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熊的禮物 by 過期仙女

第1章

　　「好無聊啊。」樹蔭下，兩個蹲著的穿著校服的男生不約而同地感嘆道。

　　很明顯，有同樣情緒的不止他們倆。放眼望去，這個號稱環境優美生態健康的景區裡多的是穿著同樣的制服，表情睏倦、甚至拾落葉打發時間的高中生。

　　「這是我參加過最無聊的一次夏令營。」蹲在樹下的其中一個男生慢慢地舔著手裡的冰激凌，「可以找學校退錢嗎？」

　　另外一個人只是語調誇張地回了兩個字：「呵呵。」

　　面對這毫不留情的打擊，提問的男生卻沒有作出反應，只見他定定地朝著一個方向看了一會兒，突然用肩膀撞撞身邊的同伴。

　　莫名被拱了一下的同伴朝他目光的落點望去，頓時瞭然地拖長了聲音：「哦——」

　　「長這麼好看，臉好小！一定是o吧？」率先發現的男生興致勃勃地猜測。

　　「嗯。」同樣身為Alpha，同伴卻遠沒有他那麼興奮，反而一臉嫌棄他少見多怪的樣子：「當然是o啊——那就是柯向燃！」

　　「哈？」只是聽到一個名字，男生就露出了整吞了一整個雞蛋的表情，「是他？」

　　同伴聳聳肩表示肯定。男生不可置信地盯著不遠處那個正在尋找什麼的人影：「他看上去很正常，一點也不傻呀……」

　　「都這麼說。可能天賦都點在臉上了吧，跟明星似的……」同伴想了想，「不過換個角度，如果他不長這麼顯眼，大家壓根都不會注意到他有多差——對這種人來說，也不知道長得漂亮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家裡有錢，長得好看，據說還很努力，起跑線已經提前幾百米了，怎麼可能回回墊底呢？」男生回憶著關於「柯向燃」這個名字的信息，狐疑地問：「傳言都是誇大的吧……」

　　「噓！」同伴迅速地打斷他，急促地提醒道：「他過來了！」

　　只見談論的對象懷裡捧著什麼東西，環視一週之後，疾步朝這個方向走來。

　　兩個剛剛在背後議論人家的男生不太好意思地低頭，餘光瞥見柯向燃快步經過了他們身側，走到了身後的景區小店窗口。

　　「您好，請問是這裡收包裹嗎？」他的聲音清冽，發音清晰利落，「我想寄個東西去帝都。」

　　窗裡的人應了一聲，伸手把東西接了進去，按照顧客的要求錄入了收件地址，然後告訴他：「14，只收現金。」

　　「好的。」柯向燃答道，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20元面值的聯邦幣，然後想了想，又掏出了一張一元，把它們一起遞給了老闆。

　　「啊？」收到21元紙幣的便利店老闆露出了明顯的困惑神色。

　　在旁邊偷偷觀察的兩個男生對視了一眼，同樣一頭霧水。

　　「給您20需要找我6元，多給1元，您就只用找整的5塊了。」柯向燃理所當然地說。

　　便利店老闆有點迷糊了：「哦……啊？」

　　旁邊的兩個男生：「……」

　　「……等等，不對。」柯以燃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抓過放在櫃檯的一元紙幣，迅速地塞回口袋：「不好意思搞錯了。當我沒說！」

　　險些被繞進去的便利店老闆邊笑邊低頭去找零錢，柯向燃尷尬地站在窗口，回頭四下看了看。

　　兩個全程豎著耳朵聽的男生立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等他回頭之後，其中一人才低聲感嘆：「百聞不如一見，原來都是真的……」

　　「這是要送給什麼人的禮物嗎？」笑眯眯的大叔店長拿來了包裝盒，問柯向燃：「你不寫點留言什麼的？」

　　柯向燃猶豫了幾秒，接過了遞到面前的紙筆。

　　「桑老師您好，這是我在落霞景區給您選的禮物，店家說這種形狀的玉石能給人帶來好運。這一年來非常感謝您的悉心教導，希望您在帝都的新工作一切順利。學生柯向燃。」

　　桑宛宛一字一句地讀完了這封簡單的信，抬眼去看辦公桌後面的人。

　　那是一個相貌非常出眾的Alpha。他很年輕，不過20歲，光從外表看起來，就跟桑宛宛之前帶的那些高中生差不多。但是奇妙的是，年齡確實讓他看起來少了一分成熟，但是氣質卻巧妙地填上了一分穩重，讓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和普通的年輕人有著天壤之別。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溫昔，聯邦現任國務卿的三個兒子之一，也是公認最天才的一個，傳聞此人初中休學成立了自己的科研工作室，提出針對那幾年令人聞之色變的入侵病毒解決方案，隨即考了個高中混滿了出勤天數後以當年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帝大，兩年時間修完了醫學和化學方面的雙學位，不到20歲便申請畢業成功。

　　他的畢業也不過是兩個月之前的事——就在桑宛宛告訴柯向燃自己要離開W市，回帝都工作的時候。

　　哪怕是現在，桑宛宛都不太能相信，派人跟自己談好去W市任職一年，並付費請她暗中給名叫柯向燃的同學補課的真正的老闆，居然是面前這個過於年輕的……應屆畢業生。

　　「他非常尊敬您。」名叫溫昔的應屆畢業生放下手裡的資料，簡單總結道。

　　桑宛宛拿不準他的意思，謹慎地回答：「是的。燃燃……柯向燃是一個懂得感恩的孩子。」

　　「嗯。」溫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垂下眼簾對著桌面上那疊文件陷入沉思。

　　他身穿簡單的襯衫和白大褂，不說話的樣子看起來沉默且具有精英氣場，讓人不敢唐突打擾。

　　桑宛宛屏息了一會兒，心底的擔憂終究還是佔了上風，她鼓起勇氣確認道：「溫……教授，您確定要親自去輔導柯向燃同學嗎？」

　　「您是長輩，直接叫我的名字。」溫昔將目光重新移到她的臉上，平靜地回答，「我的所有研究成果都以工作室的名義發出，本人並沒有什麼名氣，不用擔心引起麻煩……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我準備了這個。」

　　他打開手邊第一個抽屜，取出了一副眼鏡戴上，特製的眼鏡瞬間微妙地改變了他的容貌，具體說是哪裡變了也很難描述出來，總而言之現在他看起來……普通多了。

　　桑宛宛一瞬間驚了一下，有點失禮地盯了好幾秒才移開目光：「那您的實驗室那邊……？」

　　「我兩個月前已經在W市買下了新的場地，現在已經裝修完畢了。」溫昔說完，停了一下，見桑宛宛沒有繼續提問的意思，才接著講話：「您可以繼續說明柯向燃同學的情況嗎？」

　　他是認真的。桑宛宛清楚地認識到，因此心裡萌發出一絲不可思議。

　　根據她一年來對柯向燃的瞭解，對方應該是不認識溫昔這種人物的。那麼溫昔為什麼花三年時間從帝都挖優秀老師過去幫一個陌生人？甚至在三個人都失敗之後，不惜自己屈尊降貴親身上陣？

　　要說那孩子身上有什麼非常特別的地方，應該就是那不常見的顏值了。但是眼前的溫昔怎麼看都不是耽於美色的那種人，何況即便是貪圖美色，帝都也有數不清的漂亮Omega啊。

　　桑宛宛思來想去，找不到溫昔幫柯向燃的理由，同時也找不到害他的理由，只好先把擔心放到一邊，開始按要求匯報：「那孩子心思非常敏感不好接近，防備心很強，我花了半個學期才慢慢取得了他的信任，說服他接受我的幫助。」

　　溫昔專注地聽著，手裡快速地做著筆記。

　　見他這麼用心，桑宛宛開始更認真地思考，繼續說：

　　「他排斥同齡人，沒有朋友，甚至拒絕安排同桌，寧願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你和他年齡相近，可能得更耐心一點。」

　　「他目前的目標是全科及格，但是除了語言學和文學能夠勉強達標之外，其他的學科，尤其是理科，總是沒有起色。」

　　「據我所知，他常年訂購遠程家教課程，但是並不信任他們，寧願聽完課之後自己查資料消化，或者第二天過來問我，也不願意詢問家教相關的內容……」講到這裡，桑宛宛又強調了一遍：

　　「他真的是一個很難打開心扉的孩子，需要很多的耐心和真誠才可以打動。」

　　一直保持沉默的溫昔這時開口問道：「具體要先怎麼做？」

　　桑宛宛想了想，回答說：「燃燃非常討厭高高在上的人，所以一開始的話，我建議您儘量放低一點，平等地看他，他會容易接受一點。」

　　「好的。」溫昔點點頭示意自己懂了，接著詢問道：「他身高多少？」

　　「啊？」桑宛宛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努力配合著估算了一下：「不太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吧。」

　　「明白了。」溫昔認真地記筆記，頭也不抬地說：「所以我大概多低會比較好？」

　　「什麼……」桑宛宛一時有點混亂，「什麼意思？」

　　溫昔抬起頭，眼神依舊沉靜且認真，他嚴肅地請教：「坐著跟他講話可以嗎？」

　　「……」

　　桑宛宛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貌似精英的年輕人，心裡的敬畏如同受熱後的可擦筆字跡，一點點消失殆盡。

　　「不，是我多慮了。您還是好好站著吧。」

　　身上的壓力霎時輕了不少，她忍住想要笑場的衝動，終於問出了那個困擾了很久不敢開口的問題：

　　「溫昔教授，方便問一下您為什麼對柯向燃的學習這麼上心嗎？你們應該是不認識對方的吧。」

　　沒有意識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形象又一次從「精英」變成了「怪人」，溫昔的態度一成不變，非常自然坦誠地回答說：

　　「三年前在帝都遊樂場，我因為特殊原因在許願樹旁邊工作了一天。那天過來找我的人不多，他就是其中一個。」

　　「那之後整整一年，我盡力陸陸續續實現了所有的願望，最後只剩下他沒有達成。」

　　「答應的事情做不到，讓我無法安心。」

　　——「我想把遲到的禮物早點送到他手上。」

　　作者有話說：

　　注意：架空星球設定，非地球，但是不時髦，前期慢熱日常的十萬字小短篇。

　　故事時間大概在室友開篇的前一年半，正常使用紙質書的普遍科技水平。

　　柯向燃同學的糗事取材於真實的生活經歷。溫昔同學並不是語文不過關，而是從沒收到過「高姿態」的評價，故用排除法理解成了字面上的意思。

　　不喜歡請直接棄文，不必費事留言。

　　作者有自己成長調整的節奏，不接受寫作指導，謝謝！





第2章

　　交代工作，通知家人，結束洽談。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溫昔乘上懸浮車，於開學報到當天抵達了目的地——W市第一高級中學。

　　W市離帝都距離不算近。途中的兩個小時溫昔沒有閒著，他深思熟慮，根據這幾天瞭解到的信息和收集的數據，制定了一個非常詳細的輔導方案，在方案的最下方，他備註道：

　　「計劃三個月內完成。」

　　這個時間的預判，並不是出於自負。

　　和專注於教育本身，可能更傾向於打好基礎，幫助柯向燃良性成長的前三位帝都名師不同，溫昔的目標簡單直接：讓柯向燃全科及格就好。

　　——變優秀可能是一條崎嶇的山道，但如果只是想拿一次及格分的話，道路會相對寬敞平坦很多。溫昔作為一個教育的外行，正是出於這樣的考量，才決心花費自己寶貴的時間，親自來完成這個困擾了他三年的任務。

　　懸浮車在目標學校的附近車站停靠，溫昔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手提箱下車。

　　車門外，新鮮空氣伴隨著喧鬧的世界撲面而來。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溫昔一眼就發現了幾名穿著資料中制服的學生，他們神采飛揚，手裡都帶著一份全新的資料夾，顯然剛剛完成學校的新學年註冊。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下午五點二十五分，今天的報到時間即將結束。

　　和校長約的見面時間是六點。溫昔略微思索，決定先熟悉一下環境，於是邁步朝校門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路口拐了一個彎，只在圖片中見過的學校就隔著金屬柵欄展現在了眼前。

　　跟資料中說的一樣，這個本地最有名的學校面積不大，放眼望去只有一棟大U型的教學樓，主幹道隔開的兩個運動場，和邊上一排樣式低調的多功能建築。

　　與乏善可陳的設計截然相反的，是令人咂舌的綠植數量。主幹道旁花樹貝聯珠貫，教學樓頂鬱鬱蔥蔥，各色盆栽遍佈窗檯……甚至圍牆邊都專門開闢了環繞式的花壇，茂密的各式鮮花一路延伸，將整個學校擁簇其中，靠近溫昔的這一邊，擠擠挨挨的花朵們甚至探出了柵欄，僅僅在大門留下一個缺口。

　　時值換季，幾名園丁打扮的人，正將接近凋零的花卉一盆盆挑出來裝車，換成蓬勃明媚的新顏。

　　溫昔對近在咫尺的鮮花柵欄視若無睹，用探究的眼光快速掃了一遍學校的全貌後，他快步來到了大門口。

　　幾個穿著學校制服的大孩子們正堵在門口，搭著肩膀挽著手臂進行新學期的紀念合影。溫昔停下腳步，耐心地等到他們拍好，在眼前推推搡搡地離開，讓出了大敞的校門，才……他往前踏出一步，又重新停下了。

　　那些有說有笑的學生們散開之後，有一個人從大門背後走了出來。

　　暖橙色的黃昏光線讓那人的頭髮呈現出了蜜糖的光澤，純黑色的耳機襯得他皮膚冷白如同瓷器。迎面而來的人沒有絲毫表情，微低著頭經過溫昔面前，帶起一絲涼涼的微風。

　　溫昔站在原地，不太確定地看向那個背影，好在他走到路邊就停下不動了。

　　是紅燈。

　　這個距離的話……溫昔試著悄悄地後退了兩步，而那人正巧抬頭去看馬路斜對面的倒計時。

　　清晰的側臉映入溫昔眼簾的瞬間，他在腦海裡迅速對比了幾張圖片，終於確定——那就是柯向燃。

　　在任務正式開始之前就遇到了目標本人，是他之前沒有預料到的。眼看著紅燈的倒計時就要接近尾聲，溫昔緊急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先嘗試接近一下目標，比對信息以確定情報準確度，並儘可能地建立好感基礎。

　　綠燈亮了，擁擠的人潮往馬路對面湧去。

　　柯向燃帶著耳機，無知無覺地走在前面，溫昔落後七八步距離，靜悄悄地跟著。

　　據桑老師提供的信息，柯向燃的家離學校不遠，因此他一般都步行回去。

　　現在的時間是五點三十分，今天的報到時間剛剛結束，所以他現在大概率是準備回家。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次行動很可能變得毫無意義。分析到這裡，溫昔開始考慮，用什麼方式能跟對方說上幾句話。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來來往往，為溫昔提供了極佳的掩護。

　　柯向燃始終維持著同樣的步速，只是，在路過某個超市的時候，他忽然放慢腳步，轉身進去了。

　　購物？也好，瞭解目標對象的喜好也是重要的一環。溫昔想著，不遠不近地跟了過去。

　　柯向燃在超市的貨架中間穿梭，左挑挑右揀揀，卻全都提不起興趣似的放回原位。幾分鐘後，他一無所獲地從進來的門出去，又開始繼續往前走。

　　……不買東西，卻會浪費時間去看。溫昔的腦內下載了一條全新的情報信息。

　　沒想到這並不是結束。接下來，柯向燃呈現出了更多在前任老師們的情報資料中從未出現過、令溫昔非常費解的行動模式。

　　明明好好地走著路，他有時會突然腳步一停，扭頭看看路邊的店面，或者抬頭望望天上閃過的飛行器；明明離資料中家的位置已經不遠了，他卻非要繞一個彎，走過公園邊、商業街、甚至菜市場。

　　資料說他沒有朋友。溫昔邊走邊分析，是打算通過散步消磨時間嗎？還是跟家人有什麼矛盾，暫時不想回去呢？

　　不過拖長了時間也有利於他好好考慮。溫昔又跟著柯向燃繞到了另一條主幹道上，盯著十幾米外的身影，他加快了腳步，決定在下一個路口上前搭話。

　　出乎意料地，柯向燃也幾乎同時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路口的拐角。

　　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溫昔擔心跟丟了，想也不想地疾步走到路口，轉彎——

　　「不許動！」

　　迎接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聲警告，和好幾個黑洞洞的……麻醉槍口。

　　「？」瞬間被防暴機器人包圍的溫昔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包圍圈的外面，被Alpha警官護在身後的柯以燃扯下耳機，氣勢洶洶地大聲告狀：

　　「就是這個人！——警察叔叔！就是他尾隨我！」

　　——「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他的安全意識比我想像中強很多。」

　　校長辦公室裡，溫昔喝了一口茶水，平靜地陳述。

　　坐在辦公室裡等待貴賓降臨，卻意外等到了警察的電話，不得不拿身份ID去做擔保，親自把人領出來的校長笑眯眯地說：「柯向燃同學雖然留級了兩年導致現在還在讀高二，但確確實實已經年滿十八，是個成年人了嘛。」

　　被成年人警戒的「可疑分子」本人讚同地點點頭，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請問柯向燃是怎麼考上這個學校的？」

　　「沒有考呀。」兩鬢斑花但頭髮還很濃密的校長，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用談論天氣的語氣輕飄飄地說：「他父親給學校捐了兩棟樓。」

　　……原來可以這樣。溫昔心裡的疑惑煙消云散，轉而問起今天過來的正事。

　　提到這個，校長不緊不慢地從抽屜裡拿出一沓紙質資料，推到了溫昔面前：「這是我們學校實習老師的工作內容和要求，你看看吧。」

　　「……」溫昔翻了兩頁，伸手感受了一下那疊資料的厚度，無聲地看向校長。

　　「不多的。」校長解釋說，「除了簡單的輔助班主任工作之外，就只剩一些教案書寫、磨課教研、聽課交流的工作了……哦，偶爾組織一下班級活動，也就一個月一次吧。」

　　「我只打算給柯向燃一個人輔導。」溫昔強調。

　　「不行哦。」校長依然笑著，語氣卻毫無回轉餘地，「如果不跟普通的實習老師一樣工作的話，不僅那孩子不會相信你，其他人也會懷疑的。」

　　這確實也是個問題。溫昔回憶起資料中對柯向燃「防備心強」的描述，不禁覺得有點棘手。

　　但是當老師的時間實在是太不自由了。溫昔飛快地思考著其他可行的辦法，腦子裡忽然浮現出和柯向燃打照面之前，在校門口遇見的那群新生，他瞬間眼前一亮。

　　「劉校長，」溫昔斟酌著開口，「新學期有新生加入是很正常的事吧？」

　　「……」校長慢慢品出他的意思，驚訝了一秒，隨即眼角的笑紋又加深了。

　　「說好的推薦名額我會考慮。」溫昔心意已決，盯著校長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把我變成今年的轉學生。」

　　就這樣，開學第一天，高二（七）班的講台上，迎來了一名帶著黑框眼鏡的轉學生。他表情平淡，任由身邊的班主任磕磕絆絆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因為身高原因被「無可奈何地」安排到了最後一排的座位。

　　在其他人好奇的眼神中，溫昔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扭頭看向身邊僅僅隔著一個空位的……任務目標。

　　柯向燃一動不動地垂著頭寫著什麼，彷彿對身邊坐下了一個人這件事毫無察覺。

　　溫昔伸手扶了一下鏡框，確定不會被認出是之前的「跟蹤狂」，才試著開始打招呼：

　　「你——」

　　「啪嗒！」——他才剛剛發出一個音節，那個擁有恬靜側臉的Omega就毫無預兆地扔下了筆。柯向燃不耐地起身，動作粗暴地把桌子椅子用力拖開了半米才重新坐下，自始至終沒有看溫昔一眼。

　　親眼見證間隔從一個空位變成兩個空位，溫昔人生第一次對說話這件事產生了小小的心理陰影。

　　不過，放棄「老師」，選擇「同學」這一角色，在獲得更多有效時間的同時，自然也面臨失去禮遇的劣勢。他很快地調整了心態，在台上老師昂揚頓挫的講課聲中重新開口：

　　「你好，我是溫昔。」

　　「……」柯向燃充耳不聞，繼續做著自己的事。

　　溫昔知道他聽得見，也就沒有提高音量：「你的名字叫柯向燃，對嗎？」

　　被叫到了名字的柯向燃終於有了點反應，只見他停下手裡的筆，本該顯得無辜的下垂眼相當不友善地斜睨過來，頗具威脅意味地回應了三個字：

　　「別，煩，我。」

　　……沒事，早有心理準備。溫昔默默地著安慰自己，堅持和那個渾身散發著不愉快的人對視，勉強搜腸刮肚繼續開口：

　　「你長得很好看。」

　　——昨晚研究的社交技巧提到，誇讚對方的穿著外貌是取得好感的便捷方法，不知道會有用嗎？溫昔說完，期待地觀察著實驗對象的反應。

　　只見面前的Omega聽了這句話之後，眼神果然產生了變化，並慢慢地坐直了。

　　看來有用！溫昔大受鼓舞，打算再接再厲。然而，在他下一句讚揚的話想好之前，卻猝不及防聽到了一聲冷笑。

　　「……？」

　　溫昔疑惑地看著柯向燃從書桌裡摸出一個黑色的口罩，提到兩人之間刻意重重的甩了一下，然後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戴上了。

　　作者有話說：

　　柯向燃：日常警戒.jpg





第3章

　　「任務第二天，無進展。柯向燃今天也戴著口罩上課。」

　　「任務第三天，無進展。老師發現柯向燃其實沒有生病，批評了他。」

　　「任務第四天，無進展。柯向燃摘下了口罩，但仍然拒絕和我交談。」

　　「任務第五天，無進展。柯向燃今天非常煩躁，一度把桌子挪到了最遠，在老師的要求下才不情不願地搬回，但是在桌邊豎起了一堵書牆。」

　　……

　　「任務第十三天……」自習課上，溫昔翻開本子寫下這幾個字，扭頭去看旁邊那一堵嚴嚴實實的書牆。

　　「柯向燃。」他唸著躲在書牆後的人的名字，問他：「今天老師講的你都明白了嗎？」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溫昔回頭，提筆繼續寫下三個字：「無進展。」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溫昔認真地反省。又一個週末來臨的時候，他決定打擾一下桑宛宛。

　　「——每天都問同樣的話也太可怕的吧。」桑宛宛哭笑不得，對這個傳說中的天才又有了全新的認識。但是以同學的身份出發確實是全新的挑戰……她不太有把握地建議道，「不要逼得太緊了，給他一點時間吧。這樣，接下來你先不要和他說話，這個月的考試考好一點，讓他主動注意到你。」

　　溫昔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接下來一週真的沒有再打擾柯向燃，然後認認真真地考了個滿分。

　　老師在台上報模擬考分數的時候，柯向燃第一次主動從書牆邊上探出了頭，有點意外地看了看轉學生。

　　沒想到這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傻大個，居然這麼厲害的。他不太有禮貌地想。

　　溫昔自然不可能錯過這歷史性的一刻。毫不誇張地說，用餘光發現柯向燃偷瞄自己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經看到了任務完成，凱旋回帝都的畫面。

　　久旱逢甘霖般，一個月以來第一次突如其來的進展實在讓人欣慰。溫昔上台去領回試卷，一邊等待柯向燃的試卷發放，一邊心裡盤算著，這次也許可以成功？

　　「柯向燃。」終於，老師叫出了這個名字。

　　身邊的人慢吞吞地起身，走向講台。溫昔緊盯著他，意圖從表情變化看出試卷的情況。

　　他過於專注，以至於沒有注意到，全班同學此刻都停下了動作。

　　被矚目的柯向燃走上講台，接過試卷掃了一眼，隨後面無表情地疊起來，轉身回座，隨手夾進書裡。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乾脆了，什麼也沒看到的溫昔有點失望地收回視線，卻正巧看到前面有好幾個人剛好回過頭去，開始交頭接耳說些什麼。他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一絲微妙，下意識地又看向身邊的柯向燃，卻見這人的神態一如既往，正一本一本地把書牆拆掉。

　　看來真的有可能成功！溫昔立刻選擇遺忘掉剛剛的微妙氛圍，重新開始思考正事。

　　台上的老師此時開口，讓大家放學之前自行完成試卷的訂正。溫昔趁機試探地低聲詢問：

　　「你需要幫忙嗎？」

　　一禮拜沒有被這麼煩了。柯向燃正在整理書本的手停了一下，回答的態度變好了點，但是依然是一句：「不需要，謝謝。」

　　溫昔提醒他說：「放學之前要交訂正。」

　　「我會查書的。」柯向燃沒有看他，收拾好了最後一本書，兩人之間的「牆」徹底消失了。

　　「我教你效率會更高。」溫昔毛遂自薦。

　　柯向燃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我說不用了。」

　　「可是……」溫昔還欲爭取，下課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下一節是體能課，一時整個教室都是收拾書本說笑離開的聲音。

　　柯向燃起身，迅速把運動服外套的拉鏈拉到了最上面，唯恐還被糾纏般快步繞過溫昔，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後門。

　　孤零零一個人被剩在教室的溫昔，有些失望地收回望向教室門的目光，重新投向柯向燃的座位。

　　柯向燃的椅子沒有放好，歪歪斜斜地亂擺著，表明了主人離開的迫不及待。桌洞裡滿滿噹噹塞的都是書本，常用的教材放在桌角，因為剛剛整理過，顯得非常整齊。

　　只有一本書特立獨行地擺在桌面正中間，挨著柯向燃的玻璃水杯——就是剛剛上課用的那一本。溫昔掃了一眼那本數學書，起身準備去上課。

　　然而……當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停下了。

　　溫昔慢慢地轉身，有點猶豫地看著那本微微隆起的教科書。

　　他想起來，柯向燃的試卷就夾在這本書裡面。

　　通過資料，他其實早已擁有柯向燃以往的考試成績記錄，但是由於之前覺得沒有必要，加上一直很忙，溫昔還沒有看過柯向燃的試卷。老師們的試卷分析雖然非常專業，但是那些歸納總結畢竟是別人的東西，利用起來多少有些缺乏實感。

　　上課鈴響起。溫昔站在原地沒動，等到刺耳的鈴聲徹底消失，身後走廊上不再有任何聲音，才下定決定，走向了柯向燃的書桌。

　　那本教科書安安靜靜地躺在桌面上，書頁之間的縫隙散發著無聲的誘惑。溫昔回頭確認了一眼，終於伸出手，沿著那條縫隙把書打開了。

　　果然，被疊成方塊的試卷就夾在裡面。

　　溫昔取走試卷，然而拿在手裡正準備打開，卻突然有些猶豫了。

　　他想起柯向燃上講台接過試卷快速疊起來的動作，和其他人一雙雙掩飾不住的好奇眼睛。雖然說不出心裡的感覺，但是手裡的東西卻變得沉重。

　　要不……他想道，等柯向燃願意的時候，自己來給他看吧。雖然不知還要花多長時間，但在那之前，舊的分析也可以幫得上忙。

　　至於這份試卷，溫昔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裡的紙頁，心想，哪怕他可能不會知道，也先不看了吧。因為現在的他肯定不喜歡——

　　「你在幹什麼。」一道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正在把試卷往回放到書裡，還沒來得及鬆手的溫昔下意識回頭，正對上門口，柯向燃寒冰遍佈的臉。

　　「不是……」溫昔僵住了，正思考該怎麼解釋，柯向燃便怒氣衝衝地走過來，一把奪走了試卷，吼道：「你拿我卷子幹什麼！」

　　「你別激動，」溫昔試圖解釋，「我只是想看看，而且……」而且已經後悔，準備收手了。

　　「有什麼好看的？！」柯向燃打斷他，眼裡的怒火越燒越旺，「看我考得有多爛對吧？看別人做的差就那麼開心嗎？」

　　溫昔被他的氣勢逼得後退了一步，剛想開口又被吼了回來。

　　「是不是覺得很神奇啊？」柯向燃眼睛發紅，自下而上地盯著溫昔，「『世界上居然有這種題都不會的人』？」他將手裡捏皺的試卷當著溫昔的面胡亂地打開，同時咬牙切齒地說：「想看就看個夠吧！我現在就給你看！要不要拍照發給你的朋友一起笑啊！」

　　溫昔愣了。隨即空氣中出現一聲刺耳的撕裂聲——是柯向燃氣得手抖沒輕重，直接把試卷撕成了兩半。

　　刺啦的撕裂聲彷彿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柯向燃喘了兩下，突然將手裡的試卷撕成了碎片！

　　「拿去拿去拿去拿去拿去！」他把試卷得七零八落，一股腦灑向空中，在飛揚的紙屑中猶嫌不足，伸手抓過自己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朝牆角砸去——「我告訴你，我不怕！」

　　一聲尖利的碎裂聲之後，整個教室都陷入了沉默，一片寂靜中，只能聽到柯向燃激動的呼吸聲。

　　「……」溫昔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只能乾巴巴地說道：「我真的只是想幫你，你想要及格的對不對？」

　　「我想怎麼樣不用你管，走開！」

　　柯向燃體能課開場跑了一千五百米，發現水杯沒帶才回教室。本就已經有點累了，加上發火氣得頭昏，一時有點站不住了，扶著桌子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嘴裡還在惡狠狠地說：「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

　　溫昔心一梗，右腳後移半步，慢慢地蹲了下去。

　　「你幹嘛？！」看到高個子Alpha突然在自己面前蹲下，柯向燃反射性地往後縮，警惕地質問。

　　「……」被討厭的溫昔此時大受打擊，也沒心情多想，無精打采地實話實說，「你一直仰著頭，對頸椎不好……」

　　「？！！！」覺得自己身高被嘲笑了的柯向燃更加生氣了，他忍不住想跺腳洩憤，不料右腳才剛剛抬起，就動不了了。

　　——溫昔伸手抓住了他懸起的腳踝。

　　「你！」Alpha和Omega的天生差距是非常明顯的。柯向燃驚疑不定，試圖掙脫卻動彈不得，心頭不由得浮現一絲丟臉的驚懼。

　　「我真的沒有惡意。」單手箍住他腳踝的溫昔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動作和台詞之間的矛盾，認真地仰視著柯向燃的臉，「我不知道你以前遇到過什麼樣的人，但是請相信，我跟他們絕對不一樣，我不會嘲笑你，也不會傷害你。這每一個字都是真心實意的。」

　　柯向燃盯著他的眼睛，一瞬間有點失神。但他很快移開了視線，色厲內荏地小聲命令：「……鬆開。」

　　「哦，不好意思。」溫昔反應過來，答應著，卻沒有立刻照做，而是伸出空閒的那隻手，先從柯向燃的腳下捻起一塊小小的碎玻璃。

　　「……」柯向燃有點發怔，連溫昔鬆手了都沒發現，右腳丟臉地在空中多懸了兩秒。

　　「怎麼樣？」溫昔用近乎半跪的姿勢蹲在柯向燃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我可以幫你嗎？」

　　明明是個面目模糊的怪人，但這個氣氛……柯向燃分神想著，眨眨眼回答：

　　「不可以。」

　　「為什麼？」溫昔大感迷惑。

　　「因為我不相信你。」柯向燃告訴他，「你看起來有點像我之前碰見的跟蹤狂。」

　　作者有話說：

　　出現了，我微妙的蘇點





第4章

　　溫昔出於心虛，接下來半天沒敢再跟柯向燃搭話。

　　然而從柯向燃的角度看來，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他覺得是自己說同學長得像跟蹤狂，惹人家生氣了。

　　最後一節課，在寫新一天的進展記錄時，一個小紙團突然掉到溫昔的筆尖旁。愚蠢的高材生根本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當成垃圾直接把它撥到一邊。

　　不想沒過多久，又飛來另一個。溫昔放下剛剛寫好日期的筆，疑惑地往紙團飛來的方向看去——

　　柯向燃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對一個心裡有鬼的人來說，這一幕著實令人心驚肉跳。溫昔僵硬地拆開紙團，發現這是剛剛被撕碎的試卷的一部分。怪不得去拿東西清掃碎玻璃的時候紙團都消失了，原來都在主人手裡。

　　用不亞於無護具進行試劑反應實驗般的勇氣，溫昔展開了皺巴巴的試卷一角，緊接著幾個字映入他的眼簾：

　　「我不該說你像跟蹤狂，對不起。」

　　緊張的神經一瞬間鬆弛下來，充斥著溫昔腦海的變成了無數的問號。他扭頭去看柯向燃，對方在確認自己已經看到了紙條上的內容之後，又重新恢復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溫昔有點明白了。

　　——柯向燃雖然還在生氣，但是一碼歸一碼，他為溫昔偷看他試卷的事情惱火，但是不代表自己說溫昔像跟蹤狂就可以一筆勾銷，所以他選擇道歉。

　　這個和溫昔截然不同的人，竟在這方面有著和他相似的……一目瞭然的原則。

　　發現了這一點，溫昔心裡輕鬆了許多，他活學活用，迅速寫了一個道歉紙團，輕輕地扔到柯向燃桌上。

　　柯向燃停下手裡的筆。在溫昔期待的凝視中，他用筆頭丈量了一下角度……將那個紙團「啪」地一下打飛。

　　空中劃過一個弧線，紙團在斜後方的牆壁上輕巧地撞了一下，隨後精準地跌進下方的垃圾桶。

　　……原來還有「看了紙條就表示接受道歉」的設定麼？溫昔看著柯向燃因為打飛紙團成功而略顯得意的側臉，內心五味陳雜。

　　那天柯向燃花了很長時間重新寫了一份試卷，終究沒有接受溫昔的幫忙。

　　當晚回家之後，溫昔又一次主動聯繫了桑老師。

　　「霸凌？……這我倒沒有聽說過。」桑宛宛聽了溫昔的描述後有點吃驚，「他從不跟我提自己的私事，但是據我瞭解，至少這三年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的。」

　　「——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她若有所思地回憶道，「最開始帶他們班時，他總是一個人拖到最後交作業，交完磨磨蹭蹭不肯走，還一度要求我快點改完給他帶回家，問理由也不肯說……現在想來，他似乎是害怕自己的作業留在別人手上。」

　　那麼應該是初中甚至更早之前發生過某些事吧。得知目前這個班上不存在他擔心的現象，溫昔還是有點在意其他人看柯向燃的目光。

　　「你說這個呀。」桑宛宛笑了，「這個班的孩子都挺乖的，倒不用擔心那麼多。至於大家為什麼那麼關注柯向燃……一方面是他實在有點出名，另一方面，不過是青春期的小心思罷啦。」

　　「『青春期的小心思』。」溫昔重複了一遍，「具體是指什麼？」

　　「呃……」桑宛宛作為一個理科老師，想不到自己還有要解釋朦朧概念的一天，她不太確定地回答：「欣賞美的天性……？」

　　「明白了，謝謝。」溫昔垂眼想了想，算是認可了這個解釋。

　　第二天，溫昔悄悄地打量了柯向燃好一會兒，直到對方莫名其妙地看過來，才悄悄拿出終端，給桑老師留言：

　　「感謝您昨天的解釋，我明白什麼叫做『青春期的小心思』了。」

　　剛剛上完一節課，正在辦公室喝水潤喉的桑宛宛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她緊張地打字回覆：

　　「什麼意思？怎麼回事？你對他做什麼了？」

　　然而直到她下班，這條消息都沒有得到回覆。

　　溫昔很忙。

　　給桑老師的消息剛剛顯示發送，來自於帝都實驗室那邊的消息便接二連三地到來，某位學徒的數據錄入出點問題，又弄丟了原始文件，導致整個項目陷入僵局，他不得不立刻選擇請假離開。

　　在W市的小實驗室忙了一下午，他終於成功地找出了數據中的差錯，將標註好的備份發給了助手的時候，他順便告訴對方學徒可以換一個了。

　　和學術打交道雖然偶爾也很麻煩，但總體而言還是輕鬆愉快的。以至於鎖上實驗室大門的瞬間，溫昔難得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又是零進展的一天。

　　從實驗室走回住處的路上，溫昔一如既往隨便找了家快餐店，打算解決晚飯。快餐店的晚餐當然並不美味，但溫昔對吃這種事情從來沒什麼講究，如果不是從前答應了父母好好吃飯，壓縮的營養液他都可以喝一輩子。

　　坐在窗邊等飯的時候，溫昔意外地看見了他今天煩惱的源頭。

　　隔著玻璃的馬路對面，柯向燃正捧著一本書邊走邊看，他表情平淡步速穩定，彷彿並沒有被幾個搭著或揣著外校校服、看起來有點猥瑣的不良少年們糾纏。

　　「不去。」柯向燃冷淡地回答。

　　「別這麼快拒絕嘛。」不良少年一號跑到前面去，倒退著走路，「會很好玩的。」

　　柯向燃眼也不抬：「上次爽約的可是你們。」

　　「我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會有穿制服的嘛。」不良二號委屈道，「剛到就被拎走了……」

　　「那怎麼這幾天就放出來了？」柯向燃問。

　　不良三號「嘿嘿」一笑：「只是喝酒又沒幹別的，而且我們都沒成年呀。」

　　「哦。」柯向燃壓低聲音罵道：「小屁孩。」

　　「什麼？」小屁孩們沒有聽清。

　　「我說是我報的警。」柯向燃提高了音量。

　　「哈哈哈哈！」不良們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哈哈大笑，連連擺手：「你怎麼會報警呢？」

　　柯向燃翻了個白眼，正準備告訴他們這就是事實，面前正在倒退的不良一號突然撞到了什麼人。他「哎喲」一聲，正要扭頭髮脾氣，卻毫無防備地被拎著後領，踉踉蹌蹌地跌到了一邊。

　　出現在不良一號身後的溫昔沒理那個罵罵咧咧的傢伙，徑直往前走著，繞過柯向燃，把那幾個不良少年逼退了幾步。

　　「你誰啊？」不良一號怒氣衝衝。

　　溫昔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而是轉而對另外幾個人說道：「你們沒聽見他說不想玩嗎？麻煩離他遠點。」

　　「關你什麼事！」回話的仍然是不良一號，他看著溫昔身後的柯向燃，用下巴指指這個不速之客問：「燃燃，這是誰？」

　　「不准這麼叫我。」柯向燃煩躁地警告，轉而命令溫昔：「你也給我走開！」

　　溫昔對此置之不理，仍然一動不動地擋在柯向燃面前，對幾個驚疑不定的不良少年道：「我再說一次，請離他遠點。」

　　「少用那種語氣跟老子講話！」不良一號氣得嗤笑一聲，揮著拳頭衝了上來。

　　「住手！」這個書呆子在逞什麼能？柯向燃快被煩死了，扔下手裡的書就要拉開溫昔。

　　溫昔一動不動，抬手就抓住了迎面揮來的拳頭，忍不住走神感嘆這種連最基礎的8小時實驗都可能撐不過去的體力，居然還好意思出來做壞事……隨即反手把人推了出去。

　　不良一號被同伴們七手八腳地接住，柯向燃不由得看傻了，悄悄地縮回了推著溫昔肩膀的手。

　　溫昔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繼續對面前的幾個不良說：「柯……燃燃現在最重要的是學習，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打擾他。」

　　他的語氣有多平靜，剛剛的衝擊就有多大。不良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嘁」了一聲轉身跑了。

　　柯向燃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地說：「我不叫柯燃燃……」

　　「我知道。」溫昔彎腰撿起他掉在地上的《播音基本技能教學訓練》，拍了拍上面的灰，說道：「我以為這樣才會顯得我們熟悉，杜絕他們之後找你麻煩的可能性，不對嗎？」

　　「嗯——」柯向燃狐疑地上上下下掃視了他幾遍，評價：「你真是個怪人。」

　　溫昔頓了頓，沒有答話。

　　柯向燃無意識地把書翻了幾頁，下定決心宣佈：「你偷看我試卷的事情，我相信你沒有惡意了！」

　　「真的？」溫昔猝不及防地被驚喜擊中，忍不住確認道。

　　「真的。」柯向燃把書合上，大方地點頭。「而且為了感謝你剛剛幫我趕走小屁孩們，我決定感謝你！你吃飯了嗎？」

　　溫昔想起自己下單之後還沒有來得及吃的快餐，試探地詢問：「……如果不吃飯的話，可以讓我給你輔導功課嗎？」

　　柯向燃秒答：「不可以。」

　　「為什麼？我是真心想要幫你。」溫昔困惑。

　　「我也是真心在拒絕你。」柯向燃攤手，「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吃飯？」

　　溫昔一籌莫展，嘆了今天第二口氣：「……吃。」

　　作者有話說：

　　解鎖新人物：經常在校園小說打醬油的，覺得自己很酷的慫慫小屁孩一眾。





第5章

　　柯向燃帶他去的地方是他家附近的一家餐廳。溫昔對餐廳當然沒有什麼研究，但是單從裝修和服務方面，也看得出這家店應該不算便宜。

　　「不用想太多。」柯向燃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隨意說道，「我零花錢很多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群小屁孩也不會總是鍥而不捨了。」

