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在古代上學的日子 by 微微多

  文案:

  葉勉剛剛熬過苦逼的高三,傳說中輕松又自由的美好大學生活,他一日都沒享用過,就被一輛酒駕車撞到了從未在歷史上出現過的大文朝。
  萬幸的是新得的這副少爺身子出身權貴,每日錦衣玉食,仆婢環繞,然而那又如何,還不是得日日聞雞起早去上學?
  起的有多早,他就有多恨!!
  於是,少年叛逆了,人生信條由「天天向上」改成了「活在當下」,國子學里拉幫結派做起了校霸。 

  算是古代校園文?

  陽光健氣/玲瓏心肝/八面逢源受:葉勉(戶部侍郎嫡次子)
  心黑手辣/陰晴不定/病嬌心機攻:莊珝 (榮南郡王)

第1章 京城

  京城的大雪下了一夜。

  天未亮,戶部右侍郎府。

  四個身穿鴉青色襖裙的小丫鬟端著各色盥洗用具,穿過垂花門碎步走在抄手遊廊上,四人皆凍的手臉通紅,停在主屋門外後,前頭打著燈籠的那個捏著嗓子輕輕朝門里喚了一聲。

  不一會兒,門扉從里面被推開,小丫鬟們手里的東西依次被房里出來的兩個穿著體面的侍女接了過去。

  門覆又被關上,四個粗使丫頭就站在門口的廊子下邊等著,雙手來回地搓著在嘴邊哈氣取暖,腳也冰的很,卻是不敢動的,怕驚擾了里面的小主子。

  心里卻想著,什麼時候也能熬地出息了,可以進那屋里伺候伺候。

  屋里。

  睡得正香的葉勉聽到外面細微的動靜,翻了個身,把錦被又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半張臉,喉嚨里咕噥了一聲,又繼續睡了。屏風外頭正輕手輕腳忙著暖靴熏衣的丫鬟們聽到里面的聲音後,都屏息停了動作。

  剛把銅盆放在凈架上不小心發出聲響的寶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大丫鬟寶雪狠瞪了她一眼,輕手輕腳地繞過一架金漆點翠的落地圍屏走到架子床旁,掀開厚厚的床幔一角往里看了一眼。

  小主子睡的正好。

  看了看墻角的漏刻,想了一回,終還是輕輕喚道:「四少爺,卯時了。」

  「......」

  「四少爺?」

  「四少爺,該起了。」

  雖然沒有回應,寶雪依舊耐心地輕喚著。

  「不起!」

  終於,床帳里雖帶著鼻音卻依舊有著少年人清亮的一道聲音傳了出來,似惱火又似撒嬌,屏風外頭的丫頭們俱都捂嘴忍笑。

  寶雪把翹起的嘴角往下壓了壓,道:「卯時了,該起上學了。」

  「不上!」

  「四少爺......」

  丫鬟站在床邊鍥而不舍。

  葉勉煩躁地一把把被子拽過頭頂。

  不一會兒,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一刻鐘,一刻鐘之後再叫我。」

  「那就來不及吃朝飯了。」寶雪為難道。

  「肉餅放馬車里。」

  葉勉說完又在被子里翻了個身,把後背和屁股沖著床外,那意思就是不想再廢話了。

  寶雪無奈地放下床幔退了下去,屏風外面早已有有眼色的丫頭著人去廚房吩咐。

  葉勉覺得自己只睡了幾秒鐘就又被人叫起來了,雖迷迷糊糊的,卻也知道不敢再賴了,強忍著困意閉著眼睛坐直了身體,上半身暴露在被子外面,涼意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顫了顫濃黑的睫毛,微睜雙眼,眼前是寶雪遞過來的清茶,微抿了一口,溫度濃度適中,遂一仰脖子把一整杯都灌了進去。

