿王了解不到周澶的真正用意,也想象不到周氏的真正目的,他此時又驚又怒,他覺得周澶瘋了,他至於這麼生氣嗎?

  不就是先生下庶長子會讓人說閑話而已嗎?至於以後皇位傳給誰,睿王現在連太子都還不是,他根本想象不到那麼長遠的事情。

  「來人!把那個妓子給老夫拖出去亂棍打死!」周澶同時下令。

  士兵可不懂憐香惜玉,曹美人被兩人提著胳膊拖出房間。「睿王救我!睿王救我!」

  睿王護不住繈褓,很快繈褓就被侍衛奪走交到周澶手里,一時嬰孩的啼哭聲,女人的尖叫哭泣聲,屋里一片混亂。

  「都住手!」

  就在這時,一隊士兵沖了進來跟周澶帶來的士兵對峙,一時小院內外劍拔弩張。

  睿王看到身穿藏藍色五品武官服的劉湛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攔在周澶前面時,睿王只覺得絕處逢生。

  與劉湛一同前來的還有身穿大紅色郡守服的顏啟修,這些士兵正是顏啟修麾下的顏氏軍。

  劉湛朝周澶拱手請示。「敢問大將軍,這是為何?」

  周澶眼里具是殺意。「劉將軍,這是老夫和睿王的家事,還請劉將軍不要多管閑事。」

  劉湛還聽出了周澶的潛台詞,你這是鐵了心要跟老夫作對?

  劉湛沒有正面回覆,他轉身朝睿王請示。「睿王,是否需要末將退下?」

  「不……不……」睿王緊緊的揪住劉湛的袖子。「不能、不能讓大將軍帶走本王的兒子,還有、還有曹美人無罪,不能殺!」

  劉湛抱拳。「末將領命。」

  顏啟修是個人精,立即高聲道:「聽到沒有,睿王說不能殺,立即放人!」

  顏啟修麾下的士兵立即擁上去搶奪曹美人,大將軍麾下士兵進退不得,但周澶不松口他們不能放人,一時兩派士兵在院子里打了起來。

  卻見曹壯和郭東虎這兩個人體絞肉機以一敵十,一拳過去撂下一人,一手提起一個士兵就丟出去,兩人帶著顏氏兵竟然很快就把周澶麾下的士兵打得不敢上前。

  曹美人倒在地上嚇得花容失色泣不成聲,她看向劉湛想要說話,被劉湛以眼神警告不可暴露。

  曹美人正是劉湛送給睿王的兩名美人之一。

  屋里,周澶的臉色黑如鍋底。

  劉湛上前一步朝周澶拱手。「大將軍,您懷里的嬰孩乃睿王長子天家血脈,您再不喜歡這孩子的出身也斷然沒有奪走處置的道理,末將相信您身為孩子舅爺不會傷孩子性命,但是,此舉未免太傷睿王的心了。」

  繈褓里的嬰孩哭得臉色漲紅,周澶單手托著對手中嬰孩沒有半點憐憫之情。

  劉湛說周澶不會傷孩子性命不過是場面話,誰都看得出來周澶奪走嬰孩絕對會殺死。

  劉湛又勸。「大將軍,木已成舟,今日之事很快傳遍晉陽,您堵不住悠悠之口。」

  一旁的顏啟修吊兒郎當的接了一句。「大將軍,下官也勸您大度一點,睿王回京跟王妃多生幾個就是了。」

  事已至此確實是無力回天了,周澶只覺得一陣發暈。

  都怪他那日一時心軟,早該將曹美人打殺了便沒有今日之事,但是周澶很快冷靜下來,不過是一個妓生子能長大了再說吧。

  但是睿王真是越發的不服管教,周澶暴怒的把繈褓拋了出去,劉湛眼明手快的往前一撲摔在地上驚險接住。

  「睿王,今日之事你日後定會後悔!」周澶也顧不得什麼舅甥情誼了,說罷拂袖離去。

  待周澶離開,王府婢女方驚魂不定的出來扶曹美人進屋。

  劉湛把嬰孩交給乳母帶回母親身邊。

  顏啟修揮了揮手示意士兵們退出王府在外面候著,一時小院恢覆安靜,只有曹大壯和郭東虎兩人守在院里。

  睿王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面目青白心有余悸。

  忽然,睿王像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忙抓住劉湛的手。

  「劉湛!你別走了,要是大將軍哪天又來奪人,本王府里的侍衛都是周氏的人,本王……本王只能指望你了。」

  劉湛拍了拍睿王的手。「殿下莫慌,末將會留下一百士兵守衛王府的安全,在外還有顏大人,顏大人另會派百人駐守在這片長街,若是大將軍再來拿人這些士兵會第一時間保護您。」

  睿王點頭,他也知道劉湛不可能一直守著他,他只是一時情急。

  看出睿王的孤立無助,顏啟修立即上前下跪表忠心。

  「殿下,您是天家子嗣,未來的太子爺,我顏啟修忠君愛國之心日月可表,您盡管放心,在晉陽城沒有人能動您一個毫毛。」

  睿王大喜過望忙扶起顏啟修。「好,很好!」

  顏啟修又想說些什麼被劉湛截住話頭。

  「王爺今日受驚了,早些休息,末將等就不叨擾了,若是待得久了,只怕大將軍會有所猜疑。」

  劉湛又勸。「王爺和大將軍到底是一家人,待大將軍息怒之後,王爺再與他好好解釋,大將軍會理解您的。」

  「對,你說的也對,本王不能跟大將軍……」睿王沒有把翻臉兩個字說出口,他疲憊的揮了揮手。「你們下去吧,本王累了,想靜一靜。」

  出了睿王府,顏啟修一把拉住劉湛。「劉將軍,咱們去喝一杯?」

  劉湛面無表情。「剛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你還有心情喝酒?傳到大將軍耳里,我們豈不是在開慶功宴?慶什麼功?」

  顏啟修回過神來。「還是劉將軍通透,那就改日?我一直還沒有機會謝謝您,咱們現在又共侍一主。」

  顏啟修是個話癆,一說便沒完沒了,劉湛擺了擺手。「營里還有要務,我先走了。」

  馬車在曹壯和郭東虎的護送下出了晉陽城直奔軍營,一路回到岑州營劉湛的大帳前。

  「頭兒,到了。」郭東虎拉開車簾卻見劉湛已經昏睡過去,腰腹處透出一片深紅。

  難怪劉湛著急離開,他在大將軍府時就已經動了傷口。

  到了睿王府上又發生了那樣的沖突,救下嬰孩那時劉湛的傷口已經崩開,沒有當場失態已經是耗費了劉湛全部的意志力。

  夜里,營賬內點了燈影影綽綽。

  「傷口裂開了,之前受的苦又得重來一遍。」馬太醫搖了搖頭,一邊念叨著一邊給劉湛重新上藥包紮。

  宋鳳林長嘆一口氣為劉湛擦了擦額上的汗。「馬太醫,辛苦你了。」

  馬太醫忙道:「不辛苦,老夫這就去給劉將軍煎藥,須得趕緊喝了,免得夜里又升起高熱。」

  第二天一早劉湛齜牙咧嘴的疼醒了,好不容易終於能下地走路這下又得躺回床上靜養。

  劉湛躺著碎碎念。「老子還以為再過幾天就能上你了,虧大了。」

  「吃吧你!」宋鳳林沒好氣的把一塊核桃酥塞進他嘴里。

  劉湛吧嗒吧嗒的吃著。「渴。」

  宋鳳林用勺子給他喂了幾口茶。

  劉湛吃飽喝足跟宋鳳林閑聊,兩人說起昨天的事。

  「當個王爺還要看舅舅臉色,這王爺當得也太特麼窩囊了,要是我不把周氏折騰得雞飛狗跳都對不起自己這出身。」

  宋鳳林淡淡道:「那是因為睿王太想得到太子之位反被周氏束縛,皇權的誘惑,誰又能抵擋得住。」

  劉湛心想他已經幫了睿王一次,若周澶真的鐵了心要殺睿王庶子,明殺暗殺多的是法子防不勝防。

  這事還得看睿王自己能不能立得住,雖說睿王窩囊無能,但是為了救子想必他也會另想他法與周澶妥協。

  幾日之後劉湛的傷口重新結痂,劉湛終於可以下地活動。

  這日午後顏啟修穿著私服火急火燎的尋劉湛。「劉將軍,您要救我啊!」

  劉湛本想跟曹壯去看看戰馬只得又返回賬內。

  宋鳳林煮茶,顏啟修坐在劉湛身旁竹子倒豆般的說。「那日我帶兵跟你救駕睿王回去就讓老太君逮了一頓臭罵。」

  「反正我做什麼在老太君眼里都是錯,我也就忍了,結果他們拿著這個做文章,說我親厚睿王會敗了顏氏,還說明日就開祠堂給我立規矩。」

  劉湛翹著二郎腿,掰了一顆花生丟進嘴里嚼著。

  顏啟修叭叭的繼續說。「他們從一開始就看我不順眼,我自繼承郡守,衙門里的事府里的事,大小事我都做不了主,老太君不點頭,下面的人就不執行。」

  「那天我調了一百士兵正是假借老太君的名義,老太君此番動家法是要把我打死呀!只要我一死,他們就能把家主之位要回去。」

  顏啟修委曲巴巴的求。「劉將軍,您可得救我啊。」

  劉湛喝了口茶,繼續剝花生米,不鹹不淡。「這是你們家事,我如何能救你?」

  顏啟修搓著手。「您借我幾百個兵唄?」

  劉湛都被他逗笑了,嗤了一聲。「你以為這是到菜市場買菜?」

  顏啟修十分尷尬。

  劉湛沒好氣的拋了一顆花生米進嘴里。「你都當上晉陽郡守多久了,連幾百個兵都籠絡不到?蠢到這樣還不如被打死算了。」

  顏啟修著急道:「我有籠絡,但是……哎呀,劉將軍,你不懂顏氏,下面那些人上至賬房先生下至灑掃老嫗都跟顏氏沾親帶故。」

  「例如某個少爺的奶娘的侄兒的兒子,或者是某個堂兄的小妾的舅舅的兒子的岳家,您說,我怎麼辦嘛!」顏啟修一臉嘔血憋屈模樣。

  劉湛哈哈大笑。「這要是也叫親戚,那皇帝的親戚豈不是遍布天下?一個掃地太監也跟皇帝沾親帶故?」

  就連旁邊的宋鳳林都忍不住笑了。

  顏啟修再次十分尷尬。

  劉湛換了一個姿勢大馬金刀的道:「在族譜上記了名的才叫宗親,正兒八經明媒正娶的那才叫岳家,長工就是長工,哪怕幹到管家管一府的事務那也是長工。」

  「乳母就因為被喝了幾口奶就成主家親戚了?」劉湛嗤笑。「你是郡守,你就是他們的天,你動不了老太君,打殺幾個悖逆的奴才你也不敢嗎?」

  顏啟修楞住。

  「有句俗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都要開祠堂用家法侍候你了,你還不敢攪一個天翻地覆?」劉湛冷笑。

  顏啟修忙起身作揖。「請劉將軍教我。」

  劉湛想了想。「睿王這些日子正窩了一肚子火,那天你不是跟睿王表忠心了嗎,找睿王哭去說動睿王助你,睿王是北疆都督,衙門里的事不就睿王一句話的事情。」

  「你帶著睿王逮了幾個冒頭的掐掉,先把衙門班子拿在自己手中,再提拔幾個親信上去,有了人辦事後面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顏啟修如夢初醒得了妙計忙起身告辭,走到門邊想起什麼忙又折了回來。「劉將軍,若是老太君動用顏氏軍拿我……」

  劉湛端起茶喝了一口。「北軍大營就在城外,你怕什麼?你跟睿王走得近,老太君也會衡量睿王會不會借題發揮趁機把顏氏拿了。」

  最後,劉湛指了指他。「記住,你是晉陽郡守,你是官,誰敢動你?家法還能淩駕於國法之上?」

  顏啟修猶如醍醐灌頂。

  待顏啟修走遠,劉湛方哈哈大笑。「鳳林,晉陽城很快有好戲看了。」

  宋鳳林好笑的搖頭,要論陰謀詭計劉湛認第二恐怕沒人敢認第一,堂堂一個大氏族竟沒落到被一個庶子攪得家宅不寧,就此看來顏氏的敗落已成定局。





第57章 身不由己

  給陽關戰後近一個月,大將軍周澶終於召集諸將會議。

  徐牧遠和張泰寧提早一天從給陽關趕回北軍營,劉湛高升如今也是一軍將領,趁此機會劉湛於情於理都該宴請徐牧遠和張泰寧。

  「營里條件有限,還請徐將軍和張將軍恕罪,我先幹為敬。」劉湛捧著酒杯朝徐牧遠和張泰寧恭恭敬敬的分別幹了一杯。

  徐牧遠哈哈一笑。「劉將軍此番冒死救下睿王也等於是救了我等,恕罪的話就不提了,好不容易過了一坎,今晚就不談那些了吧。」

  「徐將軍說的是。」張泰寧附和。

  他心里對劉湛有幾分欣賞同時也有幾分忌憚,劉湛如何從他麾下一個小小的縣尉爬升到現在這個位置,張泰寧再清楚不過。

  想起趙午光對劉湛的評價,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慣會鉆營。

  此時,張泰寧不禁有些讚同,想想最近北疆發生的大事幾乎都與劉湛有關,如今他更成為睿王的心腹,可謂前途無量。

  「末將還是要感謝徐將軍願意相信我借我六千騎兵。」劉湛為自己的酒杯滿上朝兩位將軍示意自己一口幹了。

  徐牧遠擺手,他有更要緊的事問劉湛。「你一直在晉陽,可是知道最近傳聞?聽說睿王府里的小妾生下了皇長孫?」

  說起這個連張泰寧那張黝黑的臉都有了些好奇。

  徐牧遠出身的徐氏在京城也是一等世家,這些個世家大牛都是人精。劉湛轉念一想,皇長孫一事傳出去了才有意思,周氏不是手眼通天嗎?且看看他們會如何應對。

  劉湛沒有說話,他用手指往酒里沾了沾在桌上寫下三個字,吳天瑞。

  吳乃皇姓,天字輩是皇家下一代的排輩,這暗示的意思十分明顯。

  徐牧遠立即色變,他在晉陽城也有眼線,事發當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徐牧遠需要旁人佐證來確定這件事。

  張泰寧第一次聽說臉色變了幾變,兩位將軍一時都沒有話。

  傳聞周澶對睿王生下庶長子十分不滿,更帶兵闖入睿王府欲搶奪嬰孩,但是幾天後大將軍府上的管家主動辟謠,說生下的是庶女,沒兩個時辰就夭折了。

  大將軍這是在逼睿王不能公開皇長孫的身份,更不能帶回京城,睿王十有八九已經妥協,為了保住兒子的命他也只能聽從周澶的安排。

  如今哪怕徐牧遠和張泰寧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劉湛此舉只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給周澶添堵的機會。