　　他這麼說，倒提醒了溫昔問出自己的疑惑，柯向燃似乎跟那群不良少年頗為熟稔，說話顯得非常隨意。

　　「嗯，我們認識啊。」柯向燃爽快地承認道，「之前有陣子加入了他們……所以他們才不相信我會報警。」

　　加入……？溫昔十分驚訝，資料上並沒有這樣的記錄啊。他遲疑地確認：「你指的是跟他們一起逃課出去玩嗎？」

　　「這倒沒有。」柯向燃說，「因為是暑假加入的。」

　　「哦……」暑假一兩個月的信息空白是很正常的。

　　溫昔打量了柯向燃一會兒，雖然早就領教過這乖乖的表象下無窮的能量，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你跟他們玩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嗯？怎麼可能，那麼無聊！」柯向燃反倒有點嫌棄似的嗤笑一聲，把菜單推到溫昔面前，自然地回答：

　　「——我的混混生涯不到兩天就結束了。」

　　「……」

　　「被你嚇這一回，他們之後肯定不敢再來找我了吧。」柯向燃喝完水，隨口說道，「他們本來也不是多壞的孩子。只是人嘛，總不免有些想要做傻事的時候。」

　　聞言，溫昔的視線在柯向燃臉上停了一會兒，然後又悄無聲息地移開。

　　——不在任務範圍內的事情，大可不必多問。

　　柯向燃安靜地等著，直到溫昔隨便在菜單上打了個勾，把菜單交給了侍者，才若有所思地問：「你對我其實並不好奇，對不對？」

　　溫昔沒料到他會這麼直白，但是他不打算撒謊，雖然有點忐忑，但是乾脆點頭承認了。

　　「挺好的。」柯向燃忽然放鬆下來，心情很不錯地說道，「如果非要找人幫忙的話，我一定會選對我沒有興趣的那種。」

　　溫昔立刻開口：「那讓我幫你——」

　　柯向燃打斷他：「不要。」

　　此時侍應生開始上菜，兩人暫時陷入了沉默。等菜全部上齊，溫昔立刻接著問道：「為什麼你不讓我幫你？」

　　「我倒想問，你為什麼要幫我呢？」柯向燃說著，示意溫昔吃飯。

　　溫昔沒有動，決定跟他說實話：「因為你許過一個願，我想幫你實現它……」

　　「咳咳……哈？」沒等他說完，柯向燃突然笑得差點嗆到，不可置信地說：「你編故事也編個靠譜的好嗎？你以為我是誰？三歲小女孩嗎？我看上去像是那種會相信童話故事，會對著流星許願的人？」

　　現在的你確實不像，但是三年前哭得滿臉是淚的你非常像啊……溫昔蒼白地辯解：「我說的是真的。」

　　「閉嘴。」柯向燃有點不開心了，「我是不聰明，但也不是傻子！你要是再敢侮辱我的智商，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

　　「我本來想告訴他，就算來三個他也扔不動我，但是怕他發脾氣，還是算了。」溫昔說，「所以老師，我說的故事有那麼不可信嗎？」

　　桑宛宛敷著面膜，生怕吵醒了房裡睡覺的丈夫孩子，小聲地回答：「你要聽實話嗎？——今天之前，我也一直以為你是瞎編的。」

　　「……」溫昔無語。

　　「但我現在真的相信了。」桑宛宛心情複雜地說，「你可真是……」天真？理想化？強迫症晚期？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勉勉強強選擇了「有行動力」。

　　可惜她的信任並沒辦法起到實際的作用。溫昔依然非常困擾。

　　「要不要我幫你說點好話？我在燃燃那邊講話還是比較有份量的。」桑宛宛見他實在苦惱，忍不住建議道。

　　「不。」溫昔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您是他最尊敬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他發現您是受人僱傭的。」

　　這倒是……桑宛宛有些感激溫昔這點細心，但同時也沒了主意，兩人只得暫時道別。

　　接下來的幾天，柯向燃對溫昔的態度始終普普通通，非要搭話也會回答，但是一旦提到「幫忙」「講題」「輔導」之類的字眼，話題就會瞬間終結。

　　泡在實驗室度過了整整一個週末，打算重新面對人生難題的溫昔，過了半個上午，才突然意識到柯向燃的狀態似乎不對。

　　他藉著伏案寫字的姿勢，悄悄用餘光打量著旁邊的人。只見柯向燃一改以前總是唰唰寫字或者捂著耳朵背書的樣子，整個人失神地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桌面。

　　這個特殊的現象似乎是從早自習被老師叫走之後開始的，溫昔回憶起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嘗試低聲詢問柯向燃，對方卻懶得給他一點反應。

　　直到這天中午，學校的廣播節目響起，溫昔才明白過來。

　　此前一直由柯向燃和某位學長合作主持的午間節目，響起的卻是陌生的女聲。

　　柯向燃被換掉了。意識到這點之後，溫昔前往餐廳的腳步一緩，轉身回到了教室，見人不在，又把所有學校人比較少、又能清楚地聽到廣播的地方都搜尋了一遍，最後在教學樓後面的草坪上發現了一個背對著他的身影。

　　那個身影背對著他蹲在花壇邊，肩膀輕微地抖動著。

　　溫昔躊躇了一會兒，放慢腳步悄悄地走到柯向燃身後不遠的地方，嘗試著喊他的名字：「柯向燃？」

　　沒有反應。溫昔沒有辦法，只好又走近兩步，繼續喊他：「柯向燃。」

　　這次總算聽到了，柯向燃遲疑地回頭，露出一雙驚訝的眼睛、嘴角的面包屑和……手裡沾滿泥土的樹枝。

　　兩人面面相覷。溫昔表情一點點消失了，滿臉空白地問：「你在幹什麼？」

　　「哦。」柯向燃扔下樹枝，拍拍手站起來，「剛剛看到一隻沒見過的蟲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麼。」溫昔有點尷尬：「我沒有跟著你，是聽到廣播才開始找你的。」

　　「哦？等下。」柯向燃突然發現了有趣的事情：「你剛剛那個表情，不會是以為我在哭吧？」

　　「……」溫昔默默地走到離他兩三步遠的地方坐下。

　　柯向燃樂得更厲害了：「你真的以為我會一個人躲起來哭嗎？溫昔同學？」

　　「所以，」溫昔等他笑夠了，才開口問道，「是怎麼回事？」

　　他沒有問得很具體，但是柯向燃顯然知道他的意思，於是伴著廣播裡的笑語聳聳肩，答道：「我做得不好，推薦的老師又走了。他們有了更合適的人選，就把我換掉咯。」

　　「新上任的這個學妹據說是校花哦。」柯向燃告訴溫昔，「大家都很期待她的樣子。」

　　溫昔卻沒有接著這個話題，而是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現在難不難過？」

　　柯向燃停了下來，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難過啊。」他語氣輕飄飄地承認道，「可是難過又有什麼用呢？」

　　難過又有什麼用呢。溫昔在提問的時候並沒有思考太多，只是想確認一下柯向燃現在的心情。但是當對方用無可奈何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卻突然感覺到一絲沒來由的心痛。

　　見他沒再說話。柯向燃好奇地問：「你怎麼了？」

　　溫昔回答說：「我也有點難過。」

　　「你難過什麼？明明之前都不聽我的節目的。」柯向燃笑道，「你不會也喜歡校花，不高興她去跟學長合作吧？」

　　溫昔沉默了，他在思考學妹究竟是哪位。

　　柯向燃卻意會錯了，他震驚地瞪大眼：「我的媽呀，居然是真的？」

　　溫昔反應過來，連忙否認：「不是……」

　　「那你有什麼好難過的？你不喜歡學妹難道還能喜歡學長嗎？那倒有點刺激哦！」柯向燃明顯並不相信他，甚至還開起了玩笑。

　　「……」溫昔發覺反駁只是越描越黑，索性打算轉移注意力：「你怎麼突然精神了？你不是經常回去路上看書、每週末都要花很久去找下周的廣播素材嗎？應該很喜歡這個工作吧——」

　　望著柯向燃慢慢變得驚訝和警惕的臉，溫昔突然發覺，他無意間說出了老師告訴他的情報。

　　「週末出去找廣播素材這件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柯向燃不可置信地質問道，「這件事我明明跟爸媽都沒說過，只告訴了……」

　　溫昔緊張地盯著柯向燃，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大聲問道：「你和桑老師是什麼關係？」

　　「你先冷靜一下。」紙果然包不住火。事到如今，溫昔也只好先盡力安撫柯向燃，「我確實和桑宛宛老師有些聯繫……」

　　溫昔正思考怎麼樣說才能讓柯向燃不要反應過度，卻沒想到是對方率先快速地平靜了下來。柯向燃不知在腦海裡想了些什麼，開口就問了一句：「是桑老師讓你來幫我的對不對？你是她的親戚？」

　　「……」溫昔壓根想不到居然是這樣的走向，在柯向燃期待的眼神中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早該猜到的。」柯向燃低聲說道，「桑老師說過她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遠方弟弟。」

　　……桑老師可沒跟他說過這個。溫昔心虛地聽著。

　　「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來幫我呢？一定是她聽說你轉過來的，特意拜託你的對不對？」柯向燃期待地問著，溫昔又一次輕微地點了頭。

　　「——果然是的。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不會撒謊的溫昔開始胡扯，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定怕我覺得虧欠她太多了吧。」柯向燃不負期待地用濾鏡幫溫昔補足了瑕疵，低聲感嘆著：「桑老師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作者有話說：

　　主動營業，被迫撒謊





第6章

　　脫離了危機，溫昔漸漸地冷靜下來，不由得開始好奇究竟為什麼桑老師可以得到之前兩個老師都沒有的高評價，於是順勢詢問了一句。

　　柯向燃看看他，態度比之前好多了。他告訴溫昔，桑老師是唯一一個接受他本身的基礎上幫助他，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施恩的人。「具體的我也形容不出來，舉例子來說的話，有的老師希望我知恩圖報，有的老師希望我知恥後勇，他們希望我能帶給他們驚喜，初衷也許都是好的，但是這種期待只會讓我感覺壓力。」

　　「只有桑老師，她從不用恩情來綁架我，也不用差距來逼迫我……和她相處非常愉快的原因可能是，在她眼裡，我不是一個寶藏或者怪物，我只是我自己。」

　　寶藏或者怪物。彷彿一根細針挑動了心弦，溫昔一瞬間竟有些失神。

　　為什麼，明明是柯向燃在說話，他在一瞬間卻彷彿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想要仔細回味的時候，卻找不到它的蹤跡了，但心裡那點飄忽不定的疑惑無疑找到了一個海綿般柔軟安全的落腳點，霎那的不安之後，讓他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跟她一樣。」溫昔思考了一下，認真地說：「但是讓我幫你吧。你可以對我做分數評價，如果感覺不適了，隨時告訴我調整。」

　　「好的。」柯向燃毫不扭捏地答應下來，似乎在知道溫昔是接受桑老師「委託」的瞬間就做好了決定。但是他的重點此刻似乎在別的地方：「桑老師那邊，我之後再一起回報她的恩情……但是我該怎麼回報你呢？」

　　溫昔剛想表示不需要，就見柯向燃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眼前一亮。

　　「對了！我可以幫你追學妹呀！」他有點興奮地說。「雖然你長得一般般帥，但是人還蠻好的，我覺得可以努力一下！」

　　「？？？」溫昔張口想要拒絕，柯向燃就又打斷了：

　　「那我們就交換，你幫我補習，我幫你追女神，但是以防萬一我得說一句——」他眼神警惕地盯著溫昔：「要是敢對我動手動腳，你就死定了！」

　　「……」溫昔頭疼道：「我完全沒有這個想法。」

　　「非常好！」柯向燃打了個響指，開心地宣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溫昔徹底放棄了辯解，麻木地回答。

　　除去一點點小瑕疵不論，溫昔期待的正式任務終於正式開啟了。然而就在他滿心期待地盼來了第二天時，終端卻收到了柯向燃第一條好友消息：

　　「有事，請三天假。」

　　晴天霹靂。

　　柯向燃不來學校，他自然也沒有必要上學，於是溫昔乾脆抽空回了一趟帝都，把耽誤了一陣子的論文寫完了。

　　週五清晨，溫昔又一次來到了W市，獨自坐在教室裡整理資料。

　　耳邊漸漸熱鬧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身邊椅子拉開的聲音。抬眼便看見柯向燃打著呵欠坐下了。

　　「早上好。」溫昔說道，「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基礎檢測題，可以現在做一下嗎？」

　　「……」柯向燃靠著椅背，攤手：「拿來。」

　　溫昔邊遞給他試卷，邊說明自己的計劃：「上課還是照常聽課，但是自習、中午和放學後一小時的時間我想請你留給我，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可以。」柯向燃接過試卷，掃了一眼，慢慢地皺起眉頭，不悅地問：「這什麼卷子啊？」

　　「一半是小學綜合能力評測，一半是初中。」溫昔說著，自己都覺得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遲疑道：「你先看看，要是覺得簡單的話，我給你換……」

　　「當然簡單了。」柯向燃不滿地抖抖這張紙說：「我只做初中的。」

　　「……好。」溫昔悄悄地把手裡的高一測評試卷塞了回去。

　　柯向燃早自習半小時沒有做完那份測評。由於上課要照常聽講，後面就只能利用課間的時間繼續，因此交卷的時候已經是午飯半小時之後了。

　　教學樓背後的草地上，溫昔認真地看完了這份塗改痕跡明顯的試卷，他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喊道：「柯向燃。」

　　在幾米開外背對他躺著裝睡的柯向燃過了幾秒，才不情不願地爬起來，走到他面前坐下。

　　溫昔低頭看了看隔開兩人的那份試卷，又看看柯向燃無意識揪著身邊草葉的手，慢慢地開口道：「假設A等於B，B等於C，那麼A又等於什麼？」

　　柯向燃揪斷了手裡的那根草，不知為何鼓著臉回答：「B啊！你不是說了嗎！」

　　「……雖然我的提問也不太嚴謹。」溫昔盯著柯向燃的臉問道，「但你其實是故意的吧？」

　　柯向燃洩氣道：「C。」

　　「這只是很普通的測評，別擔心，試卷不會讓第三個人看到。」溫昔把試卷翻面，從上衣口袋取出了一支筆輕輕地擺在之間：「現在把小學卷做一下吧。」

　　「……」柯向燃抓起紙筆，背過身去。

　　二十分鐘之後，他重新轉了回來。

　　溫昔道了聲辛苦，從他手中抽出試卷，仔細地看了起來。兩分鐘之後，他終於明白，柯向燃之前說的簡單……原來是他能及格的意思。

　　溫昔放下試卷，組織了一下語言：

　　「可以冒昧問一個問題麼？——你小時候有沒有受過傷？」

　　「你很沒有禮貌啊！」柯向燃瞪圓了眼睛非常不爽，振振有詞地說：「我身體健康家庭和睦沒有故事，就是笨，不行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告訴你，我不光理科差，背書也不行！」柯向燃理直氣壯地打斷溫昔，「翻開書『葑菲之采』，合上書『想吃白菜』！怎樣！」

　　「你不要生氣。我只是在排除其他可能性而已。」溫昔解釋說，「沒事的，我也沒有故事。」

　　柯向燃緩緩平靜下來，想也不想地嘟囔了一句：「當然。你看起來就很無聊。」

　　溫昔啞口無言。柯向燃反應過來，問他怎麼了。溫昔猶豫了一下，說道：「很少被人當面這麼說。」

　　言外之意就是背後說的人不少了。柯向燃的氣勢一下矮了下去，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我開玩笑的。倒也沒有特別無聊啦……大概比數學書有趣那麼一點點!」

　　「……你這算是在安慰我嗎？」溫昔不確定地問。

　　「喂喂！」柯向燃從草地上爬起來，無奈地叉著腰：「我都說了對不起啦！今天的晚飯我包了，不計較了好嗎？」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耳邊連綿不斷的廣播背景音突然結束了，等待播放午間音樂的那幾秒空隙太過安靜，導致溫昔不習慣地晃神，錯過了辯解自己不是非常介意的最佳時機。

　　「終於結束了。」柯向燃看向遠處藏在樹葉之中的揚聲器，一陣輕柔的音樂正從那邊緩緩流出，「你現在可以給我講題了。」

　　溫昔看著他重新坐下，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好像真的不是特別失落，聽別人做你之前的工作，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沒有啊。」柯向燃回答，「我本來也不喜歡做播音主持，是老師誇我聲音好聽才去嘗試的。後面發現我也沒有什麼主持的天賦，只是去念稿子而已，慢慢興趣就不大了。」

　　「我會因為別人的讚揚去嘗試各種各樣的東西，畢竟平時壓根聽不到什麼真心的誇獎嘛。」他漫不經心地說完，機警地盯著溫昔加了一句：「這些話可不是在博同情哦！」

　　相處了這段時間，多多少少對他的性格有所瞭解，溫昔點頭表示明白。

　　「但是不太被誇長相。」柯向燃放下心繼續說，「因為大家誇完之後總是明裡暗裡加一個『但是』，沒意思。」

　　溫昔這下明白為什麼自己第一次套近乎就踩雷了。他問道：「應該有那種邀請你往影視的機會吧，到一個不認識你的環境，不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但是』我在人前說話會緊張。」

　　「……也有不用說話的吧。」

　　「你是說模特？」柯向燃笑笑，「『但是』我一看鏡頭就僵硬。」

　　好吧。溫昔默然無語，意識到自己跑題了，決定重新回到試卷上去。

　　柯向燃卻一把拍在面前的試卷上，直視著他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總結道：「總之我就是最廢的那種廢柴，如果你覺得我可能逆襲變成天才什麼的，那我勸你可以現在就放棄，我不會告訴桑老師的。」

　　「我是真的很笨，跟勵志小說裡的不一樣。有句話我跟每一任老師都說過——如果擅自期望在我身上獲得成就感，那你一定會很失望，而我不會因為這種失望感到愧疚。」

　　溫昔毫不迴避地和柯向燃對視。這種看起來非常堅定且有氣勢的眼神似乎是柯向燃的常態，但是很奇怪，他無法感受到藏在這個看似強勢的眼神背後的力量。

　　「如果是真的，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溫昔平靜地說，沒有給柯向燃張口反駁的機會：「——放心，我從來不看什麼勵志小說，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我只想幫你到及格，並且打算盡我所能去實現這個目標。」

　　柯向燃愣了一會兒，慢慢地收回手。

　　溫昔端詳著他的神情，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過直接了，卻見他毫無預兆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你之前說我可以給你打分對吧？」柯向燃歪著頭，狡黠地眨眨眼說道，「剛剛的發言，滿分100的話，可以打99分哦！」

　　溫昔有點意外地請教：「一分扣在哪裡？」

　　「唔……其實我也說不出來。」柯向燃輕鬆地笑著，搖搖頭說，「不過我想，應該沒有人可以拿到這一分吧！」

　　患有滿分強迫症的溫昔聞言，有點不甘心地吞回了追問。

　　「快來給我講題吧！」柯向燃難得熱情地邀請。

　　作者有話說：

　　對，麼得晚自習。就算有，在之前的設定裡邊200年Omega還是有宵禁的，也不用上（快樂）。





第7章

　　一套卷子中午沒講完，晚上放學之後，等到其他同學都走光了，柯向燃才收拾好書包，招呼溫昔一起去吃東西的地方繼續。

　　「你跟家人說過了麼？」溫昔跟在他後面出門，提醒道。

　　柯向燃頭也不回地答道：「沒事。他們知道一直都有老師晚上給我輔導。我從來不回去吃飯。」

　　前面兩個月明明沒有事情，他卻也沒有回家吃飯嗎？溫昔若有所思地想著，安靜地跟在後面。

　　這次柯向燃沒有再帶他去之前那家店，而是彎進了一個小巷，到了另外一家店。

　　溫昔抬頭看看一個字都沒有，只畫著咖啡杯的招牌，加快了步伐為柯向燃推開了門。

　　柯向燃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徑直進門找了個角落的沙發坐下。溫昔環顧一週，這家安靜得連音樂都沒有放的小店裡目前除了他們沒有別的客人，只有一個正在吧檯後面擦杯子的年輕女孩隨口說了一句「歡迎光臨」。

　　他走到柯向燃對面坐下，目光在原木色的吧檯處掃了一圈。看那些瓶瓶罐罐，這裡應該是買飲品的。確實聽說很多人喜歡選擇在環境清幽的咖啡店學習，但……柯向燃不是說要吃飯嗎？

　　柯向燃翻出試卷擺在桌上，提高音量喊了一聲：「婆婆。」

　　頭頂似乎響起了什麼人的回應，溫昔才意識到原來這裡是有二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天花板上繞了一圈，然後「噔噔噔噔」地，從吧檯後面的窄門裡傳來下樓的聲音。

　　這位「婆婆」腿腳未免太過利索——這個想法在腦海裡出現的下一秒，一個低矮的不明物體從吧檯拐角處竄出，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般撲向對面的柯向燃！

　　「你是不是又胖了，呆呆？」柯向燃揉搓著懷裡的大狗狗，嫌棄地後仰著頭避免被舔到臉，隨後奇怪地詢問對面的溫昔：「你站起來幹什麼？」

　　「……沒事。」溫昔默默地坐回原處。

　　此時樓梯上才傳來穩穩的腳步聲，「婆婆」本人這才出現在吧檯後面，她面目慈祥笑容可掬，在看到溫昔的一瞬間顯得有點驚訝。

　　柯向燃沒有給她問話的機會，他放下呆呆，從包裡拿出濕巾擦了擦手，說道：「婆婆，麻煩來兩份飯。」

　　「好。」面對超出菜單範圍的點單，婆婆毫不驚訝地答應了，微微笑說：「今天買到了很新鮮的蔬菜。」

　　柯向燃不滿地跟她說：「我要吃肉。」

　　「嗯嗯。」婆婆轉身邊走邊答道：「你的那份蔬菜雙倍哦。」

　　「不要！」柯向燃朝她的背影抗議了一聲，婆婆充耳不聞地消失在了門後。他不情不願地收回視線，瞟了溫昔一眼，有點沒面子似的轉移話題：「……你看下這題改對沒有。」

　　把剩下的幾道題重新做了一遍之後，兩份熱騰騰的簡餐被端上來了，柯向燃那邊的蔬菜果然很大份。溫昔迅速地解決了自己的，坐在對面看柯向燃皺著眉頭往嘴裡塞菜葉子。

　　原來還是會乖乖吃完啊。溫昔不知為什麼覺得有點好笑：「你是怎麼發現這邊還提供主食的？」

　　柯向燃如同嚼蠟般吞下最後一口菜葉，回答說：「我沒有發現，我花錢了。」

　　「什麼意思？」

　　「婆婆幫我照顧呆呆、給我做晚飯、我給她錢——就這麼簡單。」柯向燃示意溫昔和他一起把餐盤放到固定的位置，順便對吧檯後的女孩說了句什麼，接著回頭問道：

　　「婆婆做飯比外面好吃吧？」

　　這個問題算是問錯人了。溫昔胡亂地點點頭，顧左右而言他：「呆呆是藍星犬類吧？」

　　來自別的星球的寵物非常昂貴且生存率低，一般很少有人特意購買，像呆呆這麼活潑健康的大型犬更是非常少見，在聽到「照顧」這個詞之前，溫昔甚至一度懷疑這是個設計過於精良的AI寵物。

　　「對。」柯向燃撓撓呆呆的肚子，說道，「我兩年前從垃圾桶撿到了它，那時候病得很厲害，差點以為救不回來了。」

　　溫昔微微皺眉，問他：「你一個人帶它去醫院？」

　　「是啊。花了我好幾年的零花錢積蓄，才總算把這傢伙治好了。」柯向燃說罷，作勢去擰呆呆的耳朵，呆呆睜著漆黑的圓眼，傻乎乎地吐著舌頭，憨態可掬。

　　溫昔停了一下，看看呆呆，忍不住說：「以後不能這樣了。外來物種身上可能攜帶著目前沒有解決方案的疾病，接觸不明原因生病的陌生動物，萬一被抓傷咬傷是非常危險的……」

　　「——你很煩誒。」柯向燃不耐煩地說，「我知道啦。那時候醫生就已經說過了。」

　　知道就好。溫昔點點頭問他：「呆呆這兩年一直寄養在這邊？」

　　「是啊。」柯向燃嘆了口氣，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壓低了聲音說：「可惜婆婆的兒女好像要把她接到別的地方去住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到時候新主人不願意寄養的話，還得重新找人。」

　　「為什麼不帶回家呢？」溫昔隨口問了一句，不料柯向燃卻猶豫了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說：

　　「我家沒有它的位置。」

　　能給學校捐兩棟樓的家庭，可能沒有養一隻寵物的空間嗎？也許了溫昔的疑惑表現得太過明顯，柯向燃補了一句：「沒有位置指的不是空間……其實，是我家裡人有點多。」

　　「但我聽說，」溫昔忍不住疑惑了，「你們家只有四口人，而且哥哥在外面上大學啊？」

　　「……連你個新來的都知道我哥哥的事情啊？那些人的嘴可真煩人。」柯向燃意味不明地嘟囔了一句，然後搖搖頭提高了音量：「四個人也不少了。」

　　溫昔對此表示難以理解：「我們家有五個。」

　　「不一樣的。你又不懂，不跟你說了。」柯向燃好像有點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有點煩躁地警告說：「問無關的事情要被扣分的。」

　　「打擾一下。」腰間繫著圍裙的女店員端來了托盤，「隨機口味的冰激凌兩份，請慢用。」

　　雖然已經步入深秋，W市氣溫卻也不算低，街上短袖外套，也正是吃什麼都不顯得奇怪的時節。柯向燃擦擦手，從剛剛的話題中跳脫出來，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明亮。

　　他迫不及待伸出了手，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在半空中硬生生變了個「請」的手勢，看起來很大方地說：「你先選吧！」

　　不打算奪人所好的溫昔看著兩杯從顏色、裝飾到配料都看不出區別的水果冰激凌，陷入了迷茫：「它們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啊！」柯向燃反倒一臉意外，示意溫昔去觀察冰激凌本體，「仔細看，這邊這杯的藍色要稍微深一點點。」

　　這麼一說倒好像確實有點差別。溫昔藉機表示自己對冰激凌的好感一般，請柯向燃先選。對方聞言也沒客氣，直接拿走了相對顏色淺一點的那份。本以為接下來是安靜無言的甜點時間，溫昔默默取過桌子正中間剩下那份，卻無意中發現，本該埋頭開吃的柯向燃卻還在意味不明地研究著手裡的勺子，同時眼神似乎一直往自己這裡飄……

　　「那個……趁還沒有吃，我們可以交換一勺嗎？」果然，溫昔只稍微多拖了兩秒而已，對面覬覦他冰激凌的人就敗下陣來，忍不住開口請求。

　　他大方地點頭。在柯向燃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走之後，他像征性地在對方那份上面刮了肉眼幾乎不可見的一點點。

　　柯向燃把勺子抿乾淨，細細品味了一下，挑眉老練地評價道：「又搞顏色欺詐，居然是荔枝味……好在不濃，總體還行。」說罷，他詢問溫昔，「我這份呢？味道怎麼樣？」

　　溫昔將勺子放到唇邊，遲疑著嘗了一點點，神色有點難以言喻：「……還可以。」

　　看著他的表情，柯向燃陡然升起了一絲危機感，緊張道：「不會我又中了什麼黑暗配方吧？」他快速挖了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嘗了嘗，反倒有點吃驚了：「這個味道很正常啊！……哦，你是不喜歡海鹽味麼？」

　　「與其說不喜歡……」溫昔語速緩慢，心想略微考慮了一下，判斷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告訴了柯向燃：「倒不如說有點膩了——因為我的信息素就是這種味道。」

　　「哈？」柯向燃有點吃驚地笑起來：「……這麼巧啊。」

　　「是很巧。」在隔離劑被持續推廣的當下，隱藏好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再出門已經逐漸成了一條基本禮儀。非特殊情況下，被隔離劑隱藏的信息素在正常社交距離下是絕對嗅不到的，所以在擁有上百種口味調和的冰激凌中抽到跟自己一樣的味道，實在是巧合中的巧合。溫昔也忍不住感嘆。

　　「太巧了。」柯向燃加重語氣，重複感嘆了一遍。

　　「是的。」雖然不太明白重複一個結論的必要性，溫昔還是簡單地附和了一聲。隨即他靜靜地等待了幾秒，見柯向燃低下頭去專心吃東西，沒有再說什麼話的意思，才提起勺子舀了第一口冰激凌。

　　荔枝甜潤的味道在嘴裡化開的時候，他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到，不知道柯向燃的信息素是什麼味道的呢？

　　作者有話說：

　　因為之前說的寵物稀少，所以沒有寵物店這種設定的哦！





第8章

　　咖啡廳合適的環境讓放學後的輔導——當然對柯向燃說的是一塊學習——變得順利很多。溫昔的目標非常明確，在發現柯向燃可能做不到舉一反三之後，他果斷放棄，拿出自己預測的考題，要求柯向燃不必糾結原理，直接開始背題型。

　　對此柯向燃似乎有些困惑，但是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數理方面，除了記題型背誦公式，溫昔還給他準備了大量的計算訓練。「我覺得我算術還不錯啊……」面對柯向燃小聲的抱怨，溫昔一言不發地遞給他一面算術題，隨後用明顯不達標的計時消除了這點質疑。

　　文綜方面由於情況相對而言不算特別糟糕，以背誦高頻考察段落為主。每週一三五中午有廣播節目、聲音干擾比較大的時候，柯向燃集中不了注意力做題，只能背書。而溫昔在一旁，邊聽廣播邊檢查計算題，順便還能糾正一下他背誦的錯誤。

　　「能一心多用了不起啊？」又一次被抓出錯的柯向燃很沒面子，不講道理地小聲抱怨，「別得意忘形了哦！」

　　「我沒有。為什麼要為這種事得意？」溫昔不解地回答。

　　「……」柯向燃乾脆背過身去拒絕和他說話，酸溜溜地嘟囔著：「你倒是給我驕傲一點啊。」

　　大半個月相處下來，溫昔慢慢地發現，柯向燃對他的要求雖然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是意外地非常配合，絲毫沒有偷懶。再加上非常幸運地，溫昔當月的押題還算精準，開始合作後的第一次階段測試，柯向燃各科都分別取得了一點進步。

　　「你真的有點厲害誒。」柯向燃本人都有點不可思議，「以前也不是沒拿過這個分數，但是這麼短時間提高這麼多還是第一次呢！」

　　因為這嚴格來說並不算真正的提升。溫昔放下最後一張試卷，在心裡記住了所有接下來需要重點背記的問題，看向對面正在逗呆呆的柯向燃，說道：「最後一個月的時間，我們的任務可能需要加量，你晚上可以再晚一小時回去麼？」

　　柯向燃拍拍呆呆的腦袋，放開了它：「可以。」

　　「好的。」溫昔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才想起提醒一句：「會更辛苦一點。」

　　「沒事。按你的計划來，宵禁之前都可以安排。」柯向燃爽快地回答，隨後面露期待的神色：「你告訴我，照這樣下去，我這次期末是不是可以及格了？」

　　「希望如此，我會儘量幫你的。」溫昔真心實意地回答。

　　柯向燃彷彿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充滿了動力一般笑道：「那就拜託你啦！溫老師！」

　　「『老師』就不必了……」即便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溫昔還是有點尷尬。他想了想，補上了一條建議：「以後放學你收拾東西可以快一點嗎？有點浪費時間。」

　　說完這句他緊接著又想到了別的，節奏很快地繼續道：「還有，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飯怎麼樣？更有效率。可以的話，再直接把課桌並在一起會更好。」

　　剛剛明明動力十足表示配合的柯向燃，聽完這些話卻突然有點猶豫起來：「……你確定嗎？」

　　「當然。」溫昔奇怪於他的態度。「有什麼問題？」

　　「……我在學校有點名氣。」柯向燃猶豫了一下，乾脆實話實說，「如果你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目光洗禮下還能吃得下東西，再考慮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飯吧。」

　　「哦。」聞言，溫昔放下心來，淡定地表示沒關係。

　　對他這句「沒關係」，柯向燃一開始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直到第二天午間嘗試和溫昔一起去食堂體驗了一下，他才徹底信服了。

　　「我知道你們這種學霸有時候會上台發個言什麼的。」柯向燃壓低聲音，好奇地問，「但是那種關注跟現在這種完全不一樣吧，你真的不覺得彆扭？」

　　「不會。」溫昔推推眼鏡，在明裡暗裡十幾道探究的視線中，神色自然地答道，「而且人的好奇是會慢慢消退的，過幾天看我們的人就會變少了。」

　　柯向燃十分佩服，下午回教室就移動了桌子，兩人正式成了同桌。

　　加量的複習持續了一段時間，柯向燃肉眼可見地瘦了一些，偶爾忍不住打個呵欠，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甚至，在溫昔拿來新的計算練習冊時，他主動要求道：

　　「這些我拿回去晚上做吧。你再壓兩道題我背。」

　　即便是自己做起事來不分白天黑夜的溫昔，此時也有些猶豫了。他看看柯向燃眼下的黑眼圈，拒絕道：「不行，晚上還有作業。你需要休息。」

　　柯向燃卻不肯妥協：「我不困啊！」

　　「不行。」溫昔重申。

　　「你說的不算。」柯向燃好像生氣了，「過一個禮拜就期末考了，我想這次考到及格，你不也是這麼打算的嗎？」

　　確實是這樣，但是溫昔更擔心柯向燃會在考場上睡著。再次拒絕之後，他疑惑地詢問：「你這個月越來越急躁了，為什麼？」

　　「……」被當面指出了自己的問題，柯向燃慢慢向後縮進沙發裡，底氣不足地解釋：「因為期末考試之後，我哥哥就回家了……你懂吧？」

　　「我不懂。」溫昔茫然地回答。

　　柯向燃有點發愁地掰著手指，維持著靠在沙發裡的姿勢，長長地嘆了口氣：

　　「算了，聽你的。這次考試真的很重要，你就記住這一點吧！」

　　「當然。」他還打算這次完成任務就回去。溫昔說道，「往屆的類似題型已經全部整理好了，除非……」

　　除非試卷突然變了。期末，校長辦公室裡，溫昔展開新拆的試卷，盯著上門突兀的「全國卷」三個大字，在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

　　其實這套試卷和平時學校使用的試卷也不是完全沒有共通點，換做其他人是可以觸類旁通考出不錯成績的。但那是「其他人」，不是柯向燃。

　　下學期還得過來。溫昔多少有點疲憊地想道。

　　考試結束的時候，他在教學樓下等柯向燃。一批批的陌生面孔在眼前晃過，直到路上只剩下稀稀拉拉個別行人，柯向燃的身影才出現在視野裡。

　　溫昔平靜地等他垂頭接近，轉身和他並肩行走，開始給他分析試卷的特點，和他們平時背的東西有什麼不同之處。

　　「讓我安靜一會兒。」

　　身邊似乎傳來了這樣的聲音，溫昔停頓了一下，見柯向燃完全沒有抬頭，便以為是錯覺。他繼續總結道：「這次是一個意外，下次一定可以的。」

　　「我說……」柯向燃停下腳步抬起頭來，滿臉都寫著暴躁，「我說讓我安靜一下！」

　　「……」上一次被人這麼吼已經是兩三個多月之前的事了，溫昔的心驟然漏了一拍，止住腳步，側身停在柯向燃的面前。

　　「你知道我經歷過多少『下一次』了嗎？」柯向燃有點失控地大聲說完，深呼吸了幾回平靜下來，又忽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聽到這聲道歉，溫昔高懸的心略微放了放。還有點理智，說明這次暴走應該比上一次的情況要樂觀一些吧……他定了定神，向面前眼圈泛紅的人確認道：「你在傷心嗎？」

　　柯向燃緊蹙眉頭，悶聲回答：「我在生氣。」

　　「對不起。」溫昔立刻說說，「是我沒有預料到……」

　　「跟你沒關係。」柯向燃打斷他，垮著肩膀往前走去。

　　「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他應該沒必要說假話，但是比起應付一個生氣的Omega，應付跟自己置氣的Omega似乎更加難辦……溫昔跟在柯向燃的背後，盯著他頭頂的小發旋，一時陷入了糾結。

　　說點下學期的規劃？——可計劃還沒有進行整理。

　　那什麼都不說？——自己心裡又平靜不下來……

　　暴走的柯向燃使人噤聲，沉默的柯向燃令人忐忑。溫昔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左右為難，並終於明白過來：和柯向燃相處的難點並不在於他心情如何、狀態怎樣——柯向燃這個人，本身就一個棘手的難題。

　　一片沉默中，轉眼間兩人就一前一後走到了校門口。

　　大門口的人行道還是紅燈的狀態，柯向燃的步速卻絲毫沒有減緩，溫昔出聲提醒了一句，他卻還是低著頭不予理會，見狀，溫昔一時急了，提高音量脫口而出：

　　「——柯向燃，停下！」

　　話剛出口他就意識到，語氣似乎重了。果然，前方的柯向燃瞬間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地轉過身來，冷颼颼地盯著他的眼睛。

　　「……是紅燈。」溫昔明白此時無論如何不能再激怒他，於是儘可能地溫和道。

　　沒想到下一秒，柯向燃的臉色還是變了：「別說話。」

　　溫昔力求通過表示尊重來避免關係的破裂，繼續斟酌字句道：「我是怕你把車給撞了……」

　　「別說了！」柯向燃的表情非常嚴肅，他盯著溫昔身後，U型教學樓的頂樓，驚疑不定地問道：

　　「天台上是不是有人？」

　　作者有話說：

　　溫昔：輕拿輕放.jpg……快要脫離彼此的工具人身份了，期待！





第9章

　　天色發暗的傍晚，空無一人的學校，風聲陣陣的八樓天台，總能給人以不好的聯想。溫昔控制好力道拉開了樓梯口的鐵門，柯向燃率先走了出去。

　　兩人停在離天台邊緣不遠的地方，看著那個背對他們坐在護牆上方的人影，交換了一個眼神。

　　「嗨。」柯向燃繞到一邊，在風中向那人搭話，「你是哪個班的，在這裡幹什麼呢？」

　　那人扭過頭來，逆光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抬起胳膊，擦了一下眼睛。

　　「你認識我嗎？」柯向燃繼續說著，「我是柯向燃。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看著柯向燃，似乎有點意外，猶豫要不要回話。但是這點時間完全已經足夠了，悄悄走到他背後的溫昔神色伸手了他的胳膊。

　　「啊？！」在那人驚嚇的呼聲中，柯向燃拔腿跑上前去，和溫昔一起把他拖了下來。

　　貼在圍牆邊坐在地上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個Omega，他滿臉未乾的淚水，驚疑不定地打量著面前的兩人，看起來非常害怕。

　　柯向燃一改之前溫和的態度，眉心緊皺滿臉不悅地抱胸問道：「說！你哭什麼？」

　　撞到心情最差的柯向燃槍口上……溫昔的心裡出現一絲微妙的同情，默默地立在一邊，收斂著自己的存在感。

　　「嗚……」地上的Omega被柯向燃嚇得噎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回答：「今天考試考砸了，不想回家……」

　　溫昔心裡一緊，下意識地看向柯向燃。只見他愣了一下，突然發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氣音：「哈？」

　　似乎實在是覺得太過滑稽，柯向燃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後朝Omega走近了一步，語氣困惑又嘲諷：「你才考差了幾次，就有資格覺得活著很困難了嗎？照你的意思，公認廢物的我，是不是早就該去死了？」

　　這句話有點重，溫昔一時發怔，忍住沒有打斷。

　　坐在地上的Omega縮了一下腳，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管你是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在乎！你不就是覺得考差了，失去信心嗎？」柯向燃打斷他，揚聲說道，「沒信心就從我身上找唄！如果別人說你了，就讓他們來看看我！」

　　溫昔聞言一時失語，Omega也徹底止住了哭聲，兩人怔怔地看著柯向燃。

　　「覺得沒有信心繼續下去的時候，就聽聽我從小學一直掛科到高中，升學全靠花錢的事蹟，你就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很走運了。」柯向燃似乎沒覺得自己講了什麼令人驚訝的話，繼續盯著Omega的眼睛說。

　　「誰沒有幾次痛苦得想要結束的時候呢？但是自己心裡的病，只能自己想辦法治。我們今天把你拉下來了，但是誰知道明天會怎麼樣？你要是不自己想辦法堅強一點，是無論如何走不下去的。」

　　「不要再做這種事了——」說完一大段話，柯向燃的情緒平靜了很多，他朝地上的Omega伸出右手，認真地說：「奇蹟發生的前提，是活著。」

　　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超標了。溫昔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給他們留出空間，同時內心五味雜陳地往樓下看了一眼。