  幹涸了一晚的五臟六腑被潤澤,起床氣被壓下去了一大半兒。

  葉勉用腿碰了碰被子里依舊溫熱的湯婆子,用極大的意志力掀開了被子擡腿下床,披上了寶年遞過來的半舊緙絲夾襖去洗漱。

  用花蕊熏過的豆粉就著銅盆里的熱水抹了幾把臉,吸了吸鼻子,葉勉問站在旁邊給他捧著臉巾子的寶荷:「你看我鼻子是不是凍紅了?」

  寶荷看了看自家少爺細潤白皙的臉龐,抿嘴笑道:「哪里就凍紅了?四少爺凈胡說。」

  在一旁給葉勉兌漱口水的寶年把裝著青鹽的釉彩小罐遞給旁邊的一個二等丫頭,嗔了葉勉一眼,「可不行再加火盆兒了,不然讓老爺知道又得......」

  寶年還沒說完就被寶雪拽了一下,悻悻閉嘴。

  葉勉畏寒,寶豐院伺候的都知道,別人屋里都放倆火盆,他們少爺這屋里只隔間兒就擺了四個。

  寶雪白了寶年一眼之後笑著和葉勉說:「四少爺,奴婢額上都出了汗了,您就當心疼心疼我們幾個吧。」

  寶豐院屋里屋外各處已經隨著葉勉起身燃了燈火,葉勉借著燭光看了看,寶雪額上果然細細一層密汗。

  「這死冷寒天的你怎麼還出汗?」葉勉詫異道。

  「咱屋里暖和,奴婢動一動就熱得難受。」

  「算了算了,依你們就是。」

  葉勉拿起牙刷子沾了些牙粉開始刷牙,屋里的大丫鬟們暗暗松了一口氣,葉勉卻有些郁悶,自從去年夏天莫名其妙從這身體里醒來之後,可遭了不少之前沒遭過的罪。

  雖說便宜老爹是個不小的官兒,物質生活在這個從未在歷史書上出現過的大文朝里,實屬上等了,他卻還是時不時地想跳腳罵街。

  不是他矯情或是穿過來之前日子有多富裕,而是古代的物質條件再好,也無法與現代科技為人類創造的生活配套相比。先說沒有空調的日子他就極難適應,夏天還好,他去年來到這里的時候正趕上夏天的尾巴,著幾個丫鬟打扇,屋里再用些冰盆,他倒也真沒覺著難熬。

  可這沒有溫室效應的大文朝冬天真的冷煞人,他們住的屋子除了房頂和地基有些磚石瓦塊,其余大都是木質結構,三九寒冬那西北風一刮,屋里屋外一個溫度。

  沒空調沒暖氣,傳說中的地龍,據說也只在皇宮的幾個主殿里才有,那火坑也被他娘告知,只有北邊的蠻子才用,他們大文朝都是睡床的。

  葉勉屋里用的是炭盆熏籠,人離近了烤的慌,離遠了又冷,溫度分布的不均勻,就只能讓人在屋里各個角落多擺上幾個,卻被他那爹大罵了一頓,罵他嬌氣成天就知道挑吃揀用。

  穿過來之前,他確實只是普通小康家庭的孩子,但是再普通他也睡了十多年的彈簧床,這古代的板床著實讓他吃不消,剛來的時候,身子下一層薄褥加一張涼簟席,硌得他骨頭生疼。

  第二天晚上葉勉就吩咐丫鬟在他床上加了幾床被子墊在下面,結果沒睡兩天就被他娘把被子給撤了,還教訓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床怎能貪軟?」

  葉勉剛來,抗議無效之後也不敢耍橫,強忍著睡了好些日子,直到白白的屁股上硌出兩團大青印兒。

  葉夫人被嚇的不行,趕緊請了大夫進府給瞧瞧,大夫說:「小公子皮肉嫩的厲害,確要睡軟褥才行。」

  他爹晚上從官署回來聽說了,又氣得大罵了他幾句「沒用的東西」,好歹他娘卻讓人往寶豐院兒送了幾床軟棉褥來,至此他才能睡個好覺。

  葉勉仔仔細細地刷了牙,又用青鹽水漱了好幾遍口才從丫鬟手里接過布巾子擦嘴,他可得保護好他這口牙,這時候可沒什麼麻醉針,要是蛀牙了,簡直不敢想。

  洗漱完,葉勉披著襖子去了里間兒的小耳房,丫鬟們知道四少爺這是要出恭,就沒跟著。

  恭桶旁邊有火盆,所以不冷,墻角的瑞獸香爐里燃著木蜜香,恭桶里也鋪了厚厚一層香木木屑,整個恭房香氣裊裊,適意的很。

  葉勉坐在恭桶上,肚子里松快了之後享受地瞇了瞇眼睛,卻依稀記起他剛來這里時上廁所有多抗拒。

  那如廁用的草紙又糙又硬,葉勉硬著頭皮用了幾次,感覺自己的菊花都快升天了,那時候要是有人能給他一卷「心心相印」,他能直接給人跪下。

  和房里貼身伺候的丫鬟婉轉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寶荷想了一下問:「四少爺可是想用光滑一些的廁籌?」