  所謂紙包不住火,皇長孫的傳言若是能傳回京城那才有意思。

  周氏一直壓徐氏一頭,劉湛就不相信徐氏甘心一直給周氏伏低做小。

  因為皇長孫一事,徐牧遠似乎沒有多少心情吃酒,酒過三巡便主動告辭了。

  徐牧遠一走,張泰寧自然也告辭,劉湛跟張泰寧沒有什麼好交情,也沒必要裝熱絡的挽留。

  第二天諸將到大將軍府開會,毫無意外睿王缺席。

  周澶冷漠的眼神掃過諸位將領。「給陽關一戰大捷,殲敵十萬,請功的折子老夫已經遞送入京,今日召集諸位是要跟諸位議定接下來的防守策略。」

  周氏想要再立功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接下來就是一個字,死守。

  徐牧遠沒有接話,劉湛能明顯的感覺到他對周澶日益不滿。

  張泰寧抱拳道:「啟稟大將軍,如今軍中最缺的是兵丁,朝廷若再不增兵北軍,萬一燕軍大舉來犯,勝負難料。」

  「張將軍請放心,老夫保證三個月內最少有五萬兵馬擴充北軍。」這一次周澶爽快應允。

  接下來說的都是一些防守策略上的安排,徐牧遠依然和張泰寧鎮守給陽關。

  雖然周澶很想把劉湛也調去給陽關,但劉湛身份敏感,最近他跟睿王沖突頗多,周澶不想再刺激睿王,便暫時將劉湛留在北軍營。

  會議里沒有人敢提起周澶逃跑分兵的失誤,如無意外此次給陽關大捷的戰功也全部都是周澶的功勞。

  再加上周澶最近跟睿王的沖突,還有隱匿皇長孫一事,周澶偽善的面具已經戴不住,大家眼觀鼻鼻觀心都心照不宣。

  這段時間睿王憋了一肚子火無處宣泄,正好顏啟修找上門來,晉陽城里關於皇長孫的傳言很快就被顏氏庶子給取代。

  那日顏啟修求到睿王跟前,睿王直接帶了人跟顏啟修殺到衙門,二話不說就殺了三個主簿兩個師爺,當天就氣得顏老太君厥了過去。

  這還沒完,郡守大印不在顏啟修手上,竟然還在顏啟嶸手上。

  睿王一直記恨顏老太君那日在城門樓下的羞辱,他直接下命要顏啟嶸交出郡守大印,否則就把顏啟嶸以謀逆罪論處。

  那幾日整個晉陽城都被攪得風風雨雨,一會數百士兵對峙,一會打砸顏氏大門。

  顏啟修也是個混不吝的,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他就只差沒派人去砸顏氏祠堂了。

  周澶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能讓睿王的氣性消了,他都隨睿王折騰。

  如此鬧了有半個月,因顏老太君臥床不起,顏啟嶸終究還是頂不住睿王的壓力主動交出郡守大印。

  顏啟修奪得顏氏掌家大權,特包下了晉陽城最大的青樓蓮韻樓宴請睿王和劉湛。

  這還是劉湛重生之後第一次逛青樓,跟影視劇里的富麗堂皇不同,蓮韻樓就像一座江南庭院裝潢別致清幽。

  今日蓮韻樓的真正客人只有睿王,顏啟修特意吩咐蓮韻樓按照皇家辦宮廷宴會的儀軌,花園張燈結彩。

  宴會唯一的主座設在涼亭里,主座左右各設副座,衣著暴露的舞女在花園中央翩翩起舞,那些宮廷里上不了台面的風騷舞蹈,在蓮韻樓里無所顧忌。

  才一坐下睿王的魂便讓這些舞女給勾走了。

  「殿下,那些舞女全都是蓮韻樓的頭牌,能被您看上是她們八輩子修不來的福分,您要是看上了誰,直接點了帶走,余下的事屬下全包了。」顏啟修洋洋得意。

  這里沒有外人更沒有長輩管束,睿王很快放開了玩,不一會就跟美人摟摟抱抱好不親熱。

  顏啟修不時煽風點火,此煽風點火非彼煽風點火,例如冷不丁抽走美人唯一的蔽體紗衣,害那美人嬌嗔著埋在睿王懷里。

  要說正經的事情顏啟修沒一樣辦得好,但是吃喝玩樂他是行家中的行家。

  睿王在京時有王妃約束,而且天子腳下世家子弟的玩樂都不會太過,到了北疆天高皇帝遠自然怎麼孟浪怎麼來。

  顏啟修打了個眼色,立即有兩個美人左右攜著睿王進入涼亭後面的小樹林,不一會小樹林里便傳來曖昧的聲響。

  「劉將軍,您不點兩個美人?」顏啟修摟著一個美人也想去辦事,見劉湛依舊八風不動的樣子奇怪的問。

  劉湛喝了口酒。「傷勢未愈,顏大人盡興便可無須理會我。」

  顏啟修一臉太可惜的表情。「劉將軍,待你傷好我再給您安排一場。」

  劉湛但笑不語。

  小樹林里的動靜越發肆無忌憚,一開始只有兩個美人,後面又進去了五六個美人,睿王醉了,顏啟修也醉了。

  約一個時辰,睿王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從小樹林里回來。

  「讓開,不需要你們侍候,去上點酒菜,本王要跟劉將軍說說話。」睿王拂開左右攙扶的美人,徑自坐到劉湛那桌的跟前。

  很快有丫鬟撤下了原先杯盤狼藉的桌面重新送上來熱乎乎的酒菜。

  睿王給劉湛倒滿一杯又給自己滿上。「本王聽說你明日就去岑州征兵?」

  劉湛道:「末將本來打算明日再跟您辭行。」

  起了話頭睿王卻沒繼續這個話題,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劉湛見他這樣豪飲怕會出事,忙按住他的手。

  「睿王,您已經喝多了。」

  「不多!本王……本王還能喝!」

  睿王拂開劉湛的手。「本王,本王是未來天子!本王日後當了皇帝絕對不會虧待你,沒有你本王就死在燕軍刀下了,在這北疆我誰也不信,周澶……周澶……」

  不知道是哪根神經受刺激了睿王,他忽然就砸了手中的酒壺,就像隱忍到了極致,睿王有幾分歇斯底里的吼。

  「劉湛!我是睿王!我是睿王啊!周澶怎能這樣對我!!」

  睿王猛地掀翻了桌子,砸了一地狼藉。

  「我堂堂一個王爺,生下皇長孫不能入宗室,我的妾室懷孕,他一句話全部抓去打胎,那是四個孩子!四個孩子!」

  因睿王突然發作,園子里的旖旎氣氛蕩然無存。

  「我們大楚皇嗣雕零,他怎麼能忍心!若是父皇知道了定會十分歡喜,我應該報喜的,我……我是皇子!我是王!他周澶算什麼東西!」

  此時的睿王看上去儼然有幾分失心瘋的模樣,他亂七八糟的罵著,罵到最後又掩面痛哭。

  從睿王掀了桌子開始劉湛早已用眼神示意外人退下,至於顏啟修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里快活人影不見。

  「他還要殺我的兒子!劉湛,本王很喜歡這個兒子,本王很喜歡!」

  「劉湛,你能殺周澶嗎?」

  「不……誰能動得了周氏……」

  睿王已然神志不清,大概明日睡醒也記不住這一晚說的話,劉湛的內心毫無波瀾。

  借助酒後發瘋來宣泄心中的憤懣,這樣懦弱的睿王,他已經可以預見得到,即便睿王當上天子也只會被周澶挾持當一個無所作為的皇帝。

  劉湛更加的確定必須盡快擴張勢力,睿王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手中的兵權。

  天方蒙蒙亮,一隊騎兵護送著一輛馬車行走在官道上,宋鳳林撩開窗簾看著外面已經隱隱有秋意的山林,用不了一個月齊雲山上又該遍地枯黃。

  劉湛此行取道鹿鳴渡口過湟川天險,抄了近路先到岑州征兵,因劉湛傷勢還沒痊愈便改坐馬車出行。

  寬敞的馬車里,宋鳳林擺了棋局跟劉湛對弈,劉湛對圍棋略有涉獵,宋鳳林讓了三子,兩人你來我往下了幾局全當路上解悶了。

  劉湛頭疼道:「北疆軍戶征了又征,此番到岑州征兵怕也征不到多少人。」

  宋鳳林沈思,岑州是他們的根基,斷然不能竭澤而漁,忽然他想到了一點。

  「我記得岑州府在押犯人竟有數千之多,有些是中原各地發來的流犯還來不及安排,有些是判了刑的只等到秋後處決,這些人挑挑揀揀或可一用。」

  前些日子宋鳳林曾在岑州卷宗里看過各地在押犯人的情況,大部分監獄都人滿為患。

  劉湛立即坐直了身。「岑州府那個小小的牢房能關這麼多人?」

  宋鳳林下了一子不緊不慢道:「府衙地牢自然關不了這麼多人,因北疆各州府歷來要收容各地流犯,因此在城外另有牢房作為犯人臨時關押之所。」

  劉湛的心思立即活泛起來,光是岑州就有數千犯人,那岱州和瑞昌城只多不少,他不怕這些犯人不服管,他要的就是亡命之徒!

  宋鳳林見劉湛已經有了主意便笑了笑。「你又輸了。」

  劉湛。「……」

  五日後一行人到達岑州兵營。

  「大哥!」李小連喜出望外的迎出來。

  劉湛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去再說。」

  張小滿是個藏不住事的立即告訴大家劉湛晉升的好消息,營里一時歡呼聲四起,知道自己會晉升中郎將,李小連高興得憨笑了半天。

  很快沛萬善收到消息趕來兵營,說什麼都要擺宴席宴請各位,因著都是自己人宋鳳林自然不能缺席,劉湛想到很久沒跟兄弟們好好喝一杯便欣然同意。

  「您想要用犯人充軍?」沛萬善滿臉詫異,同時又有些尷尬。

  「實不相瞞,那些犯人都受過刑,再好的人關上一些日子也不成人樣了,就是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劉湛卻道:「不要緊,我會考量。」

  如今劉湛的官越做越大,手里的權勢也越來越大,沛萬善對劉湛哪怕有一丁點不服也全被抹平了。

  劉湛的官可是真刀真槍打下來的,沛萬善心服口服。

  第二天沛萬善親自帶了劉湛一行人前往城外的役所。

  只見光禿禿的山崗上只有幾個石頭房子,待走近了才看到原來山崗的地面都被挖空了,犯人全關押在像地窖一樣的牢房里。

  沛萬善一聲令下,獄頭立即吆喝獄卒們把犯人全部帶上來。

  此行出來,李小連點了一千多個兵隨隊,為的就是防止犯人帶出來時控制不住場面。

  但是當他們看到那些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人時,所有人無不打消了犯人會逃跑的念頭,這些人根本跑也跑不動。

  數千犯人跪滿山崗頂的空地,有犯人跪著不敢妄動,有犯人賊溜溜的四處張望,更有犯人大著膽子想說話被獄卒一腳踹倒。

  獄頭戰戰兢兢的朝劉湛稟告。「啟稟劉將軍,獄中的犯人都在此了。」

  劉湛點頭。

  那邊張小滿吆喝手下士兵把新買的三頭大土豬擡上來,在犯人們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士兵開始殺豬分豬架鍋煮肉,不一會就開始飄出陣陣肉香。

  為了防止犯人逃跑偌大的山崗就只有伶仃兩三棵樹,李小連讓人搬來桌椅,宋鳳林和沛萬善就坐在樹下喝茶。

  劉湛負手站在人前。「本將軍乃北疆都督睿王麾下遊擊將軍。」

  大部分犯人面露驚懼,他們不知道堂堂將軍到這里來所為何事。

  劉湛沒再說什麼,他走上前去打量這些犯人,劉湛每路過一處,那里的犯人便把頭匍匐得更低,視線掃過劉湛那藏藍色的官服下擺更是往後瑟縮。

  「都聞到肉香了吧,不只有肉還有大餅子管飽,符合本將軍所說條件者,可以出來吃到飽。」

  犯人里有了竊竊私語,獄頭上前呵斥,現場又一片寂靜。

  劉湛道:「有功名者出列。」

  犯人們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是畏懼沒有人敢第一個站出來,劉湛也不著急,一會之後,靠後排的犯人鼓勵著一人站起來。

  那人胡子邋遢,瘦得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個子倒是挺高,一開口說話的聲音像風箱一般嘶啞難聽。「小的……小的王世傑,有……有舉人功名。」

  劉湛點頭。

  張小滿立即對他招手。「你過去吃吧。」

  王世傑躊躇著來到幾口大肉鍋那邊,立即有士兵打了滿滿一碗肉湯又揀了兩個大餅子塞到他手里。

  此時哪怕肉湯有毒王世傑也架不住這肉香的誘惑立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有了王世傑在前,陸陸續續又有犯人站起來,一共有四十三人,其中舉人功名三人,其余都是秀才功名。

  至於為何沒有進士,這個年代能考中進士的都是世家子弟,這種邊陲監獄怎麼可能會關押世家子弟,即便有發配的世家子也都立即發放下去沒有地方官敢扣起來。

  這時劉湛注意到那個叫趙良臣的舉人刻意剩下一半肉湯和餅子回到原位分給了妻兒。

  劉湛朝張小滿示意,張小滿立即喊。「帶上你的妻兒過來吃吧,劉將軍管你們一家吃飽。」

  趙良臣立即朝劉湛跪下磕頭。「謝謝劉將軍賞飯。」

  待這些人都吃飽了,張小滿讓他們都並排站成一列,而後大聲道。「有請宋先生考核!」

  立即有人大驚失色,大概沒有想到會現場考核一時醜態畢露,是真是假還沒開始考就已經一目了然。

  宋鳳林不緊不慢的走上來,他在四書五經里抽了兩篇作為考題。

  四十三人能完全答對只有三人,趙良臣就是其一,能答上大概的有八人。

  宋鳳林又問了這十一人,哪一年考的科舉,考官是誰,十一人都能一一答出,由此可見余下竟然都是見劉湛好說話想蒙混過關的人。

  「呵呵。」劉湛笑了。「肉好吃嗎?」

  那些冒充有功名的犯人嚇得不住跪地求饒。

  劉湛冷笑。「拖下去,軍法處置。」

  立即有士兵一擁而上,抓了人拖到一邊掄起手腕粗的棍子棍棍到骨劈里啪啦的打了起來,二十軍棍下去腰都給打折了無一活口。

  這一幕當場震住了所有犯人。





第58章 選兵

  岑州府這處位於山崗上的大獄,說是臨時牢房,實則有些犯人已經被關押了兩年三年甚至更久。

  這些犯人來自中原各地,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罪名被發配北疆。

  有些量刑輕的犯人,或者家屬花錢打點過的犯人,或者出身不低地方不敢得罪的犯人都很快被下放到流放地重新生活。

  只有沒錢沒人、量刑又重的犯人才會關在這里等待進一步安排。

  遇到皇帝大赦天下便能減刑下放,如若不然只能等著,每日爭搶那一點餿水一樣的食物,渾渾噩噩暗無天日。

  今日突然被帶上地面,已經許久不見陽光的犯人們被太陽刺得都睜不開眼來。

  趙良辰被兒子推出來的時候他還懵著,他們一家被發配到北疆關在此地已經三個月。

  因著十四歲的兒子機靈,平均每兩天能搶到一點吃食,一家三口只是勉強活著。

  「通過考核的人帶上你們的家屬到一邊去等著,劉將軍另有安排。」張小滿大聲的吆喝。

  三個月來第一次吃到飽的趙良辰一家三口最先走到指定的地方等著,然後王世傑喊來弟弟,除此之外其余人都是獨身。

  那三十二名因冒充被打死的犯人還橫陳在那里,血腥氣飄蕩在山崗上,犯人又驚又懼,沒有人再敢動歪心思。

  這時,李小連指揮手下力士搬來三個條石,他在劉湛的授意下接手主持接下來的考核。

  「這里有石三百斤,兩百斤,一百斤,誰有自信吃飽之後可以舉過頭頂現在可以出列。」李小連掃視那些蠢蠢欲動的犯人。

  「但是!如果吃飽後連舉都舉不動,那些屍體就是你們的下場!」

  此時劉湛已經回到樹下喝茶,一旁宋鳳林打著折扇輕輕搖著,他已經見慣了劉湛選兵因此並不意外。

  唯有沛萬善對這粗暴簡單的場景眼睛都看直了。

  李小連話落不久就有漢子出列,那漢子身高九尺,連劉湛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陸陸續續有人出列,雖然衣衫襤褸瘦得脫型,但是光看骨架子都是上好的練武苗子。

  其中有一漢子臉上胡子像刺猬一樣根根紮起,身上的囚衣早已爛得沒樣,他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著。

  盤子大的餅三兩口就幹完了,一口氣吃了十個餅,這還沒完,他一抹嘴又去添肉湯。

  「小兄弟,多給一塊肉唄。」漢子嘿嘿一笑。

  掌勺的小兵十分不悅,但還是給他多打了塊肉。

  「謝謝小兄弟。」漢子作揖,而後又拿了兩個餅子蹲下繼續吃,邊吃還邊嘟囔。

  「老子就是死也要當只飽死鬼,有娘們不睡是傻子,有肉不吃那是瘋子。」

  因離得不遠,漢子嘟囔的話都傳到大家耳里。

  宋鳳林用折扇掩面輕聲笑了笑,劉湛也笑,他湊過來在宋鳳林耳旁說:「要不要打賭他是不是來吃白食的?」

  「你覺得?」宋鳳林看了他一眼。

  「你看他的手,像是練家子。」劉湛氣定神閑。

  宋鳳林看向漢子黑黢黢的大掌,劉湛不說他還沒發現漢子的手像熊掌一樣厚實。

  這時那漢子把肉湯一口氣喝完,又用最後一點餅把碗上的油渣也抹幹凈吃下肚,他一抹嘴放下碗。

  「老子先來。」漢子伸展了一下雙臂,紮了馬步試著打了兩拳,覺得力道還可以。

  劉湛的眼神立即一瞇,這架勢和拳風可以啊。

  只見漢子直接走向三百斤的條石,他紮實了馬步,雙臂做了幾下運勁的動作,而後一口氣將三百斤重的條石舉過頭頂。

  「好——!」現場立即爆出喝彩聲。

  「好!」劉湛拍了拍手。「你叫什麼名字?」

  漢子朝劉湛抱拳。「小的牛士祿。」

  劉湛問。「可是習武之人?」

  興許是吃飽的緣故,牛士祿說話聲如洪鐘。「小的自幼跟家父習武。」

  劉湛又問。「緣何入獄?」

  牛士祿也不避諱直言道:「小的是鏢師,家父家母故去之後與妹妹相依為命,去歲走鏢回來才知妹妹被村中富戶侮辱投河自盡,小的將那富戶打死了。」

  若不是劉湛到來,牛士祿秋後便要問斬。

  「你是哪里人?」這時宋鳳林問。

  牛士祿抱拳。「回先生,小的漢中人士。」

  劉湛滿意點頭。「這人我要了。」

  哪怕牛士祿再憨此時也明白了劉湛話里的含義,他立即撲通跪下碰碰地磕頭。「謝謝劉將軍!謝謝劉將軍!」

  看到這里犯人們也明白了,劉將軍這是挑人來的,只要被看上就有機會離開這里,一時有更多漢子出列,大家眼中無不透露出決意。

  第二名上前試舉的人正是那名身高九尺的漢子,那漢子雖高但是比牛士祿要瘦得多,他試了兩次沒能舉起三百斤的條石,但是勉強能舉起兩百斤的條石。

  這些犯人在獄中飽受摧殘,劉湛心里也清楚,能舉起一百斤重的條石已經很不錯了,這兩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有這個成績都是好苗子。