　　然後他僵住了。

　　「謝謝你，但是……」地上的Omega已經徹底止住了眼淚，他怕怕地把手遞給柯向燃，然後弱弱地解釋道：「那個……我沒不想活啊，我只是……在這吹個風……」

　　「……」

　　柯向燃的表情一瞬間有點迷茫。

　　「柯向燃。」溫昔艱難地說，「因為角度的關係我們剛剛沒有看到，這面護牆外面……有個平台。」

　　柯向燃靜止了兩秒，突然冷漠地丟下Omega的手。

　　「柯……」溫昔腦海響起一陣警報，幾步上前伸手攔住他：「柯向燃！冷靜一點！心如！止水！」

　　「你有病啊！」柯向燃被溫昔用身體擋著，激動得左右橫跳，破口大罵：「吹個屁的風！你給我滾！下次再敢來這兒坐著……」

　　他換了一口氣，大聲吼出：

　　「我就推你下去——！」

　　學校門口，目送成功被柯向燃嚇哭的Omega離開，溫昔轉身說道：「喉嚨疼不疼？我去給你買瓶水吧。」

　　「……不用了。」柯向燃表情索然無味，反手從書包裡掏出新的水杯，「我媽煮的茶還沒喝完。」

　　已經放假，加上今晚的狀態也不適合補習。溫昔堅持送柯向燃回家，兩人並肩在路上慢慢走著。

　　經歷的剛剛的事，柯向燃顯得有點懨懨的，以至於周身無形的刺彷彿都軟趴趴地垂下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說：「我哥明天就回家了。」

　　溫昔有點疑惑地看著他的側臉，猶豫要怎麼接話。但柯向燃似乎並沒有打算交談，而是繼續自言自語：「從他上初中之後，就很少回家了，只有寒暑假能見到面……因為家裡有我。」

　　同樣當哥哥的溫昔有點意外：「為什麼這麼說？」

　　柯向燃安靜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從前我們關係也很好……但自從我上學之後，這個家就變得越來越不開心了。」

　　溫昔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哥很厲害吧？那試著想一想，在慶祝哥哥得到第一名的時候，還要顧及旁邊考鴨蛋的我，是什麼感受？」他像是有點尷尬地笑笑，但那笑容也很快頹敗消失。

　　「漸漸的，家裡就不再擺獎牌什麼的，也再也沒有給哥哥的慶祝會了。」他喃喃道，「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是即使躲在房間裡，他們也不能盡情地高興……」

　　「外出見親戚朋友的時候，有人來採訪哥哥的時候，參加家長會的時候……這麼多年下來，我比誰都清楚，我就是這個家唯一的『遺憾』。」

　　溫昔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努力反駁道：「你父母很愛你。」

　　給身為Omega的他求盡上學的機會，和杯子裡每天的茶水都足以說明這點，柯向燃點點頭沒有否認，淡淡地說道：「是的。但是如果我一輩子是個廢柴，這份愛又能走到哪裡呢？」

　　「哥哥也好老師也好，大家都最後離我而去了……你一定也在想辦法快點擺脫我吧——」柯向燃笑笑，看著溫昔遲疑的表情，語氣篤定：

　　「我說過，我雖然不聰明，但也不是傻瓜。」

　　「……」

　　一股莫名的情緒從溫昔的心口汩汩流出，彷彿是心虛，彷彿是愧疚，也彷彿是一種別樣的衝動。

　　柯向燃看著遠方高樓的燈光，圓圓的黑瞳閃爍著：「我經常會想，放棄的話一定會活得輕鬆很多吧。但是……如果我自己也放棄的話，這世界上就沒有人對我抱有期待了。」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幾乎是氣聲的地步：「……我害怕那樣，所有從來不承認自己做不到，但是——」他的氣息有點不穩，換了一口氣才能繼續，「但是事實證明嘴硬是沒有用的，我就是——」

　　「柯向燃。」溫昔突然停下腳步，開口打斷道：「說了會後悔的話，最好不說。」

　　柯向燃的肩膀輕微地抖了抖，也跟著停下，回頭去看溫昔：「……你怎麼肯定我會後悔呢。」

　　「因為……」那股發燙的情緒這次直接湧上了喉嚨，溫昔沉聲說道：「因為我決定加入相信柯向燃的隊伍。」

　　「——對你抱有期待的人，現在變成了兩個。」

　　「……」柯向燃驚訝地看著溫昔，似乎想在他臉上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眼睛眨也不眨地說：「心靈雞湯我也喝過很多了。」

　　溫昔在開口之前就已經做出了全新的決定，他認真地看著柯向燃的眼睛，告訴他：「比起心靈雞湯，你現在更需要的是鎮定劑。」

　　「你的辛苦不會白費，背的那些題型，一定也能派上用場。但是想要真正達到及格的水平，我們還有一些必經之路。你非常努力，擁有普通人拿不出的毅力，只是我們倆都太急切了。所以這個假期我會給你全新的計劃，任務不會多，你的主要目標就是平靜下來，先讓自己休息一下。」

　　「你覺得怎麼樣？」他誠懇地徵求意見。

　　柯向燃仰著臉聽他說完這串話，一時沒有作出反應。初冬偏涼的夜色中，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在兩人之間浮動。

　　半晌，柯向燃突然笑了，一掃剛剛的陰霾，竟顯得有點調皮似的。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眉眼彎彎地說：「我覺得，你剛剛的發言可以打一百分。」

　　溫昔意外得以為聽錯了，微微低頭回了一個疑惑的：「真的？」

　　「真的。」柯向燃點頭。

　　「加分項是什麼？」溫昔有點驚奇地問，「可以劃一下重點嗎？」

　　這個問話讓柯向燃樂不可支，他回了一個「不知道」，便笑著往前方跑開了兩步，哼著歌重新踏上歸途。

　　溫昔跟在後面，看著前方那個步履輕快的背影，嘴角不由得浮現一絲笑容，然後又悄悄地隱去了。

　　就是這個看起來樂觀又堅強，會因為別人一句話就歡快成這樣的柯向燃，剛剛在天台上緊握拳頭，逆著風倔強地站得筆直，告訴一個陌生人，「誰都有幾次痛苦得想要結束的時候」。

　　那個瞬間，一直彷彿隔著玻璃冷眼旁觀的自己，猝不及防地闖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碰到了一顆傷痕纍纍卻始終熾熱的心臟。

　　那份鮮活的熾熱像一個小小的火苗，以柯向燃的眼睛作為媒介，一路燃燒到了溫昔的心裡。火苗跳躍著，灼斷了某根肉眼不可見的頑固絲線……懸他心上的命運的指示牌，指針悄悄地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柯向燃回頭，背對著大片暖橙色的燈火對他揮手告別。第一個學期結束了。

　　作者有話說：

　　作者：燃燃能說出這麼順溜的話嗎？





第10章

　　溫昔當晚連夜趕回了帝都，路過父母的住處時順便進去看看母親，結果意外地發現父親居然在沙發上坐著。

　　母親表示難得大家今天都在，乾脆留下溫昔吃晚飯，並打了個電話把大哥也叫回來了。

　　等待開席的時間，溫昔點開終端查看郵件，並收到了柯向燃的信息。

　　——你到家了嗎？

　　他作出肯定的答覆，並反問對方的情況。

　　柯向燃很快地回了消息。

　　——家裡在準備新年的東西，爸媽都在忙，我一個人在房間裡。

　　——你們家也在忙嗎？

　　溫昔抬起頭環視一圈，無意地和剛從房間走出來的弟弟對上了視線，弟弟一副「這人怎麼在這裡」的表情，遠遠地在沙發地另一端坐下。

　　家裡的裝飾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溫昔低下頭，打字回覆說：「不知道。我不住在家裡。」

　　柯向燃連續發來幾張看不懂的圖片，和很多感嘆號：

　　——我懂！！！我也不想在家裡住！

　　——……其實我告訴你哦，我哥哥已經到家了。但他回來沒講兩句話，就要我轉學去他那裡，說我在這兒這是浪費時間！

　　——我好生氣，跟他說我最討厭他了，然後才一個人回房的……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打字的速度十分快，溫昔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就又收到了一條：

　　——你這麼優秀，跟家人關係也會不好嗎？

　　這個問題就顯得非常簡單了。溫昔迅速地：

　　「不，雖然不住在一起，也不經常見面，見面也不聊天，但是我們家關係很好的。」

　　——…………

　　柯向燃那邊發來一串常常的省略號，然後是一句簡單利落的：「哦。再見。」

　　「……」溫昔當然知道他沒有信，但是直到大哥風塵僕仆地趕來吃了頓飯又匆忙離開，弟弟告訴他「你住的地方水不能喝了知道嗎？給你訂了送上門的，別喝到腦子裡去了」，他都沒有組織好足夠有說服力的語言。

　　於是話題不了了之，整個寒假溫昔幾乎把所有時間投入了工作，和柯向燃只有寥寥幾句關於課業的交流。

　　忙著忙著，新曆200年的春天來了。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溫昔稍微晚到了一點，他從前面進了教室，在全班同學中一眼就看見了校服外套裡面穿著帽衫的柯向燃。

　　他好像胖回來了一點，臉頰恢復了恰到好處的飽滿，氣色非常好，明亮的下垂眼顯得非常乖。

　　「新學期快樂。」溫昔坐下的時候，聽到柯向燃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露出一絲微笑，回答道：「新學期快樂。」

　　一切都順理成章。

　　午餐時間，當然也是一起去食堂吃飯，正如溫昔所預測的那樣，經過上個學期的一兩個月，其他人對他們坐在一起吃午餐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不吃西蘭花。」開動之前，柯向燃說。

　　溫昔平靜地回答：「你可以扔掉。但是我會如實告訴婆婆，你晚上就得吃雙份西蘭花。」

　　「……可惡。」柯向燃忿忿地把蔬菜塞進嘴裡，生無可戀地嚼著。

　　艱難地吃到第三口的時候，柯向燃突然發現了什麼，眼神死死盯住一個角落，然後拍了拍溫昔的手臂。

　　「什麼事？」溫昔放下餐叉，疑惑地問。

　　柯向燃努力地嚥下食物，低聲告訴他：「我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溫昔疑惑地往後看去，聽到他繼續說：「廣播室那兩個人，怎麼開始一起吃飯了？」

　　可能因為剛剛開學，學校的午間廣播今天並沒有開始。溫昔掃了一眼不遠處柯向燃的前任搭檔學長，和據說是校花的學妹，沒有作聲。

　　平心而論，校花確實長得非常奪目，襯托之下，對面的Alpha學長就顯得更加普通沉悶了。柯向燃有些奇怪地看著這兩個人，正巧看到學妹吃了一口東西之後，做出了一個誇張睜大眼睛的讚歎表情，周圍注意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甚至隔壁桌都傳來了小聲誇可愛的聲音。

　　「……」柯向燃有點不懂，趁周圍沒有人注意自己，他嘗試往嘴裡塞了一塊烤肉，然後儘可能瞪大眼睛問溫昔：「這樣會可愛嗎？」

　　溫昔仔細地看看他鼓包包、還在艱難咀嚼的臉，雖然覺得這一口跟「教程」相差也太大了，但還是發自內心地點點頭：「可愛的。」

　　「哦！」原來這樣會讓Alpha覺得可愛啊？柯向燃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佩服地看向學妹：「厲害了！」

　　但緊接著他突然反應過來，學妹為什麼要對學長做那麼可愛的動作？……不行，他想，暫時不告訴溫昔，先觀察一下。

　　飯後，莫名其妙的溫昔跟著柯向燃，遠遠地走在廣播站搭檔的後面，進入了學校的圖書館。

　　想換個環境？倒是沒有什麼問題。溫昔在柯向燃的對面坐下，剛準備說話，卻被「噓」了一聲。

　　「……」他回頭發現了不遠處的廣播站搭檔，有點不太想問發生了什麼。

　　柯向燃捧著書只露出一雙眼睛，認真地觀察了十幾分鐘後，終於放下心來——那兩人……真的是在認真看書。

　　為了更好地配合一起找資料是無可厚非的。他興趣缺缺地收回目光，轉而看向面前的溫昔，發現他不僅沒有注意那邊的兩人，還專心致志地用終端看著什麼。

　　「在看什麼呢？」柯向燃好奇地問道。

　　溫昔立刻關掉終端，回望過來：「沒有。」

　　「……」柯向燃狐疑地看看他：「不讓看倒沒什麼。但你撒謊這麼敷衍，是瞧不起我嗎？」

　　「沒有。」溫昔哭笑不得地回答，點開了終端界面，有點尷尬地遞過去，「可以看，我隨便點開的……」

　　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柯向燃湊過去仔細地看了一眼：「……誒，142857？」

　　溫昔持著終端的手小浮動地顫了一下，驚訝地看著他。柯向燃新奇地抬眼和他對視：「你也看他的文章啊？我爸買了好多他的書！」

　　「……是嗎。」溫昔心情複雜地問，「你爸爸的工作是？」

　　「他開診所的。」柯向燃回答。

　　難怪。這些內容晦澀的書籍也只有從事相關工作的人會選擇閱讀了，常年以142857為實驗室代號發表研究成果的溫昔點點頭，正準備結束這個話題。柯向燃卻突然說出了一句令他措手不及的話：

　　「我也把他的書都看完了，兩年前還訂過有他專欄的期刊哦！」

　　「……什麼？」溫昔不可置信，脫口而出，「你看得懂嗎？」

　　柯向燃露出了不滿的表情，皺著眉說：「每個字都看得懂啊！我會用字典！」

　　哦，確實需要字典，因為有很多生僻字……但是重點不是這裡吧！溫昔依然處於震驚的狀態，試探著詢問道：「那你覺得，內容怎麼樣呢？」

　　「我覺得啊。」柯向燃想了想，突然埋下頭，趴在胳膊裡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我覺得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溫昔覺得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就是傳說中的「目瞪口呆」。

　　柯向燃顧及這裡是圖書館，辛苦地趴在桌上壓低聲音笑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示意溫昔等一等，自己按著桌子站起身來，轉身快步消失在書架之間。不一會兒，他重新出現在溫昔的視野裡，手裡抱著好幾本書。

　　「我給你看哦。」他笑眯眯地展開其中一本——溫昔認出那是他最初嘗試寫的科普——翻到其中一面，推到溫昔面前，「你看看這一段，放在這裡，看起來是不是有點怪？」

　　「……」溫昔依言在心裡默讀了一遍，不得不承認是真的怪，他完全想不出為什麼要加這麼一段話，自己都有點迷惑了。

　　「當初注意到這裡的時候，我覺得好突兀啊。然後就嘗試著去搜了一下最奇怪的這個詞，換了各種關鍵詞，最後你猜我發現了什麼？」柯向燃忍笑道，「結果這段話翻譯過來，是書出版前一年的網絡用語，作者應該是打算抖一下包袱，結果藏得太深了，包括我爸在內的讀者堅持認為是新文體……」

　　「……？」有過這回事嗎，即便是聽他這麼說了，溫昔也仍然處於云裡霧裡的狀態。

　　「我覺得很有意思，就去把他的書全都找來看了一遍，然後我發現了這一本。」柯向燃說著，又翻開其中出版年份最為久遠的那本，示意溫昔去看。

　　「這本結尾的這幾句話，有發現什麼亮點嗎？」他神神秘秘地問。

　　溫昔看了兩遍，除了覺得那時候用詞很生澀之外，什麼也沒看出來。

　　「其實，」柯向燃揭曉答案，「第一句話的第一個字，第二句話的第二個字……以此類推，可以連成一句話。」

　　溫昔腦子裡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然而還沒來得及出口阻止，柯向燃就已經笑得抖動肩膀念了出來：

　　「我、弟、弟、長、得、這、麼、可、愛、怎、麼、會、是、A。」

　　作者有話說：

　　秦欽：？？？





第11章

　　「不願接受弟弟的分化結果，以至於鬱悶得在後記裡偷偷抱怨，也太無助了吧！」

　　柯向燃不光自己笑，還要拉著有苦難言的溫昔一起笑。

　　「還有這本，後記的風格跟別的都不一樣，塞了好幾個莫名其妙的外語……這本居然還配了照片，可惜帽子壓得完全看不見臉，這麼尷尬地耍帥，初中生嗎？」

　　……確實是初中生。

　　溫昔被迫欣賞了自己好幾段奇妙發言，暗中感嘆不洩露本人正面照的決定實在明智——誰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柯向燃這樣誤打誤撞發現黑歷史，還當著本尊的面哈哈大笑的奇人？

　　「這個人肯定很發愁吧，偶爾想要講得活潑一點，卻發現不知道怎麼用詞，只能借助搜索引擎的那種無助，真的好好笑……」

　　「……」

　　柯向燃想必是第一次和旁人分享自己的發現，熱情得都不像平時的他了。他邊調侃，邊將那幾本出版年份都比較早的書一本本碼好，隨即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嘆了口氣：

　　「不過這些已經是很久以前的發現了。後面有趣的東西越來越少，慢慢地再也發現不了什麼，我就沒續訂啦。」

　　……誰會想到聯邦級學術期刊銷售量之一，會是以「找不到彩蛋」的理由退訂的呢。溫昔的心情異常複雜。

　　「話說我剛發現這些的時候，還想過給他寫信哦！」柯向燃興致頗濃，並沒有轉換話題的意思，還作出了更多令溫昔訝然的發言。「可惜雜誌那邊回覆說，這個人的隱**於特殊保護狀態，不給我他的郵箱地址。」

　　「不知道一個大叔有什麼好特殊保護的。」他頗帶偏見地吐槽。

　　大叔可能不需要特殊信息保護，但是未成年人是需要的。溫昔咳了一聲，有些好奇地詢問柯向燃：「那時你打算給他寫信麼？準備說些什麼？」

　　柯向燃撇撇嘴回答：「我就是想跟他說：『你用梗太爛了！一點意思都沒有！』」

　　「……」好的他知道了。溫昔在心裡木然地回答。

　　「但是，我也想告訴他——」柯向燃微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即便是這樣蹩腳的幽默，也可以逗笑和你電波相通的人。」

　　「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定要大多數人覺得有趣，才叫有趣呢？我覺得努力想變得幽默卻總是寫出冷笑話這一點非常好玩啊！」

　　溫昔慢慢放下手裡的書，看著他，沒有說話。

　　柯向燃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壓低了聲音告訴他：「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這個人在生活中一定也是一個怪人——相信我！當初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也有點怪怪的。可能怪人之間有雷達存在吧！」

　　他說：「當個怪人——我指的特別與眾不同的那種級別——是件其實平時感覺也沒什麼，但偶爾會覺得非常寂寞的事情。」

　　「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沒有人可以說話，才在短時間內寫了那麼多的東西，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地藏在裡面。」柯向燃說完，又怕溫昔笑他一般，補了一句「當然，不是最好啦。」

　　「我只是……有點點在意而已。」

　　一段泛灰的，滿是試劑和油墨味道的時光在記憶裡悄悄舒展身體。溫昔緩慢地眨動眼睛，就在那份逐漸濃重的寂靜即將包圍他的前一秒，柯向燃的聲音重新將他喚醒了。

　　「當然，話說得這麼好聽，我其實還是有點私心的。」柯向燃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無意識地翻著書堆最上面的一本，自嘲道：「所以在發現他慢慢恢復『正常』之後，我才會覺得非常失望——」

　　「因為這個人可能已經從『怪人』畢業了，而我自己，還是沒有什麼變化。」

　　「在我取消續訂的那一年，雜誌上公佈了他的郵箱。」柯向燃回憶道，「但是我已經不打算聯繫他了。」

　　兩年前。溫昔想道。是他成年的那一年。

　　「我已經兩年沒有想起這個人了。」柯向燃笑道，「現在想來，沒有發郵件是正確的。」

　　「當初我一廂情願地想告訴他，他保持那樣就好。覺得冷淡的工具書是給不懂的人看的，但參雜了自己思想的文章，還是給能懂的人看更合適——

　　現在想來自己都覺得好笑了，一個連人家寫的工具書都看不明白的人，還好意思覺得自己懂他的靈魂？」

　　「退一萬步說，即使他現在還是一個怪人，也一定不會回我的信吧。」柯向燃神色泰然，淡淡地說，「怪人的世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我們完全是兩個極端。」

　　「他走在人群的最前面，而我落在所有人的後頭。即便他心血來潮往後看，這輩子一定也看不見我。」

　　「我只是他書籍出售記錄中的一個數字而已，這輩子他都不會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他的作品後面嘲笑他，也鼓勵他，曾經厚著臉皮覺得與他心靈相通。」

　　說著說著柯向燃又笑了，在無防備的情況下，他似乎習慣用笑臉來掩飾一切自己認為顯得「脆弱」的情緒。

　　「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這種事情，不小心說多了。」他從包裡翻出今天的清單，「算了不講了，讓我看看，今天的任務是……」

　　溫昔已經不記得今天的任務，但他隱隱約約已經得到了今天的收穫。他看著埋頭練題的柯向燃，不知不覺安靜了很久。

　　從小，溫昔就很習慣這樣的等待。剛上學的時候，發新書的第一天是他唯一期待的日子，因為看完課本後的每一節課，都只是無聊的等待而已。

　　後來的某個假期，無意中翻完了大他五歲的哥哥的中學教科書之後，學校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東西了。

　　日復一日坐在教室裡其實並沒有多麼煎熬，只是同齡人看似一無是處，卻在製造噪音方面頗有造詣，溫昔對他們絲毫不感興趣，他們卻似乎漸漸對他抱有異樣的好奇。

　　不能讓他安安靜靜發呆的學校，變得更加令人失望，於是溫昔向父母提出了申請，不料父母竟緊張得請來了醫生。

　　不知道醫生說了些什麼，他走之後，父母對溫昔的關注突然倍增。

　　溫昔被告知生了一點小病，在父母的隱瞞和安排下，他悄悄地從學校退了學，聽從安排服用不知名的藥劑，開始被帶著去往不同的場合，定期去醫生的地方報到。

　　他對自己的情況也沒有任何好奇，但是接受治療兩年之後，一次偶然的契機，他發現自己忽然對藥品上的說明非常感興趣。

　　對此醫生表現得非常激動，溫昔隱約明白，這可能證明他要「痊癒」了。

　　「痊癒」之後的世界變得有趣多了。但是在嘗試著重新回到校園的時候，溫昔重新感覺到了那一份格格不入，他無法融入到學校的氛圍裡，轉而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那之後的事情就顯得平平無奇了，他進入了父親朋友的實驗室學習了一年，轉而自己接手了其中一部分的研究，並獨立出來。隨便報了個高中做幌子，一心泡在學術研究上，因為過於投入而被弟弟秦欽評價為工作狂，並由於忘記了和他的某個約定，17歲那年暑假被捉弄去遊樂場扮了一整天的許願熊……

　　溫昔對自己過往生活的回憶，僅僅只有這些而已，但是今天，在柯向燃的提醒中，他漸漸回憶起了更多的細節，比如第一次獲得前輩肯定時的喜悅，和完成自己第一本書時的自豪。

　　這些原本被他忽略的美妙情緒，竟然一直在不知名的地方被靜靜保留著——就像是那些藏在字句之間，久遠得自己都差點忘記的少年心性，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逗笑了一個原本一生沒有機會相遇的人。

　　當初難以與他人相處，期待被發現的自己，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遺忘了一切。憑藉努力換來的強大，他現在已經可以盡情地沉默和刻板，不再需要融入人群。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些不夠強大，卻同樣受到如同寶藏或者怪物般待遇的人，又是怎麼樣長大成人的呢？

　　真奇怪。溫昔開始有點想不通，自己曾經怎麼會用和他人一樣的眼光去看待柯向燃呢？——明明他們其實是一樣，被迫游離在世界邊緣的人。

　　柯向燃抬起頭來，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詢問：「你怎麼了？」

　　溫昔避而不答，突兀地說了一句：「我一定會幫你的。」

　　「……謝謝？」柯向燃迷茫地眨眨眼。

　　「還有，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溫昔下定決心，宣佈道：

　　「其實那些書是我寫的，我就是142857。」

　　「……」柯向燃看著溫昔的臉，半晌沒有說話。

　　溫昔略有些緊張地與柯向燃四目相對，正準備重複一遍，卻突然見他伸出右手，做了一個招他過去的手勢。

　　溫昔有些莫名地微傾上身，柯向燃嫌他不夠近，整個人趴在了桌上，湊近他的耳邊，一手籠著嘴巴低聲地說：「溫昔，我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在溫昔的莫名和期待中，他用氣音低聲說道：「其實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親哥。」

　　作者有話說：

　　溫昔：只是個沒什麼故事的前孤獨症患者罷了。好在曾經錯過的快樂都會和燃燃一起找回來哦。





第12章

　　一時衝動說出了真相，但是下一秒溫昔就回想起了桑宛宛老師遠方弟弟的設定，正覺得不妙可能要暴露僱傭老師這件事了，柯向燃就穩定發揮，幫他解決了危機。

　　還好他根本沒信……溫昔順便把這個話題帶過，轉而集中在剛剛發現的問題上面——柯向燃由於留過兩年級，比絕大多數同班同學都要年長，剛剛這個玩笑，很可能是出於他真的以為自己比溫昔年齡大。

　　於是溫昔轉而開口，告訴柯向燃自己可能才是年長的那方。對此，柯向燃立刻反應過來，用「你也留級了嗎？」給了溫昔提示。

　　這個自圓他說的個性實在是太好用了吧，尤其是在對方心直口快的情況下。溫昔內心慶幸，嘴上回答著：「嗯，因為生病休學了幾年。」

　　拋開部分事實不談，這倒還真的不是假話。

　　柯向燃頗感興趣地問道：「我以為你只是看起來成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老啊。那你多少歲了？二十五？」

　　「……二十五歲也不老，謝謝。」溫昔無奈地回答，「我滿二十了。」

　　「哦……」柯向燃點點頭，倒是一點也不驚訝，應該心裡已經猜到範圍了。隨後他好奇地問：「你二十歲生日已經過了嗎？什麼時候的事呢？」

　　「去年冬天。」溫昔說完，委婉地表示：「我不怎麼過生日。」

　　「哦。」柯向燃不知有沒有聽懂他的暗示，倒也沒有追問，而是點點頭突然開口道：「你比我大，那你想讓我叫你溫昔哥哥嗎？」

　　「！」聽到這個稱呼的一瞬間，溫昔感覺有點恍惚。

　　弟弟自從十歲那年分化之後，就再也沒有老老實實叫過「哥」了，因此猛然聽到這個稱呼，他居然受到了誘惑般，無措地答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只打算開個玩笑的柯向燃，露出了一個敷衍的笑容：「你反正現在沒事，不如睡下做個夢。」

　　……怎麼能一時忘形，忘記了自己面對的人是誰呢？被潑冷水的溫昔陷入了沉默。

　　當天下午，溫昔藉故從教室裡脫身，出去接了個通訊。

　　「……好的。另外，關於昨天提到的期刊研討會，您是否考慮好了呢？組委會那邊在確定名單了。」在確認完工作安排之後，助手忽然詢問道。

　　本來是打算花幾天時間回去參加的，所以中午他才特意點開了電子期刊。然而此時，溫昔卻突然改變了注意，他平靜地回答:「不去了。我會寫一封信給嚴主編說明情況，如若有必要，可能會寫篇發言稿麻煩你代為參會。」

　　「好的。」助手毫無異議地點點頭，最後說了一句：「祝您假期愉快。」

　　由於覺得沒有必要，加上預期過高，溫昔來到W市這件事對家人同事都沒有透露太多。嚴格來說，知道溫昔這段時間真實情況的人，除了桑宛宛沒有其他。

　　於是面對助手的這句祝福，他只是點點頭，掛斷了通訊。

　　直到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等待放學，溫昔才開始在心裡思考：「這算是假期嗎？」

　　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一般疑問句，他竟一時得不出答案。

　　晚餐照例是在咖啡廳解決的，柯向燃在把肉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無意間瞥了一眼溫昔的餐盤，忍不住抱怨起來：「不公平，為什麼你的肉比我的多？」

　　……原來他才發現嗎？溫昔隨意回答道：「與其說是肉多，不如說一直以來，整體都比你多一些吧。畢竟生理原因，我們食量有區別。」

　　「……」柯向燃不愉快地說：「扣一分。」

　　「為什麼？」溫昔停下了刀叉，猝不及防地問。

　　柯向燃一本正經地指導他：「正確答案是問我要不要分一點。」

　　溫昔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可是我吃過了。」

　　「跟這個沒關係。」柯向燃一臉不在乎的模樣，理直氣壯道：「我看別的一起吃飯的朋友都會問啊！」

　　這個人到底有多喜歡吃肉啊……溫昔無奈地按照要求問道：「那你要不要來一點？」

　　「嗯！」原本興致勃勃的柯向燃舉起筷子，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瞬間又蔫了：「……算了，怪不好意思的，你都吃過了。」

　　溫昔想要扶額：「我剛剛不是這麼說過嗎？」

　　「這不是，我才想起你是Alpha嘛……」柯向燃心虛地說完，突然又開始虛張聲勢：「溫昔你學壞了，居然吐槽！你以前都不會反駁我的！再扣一分！」

　　溫昔無聲地嘆了口氣，如他所願回道：「好吧……我反省。」

　　「反省得不錯，加兩分。現在總分一百，繼續努力吧！」柯向燃非常滿意，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接著，在看到面前已經全剩下青椒的餐盤時，表情重新垮了下來。

　　總分一百還有什麼努力的空間……溫昔在心裡悄悄地想著，假裝沒有看到柯向燃偷偷地往紙巾裡扔蔬菜，低頭藏住上揚的嘴角。

　　假期是身心放鬆的代名詞的話，溫昔想道，那他可能真的是在度假。

　　雖然有點對不起婆婆，但是待會他會給柯向燃買點愛吃的水果，把丟掉的維生素補充回來的。

　　新學期由於採取了全新的輔導計劃，所以第一個月的階段測試，結果十分一般。好在柯向燃早有心理準備，對此反應不大，相反勁頭還是很足的樣子。

　　另外，還有一個勁頭十足的方面在於中午的食堂，溫昔甚至已經習慣柯向燃邊吃飯邊觀察廣播站那兩人，每週兩天拉他一起跟去圖書館了。

　　「聽說學妹成績很優秀啊，為什麼還要找學長講題呢？」偶爾柯向燃會看著那邊一站一坐的兩人，迷惑不解地問溫昔。

　　對此溫昔每每隻會回答四個字：「學無止境。」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第二次階段測試結束，面對與上一次起伏不大的成績，柯向燃不僅沒有不高興，反而在完成了所有訂正之後，神神秘秘地邀請溫昔：「我們今天晚上換個地方吃飯。」

　　「為什麼？」溫昔受他的感染，也忍不住壓低聲音。

　　「因為……」柯向燃小聲說道，「我中午聽到了，學妹說要請學長晚上出去吃飯。」

　　「……」

　　「是我不夠敬業，一直都沒有採取行動。」柯向燃認真反省道，「為了確認你還有沒有機會，我們跟過去看看吧！」

　　「我……」溫昔嘗試拒絕。

　　柯向燃繼續說：「他們好像要去吃火鍋，正好我也好想吃。」

　　「……可以。」溫昔敗下陣來。

　　放學之後，溫昔和柯向燃混在人群中，跟著學長他們進了一家火鍋店，選了和他們比較遠的地方坐下。

　　面對這邊學妹看上去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一直在主動說些什麼，背對著的學長動作就相對少很多。

　　等上菜的功夫柯向燃一直盯著那邊默默背書，見狀突然冒出了一句：「學長還是老樣子呢。」

　　溫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有點沒來由的好奇：「你跟他熟嗎？」

　　柯向燃立刻搖搖頭，表示：「我們以前都各念各的台詞，其他時間不說話的。」

　　得到這個答案，溫昔也就沒有什麼想問的了。柯向燃卻眼神一亮，看向了他：「Alpha對有好感的人的事情，一定也會特別關注吧？」

　　溫昔愣了一下，心跳悄無聲息地加快了：「我……」他還沒想好怎麼解釋自己關心柯向燃和學長關係如何，柯向燃就繼續興奮地說完：

　　「學長對學妹還是老樣子，說明他可能不喜歡她嘛！我們可以等到他拒絕學妹那天，然後出去英雄救美……啊不對，乘虛而入！……怎麼感覺也不對呢……反正就是那個那個！你覺得怎麼樣？」

　　溫昔偏快的心臟，莫名鬱悶地恢復了平靜：「……我覺得不怎麼樣。」

　　「是嘛。可這不是商量，」柯向燃霸道地說，「我是在通知你。以後只要有他們約著出來的情報，哪怕是週末我們也要監視哦！」

　　「當然我也不會偷懶的。」他補充了一句，揮揮手裡的速記小冊子，「我每次出來都要帶這個！」

　　週末……正好最近沒有什麼需要自己親自做的事情。溫昔心想，那邊兩個人應該不會耗費太長時間，如果能監督柯向燃學習的話，倒也不錯。

　　他點點頭答應了。

　　說到這裡，點好的鍋底和菜終於都上了。

　　柯向燃邊背書邊觀察那邊已經吃到一半的兩人，溫昔負責往鍋裡放食材，並把煮好的撈出來放到他碗裡。

　　「他們肯定預約了，菜上得好快啊，我們也得吃快點……」這麼說著的柯向燃，放下冊子，往嘴裡胡亂塞了一口，然後猛地瞪大了眼睛僵住了。

　　「還燙嗎？」溫昔觀察著他的神色，見狀迅速地扯了兩張紙放在手上，伸到柯向燃下巴邊緊張道：「吐出來！」

　　「……」柯向燃重新動了，他快速地嚼嚼嘴裡的食物吞了下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溫昔：「好好吃！」

　　「……」溫昔舒了一口氣，好笑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柯向燃快速掃光了自己碗裡的食物，滿臉期待地等著溫昔給他盛新的。「學妹是怎麼知道這麼好吃的店的呀？」他快樂地說，「跟著過來真的太好了！——我不要海帶。」

　　「不可以。」溫昔淡淡地拒絕，瞥見那邊兩人起身離開的身影，又給柯向燃加了一顆丸子。

　　十分鐘後——

　　「他們怎麼不見了？」柯向燃茫然地問，「什麼時候走的？」

　　溫昔搖搖頭，問他：「還吃不吃？」

　　「……」柯向燃掙紮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吃。」

　　確實是度假啊。溫昔愉快地想。

　　作者有話說：

　　溫昔哥哥get到了養小動物的愉快。





第13章

　　愉快的假期持續著。

　　廣播站二人組自那以後有段時間沒去食堂，溫昔和柯向燃也就一切照常，直到有一天無意間在放學路上發現了他們。柯向燃才發現原來人家不是沒有動靜，是他粗心沒發現而已！

　　兩人臨時跟著他們換了一家店吃晚飯，果然味道也很不錯。

　　「學妹是在哪裡做的功課，怎麼這麼厲害呢？」第二天早自習柯向燃還意猶未盡，扭頭對溫昔說：「我們以後一定要跟好咯！」——還好學妹每天髮型都精緻顯眼。

　　他是不是已經把初衷給悄悄掉包了……溫昔懷疑地看著柯向燃期待的小眼神，一如既往不打算提醒他。

　　放學之後柯向燃還想去之前的餐廳，迫不及待地催著溫昔出發了。快要走到校門口時，他忽然開始小跑，表示要先去洗手間，於是兩人進了旁邊最近的保健室所在的大樓，溫昔在洗手間外面的拐角處，背對洗手間的方嚮往欄杆外張望。

　　身後傳來了噔噔小跑的腳步聲，聽聲音判斷不是柯向燃，溫昔便沒有回頭。不料來人「哎唷」一聲，竟似乎要摔了似的，腳步混亂地往這邊跳了幾下，才扶住溫昔旁邊的欄杆穩住了。

　　差點被那人撞到的溫昔無意識地皺眉，回頭掃了一眼地上，發現洗手間到走廊之間存在一個非常低的路坎，雖然不太明顯，但是好好低頭還是能看清的。

　　「走路看腳下。」他略有些不滿，語氣淡淡地提醒。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差點撞到人的Omega連連道歉，然後抬頭看清了溫昔的臉，他一下愣了：

　　「你是上學期那個……」

　　溫昔意外地看看他，想了兩秒，才發現是之前天橋上那個吹風的Omega。

　　「你好，我叫林葉。」omega語氣有點拘謹，不好意思地說，「……那天雖然是一場誤會，但是謝謝你們。」

　　溫昔卻搖搖頭，回答：「不用謝我。是柯向燃發現你的，救你也是他的主意。」

　　「嗯……」林葉面露為難，試探道：「你能幫我跟他說謝謝嗎？其實，我還有點怕……」

　　不怕Alpha，卻害怕體型跟自己差不多的omega……溫昔不知道是不是該誇獎一下柯向燃氣勢驚人，依然拒絕林葉：「你如果真的打算道謝，就請跟他本人說。」然後又蒼白地加了一句：「他其實不生氣的時候，脾氣還是很好的。」

　　可是即使是不認識的時候，在路上多看一眼被發現，他都一臉煩躁想打人的樣子啊……林葉有口難言，只好憋屈地點點頭，準備離開。

　　這時洗手間那邊傳來了又一陣腳步聲，溫昔聞聲轉身面向人即將出來的方向。林葉鬼使神差般，迅速地閃身躲在拐角處，好奇地探出頭偷看。

　　下一秒，柯向燃出現了。他似乎剛剛洗了一把臉，邊捋著濕噠噠的劉海，邊慢吞吞朝這邊走了過來。

　　把劉海捏成一簇的柯向燃看起來有種幼齒的可愛，溫昔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一瞬間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倒是林葉突然在身後超小聲提醒道：「小心……」

　　然而已經晚了，下一秒柯向燃被凸起的小路坎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去，堪堪被反應過來的溫昔扶住了肩膀。

　　「唔——」臉在溫昔胸口處撞了一下的柯向燃蹙眉摀住了鼻子。

　　溫昔鬆開手，擔憂地確認：「沒受傷吧？」

　　圍觀的林葉：「……」

　　柯向燃沒有回答，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說：「給我一張紙。」

　　溫昔緊張地問：「流鼻血了？」

　　「是鼻涕，」柯向燃吸了吸鼻子，說道，「鼻涕要出來了。」

　　「……我去給你拿。」見柯向燃沒有撞出什麼事，溫昔鬆了口氣，準備去旁邊的保健室借點紙巾。離開之前他想起了這裡的不速之客，別有深意看了躲在拐角後面的林葉一眼。

　　林葉被他看得縮了縮脖子，躊躇了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從拐角處出來：「你好……」

　　「！」柯向燃嚇了一跳，一臉莫名並開始警戒。林葉見狀，趕緊結結巴巴地介紹了自己，並忙不迭跟他說了謝謝。

　　「哦——」柯向燃明白了，表情鬆懈下來，擺擺手道：「別說了，一想起來我就想打人。」

　　看吧！林葉內心淚流滿面，卻又不敢沒禮貌地這麼轉身就跑，只好支支吾吾轉移話題：「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

　　「男朋友？」柯向燃愣了一下，頓時有些好笑：「你覺得我會談戀愛？我是學習很優秀，還是生活很輕鬆啊？」

　　「……誒？不是嗎？」林葉顯得非常意外，「不好意思，我看他對你那麼好……」

　　「因為他天生脾氣就很好，樂於助人啊。」柯向燃理所當然地回答。

　　天生脾氣好，樂於助人……跟剛剛對我那麼冷淡的是同一個人嗎？林葉滿頭問號，猶豫著繼續發問：「可是你對他好像不那麼暴躁，不但沒有不耐煩，反而挺……」接下來的字眼被他吞下沒敢說。

　　「哈？」柯向燃莫名其妙，「他沒做錯事，我幹嘛對他不耐煩？」

　　「……」林葉覺得非常不對，他還想再問點什麼，耳邊卻傳來了有人走近的聲音，然後面前的柯向燃忽然冷下聲音說：「你可以走了。」

　　林葉無措地跟剛剛走過來的陌生人對視了一眼，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明顯的同情後，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聽到外面沒有別的動靜之後，背靠在門後的溫昔才動身走了出去。

　　「如果好好原諒他的話，你說不定可以多個朋友。」他將手裡的紙巾遞了過去。

　　柯向燃接過擦了擦鼻子，悶悶回答：「……不需要。」

　　「……」溫昔若有所思地看看他，說道：「那我們走吧。」

　　溫昔和柯向燃的學習計劃，伴隨著「等學長拒絕學妹」計劃，接下來也在順利進行著。

　　一個月下來，隨著學妹邀請學長的頻率越來越高，不知不覺間，兩人竟已經解鎖了七八家不同的美食店、兩三家藝術品店，一家電玩廳，甚至還有電影院——當然，由於影院場內不能打燈，溫昔和柯向燃只是在影院對面的甜品店坐著講了兩小時的題，反應過來的時候，電影早散場了。