  「廁籌?」葉勉不明。

  寶荷取了個竹筒給他,里面插著幾根一尺長兩指寬的竹片,頂部橢圓,打磨的十分光滑。

  葉勉取出了一根仔細看了看,竹柄處還刻畫了一些花鳥。

  這時旁邊的寶月歪著頭疑惑道:「四少爺不是不愛用廁籌?怎麼今兒又想起來了?」

  「用?」葉勉楞了楞,突然反應過來,「嗷」地一聲從榻上竄起來三尺高,竹片兒被他用力地甩了出去。

  丫鬟們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葉勉當時想把自己的手剁了的心都有,拿起桌上茶壺就往右手手指上澆,幸虧茶已經冷,不然非燙出水泡不可。

  後來被他嚇哭的寶月告訴他,他們府里的廁籌都是「一次性」的,並非與那些普通百姓家里一樣反覆洗涮使用,他才好受了些。

  再後來他房里的丫鬟又多了一項日常工作,那就是幫四少爺熨草紙。噴水,搓軟,再熨平,直到紙張柔滑細膩了葉勉才肯用,走哪兒都得讓小廝給他裝著他的專用擦屁股紙,上學也不例外。

  作妖作出花樣的葉勉,自然又少不得葉侍郎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他娘邱氏也是覺著奇怪,別人家的哥兒也大都是十二三歲年紀自己立了院子,不在爹娘身邊嬌養,怎麼他家勉哥兒自打住進了自己的寶豐院,反倒扯了一身嬌病,家里那幾個姐兒都沒他說道多......