  接下來陸續有人試舉,能把條石舉過頭頂的站一處,能把條石舉過腰的站一處。

  「被選上的人有家眷的可以帶上家眷。」李小連道。

  那邊張小滿也從旁協助,把越來越多的人歸類站好。

  不多時已經篩選了上千人,此時余下的犯人有些慌了,他們也想去舉石但是自知身單力薄,若是搬不動挨軍棍可就連命都沒了。

  劉湛喝著茶不慌不忙道。「小連,你來告訴他們。」

  李小連應了聲隨即站到人前高聲解釋。

  「都肅靜!此番劉將軍親自到大獄正是為擴充兵營而來,只要符合條件都可充入軍中,家眷也能一並離開這里按軍戶的標準統一安置,這是劉將軍給你們的唯一的新生機會,從與不從端看你們了。」

  話落立即有犯人著急道:「小的願意從軍,可我舉不動條石。」

  「舉石只是標準之一。」李小連說罷示意士兵可以開始了,立即有士兵搬來兩張桌子,隨行的知事坐下攤開紙筆。

  「有意從軍者可上前登記,只要過了就能去吃肉。」李小連說罷犯人立即一擁而上。

  士兵們立即大聲呵斥推搡那些蜂擁上來的人,好不容易才讓人群排起長隊。

  第一步是丈量身高,如今劉湛麾下缺人只要不是侏儒都能過。

  第二步是登記年齡籍貫,只錄取四十五歲以下者。

  第三步是看有沒生病或缺胳膊少腿,一直到午後篩選登記才全部完成。

  此行一共選出三千三百多人,加上家屬一共不夠四千人,直接挑走了大獄里三分之二的人。

  征兵事情告一段落劉湛和宋鳳林先一步離開,李小連和韋成貴張小滿留下來組織這些人帶回岑州兵營。

  這些新選出來的士兵第二天換上兵服便開始操練,因顧及他們的身體還沒恢覆,操練也只是簡單跑步紮馬步揮槍。

  至於那些隨軍家屬,被暫時安置在兵營旁邊,三日後宋鳳林拿了主意,在官帽峰成立新村。

  官帽峰在武源縣和章台縣之間,這一片都是無人山區,往這里開荒再合適不過,宋鳳林特許那些拖家帶口的新兵先與家人一並去開荒,明年開春再入伍。

  夜里,營房里點著燈,宋鳳林和劉湛商量開荒的事情。

  「開荒不易,每戶還得配些粗糧作口糧,免得熬不過這個冬天。」宋鳳林寫寫畫畫。

  「還需要安排一隊士兵去看管,不怕他們逃跑就怕有人惹是生非,畢竟都是流犯,情況良莠不齊。」

  這些流犯的出身雜亂,有人是被冤枉入獄,有人是情有可原,可有些人確實是窮兇極惡之徒。

  這些人拘在兵營里日夜操練嚴加看管,有嚴酷的軍法不怕他們鬧事,就怕有些人趁著開荒的機會又做那些不法的事。

  至於逃跑倒是不擔心。

  大楚行戶籍制度,沒有路引哪里也去不了,更不可能到別處去定居,逃跑的犯人連乞丐也當不了。

  宋鳳林不怕這些人會跑,對於他們來說留下開荒才是最好的出路。

  劉湛躺在炕上撐著腦袋看宋鳳林盤腿坐在矮方桌前寫文書。

  武源縣要在官帽峰開荒造田自然要通知呂縣令並登記入冊,還有如何管束這些人,宋鳳林都在信中一一列舉。

  因這次用囚犯充兵讓劉湛嘗到了甜頭,劉湛打算到岱州和瑞昌大獄去用同樣的方法征兵。

  征兵之後原有的場地便不夠用了,宋鳳林馬上提出來。

  「岑州兵營也該擴建了,否則容納不了上萬人,你不是打算先把兵練好再帶回去北軍營嗎?趁這兩日有空把擴建的事情定下來吧。」

  不僅場地問題,還有這軍糧也是個問題,北軍營的糧是指望不上了。

  宋鳳林邊寫邊又道:「如今軍糧不足大將軍肯定先緊著麾下親兵,養兵還得靠我們自己,一會我寫信問問劉成賬面上有多少糧食,若是不夠再另外想辦法。」

  「你聽過蕭何嗎?」劉湛突然說。

  「是誰?」宋鳳林疑惑擡頭。

  劉湛撐著腦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宋他。「是一個特別厲害的丞相。」

  「哪一國的丞相,我怎麼沒聽說過?」宋鳳林有點意外,還有他不知道的名相?

  劉湛沒有正面回答只道:「在我心里你比蕭何還厲害。」

  宋鳳林只當他又說胡話沒有搭理。

  房里安靜了有一會,劉湛挪近了點。「親愛的,來睡唄?天黑了。」

  「我還有事。」宋鳳林不理他。

  劉湛勾著他長衫下擺把玩。「我找施大夫買了些助興的油膏,叫薄荷香,據說效果好極了,能持久不……」

  「閉嘴!別什麼都說,你還要臉不要臉了。」宋鳳林窘死了耳朵尖通紅,真想把他一腳踢下炕去。

  「這是人倫天道,光做不說那叫偽善,有啥不能說的。」劉湛一副滾刀肉的模樣。

  「現在才酉時剛過,一會小滿送飯進來。」宋鳳林懶得說他。

  「那飯後我要跟你一起洗澡,我可以給你搓背。」劉湛得寸進尺的提要求,說罷又靠近了一些,直到能聞著似有若無的幽香。

  關於一起洗澡這個問題,劉將軍從沒放棄過。

  「營里沒有澡桶。」宋鳳林沒好氣。

  「我讓小滿買了。」劉湛得意。

  宋鳳林。「……」

  劉湛從受傷到現在已經憋了許久,好不容易傷好了自然不願意再憋著。

  結果就是第二天宋鳳林直接起不來,不僅滿脖子都是斑斑點點,就連雪白的背都是澡桶邊沿印出來的深深淺淺的紅痕。

  前天的勁還沒緩過來,夜里劉湛一上床又胡搞一通。

  那幾日宋鳳林穿了整整七天的交領儒衫,高高的領子遮住整個脖子,稍微露一點都沒法見人。

  兩人過了幾日蜜里調油的日子。

  待新兵安排妥當,征兵的事情便提上日程,劉湛不再耽擱立即啟程前往岱州瑞昌征兵。

  因武源縣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宋鳳林處理,他先一步返回武源縣,等劉湛征兵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去武源縣匯合。

  說起來,當時宋鳳林離開武源縣走得急,因著事出突然,他只交代李阿三把劉攸寧帶回天蒼村劉家托付給趙氏,旁的都沒說便立即啟程。

  劉湛受傷的事情自然瞞不住劉家,李阿三什麼都說了,雖然後來有寫信報平安,家里的長輩到底還記掛著這事。

  此行回來宋鳳林第一時間先回了趟劉家解釋劉湛受傷一事。

  「小叔叔,你快下來,要是被爺爺看到了又要挨罰了。」

  劉明淙要爬樹摘柿子,劉攸寧急得在樹下團團轉。

  劉家正門的柿子樹掛滿了半生不熟的大柿子,劉明淙是個調皮的猴孩兒,只一會沒大人拘著便搗騰著要爬樹摘柿子。

  「攸寧,接著,這個給你。」劉明淙摘了一個大柿子往下丟。

  劉攸寧手忙腳亂的跑過去結果沒接住掉在地上砸開裂。

  就在這時,宋鳳林還有四個親衛騎馬來到。

  「義父!」劉攸寧高興得險些沒跳起來,也顧不得樹上的劉淙三步並作兩步沖過來抱住宋鳳林的大腿。

  「可有聽話。」宋鳳林拍了拍他的小腦袋。

  劉攸寧精致的小臉不住的點頭。

  樹上的劉明淙看到宋鳳林也是一陣驚喜,慌忙爬下樹也想要抱,結果一腳踩空摔了下來,要不是親衛早有預防提前站在樹下接住,這一摔指不定摔出個好歹來。

  正好這一幕被從雲中書院回來的劉學淵看到,當即氣得橫眉怒目,提著劉明淙的耳朵不住的罵逆子。

  「你大哥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咱們家才有這樣好的光景,就是日子太好了,才讓你這潑猴無法無天!」

  劉學淵又讓下人把這猴孩兒拘進房里,直罵道不抄完十遍弟子規不許吃飯。

  六七歲的男孩正是狗都嫌的年齡,劉學淵教訓完小兒子忙招呼宋鳳林進屋。

  自從知道劉湛受重傷他是吃不好睡不著,這事也就只有他和宋宜均知道一直瞞著家中女眷。

  書房里,宋宜均知道兒子回來了也從雲中書院趕回來,三人圍坐在茶桌聽宋鳳林講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直到確定劉湛確實痊愈無礙,劉學淵這才長松了一口氣,宋鳳林注意到劉學淵兩鬢有了些斑白,許是這些日子的擔憂給生的白發。

  劉學淵長嘆一口氣。「遊擊將軍……升了遊擊將軍啊……沒想這孩子真闖出名號來了。」

  「湛兒有大氣運必能逢兇化吉,你也莫要太過憂心。」宋宜均寬慰他。

  劉學淵點頭,劉湛受傷一事便就此揭過。

  「還有一事。」宋鳳林恭敬道。

  「如今劉湛晉升遊擊將軍,麾下還缺兩個知事文缺,還有齊雲六縣的主簿、師爺等缺,我想著能不能從雲中書院的秀才里提拔一些人,還請父親和劉叔叔定奪。」

  劉學淵道:「書院里確實有幾名學生心性不錯,你父親也早有打算讓他們到任上去歷練,這事來得正是時候。」

  「如此正好。」宋鳳林欣喜。

  宋宜均道:「待我跟劉兄商議之後,再列了名單交給你。」

  接著三人又聊了一些劉湛今後的計劃,還有最近晉陽城發生的事情。

  例如皇長孫被周澶秘而不宣一事,劉學淵當即決定修書一封把此事告訴京城劉家,免得日後發生什麼事情失了先機。

  京城劉家知道這個驚天秘密,又第一時間告訴了交好的岳家趙氏李氏等,同時那徐牧遠出身的徐氏得了消息也是第一時間告訴交好的世家。

  周氏以為沒多少人知道的秘密,其實早已在世家里傳開了。

  正如周氏毒殺三皇子那樣,所有世家都在觀望周氏會如何處置這名皇長孫,是另起波瀾還是不了了之?世家無不拭目以待。





第59章 來犯

  宋鳳林在劉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方下山到武源縣衙門處理積壓的事情,呂樹生、曹鳴、劉成三人知道宋鳳林回來了也是一早等在衙門。

  呂樹生如今管著兩個縣城的事務,上回劉家送來的人因心性不好走到半道又反悔離開。

  幸好劉同和早有準備人到北疆才會告訴實情,否則北疆秘密泄露得出大事不可。

  此事之後劉學淵便去信暫停向齊雲山送人,山陰縣縣令依然空缺,希望聞青山這次能高中,若能高中這山陰縣縣令便為他而留。

  「宋先生,這是夏季的賬冊,我已盤點入賬。」劉成把商隊的賬冊呈給宋鳳林,又道。「很快就要秋收了,今年瞧著稻田長勢很好,收成應當不差。」

  宋鳳林拿著賬冊翻看。

  從兩年前開始宋鳳林便讓劉成陸陸續續在岑州六縣範圍內買了數百畝良田,若不是養兵所費甚巨宋鳳林還能多買一些。

  「許是氣候的關系,咱們齊雲山上種出來的稻米粘性大很受歡迎,我已經在南方聯系好三家糧行願意包下我們所有精糧。」

  說到這里劉成滿臉喜色。「待精糧換了銀子,我再到漢中去收購麥子,今年漢中的麥價降了,如此可比去年多換三分之一的麥子。」

  如今劉湛麾下兵營日益壯大,正是哪哪都缺銀子的時候,如果沒有劉記商行在背後支持,兵營發展萬萬沒有如此順遂。

  宋鳳林滿意點頭。「辛苦你了,這都是為了幫補劉湛麾下的岑州營,你們一家的付出,劉湛都記在心里。」

  「這是我應該做的。」劉成誠惶誠恐。

  如今劉記商行已經初具規模,平日里宋鳳林在幕後指揮,劉成負責出面經營。

  劉記商行不僅包下岑州六縣的野物山珍收購權,更開通了幾條從北往南的商路,不算倒賣糧食,每年光是倒賣皮草、山藥材、野豬臘肉等山貨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去年宋鳳林做主向劉湛提議給劉成一成的商隊股份,今年劉成更加賣力的經營,收入比去年翻了一番。

  因著劉記商行全年不斷的收購山珍,齊雲山上的百姓開始圈養兔子貂子等小獸,也有百姓嘗試種植藥材,這都是很好的現象。

  自從劉湛控制岑州六縣,宋鳳林接手主事大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齊雲山上虛高的糧價壓了下去。

  如今齊雲山上的百姓只要不懶都能吃飽飯,有些勤快的人家圈養兔子等物售賣毛皮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因今年劉湛麾下擴充到兩萬人,宋鳳林這才不得不從私庫中抽銀子出來買糧食。

  這些銀子還是上回寶山所得,精煉之後已經讓劉成分批存入三家銀樓,雖說這筆銀子數額龐大,但是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宋鳳林很快下了決定。「秋收後你再去買一千畝水田,可去岑州附近鄉村看看。」

  劉成恭敬應下,想了想又道:「我們需要再添些別的營生嗎?」

  這個問題宋鳳林也曾考慮過,畢竟寶山那筆銀子放著也是放著,但是考慮到要以兵營軍需為先,他還是決定不妄動這筆銀子。

  「如今北疆年年戰亂,還是莫把銀子耗費太多,待日子太平一些再議吧。」宋鳳林道。

  跟劉成商議好接下來的安排,宋鳳林這才有時間見曹鳴。

  曹鳴在縣兵營練兵,聽說宋鳳林有空了忙趕過來,一進書房就大聲道:「宋先生,野松嶺里的棧道都搭好了,里頭幾處工坊也能用了,您要去看看嗎?」

  工程的進度比計劃中提前了一個月,宋鳳林欣喜不已,當即跟曹鳴出發進入野松嶺。

  野松嶺的入口靠近花石村,穿過一片稻田便進入林區。

  棧道在亂石叢中蜿蜒,宋鳳林騎馬跑在前頭,往日要花一天時間才能進入野松嶺腹地,如今騎馬只要一個時辰,若是步行三個時辰也足夠了。

  自從通了棧道,野松嶺腹地的開荒進度也快了許多,宋鳳林不過闊別一個月再來,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曹鳴在前面帶路,邊走邊解說。

  「您離開後我想著各處都人手不足,我便做主上山請了村里長輩來幫忙搭棧道,如今日子好了他們都不用幹活,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每日親自侍候也就是了。」

  如今天蒼村附近的幾條村莊都富裕了,像早前有名的貧困戶周子明韋成貴家,如今都住上了瓦房,家中也買了奴仆料理農務。

  還有別家有子弟跟著劉成跑商因心思活泛被提為小管事,大家也就這兩三年富起來了,早前還是幹活一把好手,聽說能幫忙都義不容辭。

  當天宋鳳林跟曹鳴都留在了野松嶺過夜,打算第二天實地去勘察要開荒的地方。

  結果第二天一早便有士兵慌忙來報。「大人!!!燕兵上山了!!」

  齊雲山北面周樹口峽谷,全副武裝的燕兵源源不斷進入齊雲山地界,從通天峰最高處的瞭望台可以看到刀劍鎧甲反起的光。

  劉湛定下的報警烽火台在此時起了大作用。

  通天關立即燃起狼煙,設在天茫村的第二處烽火台很快接力燃起狼煙,一共四個烽火台用最快的速度把敵襲的消息傳下山。

  駐紮在通天關的千戶長兼城防巡備叫胡旭令,乃天茫村胡百戶之子,在進入雲中書院念書後與劉湛走近,從而成為最早跟著劉湛的十六少年之一。

  胡旭令個子不高在曹壯幾個巨人面前一直被嘲笑矮子,但是他跟宋鳳林學了一手百發百中的射術,且性格沈穩心思簡單,因此被劉湛看重特意留在通天關上守家門。

  燕軍上山的消息從前線哨所傳回通天關,胡旭令立即嚴格執行劉湛留下的應對之策。

  一立即點燃烽火台並同時派人下山通知離通天關最近各村,二馬上開爐燒鐵水把城門澆死,三把駐守通天關的五百士兵安排上城墻防守。

  很快第一波燕兵到達通天關前。

  只見那些燕兵帶著雲梯拋索還有就地取材現砍的大樹樁,源源不斷的朝通天關趕來,很顯然有備而來且決心要拿下通天關。

  胡旭令握著長弓登上城門關,他舉起手。「弓箭手預備!」

  通天關所在的地方是齊雲山北面與燕國接壤的山脈里唯一能夠進入齊雲山的入口。

  只因齊雲山東面同與燕國接壤的牛脊峰全是懸崖峭壁,劉湛早有預料戰事遲遲不決時,燕軍會另辟蹊徑攻打通天關。

  通天峰這一處奇石林立,通天關建立在奇石之上居高臨下扼齊雲山咽喉,燕兵上山面對的是一座三度加固加高的石頭要塞。

  就在燕兵上山時,胡旭令已經命士兵燒鐵水把城門澆死又搬來巨石頂門,燕兵想要攻城只能爬那數丈高的城門樓。

  今日齊雲山上無風,狼煙又直又高。

  很快收到消息的各村村民立即聚集起來,大家都第一時間趕到劉家門前。

  此時劉學淵已經讓駐守在天蒼村的一百士兵立即上山支援。

  「我也組織青壯上山幫忙,總不能在這坐以待斃!」曹壯他爹曹鐵聲如洪鐘,手握長刀就要去支援。

  很快有許多人響應,燕兵都打到家門口了,村民們好不容易才過上了好日子怎肯被燕兵毀於一旦,一時群情激憤。

  「諸位且慢。」宋宜均及時打住大家。

  「通天關易守難攻,常備守軍有五百人,加上已經上山援助的一百人,六百人定能守住一陣,相信此時縣兵營的主力已經在路上了,若是大家也蜂擁上山只怕會亂了次序。」

  戰事只是剛起,通天關易守難攻,燕兵一時半會攻不下來,這個時間足夠山下縣兵營前來支援。

  宋宜鈞給村民分析利弊,總算安撫住大家。

  這時劉學淵也想起劉湛早前交代的話。「吾兒曾留下應對策略,狼煙不滅證明通天關不破,若是狼煙突然斷開則讓我等立即帶家眷下山。」

  如今遠處狼煙不滅,證明通天關暫時無礙。

  「大家先回去讓家眷收拾細軟銀錢等物,若有變故,家眷立即下山,吾等青壯則留下抗敵。」劉學淵拿了主意。

  村民們紛紛附和,立即轉身回家安排。

  劉家院里,趙氏左手牽著劉明淙右手牽著劉攸寧,還有各房女眷孩子都在這緊張的眺望遠處狼煙。

  老太太想要出來被大家勸阻,李小連的媳婦在屋里陪著。

  另外管家劉忠則帶著下人收拾細軟,把東西都先搬上馬車,若要下山馬上就能出發。

  「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你這肚子可受不得路上奔波,可如何是好。」老太太眼里都是深深的擔憂。