　　溫昔至今沒有拒絕和柯向燃一起做跟蹤這種傻事的原因也在這裡——

　　在餐廳。

　　「他們點了什麼？」柯向燃用菜單擋住臉，好奇地張望著，「我們也來一份吧！」

　　「好。」溫昔按鈴叫來侍者，非常熟練地詢問了學妹那一桌的點單，並選擇了同樣的菜色。

　　菜很快上來了，柯向燃好奇地嘗了一口，然後驚喜地看向溫昔：「好吃！」

　　「那就好。」溫昔由衷地說，愉快地跟柯向燃一起慢慢吃到那兩人起身走得無影無蹤。

　　「他們什麼時候不見的？」隨後，柯向燃總是迷惑發問。

　　「不知道。」溫昔則會這麼回答，並加一句問話：「你還吃嗎？」

　　「……吃。」答案永遠是一樣的。

　　在藝術品店。

　　「這個好好看啊。」柯向燃盯著那個用來擋臉的花瓶入了神，「你看，這個漸變是不是很美？」

　　「是的。」溫昔站在他旁邊，千篇一律地回答。

　　「他們是不是又不見了？」柯向燃夢幻地問道。

　　溫昔輕咳了一聲，擋住了正在出門的兩個人：「是。」

　　「哦……」柯向燃似乎在經歷艱難的心理掙扎，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別急，我看完這個就去找他們哦。」

　　「不急。」溫昔輕鬆地說，「再看五分鐘我們就去背書吧。」

　　在電玩廳。

　　「左邊一點——再左邊一點——」柯向燃緊張地指揮著，「好了！」

　　「……」溫昔密切地關注著大門那邊，見學妹他們要走了，手故作不經意地滑了一下。

　　「啊！」柯向燃暴躁地拍台子，「你怎麼這麼笨啊！讓開，我來！」

　　「好的。」溫昔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非常配合地挪到一邊，看著柯向燃緊張地投幣，控制著搖桿慢慢地移動……「這不是抓到了嗎？」柯向燃得意地把掉出來的怪獸娃娃拿出來，塞到溫昔懷裡，「給你！真是的，為什麼你個Alpha會想要這種東西？」

　　因為除了這個你也不會玩別的。溫昔心想，嘴上卻回答：「因為很可愛。」

　　「可愛嗎……？」柯向燃懷疑地看了一眼那個八腳怪，然後才又想起去找人——「他們又走了！」

　　「好像是的。」溫昔回答，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我們現在去奶茶店看書吧，就去上週你誇過的那一家。」

　　似乎是回想起了奶茶的味道，柯向燃頓時翹起了嘴角，緊接著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好吧。」

　　這麼一個月下來，雖然學習時間偶爾有壓縮的情況，但柯向燃的心情始終都不錯，所以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測試的成績還算比較理想。

　　順了柯向燃的意，又沒有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這大概稱得上雙贏吧。

　　桑宛宛老師發來一條信息詢問情況如何，溫昔回覆她：

　　一切非常順利。

　　作者有話說：

　　本章需要輕快的BGM





第14章

　　信息庫裡更新了許多味道很棒的店，導致柯向燃和溫昔最近都很少去麻煩婆婆了——因為即便是學妹他們沒出去的時候，柯向燃偶爾饞了，也會提議去吃什麼東西，而溫昔來者不拒。

　　這天放學，柯向燃表示有點想念呆呆了，兩人打算久違地去趟婆婆那邊。剛到樓下溫昔就接到一個通訊，向柯向燃示意了一下，走遠了一點去接。

　　柯向燃無聊地在樓下的台階上跳上跳下，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猶豫的：「柯……柯向燃同學！」

　　他奇怪地回頭，看到了林葉那張寫滿緊張的臉，和他身後十幾米外，好奇張望著這邊的另外兩個omega。

　　「……」柯向燃的表情有點不自在，轉身要走。

　　林葉卻叫住了他，語速很快地說道：「我和朋友打算去吃點東西，但是我們平時都不在外面吃，所以不知道哪家會好一些，看你經常在外面吃晚飯的樣子，可以請教一下你嗎？」

　　這個問題的話……柯向燃猶豫著回頭，語氣不太溫柔地問：「你們喜歡什麼口味的？」

　　聞言林葉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答道：「辣的！要特別辣的那種！」

　　「……」柯向燃下意識打量了一下他和他那群朋友的小身板，不由得有點肅然起敬。他想了想說：「我記得有一家火鍋的辣鍋很辣的，叫……叫什麼來著？」

　　林葉期待地看著他。柯向燃尷尬地回頭，發現溫昔已經掛斷電話，如同得救一般喊了他的名字。

　　「怎麼了？」溫昔也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幾個陌生人，低聲問柯向燃。

　　柯向燃搖搖頭示意沒特殊情況，然後問他：「我們之前吃過特別辣的那家火鍋叫什麼？」

　　溫昔秒答了一個店名，奇怪地問：「你不是說太辣了，以後不吃嗎？」

　　柯向燃擺擺手，轉向林葉：「就是這個名字——警告你，是真的很辣哦！」他不太安心地補了一句，「你們可以先買點喝的帶去，我記得有一家奶茶用的是鮮奶……」

　　柯向燃說著，又看向了溫昔。

　　只記味道不記店名和地址，這非常柯向燃。溫昔有點好笑地說出了奶茶店的名字。

　　「就是這個。」柯向燃想起來了。

　　「……」林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嘗試性地問道：「宵夜我想帶點糕點回去的話，有推薦嗎？」

　　「嗯——」柯向燃還沒想出來，溫昔就率先說出了答案。

　　面對他疑惑的表情，溫昔提醒道：「就是你誇不僅好吃，蛋糕橫切面還特別好看的那家。」

　　柯向燃恍然大悟，朝林葉肯定地點點頭。

　　這兩位真的不是在……林葉忍住想笑的衝動，轉念一想，詢問溫昔道：「對了，替朋友問一下，校門口對面那家快餐店味道怎樣呢？——以前看過你在裡面吃飯。」

　　「……什麼店？」溫昔茫然道，「不記得了。」

　　林葉：「……」

　　他按捺住心裡蠢蠢欲動的疑問，頷首道謝，轉身走了。

　　「……他剛剛是不是笑了？」柯向燃懷疑地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問道。

　　「沒注意。」溫昔搖頭。

　　柯向燃也沒追究，而是聳聳肩，對溫昔說：「準備跑咯。」

　　「什麼？」溫昔還沒聽清，就見柯向燃如離弦的箭，朝著校門飛奔而去。

　　「……」

　　兩人一路跑到了婆婆的咖啡店，柯向燃一把推開大門，腳步不停，直接衝進了店裡的洗手間。

　　溫昔單手撐住玻璃門，防止它重重合上，對吧檯後的女孩點了點頭，然後坐到了平時的座位。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就跑了出來，現在坐在洗手間門口搖著尾巴的呆呆回頭看了溫昔一眼，又冷漠地轉了回去，並不打算理會這個不摸它的兩腳獸。

　　直到柯向燃從洗手間出來，呆呆才一路跟在他的腿邊小跑到桌下，選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了。

　　溫昔毫無怨言地任呆呆壓在鞋面上，微笑道：「你想去洗手間的話，剛剛在學校叫我等你就好了啊。」

　　「不。」柯向燃拍拍自己因為跑步而泛紅的臉頰，不答反問：「上完廁所要洗手對不對？」

　　溫昔莫名地點頭。

　　「吃飯之前也要洗手。」柯向燃一本正經地說，「我想過了，來這邊上洗手間的話，去完很快就可以吃飯，所以只用洗一次。」

　　……這個想法聽上去居然如此科學，以至於溫昔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在洗手時完全忍不住笑意。

　　兩人面對面吃著晚飯，正當柯向燃小心翼翼地把胡蘿蔔挑出來準備扔到垃圾桶裡時，溫昔忽然叫了一聲婆婆。

　　「怎麼啦？」吧檯後面的婆婆探出頭來。

　　柯向燃下意識地將叉起的胡蘿蔔送進了嘴裡。溫昔微笑著對婆婆說：「飯菜很好吃。」

　　婆婆高興地坐了回去。

　　「……」柯向燃目光呆滯地咀嚼，吞下胡蘿蔔，低聲指控道：「第三次了，你是故意的。」

　　「嗯。」溫昔點點頭，也低聲回答：「我也沒有辦法，你又不聽我的。」

　　婆婆從吧檯後走出來，去跟她另外幾個熟客朋友聊天。柯向燃和溫昔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體，專心致志地吃飯。

　　只是溫昔知道，柯向燃當然還是很不爽的。果然剛剛吃完，他就熱情地彎腰抱起了毫無防備的呆呆，語氣甜甜又暗藏殺機地說：「還是我們呆呆好，說不吵就不吵，又乖又成熟——不像有的人啊，明明那麼大一隻了，還幼稚到會打小報告呢。」

　　呆呆仰躺在柯向燃懷裡，想要翻身，卻被他抱得動彈不得，滿臉懵懂無助。

　　「你……」溫昔正準備講道理，卻見柯向燃完全沒有抬頭看他的意思，只好也對著呆呆說道：「我認為把善意的督促說成『小報告』的人才更幼稚，而且他居然挑食到什麼蔬菜都不吃，實在難以想像這是名成年男性。」

　　「……」

　　柯向燃看看溫昔，又看看不遠處的婆婆。忍耐地深吸一口氣，摸摸呆呆的頭，對它說：「剛剛有人被扣了一分哦！」

　　「……」再次退步到99分的溫昔默默地閉上了嘴。

　　和柯向燃一起放還餐盤之後，溫昔點了兩份甜點，才回座位給溫昔輔導功課。

　　幾分鐘後甜點上來了，柯向燃顯得非常高興，然而吃完以後，只是說了聲謝謝就重新投入了題海。

　　溫昔坐立不安，起身又點了一壺水果茶。

　　柯向燃在和一道應用題鬥智鬥勇的間隙，抬頭看了一眼桌邊的漂亮茶壺，和面前倒好的一杯茶水，意外地說了一句「你今天胃口不錯嘛」，舉杯一飲而盡，連簡單的評價都沒給，就重新開始思考了。

　　直到那天的功課全部完成，溫昔也沒有等到他想聽的那句話。於是他主動提出送柯向燃回家，並在他跟自己說再見的時候出聲叫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柯向燃轉過身來，奇怪地問道。

　　溫昔斟酌著提問：「我的一分不加回來嗎？」

　　「啊？」柯向燃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之後笑得蹲在了地上。

　　溫昔不知為何，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是剛剛的水果茶太香了嗎？他分心想道。初夏的晚風中，現在都還能嗅到散不去的微甜。

　　「那——」柯向燃笑累了，把滑下肩膀的背包重新甩回背上，向溫昔比了一個「十」的手勢：「給你加十分！」

　　那股微甜的味道似乎更濃了。溫昔猶豫著提問：「多的九分可以存起來，以後用來抵扣嗎？」

　　「不行！」柯向燃不講道理地連連搖頭，邊倒著往後走，邊大聲笑著說：「想得美！你還有得努力呢！」

　　溫昔哭笑不得，伸出手和他揮別。

　　「燃燃。」剛進家門，柯向燃的耳邊就傳來了一道擔憂的聲音。他邊換鞋邊扭頭去看，發現父母兩人都坐在沙發上，似乎在等他。

　　「怎麼了？」柯向燃侷促不安地小聲問。

　　父母對視了一眼，母親開口詢問道：「爸爸媽媽去年一直很忙，沒時間聯繫你們老師。今天抽空請老師們吃飯的時候，他們說從上學期開始，就沒有給你放學後的輔導了……」

　　啊，被發現了。柯向燃心虛地想著，果然聽到父親嚴厲又不失擔心地問道：「你晚上不回家，這麼久都去哪裡了？」

　　瞞是瞞不住的，柯向燃磨磨蹭蹭地坐到爸媽對面，低著頭盯著茶几的一角說：「雖然不是老師輔導，但是我確實還是在好好做功課，所以沒有特意跟你們說……其實這段時間，一直是同學在教我。」

　　「……同學？」彷彿是第一次從柯向燃口中聽到這個詞似的，母親非常意外地問：「哪個同學？什麼性別？他家裡人知道嗎？」

　　「是轉學生。」柯向燃沒打算透露太多溫昔的信息，只是說道，「是桑老師認識的人，所以沒關係，放心吧。」

　　心知孩子是不會撒謊的性格，柯向燃的父母稍稍放下了心，但緊接著又升起了更多的好奇：「所以你這學期成績進步很穩定，就是這個同學的功勞？得好好感謝一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柯向燃聞言，連忙表示會自己感謝那位「好心同學」，父母出面只會非常尷尬，打消了他們邀請溫昔回家吃飯的危險想法。

　　而對於最後一個問題，他稍微想了想，才遲疑地回答：「是一個認真到有點奇怪……」

　　他沒意識到自己露出了一抹微笑：「……但是也有點可愛的怪人。」

　　作者有話說：

　　溫·無意識地散發男友力·昔。





第15章

　　第二天的柯向燃明顯心情挺不錯的樣子。溫昔問他，也只說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週末開心。

　　這天中午是有廣播節目的，於是午飯後兩人照例來到了教學樓後面的草地。在溫昔檢查今天的練習成果時，柯向燃又一次跑到了他常待的那片花壇處，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麼。

　　溫昔把他叫回來，給他分析了練習中的一些錯誤。柯向燃聽著聽著，忽然抬頭看了一眼。

　　溫昔也停了下來，跟著往上看看，並沒有在那一排排的教室後窗發現什麼，卻毫不意外地開口問道：「又是林葉？」

　　「嗯。」柯向燃收回視線，淡淡地應了一聲。

　　似乎是從問店名那天起，林葉不知為何突然開始關注他們倆了，經常可以在附近發現他和他那兩個小夥伴的身影。溫昔曾經問過柯向燃要不要去問一下，但柯向燃表示只要他們不找事，就無視吧。

　　無視似乎並不能打消他人的積極性，但是溫昔跟柯向燃一樣並不是非常在意，他只是發覺了一件事情——既然他們可以輕易地發現林葉的關注，那學妹他們遲早也會察覺他們總是半途而廢的跟隨。

　　「你說，他們週末有沒有出去過呢？」柯向燃應該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發散地問道，「我們得到的信息太少啦。」

　　溫昔同樣沒有答案，但也不感興趣，剛想把話題岔開，突然耳邊的廣播突然停了幾秒，接著，傳來了學妹跟平時有所不同的聲音。

　　「……確實很有趣呢。」她對剛剛講到的故事總結陳詞，然後忽然說道：「我對這個故事的後續非常感興趣，不知道學長明天是否有空，我們一起去市圖書館查一下後續？——我想同學們對這個一定也很好奇哦！」

　　這是……溫昔和柯向燃在彼此的眼裡看到了驚訝。

　　柯向燃小聲地解答了自己剛剛的疑問：「看來是沒有過了。」

　　學長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大概五六秒的安靜之後，他似乎有點無奈，低低地回了一句：「好。」

　　這算是放送事故了吧。溫昔心想，卻不由得佩服起學妹的勇氣和策略。

　　柯向燃則彷彿陷入了什麼難以抉擇的難題之中，他低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抬起頭來宣佈：「我們這週末也跟他們去市圖書館！」

　　「……」即使剛剛那一秒已經猜到了柯向燃會採取行動，溫昔還是為「週末和柯向燃見面」這一前所未有的發展一時恍惚。他確認地問：「你沒有別的事嗎？」

　　柯向燃罕見地沒有乾脆利落地答話，而是有點發愁似的眨眨眼，嘆了口氣說：「沒事……我會處理好的。」

　　溫昔對這句話並不十分放心，又確認了一次，但顯然柯向燃非常堅決，還反過來警告他廢話要扣分。

　　「行吧。」和柯向燃相處這麼久，溫昔已經習慣了向他妥協。

　　週六一大早，圖書館剛開門，身著便裝的溫昔便出現在了門口——柯向燃說既然不知道學妹他們幾點過來，那就提早來等他們出現。

　　可是直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完了一整本書，柯向燃都沒有回覆消息。

　　正當他打算起身離開，去柯向燃家裡找一下人的時候，門口車站處新停下一班懸浮車，身著亮眼私服的學妹、仍然身穿校服的學長一前一後地下來，然後……是穿著連帽衛衣的柯向燃。

　　溫昔看到他的一瞬間鬆了口氣，緊接著又心生疑竇：柯向燃今天好像沒什麼精神。

　　這種違和感到他在自己面前坐下的時候變得更加強烈。溫昔注意到柯向燃泛紅的內眼角，問他：「昨晚沒有休息好嗎？」

　　「還好。」柯向燃打了個哈欠，牛頭也不對馬嘴地答道，「不是很舒服，但也不太難受——」他回頭望瞭望有點距離的學妹和學長，問道：「他們來了多久了？」

　　溫昔十分意外，忍俊不禁地說：「剛剛和你坐一輛車來的，你沒發現？」

　　「啊？」柯向燃一臉震驚，反問道：「我和他們一輛車嗎？」見溫昔肯定地點頭，他有些懊惱地皺起了眉頭：「我睡著了……早知道就可以偷聽他們下面的安排了啊！」

　　「……」還好你睡著了。溫昔默默地想著，把找好的練習題推了過去。

　　柯向燃的狀態確實很不對，不僅讀題要好半天才下筆，期間居然一次都沒有回頭看學妹那邊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圖書館裡的人越來越多，空氣的溫度也跟著攀升上去，室內製冷自動打開了。

　　溫昔起身去給柯向燃倒水，在等待水杯灌滿的時候，他無意間看到了牆壁上附帶香氛功能的加濕器，心裡突然感到了一絲違和。

　　這股香氛的味道——他仔細地辨別了一下——似乎跟他剛剛在座位上嗅到的味道有所不同，這種香味更接近於茶香，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淡淡的苦澀，但是座位那邊的香氣則更加甜蜜，有點像是……

　　「謝謝。」柯向燃無精打采地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溫昔從他身邊退開，緩緩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就像是剛剝開的荔枝。

　　溫昔把書翻開，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他想起了曾經柯向燃無故請假三天的往事，又想起決定這次圖書館之行時他的糾結表情，總算明白為什麼他今天看上去狀態不對了。

　　這名荔枝味道的omega，正在經歷發/情期。

　　本來信息素的味道是可以完全被隔離劑隔絕的，但是特殊時期的氣味濃度不一樣，加上他們坐在溫度偏高一點的窗邊，只隔著一米不到小書桌的溫昔完全可以聞到這股甜香的氣味。

　　柯向燃毫無察覺，仍然慢半拍地專心對付著面前的題目。

　　跟一名O提發/情期的事情無論如何也太尷尬了。溫昔張口又無奈地閉上，開始有點後悔昨晚找這麼多題。

　　還好目前只有自己察覺到了。溫昔一目十行地翻著書，三心二意地想著，待會兒無論如何也不跟學妹他們一起走了，得把柯向燃送回家門口。

　　下定決心的時候，他忍不住瞥了對面的人一眼，然後又發現了一個始料不及的情況——

　　不知什麼時候，柯向燃扔下了筆，雙手撐臉，眼睫下垂……開始犯困了。

　　他應該是昨晚開始吃的藥是，所以沒有睡好。溫昔想著，一時不知該不該叫醒他。

　　猶豫的這一會兒，柯向燃開始小幅度地點頭，連續歪了七八下之後，他有一瞬間忽然清醒過來，愣愣地眨眨眼放下撐著臉的雙手，握住筆桿嘗試重新讀題——然而這份清醒也僅僅只持續了兩秒而已，沒有了手臂的支撐，他開始毫無阻礙地、一頓一頓地低下頭去。

　　……困成這樣的話當然還是先休息一下比較好。

　　可是桌面又涼又硬。溫昔冷靜地想。如果臉碰到的話，可能會驚醒他。

　　帶的練習紙太薄了，起不到墊的效果，自己手裡這本書的話倒還勉強可以，但公用的書籍可能並不太乾淨……溫昔思考了一會兒，見柯向燃就快倒下來了，趕緊想也不想地伸出了左手，手掌攤開在柯向燃臉龐的下方。

　　那短短的幾秒如同電影的慢鏡頭。

　　柯向燃一點一點地低下頭，先是鼻尖和睫毛輕輕觸碰到了溫昔的掌心。接下來，彷彿從這份溫暖中獲得了安全感般，他輕輕地磨蹭著扭頭，將整個側臉親暱地貼在那隻手上……然後就著這個似乎很舒服的姿勢，徹底陷入了夢鄉。

　　與安心入眠的他完全相反的，是溫昔此時的表情。

　　伸手出去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但是真正感受到臉頰的碰觸的一剎那，他幾乎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整條左臂連同半邊身子都有些奇異地發麻。

　　——奇怪。明明是包裹著一個沸騰不安靈魂的身體，手心裡的觸感卻是溫熱綿軟的。空氣中飄散著絲絲縷縷甜蜜的荔枝香氣。

　　這是什麼感覺？溫昔心思混亂地想著。

　　手裡的溫度和重量，和胸腔頻率過快的心跳，使他僵在原地，不能移動一分。

　　怎麼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他，Omega是攜帶微弱電流的奇妙生物。

　　作者有話說：

　　能量很足的一章





第16章

　　柯向燃迷迷糊糊醒來，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了。他閉著眼睛起身升了個愜意的懶腰，才緩緩回過神，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雖然有點奇怪居然沒被壓痛，但也沒太在意。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他們還在嗎？」他帶著濃重的鼻音提問，並扭頭去看背後。

　　「已經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溫昔的聲音略有些僵硬，但是柯向燃沒有察覺。他有些懊惱地吐出一口氣，鬱悶地埋怨：「你剛剛應該叫醒我呀。」

　　「……」溫昔突然問道：「你剛剛睡得好嗎？」

　　「挺好的啊……嗯？」柯向燃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向自己的練習，結果在上面找到了亂七八糟幾道瞌睡時無意識畫出的痕跡。「哦，不好意思啊。」

　　——看來是真的沒發現，那就不必解釋了。

　　溫昔放下心來，忽視了心中那絲莫名其妙的失望。他無意識地攥了攥自己的左手，微笑道：「剩下的下次再做吧，我送你回家。」

　　「現在嗎？」柯向燃有些驚訝似的說道，「……我還沒做完呢，再寫一會兒吧。」

　　趁現在有精神，還是早點回家比較安全。溫昔並不想讓柯向燃尷尬，因此不動聲色地找了個理由：「反正他們也走了，你回去寫拍給我也是一樣的。」

　　「……哦。」柯向燃想了想，嘟囔道：「我還想去昨天那家店看看呢。」

　　「下次吧。」你這樣還想去哪兒啊。溫昔耐心地勸他。

　　柯向燃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

　　回去的路上，小睡恢復的精神很快被耗盡，柯向燃又變回了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溫昔一路把他送到了樓下，目送他進了電梯，才轉身離開。

　　下周見面的時候，希望他已經沒事了。

　　溫昔邊走邊想著，迎面來了一位好奇打量他的年輕阿姨。溫昔平靜地與她短暫對視了一眼，兩人擦肩而過。

　　全新的週一到來時，柯向燃已經滿血復活了，但於此同時，本學期的期末考試也即將到來。

　　期末備考的忙碌，使他們沒空去關注廣播站的動向。溫昔裝作自己也要備考的樣子，每天和柯向燃面對面坐在婆婆的店裡，偷偷用終端處理工作事務——畢竟平時的小考可以隨意，這種錄入學籍的考試肯定是不能參加的。

　　柯向燃學習太過投入，竟完全沒有發現。

　　轉眼到了期末考試當天，溫昔陪著柯向燃早早地來了，兩人在樓下邊背書邊候場。

　　背著背著，柯向燃突然沒聲了，他眼神發直地說：「我得去買杯咖啡。」然後走著弧線離開了。

　　……看來這次考試，他比之前緊張很多。溫昔不太放心地等了兩分鐘，沒等到人回來，決定去找一下。

　　自動販賣機在教學樓側後方，溫昔大步走近，正準備開口叫柯向燃的名字，耳邊卻突然聽到了他的聲音：

　　「……真的假的？」

　　溫昔在拐角處停下了腳步。

　　接著另外一道完全陌生的聲音低低地響起：「當然是真的，待會兒卷子一發下來，老師在場外就開始跟著做，最多半小時答案就出來了。我們的技術很先進，不會被發現的。」

　　「哦……」柯向燃語氣上揚，繼續問道：「你們的那什麼老師，哪來的，靠譜嗎？」

　　「哎呀，這你放心！」陌生的聲音連忙答道，「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保證正確率！」

　　「你們確定有經驗嗎？」柯向燃狐疑。

　　那聲音急了：「當然！你這孩子，之前跟你說那麼多白說啦？你要不要，我這500個名額都沒剩幾個了，全是這一個禮拜電話預約的，你不要我找別人去了啊？」

　　「行行行。」柯向燃說，「先給定金是吧？」

　　「早這樣不就行了……」陌生的聲音狀似抱怨地說著。兩人又低聲說了些什麼，才響起了腳步離開的聲音。

　　溫昔站在原地沒有動，柯向燃買好咖啡走過來，經過拐角處時被他嚇得往後連退兩步：「你在這兒幹嘛？」

　　溫昔不太確定地回答：「偷聽？」

　　「……」

　　柯向燃撲哧一聲笑了。

　　溫昔反應過來也覺得自己犯傻了，於是忍笑轉移話題，詢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當然是去安保室咯。」柯向燃笑著用冰冰的咖啡罐貼在臉上降溫，想也不想地回答，「如果是騙子，抓起來完事；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學校這次監考就得多留點心啦。」

　　說著他突然嫌棄地「嘖」了一聲：「好麻煩，待會兒還得去洗個手。」

　　「為什麼？」溫昔不太明白。

　　「他們這種心安理得拿別人東西的傢伙，都很髒。」柯向燃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小巧的作弊器，厭惡地說，「接觸之後不好好洗手的話，手會爛掉的！」

　　由於發生了這樣的小插曲，柯向燃進考場時終於不那麼緊張了。到了他考場的樓層時，溫昔與他揮手告別，繼續往上走，經過兩層考室，直接去了校長辦公室。

　　「隨便坐。」笑眯眯的校長一如既往地招呼著。

　　這次和自己預想的大致相同。溫昔看完試卷，推斷柯向燃這次全科及格的可能性前所未有的大，但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想像中的舒心。

　　柯向燃其實還有不少暫時還不明白，但是差一點點就能搞懂的知識點，然而差一點點的事情是前赴後繼沒有終結的，溫昔心知自己不可能完全解決。所以最終只能回到最初的目標——如果柯向燃這次達到了及格的話，他就完成任務了。

　　考試的間隙，柯向燃果然非常開心地告訴他，感覺良好。

　　聽到這樣的話應該非常開心吧——如果他還是上個學期的自己的話。

　　這份無理的內心角力並沒有持續多久，當晚，兩人在一家餐廳吃著飯，便等到了AI閱卷的試卷發佈。

　　柯向燃期待地點開了終端接收到的圖片，連續劃了幾下之後，他眼睛閃閃發光地告訴溫昔：

　　「我及格了！——全部！」

　　溫昔一瞬間也激動了一下，隨即很快地平靜下來。「恭喜。」他真心實意地說。

　　「給你看！」柯向燃抑制不住雀躍地說，將圖片下載轉發給了溫昔。在溫昔點開圖片放大看的時候，他捧著臉碎碎念道：「我居然真的及格了？像做夢一樣……」

　　他也覺得像做夢一樣。溫昔心想，翻過一張張試卷的圖片，正準備告訴柯向燃一切都是因為他自己的努力，卻突然意外發現了什麼，頓了一下，放大了手中試卷的某題。

　　柯向燃注意到他的神情，慢慢地收起了笑容，緊張地問：「怎麼了？」

　　溫昔看看他，又看看終端上佔滿屏幕的那道題目，一時陷入了猶豫。

　　——在這道被判斷全對的大題裡，柯向燃寫錯了一個字母。

　　可能是當時接近考試結束，柯向燃緊張的緣故，這個字母寫得有點潦草，非常接近原本的正確答案，別說AI識別了，就連真人批改都不一定能發現其中的問題。

　　但是溫昔非常瞭解柯向燃的字跡，一眼就看出了異樣。這一個字母至多也就1分的分值，但是非常巧合的是，這是一份剛剛踩在及格線上的試卷……

　　怎麼辦？他猶豫著。如果不說出來，柯向燃還可以繼續開心，而他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標……

　　「怎麼了啊？」柯向燃好奇地問，眼看就要起身過來看他的終端。留給溫昔的思考時間只有短短兩秒，他迅速地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把選擇權交給柯向燃：「你看看這道題。」

　　「……」柯向燃眨眨眼，接過了終端。他應該能看出來吧？溫昔有些忐忑地等待著。

　　柯向燃看了很久，才慢慢地把終端還了回來。溫昔幾乎是屏息等著他開口，只見他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無奈地聳聳肩笑道：

　　「看來暫時還不能慶功咯！」

　　這話一出，溫昔瞬間隱秘地鬆了一口氣。

　　柯向燃拿起終端登錄系統反映了情況。他看起來有點失落，但是並沒有很傷心的樣子，完成反饋之後還語調輕鬆地說：「只能下學期再加油啦。」

　　「嗯。」溫昔點頭，微笑著回答：「下學期再一起加油。」

　　「但是我進步還是蠻大的。」柯向燃很快地調整好，朝溫昔豎起了大拇指，「為了表示感謝，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去車站送你！」

　　「明天上午。」溫昔回答，「就從這邊走，沒什麼好送的。」

　　「不行！我說要送就一定要送！」柯向燃霸氣地說完，突然又陷入了鬱悶：「明天啊？……可我現在就想做點什麼……」

　　他邊說，邊四下張望著，忽然眼神定在一處不動了。

　　「……」溫昔隱約有絲不太好的預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學妹正一個人從餐廳門口走進來。

　　柯向燃深吸一口氣，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現在要去找她說話了！」

　　「什麼？」溫昔制止不及，連忙提醒，「你的『守株待兔』……『等學妹失戀大作戰』呢？」

　　「那是我不敢去跟他們說話才定下的作戰！」柯向燃毫不猶豫地自爆道，「但是現在，我感覺充滿了勇氣！」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第17章

　　柯向燃興致一上來，是完全攔不住的。見他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到了學妹面前，拉開椅子坐下，溫昔滿心痛苦，原地放空。

　　那邊，學妹捧著菜單，看著柯向燃坐到面前，十分冷靜地問：「你幹什麼？」

　　她明顯認識自己，柯向燃便失去了自我介紹的機會。他對於學妹這種優秀而且非常受歡迎的人物本就發怵，這步驟一亂，就徹底忘詞了。

　　但是來都來了，他硬著頭皮指指遠處的溫昔，沒頭沒腦地問：「怎麼樣？」

　　「？？？」學妹的臉上肉眼可見地浮現了疑惑，她朝那邊看了一眼，遲疑著反問：「能怎麼樣？」

　　柯向燃沒明白她的意思，困惑地揭曉答案：「挺帥的呀。」

　　「……」學妹無語，直接說：「你想幹什麼？」

　　柯向燃也來不及想詞了，直接了當地說：「我就想讓你看看他。然後告訴你，他不僅長得又高又帥，人還特別好，很紳士。雖然不愛笑，有的時候顯得比較呆板……但是這一點習慣了也特別可愛。」

　　學妹神情漸漸微妙，勉強回答：「……好的，我知道了，然後呢？」

　　「沒了啊。」還需要別的嗎？柯向燃愣愣地想。

　　「……」學妹無話可說。

　　兩人面面相覷了幾秒，柯向燃撐不住了，餘光瞥見學長從大門處走進來，他趕緊起身扔下了一句：「你記得哦，我走了！」然後迅速地離開了現場。

　　學長看著他的背影，相當意外地問學妹：「柯向燃找你有什麼事？」

　　「……」學妹的溫柔可愛表情第一次沒掛住，顯得有點冷漠地回答：「炫耀他的男朋友。」

　　而這邊，柯向燃頗為自豪地告訴了溫昔自己和學妹的對話全過程，並得意地說：「學妹記住你了哦！我們今天獲得了極大的進步！」

　　「……」就不應該放他踏出第一步的。溫昔開始為自己下學期的生活感到擔憂。

　　「——又不說話了。你在想什麼呢？」耳邊傳來這樣的問話，溫昔抬起頭來，只見柯向燃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神情有點侷促地說：「有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要不，你也給我打分吧？」

　　「不用。」溫昔想也不想地回答。柯向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過來，彷彿在問為什麼。他停頓了一下，坦誠地說：「想不到你能被扣分的地方。」

　　「！」柯向燃傻了兩秒，隨即騰地站起，臉一路紅到了耳根，他結結巴巴地說了好幾個「你」，然後氣呼呼地罵了一句：「可惡！」

　　他又不小心說錯了什麼？溫昔迷茫地請教：「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柯向燃閉上眼睛，雙手捂臉重新坐下，氣悶不甘地跺了兩下腳：「因為我輸了！」

　　「什……」

　　「不要跟我說話！」

　　「……」

　　直到兩人安安靜靜地對著吃完晚飯，柯向燃臉上的紅暈才慢慢散去。溫昔送他到了小區門口，以為這就是本學期最後一次見面，不由得站久了一點，不料柯向燃卻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明天你幾點走？我帶著呆呆去送你。」他滿臉勉為其難地說。

　　本來計劃一大早就離開的溫昔，臨時改變了計劃，預定了上午最後一班車的座位。

　　本想按個人習慣不多不少提前十分鐘到達，但由於突如其來的失眠，他早到了大約半個小時。在同樣沉默的旅客們之間等了幾分鐘之後，身穿運動裝牽著呆呆的柯向燃出現在視野裡，從馬路對面朝他招了招手。

　　他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溫昔鬆了口氣，起身迎了上去，兩人在人行道前面碰面了。

　　「你來得好早呀。」柯向燃一見面便驚訝地說，「我以為還要等一會兒呢。」

　　溫昔答道：「你也來早了。」

　　「因為要去店裡接呆呆，所以早起了。」柯向燃嘆了口氣，「可不曉得為什麼，它今天跑得特別快，我完全被拖著走，真不知道婆婆平時是怎麼帶它散步的……」

　　溫昔失笑，低頭看了看。被主人抱怨的呆呆完全看不出主人形容的敏捷，正事不關己地慢吞吞蹭過來，趴在了溫昔的腳上。

　　兩人見怪不怪，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喏。」柯向燃突然抬起沒拿牽引繩的那隻手，朝溫昔遞了一個小盒子，「婆婆讓我帶給『最近很愛笑的小帥哥』的禮物。」

　　「我有經常笑麼？」溫昔又忍不住提起了唇角，接過那個簡易包裝的小盒子，「這是什麼？」

　　「給你路上吃的冰激凌。」柯向燃說道，「她說是你最喜歡的味道……你有喜歡的味道？——什麼味兒啊？」

　　這也是溫昔正在問自己的問題。下一秒他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個答案，迅速地把盒子藏到背後，避開柯向燃想要打開的手：「不行……這裡有灰塵。」

　　「……你的藉口都很爛誒。」柯向燃忍不住吐槽，不甘心地爭取：「現在不吃會化掉的。」

　　溫昔不為所動：「回去再冰一下。」

　　「——哼，」柯向燃鬱悶地抱怨說，「小氣。」

　　雖然不知道這跟小氣有什麼關係，但不妨礙溫昔面不改色地轉移話題：「婆婆沒必要這麼費心的，冰激凌下學期有的是機會吃啊。」

　　「沒有啦。」柯向燃卻語調輕鬆地否定，「因為婆婆的店開完這個暑假就轉讓了。」

　　「這個暑假？」溫昔記起了之前說過的事，這才明確意識到居然已經過了一年。

　　柯向燃點點頭，顯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婆婆去跟孩子們住是好事啊。好在暑假時間也挺充足的，我可以慢慢去找呆呆的新去處啦。」

　　趴在溫昔腳面上的呆呆打了個無憂無慮的哈欠，悠閒地搖著尾巴。

　　……要讓這個小傢伙重新熟悉新的人和環境？

　　「柯向燃，」溫昔想了想，問道，「照顧呆呆需要注意什麼嗎？」

　　「嗯？」柯向燃不明所以地回答：「呆呆受過訓練，吃喝拉撒準備好東西，就能自己解決……可能需要每天帶去散個步吧。」

　　聽上去完全沒問題。溫昔想著，決定道：「那如果你找不到放心的人，呆呆又願意的話，下學期可以讓它跟我一起生活。」

　　柯向燃知道他是一個人住，但還是露出了非常吃驚的表情。見狀溫昔補充了一句：「我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不放心的話，你中午也可以過去看看它。」

　　「哦……哦。」柯向燃點點頭，「如果實在找不到很合適的的話，就這麼辦吧——我會給你報酬的！」

　　溫昔不置可否地笑笑。身後的車站傳來一陣騷動，柯向燃連忙提醒他：「你等的車來了，快去吧！」

　　「不急。」溫昔頭也不回，彎腰拍拍呆呆示意它起來，「會停靠三分鐘。」

　　柯向燃表示不能理解：「三分鐘很長嗎？」

　　「我最後10秒就可以上去。」溫昔平靜地等著呆呆起身。

　　「不可能吧！」柯向燃看看後面排隊上車的人都快沒了，有點著急，「你快點過去！」

　　呆呆站了起來，原地抖了一下皮毛。溫昔看看柯向燃，忽然問了一句：「要看嗎？」

　　「啊？」柯向燃愣了神。溫昔確認了一下：「還有二十五秒——你數著。」

　　「數什麼？」柯向燃懵懵地看了一眼遞到面前的手錶，隨後，只見面前的溫昔不緊不慢地整理好袖口，然後——轉身開始跑步！

　　「汪！」他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就率先跟了上去，拉著牽引繩之後的他一起往車站的方向跑。

　　前面溫昔幾乎是閃電般靠近了車門，伸手攔住欄杆輕輕鬆鬆地上去了。柯向燃加快速度跟著呆呆跑到車站停下，發現溫昔正撐著車窗，對他做了個看表的手勢。

　　他低頭迅速確認了一眼時間，居然真的只花了十秒！

　　「哇哦！好厲害！」柯向燃激動得忍不住原地跳了一下，歡呼出聲，又在周圍奇怪的視線中趕緊摀住了嘴巴，朝車上的溫昔低調地豎起大拇指。

　　溫昔回了一個含蓄的笑容。列車啟動了，兩人交接的視線漸行漸遠，柯向燃連忙往前跟著小跑了幾步，揮著手大聲說：「拜拜！」

　　「拜拜——」溫昔無意識地沿著車窗走了兩步，前方的駕駛員忽然冷冷地出聲提醒：「……麻煩坐下，要加速了。」

　　「……咳。」在其他乘客好笑的表情中，他若無其事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走了。」人已經散得差不多的車站，柯向燃看著懸浮車離開的方向，拽了拽坐在原地的呆呆，「我們也走吧。」

　　夏天顯得有些燥熱的天氣，讓來自學校的花香飄得更遠，連這邊都聞得到。柯向燃牽著呆呆往咖啡店的方向靜靜地走著，經過一條馬路，三個小巷，和無數個房子。

　　口袋裡的終端突然發出了提示音。柯向燃意外地拿出來看了一眼，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分別七分鐘後，溫昔發來一條信息：

　　——暑假加油，下學期見。

　　「哈哈……」心情重新變得雀躍起來，柯向燃蹲下來抱著呆呆合影了一張，並認認真真地在照片上p了幾個字。

　　溫昔揭開冰激凌的蓋子——果然已經化了。

　　果然是荔枝味的。他心虛地想，手邊的終端震動了一下。

　　溫昔點開柯向燃發來的消息。那是一張他和呆呆做鬼臉的合影，上面寫著幾個字：

　　「溫昔哥哥，下學期見！」

　　作者有話說：

　　冬天碼字好辛苦……





第18章

　　回到帝都面對山一般的工作時，溫昔略微有點後悔把這次w市之行稱為「假期」了。貼心的同事們為了儘量不打擾他，堆積了大量的遺留問題，期待度假歸來的他精力充沛地解決一切……對此他無話可說，只好用不知疲倦的工作進行回應。

　　柯向燃為了督促自己堅持學習，下載了專門的記錄軟件，將每天的動態發到溫昔的終端上。大多數都是快進了的小視頻，偶爾忘記錄了，才會直接發當天完成的練習或試卷的圖片。

　　這天溫昔的助理端著咖啡過來，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工作狂上司明明對著光腦，卻一動不動地低著頭。他只是稍微走近了一點，溫昔便迅速地收起了什麼東西，若無其事地抬眼看看他，並簡潔地道謝。