第2章 國子學

  葉府離國子學倒是不遠,將近一炷香的車程。

  葉勉鉆進馬車時,天剛蒙蒙亮。

  跪坐在車廂里的小廝扶著他坐穩了,把剛填了熱碳的鎏金球形袖爐塞到他懷里讓他抱著,又把他身上的皮大氅攏了攏。

  葉勉懶懶地闔著眼睛靠在廂壁上,小廝豐今趕緊著打開車廂側邊的暗格,把用油紙一個個包好的肉餅取了出來。

  暗格里有熱薰爐,肉餅拿出來還冒著熱氣。

  豐今撥開一半油紙,把餅遞到葉勉嘴邊,說道:「四少爺,今兒這肉餅可香了,用的乳鴿胸脯肉和鴿肝做的肉糜,您嘗一口。」

  葉勉睜開一半眼睛,懶懶道:「你怎麼知道,偷吃了?」

  豐今今年剛十一,比葉勉還小兩歲,知道四少爺這是逗他呢,也不怕他,嘿嘿笑道:「可不敢,牛管家知道要掌我的嘴,是廚上劉嬸說與我的。」

  葉勉微微張嘴打了個呵欠,伸手接過肉餅咬了一口,而後沖著小廝揚了揚下巴。

  「自去吃去,別讓人知道。」

  「謝四少爺賞。」

  豐今咧開嘴樂得見牙不見眼,伸手抓了一個縮在角落啃了起來。

  葉勉笑了笑,他還挺待見這孩子的,長得討人喜歡不說,人也機靈不扭捏,最重要的是葉勉倒黴的時候,沒少和他一起編瞎話糊弄他爹,膽子大得很。

  兩個巴掌大的肉餅噎進去之後又灌了一口暖茶,車子就已經到了國子學。

  今兒是年後開學第一天,國子學門前的廣場上熱鬧非凡,兩面青石板路上的馬車更是排了幾溜的長龍。

  葉府的車子還沒趕到正門門口就動不了了,葉勉掀開簾子往外一瞧,謔!這前邊兒堵得和早高峰的西單北大街似的,趕緊著叫車夫把馬車停到路邊兒。

  車夫依言勒好車馬,葉勉也沒等小廝先下去放車凳,自己「嗖」得一下蹦了下來。

  國子學的學生,入門不可自帶侍人,葉勉跳下車後就自己拎過書袋走了,豐今趕緊小跑跟上,想幫他把書袋提到大門口,卻被葉勉不耐煩地給趕了回來。

  豐今站在那里看了看自家少爺的背影,又看了看別家正在小廝攙扶下慢條斯理踩著馬凳下車的小公子們,不由得嘆了口氣。

  心里甚是空虛。

  國子學很大,修建得也十分氣魄,外面是高大巍峨的朱紅漆門,門上橫七縱七各四十九顆門丁,懸頂的大漆填金匾額更是大文朝先祖親筆禦題。

  正門集賢門在每日早上辰時和傍晚酉時各開一次,走讀的京城學子和先生們可出入,平時大門緊閉,任你什麼官職想進入國子學都得落轎,由一側偏門進去。

  葉勉怕極了這里的冷風,這地界兒連個高層建築物都沒有,那寒風凜凜一刮,侵肌略骨,臉上刀割似的疼。

  拎著書袋匆匆走進集賢門,沿著中軸線穿過二道庸光門,然後再順著遊廊向右拐了幾道,才到了他平時上課的院子,啟瑞院。

  大文朝的國子學是四年制,這第一年稱為「啟」,第二年稱為「修」,第三年稱為「知」,第四年稱為「坤」,學童可在12-14歲時秋季報名入學。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來這里讀書。

  如果你的父親官職為從六品之上,便可直接被舉薦至國子學貢監處,審核過後可入學,此為蔭學;如果不是,倒也不是沒有機會,大文朝太平盛世數十年,天子愛才,各地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若讀完鄉學,品行才能皆優秀者,可由當地州府舉薦至國子學司業處,國子學會再統一考拔,每年從中選出最優三百人入學,此為拔貢。

  葉勉是十分排斥上學的,他穿過來之前剛剛熬過苦逼的高三,傳說中自由又輕松的美好大學生活他一日都沒享用過,就穿到這里聞雞起早了。

  起的有多早,心里就有多恨。

  他在的這個啟瑞院共有二十學子,學生自然俱都是與他一樣蔭學的官宦子弟,這一年啟字生如此的教院共有二十個,而各州府拔貢而來的平民之子則六十人一個教院,共設五處。

  葉勉剛一進平時上課的學屋,就聽到有人怪叫道:「勉哥兒來了,昂淵你快把那東西給他。」

  話音一落,屋子里那些人便哈哈大笑起來,葉勉沒理他們,解下黑貂皮大氅交給啟瑞院的侍童,便徑直走去墻角的八卦熏籠上烤手,眾少年也嘻嘻哈哈地圍了過來。

  葉勉雙手虛虛地搭在竹篾上,擡頭道:「剛在廊下就聽你們在屋里狼哭鬼叫,也不怕訓導司正聽了進來抓人。」

  歸德將軍的嫡次子李兆倚坐在書案上,吊兒郎當地「哼哼」了兩聲,不以為意道:「年後第一天就來啟瑞院找麻煩,我看他們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

  眾人大笑,葉勉也跟著樂了一回,便問獨坐在後面一臉不爽的魏昂淵:「你是要給我什麼,把他們勾得這副癲狂模樣。」

  少年們見他問,又都嘰嘰咕咕地樂了起來,一副看好戲的架勢,魏昂淵瞪了他們一眼,眾人趕緊忍笑閉嘴。

  魏昂淵這才沒好氣地朝他扔過去一支細扁的花梨木刻花錦盒,盒子在地上滾了幾滾到了葉勉腳邊,葉勉忍著些許火氣在眾人的催促下撿起錦盒打開,臉色一瞬間變得古怪。

  在一片的怪笑中,葉勉起身朝魏昂淵撲了過去,把人揪到地上掄起拳頭就捶。

  「魏昂淵,連你也笑話我,我看你才是嫌日子過得舒坦了!」

  魏昂淵被他騎在地上一邊反抗一邊罵,旁邊那些個看熱鬧的樂得直拍巴掌,幾個錦衣少年就這麼在啟瑞院的學屋里叫鬧起來,直到國子學的課鐘鳴了第一道,魏昂淵和葉勉才從書案下爬出來。