  李小連的媳婦小劉氏肚子已經七個月了正是身子沈重的時候。

  她倒是沈得住氣反倒寬慰老太太。「我相信大哥手下的兵,通天關一定能守住,大哥可是遊擊將軍,他手下的兵定能戰無不勝。」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雜亂的鎧甲聲馬蹄聲。

  只見一身戎裝的宋鳳林和曹鳴帶著兩千士兵馬不停蹄趕往通天關,正路過天蒼村路過劉家門前,宋鳳林不作停留帶領隊伍奔向通天關。

  看到援兵已經上山,大家懸著的心都放下了一半。

  此時胡旭令正帶領守軍激戰,通天關城門前就那麼一點大的地方已經滿地屍體,燕兵還在源源不斷的上山,這是決心要拿下通天關。

  漸漸的胡旭令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但他不能後退半步,胡旭令堅持執行著劉湛的策略,不停的朝城樓上補充箭矢,先用密集的箭雨拖住燕軍的攻城速度,等到縣兵營的主力趕到便能緩解劣勢。

  同一時間的燕軍陣營,燕軍將領耶律龍吉就在周樹口外駐紮督戰。

  根據探子傳回的消息,通天關上常駐守軍只有五百人,耶律龍吉認為最多兩三個時辰便能拿下,但是不僅毫無進展他手下的兵連城墻都沒登上去。

  「一群廢物!」耶律龍吉坐在中賬主座上大罵。「傳我將令用火攻!」

  宋鳳林趕到時通天關上空火箭紛飛,曹鳴立即示意暫停前進。

  火箭落在通天關內的石頭建築上很快就熄滅。

  通天關里除了校場那三株大松樹,全關都是石頭構造的建築,偶爾有火箭落在松樹上燃起了點點火光,很快就被士兵用水潑滅。

  通天關里東南西北四個角都造了水池,哪怕真的起火也不會造成毀滅性打擊。

  待箭雨一停,曹鳴立即率領士兵進關馬上登上墻頭補充兵源。

  「傷兵全部擡下去!老馬你帶一隊人去搬石頭,城墻上石頭不夠了!」曹鳴一與胡旭令匯合立即接管督戰大權。

  宋鳳林跟在曹鳴身後登上城門樓,只見燕兵源源不斷的湧來,很快新一輪攻勢又開始了。

  擡著雲梯的燕兵踏著前人屍體開始攀爬城墻。

  通天關的城墻被劉湛改造過,城墻頂端有密集的射擊孔,這些射擊孔約巴掌大小,□□有長刀從射擊孔紮出去一紮一個準,再一推敵人就像下餃子一樣掉下去。

  通天關乃險關易守難攻,就這麼大半天的功夫燕兵傷亡最少兩千多人。

  這傷亡人數已經是通天關守軍總和了,即便是這樣燕軍依然沒有減緩攻勢,燕兵源源不斷的上山補充戰場。

  曹鳴已經第一時間派人趕往岑州及臨近的章台縣定邊縣報信。

  待岑州營援軍趕到最快也要四五天時間,章台縣定邊縣援軍會來得快一些,這段時間內武源縣這三千士兵只能死守通天關。

  宋鳳林迅速下了決定。「速去衙門通知呂縣令組織衙役青壯上山,還有箭矢輜重等全部取來支援通天關。」

  此時天色漸暗,通天峰上的喊殺聲依舊不絕於耳,越來越多的燕兵攀爬上城墻,曹鳴和胡旭令帶領士兵們在城墻上奮勇殺敵。

  「把傷兵帶到營房里莫要擠在校場!」宋鳳林面色沈靜無一絲慌亂,他指揮士兵有序的各就各位。

  「第二梯隊的士兵補上去換城墻上的人下來休息,此戰持久莫要硬抗!」

  通天關城墻窄小不可能一次性去很多人,因此宋鳳林把士兵分成三個梯隊輪換著上去。

  「報!傷兵人數超過一千!陣亡人數超過三百!」

  「報!箭矢用盡了!」

  「報!石頭用盡了!」

  隨著夜幕降臨,隨著時間推移,後半夜時通天關戰況越發慘烈。

  宋鳳林握著長劍毫不猶豫的轉頭走向城門樓。「余下的人隨我殺上城墻!」

  沒有人知道原來宋先生不只射術出眾劍術也不差。

  宋鳳林不跟劉湛學散打學搏擊只是因為在他看來這些另類的武功太過粗痞,自從劉湛送他這把佩劍,他便重新把劍術撿起每日抽空練習。

  但見鋒利的長劍刺出直擊燕兵咽喉,抽出長劍時鮮紅的血濺到宋鳳林冷若冰霜的俊臉。

  他也有決意。

  通天關他會替劉湛守住!

  夜里呂樹生帶著衙役青壯趕到,隨行隊伍還有天蒼村附近十里八村的青壯。

  同時呂樹生把庫房里剩下的全部輜重都運上來了,呂樹生主持後方重新分發了箭矢給弓箭手,聽說沒有石頭了立即又安排村民去搬運石頭。

  弓箭手得了箭矢,宋鳳林扭頭示意所有弓箭手齊發,兩波箭雨之下終於把燕兵勢頭壓了下去。

  「報左將軍!前鋒軍全軍覆滅!」

  「什麼!」耶律龍吉砸了手中金杯。「區區一個山城關,整整五千人拿不下來?」

  報信的斥候臉有難色。「稟告左將軍,那山城關有數丈之高且立於奇石之上十分險要,後半夜時楚軍又有援軍趕到,我方這才……」

  耶律龍吉來回踱步。

  右將軍攻打給陽關不力,他為了在太子面前邀功爭寵這才掙下攻打通天關的任務,本想著區區一個山城關派出幾千兵便能輕松拿下,怎想填了五千人依然紋絲不動。

  此時此刻耶律龍吉自知騎虎難下。

  前不久燕軍攻打給陽關折了幾萬人,加上年年用兵如今燕軍人數還不足鼎盛時期的一半,再折騰下去可就傷筋動骨了。

  可若拿不下來他便失了太子的信任,如今燕王病重,太子用不了多久就能繼位為新王。

  耶律龍吉猶疑不決。

  黎明時分,燕兵稀稀落落的退到了射程之外,激戰一天一夜之後通天關終於有了喘息的空間。

  「快熬些肉湯米粥分給大家!」

  「用驢車把傷重的士兵帶到天蒼村救治!輕傷的原地包紮!」

  「誰願意上陣殺敵可去庫房領武器!年紀大的莫要勉強,去幫忙搬運傷兵!」

  呂樹生忙得像一個陀螺,他帶著雲中書院幾名自願到前線來的學子安排各種雜事。

  當呂樹生一回頭冷不丁看到渾身浴血的宋鳳林從城墻上下來時整個人怔了怔,心中駭然但來不及想更多。

  「宋、宋先生!」呂樹生忙把宋鳳林拉過來按坐在椅子上又給他手里塞了一碗熱湯。

  宋鳳林轉手把肉湯給了跟著他的曹鳴。

  「都有都有,我這去拿,你們坐。」呂樹生把官袍下擺別到腰間三步並作兩步跑去給他們端湯。

  胡旭令坐在曹鳴隔壁狠狠的喝了幾口熱湯這才緩住了,他喘著粗氣道。

  「我大概去清點了一下,還能上陣殺敵的士兵約千把人,傷重的有幾百人,死了幾百人,還一些不輕不重的若是到了最後關口再讓他們上吧。」

  「可行。」宋鳳林點頭。

  想起方才在城墻上浴血奮戰,宋鳳林幾次身先士卒,曹鳴既佩服的同時又心生擔憂。「宋先生,下一波你別上了,若是有個閃失……」

  宋鳳林擡手示意他別說了。「危難關頭應當共同進退。」

  一時曹鳴和胡旭令眼里都有了些動容。

  「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宋鳳林望著氤氳不明的夜空。「身後可是大家苦心經營的家。」

  曹鳴和胡旭令眼中具是一肅。

  「宋先生請放心,燕人想要入關除非踏過我的屍體!」兩人都有決意。

  晨光微曦之時,耶律龍吉終於下了決定再增兵六千!

  燕兵上山的消息傳來,所有人立即動了起來。

  宋鳳林改變策略。「陣前士兵全部換上長槍,三人一組,二人拿槍一人拿盾,有敵兵上城擊落為主!」

  他們沒必要跟燕兵以死相博,此時此刻守住通天關等待援軍到來才是首要目標。

  燕兵陸續在通天關外集結,看人數又是數倍於通天關守軍。

  宋鳳林握緊了手中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國士無雙,宋先生!





第60章 守住

  狼煙不滅,通天關不破。

  這是劉湛與大家的約定。

  章台縣縣尉李福田率領麾下一千名士兵星夜兼程終於在第二天清晨進入天蒼村,只見遠處狼煙直插入雲。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留守的村民奔走相告。

  同一天午時,定邊縣縣尉周子明率領麾下一千士兵進入天蒼村,看到狼煙不滅心下一定,他沒有來晚!

  周子明路過家門而不入頭也不回的率領士兵進入山林。

  「兒啊,你父親也在關中!」周子明的娘追了幾步被媳婦拉了回去。

  酉時,通天關方向升起滾滾濃煙。

  城門樓下的屍體越堆越高,眼看就要堆滿城門了,宋鳳林忽然計從心起下令潑火油燒屍!

  大火阻擋了燕兵攻城的步伐,雙方僵持不下。

  消息傳回山下,耶律龍吉氣得胡子亂顫。

  此時此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輕敵了。

  他用一萬人拿不下一座山城關,此戰若傳回燕國,今後他耶律龍吉顏面何在威信何在。

  「給本將軍再增兵!!!」

  「不可!左將軍請三思!」副將忙攔住他。「通天關正面難以突破,我們可以繞其後方殺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耶律龍吉冷靜了一些。「通天峰只有這一條路,你們如何能繞過去?」

  「沒有路便走一條路出來,只要有山就有路。」副將信心滿滿道。

  耶律龍吉點頭。「行,本將許你帶領一千人奇襲通天關後方。」

  副將領命立即帶人上山。

  然而燕國境內沒有大山,這些燕軍將領對山的定義還只是丘陵地帶的山巒。

  當他登上通天峰看到通天關四周奇石林立懸崖峭壁,一時臉色灰白。

  山中老獵人或許能爬過去,就他們這些笨手笨腳的莽夫想要翻過通天峰猶如癡人說夢。

  但是副將誇下海口斷然不能就這樣原路返回,只得硬著頭皮嘗試攀登,燕兵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全落在通天關哨兵眼里。

  有哨兵來報說燕兵爬山,宋鳳林便到哨塔眺望,他一看就明白了燕軍的意圖,定是正面突破無果想著爬山繞到後方突襲。

  燕軍將領不僅低估了通天峰的險要,同時也低估了劉湛的智慧。

  早在劉湛建造通天關之初就預料得到敵人會繞道襲擊後方,因此數度帶人排查山勢把所有能過人的地方都堵死了,又把一些阻擋哨兵視野的大樹砍伐移走。

  在燕兵的角度看不到哨塔,但是站在哨塔可是能清楚看到他們的動向。

  宋鳳林把長劍插回劍鞘,他接過哨兵手中的弓箭,搭箭滿弦,箭頭直指那名燕軍副將。

  那燕軍副將走走停停罵罵咧咧,忽然某個角度感覺到山上有金屬反光,他擡頭看去。

  下一刻一支箭矢破風襲來直插入他的左眼,副將慘叫一聲倒地抽搐兩下而後再無動靜。

  哨兵激動得手舞足蹈。「宋先生好箭法!!」

  「喊些弓箭手過來把這些燕兵逼下山崖。」宋鳳林道。

  此時這些燕兵就像移動的靶子,僅僅十幾個弓箭手就把他們逼得陣容大亂,不少燕兵爭相逃跑之下失足落下懸崖。

  山下的耶律龍吉直到入夜才得到副將戰死的消息。

  那副將被擡回營中,一直箭矢從左眼插入腦中,滿臉是血,人已經斷了氣。

  耶律龍吉心中駭然,同時又十分惱怒,他的性格本就暴躁易怒,此時更是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立即回大營傳本將軍口令調一萬人過來!老子就不信拿不下它!」

  從大營調兵最快也要一夜時間,當天夜里,燕兵暫時偃旗息鼓。

  通天關終於得以喘息。

  一時後勤忙著救治傷員,青壯忙碌的填補輜重,燕兵雖然暫停步伐,但通天關上下並沒有停下來。

  後勤有呂樹生安排,參戰的將士三三兩兩往地上一躺便睡個囫圇覺。

  宋鳳林靠坐在墻基下,眉心緊蹙,沒有一絲睡意。

  曹鳴胡旭令躺在他不遠處睡得直打呼,城墻上有周子明和李福田守著他們暫時被輪替了下來。

  「宋先生,您去休息一會吧,今晚敵兵應該不會來了。」呂樹生到城頭來勸,他擔心宋鳳林再這樣強撐下去會熬不住。

  「我就在這坐一會。」宋鳳林態度堅定。

  通天關確實離不開他,沒有宋鳳林主持大局,他們也不一定能堅持到現在,呂樹生明白便也沒有多勸。

  他也在宋鳳林身旁席地而坐。「宋先生,您覺得燕軍會退嗎?」

  還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大家都期盼著天亮後燕軍不會再來。

  「不會。」宋鳳林卻篤定道。「通天關是齊雲山北面唯一的門戶,打下通天關等於敲開了齊雲山的門。」

  通天關的地理環境決定了它勢必要經歷一場惡戰,在未來更不會太平。

  宋鳳林清冷的丹鳳眼里倒映著蒼茫的星空,他徐徐道來。

  「去歲燕王病重,如今燕國主政的人是燕太子,那燕太子我略有耳聞,此人文韜武略野心勃勃,他一直主張南下擴張。」

  燕國有雄主出世強盛一時,如今燕太子又如其父那般野心勃勃,看燕軍拿下蒼霞平原就足以證明他們的實力。

  宋鳳林眼中有著憂慮。

  「如今蒼霞平原已被燕軍納入囊中,這齊雲山便成了燕太子統一北疆的攔路虎,若燕王病逝,燕太子成為新燕王,北疆更會無休止的戰亂,項時齊雲山也不能幸免。」

  呂樹生聽得怔忪,心中一片駭然。

  他難以想象齊雲山諸縣陷入戰亂是何等慘狀,同時呂樹生也驚訝於宋鳳林的眼光,沒想到宋鳳林僅僅從通天關遇襲就已經預測到了未來數年的事情。

  與此同時,報信的士兵馬不停蹄追上劉湛大部隊。

  「報!!!燕兵上山!!!通天關遇襲!!!」

  劉湛從半夢半醒中驚坐而起。「怎麼回事!」

  「報!將軍!燕兵上山!預計超過五千人!小的出發時宋先生與曹縣尉已帶兵上山支援!」

  劉湛沒再多問,他擲地有聲道。「立即出發!」

  此時劉湛在岱州所轄的橫塘縣征兵,從這里趕回武源縣快馬也得兩天兩夜。

  直到士兵趕到距離通天關遇襲已經過去了兩天兩夜,待他率兵趕回通天關那就是已經過去四天四夜。

  第一次劉湛心中閃過一絲驚慌。

  燕軍在此時攻打通天關絕對不是小打小鬧,燕軍拿不下給陽關又錯失俘虜睿王的良機,想必會另辟蹊徑達到其侵吞北疆的目的。

  而通天關是齊雲山門戶,只要拿下通天關就能敲開齊雲山!

  他還是大意了!劉湛瘋狂策馬奔騰。

  通天關只有五百守軍,武源縣兵營只有兩千守軍,哪怕周子明和李福田趕來也才堪堪五千守軍,燕軍既然上山絕對會源源不斷投入兵力。

  他應該早有預料,他不應該現在才反應過來,

  北疆連續征兵把地方守軍都征空了,誰都忽略了一點,實則齊雲山也是前線!