　　助理把咖啡放到他手邊，試探地詢問道：「是您家裡的事情？需要我幫忙聯繫處理嗎？」

　　溫昔想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

　　近幾年，每年假期都能收到弟弟秦欽和父親關係劍拔弩張的消息，今年甚至助理都接到過問能不能在他這邊借宿的電話……雖然他始終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但在外人眼裡恐怕完全相反。

　　當然家事也不需要外人理解，溫昔只是平靜地回答：「不是，我在看……減壓視頻。」

　　「減……不好意思，減什麼？」一向嚴謹的助理竟然罕見地露出了不專業的一面，正在整理資料的手都抖了抖。

　　「減壓。」溫昔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原來如此。」助理很快地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表面恢復了一派平和，但是仔細看他就會發現，那故作鎮定的眼角分明是在輕微抽搐，他眼神裡滿滿都寫著：您什麼時候多了這個需求？

　　但是驚悚的遠遠不止這一秒。還沒等助理內心吐槽完他居然知道解壓這個詞，下一秒溫昔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皺起眉頭說出了更詭異的話：

　　「下次記得加奶加糖——」

　　——黑咖啡太苦了。晚上十二點半，柯向燃捧著終端給溫昔發消息，抱怨說他現在想睡又睡不著，很難受。

　　消息發出去，等了一會兒，沒收到回覆。

　　這個假期溫昔好像很忙的樣子，柯向燃已經習慣了他每天不定時查看消息，然後一口氣發來許多回覆。

　　柯向燃還是睡不著，他無聊地刷了一會兒新聞，發現今天熱度最高的話題是某個什麼難題被攻克。他試著讀了三行，發現完全看不懂，邊直接滑到了評論部分，看一堆人變著花樣地稱讚。

　　「也只有我愛看這種東西了吧……」連續翻了幾十頁之後，他驚醒般自嘲了一句，順手截了一張圖發給了溫昔，想也不想地打了幾個字：

　　——真好，我也想被誇。

　　按下發送鍵的一瞬間，他突然後悔了——他這是矯情什麼呀！丟不丟人！但是這個軟件發出的東西是無法撤回的，於是接下來整整十分鐘，柯向燃堅持不懈地發了幾百個表情，把那幾句話刷了上去。

　　「呼——」確保連翻幾分鐘都翻不到他的丟臉發言之後，柯向燃頭暈眼花地鬆了一口氣。

　　溫昔那麼忙，一定不會翻著看完。他放心地這麼想著，睏倦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當晨光從窗簾縫隙照進房間，柯向燃迷迷糊糊地從毯子裡探出頭，半睡半醒地在枕邊摸了半天，才終於摸到了終端。

　　終端屏幕顯示時間是七點零五分，同時還提醒他有一條新消息。柯向燃眯著眼睛點開，只見和溫昔的對話框裡，此時多了一句話，發送時間是凌晨三點四十三分，回覆內容是：

　　——你很了不起。

　　「嗚……」

　　彷彿是被耀眼的晨光刺激到了眼睛，柯向燃嗚咽一聲，閉上眼睛縮進毯子裡。

　　當天，溫昔送走了最後一批前來交流的同僚，將不重要的採訪交給其他人之後，終於有空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他打開終端，從爆滿的工作賬號切換到私人號，然後收到了柯向燃早上八點發來的消息：

　　——這種誇獎沒有靈魂！

　　——不要打擾我了，我今天很忙。

　　「……」看來得湊空研究一下有靈魂的誇讚方式。幾乎一整天沒睡的人哭笑不得，毫不猶豫地回了一條：

　　——記得早點休息。

　　柯向燃說忙就忙，從那之後開始加倍勤奮了。為了接下來事情少一點，溫昔也多得是做不完的工作。

　　兩人分頭忙了大半個月，新的學期終於到來了。

　　這天，收到溫昔車次的消息，柯向燃提前到了車站附近的早餐店。他的時間把握得剛剛好，恰巧剛吃完早餐，那班懸浮車就如期抵達了對面的車站。

　　柯向燃抓起給溫昔打包好的早飯，步伐輕快地走出店門，過了人行道。他眼尖地發現了剛剛下車的溫昔，剛準備快步沖上去，卻發現他回頭在跟什麼人說話。

　　柯向燃腳步遲疑了一會兒，閃身躲在了路邊的裝飾後面。

　　只見溫昔正在說話的人邁著長腿也下了車，他個頭稍微比溫昔矮一點點，似乎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似的，左右張望了一下。

　　當他向這邊轉過臉的時候，柯向燃忍不住在心裡「哇哦」了一聲。隨即他看到，溫昔拍了拍他的肩，從包裡拿出了什麼東西，微笑著遞了過去。

　　「……」

　　那人很快和溫昔揮別，轉身往反方向走了。柯向燃等到溫昔走過來，突然跳出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你……」溫昔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柯向燃沒留給他發言的餘地，皺著眉頭問道：「剛剛那個長得很高的omega是誰？」

　　溫昔一臉茫然：「哪個？」

　　見他這樣，本來還算平靜的柯向燃突然氣不打一處來：「裝蒜！就是那個跟你一起下車的呀！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你就給人家背東西？」

　　「……」溫昔依稀明白了他指的是誰，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讓柯向燃更生氣了，他轉身就要走。溫昔見狀想要攔住他，卻被「啪」地一聲把手打開了。

　　柯向燃氣得滿臉通紅，非常嚴厲地說：

　　「我已經開始討厭你了！」

　　溫昔感受著發麻的手背，哭笑不得地告訴他：「那是我弟弟，而且他是個Alpha。」

　　「……？」

　　「真的。他不想呆在家裡，正在到處旅遊。今天是無聊過來參加活動——」他指了指旁邊的裝飾牆，示意柯向燃看看，「喏，就是這個。」

　　剛剛柯向燃躲著的裝飾花牆上面，不知什麼時候被貼上了一張海報，上面用爆炸式的字體寫著：

　　w市馬拉松歡迎您的參與！

　　柯向燃臉上的生氣如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變成一片空白，然後重新掛上了一副快快樂樂的笑臉，十分刻意地誇獎道：「你弟弟好漂亮呀！」

　　「……」溫昔無奈地說：「你手疼不疼？」

　　「……嗯。」

　　柯向燃把剛剛行兇的手心攤開，溫昔抬起了無辜被揍的手背。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對不起呀。」柯向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嗯。」溫昔坦然地接受了道歉，然後提醒說：「去上課吧。晚上接呆呆去我那裡。」

　　作者有話說：

　　這點誤會放到別的劇組大概需要5章才能解除吧。本篇學習軟件名稱：study with 燃燃（胡說八道





第19章

　　「你弟弟跟你長得一點也不像。」晚餐時間，柯向燃戳著盤中的綠油油，毫無預兆地說道。

　　「你不吃完我們是走不了的。」對面的溫昔邊查詢著養狗的注意事項，眼也不抬地告訴他，「他長得比較像媽媽。」

　　柯向燃勉強叉起一塊綠油油塞進嘴裡，下一秒立刻皺起了臉：「這個真的很苦！」

　　溫昔無聲地嘆了口氣，放下終端想了想，對他說：「這樣，如果你把這些全部吃完，我就告訴你一個關於我家三兄弟的秘密。」

　　美食誘惑並沒有什麼用，因為柯向燃知道不管他聽不聽話都會有好吃的，但是「秘密」就不一樣了。果然，他將信將疑地問：「真的？不會是那種身高體重之類的無聊秘密吧？」

　　「我以為秘密是指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溫昔倒是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聞言柯向燃放下心，看看面前這一盤可怕的綠色，咬咬牙開始了戰鬥。

　　八卦真的是人類的本能。溫昔歎為觀止地看著他五分鐘搞定了剛剛磨蹭了十幾分鐘的蔬菜，頰邊鼓鼓地動著看向自己，開始兌現自己的諾言：

　　「其實，我們兄弟三個人的名字……」溫昔在終端上打了三個字推到柯向燃面前，告訴他，「是父親選來表達對母親的感情的。」

　　「嗯？」第三個「欽」字可以理解，但是前面兩個哪裡有表白的元素在啊？柯向燃繼續咀嚼著，用眼神表達自己的疑問。

　　「我和大哥的名字是取的諧音——畢竟『憐惜』兩個字都太像女孩了。」溫昔揭曉答案。

　　柯向燃嚥下最後一口蔬菜，喝光茶水驅散了嘴裡的味道，才感嘆道：「看來你們家的關係真的挺好的。」

　　「是的。」溫昔理所當然地答道。

　　「……真好啊。」柯向燃撐著臉嘆了口氣，「真希望我的哥哥提到家人的時候，能像你這樣一臉幸福——可惜，當哥哥也是需要運氣的呀。」

　　溫昔想到柯向燃家裡的情況，頓了頓，問他：「你暑假有試過跟他們提起呆呆嗎？」

　　「沒有。」柯向燃秒答，「爸媽出差問我要不要跟去，哥哥也叫我去他那邊旅遊，我當然都沒有去……所以又多了用不完的零花錢，給婆婆買禮物用了一部分，剩下的給呆呆買東西，還有這個學期的伙食費。」

　　怪不得他出手總是那麼大方……溫昔斟酌地發問：「你們家應該也有關係很好的時候吧？」

　　「有啊！」柯向燃點點頭，「我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家裡一直都很開心的。」

　　「……」溫昔開始思考怎麼樣不生硬地轉換話題。

　　「我告訴你哦！」柯向燃卻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突然顯得興致勃勃的，「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三年只學會了三句話。『老師好』『吃完了』和『救命啊！』」

　　溫昔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只好順從本心疑惑地提問：「最後那句是什麼時候用的？」

　　「嗯，大概就是摔倒了，吃飯沾到衣服上了，想要去廁所了……」柯向燃掰著手指數了幾個，不耐煩地總結：「反正就是前兩句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

　　「……很難想像。」溫昔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懷疑，「你現在表達能力很不錯。」

　　「因為我不是想不到要表達什麼，就是學說話很慢。後來我去了專門訓練講話的地方，和一些……特殊的小孩一起，每天兩小時，堅持到了三年級——」柯向燃說完，略顯得意地攤手，「終於成功混進了普通人。」

　　「……」溫昔喉嚨有些干澀，又莫名不想讓柯向燃看出任何異樣地問道：「那你在家裡，怎麼跟家人交流的？」

　　「你說幼兒園啊？」柯向燃摸摸下巴，邊想邊說：「那時候只會喊爸爸媽媽和哥哥——但是很神奇，只要喊一聲他們就能猜到我要幹什麼……」

　　「我曾經懷疑他們都有讀心術呢，還好奇過好長一段時間！」他笑著說完，小小聲地接了一句：「後來才明白那種技能，本可以不必擁有的。」

　　「……但是他們一定曾因此感覺自豪。」溫昔看著他，緩慢地說道。

　　「是嗎。」柯向燃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端上餐盤起身：「我們去接呆呆吧。」

　　婆婆是昨天從w市離開的，柯向燃好不容易找了一家願意看管一天的店——前提是一直把呆呆關在籠子裡。因此兩人接走呆呆的時候，它顯得激動極了，甚至不分青紅皂白地往溫昔身上撲。

　　溫昔撓撓它的下巴，順勢扣好牽引繩遞給了柯向燃，和他交換了手上的寵物用品，兩人慢慢地朝溫昔的住處走去。

　　「你的房間裡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吧？」柯向燃半開玩笑地問，「需要給時間你收拾一下嗎？」

　　溫昔無語道：「沒有。」

　　「真的？」柯向燃歪頭去看他，「萬一發現了，呆呆會保護我的哦！」

　　「放心。我不會給它這個機會的。」溫昔難得也跟著開了個玩笑。

　　柯向燃笑笑，準備繼續記前方的路，結果剛扭過頭他就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許久沒有見到的林葉正提著一盒點心，孤身一人迎面走來，他顯然也看到了柯向燃和溫昔，但此時眼神卻停留在……小跑著的呆呆身上。

　　「……」柯向燃下意識左右看看有沒有可以繞開的路，結論是沒有，只得面無表情地看著林葉試探著走過來打招呼:「你們好呀。這只是藍星的狗狗吧，好可愛，是你的寵物嗎？」

　　見柯向燃沒有搭話的意思，溫昔替他回了一個「嗯」。

　　「太可愛了！」林葉情不自禁地蹲到了呆呆面前，毫無意識地徹底擋住了去路。「它叫什麼名字？……我可以摸摸它嗎？」

　　omega中的毛絨控真的多得有點過分。柯向燃腹誹著，冷酷地回答：「沒名字，不可以。」便繞過他想要離開——直到手裡的牽引繩拉成了一條直線。

　　「……呆呆！」他窘迫地回頭，拽了拽原地不動的呆呆，低聲警告。

　　呆呆卻非常不給面子，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林葉……的點心盒。

　　溫昔好笑地提醒柯向燃：「它好像餓了。」

　　「……」柯向燃有點鬱悶，任溫昔從他的背包裡翻出了一小袋沒用完的便攜狗糧，遞給他說：「喂點兒？」

　　柯向燃嘆息了一聲，接過狗糧，將呆呆引誘到不會擋路的位置，將狗糧倒在手上喂他。

　　注意了他們半學期之後，林葉的膽量不知為何有了顯著的提高，竟然小心翼翼地湊到了他旁邊，彎腰看他喂呆呆。

　　柯向燃告訴自己無視他，但沒過一會兒，這人便不甘寂寞地搭話了：「它叫呆呆嗎？好乖呀。」

　　廢話。柯向燃想著，抬頭看了一眼溫昔，意思非常明顯。

　　然而，對於這份「趕走他」的暗示，溫昔選擇視而不見，默默地偏過了頭。

　　「可以摸摸它嗎？」林葉又一次發出了請求。

　　柯向燃皺著眉頭，別彆扭扭地說：「……只能摸一下。」

　　擼狗擼了個夠，顯得腳步有些飄飄然的林葉走遠了。柯向燃義正詞嚴地質問溫昔：「你剛剛怎麼不趕他走！」

　　「你可以自己說啊。」溫昔無辜地回答。

　　「他太煩人了！話那麼多，」柯向燃更氣了，「我都找不到凶他的機會！」

　　他怎麼不記得柯向燃凶人還會注意不打斷別人說話。溫昔假意回頭，掩飾嘴角的笑容，然後面無表情地轉回來，建議道：「或許你真的可以考慮多個朋友？」

　　柯向燃想也不想地搖搖頭，果斷地說：「我不需要。」

　　「他沒有惡意，而且看起來挺喜歡你的。」溫昔嘗試勸他。

　　「不要。」柯向燃還是非常堅決。

　　「唉。」溫昔不自覺地嘆了口氣，脫口而出：「我不可能一直陪著你啊。」

　　「……」柯向燃愣了一下。

　　溫昔也回過味來。剛剛那句話從各個層面來說都是事實沒錯，但是聽起來似乎……他下意識地想要解釋一下，柯向燃卻很快恢復了沒事人的樣子：「那也不要。」

　　「朋友那種東西又不是必需品。」他不以為然地說，「我最喜歡一個人玩了。」

　　見他不是很在意，溫昔壓下了心裡的不安，笑問道：「一個人玩什麼？」

　　「很多呀。」柯向燃想了想，告訴他，「在家玩終端，不是要寫作業壓根停不下來。如果說戶外的話，可以去逛逛超市，吃點東西，看場電影……多了去了。就連在路上走的時候，比如現在，你看！」

　　他突然停下，低頭看向地上的影子，抬起右手握拳指向天空，同時曲起左腿：「是萊特騎士！」

　　「……」溫昔迷茫地看著他的影子：「那是什麼？」

　　「小時候流行的特攝片啊。」柯向燃驚訝地看向他，「你不知道嗎？」

　　溫昔搖搖頭。

　　「哪怕不看也應該聽過吧，這個以前很火的！」柯向燃忍不住吐槽，「我們到底是差了兩歲，還是二十歲啊？」

　　溫昔尷尬地咳了一聲，學著柯向燃擺出了同樣的姿勢，轉移話題問道：「這樣？」

　　「……你這是加大號的騎士。」柯向燃看著地上那個長出自己一截的影子，不甘心地往前跳了兩三步，直到兩個影子高度一致，才回頭逆著光告訴溫昔：

　　「現在我們一樣了。」

　　作者有話說：

　　捏他假面騎士。





第20章

　　溫昔的住處就在學校後門對面的小區，乘電梯一路坐到頂層，溫昔打開門示意柯向燃不用換鞋。

　　柯向燃好奇地先探頭看看，才牽著呆呆慢慢地走了進去，打量了一圈之後，他不可置信地說：「你這豈止是沒有奇怪的東西……簡直什麼東西都沒有啊！你真的在這兒住了兩個學期，而不是剛剛才拿到鑰匙？」

　　溫昔將呆呆的窩放置在客廳的角落，聞言跟著往周圍掃了一眼。

　　什麼都沒有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但溫昔只把這套房子當作睡覺的地方——偶爾週末甚至就睡在實驗室那邊——確實沒有往這裡帶過什麼東西，換句話說，除了添加了必要的基礎生活用品以外，這裡完全保持著當初剛剛租來的樣子：客廳裡放著簡單的沙發和茶几，以及一個從來沒有開過的電視，臥室裡擺著床、衣櫃和什麼都沒放的書桌……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呆呆肯定很喜歡這裡吧——」柯向燃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帶著一絲難言的佩服解開了牽引繩，「因為可以沿著牆壁自由地奔跑。」

　　「有這麼空嗎？」看著呆呆搖著尾巴熟悉著環境，溫昔有點不太理解地問道，「有必要的東西都全了吧。」

　　「就是只存在『有必要的東西』這一點顯得很沒有人氣好吧。」柯向燃吐槽，然後跳過了這個話題：「我在這等呆呆適應一會兒吧，可以借你的茶几寫會兒作業嗎？」

　　溫昔表示隨便用，轉身倒好狗糧和水，繼續安置呆呆的玩具等其他東西。

　　柯向燃邊翻書包邊說，「這學期開始又要變難了，可能上個期末已經是我的巔峰了。你還是多給自己花點時間，考個好大學吧。」

　　「……」已經畢業了很久的溫昔心虛地沒有接話。他放置好了呆呆的物品，站起來打量了一番，覺得這些色彩明快的小玩意們跟這個客廳簡直太不搭了。

　　呆呆聞到了食物的味道，四隻爪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噠噠噠地跑動過來。溫昔後退了兩步，見它吃得毫無心理壓力的樣子，才放心地看向柯向燃。

　　柯向燃坐在沙發上，前傾著身子去看茶几上的練習冊，姿勢看起來並不是很舒服。

　　茶几有點矮了，沙發也不夠軟。溫昔的腦海裡，突然莫名冒出了這個想法。

　　三天後，柯向燃帶著新買的狗糧又一次到訪。他剛進門就驚呼道：「你鋪了地毯！」然後轉眼一看又有了新發現：「還換了沙發！」

　　他急匆匆地換上溫昔準備的室內鞋，一下子撲到了沙發上，滿足地發出了一聲嘆息：「好舒服啊這個，我喜歡！」

　　溫昔跟著走進來，坐到了沙發的另一端。

　　請的店家是很靠譜的，按溫昔的要求將整個客廳地面都鋪上了地墊，呆呆走路再也不打滑了。沙發的區域則鋪的是相對厚一點的羊毛地毯，即便柯向燃想要光著腳或者坐在上面都不會難受。

　　另外考慮到舒適度問題，茶几換成了高度合適的矮桌，稍微有點涼意又不至於需要供暖的時候，可以改造成被爐的樣子。

　　……至於錢的問題，柯向燃已經相信房東會報銷大部分的說法，所以完全沒有問題。

　　發現更換了沙發之後，柯向燃第二天也主動表示想過來。

　　柯向燃坐在地毯上專心地做功課，而呆呆靜靜地趴在他的腿上。溫昔在廚房裡，邊用新買的水壺煮茶邊默默地想，茶几上可以備一些水果和零食。

　　下一次柯向燃過來時，發現桌上多了一盤點心，十分新奇，為了早點吃東西，作業都做得快多了。

　　溫昔坐在他的對面，看似是在終端上檢索什麼，心裡卻在想著，冬天快要了，不太好通風，要不要買點好活的綠植放在室內改善空氣呢？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每一次柯向燃過來的時候，都能發現這個小小客廳發生著變化。而隨著他過來次數的增加，溫昔能想到的需要改造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冰箱太空了；牆面要掛點什麼裝飾一下；茶几和櫃子上放些小擺件也似乎很不錯，之前去的工藝品店就有很多選擇……

　　放些柯向燃可能會喜歡的東西，可能會覺得好笑的東西，或者可能會嫌棄得皺起鼻子的東西……一定都會很有趣。

　　晚上睡覺之前環視一下自己的住所，每每想到這裡那裡還缺些什麼，他都開始不自覺地期待第二天的到來。

　　因為這個房子實在是太單調了。

　　對學妹的觀察計劃最近擱置了許久，一方面溫昔和柯向燃光顧著忙自己的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因為學長雖然去了附近的大學，但完全沒有再來學校……已經很久沒在放學的人潮中看到學妹顯眼的打扮了。

　　回憶起來這半個月以來唯一一次見到他們，溫昔和柯向燃只記得聽到了一段很奇怪的對話。

　　那天嚴謹點說，也不是他們主動發現的，而是放學後坐在奶茶店裡背書的時候，學妹突然帶著一個盒子走進來，看到柯向燃的一剎那表情有點無語，但她還是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大約過了十分鐘，身穿全新制服的學長才推門進來。他走到學妹面前，沒有坐下的意思，而是直截了當地問：「什麼事？」

　　學妹抿抿嘴唇笑了，將桌上的盒子推了過去，說：「送給你。」

　　「不用了。」學長沉聲回答，「不適合我。」

　　學妹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執拗地仰頭看他：「你沒試怎麼知道不適合呢？」

　　學長沉默了兩秒後，似乎嘆了口氣：「很明顯不是嗎？……它是閃閃發光的。」

　　「在它眼裡你也是閃閃發光的！」學妹激動地站了起來。

　　連店員都被嚇了一跳。柯向燃愣愣地取過自己的杯子，吸管卻不小心戳到了臉上，找了一會兒才咬到嘴裡，喝了一口壓壓驚。

　　「送的是有眼睛的東西？活的東西？還能閃閃發光？」他嚥下一口酸溜溜的檸檬汁，小聲地問。

　　「……」溫昔總覺得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那邊還在繼續爭執著。學妹發完脾氣，顯得有點傷心地問：「你到底喜不喜歡？」

　　學長背對著這邊，看不見是什麼表情，但聲音還是很沉穩：「這世界不是靠喜歡就能決定的。」

　　「可是，」學妹紅著眼睛說，「我的世界就是可以靠喜歡決定的。」

　　然後他們面對面僵持了許久，整個奶茶店的空氣都快凍結了。

　　柯向燃已經無心背書了，他茫然地問：「他們在說什麼？」

　　「不知道。」溫昔誠實地回答。

　　「……」柯向燃想了想，覺得有點餓了，於是建議道：「我們去吃麻辣香鍋吧！」

　　溫昔點點頭：「好啊。」

　　於是兩人毫不猶豫地離開，沒料想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碰不到學妹和學長了。

　　柯向燃是第一次階段考試完畢之後才想起這回事的，這天他帶著訂正完畢的試卷剛剛從溫昔那裡離開，又因為記起這個發現重新按了上樓的電梯。

　　溫昔摘下眼鏡，正準備洗把臉後帶呆呆出去散步，忽然聽到了門鈴聲，以為柯向燃落了什麼東西，快步走過去打開門。

　　「溫……」門外，柯向燃正準備說些什麼，卻在抬眼的一瞬間卡殼了。

　　「是掉了什麼東西嗎？」溫昔往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錯過了柯向燃抬頭確認門牌號的動作。

　　「……沒。」柯向燃看著他的臉，突然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傻笑。他好像忘記自己要講什麼了，主動伸手抓住門把，對溫昔說：「我走啦！」

　　溫昔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慢慢拉上門，然後在關上的前一秒停下，重新推開看了自己一眼，才笑著合上了。

　　「？？？」他茫然地回到浴室，無意間掃了眼鏡子，突然腦子裡嗡了一聲。

　　——他剛剛忘記戴眼鏡了。

　　第二天溫昔久違地提心吊膽，但是柯向燃卻表現得非常自然，完全沒有提昨天晚上的事。

　　看來是沒有認出他。經過一上午的觀察，溫昔終於放心地得出這個結論，並欣然答應柯向燃今晚去找一家新店吃飯。

　　因為要走遠一些，晚上呆呆可能會餓，所以中午他們得回去給它補充存糧和水。

　　在走廊上給助理發了幾條消息，並等柯向燃出來的時候，溫昔的耳邊突然傳來什麼人接近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去，發現是一臉侷促、欲言又止的林葉。

　　「同學你好，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作者有話說：

　　一個慢慢成長，一個逐漸豐富。（11月結束啦，大家12月快樂！）





第21章

　　柯向燃從教室裡出來的時候，林葉已經走得沒影了。他毫無所覺地催促：「快點快點，吃完飯回去看呆呆！」

　　溫昔默默地吞回了到嘴邊的話，兩人到食堂簡單解決了午飯後，又來到了他的住所。

　　柯向燃給呆呆加滿了狗糧，又換了水，沒有骨頭一般倒在沙發上休息，嘴裡亂七八糟地說著：「不知道晚上學妹在不在外面吃呢，沒她帶著總覺得有點不安……」

　　「學妹聽到這句話應該會找你理論吧。」溫昔忍笑。

　　「哦，對不起。」柯向燃從善如流，然後又想到了什麼，「話說她最近放學後是不是都不換私服了？都混在人群裡找不到……不過也早該這樣了，每天洗兩套衣服多麻煩呀。」

　　「兩套還好吧。」溫昔倒是發自內心地佩服她之前不重樣的編髮。

　　「說起來你也是自己洗衣服的吧。」柯向燃這才想起這個人是獨自生活似的，翻起身來，趴在沙發靠背上好奇地採訪，「一個人生活實際感覺怎樣？」

　　「還好。」雖然以前確實不管這些小事，剛開始確實磕磕絆絆，但好在他學什麼都很快。

　　「現在多了這麼多小東西，整理起來很麻煩吧？」

　　「拿的東西隨時放回原位是常識吧。」溫昔邊整理冰箱，邊毫不猶豫地回答。

　　「……」柯向燃有點心虛地放下懷裡的抱枕，乖乖承認錯誤：「我好像玩夠了就亂扔來著……」

　　溫昔合上冰箱門，看著他想了想，改口道：「那是我的常識，不是你的。」

　　「……」

　　柯向燃下巴抵在沙發背上看著溫昔，溫昔彎腰趕走了不知不覺又趴到他腳上的呆呆。

　　「好想罷工。」柯向燃突然說道。

　　「什麼？」溫昔沒有聽清。

　　柯向燃翻滾了半圈，仰頭看著天花板說：「我不想幫你追學妹了。」

　　溫昔哭笑不得地答道：「我也從來沒有提出過這種要求吧。」

　　「但是不行。」柯向燃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否決了。他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別的了——你是個腦子很好的笨蛋，我更只是個單純的笨蛋而已。」

　　「……？」溫昔追問了兩句沒有答案，只好先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正好最近被迫罷工。我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試試？」

　　「什麼？」溫昔難得主動邀請，柯向燃被輕而易舉地勾起了興趣。

　　時間回到中午，林葉絞著手指不安地詢問溫昔：「我是學校戲劇社的，學校要求社團每個學期都必須有一次公開活動，所以我們預定下個月辦個舞台劇演出……」

　　溫昔示意他繼續說。

　　「但是我們人手不夠，有個角色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然後我就想到……柯向燃……好像很合適……」林葉越說聲音越低，非常心虛地問道：「請問你能不能幫忙說服他，來幫我們一個忙？」

　　「……你是真的完全不怕他了啊。」溫昔心情複雜地說。

　　「啊？這個啊。」林葉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左右看看，小聲地說：「我覺得他其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凶？就是……還蠻可愛的。」

　　「……」溫昔心裡一鬆，原本要推辭的話變成了「我幫你問一下。」

　　「我不要。」柯向燃幾乎是瞬間拒絕，「你為什麼不直接跟他說我做不來？而且我這次沒考好，學習很忙啊。」

　　溫昔早有準備，絲毫不慌地告訴他：「因為他說你什麼都不用準備，因為一句台詞都沒有，基本上負責表演睡覺就行了。」

　　「……」

　　「原話是，他們只需要你的臉。」溫昔說完，又補了一句「你不要生氣。」

　　……被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反而生不起氣了。柯向燃有點鬱悶，又忍不住好奇什麼戲居然需要一個純睡覺的角色。

　　對此，溫昔回答說自己也不知道：「林葉說這是戲劇社的秘密，你答應下來就能看到劇本了。」

　　不需要準備，只需要當天上台睡個覺就行，聽起來似乎確實沒什麼難度。但是柯向燃還是有點排斥在人前表演的，他不太想露怯，於是故作不耐煩地反問：「那你怎麼不去演個什麼？你加入，我們也能知道劇本啊。」

　　溫昔愣了一下，心思一轉：「我去的話你就去嗎？」

　　「……」柯向燃驚訝地瞪圓了他的下垂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溫昔。

　　怎麼辦……有點想看……

　　他彷彿是只明明看到眼前有個坑，卻又無法抗拒坑裡胡蘿蔔誘惑的兔子，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可以先去問一下嗎？——先不答應他們。」

　　當然可以。

　　溫昔第二天帶柯向燃找到林葉的時候，林葉又激動又緊張彷彿要暈過去一般，抖抖索索地從背包裡拿出皺巴巴的劃滿了各式標記的劇本：「劇情……特別簡單，很短！」

　　溫昔將劇本接過，快速地翻完，轉而交給站在自己背後的柯向燃。

　　林葉沒有謙虛，這真的是「特別簡單」的劇本，而且看起來像是連續劇的最後一部，開場就是勇者殺死惡龍回到了王國。

　　「這部劇從我剛入學開始，到現在已經是第五場了，每一場劇情都是連著的。」林葉介紹說，「但是這麼久下來，原本的演員畢業的畢業，退社的退社，都走了一半了……考慮到明年是最後一個學期，我們部員大部分都要面臨備考升學，所以計劃這次把它給完結掉。」

　　溫昔點頭示意明白。柯向燃繼續往下看。

　　勇者凱旋之後，國王本想把公主嫁給他，但是公主卻一直昏迷不醒。為了拯救受了詛咒陷入沉睡的公主，勇者打算再次出發尋找解藥。

　　結果這個時候，隔壁國家一直暗戀公主的王子（這段劇情打了個括號，說明要設定成公主失蹤只有本國國民知道真相，以免王子顯得太垃圾）聽說了此事，要求和勇者公平競爭，先取得解藥的可以娶到公主。

　　國王一開始表示不同意，然而熱愛挑戰且自信滿滿的勇者接受了這個挑戰，兩人分頭出發，經歷了許多磨難，最後勇者成功取勝，救醒公主，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連續劇圓滿結局。

　　「……」柯向燃放下皺巴巴的劇本，從溫昔背後探出頭來，懷疑人生地問：「你想讓我演『公主』？」

　　「咳咳咳……」林葉嗆了幾聲，侷促不安地說，「因為最開始這個角色是女孩子演的嘛。如果你願意出演的話，改成王子完全沒有問題！——畢竟這是個ABO的世界。」

　　三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柯向燃咬咬牙問道：「看的人會很多嗎？」

　　「不多！」林葉立刻回道，「劇場都坐不滿的。」

　　學校那個小劇場大概也就一兩百人的座位。柯向燃稍稍放下心，指指溫昔問：「有適合他的角色嗎？」

　　「溫昔同學也願意來嗎？」林葉突然十分驚喜。

　　「……我沒有做過這種事。」溫昔無法拒絕，只得暗示路人的角色就好。

　　林葉卻彷彿聽不懂他的話，十分果斷地宣佈：「那你來演男二號吧！就那個王子！」

　　「哇哦！」柯向燃顯然覺得挺好玩。

　　「不好吧。」溫昔委婉地表示拒絕，「這個角色原本的演員會有意見。」

　　「不會啊！」林葉信誓旦旦地回答，然後宣佈道：「因為原本定的是我！」

　　「……」溫昔噎住了。

　　柯向燃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這個弱不禁風的omega，感嘆道：

　　「你們是真的很缺人誒……」

　　作者有話說：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打算寫校園了，把我喜歡的爛俗梗安排上。





第22章

　　雖說半推半就接下了幫忙舞台劇的任務，但除了被告知屆時提前有三次綵排之外，柯向燃的日常暫時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是真的，完全沒有。

　　但柯向燃還是很在意。他過了一晚上就開始有點後悔，卻又不好意思直說，同時更看不慣溫昔的淡定，於是在他改練習的時候故意找茬問道：「怎麼沒見你背台詞？」

　　「背完了。」溫昔手下完全不停，隨意答道。

　　拿到劇本是昨天的事吧。柯向燃無語地問：「你能再過分一點嗎？」過了一會兒，他又好奇地追問：「真的背完了？」

　　「今天做得不錯。」溫昔頗為滿意地收起練習冊，看看他：「——你想聽嗎？」

　　柯向燃連連點頭，十分期待。

　　十秒鐘後，他笑翻在地：「這什麼魔鬼般的棒讀……你是AI嗎？」

　　「……」溫昔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拿出了劇本：「你來示範一遍。」

　　明白他這是聽一遍就能原樣複述的意思，柯向燃自信滿滿地接過劇本，清了清嗓子，念出了第一句台詞。

　　「……」

　　兩人面面相覷。溫昔欲言又止。

　　「——忘了它。」柯向燃板著臉命令。

　　……還是請專業的來吧。

　　當然，在那之前，他們又經過了一次考試。

　　由於大部分科目都有過及格記錄了，柯向燃越來越抱有期望的同時，失敗也變得更容易消沉。

　　於是，考試結束那天晚上，溫昔決定請他吃飯。

　　兩人到了之前去過的一家店裡，非常巧合地遇見了林葉和他那幾個戲劇社的朋友。

　　那幾個陌生的O或B還顯得有點好奇和拘謹，林葉卻已經能非常自然地給他們打招呼了。柯向燃若有似無地點點頭作為回應，溫昔則停在他們桌邊請教了一下台詞的問題。

　　「……示範音頻？哦好，之後我給你發一個吧……」林葉迷茫地說。溫昔道了謝，扭頭去找柯向燃，發現他已經在林葉背後隔著隔板的座位隨意坐下，一副走神的樣子，於是沒有打擾他，悄悄地去了他的對面。

　　似乎被店內美食的香氣所拯救，柯向燃慢慢地恢復了精神。他忽然出聲，認真地反省道：「我膨脹了。」

　　溫昔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並熟練地點單提交：「多吃點東西你就好了。」

　　「……怎麼聽起來我像個飯桶似的？」柯向燃有點不滿意，「你真的很不會安慰人誒。」

　　「那要怎麼辦……？」

　　「……」柯向燃說不出來，越發悶悶不樂。他不甘心地往周圍看了一圈，突然瞥到遠處某桌有小孩不小心把小糕點掉到了身上，對面的大人伸手摸了摸他憂傷的腦袋……

　　他突然惡趣味橫生，想也不想地敲敲桌子，示意溫昔看過來，神神秘秘地說：「摸摸我的頭。」

　　……和柯向燃不隔著衣料進行皮膚接觸？溫昔內心某根弦狠狠跳了一下，隨即秒答：

　　「不摸。」

　　「為什麼啊？」柯向燃沒想到他居然拒絕得這麼幹脆，不可思議地重複道：「摸一下呀！」

　　溫昔被他逼問了幾句，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告訴他：「你身上有電。」

　　「……哈？？？」柯向燃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為溫昔能編出這個一個拒絕的理由而感到匪夷所思：「你在說什麼啊？」

　　溫昔難以解釋，只好沉默不語。

　　如果說剛剛柯向燃只是臨時起意，那麼現在他算是被徹底激起了鬥志，打算跟溫昔槓上了。趁著還沒上菜，他雙臂撲到桌面上，努力湊近溫昔，並開始耍賴：

　　「我昨天才洗的頭，手感超級好的！你就摸一下唄！溫昔哥哥！」

　　「……」柯向燃的座位後方，林葉和他身邊的同伴幾乎同時摀住了臉。

　　「他們在讓純潔的我聽些什麼東西啊！」同伴捂著臉笑著，連耳朵都紅了，完全忍不住肩膀的抖動。

　　而他們對面的兩個人完全一副狀況外的樣子：「什麼？聽到什麼了？」

　　林葉抹了一把臉讓自己平靜下來，擺擺手示意沒事，隨即認真地對他們說：「其實今天叫你們出來，是因為我對劇本有了新的想法……」

　　身邊笑得發抖的朋友停了下來，三人安靜地聽完了他的意見。

　　「我覺得挺不錯的。」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其中一位如是回答，另外兩個人也跟著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改了哦？」林葉最後確認一遍後，笑著說道，「差不多也該到了這個時候了呢——拋棄古早的舊劇本，寫出面向所有人的故事。」

　　這邊，對劇本即將變動一無所知的二人，僵持也終於到了尾聲。

　　「……」

　　溫昔勉為其難地探出手，猶豫了好幾秒後，在柯向燃腦袋上輕輕地揉了一把。

　　「什麼感覺……？」柯向燃有點緊張地問。

　　溫昔沉默一會兒，僵硬地回答：「手麻。」

　　「……」一片危險的沉默之後，柯向燃粗暴地將自己摔回原位，冷冰冰地說：「你10分沒了。」

　　台詞的示範和講解音頻是和新劇本一起發到郵箱的，林葉留言說請溫昔轉發給柯向燃。

　　但是柯向燃又因為特殊情況請假了……溫昔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是什麼特殊情況，率先閱讀了新劇本。

　　讀完之後，他一方面承認確實改編得合理了許多，另一方面，他開始覺得「轉發給柯向燃」這個行為變得富有挑戰性了。

　　倒也不是給他加了什麼戲份或者台詞什麼的，所以應該沒問題吧——雖然在心裡這麼想著，卻仍然有難以形容的尷尬阻礙著溫昔的行動。

　　第二天，他給林葉回了一條信息：「這是柯向燃的郵箱地址，麻煩你自己發給他一下，謝謝。」

　　第三天，柯向燃回到學校，舉止神態都無比自然。

　　溫昔疑心他沒有收到郵件，試探性地問道：「新劇本的事情……」

　　「哦，你提醒我了。」柯向燃這才想起來似的，說道，「下個禮拜就要綵排來著？我那份不見了，正好找他們要新的。」

　　——看來是收到了。溫昔忍不住追問：「你對劇情沒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柯向燃笑了兩聲，「我反正就是在睡覺嘛——統共就睜眼、伸手兩個動作，需要什麼想法嗎？」

　　見他這副隨遇而安的態度，溫昔勉強放下了心裡的侷促，終於能穩定發揮，記下了所有的台詞。

　　第一次綵排安排在週末，學校的室內體育館裡，由於場地租用時間有限，大家甚至比平時上學時間更早地集合了。

　　柯向燃出場的戲份只有兩段，一段是前期靠在道具床上裡假裝睡著——是的，為了讓觀眾可以看清楚演員，道具床是斜立著的——被推到場上呆一會兒，再被推下去，另一段則是結局的部分，被救醒之後睜開了眼，慢慢地把手搭在勇士的手上，站起來迎接頭頂的綵帶和其他人的鼓掌，等帷幕落下就行了。

　　床的道具實在是有點大，沒有被帶過來，因此這次綵排幾乎完全是無實物表演。國王的演員似乎是個新人，每句台詞都卡了幾次，為了防止其他人不耐煩，林葉直接把王子的初登場拿個球拍代替，省了柯向燃和道具人員的事——畢竟睡覺完全沒有什麼好排的。

　　無所事事的柯向燃坐到場邊看到一半，忍不住有點困了。

　　坐在場邊打盹的結果是，等他被溫昔叫醒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林葉讓你……除了看看劇本什麼也不用干，今天過來就是認一下人的。」溫昔解釋，「他說不耽誤你時間就是不耽誤你時間，之後的兩次你要是沒空可以不過來。」

　　……只需要他的臉，真的一個字都沒有誇張啊。柯向燃瞬間輕鬆下來，勉強對言而有信的林葉漲了「一點點」好感。

　　也好在他說了這話。之後的兩次綵排，柯向燃想去也去不了，一次是不巧撞上了定期的身體檢查，另一次需要在家等著給出門的父母簽收重要文件。

　　很快，正式演出的日子來了。

　　演員們需要提早兩小時到達後台，因此柯向燃和溫昔特意請了自習課的假，隨便吃了一點，就直接趕到了劇場。

　　和其他的新人相比，他們顯得過於平靜了，化妝師都忍不住誇讚這份心理素質。

　　可能都不會有人來看呢。柯向燃毫無壓力地想著，去更衣室換好了那身過於浮誇的……睡袍。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的心態第一次崩了。