  眾人也不敢再鬧,趕緊把侍童叫了進來,幫他倆重新整衣梳頭。這國子學鳴鐘第一道便是要預備上課了,早已習慣這些場面的侍童手腳麻利地幫兩位少爺整理好衣冠。

  魏昂淵氣呼呼地去撿地上的錦盒,被葉勉眼疾手快地給搶了先奪了過來塞進書袋里。

  魏昂淵手指著他,怒道:「葉四!把我的好東西還回來!」

  葉勉的座位就在他後面,晃了晃腦袋裝沒聽見,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開始看,魏昂淵剛想發作就聽見門口的侍童咳了兩聲,這是告訴他們先生來了,魏昂淵無法只好一甩袖子恨恨轉過身去。

  葉勉歪起一邊嘴角,看著魏昂淵氣呼呼地背影,想起二人初識之時。

  魏昂淵是大文朝左丞相之子,整個啟瑞院第一天就隱隱以他為首,葉勉那時候剛來這大文朝沒幾天,十分瞧不上他仗著自己老爹官大勢大就目中無人的猖狂像兒,魏昂淵看葉勉老是冷笑連連眼高於頂的裝逼樣更是不順眼,倆人沒幾天就因為一點小摩擦大打出手。

  國子學並不是吃素的,當晚倆人都沒被放回府,在行思閣的誡室跪了一晚的聖人像,那天左丞相府和戶部右侍郎府一夜燈火通明,從主子到下人無一闔眼。

  魏小公子那是人生第一次親自下場和人幹架,自然吃了不少虧,跪到半夜,葉勉冷靜了不少,看著旁邊鼻青臉腫的魏昂淵便有些不好意思,怎麼說他心理年齡也比人家大了好幾歲呢,他這麼大的人和一小孩兒較什麼勁兒呢......

  越琢磨越理虧的葉勉當晚就在誡室和人道了歉,魏昂淵哪肯理他,小眼刀子嗖嗖嗖地往他身上紮,一紮一個窟窿,一看那就是梁子結大了以後要和他沒完的架勢。

  不過葉勉臉皮厚,也不怕他,後半夜嬉皮笑臉地單口相聲講了半宿,又是哄又是逗的,還給魏小公子唱了幾首兒歌,最後把供在聖人像前的素餅偷了來,討好地放在魏昂淵膝下給他墊著。

  葉勉人長得好看,說話又有趣,比魏昂淵見過的所有人都有趣,放下身段兒來哄人更是招式百出,被他逗笑之後就再生不起氣來,因而跪了一宿迷迷糊糊的魏小公子楞是沒招架住,天還沒亮就原諒了他,從誡室出來時倆人已經摟腰攬肩稱兄道弟了。

  誡室外面負責看守的訓導司正簡直嘆為觀止,卻也暗暗松了口氣,和好了是最好,不然這丞相之子萬一真咽不下這口惡氣,回府添油加醋告上一狀,那相府定不會善罷甘休,畢竟這臉上都掛了彩了,別說戶部侍郎府,就是他們學里這些人也得跟著扒層皮。

  守門的訓導司正那時是十分佩服葉勉的,本是為他捏了把冷汗,哪想人家挺得起胸也彎得下腰,那水磨般纏人的賴皮功夫當真是......不提也罷。

  第二日一早,葉勉回府就被葉侍郎暴揍了一頓,但是在國子學卻算是一戰成名,丞相之子都敢打,還給打服了,這一年啟字生的小惡霸簡直就是橫空出世,十分順利地在國子學的行思閣掛了號。





第3章 同學

  今兒午前的課是葉勉最不耐煩的《時文》,先生也是整個國子學最古板的薛老頭兒,不到兩刻鐘葉勉就覺得腦袋嗡嗡直響,恨不得塞上倆耳塞。

  擡頭瞥了一眼,見薛老頭正在前面閉著眼睛搖頭晃腦,葉勉把書袋里的錦盒掏了出來把玩,盒子里面是兩只筆,葉勉在心里暗哼了一聲,認識他的誰人不知,葉四公子一手爛字要多醜有多醜,比個剛開蒙的小娃娃也不強多少,這個魏昂淵居然還送他兩支筆,這是故意寒磣他呢!