  劉湛一路策馬趕路,沿途不斷有傳令兵送來最新消息。

  「報!李校尉帶四千士兵已出發!」

  「報!通天關傷亡過半,呂縣令帶領青壯上山支援!」

  「報!燕軍增兵一萬,已全部上山與我軍激戰!」

  「報!通天關告急!!!通天關告急!!!」

  劉湛這兩輩子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煎熬,他恨不得能有汽車飛機能立刻馬上到達通天關!

  那里有他的愛人!他的家人!有他苦心經營的一切!

  狼煙不滅,通天關不破。

  當劉湛踏入武源縣看到遠處那直插入雲的狼煙,只覺得心中一緊,眼中酸澀。

  沿途上山,從天蒼村、天茫村一直到通天峰那片密林路邊擺滿了血衣蒙面的屍體,劉湛雙目猩紅,猶如一股狂怒的颶風朝著那烽煙四起的地方席卷而去。

  此時通天關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霧和血腥氣,流箭紛飛,不時還有投石落下。

  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傷,沒有一個人身上是幹凈的,許多人渾身紮滿血帶子依然堅持在前線沒有一個人停下來。

  「把棉被扔下去!潑火油點火!!!」

  「不要去搬石頭了!別廢那個力氣了!都過來幫忙點火!」

  「他奶奶的,哪怕把山燒了老子也不允許燕狗踏入半步!」

  「受傷的人下去!別上來礙手礙腳的!你是老子親爹老子也罵!給老子滾下去!」

  城墻上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頭頂上流箭紛飛,鮮血染得城墻黢黑,腥臭的味道濃郁撲鼻。

  上午李小連帶領四千士兵趕到暫時緩解了通天關的壓力。

  但是李小連這四千士兵只有一千人是正規軍,其余三千人是剛征上來的囚犯,就這麼一股腦送到戰場,現場別提多亂。

  有囚犯第一次上戰場看到那屍橫遍野的慘狀立馬就打退堂鼓。

  宋鳳林立即下令將逃犯就地格殺,並把屍體懸掛在通天關後方的大樹上警示其他人,一連殺了幾十人這才震住了這幫囚犯。

  雖然是烏合之眾,但是好歹堵住了城墻上的空缺,暫時將燕軍攔住。

  四天三夜沒合眼,宋鳳林體力也快到了極致,身上也不知道是敵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血流了滿手也毫無所覺,最後他幾乎是被李小連他們給強制架下城墻。

  雖然從前線退下來,但是宋鳳林也沒閑著,他幫忙指揮後勤運送傷員,通天關就這麼點大,傷員不能滯留在關中。

  有村民自發前來幫忙運送傷員,但凡傷勢危及生命的都被第一時間擡下山去,劉學淵請了大夫上山傷員集中在雲中書院救治。

  「宋先生,你快脫下鎧甲,這樣下去血都要流幹了!」有縣里來的大夫逮住了宋鳳林,不由分說的喊人替他摘了鎧甲。

  摘下鎧甲大家這才看到宋鳳林白色的里衣都被血染透了。

  大夫臉色大變,宋鳳林背上也有傷,手臂中了一箭,後背挨了一刀。

  幸好鎧甲精良,那一刀只劃破了皮肉沒有很深,大夫立即取來傷藥和紗布先為他包紮背上的傷。

  接著大夫拔箭頭的時候,宋鳳林一聲沒出,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

  李阿三為他披上那件被血染紅的里衣,宋鳳林靠坐在松樹下一時渾身脫力竟然站都站不起來。

  這四天燕軍投入兵力已經超過兩萬,且燕軍學乖了,且戰且退輪換著上,折騰得通天關上下疲憊不堪,再這樣下去,通天關被破只是時間問題。

  在此生死存亡之際,宋鳳林卻依舊沈著,他在腦海里迅速過濾信息。

  想要調動留在北軍營里的守軍需要劉湛的印信,傳令兵通知劉湛大約需要兩天,劉湛再發出印信調動曹壯又需要一天一夜,橫塘縣離鹿鳴渡口不遠通知曹壯應該用不了兩天。

  按這時間算,劉湛應該今天夜里能到,而曹壯最快明天能到,曹壯麾下有三千騎兵,騎兵速度快兩天一夜能到。

  只要熬過今天通天關就能守住,宋鳳林堅定的閉了閉眼。

  「宋先生,我熬了些紅糖水給你喝。」李阿三端來一碗紅糖水。

  宋鳳林接過來一口氣喝完覺得精神了一些,他扶著樹幹想要站起來,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起,想拿起佩劍但是中箭的右手抖得使不出力。

  此時已是傍晚,今日的殘陽特別艷紅,照得通天關的石頭建築通體赤紅。

  不知道是不是殘陽晃眼,宋鳳林覺得眼前所見影影綽綽都是重影,耳邊也一陣嗡鳴之聲。

  視線一片迷迷蒙蒙之中,宋鳳林覺得所有人都動了起來,似乎是在歡呼,但是他瞧不真切也聽不真切。

  「將軍——!」

  「劉將軍來了——!」

  「通天關得救了!!」

  劉湛離遠就看到了那站在松樹下披著血衣的人,臉色蒼白得像白紙,搖搖欲墜的還想強撐起來握劍。

  他只覺得呼吸間心如刀割。

  不管旁人說些什麼,也不管下屬第一時間上來匯報情況,劉湛朝宋鳳林大步走去,一把扯上身上的披風罩在宋鳳林身上。

  直到劉湛那雙厚實有力的大手按在自己肩膀上,宋鳳林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你來了。」宋鳳林一直緊繃著的鳳眼以肉眼可見的放松下來。

  「我來了。」劉湛嗓音沙啞。

  扶著宋鳳林已然搖搖欲墜的身影,劉湛沈聲道:「來人,帶宋先生下山療傷!」

  有親衛立即上前領命。

  劉湛轉身,看向城門樓方向的目光咻地兇惡,目呲欲裂。

  「來人隨本將軍殺盡燕賊!!」

  他抽出長刀怒吼,宣泄著心中滔天的怒火,帶著麾下一千親衛沖上城墻立即與燕兵廝殺起來。

  「大哥!」

  「頭兒!」

  劉湛眼角余光瞥到曹鳴身上綁了大大小小的血帶子,他一步跨過去將曹鳴一把提了起來丟下樓梯。「給我滾下去養傷。」

  曹鳴坐在樓梯上嘿嘿傻笑。「頭兒你來了我就放心了。」

  還有胡旭令李福田周子明劉湛逮了一個趕一個下去,身上的傷都跟地圖似的還強撐著殺敵。

  劉湛雖然只帶了一千人,但這一千人可是在屍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精英,那老辣狠厲就不是新兵能比,劉湛很快就控制住了城墻並把這一波燕兵壓了下去。

  「宋先生,您上車吧。」親衛不時勸道。

  宋鳳林並沒有馬上離開,他依舊坐在松樹下看了許久,直到城墻上的打殺聲漸漸低了下來。

  「我就在關中等著。」宋鳳林起身朝他和劉湛那獨立小院走去。

  李阿三忙跟了上去侍候,親衛見宋鳳林堅決便也不強求。

  通天關上傷重的士兵全部運送到雲中書院集中救治,劉學淵做主請了全縣的大夫都集中在那里。

  曹鳴和胡旭令傷得也厲害,劉湛一來兩人一直緊繃的神經一松便睡暈了過去,直接讓鄉親給擡下了山。

  夜里燕軍的攻勢放緩,但依然隔半個時辰就來騷擾把人都驚醒了又撤退,這是不打算讓關中守軍休息,想把守軍折磨瘋。

  劉湛下令不管,留下一隊人守墻頭即可,若有變故再敲響銅鑼報警。

  當劉湛走下城墻,那親衛才尋著了機會向劉湛報告,知道宋鳳林沒下山劉湛也不驚訝。

  「小連,你守著。」劉湛轉身走向小院。

  劉湛進屋時李阿三坐在堂屋里打盹,還算他警醒聽到腳步聲便立即站起來。

  「將軍!」

  「宋先生的傷怎麼樣了?」劉湛邊說邊大步走進房間。

  李阿三跟在劉湛身後。「手臂中了一箭,還有背上被劃了一刀,還有一些小傷,幸虧鎧甲擋下了,大夫說傷得不深。」

  房里很安靜,宋鳳林趴著沈沈昏睡。

  四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跟燕兵周旋已經耗盡了宋鳳林全部體力,回房後他便直接昏睡了過去,俊美的臉滿是疲憊。

  「有些燒。」劉湛撫摸著宋鳳林的額頭。「宋先生吃藥了嗎?」

  李阿三立即道:「吃下了,我特意下山去雲中書院拿的藥。」

  劉湛點頭,確定宋鳳林無礙他松了一口氣,前線離不了他,給宋鳳林掖了掖被子他便踏出房間。

  「在竈台里熱些吃食,待宋先生醒了要他務必吃一些。」說罷劉湛便頭也不回的返回城門樓上。





第61章 戰況

  這一夜劉湛親自在城樓上督戰,不管燕兵折騰些什麼動靜,他都不為所動,直到天亮燕兵又新一輪集結。

  燕軍的策略依舊是騷擾為主,並且搬來了兩台攻城的投石機,砸得關中哄哄亂響。

  與前線的浴血奮戰相比,山下燕軍中賬內擺著大魚大肉,好酒好菜。

  「範天師,本將軍已經按你的計策攻了兩天,可是依然沒有進展。」耶律龍吉喝了口悶酒,心情糟糕透頂。

  他手下能左右燕國朝政的十五萬大軍居然在這座小小的山城關里折了一萬多人,這可都是他部落里的勇士,是他在燕國立足的籌碼。

  然而戰事進行到現在,耶律龍吉也騎虎難下,若是就這麼灰溜溜的撤兵,他顏面何存。

  「左將軍稍安勿躁。」

  那名被稱為範天師的男子面白無須,瞧著三十歲上下,長得倒是慈眉善目有幾分高人之姿。

  他便是燕太子身邊的謀士之一,人稱範天師的範道長。

  範天師溫和的微笑著,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酒。

  「約三年前,饒縣靠近齊雲山邊陲一帶出現了一撥山匪,擾得百姓民不聊生,饒縣數次出兵圍剿反被山匪所滅,左將軍認為,山匪是山匪嗎?」

  當年山匪一事在燕國內也是鬧得沸沸揚揚,只因燕王下令以攻打蒼霞平原為重,這才沒有引起更多關注。

  突然提起此事,耶律龍吉錯愕了一下。「山匪一事本將軍也有耳聞,範天師的意思是,這些山匪實則是楚兵假扮?」

  「今日之前我還不能定論,今日之後,左將軍你看到那山城關還有那些悍勇的守兵,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了嗎。」範天師一副高人之姿。

  耶律龍吉恍然大悟的點頭,如此看來確實是自己輕敵了。

  一時賬中氣氛有些尷尬。

  「此事還請範天師替本將軍向太子爺解釋。」最終耶律龍吉還是選擇向這位太子跟前的紅人低頭。

  「左將軍言重了,如此小事何必讓太子知曉。」範天師也不可能得罪燕國最有權勢的左將軍,自然順水推舟的賣個人情。

  知道了山上楚兵悍勇由來已久,耶律龍吉便更加頭疼。「接下來不知範天師有何對策?若那楚兵一直固守,我軍也拖不起啊。」

  耶律龍吉的作戰重心一直是蒼霞平原,那里有廣闊肥美的土地,只要將楚軍擊退到湟川以南,這麼一大片平原他最少能分三分之一。

  與蒼霞平原比起來齊雲山毫無價值,試問耶律龍吉又怎肯在齊雲山上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力,若不是判斷失誤他也不會趟這渾水。

  「左將軍請放心,齊雲山上不會有太多守軍,這兩日陸續有援兵到來不過是附近的縣兵趕到。」範天師徐徐分析。

  「哪怕楚軍主力前來支援,左將軍只管繼續騷擾,那山城關就這麼一點大,用投石機連續砸上數日也毀得差不多了。」

  燕人由始至終都瞧不起楚人,這是燕軍鐵騎打下的底氣,此戰,他們也不認為自己會栽在這座山城關上。

  通天峰上最不缺的是石頭,燕兵就地取材,兩台投石機不帶喘息的運作,通天關城門樓上可謂一片狼藉。

  劉湛讓士兵們退到城墻下戒備,這種情況下沒必要上去送死。

  通天關陷入了被動,燕兵大受鼓舞,挑釁謾罵之聲不斷。

  「大哥!」李小連又氣又急。「我帶人殺出去!」

  越來越多人到劉湛跟前請纓,劉湛卻只有一句話。「還不是時候。」

  通天關外的燕兵這點挑釁算什麼,給陽關外挑釁的燕兵說的話更難聽,甚至謾罵皇帝祖宗十八代都不帶喘氣。

  這一天對於通天關守軍來說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午時,結果大家等來的是劉湛大手一揮說了一句。「生火做飯,熬肉!」

  今天通天峰起風了,狼煙不時被刮得四散,不多時通天關內傳來陣陣肉香,是讓人難以抗拒的紅燒肉。

  今日一早劉湛便讓人下山拉了幾頭豬來。

  夥夫忙了一上午把豬肉分成三指厚的一塊,大料用油炸香而後下豬肉翻炒至金黃色,再下醬油調料而後燉煮,霎時間肉香味隨著風飄出幾里遠。

  夥夫烙了餅又熬了小米粥,士兵們一人夾著幾張餅端了一碗紅燒肉蹲在墻根處躲飛石吃得滿嘴流油。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錯覺,飛石的勁道好像疲軟了不少。

  牛士祿吃了十五張餅,把碗里的湯汁都抹得幹幹凈凈,一拍肚皮覺得還不夠又腆著臉找夥夫要。

  夥夫大叔兇巴巴的瞪著他。「劉將軍有令,余下這鍋肉要留給援軍到了吃。」

  「我就再吃一塊,您賞我一塊餅子和肉吧!」牛士祿黝黑熊掌探向鍋里被夥夫一勺子敲開。

  「我說不行就不行!最多再給你一碗粥,旁的不能動!」

  牛士祿討了一碗粥蹲回墻根沒滋沒味的喝著,實在是紅燒肉太香了害他現在吃啥都覺得沒味道。

  相比牛士祿怎麼也吃不夠,劉湛想要宋鳳林吃點東西實在太難了,好勸歹勸的才讓他喝了半碗粥。

  「怎麼比昨日還燒了,我讓人送你下山吧?」劉湛滿目都是心疼。

  「不用,睡一覺就好了,只是小傷罷了。」宋鳳林趴回炕上,為了讓他趴得舒服點劉湛又小心翼翼的給他墊了一層褥子。

  「小滿回來了嗎?」宋鳳林問,雖然高熱燒得迷迷糊糊,他還是掛念著戰情。

  淩晨時劉湛派出張小滿帶幾個身手靈活的下山刺探敵情。

  對於燕兵來說通天峰到處都是懸崖沒有路,但是對於土生土長的人來說,懸崖峭壁也有路。

  劉湛從建設通天關之初就考慮到了被圍困的情況下如何下山到燕地刺探敵情。

  在通天關西北面的懸崖,有一條隱藏的路。

  說是路其實只是在適當的地方鑿出下腳的豁口,為了提高安全性劉湛在那里種了一些藤蔓植物,順著藤蔓踩著豁口能垂直下降到山腰處。

  「應該下午能回來。」劉湛坐在炕沿,伸手撥了撥他額頭上汗濕的發絲。

  忽然一聲巨響打破了房中的安靜,這顆石塊差點落在小院內。

  燕軍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一時流石紛飛,轟轟落地的聲音響徹通天關,一聲一聲的都在刺激著劉湛的神經,他的暴脾氣都快壓制不住了。

  「不可。」宋鳳林按住了他的手。

  「待大壯趕到,將山上的燕兵擊退即可,切勿下山與燕軍主力較勁,時候未到,能忍則忍。」

  所有人都以為劉湛很能沈得住氣,只有宋鳳林知道劉湛小忍能忍,大忍是怎麼也忍不了。

  他可以閉關等曹壯來,待曹壯帶精銳趕到,劉湛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忍。

  「知我者……」劉湛低頭在宋鳳林鬢角吻了吻。「……卿也。」

  明知故犯說的就是劉湛,試問宋鳳林怎麼放心下山去,萬一這頭暴怒的野狼王真帶了一群狼崽子殺進燕國,總得有人把他拉回來。

  此時對於通天關上的守軍來說,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援軍到了!!」直到傳令兵吶喊著沖進通天關。

  「將軍!曹大人率領麾下騎兵趕到了!!」

  劉湛刷地站起,曹壯到了!

  當時收到劉湛的印信曹壯差人報了大將軍便立即啟程,他帶三千騎兵先走一步還有兩千步兵預計晚兩天到達。

  「頭兒!我來晚了!」曹壯氣喘籲籲,他帶著精銳星夜兼程路上一帶不刻停留,這才比預期時間早了到達。

  「不晚,來得正好。」劉湛眼中鋒芒畢露。

  「命士兵原地休整!千戶以上品級入內議事!」

  整座通天關再次動了起來,援軍已到兵力充裕,之前被臨時征調來禦敵的青壯全部替換下山養傷。

  還有那些負傷強撐著禦敵的士兵也全部轉移到後方去養傷。

  「這是劉將軍特意吩咐給你們留著的,快吃吧,趕了兩天的路辛苦你們了。」夥夫忙著給援軍分飯,要覆仇也得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打仗。

  就在通天關兵源輪替時,張小滿帶著探子們回來了。

  小院里,劉湛坐在上首,曹壯李小連韋成貴黃午時郭東虎姜長林等幾名千戶以上的兵官圍坐在一起做戰前會議。

  「頭兒,請任命我為前鋒,我願意帶兵殺出去,定將關外那燕狗殺得落荒而逃!」曹壯一肚子的火,滿臉憤懣。

  他們一路上山,進了天蒼村沿途都是傷員和擡出來的屍體,這一幕幕令大家無不怒火翻騰,這些可都是同胞兄弟!