　　但是在大家都如此繁忙的時候，再有意見也只能忍著。在另外一名omega演員的催促下，柯向燃忍著羞恥走出了更衣室，挑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假裝對牆壁極其感興趣。

　　殊不知陰影處的一抹白影才是最引人注目的，專心降低存在感的柯向燃並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吸引了多少過路的好奇目光。

　　溫昔換好衣服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這有點不合常理的一幕。他推了推之前堅持要求才保留下來的眼鏡，走過去，對著那處陰影喊了他的名字。

　　「！」柯向燃肉眼可見地脊背一僵，然後難得扭扭捏捏地低著頭轉了過來，耳朵紅紅又有點煩躁地說：「我懷疑他們坑我，這真不是女孩子的衣服？！」

　　「……」溫昔的目光從他被造型得微卷的頭髮，掃到領口處擁簇著精緻鎖骨的小花邊，再到微微收緊的喇叭袖，和修身的長褲，最後重新回到了他頭頂的發旋。「這個故事的設定年代，服飾風格就是精緻繁複。這套雖然看起來很漂亮可愛，但確實是男裝——你放心，演國王那位Alpha的領口袖口也有蕾絲邊的。」

　　「是這樣嗎……」聽他這麼說，柯向燃稍微有點平衡了。他猶豫地抬起頭，結果在看清溫昔的一瞬間晃神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貼著牆質問：「可是你為什麼就可以穿制服風格的！」

　　「這個是，」溫昔有點尷尬地告訴他，「為了戴眼鏡不違和。」

　　「……」

　　作者有話說：

　　就那種歐洲中世紀的禮服風格





第23章

　　柯向燃第二次心態崩壞是在忍不住偷看觀眾席的時候。

　　「為什麼？」他一臉靈魂出竅的表情問溫昔，「說好的坐不滿劇場的，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在後面和旁邊站著？」

　　恰巧這時，林葉行色匆匆地經過，聞言有點抱歉地迅速回答：「我寫劇本時請教了一下謝老師，沒想到他跟所有的班都提了這次的演出……！」

　　文學賞析的謝老師，帶了該學科二分之一的大班課。柯向燃瞬間感覺呼吸頻率都不對了。

　　溫昔見狀，立刻嘗試安慰他：「只是從在一百人面前睡覺，變成了在三百人面前睡覺而已。」

　　「……夠了。」柯向燃絕望地說，「行行好，閉嘴吧。」

　　時間不給任何通融的機會，不管多麼緊張，該來的時刻追究還是到來了。

　　柯向燃站上帶有滾輪的活動檯子，輕輕往後靠在被裝飾得彷彿一面花牆的道具床上，被推到了候場區。面前是在給他整理衣領的化妝師，身後是藏在道具後面的工作人員。他不安地轉動瞳仁，隔著臉邊的百合花悄悄往溫昔的方向看去。

　　意料之中地，溫昔也正看向這邊，和柯向燃目光相接的瞬間，他用嘴型說了兩個字：

　　加油。

　　加油睡覺也太奇怪了吧。柯向燃提起唇角，在「準備」的提示中，合上了眼睛。

　　隨後，隔著薄薄的眼皮，這個世界轟然一亮。

　　國王和勇士似乎已經圍著自己展開了劇情，但是柯向燃無心去聽——說實話，除了剛剛出場，頂燈打亮的那瞬間，聽到不知哪裡傳來的一聲「哇」之外，後面他都集中於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手腳不要抽搐，一時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別的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了。

　　直到嗡嗡的音樂聲戛然而止，新角色登場，溫昔出聲的一瞬間，柯向燃被緊張糊住的耳朵才忽然被打開。他的意識慢慢回歸清明，甚至還能分出心思佩服地想：「溫昔真的學什麼都快啊……」

　　在台上裝睡的時間就顯得不那麼漫長了，短短的幾分鐘過後，隨著勇者和王子的誓言宣讀完畢，燈一下子全部熄滅，柯向燃感覺自己站著的檯子被迅速地推走，耳邊變得嘈雜起來。

　　「可以了。」耳邊傳來林葉小聲的提醒，柯向燃刷地睜開眼睛，仗著底座的高度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遲疑道：「我現在等結局就好了吧？有沒有別的需要幫忙？」

　　林葉有點意外地眨眨眼，然後抿嘴笑了起來：「不用啦，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雖說戲劇社不養閒人——但你不是社員呀。」

　　柯向燃接受了這個說法，從檯子上走了下來，四顧後台全都是來來往往的後勤人員，實時轉播的大屏幕上正放映著舞台的情景，三兩個暫時沒有戲份的演員正湊在那邊觀看。

　　柯向燃不太想去陌生人身邊，於是詢問林葉視頻之後可不可以以拷貝一份，得到肯定回答後才放下了心。

　　「可以到舞台側面通道看的，要去嗎？」林葉問他。

　　「通道？」柯向燃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結果下一秒想起了舞台的結構，又恢復了冷淡：「算了，待會兒有其他人要出入的吧。」

　　林葉十分奇怪：「只是站在旁邊，不堵路就行了啊。」

　　柯向燃面無表情：「我怕我會摔到路中間。」

　　「……站著而已，不可能平地摔吧？」林葉差點笑了。

　　「誰知道呢。」柯向燃聳聳肩，「人倒霉起來什麼都可能發生，以防萬一，我還是就呆著這裡吧。」

　　「好吧……」林葉不太理解地點點頭，隨後轉身跑去拿來了自己的背包，便往外拿東西邊說：「那你還要等很久，不如吃點東西消磨吧！——我帶了一盒水果，和一袋蔬菜乾，你喜歡哪個？」

　　柯向燃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卻眼尖地看到了他書包裡還剩下一袋東西：

　　「你明明帶了肉脯，卻只給我吃草干和水果？」

　　林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很快地摀住包口：「那是我要吃的！」

　　「……」

　　他們果然不可能成為朋友。柯向燃忿忿地想。

　　林葉很快也去忙了。一個人無所事事地發了近一小時呆後，柯向燃終於等到了故事的結尾。

　　可算要結束了！他靠在花床上想著，時間還算早，結束後要不要和溫昔去吃宵夜呢？

　　腳下的輪子轉動起來，柯向燃又一次來到了台上。

　　等到耳邊響起「王子甦醒」的台詞，感覺到聚光燈打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柯向燃難免又開始有點緊張。

　　沒事的，只要睜眼，握住眼前的手就可以了！他這麼告訴著自己，盡力自然地慢慢張開眼睛……

　　什麼情況。

　　為什麼，陌生的主角和溫昔……同時站在自己面前……還一左一右地……朝這邊伸出手？

　　柯向燃茫然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掃來掃去，幾秒後，終於確定這不是幻覺。

　　所以說到底什麼情況。他的額頭冒出了細汗，無助地看向溫昔，試圖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提示。

　　溫昔正一瞬不瞬地仰頭看他。經過了長時間的表演，他的呼吸顯得有一點不平靜，但是看著柯向燃的眼神依然沉靜，隱約透露出信任和鼓勵的意味。

　　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柯向燃想，太犯規了，被這樣看著的話，任誰都會忍不住想更加努力一點，任誰都會——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右手正搭在溫昔伸出的掌心裡。

　　那一瞬間彷彿全世界都變得死寂，柯向燃徹底傻了。

　　完了，他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再小心也沒用，廢柴果然做什麼都是廢柴！

　　他毀掉了這個舞台劇。

　　然而下一秒，溫昔穩穩地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不自覺的顫抖。

　　周圍的燈光一盞盞地滅了，只剩下他們兩人頭頂的那一束。溫昔微笑著後退一步，將柯向燃牽下了道具台，兩人在頂光中面對面地對視著。

　　耳邊傳來了旁白富有深情的聲音，四周的演員在黑暗中迅速地換著位置，一切顯得那麼的井然有序。

　　什麼情況！柯向燃傻愣愣地聽完旁白的台詞，第三次想道。隨即溫昔毫無預兆地湊了過來——

　　在飄灑的花瓣中虛虛攬住他，做了一個擁抱的動作。

　　悠揚浪漫的音樂漸漸散去，頭頂的燈光也跟著緩緩變暗。

　　舞台變得漆黑一片的瞬間，柯向燃被溫昔牽著快速退場。

　　一下舞台，溫昔就迅速地放開了柯向燃的手，心情似乎很好地問：「你感覺怎麼樣？」

　　「……」柯向燃強行讓自己點點頭。

　　「我也覺得很好。」溫昔欣慰地說，「剛剛那一段你表現得尤其好，出乎意料的真實。」

　　……因為那就是真實反應！柯向燃內心大喊，並終於意識到劇本可能出現了問題，於是趕緊藉故離開。

　　洗手間隔間裡，柯向燃迫不及待地從懷裡拿出了之前新拿的一份，忙得沒有仔細看的劇本，皺著眉頭開始讀起來。

　　前面的劇情基本上是差不多的，這也是他沒注意到變動的原因。但是到了中後期，這個故事的走向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勇士贏了王子的情節改了，變成了兩人關鍵時刻不得不合作才取得瞭解藥。與之相對的結局也發生了變動，兩人決定讓甦醒過來的小王子自己決定選擇其中的一位。

　　之後就是柯向燃負責的劇情了，在這段劇情裡，柯向燃飾演的小王子醒來之後沒有如大家的願選擇勇士，而是選擇了「一切發生之前就暗戀許久」的王子殿下。

　　勇士難免有些失落，但是表示尊重這個選擇，與此同時也想明白了許多。他拒絕了國王封爵的補償，只要了一匹馬，用來追上他的冒險小隊成員，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旅程。

　　而在故事的最後，小隊的女精靈醫療師彆扭地表達了對勇士的好感，勇士這才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在。

　　在歡樂俏皮的音樂中，所有的角色都會笑著退場，但戲劇社花費了近三年所詮釋的，勇士和他的冒險故事將在那個虛擬的世界中繼續熱熱鬧鬧地前行，永不老去。

　　外面傳來即將謝幕的喊聲，柯向燃收起劇本走了出去。

　　在外面的走廊上，他拉住了行色匆匆的林葉，問他：「你為什麼會突然想到改劇本呢？」

　　「啊？」林葉的心思還在謝幕上面，慢了一拍才驚奇道：「都演完了才想問嗎？之前溫昔同學讓我給你發郵件，我沒看到，後來見你拿了一份新的就沒管了，你不會——」

　　「……不會。」柯向燃故作鎮定地打斷，「我當然知道劇本改過啦，哈哈……就是突然有點好奇而已。」

　　「哦哦。其實也不是臨時想的。」林葉接受了這個說法，撓撓臉笑道，「這五部的劇本都是之前的戲劇社傳下來的，我們本來就覺得有點過時，但是一直以來，改動工作都顧及太多……這次算是找到了某個契機，才乾脆鼓起勇氣試著大改了。」

　　「什麼契機？」柯向燃很好奇。

　　「這個嘛，一部分是來自我的一點小私心——」林葉眼睛彎彎地笑了，「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覺得小王子應該也擁有選擇結婚對象的權利呀。」

　　幕布再一次拉起的時候，參與本次舞台的所有成員都出現在了掌聲雷動的觀眾席前。

　　按照慣例，這次身為主創的林葉代表戲劇社進行總結髮言。他雖然看上去瘦瘦小小，還經常容易被嚇破膽的樣子，這個時候卻顯得非常可靠。

　　於是柯向燃站在一排演員中，心安理得地裝木頭人。

　　看來這次的表演認可度還是蠻高的，林葉說完之後，台下有同學舉手表示想要提問——從大家不太吃驚的反應來看，這個可能也是慣例。

　　起來的同學顯然看得非常仔細，並精準地猜到了最讓大家意外的情節是出於什麼理由設定的，這讓林葉為中心的幾個創作團隊非常開心。

　　「希望現實生活中正處於被選擇的那方，也能像故事裡一樣重獲選擇的機會。」那位熱心同學似乎意有所指地祝福，接著令人猝不及防地轉向了舞台的中間：

　　「我還想請問一下，這次作為唯一一名omega外援的柯向燃同學，您也是出於同樣的想法選擇加入這個劇組的嗎？身為omega，您是否也在生活中感覺到『被選擇』？」

　　突然被點名，毫無防備的柯向燃肉眼可見地狠狠抖了一下。場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他心跳如雷地迅速瞥了一眼身邊的溫昔，然後表情僵硬地看向提問人。

　　溫昔擔憂的眼神正定在自己身上。柯向燃意識到這一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在腦海裡搜刮寥寥無幾的、暫時還沒有被嚇飛的詞彙。

　　真要想的話，其實還蠻多的，比如晚上針對o的宵禁，和大學齊刷刷的專業性別限制……柯向燃臉色蒼白地回答：「有的。」

　　人群交頭接耳的細細說話聲中，提問人毫不驚訝地問：「比如呢？」

　　「比如……」柯向燃心裡跳出了太多答案，甚至在腦海裡打起架來。他脫口而出：「比如在食堂買飯的時候，不管怎麼要求，阿姨給A的肉永遠比給我的多。」

　　作者有話說：

　　故事現在的這個學期，就是室友那篇開端提到的，』發生遊行請願『的那個時期哦。我把它們連在一起啦。





第24章

　　柯向燃說完這段話就開始後悔了，臉一下漲得通紅。

　　台下先是詭異地安靜下來，隨後不知是哪幾個人沒忍住漏出了笑聲，頓時整個場內掀起了歡樂的浪潮。

　　台上的劇組成員們也沒有好到哪去，就連溫昔都默默地扭頭轉向了另一邊。

　　一直表現得很嚴肅的提問人擦擦笑出來的眼淚，看起來輕鬆多了，他真誠地向柯向燃道謝，並宣佈說：「這是我聽過最棒的答案了。」

　　「多希望有那麼一天，無論是名為『社會地位』的肉，「權利」和「尊重」的肉，還是食堂套餐裡的肉，都能夠不分性別，平等爭取——」

　　「希望我們理想中的時代早日到來。」

　　他再次感謝了劇組的演出，並率先鼓起掌來，接著場內掌聲雷動，劇組人員集體鞠躬，轉身排著隊揮手退場。

　　柯向燃沒有揮手，他還沉浸在自己說傻話的陰影之中，滿臉通紅地低頭走在溫昔前面。

　　台下不時有人往上面扔著鮮花、玩偶、甚至聯邦幣……好吧，又一個慣例。溫昔跨過地上的花束，卻不經意間看到有一隻玩偶正向前面的柯向燃飛去。

　　他迅速往前踏了一步，伸手抓住了那隻玩偶，並冷冷地往台下掃了一眼。

　　一個表情心有餘悸的Alpha觀眾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在滿場的掌聲中大聲朝他前方喊道：「柯向燃——那是送你的——」

　　被突然喊道名字的柯向燃吃驚地看向台下，Alpha見狀連忙揮舞著雙臂。

　　「柯向燃，」溫昔提醒道，「走快點，後面堵住了。」

　　「哦哦。」柯向燃連忙收回視線，加快速度下場。

　　「給我看看！」到了後台，柯向燃立刻問溫昔要娃娃。

　　見他伸手過來，溫昔想也沒想地把那個小布偶舉過了頭頂。

　　「？」柯向燃嫌棄地問，「你幹什麼？」

　　溫昔的大腦飛快地轉動著，冷靜地說：「我——拿回去洗一下再給你，萬一有什麼髒東西呢？」

　　「它外面不是有包裝袋嗎？」

　　「這種包裝袋並不能完全阻止細菌侵入。」

　　「……」柯向燃無語地放下手，吐槽道：「你這人真的很麻煩誒。」

　　溫昔充耳不聞，一臉正直地把玩偶拿走，塞進了自己的包裡。

　　由於時間問題，當晚柯向燃並沒有吃宵夜，就直接回家了。

　　溫昔給他道別之後，一個人踏上了回住所的路。經過拐角處時，他停了下來，取出包裡的玩偶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扔進了垃圾桶。

　　莫名其妙的人給的東西當然不能要。他毫無心理壓力地想著，抬頭左右掃視了一遍，朝一家禮品店走去。

　　第二天中午，柯向燃跟著溫昔回去看呆呆，剛進門就看到茶几上坐著一隻可愛的小狗布偶。

　　「你昨晚就把它洗了？」柯向燃拎起它看了看。他對布偶完全不感興趣，昨天也只是圖個新鮮而已。

　　溫昔邊換鞋邊含糊地說：「嗯。」

　　「你是擁了多少洗滌劑啊。」柯向燃笑著把玩偶放回去，「顏色都洗淡了！」

　　「……它原本不是這個顏色嗎？」溫昔的腳步停在沙發邊，看向布偶的眼神是真的有點迷茫。

　　「當然不是。」柯向燃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坐下抱起了正在蹭自己褲腳的呆呆，「呆呆好久不見——你的皮毛是不是變順滑了？」

　　溫昔將目光從布偶身上轉移到呆呆的身上，替它答道：「因為昨天剛洗過澡。」

　　柯向燃正在揉搓呆呆肚子的手一頓，一人一寵同時轉頭去看溫昔：「……」

　　「對哦，呆呆要洗澡的。」柯向燃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十分好奇地問，「給呆呆洗澡是什麼感覺，它乖嗎？」

　　「……可以不問麼？」溫昔表情木然地說。「我不是很想回憶。」

　　「……」柯向燃慢慢低下頭，呆呆無辜地吐著舌頭。

　　「不過沒關係，頻率不高。」意識到空氣中飄散出某些不安因子，溫昔立刻補了一句，「第一個月比較熱所以是每週洗一次，這兩個月轉涼了，半個月才洗一次。」

　　「所以昨晚那麼晚散場，你不僅把我送回家，回來把布偶來回洗了幾遍甚至到掉色……還給呆呆洗澡了。」柯向燃抬起頭來，表情複雜地說：「欠你的越來越多了，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他難得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溫昔頓了頓，眼神不自覺地在那隻布偶上掃過。「先不急想這個，等等看吧——」他轉移話題，「應該有更好的事情會發生。」

　　當時的柯向燃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很快地，他發現自己的生活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前座那個曾經從不和他對視的Beta女同學，居然敢怯怯地回頭請柯向燃幫忙撿橡皮。

　　在學校小超市貨架邊猶豫買哪種錯題冊的時候，誤以為他夠不到的陌生人膽大包天地詢問：「要拿什麼？我幫你。」

　　午餐去窗口取餐時，在食堂勤工儉學的陌生同學遞給他滿滿一份飯菜的套餐，並微笑著眨了眨眼。

　　當月的階段測試，發試卷之前，左邊一個生面孔女孩突然扭頭對他說了句：「加油。」

　　……

　　「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嗎？」這天，柯向燃恍惚了大半個早自習之後，突然抓住溫昔的胳膊，小聲質問道。

　　……還好已經是秋冬制服的季節了。溫昔看看自己被隔著袖子抓住的手臂，慶幸地想。

　　講台上的一聲咳嗽解救了他。擅長神不知鬼不覺地進教室的班主任出現在了那裡，頭也不抬地整理著那沓厚厚的成績報告單：「昨天考試的成績出來了。老規矩，現在發綜合報告單，各科老師自行課上發試卷，勝不驕敗不餒——下學期就是決戰了。」

　　溫昔感覺柯向燃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老師開始一個個叫名字，速度飛快，幾乎沒有什麼點評。即便是發到了溫昔的，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錯」。

　　很快，柯向燃的名字被唸到，教室裡又出現了短暫的安靜。他目不斜視地穿過過道，準備接過東西就迅速回位，不料遲遲沒有喊下一個名字的班主任，卻在他伸手碰到報告單的時候忽然開口：

　　「繼續努力。」

　　「……」柯向燃愣愣地接過那張紙，小聲說：「謝謝老師。」

　　柯向燃走下講台兩步之後，班主任才開始繼續喊下個名字。他猶豫著往周圍看了看，那些與他朝夕相處了許多日子卻都不熟悉的同學，也都正看著他。

　　——這絕對不是他想像中那種，帶著負面情緒的眼神。

　　見柯向燃望過來，其中大部分人立刻生硬地轉移了視線，剩下的一小部分則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反而逼得柯向燃有些不自在地低頭，迅速地躲回了自己的位置。

　　「感覺怎麼樣？」溫昔微笑著，小聲問他。

　　「……一點也不好。」柯向燃嘴硬道，「這些人是不是把舞台劇那天的事散播到了全世界？實在是太閒了吧。」

　　溫昔的表情絲毫未變，語氣肯定地問：「但是你很高興，對不對？」

　　「……還好。」柯向燃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用右手撐住下巴和臉頰不讓嘴角上翹。

　　「只有一點點高興。」他十分高貴地說。

　　感覺到了安全，想要收起尖刺的小刺蝟，在仔細思考之後，決定還是偷偷豎起幾根武器以防萬一。

　　溫昔不打算揭穿他，而是準備從他手底下抽出成績報告單，不料剛拔出一點點，就被回過頭的柯向燃一把按住了。

　　「你是不是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才勸我參加舞台劇演出的？」柯向燃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氣勢洶洶地問道。

　　「確實有考慮過。」溫昔承認，「但我那時候只是想給你爭取和林葉成為朋友的機會……後面的事情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總是作出令人意外的發言，算是柯向燃的特殊才能了吧。他這麼想著，嘴角可疑地上翹，又立刻被他自己強壓下去。

　　「就像我在你身上學習到的那樣，那些在背後議論揣測你的人現在也應該明白了吧。」溫昔看向柯向燃，一字一頓地說道：

　　「光靠想像力是無法瞭解一個人的。」

　　中午，被各**緒包圍的柯向燃，神遊天外地跟著溫昔去往食堂。發著呆點完淡，發著呆排完隊，發著呆取完餐，一直沒有打擾他的溫昔突然出聲了:「林葉他們在看你，要不要過去跟他們一起吃？」

　　「不——」柯向燃反射性要拒絕。

　　「你還沒有跟他們說過辛苦吧。可能還缺一句感謝？」溫昔提醒。

　　「……」柯向燃躊躇了一會兒，仰頭看溫昔的臉。

　　「沒事的。」溫昔微笑說，「就今天一次。去吧。」

　　聞言，柯向燃猶豫地點點頭，慢慢地端著餐盤朝那邊幾個人走去。

　　溫昔望了一眼那邊明顯露出驚喜表情的幾個omega，轉身去找遠一點的位置。

　　不料，他剛找好座位不到一分鐘，柯向燃就端著餐盤小跑過來了，他神色慌張，甚至還帶著驚恐，責備道：「你怎麼躲這麼遠，我差點找不到！」

　　「……？」即使是溫昔，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了。「發生什麼事了嗎？」那群o加起來也沒法欺負柯向燃吧。

　　柯向燃露出了心有餘悸的表情，阻止道：「別說了！他們……」他甚至還狠狠地哆嗦了一下，非常害怕地說：「他們好變態啊！」

　　「……」溫昔完全理解不能。

　　後來的某天，溫昔找到機會詢問林葉。林葉顯得非常不好意思，被逼無奈講出了實情。

　　「我那天一不小心把天台那件事情講給他們聽了，大家都很興奮……然後正好，柯向燃走了過來……」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有個朋友一下沒控制住，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非常沉醉地說了一句——」

　　林葉咬咬牙，十分艱難地吐出了那句話：

　　「『真好，我也想被罵。』」

　　「……」溫昔半晌無語。

　　這些看似纖細的omega，在某些愛好方面未免顯得過於生猛。

　　作者有話說：

　　註：生猛愛好包括前面第九章 的天台吹風，和第十四章的熱愛重辣。





第25章

　　這個學期過得特別的快，轉眼間秋去冬來，第一次大雨降溫之後，柯向燃圍上了厚厚的圍巾。

　　雖然嘴上說著不急，看起來也很沉著似的，但溫昔知道，面對即將到來的期末，他心裡的壓力分毫不比以往每一次少。

　　放學後的某家快餐店，溫昔一動不動地盯著正改錯題的柯向燃，一股好奇油然而生。「柯向燃，」他開口道，「你喜歡學習嗎？」

　　柯向燃莫名地瞥了他一眼：「前幾天不是說了不要叫我全名嗎？聽著好累。」

　　——「燃燃。」溫昔立刻改口。

　　「不喜歡。」柯向燃回答了他的問題，「你如果想聽到肯定回答，等到把書煮了吃掉就能學到東西的那一天，可以再問我一次。」

　　溫昔無言以對，看著他又一次投入到了知識的苦海中。從來只會直來直去的腦子裡，卻突然蹦出了一個全新的念頭：「如果這世界上存在讓柯向燃開心，同時又能得到肯定的事物，他是不是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可惜人生是最難以捉摸的道路，除了眼前的舒適區，任何方向都充滿著迷霧般的不確定。即使是最優秀最努力的人，想要朝外成功踏出一步都是無比艱險的事——需要合適的機會、足夠的勇氣，和絕對的幸運。

　　因此溫昔的那句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人生第一次，他感覺到了自己力量的微薄。

　　不知道自己被悄悄「抱歉」了，柯向燃抬眼看向窗外，冬日略微顯得有些蕭索的街景映在他泛著微光的黑色瞳仁中。「差不多到這個時候了。」他喃喃地說完，隨即短暫地閉上了眼睛，燈火通明的商店、行人寥寥的馬路都從他眼中消失，隨即出現的是溫昔自己的影子。

　　柯向燃一眨不眨地看著溫昔，頗為神秘地說道：「明天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對柯向燃口中的「好東西」，溫昔當然是非常期待的，但他沒有想到，這東西既不在柯向燃背過來的書包裡，也不在萬能的終端裡，跟食堂午飯也沒有什麼關係。

　　飯後，溫昔跟著柯向燃身後，望著這條熟悉的路，遲疑地發問：「柯向燃——」柯向燃回頭警告了一眼，他立刻識相地改成「——燃燃，這是去後面草坪的路吧？」

　　「你跟著就對了。」柯向燃頭也不回地說。

　　之前中午用來學習的草坪此時已經泛黃，以鮮花為標誌的學校也不可避免地迎來了蕭索的時節。花壇中不耐寒的綠植都被提前收走，加入了許多耐寒耐凍的盆栽——當然，為了換取更加堅強的生命，它們大部分都放棄了耀眼的花朵。

　　於是，在這一片深沉的青綠中，沿著花壇稀疏擺開的那些盛開的花朵就格外顯眼了。溫昔遠遠就看見了那幾盆鮮豔的顏色，甚至一瞬間以為是工藝品店的假花。

　　柯向燃腳步不停地朝其中一盆花走去，溫昔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並想起以前兩個人在這邊時，難得空閒的柯向燃總是跑去蹲在那個角落。

　　果然，柯向燃又一次在那處花壇邊蹲了下去，回頭催促溫昔快一點。

　　「學校每年都會讓新生做點奇怪的『勞動』，比如我來的那一屆，每個入學的新生都被要求播種一盆花——這盆是我的。」

　　溫昔走到身邊後，他頗為自豪地介紹。

　　是一盆暖橙色的復瓣花，目測應該屬草本，看似細細的枝椏上令人詫異地支撐著七八朵的綻放。微風吹過來時，整棵植物都會輕微搖動，映襯在其他植株深綠的背景裡，彷彿冬日干冷的空氣中，跳動著幾團耀眼的火焰。

　　是柯向燃會喜歡的樣子。溫昔不自覺地跟著蹲下，輕聲問道：

　　「是特意在冬天開花的品種裡選的，對嗎？」

　　「嗯。」柯向燃點點頭，「其他季節都有那麼多花，唯獨冬天沒有的話……」

　　——「會很寂寞嗎？」

　　——「會很寂寞吧。」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完，詫異地對視了一眼，都笑了。

　　「花盆上還有我的名字。」柯向燃伸手撥開下面的葉子。

　　溫昔低頭去看，果然在棕色的花盆側面辨認出了一個「燃」字，但是這個字的樣子……

　　「帥嗎？」柯向燃得意地說，「我自己刻的。」

　　「……」溫昔昧著良心點點頭，隨即把目光重新放回那些火焰般的花朵上，問道：「這叫什麼花？」

　　柯向燃卻搖搖頭，直截了當地回答：「不知道。你拍照查一下？」

　　於是溫昔拍了一張照片，卻沒有急著搜索，而是看看屏幕中定格下的花的樣子，無意識地感嘆了一句：「很好看。」

　　「……真難得啊。」柯向燃奇異地問，「你喜歡這種花？」

　　「嗯？」溫昔還沒反應過來，柯向燃下一秒就做了個決定：「那，送你好了。」

　　「……可以搬走嗎？！」溫昔非常吃驚。

　　「可以的。」柯向燃嘴上說得肯定，眼睛卻可疑地朝四周掃視了一圈。然後，他把那個花盆搬上花壇邊沿，用心擦掉了底部沾到的泥土，捧起來遞給溫昔：

　　「給！現在就拿回去吧！」

　　「……」溫昔直覺哪裡有問題，他剛猶豫地接過花盆，就見柯向燃眼神一緊，沉聲跟他說：「快跑！」

　　……

　　被保安騎著巡邏車追上的時候，溫昔認為自己可能做了一個夢。

　　兩名偷花賊由於身份特殊，被帶到校長辦公室，推開門的一瞬間，溫昔和校長目光相接，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尷尬。

　　「咳咳。」難得露出嚴肅表情的校長，轉向在場唯一一個顯得有點緊張的柯向燃，問他：「為什麼偷花？」

　　柯向燃把手背在背後，在校長看不到的地方緊張地把手指絞成一團，色厲內荏道：「是我種的花！」

　　校長毫不猶豫地反駁道：「盆是學校的，土是學校的，種子也是學校的。」

　　「……」看出校長沒有真生氣，溫昔默默地把手裡的花盆放到地上。

　　但柯向燃明顯沒有看出來，他有點急了，提高了音量說道：「我買。」

　　「不賣。」校長遊刃有餘地秒答。

　　「……那，」柯向燃的氣勢一下子就低了，隨之音量也跟著低了八度，支支吾吾地嘟囔著：「那我……拿一盆跟您換，好不好？」

　　「不……」校長正準備冷酷無情地繼續拒絕，忽然接收到了來自柯向燃後方某人的眼神暗示，聲音在空中凝滯了幾秒。

　　——差不多夠了吧。溫昔的眼神如是說。

　　「……除非你給我一個搬走的正當理由。」校長生硬地說完，又擔心壓迫力不夠似的，不甘心地補了一句：「不然這就算偷竊，你們兩個都要退學！」

　　這話剛出，無論是溫昔還是說出來的校長本人，都一瞬間覺得太假了——哪怕是盜取財物的真偷竊，懲罰也不會到退學這麼嚴重——然而柯向燃卻很給面子地被嚇得臉色蒼白，聲音打著顫說道：

　　「不關他的事，是我想送給他而已……我知道錯了。」

　　溫昔心裡一緊，不經思考地往前踏了半步，去看柯向燃的臉——還好，眼圈紅紅的，但是沒哭。

　　「……」校長沉默著，不知該不該自滿嚇唬學生的功力有進步。

　　柯向燃誤會了他的沉默，以為是不滿意的意思，緊張得不行，於是搜腸刮肚一股腦全說了：「溫昔他一直都在幫我，我特別感謝他，但是什麼都做不了……」

　　「我聽說冬天是他的生日，雖然他說自己不過生日，但是我真的很想送點東西給他……所以聽他誇這盆花好看的時候，我就想……」

　　柯向燃講到後來已經有點混亂了，於是只好停了下來，忐忑不安地請求道：「除了退學您什麼都可以罰我，但是……可以把花給他嗎？我賠十盆！……一百盆也行！」

　　看柯向燃此時的表情，應該已經在盤算自己的零花錢餘額了。過了一會兒，可能結果不是很理想，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眼睛又紅了一圈。

　　「……好的。」校長耐心地聽完，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示意自己接受了這個解釋，「你別哭出來——花就拿走吧，回頭交份檢討給我就好……字數不限哈。」

　　「誒？」柯向燃還沒從擔驚受怕的情緒裡緩過來，一下瞪大了眼：「真的嗎？」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後，慶幸地和溫昔對視一眼。

　　「——等等！」在兩人準備出門的時候，校長突然嚴肅地叫住了他們。

　　在溫昔滿臉無奈、柯向燃戰戰兢兢地回頭後，他惡作劇般莞爾一笑：「記得還我一個盆。」

　　「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被耍了。」沉默著走出了很遠之後，柯向燃冷不丁地說道。

　　「……」溫昔選擇不發表意見。

　　「我居然真的被嚇到了……還退學呢！」柯向燃慢慢回過味來，懊惱地哀嚎了一聲：「啊！我好丟臉！」

　　「沒有。」溫昔表示不讚同這個結論，認真地說，「很可……咳咳，很帥氣。」

　　「……好假哦！」柯向燃氣呼呼地說，「但是我喜歡聽！」

　　溫昔微微側著頭，看看柯向燃明顯還寫著「非常介意」的側臉，不由自主地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柯向燃猛地停下了腳步，不可思議地看向溫昔。

　　「——安慰沮喪的人的方法。」溫昔慢慢地解釋，然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從你那裡學會了。」

　　柯向燃瞬間笑了。「……沒有電了？」他問道。

　　「還有。」溫昔拍拍他的頭，收回了手。「但是，被電到的感覺，也不討厭。」他說。

　　柯向燃又笑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去。

　　「我剛剛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哦。」他望著遠天，語調輕鬆地說，「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會盡力報答你的。」

　　「不用客氣。」溫昔想也沒想，發自內心地說道：「我想，看到你這麼努力的樣子，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想要幫你的。」

　　「……」柯向燃聞言一愣，然後失笑搖搖頭。

　　「才不是呢。」他垂下了眼睫，看著地面說。

　　作者有話說：

　　開篇第二章 學校的設定就是為了這一章寫的……生日在前面第十二章提到。





第26章

　　經歷了那麼多，溫昔當然不認為柯向燃那句「才不是呢」是表示不相信他人的善意，但如果不是這個意思，又會是什麼呢？

　　接下來的幾天一派平穩，時間越接近期末，校園就越顯得寧靜，直到考試前一天早上，所有人的桌面上都出現的一張小小的邀請函。

　　「今晚有一場修改法條的請願遊行。」溫昔看完了邀請的內容，在班上興奮的背景音下詢問柯向燃，「說是幾十個城市同時進行，今年規模最大的一場——你去嗎？」

　　「當然去。」柯向燃毫不猶豫。

　　「好。」溫昔點點頭，重新展開邀請函記下了集合的位置。

　　柯向燃立刻察覺到了這個動作，奇怪地問：「你也去嗎？為什麼？這是o權新法請願，說不定沒有別的Alpha會去呢。」

　　「當然會有。」溫昔則肯定道，「即便沒有omega的家人，去支持別人的理想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如果大家都能這麼想就好了。」柯向燃撐著臉說。

　　「至少在這裡的人是這麼想的。」溫昔看向教室裡那些四處跑著，不分性別地呼朋喚友的學生，預測道：「今晚會非常熱鬧。」

　　不知老師們是不是故意的，這天的作業特別少。柯向燃比以往提前一小時完成了作業和練習任務，兩人一起在坐在集合地點旁某家店裡，隔著落地窗關注著外面的情況。

　　即將到開始時間了，兩人叫來侍應生打算買單，結果價格出乎意料的低。「老闆說，所有參加遊行的顧客今晚消費都半價哦。」侍應生微笑著告訴他們。

　　溫昔和柯向燃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接受了店家的好意。道謝買單之後，柯向燃戴好圍巾，和溫昔一塊出門了。

　　深冬的晚風還是有點冷的，溫昔往周圍看了看，示意柯向燃等等，轉身朝一家奶茶店走去。

　　無所事事的柯向燃站在街邊左顧右盼，突然視野裡闖進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梳著複雜的絲帶編髮的學妹，正站在他左邊不到五米的位置，正翹首等待著什麼人。

　　於是帶著熱飲回來的溫昔，剛把東西遞過去，就接收到了柯向燃指向明顯的眼神，從而也發現了學妹的存在。

　　「過去問問？」柯向燃有點好奇。

　　「……不用了吧。」溫昔表示拒絕。

　　話音剛落，學妹正巧往這邊看了過來，與正盯著她的柯向燃對上了眼神。

　　「……」她的臉上露出了堪稱微妙的表情，隨後目光在柯向燃和溫昔之間來回掃著。

　　「她為什麼看我？」柯向燃給熱奶茶插上吸管，張嘴去夠，卻被有點厚實的圍巾擋住了嘴巴。

　　溫昔見狀，自然地伸手幫他把下巴處的圍巾整理了一下，等他成功咬住了吸管才收回手。

　　「謝謝……」柯向燃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扭頭繼續去看學妹。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起來相當不爽，甚至人設崩壞地朝這邊翻了個白眼。

　　「可以走遠一點嗎？」她用淑女的造型非常不淑女地喊道，「我眼睛要瞎了！」

　　「？」柯向燃和溫昔對視一眼，彼此都覺得非常無辜。

　　「行吧。你們不走，我走！」學妹似乎看到了要等的人，懶得再跟他們說什麼，一個變臉換上招牌笑容，朝馬路對面快步迎了上去。

　　柯向燃邊慢慢吸著熱熱的奶茶，邊看著學妹的方向，果不其然，她等的人還是學長。

　　溫昔看了眼時間，問了一句要不要走，見柯向燃沒有反應，於是跟著看了過去。

　　學妹和學長講了幾句話之後，表情又一次黯淡了下來。她低下頭又重新抬起，剛剛那股招牌的惹人憐愛的氣質瞬間蕩然無存。

　　她突然沉下臉，伸手抓住了學長的領口，用力往下一拉，同時踮腳迎了上去——

　　「——啪！」柯向燃猝不及防，驚得手裡還剩一半的奶茶直接掉到了地上。他想也沒想地轉過身，用暖烘烘的雙手摀住了溫昔的眼睛，緊張地給他洗腦：

　　「沒有看到的事就沒有發生！」

　　「……」

　　溫昔無奈地拉下他的手，把他拽走了。

　　遊行比溫昔想像的要安靜很多，除了前面合唱了幾首歌之外，路上的時間大家都是在邊走邊主動向路人說明情況，邀請他們一起加入。

　　到達目的地——W市政\府門口後，十幾名發起人搭起了簡陋的小檯子，邀請台下的大家不分性別不分年齡上台接過話筒，「來說說自己的夢想」。

　　可能是為了給大家適應合考慮的時間，發起人中的一位自告奮勇先上了台，她介紹自己是omega——「就是『上頭』覺得光是走出門就能成為治安隱患的那種生物。」

　　「我的夢想是，」她的語速不太快，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心底擠出來的，「能夠有朝一日能去帝都工作生活——不靠別的什麼人，就我自己。我想靠自己的努力發財！暴富！然後去這顆星球人流量最大的商場逛街！我想學習深造，去其他各個星球旅遊。我想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會走到哪裡率先擔心是否有資格進入，也沒有陌生人有資格攔下我，指責我不應該這麼晚呆在外面！……」

　　這段被自謙為「拋磚引玉」的發言成功帶動了氛圍，接二連三的人舉手登上了那個顯眼的「舞台」，越到後來，越開始有爭先恐後的意味了。

　　「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

　　「我希望能夠考上名校！」

　　「我想賺大錢，包養我的愛豆！」

　　「我要帶家人周遊世界！」

　　「我超愛現代科技，有生之年想要摸一摸機甲！……說不定我也是個天才呢！

　　不光這個，還有這世界上的很多事！無論怎樣的努力我都願意付出——給我個嘗試的機會吧！」

　　……

　　整塊場地被四周常亮的燈光包裹，彷彿無數泛著微光的夢想碎片在空氣中閃爍。那些觸手可及的夢想，有的讓人群歡欣鼓舞，有的使氣氛變得傷感，但都擁有著和這個冬日截然相反的灼熱溫度……這些平時路上隨處可見的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原來擁有如此璀璨絢麗的靈魂。

　　溫昔和柯向燃站在人群的邊緣，默默地聽了很久。

　　「我的高中不是考上的。」柯向燃突然開口。溫昔別過頭去看他，等著他繼續說話。

　　「三年前，我初中第二次留級的時候，曾經想過如果再過不了線，就乾脆不上了吧。」

　　他這番話剛說完，溫昔就立刻聯繫上了最初在遊樂園的偶遇。

　　三年前的夏天，溫昔17歲，因為忘記了約定被弟弟開玩笑捉弄，去遊樂場穿上了許願熊的玩偶裝。

　　玩偶裝顯然沒有他這個身高的合適尺碼，但還好比較寬鬆，盡力拉直能勉強穿上。於是，作為瘦長大頭的詭異版許願熊，溫昔在噴泉旁閒了很久很久，才等到了幾名勇敢的小朋友，其中最後一位，就是柯向燃。