  不過這筆的質感看著倒是十分不錯,葉勉不由自主地拿出一支仔細摩挲著光滑細潤的筆桿。

  嗯?筆桿轉了一圈之後葉勉瞪大眼睛看了看筆桿頂部刻的「蕭」字,伸手捅了捅坐在他前面的魏昂淵,魏昂淵不耐煩的回頭,葉勉用嘴型問他:「蕭筆?」

  魏昂淵看他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得意地轉過頭去在紙上寫了幾個字,趁著薛老頭沒注意扔在葉勉桌上。

  紙上寫著「紫貂毫」,葉勉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魏小子可真夠神通廣大的。蕭家筆本就難得,一年就做那麼些個,還只送有緣人,他老爹就有一只鼠須蕭筆,寶貝的不行,成日放在書桌上看著,從不舍的用。

  年前,他被葉侍郎叫進書房考校功課,因背不出書,他爹抽手要打他,葉勉哪能讓他打,拔腿就跑,卻不小心把書案上的筆架刮了下來,好巧不巧地一腳踩在那只鼠須蕭筆上,當場就給踩壞了。

  戶部右侍郎葉恒心疼地差點哭出聲來,當晚就要擒住葉勉上家法,葉夫人來勸都沒勸住,最後還是葉勉的祖母親自出馬才救了葉勉的屁股,不過自此他爹更不待見他了,過年都沒給他好臉兒,氣的葉勉說要用私房錢去買蕭筆賠給他,結果他爹冷笑說:「蕭工的筆,若是你這等寫字如春蚓秋蛇的人得了,那也就不配是蕭筆了。」

  葉勉也被他爹氣的心肝脾肺腎一起疼,卻也無法,這個時代特別講究字如其人,一手有風骨的好字對官場仕途都是有好處的,可葉勉在前世時也只在六七歲上少年宮時摸過毛筆,其他時候都是用硬筆,他才剛來大文朝半年,怎麼可能就寫一手好字了?

  葉勉和魏昂淵抱怨過這事兒,沒想到這家夥倒是上了心了。

  這蕭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爹的鼠須頂多是中品,而這紫貂可是極難得的上品,魏昂淵居然一次弄來倆!葉勉心里暗暗得意,想著今晚回府就把這兩支蕭筆擱在書案最顯眼的位置,也不知道他爹看到了臉色會如何精彩。