  大家紛紛附和群情激憤。

  「我願意去!」

  「我也願意去!」

  劉湛擡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站起來步到沙盤前。

  根據小滿帶回來的消息,燕軍就駐紮在周樹口外,約有駐軍上萬人,山上正在攻城的燕軍約有兩千多人。

  燕軍的兵力有超過萬人,且不排除燕軍會源源不斷的增兵。

  而劉湛手中的兵力陣亡了不少,又大半負傷,如今只有曹壯帶來的三千騎兵,和劉湛此前的一千親衛算得上是戰力。

  此戰要熬能熬下來,但勢必要折損更多人,再折損下去劉湛的岑州營便要傷筋動骨了。

  此戰於劉湛而言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他需要盡快作出抉擇。

  最終,劉湛下定決心。

  「我的目標是它。」他用馬鞭點了點沙盤上那燕軍大帳所在的位置。

  一時諸將士無不激動抱拳。「我等願替將軍殺下山去!」

  劉湛擡頭掃視這些他親手帶出來的兵官。「你們覺得要如何打?」

  燕軍的兵力不僅多於他們,而且周樹口外有一片平坦荒野,燕軍鐵騎從四面八方都能散開,再包抄回來,他們這四千雜牌騎兵還不夠燕軍鐵騎殺一個來回。

  一時大家都緊緊的盯著沙盤思考。

  「不能正面殺過去,周樹口外就是平原,燕兵的馬都是好馬,我們追不上。」曹壯最先看出問題。

  「可以偷襲。」韋成貴提出來。

  劉湛點頭,眼中有著讚賞。「如何偷襲?」

  韋成貴一時答不上來,因為下山的路只有一條,他們一下山燕軍馬上就會知道。

  「可以夜里偷襲,趁著夜色下山。」李小連接上韋成貴的思路。

  偷襲的思路沒錯,但是有一個問題,燕軍有兩千多兵力分布在山道上,想要偷襲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些分布的燕軍都是攔路虎。

  「要如何解決下山路上不會被發現?」劉湛掃視他們。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劉湛見他們實在是想不到了才說了兩個字。「詐降。」

  一時所有人如醍醐灌頂。

  自劉湛來了之後的一系列安排都讓通天關上下給燕軍一種消極抵抗的錯覺。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城門樓被砸得稀爛,守城的士兵穿著血衣狼狽不堪,不僅燕兵相信通天關頂不住多久,就連耶律龍吉也深信不疑。

  原來劉湛心中早有謀略,他在一步一步的引導燕軍相信通天關堅持不了多久。

  劉湛制定了反攻策略,整座通天關無聲的動了起來。

  傍晚,殘陽如血,通天關破敗的城門樓升起了白旗。

  督戰的燕軍副將大喜過望立即示意停止投石。

  投石停下之後,通天關那破敗得慘不忍睹的城墻上,陸續有渾身帶傷狼狽不堪的士兵爬上來丟下武器而後瑟縮的躲回建築里。

  燕軍副將深信不疑。「來人,破門!」

  一聲令下燕兵扛起大樹樁子開始哐哐的撞門,只見通天關內一片寂靜,燕軍副將更加肯定楚兵已經棄關逃跑。

  「來人,立即給左將軍稟告此戰大捷!」燕軍副將喜不自勝。

  前日一直跟他作對的另一副將被一箭射死,他就知道自己的運氣就要來了,這不,這麼大的功勞此番肯定可以升官。

  砸了有好一會通天關內都毫無動靜,燕兵逐漸放松下來,原本分散在山道上的士兵也紛紛聚集上來。

  他們眼中閃爍著貪婪,通天關後有數條村莊,據說十分富裕,燕軍一向有縱容士兵劫掠的傳統,誰搶了就是誰的。

  那可都是財富啊!

  越來越多的燕兵聚集上來,他們都等著城門撞開的那一瞬間沖入楚地,除了周樹口外駐紮的守軍,山上的燕兵全來了。

  個個摩拳擦掌,甚至高談闊論都在想象關中是何等慘狀。

  終於大門應聲倒下,透過黑洞洞的城門可以看到正對的校場全是亂石一片狼藉。

  亂石里還有不少丟棄的武器鎧甲,看起來楚兵走得很匆忙,甚至有眼尖的人看到地上有遺落的錢袋子。

  一時燕兵爭相恐後湧入關內,都想第一時間進去翻箱倒櫃看能不能搜出點值錢的東西來。

  燕軍副將哈哈大笑,夾雜在人流中大搖大擺進關。

  就在燕兵爭相進關的時候,貴成貴帶著上百人從城墻上冒了出來而後利落的爬下城墻,他們這隊人負責提前控制下山的道路,預防有漏網之魚通風報信。

  燕兵不知道的是,通天關屋里屋後、墻根暗處、城樓城墻都藏滿了人,當一聲哨響,埋伏在城墻上的弓箭手立即現身,一波箭雨潑天而下。

  「埋伏!!有埋伏!!!」

  燕兵猶如炸鍋的螞蟻,大部分人第一反應都是立即退出去,但是劉湛早有準備。

  只見曹壯帶領百人從城門口墻根暗處或房屋後面沖出來堵住去路,又有數十人重新將倒塌的城門頂起來關上,這下燕兵都成了甕中之鱉。

  為了欺騙燕兵,劉湛讓精銳之外的士兵和人員全部退到林子里等著,如今關里只有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千人,人不多但是悍勇非常。

  燕兵都嚇破了膽陣容大亂。

  劉湛率領的精銳三人一組,兩人持槍一人持盾形成了包圍圈向燕兵層層圍殺,最終擊殺燕兵一千六百人、俘虜五百八十五人,其中包括那名督軍副將。





第62章 吾名劉湛

  首戰大捷,退到林子里等著的眾人歡呼著跑回來。

  「把俘虜全部關押起來,那燕軍小將另外嚴密看管。」劉湛沈著安排。

  「小連負責看守通天關,我不在時關內諸事聽宋先生的。曹壯、郭東虎、姜長林隨我入夜後殺入敵營!」

  眾人領命,一時關里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曹壯他們安排騎兵集合列隊,整裝待發。

  張小滿喊來雜兵把俘虜暫時關押在營房里,他親自帶人看守,李小連聽從宋鳳林的指示,把散兵組織起來重新編隊而後收拾關中的狼藉。

  通天關忙而不亂,每一個人都各司其職。

  劉湛要率軍奇襲山下燕軍主營,這樣大的事情,宋鳳林自然坐不住,李阿三搬來椅子,他就坐在松樹下,強撐著安排後勤諸事。

  「若是身體不適,便立即下山去。」劉湛勸他不住,只能再三交代左右親衛好生看顧。

  「我還能堅持,不要掛念。」宋鳳林只道。

  此生死存亡之際不能兒女私情,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以眼神給予彼此鼓勵。

  很快四千騎兵集合完畢,隊伍把校場都占滿了,曹壯率領的前鋒不得不站到關外的道路去。

  同時劉湛事先交代張小滿找來爛衣服布匹,張小滿正帶著士兵分發剪成小塊的爛布。

  劉湛手握馬鞭嚴厲巡視。「用布把馬蹄包起來,綁緊一點,還有你們身上的武器都給我紮緊了,誰發出聲音軍法處置!」

  從通天關下山的路有一段是石板路,馬蹄踏在上面會發出踢踢踏踏的聲音,四千匹馬的動靜絕對會讓山下燕兵察覺。

  沒想到劉湛連這個細節都注意到了,曹壯幾人心里暗暗佩服。

  通天峰上夜幕降臨,韋成貴帶領的前哨隊派了人回來報告。「稟告劉將軍,山下燕兵開始生火做飯了,沒有發現異常。」

  劉湛點頭,立即翻身上馬。「出發!」

  一時蜿蜒而下的騎兵隊伍就像寂靜的長龍,這條下山的路曹壯他們幾個領隊早已走過無數次,即便是在夜色中也能準確辨別方向帶領隊伍奔下山去。

  與此同時,山下的燕軍中賬,耶律龍吉正在賬里擺了宴席慶賀,總算一掃連日來的陰郁。

  有胡姬舞女載歌熱舞,燕軍將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氣氛一派熱絡。

  「來,本將軍再敬範天師。」耶律龍吉滿面紅光,轉眼已經喝了一壺酒,握著酒瓶子腳步都有些虛浮。

  範天師不勝酒力又不好拂了耶律龍吉的面子只好又喝了一杯。

  此時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範天師還能勉強維持清醒。

  「說起來,已經有兩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人下山匯報戰情?」範天師略有疑惑的問。

  耶律龍吉左手摟著胡姬,右手撕下一塊烤羊肉嚼著,漫不經心道:「通天關後有幾條富裕的村莊,一準在搜刮值錢的東西,搜完了自會下山。」

  去到哪搶到哪一直是燕軍傳統,誰打下的村莊歸誰洗劫也是軍中約定俗成的規矩,全當犒賞戰勝的將士,這也是為什麼燕兵願意豁出命去。

  山下沒有最新消息傳下來,營里也沒有人多問,反正戰利品自會送上來分發給有品階的將領,這也是軍中的規矩。

  現在他們只需要盡情享樂就行了。

  範天師在心里卻十分看不上這種作為。

  他本是中原人,五年前投身於燕王麾下為燕王辦事,侵吞蒼霞平原的計劃便有他的手筆,後燕王病重托付他輔助太子,因此十分受燕太子看重。

  燕國在一百多年前還只是幾個遊牧部落。

  後來第一代燕王統一各部建立燕國,又經數代擴張發展這才有了現在強盛的燕國,一直以來他們就是靠搶掠中原才一步步積累了實力。

  於是搶掠也成為了燕軍的傳統被一代代繼承下來。

  此時範天師心里有些不滿,一個正規的軍隊不應該縱容士兵為小利浪費時間,在他看來此時應該乘勝追擊打入齊雲山內部才是。

  雖然不滿但是範天師也沒有說出來。

  燕國有八大貴族,這八大貴族就是當年合盟為燕國的八大部落首領,第一貴族當然是燕王蕭氏一族。

  這第二貴族便是最驍勇善戰的耶律一族,範天師不敢也不能得罪耶律龍吉。

  最終,範天師沒有把心中的不安宣之於口。

  今日夜空陰沈,沒有月亮。

  夜色中劉湛率領四千騎兵已經來到周樹口外與韋成貴匯合。

  「啟稟將軍,周樹口內外均無燕兵把守,這一夜他們上下都在狂歡。」韋成貴眼中透著不屑。

  一切就像劉湛預料的一樣,燕人貪圖享樂,果然名不虛傳。

  岑州營四千騎兵就像黑夜里的幽靈,悄無聲息的穿過周樹口,進入外圍林子,呈合圍之勢埋伏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

  劉湛冷凝前方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人。

  「郭東虎領一千騎兵抄左翼,姜長林領一千騎兵抄右翼,曹壯領兩千騎兵為前鋒隨我殺入敵營!」

  劉湛緩緩抽出長刀,高高舉起,森冷道。「進攻!」

  布谷鳥的暗號響起,埋伏在林中的騎兵無聲地沖出樹林,他們手中揮舞著刀槍,像一張大網從樹林邊沿朝燕軍營地直撲而來。

  那些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燕兵下一刻都身首異處。

  直到楚軍騎兵沖入了兵營燕兵才反應過來,但大部分燕兵都卸了武器,慌亂之中被騎兵一陣沖殺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鮮血濺紅了營賬。

  喊殺聲,驚恐聲響徹夜空。

  前一刻還在載歌熱舞氣氛熱烈的中軍大帳立即戛然而止。

  「左將軍!不好了!有敵襲!」士兵慌慌張張的沖入中賬。

  「哪來的敵襲?」耶律龍吉還懵著。

  「楚軍騎兵下山了!!」那士兵也說不清楚。

  「山上楚軍不是投降了嗎?!」耶律龍吉難以置信。

  還是範天師反應過來。「該不會是詐降?!」

  一時賬中將領神色大變,都爬起來拿武器準備應敵,然而他們已經喝得伶仃大醉,站都站不穩了。

  遠處打殺聲越來越近。

  哪怕燕軍鐵騎盛名再大,手中沒有武器,身上沒穿鎧甲,那就是普通人無異。

  一片混亂的燕軍大營攔不住來勢洶洶的楚軍騎兵。

  「左將軍,快先離開!」侍衛隨從簇擁著耶律龍吉上馬。

  「還有範天師,保護範天師。」耶律龍吉倒是沒有醉糊塗,還知道帶上燕太子身邊的紅人一並逃跑。

  此時燕軍大營已經亂成一鍋粥,燕兵自知不能力敵紛紛上馬四散潰逃。

  夾雜著血腥氣的冰冷夜風一吹,耶律龍吉的酒氣也醒了兩分,他沒想到楚兵敢下山,或者他壓根認為楚兵沒機會下山。

  「先撤回主營!」耶律龍吉怒不可遏。

  然而劉湛怎會輕易放他離開!

  劉湛親自率領的前鋒已經殺到中賬跟前!

  一個親衛用身體替耶律龍吉擋下了致命的一刀,只見那楚兵刀法簡單但力大無窮,一刀能將人攔腰砍斷。

  此人正是曹壯。

  曹壯吹響了哨子,向周圍示警燕軍將領在此!

  很快在附近的劉湛立即帶人沖了過來,劉湛速度極快,一刀挑落一人眨眼的功夫已殺了三人,刀鋒最近時只有寸許便能紮入耶律龍吉的身體。

  這又是哪里來的殺神!耶律龍吉肝膽俱裂。

  根據情報,楚軍騎兵僅有堪堪兩萬騎何其珍貴,怎麼可能用在一個小小的山城關?

  經過大大小小的戰役,楚軍兵力銳減,耶律龍吉正是深信楚軍不可能動用精銳主力馳援北邊這才穩如泰山的在這里督軍。

  耶律龍吉又怎麼會知道,劉湛這四千騎兵有兩千匹馬是他或搶或買用三年時間才攢下來的家底,另有兩千騎兵則是在芙蓉坪頂收繳而來,這都是劉湛麾下精銳。

  親衛裹挾著耶律龍吉突圍,劉湛帶人窮追不舍。

  此時已經越來越多燕兵騎上戰馬朝耶律龍吉所在方向湧來。

  駐紮在周樹口外的燕兵有上萬人,劉湛的四千騎兵打了燕兵一個措手不及這才占據上風。

  燕兵畢竟是馬上民族騎上馬之後如魚得水跑得飛快,且聚成一股之後不好對付。

  劉湛自知自己的騎兵乃雜牌騎兵,一沒經過統一訓練,二沒有配備騎兵專用的武器,更重要的是馬種良莠不齊,一旦跟燕軍騎兵硬碰硬毫無勝算可言。

  此戰他打了燕軍一個措手不及,最少砍殺近半數燕賊,已經足以震懾耶律龍吉。

  劉湛將耶律龍吉追出三里之後,想起宋鳳林再三叮囑,理智最終戰勝了怒火,他拉停戰馬對著耶律龍吉逃跑的尾巴大罵。

  「狗賊!吾名劉湛!它日定讓你聞風喪膽!」

  耶律龍吉氣得心里嘔血,奈何手下騎兵已經四散無法立即組織起來與之一戰,眼下他只能咽下這口氣。

  後半夜,周樹口外的燕兵營被熊熊大火吞沒,劉湛下令將燕兵倉促留下的輜重糧草一把火燒成灰燼。

  淩晨時分,重新組織起來的燕軍騎兵殺回來,此時留給他們的只有付之一炬的兵營。

  耶律龍吉又怒又意外,他沒想到楚兵毫不留戀營中的糧草輜重,若是楚兵貪圖糧草輜重此時肯定還沒退走,他定能殺個回馬槍將其全殲。

  「黃口小兒!」耶律龍吉氣得仰天怒吼。

  「左將軍。」範天師形容狼狽滿臉冷漠的看著他。

  「我勸你暫時收手從長計議,他能夜襲你一次就能第二次第三次,我觀此人年紀雖小但有勇有謀,不簡單啊。」

  說完範天師冷哼一聲拱了拱手就此告辭,他帶著自己的侍衛奔向夜色深處。

  耶律龍吉十分難堪,戰敗的消息傳回燕大都他定顏面掃地,但是如果派大軍主力來戰,蒼霞平原那邊便顧不過來了,權衡之下耶律龍吉最終含恨決定暫時撤退。

  淩晨時分,騎兵陸續返回通天關。

  不久斥候傳回消息燕兵撤退了。

  李阿三守在城門樓下一看到劉湛便立即上去。「劉將軍,宋先生有請。」

  劉湛風塵仆仆一身污穢,他下馬把馬交給李阿三,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小院走去,進門前在親衛的幫助下脫了鎧甲。

  宋鳳林煮了茶在房里等他,滿室茶香。

  燭光中宋鳳林神色疲憊,但仍然強撐著等劉湛回來。

  「燕兵退了。」劉湛進門便說。

  他坐到宋鳳林對面見他臉色差到極點立即皺眉。「怎麼不休息?余下的事情我會安排。」

  宋鳳林確實是很疲憊了,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那俘虜的燕軍副將有用,不要交上去。」

  「怎麼?」劉湛端起茶正準備喝,接著宋鳳林只說了幾個字便讓他神色大變。

  「通過他可繪制燕國輿圖。」

  劉湛刷地站起來,茶也顧不上喝轉身就要出去。

  「莫急,我已安排人時刻盯著防止他自盡。」宋鳳林先他一步道。

  劉湛轉過來雙手捧起宋鳳林的臉朝他狠狠親了一口,響亮之極。「老子真是愛死你了!」

  北疆地域志雖然有記載燕國境內的城池但是並不具體,行軍輿圖要求的是精確到方位里程。

  從燕軍副將口中可以完善劉湛現有的北疆輿圖,哪怕不能完善全部,只要能把重要城市的地理方位距離確認下來就行。

  有了這份輿圖劉湛的獵場就不限於齊雲山腳下!