　　現在想來，那時應該就是柯向燃旅遊途中，收到了第三次落榜消息的現場吧。他哭得眼睛紅紅鼻尖紅紅，非常可憐地許了一個願說，想要變聰明。

　　那時溫昔認為許願熊的職責就是實現他人的願望，於是他出聲詢問「聰明」的標準是什麼。柯向燃很明顯被嚇了一跳，都不再哭了，慌慌張張地小聲回答：「只要及格就好。」

　　溫昔覺得這一點也不難。

　　於是，在詢問了他的名字後，故事開始了。

　　可惜三年後的柯向燃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他繼續說道：「但是我家長想盡辦法，讓學校加了一個名額。」

　　「普通人家的omega，很多早就沒有上學了吧——即便是那些原本很有學習天賦的人。」

　　「我在『出生』這件事上的運氣，倒是相當不錯。」

　　「你一直很努力在回應這份運氣。」溫昔安慰他，「而其他人，他們的境遇一定會改變的。」

　　「但願吧。」柯向燃答道，然後踩上路邊的花壇張望了一圈，被周圍通明的燈光照亮的人群裡，沒有學妹引人注目的身姿。

　　溫昔知道他在看什麼。見證學妹強吻學長之後，柯向燃就一直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的。

　　「那兩人的關係，會不會有可能反季節融解？」為了搞清楚柯向燃的心結，他主動把話題引了過去。

　　「不知道。」柯向燃興趣缺缺地回答，然後頗有些怒其不爭地說，「學妹她真的很倔，偶爾也可以看看別人嘛。」

　　「……」溫昔費解地提問：「你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對她沒興趣，為什麼總要特意提呢？」

　　柯向燃表情毫無變化，安靜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是想提醒你，她那樣長得漂亮又優秀的，是『及格標準』。」

　　溫昔思考了一下，確認道：「戀愛的……『及格標準』？」

　　「嗯。」柯向燃點頭。

　　「……那，」溫昔彷彿是突發奇想，「你給自己打多少分呢？」

　　「……」柯向燃嘆了一口氣，竟貌似帶著一絲「終於來了」的意思。半晌後，他語氣淡然地開口：「短期戀愛的話，我可能也可以到及格標準吧……但是想要維持長期關係的話，那我就是零分了。」

　　溫昔呼吸一窒：「為什麼？」

　　「為什麼……」柯向燃笑了一下，覺得這個問句很好笑似的重複了一遍，然後轉向溫昔，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會考慮和一個智商可能有缺陷的人結婚嗎？」

　　「你沒有問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裡油然而出，溫昔幾乎是瞬間反駁道。

　　「可是也沒好到哪裡去。」柯向燃飛快地回答。「如果不是小時候家長帶我去了十幾家醫院檢查，我自己都要懷疑自己了。」

　　溫昔一時語塞。柯向燃繼續說道：「我腦子笨脾氣又差的，除了臉一無是處。只要不是傻子的都知道，好看的人到處都是……結婚的話，當然還是基因優秀最重要。」

　　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和酸楚在胸腔橫衝直撞，溫昔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平靜，乾巴巴地說：「看不出你是基因派的。」

　　「也不完全是吧。」柯向燃說，「我爸媽都是很普通的，但是同時生出了天才的哥哥和蠢材的我……但是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是嗎。」

　　「……可以不用那個詞說你自己嗎？」溫昔沒忍住。

　　柯向燃聳聳肩：「沒關係啊，我習慣了。」

　　溫昔卻不肯讓步：「——習慣了打針，也不代表不會感覺疼。」

　　「……」柯向燃抬頭看看他，嘴角牽出一個微笑，輕聲地說，「總是格外溫柔呢。」

　　「就算，」溫昔沒有聽清這句話，他的心思已經被胸腔逐漸複雜的情緒擠滿了，幾乎是順應著本能在說話：「就算你是基因派的也沒有關係，因為一定會有願意不讓你擔驚受怕的人存在。」

　　「——比如我，」擂鼓般的心跳聲中，他聽到自己這麼說，「我不要孩子也沒關係。」

　　柯向燃的身體輕微地抖了一下。

　　耳邊所有的喧囂都在那一刻銷聲匿跡，人群中的這個角落彷彿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不光是空氣，連時間在這裡，都停止了流動。

　　——原來如此。溫昔的心跳一下下有力地搏動著，將一份新生的、令人忐忑又雀躍的認知傳達到了身體的每個角落，最後耐不住寂寞地一路升騰到口鼻，逼得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要張口告訴柯向燃這個被忽略了很久的秘密。

　　但是柯向燃搶在他前面開口了。他垂著頭說：

　　「可是你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我不在乎。」溫昔立刻告訴他。

　　「可是我在乎。」

　　——柯向燃又一次抬起頭和溫昔對視，這一次，溫昔看到他的眼裡有什麼在盈盈閃爍。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的。」他明明是微笑著的，表情卻顯得非常悲傷，「但是我在乎。」

　　他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盯著溫昔的眼睛說：

　　「所以不可以哦。溫昔哥哥。」

　　今年冬天實在是太冷了，那股升騰起來的情緒迅速凍成了冰渣,重重地砸回了心裡。

　　邊緣鋒利的碎片似乎還劃破了他的胸腔，凜冽的寒風灌進空蕩蕩的心口，給溫昔帶來了無止境的疼痛。

　　作者有話說：

　　燃燃提過自己「只是笨，但是不傻」哦。暴躁屬性慢慢減弱，接下來是自卑的主場（？）。關於燃燃內心自卑的描寫前面有很多，就不列出來啦。





第27章

　　「我願意！」林葉激動得滿臉通紅，「別說報酬了，倒貼錢我都願意！」

　　「……那，」柯向燃說，「半小時之後，我和呆呆在校門外等你。」

　　「好啊好啊。」林葉興高采烈地回答，「你別擔心嘛，這個月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不會讓它生病的！」

　　柯向燃點點頭，剛準備轉身離開，冷不防聽到林葉「咦？」了一聲，好奇地問：「溫昔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柯向燃停在原地，插在外套口袋裡的手悄悄攥緊了一枚鑰匙，平靜地回答：「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吵架了？」林葉卻聽不懂一樣擅自得出了結論，同時眉毛慢慢塌了下去，露出似乎受了很大打擊的表情：「——不要吵架啊，你們兩個。」

　　柯向燃搖搖頭不欲多講，轉身離開。

　　林葉擔憂的喊聲從身後傳來：「要快點和好啊！」

　　像個傻子似的。柯向燃心想，頭也不回地加快了步伐，很快到了溫昔的租房。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才掏出口袋裡的鑰匙打開了面前的門。

　　聽到了聲音，蹲在門口等候的呆呆登時撲了上來，快樂地叫喚了兩聲，不住地搖著尾巴。

　　「噓——」柯向燃接住它，搓了搓腦袋以示安慰，然後往屋內看去。

　　剛剛從臥室中走出來，正站在門邊的溫昔正靜靜地看著他們。

　　「……你還沒有走啊。」柯向燃緩了一拍，十分自然地說道，「早知道昨天就沒必要給我鑰匙了啊。」

　　「是要走了。你來得比較早。」溫昔回答。

　　「這樣。」柯向燃點點頭，帶著呆呆朝它的地盤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那你走吧，我給呆呆收拾點東西……可能還要一會兒。」

　　溫昔「嗯」了一聲，轉身進了臥室又很快出來，肩上簡單背著一個背包，手裡提著一個類似手提箱的盒子。

　　「我走了。」他說，「你……假期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柯向燃努力從呆呆肚子底下掏出它最愛的玩具，笑著回答，「我不會去撞無辜的機動車。」

　　溫昔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向大門的方向走去。

　　一陣細微的響動之後，柯向燃聽到了一聲「拜拜」，隨後，是門鎖輕輕合上的聲音。

　　他手上的動作頓時靜止了。霎時整個房子都變得靜悄悄的，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

　　似乎是被這不尋常的氛圍感染，呆呆騰地爬起來，小跑到玄關處轉了一圈，對著緊閉的大門搖著尾巴吠了一聲，又踢踏著四條腿跑回來，在柯向燃面前坐下，伸出前爪放到他的胳膊上。

　　柯向燃回過神來，把最後一個東西裝好，然後給呆呆繫上了牽引繩。

　　「沒關係的。」他揉了揉這只不安的狗狗，「可愛的呆呆永遠不會被討厭。」

　　可能被討厭的……只有貪心又不識好歹的人類而已。

　　鑰匙被留在了茶几上，那隻小巧可愛的布偶狗旁邊。柯向燃牽著呆呆走出門，最後往裡看了一眼，慢慢地關上了門。

　　「拜拜。」

　　新曆200年的寒假開始了。

　　溫昔回到帝都，罕見地沒有心思工作，好在一堆處理不完的事務中，有個選項是陪父親參加某遠親的宴會。

　　然而理想中的防空時光並沒有那麼順利。第二天，宴會剛開始半個小時，父親和弟弟秦欽就不知為什麼又一次開始了爭吵，然後又不知道為什麼，父親這次動了真怒，現場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秦欽被打暈帶走。

　　「有必要嗎？」溫昔心不在焉地旁觀完全程，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輕聲問道。

　　「既然他自己不能換位思考，那就強迫他去。」父親扔下這句話，隨之先行離場，只剩下了溫昔呆在這個重新恢復了熱鬧的地方。

　　是專屬於他們家的，跟起名方式一樣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

　　溫昔緩緩地眨眼，拿出終端，點開柯向燃的聊天框看了一眼。

　　什麼都沒有。

　　想要發句問候過去，打了好幾遍，卻都覺得不合適。

　　……還是回去工作吧。

　　一週後，溫昔一如既往忙完之後走進休息室，卻在沙發上發現了一名不速之客。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從抽屜裡取出一杯壓縮營養液，皺著眉頭喝了。

　　「所以，」沙發上，滿面陰云的秦欽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們對我做了什麼？」

　　溫昔扔掉營養液盒子，起身走進盥洗室漱口，並洗了一把臉。過了一會兒才邊擦臉邊走出來，看著自己的親生弟弟，無比平靜地回答：

　　「我記得已經回答過一次了——你會暫時變成omega。」

　　「……」秦欽閉上眼，又很快睜開：「可我現在感覺……還算正常。手術可能失敗嗎？」

　　「不會。」溫昔果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轉換過程需要半個月。」

　　秦欽黑著臉地問：「……暫時是多久？一個月？還是兩個月？」

　　溫昔回答：「半年。」

　　「那個瘋老頭子！」秦欽忍無可忍地罵道。

　　「給你半年後用的，降低痛感的藥物已經在研發了。」溫昔想了想，陳述道，「挺好的，讓我有事情做。」

　　「……」把兒子變成omega的父親，看熱鬧的母親，見死不救的大哥，和把弟弟的遭遇用來打發時間的二哥——這個家已經沒救了。

　　秦欽整個人往後仰靠在沙發背上，無神地注視了一會兒天花板，然後眼睛的餘光忽然掃到了什麼耀眼的東西。

　　他定睛一看，不確定地說了一個字：「花？」

　　溫昔那一排堪稱恐怖的書架上，在靠近窗檯的那個角落，出現了跟這個黑白灰的休息室完全不同的顏色。

　　是一盆橙紅色的花朵，但是被玻璃罩蓋住了。

　　溫昔的眼神跟著投向了那盆位置隱蔽的花朵，目光在上面流連了一圈，隨後無聲地點點頭：「帶回來的第三天葉子就發黃了，氣候不適合……沒有辦法，只能做了乾燥處理。」

　　「是很重視氣候是否合適的品種。」他嘆了口氣。

　　秦欽莫名：「你什麼時候對花感興趣了？」

　　「這是從我喜歡的人那裡收到的。」溫昔回答。

　　「……瘋老頭給我打的藥絕對還有副作用。」秦欽的表情漸漸嚴肅，「我剛剛好像出現了幻聽。」

　　溫昔簡略地說道：「你沒有。」

　　秦欽面無表情地沉思了良久，才從鋼板發芽的震驚中緩了過來：「所以這個無可救藥的家，要多一個成員了？」

　　溫昔沉默了。

　　……不是吧。秦欽明白過來，重新看向那盆被保存得如同鮮活的橙色花朵。

　　溫昔點開桌上終端的消息界面，看著它又一次超時暗了下去。

　　可能確實是被討厭了吧。他想。

　　誰讓他明明保證過不擅自動心的。

　　柯向燃的家裡，此刻正在為一年一度的新年夜做準備。

　　外面不知來了什麼客人，聽起來非常熱鬧。柯向燃抱膝坐在暖融融的臥室床上，身側的終端突然響了一聲。

　　是林葉發來了一張照片，還配了一句話說明：「正在陪呆呆跑步！」

　　柯向燃點開圖片，又迅速地關掉，開始給林葉回覆：

　　「跑步的話就不要拍照了。」

　　「你太好了！」林葉幾乎是秒回了一條，「沒事，我會注意安全的！」

　　「不是。」柯向燃告訴他，「是你拍的太糊了，對我的眼睛不好。」

　　「……………………」

　　「你最近太不友好了！」林葉悲傷地控訴，「冷淡，無情，凶巴巴！」

　　柯向燃懶得理他。

　　這時房門被輕輕地敲響了，柯向燃應了一聲，門被打開，帶著行李的柯楓明站在門口，語氣平緩地說道：「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柯向燃露出一個微笑，「哥哥。」

　　「怎麼不來外面？」

　　「房間裡比較暖和。」

　　「還那麼怕冷呢。」

　　「是啊。」

　　「我給你帶了禮物，待會兒拿給你。」

　　「謝謝哥哥。」

　　……

　　簡單的一段寒暄之後，柯楓明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轉身離開，柯向燃有點意外地問怎麼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柯楓明難得有點猶豫地開口，「關於o的新法很快就要頒佈了，願意接受omega的學校和專業再也不會是屈指可數。」

　　「還有最後一個學期，你是怎麼打算的？——來我這邊，再復讀一次試試，怎麼樣？」

　　……是啊，只剩最後一個學期了。

　　即便從未偷懶過一分，卻一路敗到了最後，這就是柯向燃。

　　柯向燃頗為好笑地自嘲，然後聳聳肩回答哥哥：「不用了，能考上什麼就上什麼吧，考不上的話……就不浪費時間了。」

　　然後去學點什麼只需要耐性不需要腦子的東西——如果有的話——隨隨便便度過一生。

　　努把力養活自己，至少不要靠家人的接濟生活，把將來可能造成的負擔降到最低。

　　柯楓明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半晌才說話：「真的不再試試嗎？哥哥會幫你的。」

　　「真的不用了。我得到的幫助已經太多了。」柯向燃搖搖頭笑道，「大家都很累了……我也不可能一直倔強下去吧。」

　　柯楓明欲言又止地待了一會兒，才終於轉身離開。

　　柯向燃發了幾秒呆，無意識地拿起終端，又輕輕地放下。

　　最後，天各一方的兩人，同時下定決心打開了消息界面。

　　桑宛宛老師幾乎同時收到了兩條問候信息。

　　如柯楓明所說，沒過幾天新法最終定稿的消息就隱約傳來，在人們的興奮、討論和質疑中，幾天後，這個國家同時迎來了全新的一年和全新的世界。

　　這大概是最熱鬧的一次跨年夜吧。晚飯父母和哥哥小酌了幾杯，打算提前休息，柯向燃藉故從家裡出來，想要去看看路邊的燈火。

　　這是一個沒有宵禁的晚上，踩著厚厚的積雪，柯向燃把臉縮在溫暖的圍巾後面，在顯得尤其熱鬧的大街上慢慢走著。

　　跨年夜的夜燈非常絢爛，印在雪白的積雪上更加美麗。柯向燃尤其喜歡掛在樹上那種不斷閃爍，還會變換顏色的小燈。

　　等待一種顏色漸漸淡下去，猜測接下來會出現什麼顏色的時候，他可以集中精神，心無旁騖。

　　可惜即使是最花樣繁多的綵燈，循環出現的顏色也就七八種而已，不到一會兒，連柯向燃都可以輕鬆地背下來了。他索然無味地準備回家，結果轉身的剎那，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不遠處的情侶主題櫥窗外，站著正在出神的學長。

　　柯向燃內心毫無波動地掃了一眼，往家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了下來，腳步一轉，走到了學長面前，跟他說了聲「嗨」。

　　「……嗨。」學長回過神來，似乎有些吃驚。

　　「我剛以為你是在等學妹約會。」柯向燃直奔主題，仔細地觀察著學長的表情，用肯定的語氣說：「但是猜錯了。為什麼？」

　　學長面上的錯愕慢慢隱去，換成了微微苦笑的表情：「……你也知道啊。」

　　他沒有意識到，覺得柯向燃不知道這件事更奇怪——跟學妹約會到底有多專心啊。柯向燃當然不打算告訴他，只示意他回答問題。

　　「她曾經說過想和我一起來看跨年夜的主題櫥窗。」也許那個「面對不熟的人反而更能說真心話」的調查研究是真的，學長幾乎沒怎麼掙扎就開口道，「但是我拒絕了。」

　　「她應該跟更合適的人一起來看。」他說，「我實在太平庸。」

　　唉。柯向燃無聲地嘆了口氣，空氣中升騰起一團小小的白霧。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他暗暗唾棄了一句，想了想，側過身來，把自己的外套口袋朝向學長的方向。

　　「幫我拿一下終端。」他看著櫥窗說道。

　　「……？」學長雖然表情疑惑，但還是依言捏住了從他口袋裡露出一角的終端，把它取了出來。

　　「這個終端是最新款，價值金額剛好夠立案。」學長動作的時候，柯向燃慢慢地說完，然後在他徹底拿出去的瞬間，往前悠哉游哉地走了幾步，停下轉身。

　　「你現在聯繫學妹，約她出來。」他對拿著終端滿臉茫然的學長說，「不然，我就喊搶劫。」

　　「什……」學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這兒，」柯向燃打斷了他，指指頭頂，「監控死角。」

　　「……」學長看起來非常混亂，「你這是干什麼？」

　　「我做事情不需要理由。」柯向燃漠然道，「我數到三就開始喊了，一，二——」

　　「——停！你停！」學長被逼無奈地出聲，「……我認輸。」

　　這個語音通訊時間非常短，柯向燃依稀聽到了學妹興奮的「我馬上到！」。

　　「……好了。」學長掛了通訊，表情一時十分難以形容，像是為難，像是緊張，又像是想掩飾住的喜悅。

　　柯向燃這才接過他伸到面前的終端，裝進口袋準備離開。

　　「你為什麼這麼做？」身後傳來學長疑惑的提問。

　　「因為我高興！」柯向燃口氣十分不耐煩，頭也不回地說。

　　「別自尋煩惱了……」他自言自語，「你們的根本不叫差距。」

　　走出了幾十步之後，他忍不住再一次回頭。

　　明亮溫和的燈光下，學長還站在原地，但是現在是背對櫥窗，面向車水馬龍的大街。

　　順台階下也要有個限度。我怎麼可能知道監控覆蓋到哪裡。柯向燃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回頭繼續往前走。

　　有人一個電話就能見到想念的對象，而有的人可是連張照片都沒有呢。

　　他越想越難受，乾脆停了下來，在路邊花壇裡撿了一根枯枝，選了一塊嚴嚴實實壓在矮灌木上的積雪，想著溫昔的樣子，打算在上面畫一張「照片」——出於私心，沒有加上眼鏡。

　　來來往往的路人頗為好奇地翹首望望這邊，柯向燃後知後覺有些羞恥，畫完最後一筆看了看，搖著頭失笑出聲：「什麼玩意兒……」

　　去找個教程什麼的練練吧。他邊想，邊扔下了枯枝。

　　而幸運地擁有思念對象照片的人，已經把照片設置成了屏保。

　　「把你送到新學校去之後，我還有事情要做。」溫昔點亮終端，眼皮不抬地說，「所以你早一點。」

　　「嗯。」秦欽的臉色非常差，看起來並沒有放棄反抗。

　　他們這個奇怪的家庭，家人間唯一的共同點，可能就在於「學不會放棄」這件事。

　　作者有話說：

　　燃燃的才能明示啦。關於這個前面有多處暗示，最早是在第七章 說明了燃燃對顏色非常敏感，第十二章在工藝品店的台詞，第二十四章發覺只見過一次的玩偶顏色變淺了。

　　溫昔承諾不會對燃燃有多餘想法是第六章 的事情。

　　林葉除了作為燃燃的正常人際關係開始的標誌，和助攻角色之外，剩下的作用就是幫忙養狗！（這麼說感覺我好無情）

　　……溫昔哥哥，你們一家人其實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長得帥。

　　今天有兩更！





第28章

　　伴隨著早春的到來，高中生活的最後一個學期如約而至。開學的第一天，身為風雲人物的學妹紮著全新的髮型出現在校園裡，明示和追求了兩年的學長正式成了戀人。

　　柯向燃從熱火朝天聊著八卦的人群中穿過，站在教室門口定了定神，伸手把門推開了。

　　呼吸停滯了一拍，又重新恢復了它原本的頻率。

　　——他做過的最壞打算應驗了，溫昔沒有在教室裡。

　　那麼厲害的人，就算在這種緊要關頭再轉學一次，也沒有什麼影響吧。他默默地趕走一閃而過的擔憂，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從沒有覺得沒有同桌的感覺會這麼突兀……他往旁邊看了一眼，決定先不把右邊這個空桌子移走。

　　反正不屬於這裡的東西，無論管與不管，都遲早會消失的。

　　很快，早自習和第一節 課過去了，老師不知是忘記了還有一個多餘課桌的事，還是覺得就算放在這裡也沒有什麼關係。

　　柯向燃卻一直惦記著這個，甚至有點無法集中精神。於是第一節 下課之後，他打算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八卦的勢頭顯然沒有下去，通往洗手間的走廊被幾個聊到興頭上的同學堵得嚴嚴實實。柯向燃提不起精神跟他們理論，掉頭去了樓下。

　　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感覺確實好很多，然而正準備回教室的柯向燃，卻在走廊上撞見了一名頭頂蝴蝶結的熟人。

　　柯向燃：「……」

　　學妹：「……」

　　柯向燃慢下腳步，想要從她身側繞開，不料學妹正好做了一個歪著身子往他背後看的動作，擋住了他的去路。

　　「喲，」學長不在，學妹顯得非常粗獷，「一個人啊？」

　　柯向燃後退一步，和她拉開了距離。

　　「溫昔人呢？」學妹好奇地問，「你們終於吵架了？」

　　「多管閒事。」柯向燃被踩中雷區，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學妹一瞬間看起來很想還嘴，卻不知為什麼忍耐住了。

　　「算了，不跟你計較。」她歪歪頭，用寬宏大量的語氣說道，「看在你幫了我的份上……之前把我當探店活體軟件的事，我也原諒你啦！」

　　「我又沒有打擾你們。」柯向燃冷冰冰地說：「不需要你的原諒。」

　　「但是你身邊那位，總是一副盼著我們快點走的樣子。」學妹卻不生氣，笑眯眯地說，「我記仇了，要去找他的麻煩。」

　　「——請原諒我吧。」柯向燃秒速說道，說完最後一個字才想起溫昔已經不在這裡了，登時想要把這句話吃回去。

　　「哈哈……」不知道實情的學妹毫無形象地笑了起來，然後可能是嫌站著太累，她一手撐著旁邊的牆，一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裡，還大咧咧地曲起一條腿，用一副飽經滄桑的口氣說：「我也是被動習得的技能啊。」

　　「……」柯向燃往她身後瞟了一眼。

　　「想抓住A的心，先得抓住他們的胃——可惜我做飯是地獄級別的難吃，只好屯了幾十頁的餐廳測評筆記……戀愛，就是需要一點小心機嘛。」學妹狡黠地眨眨眼，頗為自豪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柯向燃略微有點尷尬地眨眨眼，說道：「學長在你後面。」

　　「騙人。」學妹不屑一顧，「他今天也開學呢！」

　　「開學典禮結束了，我上午沒課。」學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妍妍……你的水杯忘記拿了。」

　　「……」學妹的臉僵**。她慢慢收回腿站好，緩緩放下按在牆壁上的手，順手扯了扯自己的校服下襬。

　　柯向燃毫不同情的看著她絕望的眼神：「我都說了嘛。」

　　他繞過這兩個人走開，故意沒有告訴學妹：學長剛剛，其實難得地笑了一瞬。

　　幸福的傢伙真的耀眼得討厭。

　　剛剛洗完冷水臉恢復的精神又一次被消磨乾淨，離上課只剩幾十秒，柯向燃只得無精打采地推開了教室門。

　　彷彿幻覺一般，他剛一抬眼，就看見溫昔的座位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柯向燃下意識想要揉揉眼睛，坐在位置上的那人就彷彿有心靈感應般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對他說道：

　　「你來了。」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

　　柯向燃定在後門一動不動，腦子裡亂七八糟地想：誒？他怎麼又出現了？還好剛剛請求了學妹的原諒……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還沒有把課桌分開！

　　上課鈴聲此時如同被放大了一百倍，柯向燃腳步虛浮地走到座位旁，心跳如擂鼓地慢慢坐下。

　　他好早以前就想過，同桌的距離未免太近了，不利於部分學生的身心健康。

　　好在近在咫尺的溫昔並沒有看他，而是低頭在寫些什麼。

　　老師進來了，柯向燃想著至少把這節課先堅持過去，於是努力把精神集中在書上。

　　結果不到一分鐘，突然有一個小紙團從右邊咕嚕咕嚕地滾過來，讓他的靜心工作前功盡棄。

　　「……」柯向燃沒敢抬頭，他拾起紙團拿到桌下，低著頭忐忑不安地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溫昔熟悉的字跡，第一行是「因為送弟弟上學來晚了，不好意思。」

　　第二行則寫著：「沒關係。你和以前一樣就好。」

　　柯向燃深吸一口氣，喉頭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似的，牽扯得上半個胸腔都隱隱作痛。直到他發現，紙條的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字。

　　小字是寫在括號裡的，第一個括號裡，寫著：「看了就說明同意了。」

　　然後又一個括號：「是你的規矩。」

　　「噗……」柯向燃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訂過這種規矩，但這不妨礙他立刻被逗笑了。

　　笑過之後，胸腔裡的那股心酸便化成了無邊的悵然。作為原本就習慣掩飾的人，他可以像以前一樣裝作無事發生。倒是溫昔，事到如今，他打算如何勉強自己去「和以前一樣」呢。

　　緊接著，第二個紙團也飛了過來。這次是「中午接呆呆去我那裡好嗎？」

　　其實這邊新開了一家寵物店，雖然主營的是AI寵物，但店主表示願意接受寄養，柯向燃本打算今天帶呆呆去試一下的。

　　但頻繁換住處對呆呆不好——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指間的紙條——而且呆呆一定更喜歡溫昔。

　　更重要的是，實在不想那個房子重新變得寂寞……自己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若無其事地過去，那至少讓呆呆多陪陪他吧。

　　放學之後，柯向燃按照約定去林葉家裡接呆呆。

　　林葉特意中午回來一趟，邊看著柯向燃收拾東西邊抱著呆呆哭：「就放在……嗝……我們家嘛……我看了可怕的新聞，不想呆呆嗝……跟陌生人住……」

　　柯向燃被他哭得心煩，不耐地告訴他不去寵物店了，要送回溫昔那裡去。

　　然後他驚悚地看著林葉像被按下了什麼神秘開關似的，眼淚還沒擦乾，就開始撲哧撲哧笑出鼻涕泡泡。

　　「……」

　　柯向燃認為自己當初確實有所誤解，這個學校比他莫名其妙的人多了去了。

　　最後，柯向燃在林葉的幫助下，往背包裡塞了一堆「不拿走也浪費」的玩具，並拖著大件坐電梯到樓下，被等待的溫昔接了過去。

　　兩人一寵很快回到了溫昔的住處，柯向燃嫌背包重得夠嗆，那些小玩意兒一件一件拿太過耗時，於是想也沒想地把包翻過來，底朝天往下一翻。

　　嘩啦一聲，地上堆積起了玩具的小山。

　　得想辦法把它們收起來。柯向燃內心有些無語地想著，兩手抓住背包的底部把它提起抖了一下。

　　啪嗒——這次落到地上的東西里面，有一個聲音明顯不太一樣，柯向燃的瞳孔一瞬間擴大了，正打開陽台門的溫昔也聞聲看了過來。

　　跟玩具一起散落的是一個造型特殊的本子，從剛剛打開的陽台門吹來一陣風，瞬間將它連續翻了好幾頁。

　　柯向燃緊張得立刻伸手去抓它，不料溫昔速度更快，他半跪下來按住了不翻頁的本子，將它固定在了某一頁。柯向燃渾身僵硬。

　　闖進室內的風穿過溫昔的發頂，帶著清爽的洗髮水和淡淡的海洋氣息，撲到柯向燃的臉上，然後漸漸平息下去。

　　「這是……」溫昔垂眼看著手底下的那一頁紙，顯得有點疑惑。「雪景？」

　　那是一副寫生素描，柯向燃突發奇想上網聽了幾節課的練習成果。

　　雖然他自認為這張畫得不怎麼樣，但也不會介意溫昔看到，他現在緊張的原因是——

　　溫昔似乎想要翻到下一頁，柯向燃腦子一熱，大聲阻止道：「住手！」

　　——從下一頁開始全都是溫昔！

　　被柯向燃嚇了一跳，溫昔手勁一鬆，本子便被搶走了。

　　這個反應……溫昔驚訝地看著柯向燃抱緊了本子，滿眼戒備不讓碰的動作，心頭浮現一個猜測——

　　「燃燃。」他問，「這是你畫的嗎？」

　　「……」柯向燃沒有說話，臉卻一點一點地紅透了。

　　溫昔腦海裡迅速閃過一些想法，他立刻打開終端查了點資料，然後在柯向燃疑惑不安的眼神中重新抬起頭，問他：「這週末有空嗎？我想帶你去見個人。」

　　作者有話說：

　　看了紙條就表示肯定答案，是溫昔在第三章 自己總結出的梗。

　　AI寵物店呼應的是室友那篇「不成熟的新興產業」的描述。

　　其實我一度考慮過學妹是個A會怎麼樣（大雕美少女，啊我死了），但是這樣一來燃燃的行動就不成立了，他又沒有奇怪的愛好，只好遺憾作罷。

　　今天更了七千多字呢，明天見！





第29章

　　「真的要去嗎？」柯向燃抱著自己的畫本，侷促不安地問。

　　下午在約定地點會面後，等車的四分多鐘裡，他每隔一分鐘就要問一遍這句話，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最前面的一分鐘，他一直在向溫昔解釋為什麼帶的畫冊不是上次那本，在溫昔明明並沒有提問的情況下。

　　「沒事。」溫昔第三次重複道，「我們只是去看看，如果你不喜歡，就換一家。」

　　此時懸浮電車終於來了，柯向燃只得收起憂心，跟著溫昔上了車。

　　目的地稍微有一點偏遠，導航說準時準點的電車是最好的選擇。但是路線規劃AI顯然沒有在舒適度問題上下功夫，一上車溫昔便發現整個車廂都坐得滿滿噹噹，到下一站之前，他和柯向燃只能站著。

　　車廂的拉環設計得比較人性化，根據身高有不同的長短調節。溫昔偏頭看了看自己和柯向燃明顯一上一下的手。

　　因為舉手的姿勢，柯向燃的袖口往下滑了幾釐米，露出了一截白皙中微微透著青色血管的手腕。溫昔的目光無法克制地在上面停了一會兒，又低頭去看柯向燃。

　　比他矮大半個頭的柯向燃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衛衣，他好像對這種質地柔軟設計簡單的衣服款式情有獨鍾，好幾次假期都是穿的這類私服。

　　柯向燃沒有察覺到來自身邊的注視。他一手將畫本護在胸前，一手伸過頭頂攥緊拉環，眼睛正出神地望著窗外，似乎還是非常緊張。

　　「燃燃。」溫昔在柯向燃睫毛撲扇第三次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小聲喊了他的名字，並換了另一邊手去夠拉環。

　　「嗯？」柯向燃抬起臉，為了聽清溫昔的話，也換了另一隻手。

　　這下兩人之間就沒有任何阻隔了，溫昔看著柯向燃翹起一根呆毛的頭髮，本來要安慰他的話到了嘴邊，突然變成了：

　　「你今天真可愛。」

　　「……」柯向燃無聲地睜大了眼睛。

　　「啊不是……」溫昔反應過來，語無倫次地解釋，「沒有說你平時不可愛的意思……也不是！」他猛然想起柯向燃不喜歡別人評價他的長相，於是接下來的補救措施就成了：

　　「沒有說你可愛的意思！」

　　「……」氣氛變得更尷尬了。

　　兩人閃躲著錯開目光，分別朝相反的方向別過了臉。剛剛換手的決定顯然不太明智，兩人的姿勢此時都顯得有點僵硬。

　　他不是應該討厭我了嗎？柯向燃面紅耳赤。

　　他會不會更討厭我了？溫昔憂心忡忡。

　　下車的時候兩人都很不在狀態，沉默地跟著導航指示走了幾分鐘後，目的地終於出現在眼前。

　　一個沒有任何店標，只在門口放了一塊小小指示牌的畫室。

　　柯向燃回過神，雙手抱緊了自己的畫本。

　　溫昔確定他雖然緊張，但是臉上沒有任何抗拒的神色，方才推開了畫室虛掩的大門，帶起了一陣叮叮噹噹的鈴聲。

　　柯向燃跟著步入室內，仰頭看了看門後那串造型別緻小巧的風鈴，耳邊便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

　　「你們來了。」

　　柯向燃猝不及防，渾身一個激靈看向來人，然後下意識地眨著眼移開了目光，只用餘光打量。

　　「林老師。」溫昔朝那位很有氣質的男性Beta點了點頭，扭頭示意柯向燃過來。

　　「……林老師好。」柯向燃硬著頭皮走到溫昔身邊，低聲打著招呼。

　　「不用這麼拘謹。」林老師說完，彷彿也意識到這句話沒太大意義，便轉而邀請柯向燃去裡面參觀。「就讓小盧帶你去看看吧。」他隨口叫住一個過路的學生，自然地朝柯向燃伸出了手，「你的畫本介意留給我看一下嗎？」

　　「……」柯向燃看了看溫昔，得到了一個肯定的點頭後，緩緩地用雙手遞給了老師，然後跟著熱情的盧姓學生，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他太緊張了。」目送柯向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林老師笑道，「跟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燃燃很尊敬老師。」溫昔說道，「所以尤其害怕得到惡評。」

　　「——知道了，我會嘴下留情的。」林老師無奈地搖搖頭，「虧你對藝術一竅不通還非這麼堅持……要不是看著跟你父親的交情，我絕對不會打開學堂大門的。」

　　「謝謝林老師。」溫昔言簡意賅。

　　「……現在話倒是少了。」林老師意有所指地說著，翻開了畫本的第一頁。

　　「這是老師未完成的新作！」小盧一路嘰嘰喳喳地給柯向燃介紹著，大到畫堂的各個教室，小到畫具的存放地點，把他講得暈頭轉向之後，忽然打開了一個全新的門。

　　「……」望著眼前半面牆大的畫卷，柯向燃剛剛升起的焦躁神奇地消失了。

　　「厲害吧。」小盧的聲音也顯得沒有那麼聒噪了，「比捐給聯邦藏館那副還要美呢。」

　　聯邦藏館……柯向燃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赫赫有名的四個字，倒抽了一口涼氣。

　　畫堂並不是特別大，很快所有的角落都被看遍了。小盧意猶未盡地將柯向燃帶到前廳，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柯向燃重新開始緊張起來，站在拐角處深呼吸好幾次，才鼓起勇氣走了出去。

　　在和林老師說著什麼的溫昔，立刻察覺到了柯向燃的到來。

　　不怕。看到林老師往自己的方向回過頭，柯向燃暗自給自己打氣，慢慢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感覺怎麼樣？」林老師含笑看著柯向燃，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後，頓時笑得更開心了。

　　「喜歡就好。」他說，「那麼柯向燃同學——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第九名學生？」

　　「誒？」柯向燃猝不及防地抬起頭。

　　「真的出乎意料。」林老師將畫冊遞還給他，語氣裡是止不住的感嘆，「下筆有靈氣，尤其顏色和光影的把握非常細膩，完全看不出是只看過學習視頻的新手。」

　　「更重要的是，能在沒有外力支持的情況下，一個人完成這麼多作品。我雖然厭惡妄圖借助繪畫贏取外物的人，但是不討厭幫助用心的人得到應得的榮譽。」

　　「來我的畫室吧，如果你足夠努力，四個月之後，有機會衝刺聯邦的藝術學院。」

　　直到下了返程的電車，柯向燃的表情還是顯得非常恍惚。

　　「溫昔。」他忽然停下的腳步，站在路燈下的光暈中，看著自己被拉長的影子，不確定地問道，「我剛剛被誇了對吧？」

　　溫昔停在他面前，轉身面對他，微笑著回答：「是的。」

　　「……」柯向燃歪歪頭，不解地繼續問，「那個聯邦級別的大畫家，邀請我去當他的學生？」

　　「是的。」

　　柯向燃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非常緊張：「那我答應了沒有啊？」

　　「你呆了——但是我替你答應了。」溫昔語調平和地告訴他，「你是林老師僅有的九個學生之一了，燃燃。」

　　「哇……」柯向燃小聲的發出了感嘆，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僅僅幾秒之後，那抹夢幻般的笑容就消失了，柯向燃慢慢垂下眼睛，無法抑制地發出了一聲抽噎。

　　一下午的緊張、擔憂、害怕混雜著第一次被認可的喜悅，後知後覺地一股腦襲上心頭，強烈的情緒如兇猛的潮水般衝擊著他，淹沒了他自詡堅不可摧的防線。

　　柯向燃整個人顫抖不已，大顆大顆的淚水幾乎瞬間奪眶而出。

　　太好了。他止不住地流著眼淚，喉中發出不止是欣喜還是苦悶的嗚咽，五臟六腑都彷彿絞在了一起，因為遲來的後怕腳軟得幾乎站不住。

　　「燃燃……」溫昔的眼眶微微發熱，他走近了一步，伸手輕輕摸了摸柯向燃的頭。

　　發頂的溫度過於溫暖，讓身體其他地方顯得缺乏熱量。柯向燃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忍不住抽泣著往前邁了一步，伸手慢慢環過溫昔的腰……然後整個人埋進了他的懷裡。

　　「一般來說，新手多半會做的是臨摹和仿照。」幾小時前，看完柯向燃的所有畫作之後，林老師曾發出這樣的疑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柯向燃同學顯然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偏好風格。」

　　「很奇怪，他的選題和用色都有種非常溫柔又酸楚的感覺……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溫昔望著那些美好又寂寞的畫作，如鯁在喉般低聲回應：

　　「因為這個世界的殘酷和溫柔，他都刻骨銘心地體會過了。」

　　溫昔抱緊了懷裡這個顫抖的身體，下巴在他頭頂溫柔地蹭了一下，意圖給他更多的安全感。

　　荔枝味的甜香混合著微咸，氤氳在這個早春略帶涼意的角落裡。

　　溫昔的胸腔又升騰起了那股難言的情緒，它們像是溫熱繾綣的水汽，馬上就要消失在無邊的星夜裡；又像是注滿水而沉甸甸的氣球，下一秒就有什麼要奔湧而出。

　　這種空虛又充實的複雜情緒，令人期待又恐懼，享受而又不安，想要微笑又想要落淚。

　　曾經溫昔有無數次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但從來沒有一次像此刻這麼清楚地認識到，它們雖然是他的情緒，但並不由他主導，它們被懷裡這個人的一舉一動所影響、所牽絆……每一絲幸福和酸楚，都代表著他的愛情。

　　作者有話說：

　　燃燃的觀察力暗示在十九章，在溫昔來臨之前，他「一個人也玩得很開心」。

　　至於為什麼以前沒有想過試試這方面呢，之前鋪墊過燃燃小時候光學說話就學了很久，打基礎已經很辛苦了，更不要說「發展興趣」。

　　另外下，本人對繪畫專業一竅不通，請勿較真。





第30章

　　為了同時顧及到學校和畫堂兩邊的學習任務，溫昔幫助柯向燃重新調整了每天的時間安排。

　　好在已經沒有了宵禁，柯向燃找理由把晚上回家的時間推遲了一小時，爭取到了更多的練習時間。

　　柯向燃令人咂舌的耐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揮，同樣的靜物，可以不知疲倦地畫到老師點頭為止，線描和明暗等基本功進步得飛快。

　　更明顯的變化是，可能是因為找到了心理寄託，現在哪怕是面對他最討厭的數學，柯向燃也不會輕易露出苦悶的表情了。

　　合適的機會、足夠的勇氣，和絕對的幸運，一切如溫昔所願，終於來到了柯向燃的身邊。

　　「林老師好優雅啊。」柯向燃坐在畫堂的大廳沙發裡，喝光最後一口果汁，沒頭沒尾地感嘆。

　　由於要充分利用放學後的三小時，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去外面用餐，而是訂好了準時準點的外賣。