  國子學的授課方式對葉勉來說是有點變態的,一天兩堂課,午前午後各一堂,每堂課要將近兩個時辰,中途不給休息,如課中想如廁需舉出恭牌請出。

  葉勉每次上這種四書五經課都要尿遁幾回,特別是這個薛老頭兒的課,要是中途不出去幾次透個氣兒,他怕他直接睡著了把老頭兒氣死。

  把出恭牌交給助教之後,葉勉在薛老頭的白眼下起身出了學屋,去了啟瑞院的恭房,沒一會兒魏昂淵就跟了上來。

  倆人站在一塊兒把鳥尿尿,葉勉斜睨了一眼魏昂淵下邊兒,得意道:「還是沒我大。」

  「你瞎了不成?」魏昂淵氣道。

  完事後,侍童送上煎甲水給兩人凈手。

  魏昂淵打了個哈欠說:「中午去玉仙樓,訂好間兒了。」

  「第一天上學就去?」葉勉皺了皺眉。

  「無礙,午後是射課。」

  「哦,那成,」葉勉了然道,教他們射箭的師傅曾是李兆他爹歸德大將軍麾下部將,他們晚回去一會兒,那人也不會多嘴。

  葉勉一邊仔細地搓著手指一邊用胳膊肘拐了魏昂淵一下,「哎,那個蕭筆,謝了啊。」

  魏昂淵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後悔給你這麼個不識貨又狼心狗肺的東西。」

  葉勉嗤嗤直笑,搶過侍童手里的素布巾子,親自給魏昂淵擦手,「和你鬧著玩兒,你還真生氣不成,再說這麼多天沒見了,不搓揉你一頓難解我對你的思念之情。」

  「滾!」魏昂淵笑罵,「這事兒沒完。」

  「成成成,」葉勉連連點頭,「今兒玉仙樓我來付賬,菜隨您點。」

  魏昂淵翹起嘴角。

  「你說你,都這麼長時間了竟還吃不慣咱們學里的膳堂,咋這麼嬌氣?」倆人小解完也不急著走,就坐恭房里聊天兒,好不容易尿遁出來,誰耐煩這麼早回去看薛老頭那張臭臉。

  魏昂淵深吸了一口氣滿臉不可置信,「葉四你有臉說我嬌氣?是哪個每每凈完手都要擦魚油膏子,又是哪個書袋里裝著自家熨帖的草紙?」

  「我的草紙你沒用?」葉勉反唇相譏,「我每天拎那麼多草紙在書袋里死沈死沈的,給誰啊?府里丫鬟們工作量都上了一倍,還沒找你們左丞府要工錢呢。」

  魏昂淵向來說不過葉勉那張嘴,伸手指著他「你」了半天,也沒想出反駁的話,所幸站起來一甩袖子走了,葉勉大笑著追上去摟脖攬腰地鬧他,倆人你拱我一下,我踹你一腳地順著回廊回了學屋。

  好不容易熬過時文課,薛老頭夾著書一走,葉勉就和魏昂淵、李兆幾個各自穿戴好披風大氅,徑直去了國子學的西南角。

  這里是一片梅林,這時節本應該花開燦爛火紅一片的,卻不知什麼原因,整個園子都是死樹,灰敗一片死寂沈沈。像這種地方自然是少不了鬼氣森森的各種怪異故事,所以鮮少有人來,倒給啟瑞院這幾個提供了一個方便的「後門兒」。

  已經有學里的小侍童幫他們在墻根兒底下墊了幾塊兒石頭,少年人身子靈活,踩在石頭上,手搭墻檐,借力一躍便跳上了墻頭,葉勉最先上去,讓魏昂淵幾個依次拉著他的手上墻,墻的另一邊,早有左丞相府的小廝和馬車守在外邊。

  墻根下堆著幹草垛,五個人毫發無傷地下了地,上了馬車,一整套動作不拖泥不帶水,十分利落,一看就是老司機。

  馬車行至玉仙樓後門,候在那里的掌櫃親自帶著幾位衿貴公子去了他們常用的雅間,這玉仙樓的掌櫃極會做事,知道這幾位小爺是從國子學里偷溜出來的,每每都是領著他們後門而入,安排的雅間也是極為隱蔽,絕不會被外邊的食客沖撞了。

  知道這里面有位小少爺怕冷,屋里擺了好幾個熏籠燃著上好的銀霜炭,倒是很有些暖和氣兒。

  「趕緊的,今兒我做東,你們要吃什麼,快些點。」

  少年人不經餓,早上貪床只在馬上上囫圇兩個肉餅哪能抵得住這一上午,如今葉勉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坐下便催他們點菜。

  桌上已經擺了幾道他們常用的冷盤,魏昂淵和李兆去了凈房,一道同來的溫尋和阮雲笙就順手點了幾個,這阮雲笙是都察院左都禦史之子,溫尋則是禮部侍郎之子,平日里他們五個慣一起玩樂,今兒早上起哄鬧人的也是這幾個,平素都是混不吝誰也不懼憚的,沒少讓學里的訓導司正頭疼。

  葉勉又加了兩個魏昂淵愛吃的才催著侍人去廚房備菜,李兆和魏昂淵回來時,溫尋已經開始吃上了,一口一個菠棱菜卷鹿肉吃得腮幫子都是鼓的,李兆見了眼角直抽抽,嗤道:「尋哥兒你再這麼吃下去,小心下次翻不出墻來。」

  幾人大笑,溫尋郁悶地扔了筷子,葉勉憋著笑給溫尋盛了碗玉菜湯,道:「你先喝湯,肚子里占了位置,後面便吃不下那麼多了。」

  這個溫尋是個小胖子,卻是個漂亮的小胖子,一張圓臉白白嫩嫩,五官卻十分精致,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胖了還讓人覺得他長得很好看,那他絕對是個潛力股美男子,因而大家對他的食量十分上心。

  其實按葉勉的審美標準,溫尋頂多算是體態微豐,只不過滿臉嬰兒肥未褪看著比較吃虧,奈何大文朝男子以挺拔修長為美,而且極其重人顏色,如果一個人長得好看,官品升的都比別人快。就連魏昂淵李兆這幾人擇友都要看顏值,啟瑞院不是沒有其他同窗想打入他們幾人這個圈子,奈何顏值未達標楞是不受這幾個少爺待見。