  「快些休息,我去去就回。」劉湛根本坐不住,把宋鳳林塞回被窩里便喊了張小滿幾個立即去見那燕軍副將。

  不只是燕軍副將,還能從那些俘虜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互為比對就能知道有沒人撒謊胡說。

  劉湛不怕這些俘虜不開口,他多的是法子刑訊逼供。

  劉湛一顆心都撲在了輿圖上帶著曹壯郭東虎兩人連夜審訊,又抓了呂樹生做記錄,誰也不敢去打擾。

  戰後第二天,通天關里百廢待興,許多事情李小連拿不定主意,只得等在宋鳳林小院里等宋鳳林醒來後請他拿主意。

  「如今燕兵已退,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通天關地方逼仄不需要這麼多士兵駐守在這里。」宋鳳林思忖片刻便拿了主意。

  「小連,你從岑州帶來的新兵可暫時駐紮在山下縣兵營里,安排兩名副尉恢覆操練,不可懈怠,還有定邊縣和章台縣來支援的士兵也下山去吧。」

  關里擁擠,人多了反而轉不開。

  宋鳳林又道:「李福田和周子明傷勢未愈,兩人手下的士兵便暫時都歸你管著,待劉湛得空了再重新安排。」

  李小連無有不從立即下去安排。

  知道宋鳳林醒來了,越來越多人前來請示工作。

  宋鳳林又讓韋成貴在通天關往天茫村去的那片林子里選一塊地建造臨時營地,讓四千精銳暫時駐紮在那里,每日只需要一千人來關中輪流駐守。

  這一下子通天關便離開了大半的人,立刻關里關外不再擁擠不堪。

  接著宋鳳林翻囚犯登記的冊子,從其中挑選出五百多名惡犯留在關中負責修葺重建,由姜長林帶著士兵監督。

  至於武源縣兵營的守軍全部被替下山去休息養傷。

  安排好了各營援軍,宋鳳林又喚來雲中書院的兩名秀才,要張小滿帶著他們登記此次傷亡情況,陣亡士兵的撫恤也一並安排。

  這一樁一件的事情處理細致到位,宋鳳林僅僅用一天時間便穩住了通天關內外的人心。

  通天關危機解除,狼煙轉成白煙而後被撲滅。

  校場里的亂石還在清理,城墻修葺也在有序進行,預計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恢覆如初。

  劉湛在小黑屋整整熬了三天兩夜,總算把燕軍副將的嘴撬開了拿到他想要的信息。

  握著手中厚厚一疊口供,劉湛雙目滿是紅血絲,算起來他已經整整六天連軸轉沒停過。

  劉湛腳步虛浮的回到房里,把衣服一扒洗了個冷水澡而後拖了宋鳳林上床睡覺。

  這次是真的睡覺,此時此刻劉湛哪怕吃下十全大補丸也舉不起來了,實在是累得夠嗆。

  「等等,我還有事……」宋鳳林掙紮著想起來。

  劉湛直接用大腿一壓把人禁錮在懷里。「睡醒了再說。」

  這幾日宋鳳林也累,他帶傷撐著處理事務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陪睡的宋鳳林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結果沒一會便睡得深沈。





第63章 齊雲將軍

  這一睡兩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劉湛醒來時宋鳳林還昏睡著,一摸他額頭還是低燒,這些日子宋鳳林受傷後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都是強撐著在理事。

  通天關里的大小事情都定下來了,劉湛想著通天關里條件不好,當天就帶了宋鳳林回劉家養傷,通天關離劉家不遠,瑣碎的事情在家也能安排。

  因傷員都集中在雲中書院救治,這幾日天蒼村人來人往,家屬都聚集在雲中書院照顧親人。

  也有些傷勢不重的陸續由家人接回家養傷。

  這些受傷的士兵大多都是頭兩天戰事最激烈的時候頂在前線的本縣士兵,還有那些犧牲的士兵宋鳳林已經安排下去給了撫恤。

  兩人到家那天,趙氏讓劉管家備了熱飯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

  許是剛經歷過戰事,隔壁雲中書院每日都在重覆上演生死離別,想到一路走來的不易,席間不覆往日那般熱鬧喧嘩。

  飯後,劉湛獨自一人爬到劉家屋後那片山坡上消食,只有在沒人的時候劉湛眼里才露出一絲憂慮和疲態。

  此戰雖然贏了,但是岑州營也付出了沈重的代價,通天關的勝利對於劉湛來說只是慘勝。

  經過統計,這一戰犧牲武源縣本地士兵一千多人,後來補充的兵源又犧牲近兩千人,且犧牲人數每日都有增加,傷重的士兵和青壯更是不計其數。

  劉湛負手而立極目遠眺。

  天邊是層層疊嶂的群山雲霧繚繞,近前幾處山頭是錯落有致的梯田。

  山上稻子已經開始泛黃再過不久就能收割了,只見西面那片梯田間有一身素白的送葬隊伍走過嗩吶吹奏的哀樂似遠及近。

  有軍戶連續兩年一年沒了一個兒子,雖然兩個兒子拿了上百兩的撫恤銀子,但是家中只剩年邁的老父親和年幼的孩子一家生活並不容易。

  燕國狼子野心,北疆的戰爭不會停止,這次通天關一戰只是戰火燒到齊雲山的開端。

  現有的軍戶經歷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哪怕傾盡全力守住,沒有人沒有兵,最終劉湛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敗完。

  劉湛深刻的認識到自己對武源縣乃至岑州的經營還不夠。

  這兩年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打仗升官算計上,如今他已經是五品遊擊將軍,在這岑州地界內已經是天一般的存在。

  是時候要停下來了,劉湛心想。

  「義父!」

  「大哥!」

  兩個小屁孩一前一後的奔著劉湛跑來,劉明淙胖得敦實把劉攸寧襯得像根小麻桿。

  劉湛笑了,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屁孩舉了起來。「又偷跑出來撒野了?」

  劉攸寧尷尬的紅了臉。

  「大哥,寫字太無聊了啊。」劉明淙則一臉皮實。

  「不想寫字就去練武,從文還是從武你得選一項。」劉湛帶著兩個小屁孩往劉家走。

  「我一回來就聽爹說了,說你一會不拘著便能上房揭瓦,我尋思著給你找個武先生,先跟著學點基本功法,還有攸寧你也學,這麼瘦要是長不高了將來媳婦都抱不動。」

  兩個小屁孩哪敢反抗,這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劉湛上輩子雖然不是什麼高材生,但也明白知識的重要。

  他辛苦打下來的基業就指望劉明淙這小子能接力管好,要是養出一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豈不是白搭了。

  夜里,萬籟俱寂。

  「你想把劉家和雲中書院遷下山?」宋鳳林披著單衣坐在書桌前看劉成來的信,聽到劉湛的話詫異的擡頭。

  屋里亮著燈,光影交錯。

  劉湛單手撐在宋鳳林身旁,湊近他看著他漂亮的丹鳳眼說:「我想把現在的雲中書院改成兵營駐兵,把劉家這片屋子改成衙門,以這里為據點跟燕軍長期斡旋。」

  這事劉湛已經想了一天,他並不是一時興起。

  「燕軍的目的不只是蒼霞平原,燕軍久攻不下給陽關勢必會尋找其他突破口,齊雲山作為晉陽城和給陽關的後方,只要把齊雲山攻破了,晉陽城和給陽關便不攻自破。」

  「耶律龍吉在通天關跌了跟頭,他遲早還會卷土重來,若是再戰我們斷然不能再這樣被動,如此一來勢必要在通天關附近駐軍。」

  宋鳳林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信,他坐直了身認真道。「雲中書院那一片房子拿來做營房綽綽有余,但是沒有校場給士兵操練。」

  他眼中思索。「若要開辟校場勢必要把雲中書院附近的田平了,天蒼村的稻田大部分都在那一塊,若真要平田幾乎每戶人家都有影響。」

  劉湛事無大小都喜歡跟宋鳳林商量,除了尊重更是因為宋鳳林總能把他提出的設想變成可實行的方案,甚至提前預判會遇到的各種事情。

  平田的問題劉湛也想過,除了賠錢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宋鳳林此時思忖。「或許可以整村遷移。」

  劉湛眼前一亮,表情認真的洗耳恭聽。

  「未來的戰情誰也說不準,但是凡事都應做最壞的打算,若燕軍大舉進犯,天蒼村最少要駐軍上萬,甚至兩萬,進可攻退可守。」

  宋鳳林提筆在白紙上簡單的畫了一個天蒼村的簡易地圖。

  「目前我們岑州地方守軍加上你在北軍營里的駐軍滿打滿算人數可達兩萬,以兩萬人為標準建造校場,這校場的面積正好覆蓋整個村子。」

  然後宋鳳林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圈里標注駐軍兵營需要配置的各種建築,兵營占地多大,校場多大,營房多大都一目了然。

  若是按此推理,天蒼村是遷定了。

  沒有猶豫多久,劉湛的大手按在這份簡易構圖上下定決心。「遷!」

  決定了整村遷移那就有遷移的方案。

  宋鳳林道:「良田房屋可按市價賠給村民,另在野松嶺里圈一塊同樣大小的荒地給他們作為補償,這些新開的地可全部登記為村民的私田,如此一來應該不會有怨言。」

  這已經是十分優厚的待遇了,其實按照劉湛的權勢遷與不遷都是一句話的事情,劉湛能主動讓步給出補償想必不會有沒眼色的冒頭鬧事。

  天蒼村遷移進野松嶺一事就此定下。

  「還有一事。」劉湛食指點了點桌面,這是他猶豫的小動作。

  「我想自請駐守齊雲山,就是不知道周澶和睿王放不放人,尤其是睿王肯定不會允許我長期不在晉陽。」

  如今燕軍已經瞄上了齊雲山,劉湛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齊雲山上各縣從來沒有做過戰事的準備,這里面要布置的事情太多了。

  還有一點,劉湛在北軍營里受周澶掣肘難以發展勢力,還是在自己地盤更得心應手。

  「離了北軍營離了睿王,你的仕途勢必會受影響,你確定舍得?」宋鳳林仿佛劉湛肚子里的蛔蟲,這話正中劉湛最糾結之處。

  劉湛如今正受睿王寵信,今後哪怕沒有戰功只要無過錯熬個幾年也能憑借睿王的信任升官。

  甚至睿王真能成為太子成為皇帝也少不了劉湛的好處,離開睿王身邊等於離開了權力核心,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搞不好劉湛再也沒有晉升機會。

  劉湛向來殺伐果斷此次卻思考了整整一天才做了取舍,可想而知他的糾結。

  宋鳳林敢調侃他,也是知道劉湛在官場名利和大局面前肯定會選擇後者,他知道劉湛並不是那種追逐官場名利的人。

  「敢笑話我。」劉湛發泄似的低頭咬住宋鳳林圓潤的耳珠子,不管宋鳳林的躲閃把他整個耳朵都舔了個遍。

  最後倒把自己弄得欲火焚身,若不是宋鳳林有傷在身,劉湛才不管是不是在家里先上了再說。

  「別鬧,攸寧在……」

  劉湛擡頭看向炕床方向,玉雪可愛的小孩兒睡得憨實。

  「便宜這小子了,睡了老子的位置。」劉湛哼了一聲。

  「在家里收斂一點。」宋鳳林沒好氣的把他推開。

  劉湛心想他才不介意家里人會不會發現,只是宋鳳林想要瞞著他也只好順著。

  言歸正題。

  宋鳳林又道:「駐守齊雲山只能由周澶主動開口指派你,如此一來睿王也無可奈何,你也不用得罪睿王,只是這里面還需要操作一番。」

  有辦法就行劉湛高興道:「不著急,此事可從長再議。」

  此番劉湛出兵通天關名正言順,又有戰俘在手,捷報傳回北軍營就是大功一件,他趁機多留一些時日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

  「若是決定了要遷移進野松嶺,許多事情都要提前準備。」

  劉湛連連點頭。「都聽你的。」

  第二天劉湛便把遷移天蒼村的事情跟劉學淵宋宜均他們說了,大家都十分讚同。

  劉學逸更是恨不得馬上遷下去。「那日燕兵上山通天關告急你祖母受驚還病了兩天,這里到底是離燕地太近了,能遷下山去自然再好不過。」

  劉家上下知道要遷下山去無不歡喜,就連老太太臉上的笑容都多了起來。

  既然定下來了,宋鳳林第二天便寫了文書在天蒼村發出布告,全村上下無有不從。

  如此一來遷徙下山的事情便提上了日程,這里面瑣碎的事情還多了,幸好還有劉學淵和宋宜均主持。

  宋鳳林早就對野松嶺做好了規劃,居民用地、兵工作坊、衙門、道路等等都有藍圖,如今只要選一處合適的地方重建雲中書院和劉家即可。

  一連幾日劉湛和宋鳳林都在討論這個問題,擬定了雲中書院和劉家的建築樣式格局大小之後,劉湛親自帶人跑了幾趟野松嶺確認具體方位。

  待遷徙下山的事情全部定下來了,劉湛這才率領一千騎兵大搖大擺的押解俘虜回晉陽。

  「讓開讓開!這是遊擊將軍劉湛劉將軍俘虜的燕人,馬上要獻給睿王受降,誰敢攔著耽誤了大事!」

  打頭的士兵趾高氣揚的吆喝驅趕沿途百姓,不住的誇劉湛在這一戰中如何神勇,鬧得是去到哪都被一群百姓圍觀。

  這還是睿王督戰以來第一次俘虜這麼多燕兵。

  活著的俘虜跟戰後數人頭還是有本質區別,活著的俘虜能押送進京舉行受降儀式,宣帝領百官以俘虜祭天告慰先靈。

  宣帝好面子能讓宣帝殺俘祭天這可是大功一件。

  劉湛一行人才進入晉陽地界消息就已經傳到了周澶耳里。

  周澶當場氣得臉色鐵青,劉湛明知道他才是北軍營最高統帥,要獻俘也應該由他獻俘,劉湛竟要越過他去把俘虜交給睿王!

  雖然睿王最終也不能越過周澶,但這未免太落周澶面子。

  周澶氣得在書房里來回踱步,越想越憤怒越想越覺得不能讓劉湛這小子好過,他傳來府里養的幾個謀士商量對策。

  沛公離依舊在大將軍府里當謀士,因他前些日子親近劉湛最近在大將軍府里受盡了臉色。

  本以為劉湛這是不打算替他謀劃了,就在昨夜他收到了宋鳳林的密信。

  宋鳳林要他做的事情很簡單,卻讓沛公離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新面孔的謀士匯聚在周澶書房,因之前趕走過一批,這一批是從中原新招來的謀士,只有沛公離一人算是周澶身邊的老人。

  許是聽說過周澶打罰謀士,這次新招來的謀士顯得小心翼翼,加上劉湛已經是遊擊將軍又是睿王跟前的紅人,他們這些無官身的人哪里敢得罪。

  於是都盡撿一些誰也不得罪的場面話來說,周澶聽罷就更加不耐煩了。

  這時沛公離上前一步。「大將軍,在下有一計。」

  周澶冷凝了一眼沛公離,心里不相信他但是諸多謀士都沒能給出有用的建議,此時聽聽也無妨,周澶點了點頭示意他說。

  「我們北軍營的主力一直駐守晉陽城和給陽關之間形成防線與燕軍斡旋,如今燕軍攻打齊雲山北面,大將軍於情於理都該派兵駐守北面防線。」

  沛公離按照宋鳳林信中的話原封不動的說:「何不趁此良機將劉湛分出北軍留守山上,一來遠離睿王斷了他不該有的心思,二來小懲大誡警示他不該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周澶先是一楞,想明白沛公離話里的深意之後立即哈哈大笑!