　　溫昔點點頭，算是認同了這個說法，隨後抬頭看了看時間。離上課只剩一分鐘了。

　　「你也覺得是吧！沒辦法啊——」不知為什麼，柯向燃顯得有些得意，「因為我們藝術家，都是非常優雅的！」

　　「……」溫昔的眼神往桌子下方飄去，含蓄地提醒道：「可是燃燃，你剛剛抖腿了。」

　　柯向燃嘴角的笑容頓時凝固，尷尬地調整了一下坐姿：「……這只是一種表達得意的肢體動作。」

　　溫昔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於此同時，兩人耳邊傳來林老師的聲音：「咳……柯向燃，我在三號教室等你。」

　　「……好的。」

　　柯向燃目送老師的背影離去，突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完了！他一定聽到了！」他哀嚎，「他知道我剛剛抖腿了！」

　　「不一定吧……」見他這樣，溫昔有些緊張地問：「我去幫你問問？」

　　「啊！！！」柯向燃痛苦地摀住了臉，「你是魔鬼嗎——」

　　一個月以來第一次，柯向燃是帶著鬱悶的表情踏入畫室的。

　　溫昔擔憂地跟著過去看了一會兒，見他在畫板面前坐下後重新恢復了元氣，才放下心來。

　　為了配合柯向燃的時間，他這個月的節奏也明顯加快了。不光是日常的補習、畫堂的陪護，呆呆的飲食和健康，工作上的事情也開始繁忙，經常加班到深夜。

　　這一個月以來他們真正做到了「像以前一樣」，而關於那天晚上的擁抱，兩人默契地選擇了忽略。溫昔猜不到柯向燃是怎麼想的，但是至少現在，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壓力的一部分。

　　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回完最後一封郵件，溫昔摘下平光眼鏡揉了揉鼻樑兩側，將微微脹痛的頭後仰靠在沙發上，打算小憩一會兒。

　　虛掩著門的三號教室，林老師教授完今天的內容後被別的學生請去指導，柯向燃獨自坐在畫板前入迷地進行今天的練習，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

　　直到林老師和學生完成了討論和改進，走過走廊時驚奇地推開這扇透著燈光的教室門：「柯向燃，已經十點了，你還沒走嗎？」

　　「……啊？」拿著畫筆的柯向燃表情迷茫了一瞬，隨即轉為了驚慌，頓時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東西。

　　以往練習到兩個半小時的時候，溫昔都會敲門來提醒，因此一個月以來，除了週末藉口有點難找以外，柯向燃學習畫畫的保密工作一直還算順利，至今沒有被家人知曉。

　　但是今天溫昔沒有來敲門……柯向燃匆匆忙忙地取出靜音的終端，關閉一大排未接來電和消息提示，給家人，跟林老師一起往外走去。

　　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到拐角處時，走在前面的林老師率先止住了腳步，柯向燃跟著抬眼一看，也跟著停了下來。

　　溫昔一如既往端正地靠坐在沙發上，只給了這邊一個側影，然而跟平時完全不同的是，這次他將頭後仰靠在沙發的脊背上，緊閉雙眼，顯然已經睡著了。

　　「怪不得人形鬧鐘失靈了。」林老師調侃道，「太累了吧。」

　　柯向燃無聲地點點頭。

　　像傳說中那些邊讀書邊創業的厲害的人一樣，溫昔除了上學之外，還有工作要做，這一點他是早有察覺的。但溫昔沒有告訴他，柯向燃也就沒有問過——最開始是真的沒有興趣，到後來，則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關於放學後來畫堂的事情，兩人進行過兩次小小的討論，溫昔總能找到理由跟過來，而柯向燃沒有辦法乾脆利落的拒絕。

　　林老師看了柯向燃一會兒，突發感慨道：「你們兩個都比我想像中安靜得多啊。」

　　「誒？」柯向燃有些意外地回望老師。他自己是面對家長老師會下意識變得乖巧安靜的性格，但是溫昔……對柯向燃以外的人，他不是一直都不多話的嗎？

　　「睡著的那位，」林老師看出了柯向燃的疑惑，有些好笑地告訴他，「當初為了向我證明你真的是值得培養的好孩子，他不僅一週內登門了三次，還給我寫了一萬多字的推薦信。」

　　「……」柯向燃眨眨眼，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甚至，在第一次前來拜訪的路上，溫昔還不止一次跟他說，不喜歡的話，可以不來……

　　「更可怕的是，」林老師壓低了聲音，「信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在描述你的認真努力和率直，我都看不下去了。」

　　「後來見到真人，才發現原來都是真的。」見柯向燃的臉慢慢地變紅了，老師微笑道，「有這麼棒的天賦和不輸給任何人的毅力，還有願意全力支持你的人，你真的很幸運呢。」

　　林老師說完那番話，便藉故檢查教室電器轉身走開了。柯向燃目送他離開，才回頭去看溫昔。

　　睡著的溫昔實在是難得一見。不知為什麼，柯向燃有種直覺，認為這麼走得太近的話，他一定會醒，於是選擇了悄無聲息地接近，停在離他還有四五步的距離，歪著頭打量他的睡顏。

　　溫昔身上有種特殊的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複雜氣場，這也是剛認識時柯向燃開玩笑猜高了他年齡的原因。結識一年多以來，他不知不覺改變了不少，誇張點說，堪比從一個彷彿腦內有機密運行邏輯的AI，變成了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好，偶爾還會露出挫敗表情的「人」……這一切給他身上添加了更多的生氣，連曾經顯得有些距離的氣質，也變成了他的優點之一。

　　對此柯向燃的心情是微妙的，他希望溫昔變得更好，但是偶爾也希望他不必那麼好。

　　柯向燃又站了兩分鐘，才試著悄悄地往前移動了一步。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的對的，只是發出這麼輕微的響動，溫昔便眉心一緊，隨即睜開了眼。

　　他應該睡得很沉，醒來並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時間的流逝，而是下意識地看向柯向燃，聲音略微有些暗啞地問：

　　「今天順利嗎？」

　　柯向燃緩步走到他的身後，點點頭：「順利。」

　　「那就好。」溫昔露出了微笑。

　　是柯向燃最喜歡的那種。喜歡到無數次感覺疲憊想要停下的時候，只要抬頭看見這個笑容，他就能奇蹟般地堅持下去。

　　曾經他想著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在這個笑容的主人醒悟過來之前，成為一個優秀的人……可是他失敗了。

　　他一度已經做好永遠失去它的準備，但是現在，他不僅什麼都沒有失去，反而得到了更多。

　　柯向燃忍不住摀住了自己的臉，溫昔緊張地問他怎麼了。

　　「沒事。」柯向燃悶悶地說，「喂，你快凶我一下。」

　　「啊？」溫昔發出一個茫然的單音節，然後絞盡腦汁地想了想，「……那，明天晚餐沒有肉吃。」

　　「噗……」柯向燃笑了一下，然後無奈地發現自己失敗了，眼淚還是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哎？」溫昔的聲音聽起來手足無措，「說得太過分了嗎？對不起……」

　　「沒有，」柯向燃擦掉眼淚，微笑著看向溫昔，「我只是覺得……」

　　「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話說：

　　你以為燃燃不知道的，其實他都知道，一篇文裡只有一塊木頭就夠了。

　　所以之前溫昔視角的時候，燃燃的心理變化：「我可以！……不我不行……我好像可以？……不我不行QAQ……」





第31章

　　「真的不趁這次，直接告訴他們嗎？」返程的電車上，溫昔試探著提問。

　　柯向燃當然明白「他們」指的是自己的家人，他抿著嘴唇搖搖頭：「……我想變得厲害一點再說。」

　　「……直接看到成果，他們一定會很開心——」溫昔頓了頓，沒有逼他，只是狀似無意地感嘆了一句，「但也一定會覺得有些遺憾吧。」

　　柯向燃的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列車在路燈下高速行駛著，離家只剩下一站的時候，柯向燃忽然打破了沉默。

　　「老師說我可以開始嘗試自由創作了。要不然……我送給他們一幅畫吧。」

　　為了柯向燃送給家人的畫作順利完成，溫昔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住處，確保留出的是光線最好的地方，以供他週末使用。

　　然而柯向燃花了兩個週末對著空白的畫板發呆，只下了幾筆的廢稿塞滿了垃圾桶。

　　溫昔默默地注視著柯向燃的背影，又移開視線，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呆呆。

　　「汪？」呆呆在地毯上打了個滾。

　　第三個週末，柯向燃明顯找到了方向，效率一下變高了。半成品就放在原處，他告訴溫昔下個週末就可以完成。

　　溫昔點點頭，送走柯向燃之後，他站在呆呆的小窩旁看了一會兒，選出了一部分必需用品和呆呆最喜歡的玩具。

　　柯向燃再次過來，給畫作收尾的那天，溫昔藉故帶著呆呆出了門。

　　呆呆是第一次走這條路，出於犬科本能，一路都在做標記。溫昔沒有出聲催促，它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經過了一個陌生的小區大門，坐了一會兒電梯，來到了一個遍佈著熟悉氣味的門口。

　　「汪！」呆呆對著緊閉的大門搖著尾巴，溫昔拍拍它的頭示意安靜，然後按響了門鈴。

　　門內似乎有人回應了一聲，幾秒之後鎖舌響動，一位中年女性打開了門，遲疑著詢問：「你好，你是……燃燃的同學？」

　　她這麼快就猜到了，倒讓溫昔有些吃驚。阿姨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下：「我之前在家樓下見過你。然後，還有偶爾會去學校看看什麼的……」

　　「……」看來不必介紹太多了。

　　溫昔簡單地說了自己的姓名，然後示意阿姨低頭：「它叫呆呆——」

　　「啊！」沒想到阿姨竟嚇了一跳，她似乎根本沒發現呆呆的存在，有些失態地解釋道：「其實我有點怕狗……」

　　「——是燃燃的寵物。」溫昔說完了後半句。

　　阿姨驚訝地看向呆呆，溫昔向她轉述了收養的經過。

　　「在外面養了三年多……？」阿姨的神色似乎有些複雜。

　　「是的。」

　　「……這樣啊。」阿姨彎下腰，嘗試著在呆呆的頭頂摸了一下，呆呆睜著圓圓的黑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乖孩子。」她誇獎了一句，隨後站起身來，表情溫和，「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溫同學，請進來喝杯茶吧。順便——」

　　她微笑著說道：「可以教一下我照顧呆呆的方法嗎？」

　　溫昔鬆了一口氣，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屋內突然傳來了一個年輕的男聲：

　　「媽，是誰在門口？」

　　隨即，一位和柯向燃長相三分相似的青年穿著拖鞋出現在門後，和溫昔對視了。

　　「……就是你吧。」在溫昔不解的目光中，青年的臉色越來越差，阿姨訕笑著想要把他推走，他卻紋絲不動，語調陰沉地開口道：

　　「你要多少錢，才肯離我弟弟遠一點？」

　　「……」

　　一陣詭異的沉默中，呆呆左看看右看看，被鼻端主人的味道吸引，終於忍不住撒腿往室內鑽去。

　　猝不及防被大型犬拉動，一步跨進門裡的溫昔：「……」

　　「……進來聊吧。」柯阿姨非常尷尬地打破了僵局。

　　「上次燃燃回來得太晚。雖然他說是作業多，但我和他爸爸還是很擔心，所以給他哥哥發了消息。」阿姨給溫昔端上茶水，不好意思地解釋，「他哥哥忙完課題今天一早趕回來的，我們本來打算今晚跟燃燃談談，沒想到你過來了……」

　　「媽。」柯楓明打斷了母親的話，不讚同地說，「不用對他這麼客氣。想也知道他不是單純想幫燃燃那麼簡單……」他冷著臉看著溫昔，毫不客氣地說：「要是早知道『幫燃燃的好心同學』是個Alpha，我早就強行把他帶走了！」

　　溫昔想起柯向燃確實提過，哥哥要他轉學過去的事。於是，他平靜地指出：「可是燃燃不願意跟你去。」

　　他這話剛出口，柯楓明的臉色就變了，他騰地一下站起身，指著溫昔的鼻子叫他等著，並快步走進房間甩上了房門。

　　「你別介意啊……」柯阿姨心虛地往溫昔那邊推水果，「我們家大兒子，他對弟弟一向有點，那個，過度保護。」

　　溫昔恍然。

　　那扇被摔上的門很快被打開了，柯楓明拿著一個本子，面色陰沉地走了過來。

　　「——別因為燃燃暫時依賴你就得意洋洋，」他翻開本子攤在茶几上，冷冰冰地說，「我們才是他最值得信賴的人！雖然現在有點……但是一旦說明白了，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溫昔沒有回應他的敵意，他仔細看了看那個本子，上面用稚嫩的字體歪歪扭扭地寫了一句話：「和哥哥一qi上學。」

　　「這是……？」

　　「這是燃燃上小學那年寫的。」柯楓明垂眼看著那幾個字，說道，「那時候他並不明白自己的……『特殊之處』，聽我念故事的時候，特意記住了這幾個字的位置，說想要和哥哥上同一所小學。」

　　「雖然很擔心，但是看到燃燃那麼期待，我們沒有辦法拒絕。」他澀聲說完，把本子翻到了下一頁。

　　這次上面只有四個字——哥哥，開心。

　　柯楓明沉默了。溫昔忍不住提問，他才慢慢地開口：「燃燃上學之後，開始慢慢明白了很多東西……有個全校第一名的哥哥，讓他獲得了不該有的關注度，他開始變得沉默了，但是什麼也沒有跟我說。」

　　柯阿姨沉默著起身走開，柯楓明悶悶地換了一口氣。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燃燃在被幾個平時看不慣我的同學拿著作業本嘲笑……我去和他們打了起來。」

　　「受傷回家的路上，燃燃牽著我的手，一直在哭——明明被欺負的時候都沒有哭的。」柯楓明摩挲著那幾個小字，慢慢地說，「回來之後，燃燃寫了這幾個字，希望哥哥不要難過，上學要『開心』。」

　　「我怎麼可能開心得起來呢？……又過了一段時間，燃燃提出想要轉學。」

　　「他漸漸變得沒有辦法和我相處，即將上初中的時候，甚至帶回了寄宿學校的宣傳信息。」柯楓明苦笑道，「我想他可能是受到了太多比較和壓力，開始有些討厭我了……omega在外畢竟不太安全，所以在他提出離開之前，我先搬出去寄宿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喜歡燃燃，是不是真心的。」他抬眼看著溫昔，語氣一掃情緒化，變得平靜而堅定。「但是我不想看到燃燃受到任何傷害，他光是生活下來就已經很辛苦了，我拒絕讓他陷入任何存在變數的感情中去。」

　　「如果燃燃將來必然需要一份感情，我會盡我所能，去給他挑選一個知根知底而且能夠控制的，絕對安全的人。」柯楓明坦白地說，「但是你……恕我直言，我們對你一無所知。」

　　講到這裡，柯阿姨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看樣子，她似乎剛剛哭過一場。

　　溫昔收回目光，安靜地與柯楓明對視，隨即開口：「我社會關係簡單，不主動參與任何娛樂活動，沒有任何感情經歷。」

　　「……什麼？」柯楓明不明所以。

　　「更重要的是，」溫昔繼續說道，「等燃燃今天回來，你們就知道——我希望他永遠幸福的心，跟你們完全一樣。」

　　「我沒有打算搶走燃燃，而是要加入這個家庭。」他在兩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認真地想了想，「你最開始說的那句話……是本地的傳統嗎？那麼——」

　　溫昔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道：

　　「需要多少錢，你們才肯讓我和燃燃結婚？」

　　作者有話說：

　　阿姨第一次出現在第十六章 。

　　燃燃提到哥哥要帶自己轉學，是第十章 。

　　今天的溫昔哥哥也在穩定發揮~今晚肝一肝小番外，明天完結。





第32章

　　當天空變成微醺般的橙色時，柯向燃換下弄髒的舊外套，走到畫板前端詳了一會兒，確認顏料已經乾透，才伸手把它拆下捲起。

　　這副定格了柯向燃幼時，一家四口在公園野餐的暖色調畫作，將成為他送給家人的第一份禮物。

　　他希望通過這份禮物，證明自己成為了一個「有希望」的孩子，堂堂正正地回到這個家裡。

　　溫昔說帶呆呆出去散步，這麼久都沒有回來……柯向燃給畫卷繫上蝴蝶結，抱著畫卷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之後，他鬼使神差地拉開了自己的背包，將什麼東西悄悄地放在了沙發上面。

　　彷彿是害怕自己後悔似的，做完這件事，柯向燃急急忙忙地背好書包，抱著畫卷跑出去關上了門。

　　週末傍晚，正值車水馬龍的時刻。

　　事實證明柯向燃對自己的瞭解十分透徹，在來來往往人群中走了沒一會兒，他就升起了想要回去把東西拿回來的念頭。

　　反正鑰匙就在口袋裡……然而，就在他腳步越放越慢、即將轉身往回跑的那一秒，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柯向燃？」出聲的人是柯向燃的班主任，遍佈著火燒云的天空照得他臉上發紅，顯得喜氣洋洋。

　　「早知道能碰見你，我就把東西帶出來了。」班主任「哎呀」了一聲，頗為懊惱地撓撓頭，「是這樣的——」

　　「……」柯向燃愣愣地聽完，半晌後，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

　　溫昔婉拒了柯阿姨的晚餐邀請，和呆呆說了再見。

　　從小區出來的時候，他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絲心虛——他剛才，好像在柯向燃並沒有同意和他在一起的情況下，說服了對方的家人……

　　正在這時，口袋裡的終端毫無預兆地震動起來，溫昔取出看了一眼，頓時呼吸一窒——是柯向燃。

　　他不會這麼快就知道了，打過來興師問罪吧……溫昔做了兩秒的心理建設，才強裝鎮定地按下了接聽。

　　「你在哪裡！」電話剛一接通，站在街邊的柯向燃就急切地開口問道。

　　「……我在——」溫昔的聲音似乎有點生硬，他停頓了一下，避開了這個問題，反問道：「怎麼了？」

　　「我們在十字路口見面可以嗎？」柯向燃沒有追究，而是抬頭往周圍看了看，語速飛快地說道。

　　「——我現在很想見你，溫昔哥哥！」

　　「……」這句話實在份量十足，溫昔的心臟似乎都停跳了一拍。「好的。」他抬頭盯住十字路口的方向，沉聲回答：「等著我。」

　　兩人同時掛斷了通訊，步伐逐步加快，在黃昏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乘著風奔跑起來。

　　被譽為聯邦情人專屬節日的赤瑾節將近，街道上空飄揚著輕快浪漫的音樂。溫昔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這樣在大街上奔跑，整條大街的路人都變成拉成流線的模糊色塊，耳邊只剩下是呼呼的風聲，自己激烈的心跳，和夾雜在其中的跳躍的音符。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柯向燃背著雙肩包，抱著畫卷奔跑著，寬鬆的衛衣在背後鼓起風的形狀。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十秒就能到他的身邊——

　　兩人幾乎同時到達了路口，隔著寬寬的馬路，一眼便發現了彼此的身影。

　　然而這條人行道的紅燈還在倒數。柯向燃站在漸漸聚集的人群中小口地喘著氣，一會兒看看那個變化得格外緩慢的數字，一會兒看看馬路另一端注視著自己的溫昔。

　　太好了。柯向燃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溫昔還在等他。

　　不管要等多久的紅燈，在相見之前，他們都會呆在原地，哪兒也不會去。

　　共同度過的時光，隔著寬闊的馬路和複雜的人群，將他們牢牢地連接在一起，共同等待著倒數。

　　五。

　　「我是真心想要幫你。」

　　——我現在真心地相信你了。

　　四。

　　「請問滿分的標準是什麼呢？」

　　——不會再有扣分了，因為你就是唯一的滿分標準。

　　三。

　　「光憑想像力是無法瞭解一個人的。」

　　——原來這也是對我說的話呢。

　　二。

　　「安慰沮喪的人的方法，我從你那裡學到了。」

　　——而你反過來教會了我，不再變得沮喪的方法。

　　一。

　　「一定會有願意不讓你擔驚受怕的人存在。」

　　……這句話，現在還算數嗎？

　　綠燈亮起，行人如潮水般湧向對面。柯向燃快步跑向溫昔，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將畫卷塞到他手上，並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及格了！」柯向燃按捺不住激動地說。

　　溫昔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幾秒後，柯向燃鬆開手，在溫昔面前站定。

　　不知不覺頭頂的火燒云已經漸漸淡去，天空上只留下了淺橙色的餘暉。這樣的光線讓溫昔想起第一次見到柯向燃的時候，那時他也是這樣背對著明亮耀眼的天空，髮絲被鍍上了柔和的蜜糖色。

　　那時溫昔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在柯向燃的臉上，看到現在這種毫無保留的笑容。

　　「這次寫試卷我沒有發抖了。」柯向燃笑道，「謝謝你，溫昔哥哥。」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幸福過。」

　　「……會越來越幸福的。」百感交集，使得溫昔喉嚨有些干澀，「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就放在你家裡。」

　　「誒？」柯向燃十分意外，隨即很快發現了問題，「呆呆呢？」

　　「你先回家吧。」溫昔避而不答。

　　「查收禮物之後……我有話要跟你說。」

　　柯向燃抱著畫卷，站在家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才忐忑不安地打開了門。

　　「它是不是很可愛？」

　　「嗯。不知道有沒有打針啊。」

　　「你真煞風景……」

　　耳邊傳來這樣的對話，柯向燃緩慢地探出頭去。只見他的三個家人正圍坐在沙發上……給呆呆喂零食。

　　「啊，」媽媽似有所感地抬起頭，和柯向燃對上了視線，「燃燃回來了。」

　　「……嗯。」柯向燃不太自在地關上門，走到了沙發邊，呆呆歡樂地圍著他轉了一圈，又搖著尾巴回去討吃的了。

　　看來他們什麼都知道了。柯向燃有點擔心被責怪，結結巴巴地請求道：「……我可以在家裡養呆呆嗎？」

　　這話實在是有點亡羊補牢的意味，然而另外三人並沒有戳破。

　　「當然。」爸爸毫不猶豫地答道，哥哥也隨著點點頭。

　　「上天讓它到了我們家裡，就是我們家的孩子了。」媽媽微笑著拍拍呆呆的小腦袋，溫柔地說道，「從今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是相互扶持的一家人——」

　　她抬眼看向柯向燃，眉眼彎彎：「要一輩子相親相愛哦。」

　　柯向燃抱著畫卷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原來如此。他愣愣地想，原來並沒有什麼需要特意「證明」的東西。

　　他當然應該要變得更好，但那並不是為了重新回到這個家裡，因為自始至終，他一直都生活在家的溫暖裡面，打開封閉的外殼，就是無邊的溫柔。

　　柯向燃感到眼眶發熱，他情不自禁地說道：「爸，媽，哥哥，我……」

　　對不起。我一定會繼續努力，成為大家自豪的家人——

　　「噓。」媽媽卻微笑著制止了他，「什麼也不用說哦。」

　　——不管是道歉，還是承諾。

　　柯向燃奇蹟般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讀心術呢。」他破涕為笑，走上前去，坐到家人的身邊。

　　「那是什麼？」父親疑惑地發現了什麼。

　　「……這個啊。」柯向燃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畫卷，笑了笑，慢慢地把它展開：「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禮物。」

　　溫昔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合上了那個眼熟的畫本。

　　柯向燃的電話正巧在此時打了進來。

　　「溫昔哥哥，你給的禮物我已經查收。」他語氣輕快，似乎帶著一絲羞赧，「……請問你有沒有收到我的回禮？」

　　「雖然那時候還很生疏，但我想讓你知道的是，一切幸運都由你帶來的。」

　　「明晚的赤瑾節花展，可以約你一起去嗎？」

　　作者有話說：

　　讀心術在第十九章 。

　　今天有四章，包括完結章上下（為了重點突出拆開了），和兩章番外，一口氣更完。

　　已經是最後了，想要多多的評論~





第33章

　　柯向燃在路邊等到溫昔的時候，忍不住先笑了半天。

　　「不習慣嗎？」溫昔有些尷尬地說，「我看你畫了很多不戴眼鏡的我，以為你更喜歡這樣。」

　　「嗯！」柯向燃爽快地點點頭，「不習慣是真的，但是……喜歡也是真的。」

　　「……」

　　兩人同時感覺到了空氣中升起的一絲微妙氣氛，結結巴巴地邀請對方：「先走一會兒吧……」

　　這是一條被赤瑾花裝飾而成的街道，明明是工作日晚上，人卻一點也不少，個別路段甚至可以用摩肩接踵來形容。

　　柯向燃裝作認真欣賞花朵的樣子，內裡心思卻百轉千回。

　　……要說嗎？他來說嗎？什麼時候說？啊啊啊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為什麼要搞這麼麻煩！

　　走神的後果是他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個路人，連續說了好多遍道歉。

　　路人擺擺手走了，柯向燃轉身準備繼續往前走，身側的手卻突然被牽住。溫昔直視前方，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樣比較安全。」

　　「……」柯向燃的臉一點點變燙了。

　　完蛋——他內心大聲哀嚎，這點就受不了了，待會兒可怎麼辦？！早知道就不問學妹要什麼赤瑾節攻略了……

　　溫昔當然聽不到柯向燃心裡的懺悔，他牽著柯向燃走過幾個人最多的展台，然後示意他在路邊坐著等等。

　　柯向燃莫名地在長椅上等了一會兒，溫昔拿著兩個冰激凌回來了。

　　「海鹽是給你的——」溫昔一看就知道是在強裝鎮定，連說話的聲音都平板了，「我喜歡……荔枝的。」

　　「……」柯向燃愣愣地接過冰激凌，幾乎瞬間想起曾經婆婆托他帶的溫昔「喜歡的口味」。

　　兩人默不作聲地吃光了大半個冰激凌，柯向燃臉上的溫度才降了下來。

　　「說。」他故作嚴肅地問道，「溫昔哥哥，你從哪裡學的這些？」

　　「……」溫昔自知不可能瞞得住，默默地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學生也能學會的·初次約會小技巧》。

　　柯向燃爆笑出聲。

　　「笨蛋……」他邊笑邊艱難地吃完了最後一口冰激凌，居然神奇地沒有嗆到。剛準備繼續好好嘲笑一下溫昔，耳邊大街的背景音樂忽然變了。

　　面前說說笑笑路過的情侶們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柯向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心裡咯噔一聲。

　　沿街的大屏幕上，突然打出了兩行冒著愛心的大字。柯向燃摀住眼睛，自欺欺人地蹲了下去。

　　「……燃燃。」有人跟著蹲了下來，在耳邊小聲地說：「屏幕上面說，要在下一個準點……接吻。」

　　「我聽不到——」柯向燃感覺頭頂都要冒煙了。

　　「真的不要嗎？」那人繼續問道，語氣似乎有一點點失望。

　　「……」柯向燃抬起通紅的臉，幾不可聞地回答：「要的。」

　　溫昔將柯向燃拉了起來，伸手理了一下他凌亂的頭髮，然後彎下腰，在他的嘴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柯向燃猝不及防地睜大眼睛。「還沒到時間呢。」他裝作冷靜地提醒。

　　「嗯。」溫昔眼神心虛地飄向別處，「……是練習。」

　　「……那，」柯向燃撓撓臉，裝作不在意地說道，「要再練習一次嗎？」

　　溫昔又一次低下頭去，伸手輕輕攬住了柯向燃的腰……這次練習的時間稍微有點久，傳說中的準點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背景音樂恢復之後，溫昔和柯向燃才驚醒般分開，不好意思地錯開視線，牽著手繼續慢慢往前走去。

　　果然是沒有必要說的吧……柯向燃用空著的那隻手給自己的臉頰降溫，胡思亂想著。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隊穿著制服的人，應該是負責這次活動安全管理的警官。柯向燃沒有在意，正打算和他們擦肩而過，卻意外地聽到了打招呼的聲音：

　　「好久沒見啊。」一名警察大叔在他們面前停下了腳步，爽朗地對柯向燃說完，又奇異地掃了溫昔一眼。

　　「你好？」柯向燃莫名其妙地回答。

　　「……」溫昔無意間跟警官對視了一眼，一股不妙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想不到啊。」警官頗為唏噓地感嘆道，「你還是跟這個跟蹤狂在一起了？果然長得帥的跟蹤狂還是有前途的嘛！」

　　「……」溫昔開始頭疼了。

　　「……」柯向燃不可置信地看向溫昔。

　　「約會快樂！」警官樂呵呵地離開了。

　　半晌，柯向燃冷靜地開口：「我先不罵你，你先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溫昔轉過身面對他，承認道，「是的。」

　　「哈？」柯向燃迅速從肩上挎著的書包裡，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數學擋在面前：「不許動！」

　　溫昔費解地分析了一下他的意思，友好地建議道：「……數學是我擅長的，你應該用語言學那一本。」

　　柯向燃恍然大悟，急忙轉身去換書……不料瞬間背上一暖，溫昔從後面把他抱住了。

　　「對不起，有很多事情沒有來得及跟你說。」在柯向燃的耳邊，溫昔低聲說道，「以後的時間還有很長，我會慢慢全部告訴你的。」

　　「柯向燃，我喜歡你，和我——」

　　「我願意！」心彷彿被泡進了溫度合適的熱水裡，一下變得無比柔軟。柯向燃迫不及待地轉身，握緊了溫昔的手指。

　　「我也喜歡我自己。更喜歡讓我開始喜歡自己的你。」

　　他仰著臉說道：

　　「讓我們在一起吧，溫昔哥哥。」

　　作者有話說：

　　燃燃：告白是要靠搶的，語速慢的沒份（得意叉腰）

　　完結啦。後面還有小番外兩章。

　　卡著19年的尾巴完結了兩本書呢！而且都是日更哦！我可真棒。

　　9月21日開始寫文到現在，幾乎每天都在「我是真的沒有才能要不就放棄吧」和「反正閒著也是玩遊戲」之間循環往復。三次元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寫文的事，也不認識其他簽約作者，是真正的自閉單機選手www也因此經常會覺得憂慮難以排解，好在大家總是用溫柔的評論來給我安慰，寫文三個月以來，心知自己很菜的我卻幾乎沒有收到什麼惡評，非常感謝忍住的人，幸運遇到喜歡這兩個故事的你。





第34章 迷你番外

　　片段一

　　為了像參考書中說的，有理有據又不失浪漫地說明真相，溫昔在陪柯向燃備考期間，開始忙裡偷閒，動筆撰寫一本新的科普讀物。

　　柯向燃考上帝都某著名藝術大學的一個月後，這本書出版了。

　　然而，出乎溫昔意料的是，在他取到樣書拿給柯向燃之前，竟率先收到了桑宛宛老師的曬書和留言。

　　「不出我所料啊。」她沒頭沒尾地感嘆了一句。

　　從休息室出來，去參加研討會的時候，助理臉上一直掛著奇怪的笑容。直到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在會後拍拍自己的肩膀，感嘆「年輕人啊」，溫昔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暴露了。

　　這本新書的每個章節第一個字組合起來，是溫昔給據說是自己粉絲的柯向燃父親的留言：

　　請把燃燃交給我吧。

　　柯向燃甚至來不及自己先看到書，就被父親的電話搞懵了。這個事件一時引發了話題，溫昔費盡心思想到的「浪漫」不僅沒有成功，還連帶著暴露了自己年少時的胡言亂語，以及短暫弟控的黑歷史。

　　柯向燃又好笑又心疼，想了想，決定邀請溫昔去參加他們學校的新生畫展。

　　那天柯向燃作為創作者之一，並不能陪著一起參觀。溫昔和一群人一起跟在引導員，云裡霧裡地看過一幅幅作品，然後被帶到了下一幅畫面前。

　　那是一副非常簡潔的畫作，在泛灰的地面上，映著兩個正一手叉腰一手指天的，擺出奇怪姿勢的人影。

　　「這幅畫的名字有點長啊……」引導員湊近標牌，不解地讀了出來：「『現在我們真的一樣了』。」

　　片段二

　　剛到帝都的第一個學期，柯向燃由於水土不服和學習任務重，精神一直不是很好，經常一回家洗漱完就睡著。而溫昔開始恢復了正常的工作，轉眼兩人住在一起都快兩個月了，卻沒有機會好好地單獨相處。

　　「我今天一定要等你回來再睡！」這天溫昔臨走前，柯向燃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然而……晚上，溫昔輕輕地推開門，果然看到柯向燃抱著枕頭在沙發上坐著瞌睡。

　　他是真的很努力了，一直堅持坐著沒有歪倒下去，甚至在溫昔接近的時候還短暫地眯起了眼睛：「你……回來……了……你等……一下……」

　　他邊打盹邊迷迷糊糊地說：「我……馬上……就要……醒……了……」

　　溫昔忍笑將他抱起，低聲告訴他：「不，你馬上要睡著了。」

　　「呃！」柯向燃閉著眼睛不太開心地哼了一聲，無力地蹬了一下小腿，彷彿在為溫昔膽敢質疑他而生氣。

　　「沒關係。」溫昔將他輕輕地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親親他微蹙的眉頭，安慰道：

　　「睡吧。什麼時候醒來都沒有關係。」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王子殿下。」

　　作者有話說：

　　一對應第十九章模仿騎士pose，燃燃說的「現在我們一樣了」，現在他們的心意確實一樣，也可以比肩了。

　　二對應舞台劇。

　　由於最後一章作話有點多，我先在這裡提前鄭重地道一個歉——對不起，小袁同學！

　　ps：如果看過室友那一本，下一章會體驗到別樣的樂趣。

　　又ps：都看ABO了，大家應該都不會雷生子吧？





第35章 不太迷你的番外（完）

　　事實證明不管對誰而言，見對象家人都是件令人坐立不安的事情……哪怕只是對方的弟弟。

　　柯向燃心神不寧地在包廂中踱來踱去，並發現了今天第十個不滿的地方：「你穿的什麼東西？你最近的衣品還能不能好了？」

　　溫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格子襯衫配沒來得及換的白大褂：「……母親最近寄過來的，她說如果你看不下去，就會有好事發生——什麼好事？」

　　「哈？」柯向燃一臉莫名，「看不下去又能怎麼樣，那可是你媽，我又不是你的……！」

　　他生生地收住了聲音，內心恍然大悟——原來是在這兒等我呢！

　　溫昔見他不說話了，剛準備開口詢問，包廂的門卻忽然被推開。柯向燃反應極快地三兩步擠到溫昔身邊坐下，秦欽在侍應的指引下走了進來。

　　溫昔只好先把疑問放在一邊。

　　秦欽這次約他們出來，是想要二哥替自己在帝大周圍物色一棟房子——畢竟他好歹有過租房的經驗。而特意強調帶上柯向燃的原因，秦欽表示是因為「對他的品味更有信心」。

　　至於為什麼要不住宿舍在外租房，兩兄弟沒有提到，柯向燃也不好意思八卦，打算回去再問溫昔。

　　他悄悄夾起一筷時蔬，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正在跟秦欽確認要求的溫昔卻立刻轉過臉來，訝異道：「你這兩天好乖啊。」

　　「……」柯向燃裝作沒有聽到。

　　秦欽顯然沒有心思吃飯，說明了請求之後，便馬上起身告別。溫昔不太在意地點點頭，隨後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燃燃……」他斟酌著開口，思考著什麼理由會顯得自然一些，結果柯向燃卻抬起頭來，十分巧合地提議道：「你不跟出去嗎？」

　　「……」雖然變相達到了目的，溫昔還是想先弄明白：「為什麼？」

　　「他看起來有點焦慮誒。」柯向燃舔了舔勺子上的醬汁，認真地提議道，「你作為哥哥，不去安慰一下？」

　　為了更好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他騰出一隻手在溫昔頭頂輕輕地拍了拍。

　　「……算了吧。」溫昔嘴角抽搐，委婉地拒絕道。

　　「嗯？」柯向燃有些意外。

　　「Alpha之間一般不會這麼做。」溫昔解釋說。

　　「……為什麼？你們是親人啊！」柯向燃放在桌下的手輕輕地摸上肚子，不太認同地皺眉：「這是逆向歧視……刻板印象！」

　　「……」燃燃最近真的很容易激動。溫昔無可奈何地哄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去。」

　　「我盯著你呢！」得到了承諾還不夠，在溫昔出門之前，柯向燃還語氣危險地加了一句警告。

　　溫昔大步跟上剛剛走出餐廳門的秦欽，叫住了他，並一鼓作氣直接上手往他腦袋上薅。

　　「——幹什麼？！」可惜的是這個運動神經出色的Alpha迅速地偏過頭躲過了，並一臉看神經病的眼神問他：「你想打架？」

　　「……配合一下，把頭伸過來。」溫昔壓低聲音，往店裡瞟了一眼，「燃燃在看。」

　　「到底什麼……」秦欽完全摸不著頭腦，看著有求於哥的份上，只好勉為其難地梗著脖子，任他在頭頂拍了兩下。

　　完成任務後，兩人劫後餘生般舒了一口氣。

　　「沒事我走了。」秦欽迫切想要回去洗頭。

　　「等等。」溫昔叫住了他，開始說自己的正事：「你那位家裡在遊樂場有股份的同學還有聯繫嗎？」

　　他的嘴角不自覺露出了一絲微笑：「我需要再扮一次許願熊。」

　　柯向燃收到溫昔發來的約會地點時笑了半天。

　　「是《初次約會小技巧》出了中學生版本嗎？」他促狹地回覆道。

　　溫昔沒有吱聲。

　　柯向燃邊樂邊等到了放學，帶著呆呆去了遊樂場。

　　奇怪的是，一向守時的溫昔卻罕見地遲到了。柯向燃牽著呆呆進了園內，在大門附近徘徊了幾圈。

　　溫昔沒有接通訊。柯向燃有些奇怪，正在這時蹲坐在身邊的呆呆卻發現了什麼似的，忽然撒開腿往某個方向跑去。

　　柯向燃被拽著往前跑了幾步，一不留神手滑鬆開了牽引繩，

　　糟糕！他腦子裡警鈴大作，連忙去追，結果卻意外地發現呆呆並沒有跑遠——它撒著歡跑到了某個奇異的物體前面，開始自來熟地又撲又蹭。

　　「……」柯向燃滿腹狐疑地走近，端詳著這個非常詭異的玩偶裝工作人員，幾秒後不可置信地開口：「溫……昔？」

　　大熊動作一頓，然後慢慢抬起手，摘掉了偌大的頭套，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柯向燃笑彎了腰，樂不可支地問：「這是什麼節目啊？」

　　溫昔自己也覺得有點滑稽：「大概……是名為『初遇』的節目。」

　　柯向燃愣了一下，緩緩地站直身子，某些被遺忘的記憶漸漸翻湧上來。

　　「第一次在這裡見面的時候，你向我許了一個願望。」溫昔放下手中的布偶頭套，看著柯向燃的眼睛告訴他，「敢湊過來的人沒有幾個，你就是其中之一。」

　　「是你的這份勇氣，把我們兩個的世界改變了。」

　　「而現在……」他微笑著說道：「我想和你永遠生活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

　　「燃燃，請問你願意和我——加上呆呆——組成一個家庭嗎？」

　　「汪！」彷彿聽懂了這席話似的，呆呆搶在柯向燃之前表態了。

　　柯向燃和溫昔都被逗笑了一瞬，遊樂場的夜燈在此時一個接一個地亮起。

　　「這種大家都知道答案的問題——」柯向燃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要不，我給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啊？」溫昔瞬間緊張了起來。

　　「嗯，我想好了！」柯向燃點點頭，含笑道：「那，我們三個和呆呆，就成為一家人吧。」

　　「……」溫昔愣愣地抓住了重點，「三個……？」

　　柯向燃意味深長地微笑著，上前擁住了這只濕了眼眶的許願熊。

　　溫昔深吸一口氣，抱緊了他最珍貴的禮物。

　　作者有話說：

　　最近一直在循環八爺那首paprika，冬天就是需要聽陽光感滿滿的歌嘛。

　　我對許願熊的最初設想，是讓兩個非日常的人因為相遇漸漸回歸日常、接納世界，這種有點童話感的小故事。

　　前面的日常中，他們慢慢地改變，因為經歷過的一切真正地「活」了起來，對彼此的憧憬，成為了融入世界的動力。

　　關於燃燃，相對於「天賦」，我的初衷是希望突出他過往形成的「沉澱」和「毅力」。

　　沒有什麼經歷是毫無價值的，它們會從不同角度塑造出更好的人，願這點可以傳達給看文的你。如果你能從這個故事中感覺到一點點治癒的話，我會很自豪。

　　至此溫昔哥哥跟燃燃就和大家說再見了，我也跟大家告別一陣。

　　謝謝你，趣味相投的陌生人，祝一切都好~有緣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