  同時那些也明白過來的謀士對沛公離紛紛側目,心道此計陰損之極。

  駐守齊雲山那荒山野嶺之地遠離睿王遠離前線,劉湛的仕途便算到此為止了,只要周澶再打壓一二,劉湛這輩子都別想出頭。

  「公離的心還是在本將軍這里啊。」周澶拍了拍沛公離的肩膀,一掃連日陰郁心情廓然開朗。

  「本將軍麾下正好缺一參事,便讓你去歷練一二吧。」

  沛公離大喜過望連忙叩謝周澶。

  一個得罪透了睿王和劉湛的人,這樣的人除了向著自己的主子別無選擇,這樣的人才可靠。

  周澶的用人準則一向是有把柄在手的人才能用,這類人才聽話。

  宋鳳林一石二鳥之計著實厲害,他雖沒見過周澶卻把周澶的心思都猜透了。

  「傳大將軍軍令!特命劉湛分出北軍自立駐守齊雲山,全權節制北面防線,號齊雲將軍有便宜處事之權,令齊雲將軍即刻返回。」

  傳令的副將趾高氣揚的把文書遞給劉湛,見劉湛震驚又不敢置信的模樣,心里嗤笑面上不顯。

  他高傲道。「齊雲將軍,請現在就把燕兵俘虜交給屬下,屬下自會押送進城交給大將軍處置。」

  一般只有三品以上的將軍才會授予名號,像顏氏被奪了的定國將軍就是三品將軍。

  周澶這是授予劉湛三品將軍的權力卻不給他品階,打一巴掌再塞一甜棗,而這甜棗還硌牙,明升暗降實為羞辱。

  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劉湛氣急敗壞的沖上去一拳將副將揍趴下。「本將軍是睿王的人,要安排也應該由睿王親自安排。」

  副將氣極卻不敢跟劉湛硬碰硬只得梗著脖子道:「難道劉將軍要違抗軍令?」

  劉湛作勢要揍人,張小滿嗷嗚一聲撲上來抱住劉湛的腿悲愴。

  「將軍請息怒!違抗軍令是死罪啊!咱們人微言輕鬥不過大將軍,大將軍到底是睿王親娘舅,咱們算了吧!」

  演技略浮誇。

  副將見狀卻有了底氣,重重一哼。「來人,把俘虜押過來帶走。」

  在副將看來劉湛的仕途已經到此為止了,被大將軍打發到邊陲去守荒山這一輩子永無出頭之日。

  處置劉湛還讓周澶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他在北軍營的威望更高了。

  眾將都不敢表露出半點對他的不恭敬,畢竟這招實在陰損,要是周澶故技重施用在誰的身上,即便是徐牧遠也難以脫身。

  至於睿王的想法?如今還有誰會在乎睿王的想法?

  劉湛率領部下沿路返回進入山陰縣地界時忽然有所感的拉韁停下,他回望晉陽城方向仰天長笑。

  「周澶啊周澶,我怎麼能辜負你送我的這齊雲將軍名號。」劉湛哈哈大笑。「走!」

  這一年是楚宣帝宏治九年,劉湛號齊雲將軍開啟了真正統治岑州六縣的篇章,同時遠離了北疆權力中心。

  經此打擊睿王徹底退讓,周澶成為了北疆的實際控制者。





第64章 新政

  齊雲山上天氣漸涼。

  野松嶺內的建設進行得如火如荼,劉湛正式對野松嶺內的新城命名為蒼雲鎮。

  此時建造中的蒼雲鎮匯聚了岑州各地的能工巧匠,劉府已經有了雛形。

  從搭好的框架可以看到,劉府共八進院落,由劉湛親自繪的布局,格局正是劉湛上一世所熟知的四合院布局。

  劉湛不想在房子上過分鋪張浪費,劉府的建造要求就是簡約,青磚為墻黑瓦為頂不多加墜飾,那些浮誇的雕梁畫柱全部被他否決。

  因此劉府建造得很快,才一個月便已經把墻基框架都搭好了,按這進度大雪封山前能完工。

  「什麼?你要跟我分開住?!」劉湛的大嗓門差點沒把屋頂掀了。

  與劉湛的激烈反應相比,宋鳳林端坐在書桌前依舊不急不忙的批閱文書。

  「我們父子二人總不能一直住在劉家,於情於理都不合適。」宋鳳林寫字的動作不停。

  劉湛啪的按住他筆下的信件。「怎麼不合適!你是我媳婦你不跟我住跟誰住!」

  「別胡說,男子之間如何能成親。」宋鳳林無奈擡頭。

  「只要你願意我說能就能!」劉湛不容置疑道。

  齊雲將軍當然有這個能力,宋鳳林只能溫言寬慰他。

  「這也是我爹的意思,我們父子兩人一直承蒙你們一家照顧,如今大事已定,也是時候離開了,說是離開,我也不過是住到隔壁罷了。」

  「難道我想睡你還要翻墻進去?」劉湛臉色黑如鍋底。

  宋鳳林差點嗆到,這個問題倒真的是個問題。

  劉湛像只被奪食的大獅子氣洶洶的隨時能炸起,旁的都好說,晚上不能抱著媳婦睡,這是萬萬說不通。

  「還有一個原因。」宋鳳林拉了拉劉湛示意他坐下說話。

  書桌旁還有椅子劉湛不坐非要跟他擠在一起,渾身上下都寫滿不爽。

  椅子就這麼大已經坐一人哪能塞得下劉湛這大塊頭,宋鳳林好氣又好笑最終順了劉湛的意坐在他大腿上。

  「我娘來信希望能來北疆一家團聚,其實早在去年我娘就提過要來北疆,當時我跟爹都認為山上條件有限且冬季氣候惡劣怕她和妹妹不適應。」

  宋鳳林眼中有著期盼。「如今遷下山去,我跟爹才松口答應。」

  說起宋鳳林的娘和妹妹,劉湛緊繃的表情才有了一絲松動,他知道宋鳳林一直期盼能一家團聚。

  其實早兩年劉湛就提過派人去接,只是宋鳳林考慮到劉家總歸就這麼大,一家老小這麼多人,母親和妹妹也不一定住得舒心,因此就婉拒了。

  若是宋鳳林的母親和妹妹到北疆團聚,一家四口再住在劉家寄人籬下的確實不妥。

  劉湛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但是要他跟宋鳳林分居絕對不行。

  「你們的房子建在哪里?」劉湛硬邦邦的問

  宋鳳林從書桌上的卷宗里抽出一份攤開,里面是蒼雲鎮的布局圖。

  宋府就建在劉府的東側,兩家確實挨著,就在宋鳳林想著怎麼哄劉湛妥協時,劉湛拿起毛筆刷刷刷改了起來。

  「你們家改到西側,你這個院子要挨著我的院子。」劉湛霸道宣布。

  宋鳳林哭笑不得。「劉府西側是大街,如何能改?」

  劉湛目不斜視的盯著他。「那街不要了,改道!」

  宋鳳林又指著一處。「劉府外圍有下人住的廂房。」

  「西側廂房取消改到後面。」劉湛立即道。

  宋鳳林知道劉湛打的什麼主意,只要兩人的院子挨著就能開個小門自由進出,這確實是個好法子,宋鳳林也知道這已經是劉湛最大的讓步了。

  劉湛不容置疑。「我現在就讓工匠改建,你們家的圖紙也給我,我讓下面的人督造。」

  房子的問題算是定下來了,言歸正傳,兩人繼續分居前的話題。

  「岑州六縣想要發展起來,人口是個大問題。」宋鳳林想要站起來奈何腰間鐵臂紋絲不動。

  劉湛把下巴擱在宋鳳林的肩膀上聽他細細的分析。

  「自從燕軍南下北疆年年征兵,軍戶家庭的壯勞力都上了戰場,家中只有老弱婦孺,耕種軍田已經不易,談何發展富裕。」

  齊雲山上不缺地,只要有人就能開荒,第二年便能征上稅,奈何人口不足。

  「民富方能強國,同理,你治下的岑州六縣也是如此。」宋鳳林眼里有一絲憂愁。

  劉湛放空的眼里深邃無波,他很慶幸自己沒有留在晉陽跟周澶爭鬥,岑州六縣表面看起來欣欣向榮,實則內里問題頗多。

  「還有稅賦的問題,這半年我翻閱了岑州各地記錄在案的稅賦情況,除了朝廷明征的稅項之外,還有各地不同種類的苛捐雜稅。」宋鳳林蹙眉沈聲道。

  「這些額外的稅賦多是地方豪強擔任的濁官為一己之私巧立名目。」

  這些巧立名目的稅賦收入最終流向了豪強們的口袋。

  苛捐雜稅的存在已經是天下共識,歷朝歷代都默許的存在,劉湛和宋鳳林如果要拿苛捐雜稅開刀,恐怕又要樹敵無數。

  但劉湛沒有猶豫多久便拿了主意。

  「苛捐雜稅要免,總不能我們累死累活的經營,那些人卻跟在後面收割老百姓。」劉湛眼中殺氣一閃而過。

  「我的治下不能任由這些蛀蟲為非作歹,早晚都要動這些人,不如快刀斬亂麻,省得日後煩心。」

  大楚的地方官吏有極大的權力,像劉湛身為齊雲將軍又兼岑州尉,這岑州六縣便是他的藩鎮,他在岑州六縣就是這些人的天。

  劉湛的管理無疑是強勢且霸道的,對於豪強來說是噩夢,但是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未來可見的光明。

  稅收一事定下來,宋鳳林又提出下一個問題。

  「從大牢里挑選流犯開荒此計可行,官帽峰上開辟的新村已經有了雛形,我前幾日去看過,沒有一戶人家躲懶都願意做事。」

  劉湛摟緊了懷里的人。「這個好辦,回頭我四處打點,讓別的州府不願意接納的流犯都可以發到我們這。」

  「還不夠,人口是長遠之計。」宋鳳林道。

  劉湛幾乎秒懂宋鳳林的意思,軍戶家庭鰥夫寡婦眾多,還有窮人家的小子娶不上媳婦的多不勝數。

  宋鳳林憂慮的是出生率的問題,生的少了人口自然就越來越少。

  這個好辦劉湛得意道:「明天我就頒布一條政令,本將軍治下禁止單身,所有育齡男女限期婚配,不只是人連母豬母牛都要拉去配種,哪怕一只母雞都要懷孕生蛋。」

  宋鳳林差點笑噴出來,忍了好久才沒有失態。

  「想笑就笑憋啥呢。」劉湛故意掐他腰上的癢癢肉,終於惹得宋鳳林笑倒在他懷里。

  劉湛話雖然說得粗俗卻是十分簡單有效的方法。

  三天之後,岑州六縣公布新政,一是取消地方巧立名目加收的苛捐雜稅,二是婚配令。

  新政一頒布立即在岑州六縣引起了軒然大波。

  要知道地方苛捐雜稅的比重幾乎跟朝廷征稅一樣,這一下子老百姓便少交了一半的稅,馬上就秋收了,在老百姓看來就像天上掉銀子了一樣不真實。

  而新政在地方豪強既得利益者看來無異於晴天霹靂。

  多少地方豪強小族就指望著這點收入維持家族的富貴,一時岑州六縣各地暗流湧動。

  讓劉湛和宋鳳林都意料之外的是,最先站起來反抗的人竟然是章台縣縣令柳如勤。

  他寫了一篇千字文章陳述苛捐雜稅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以及取消後會產生的嚴重後果,此文章一出立即得到各地豪強聲援。

  在劉湛的印象中柳如勤就是個書呆子。

  他不像從前劉湛處置的縣令那樣不得人心,相反柳如勤在大楚百姓的標準里他算得上是好官,辦案也相對公正,而且他在文人里還有些地位。

  像柳如勤這樣的人跳出來反對新政,劉湛便不能再跟從前那樣粗暴對待,否則損害的也是劉湛的名聲。

  此事讓宋鳳林也頗覺頭疼,他可以寫一份文章正面駁斥柳如勤但那沒有多大的意義。

  因為大部分老百姓不識字,而文人士子多為豪強小族的子弟,他們也不會去看駁斥的文章更不會理會。

  硬的不行,軟的不行,那便只能來陰的,劉湛就不信他能沒小辮子。

  數日之後,章台縣傳出了柳如勤愛好畫春宮圖的流言,傳言他書房里有一處暗室,里面珍藏了他多年的畫作,全都是見不得光的春宮圖和淫詞穢曲。

  當天流言就傳到了柳如勤耳里,他當場整個人都懵了。

  這個秘密只有他和幾個侍妾知道,這麼多年沒有走漏半點風聲,怎麼突然在這個關口傳出這樣的流言?

  柳如勤不傻,他慌忙沖進書房打開暗室,卻見暗室里的畫全都空了!

  柳如勤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嘖嘖,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劉湛津津有味的一邊看一邊嫌棄。

  「古人誠不欺我啊,這些花式讓老子也大開眼界,鳳林你看這個,每種姿勢還有注解,我去!這老家夥還男女通吃啊,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劉湛派人去搜柳如勤書房的初衷只是想搜出些什麼便於捏造的詩詞,沒想到竟有如此驚喜。

  「不得不說柳如勤的畫工確實上佳,你看這重點部位的細節,毛發根根分明。」劉湛搖頭晃腦的品評。

  「你要看就看說什麼!」宋鳳林終究是忍不住開口,丹鳳眼都氣圓了,白皙的臉也染上了粉紅。

  劉湛皮癢道:「這不是你不看我只好講解給你聽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宋鳳林咬牙一字一字道:「我,不,想,聽!」

  「好好,不說不說。」劉湛把畫冊扔回箱子里,討好的挨過去問了個討打的問題。

  「鳳林,你啟蒙的時候是自己看書還是有人教你?」

  宋鳳林的臉上又添了兩分霞色,他瞥開眼不看劉湛。

  劉湛笑嘻嘻樓上他肩膀,忍住心里貓爪子在撓似的癢意,湊近了吻他鬢角。「讓我猜猜看,你的啟蒙老師就是我對不對?」

  那眼中的嘚瑟藏都藏不住十分討打。

  宋鳳林多少有些惱羞成怒了。「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宋氏家風嚴謹,滿門下獄那時宋鳳林十五歲還沒定親長輩又怎麼會為他安排啟蒙。

  只是他早慧在書院念書時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不過劉湛說的也沒錯,宋鳳林的啟蒙老師確實是他。

  劉湛知道他臉皮薄也不多逗他,免得把人逗急了晚上不讓上炕。

  「接下來你想怎麼做?」宋鳳林問。

  劉湛有兩個選擇,一是以此威脅柳如勤要他再寫一篇文章支持新政,二是把這些春宮散布出去讓柳如勤身敗名裂。

  「這麼好的佳品不跟大家分享多可惜?」劉湛痞笑。

  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過柳如勤?

  當天柳如勤從章台縣趕來求見,劉湛避而不見,柳如勤去求沛萬善,沛萬善只說了一句話讓他好自為之便閉門送客。

  沛萬善一直跟劉記商行合作早就賺得盆滿缽滿,哪里會看得上苛捐雜稅那點小利,柳如勤這般自尋死路,沛萬善躲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替他求情。

  又十日後,柳如勤的佳作通過劉記商行的覆刻在岑州六縣的各大青樓開始流通。

  這些佳作每一幅都有柳如勤的印章和賦詩,為了不讓柳如勤有狡辯的余地,劉湛命劉成放出部分真跡。

  此事很快在岑州乃至整個北疆引起軒然大波。

  百姓面上都在討伐柳如勤斯文敗類偽君子,私底下都搶瘋了,更有人重金求真跡。

  劉記商行聘請的代筆加班加點趕工,每一批覆刻本出來都立即售罄。

  而此時被劉湛革職查辦的柳如勤已經收拾細軟攜家帶口灰溜溜的離開北疆。

  柳如勤倒台之後,劉湛順便將章台縣上下濁官全部革職。

  再由劉學淵和宋宜均親自考核在雲中書院選了三名秀才前往章台縣任濁官,至於縣令的位置另外再做安排。

  同時一並處置的還有山陽縣縣令,山陽縣縣令乃顏氏外婿,劉湛早就想清理幹凈,正好借著新政的風波一舉掃平。

  整個岑州六縣動蕩了一個月之後歸於平靜,齊雲山終於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秋收,也是在這一天劉湛終於公布麾下職務的升遷。

  武源縣衙門,齊軍軍麾下所有大小兵官齊聚一堂。

  劉湛穿著藏藍色官服坐在主座,宋鳳林穿著月牙白圓領袍坐在劉湛左下首,然後依次是曹壯李小連等兵官按職務排序分次左右。

  劉湛一手杵著刀,一手搭在椅背上,只是尋常姿態卻仿佛有千斤的威壓。

  堂中在座所有人屏氣凝神打從心里的敬畏劉湛,沒有一人有半分不尊。

  在落針可聞的大堂上,劉湛沈聲道:「本次升遷所依據,一是戰功,二是能力,三是實力,官服頂戴印信早就備好了,現在才下發也是收收你們的心。」

  所有人神情嚴肅大氣不敢出。

  「燕軍還在山下虎視眈眈隨時來攻,官職越大只會代表你們身上的責任越大。」劉湛掃視他們,末了冷哼。

  「誰要是升了官便忘乎所以,老子能提你上來就能擼你下去,這身官服多的是人想穿,咱們營里也不缺能人,你們心中有數。」

  一時大家都立即緊繃了神色,無不暗自警告自己,身上一切來之不易。

  劉湛見差不多了朝堂外擡了擡手,立即有親衛端著碼放整齊的官服頂戴印信依次進來。

  宋鳳林打開手中文書逐次宣布。

  「曹壯,李小連,即日起升任六品副將,曹壯領左軍營為左副將,李小連領右軍營為右副將。」

  戰後劉湛重整了軍營,把新並進來的岱州營和岑州營拆分重組,如今稱為左軍營和右軍營。

  兩人按捺住激動的心情上前來叩謝劉湛。

  「感謝劉將軍賞識,感謝宋先生賞識。」曹壯聲音洪亮。

  宋鳳林有些詫異,本想說不用謝自己,劉湛搶了話頭。「嗯,接過你的印信吧。」

  曹壯抖著手接過托盤,看著那件藏青色武官服以及威儀的頂戴心潮澎湃。

  「謝謝大哥,不,感謝劉將軍賞識,感謝宋先生賞識!」李小連也沒有比曹壯好多少,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

  「繼續吧。」劉湛示意。

  余下的人眼里都是緊張和期待。

  宋鳳林繼續道:「韋成貴、姜長林為左軍營校尉,曹鳴、黃午時為右軍營校尉。」

  四人同時出列叩謝劉湛,同時覆刻了曹壯的話也叩謝宋鳳林。

  「通天關一戰,曹鳴表現優異,本將軍很滿意。」劉湛備注道。

  「謝、謝謝頭兒,不,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