  溫夫人一年前就開始控制溫尋的飲食,就怕他長成個大蠢胖子,可溫家的老祖宗心疼孫子,又是明著攔又是私下補給的,溫尋這身肥肉最終是沒減下去,把個溫夫人愁的直掉淚,明里不敢說什麼,暗地里卻砸了不少花瓶。

  溫尋的性子素來跋扈,同輩中除了比他還囂張的魏昂淵,他也就只聽葉勉的話,比如現在,葉勉讓他喝素湯他就喝素湯,給他夾什麼菜他就吃什麼菜,半點兒沒有平日在府里挑食不耐煩的模樣,其他幾人也是見怪不怪。

  葉勉的家世和他們四個比算是墊底的,年齡也不是他們當中最大的,但卻不知不覺地在半年時間內混成了他們的領頭羊,連魏昂淵都讓他半頭,這讓國子學的司正們都暗地里嘖嘖稱奇。

  魏昂淵見溫尋只吃葉勉布給他的菜,皺了皺眉不客氣斥道:「溫尋你手臂是胖,不是短,菜都夠不著不成?」

  李兆和阮雲笙噴笑。

  溫尋吃頓飯被人連懟兩次,想發脾氣又有點怕魏昂淵,憋得臉都紅了。

  葉勉夾了一塊兒炙肉給魏昂淵,魏昂淵賭氣似的把碗移開不讓他放,葉勉就直接把肉塞進他嘴里,「吃你的飯,少說話。」

  阮雲笙笑斜了身子,道:「勉哥兒這是過當哥哥的癮呢,昂淵你讓他一回。」

  魏昂淵冷哼了一聲,顧自嘀咕道:「他都快被他那神仙哥哥逼瘋了,還想給誰當哥哥呢。」

  葉勉瞬間食欲全無,斂了笑意撂下筷子道:「還讓不讓人吃飯,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





第4章 前世今生

  不能提的那壺水是葉勉他哥。

  葉勉前世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但是他有一個並不普通的哥,他哥比他大四歲,自小就開了掛一樣,長得好,學習好,智商高,情商高,從初中一路綠燈保送到國內最好的大學京大,爸媽每次在外人面前提起他哥,腰桿子都挺的崩直,親戚、單位同事還有鄰居哪個不眼巴巴的羨慕。

  尤其是他爸,口里總是念叨著他們家定是上輩子積了德,祖墳上冒青煙才讓他哥托生給他這麼個粗人做兒子,因而對他哥是十二分的寶貝,看得眼珠子一般,吃穿用度自不必說,一直是舉全家之力供他最好的,葉爸工作十分拼命,可再忙他都會每天抽空和大兒子說說話,就算在外地出差,每晚的電話也不會斷,然而自小就活在他哥光環之外的葉勉就沒那麼幸運了,父愛只有那麼多,大都給了他哥,剩下給他的自然是忽略和敷衍。

  葉勉很委屈,男孩子小時候對父親這個角色多多少少都有些孺慕之情,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讓小葉勉不能理解和接受,自然又哭又鬧,如此卻更遭葉爸反感,偶爾與外人談起家里老二也只是感嘆說他性格不好忒招人煩。

  後來葉勉長大了些,知道哭鬧也不會換來父親更多的關愛,便下意識處處模仿他哥,見葉父最愛在親戚面前炫耀老大被保送京大,葉勉便也勵志要考京大。

  葉家大哥頭腦聰明,葉勉自然也不差,從小學習成績就拔尖兒,奈何葉勉戶口所在地是高考人口大省,京大的錄取率又低,在家人的不理解下固執報考京大之後,意料之中落榜。

  覆讀那一年,葉勉憋著一口氣,就差學著古人頭懸梁錐刺股了,吃足了苦頭,好在最後成功考入京大。

  可收到錄取通知那天,葉勉並沒有從葉父那里得到想象中的肯定和誇獎,他爸只是看著他感慨:「何必逞強呢,全家跟著你提心吊膽一整年,要是再落榜,我和你媽還要不要臉,你和你哥不一樣,沒那金剛鉆就別攬那瓷器活。」

  葉勉氣的渾身發抖,卻也沒去和他爸爭辯什麼,他早已習慣自己消化負面情緒,只一個人悶悶不樂了整個暑假。

  京大開學前一天,親戚們聚在一起為葉勉踐行,大家客套著誇讚葉勉有出息,喝高了的葉爸卻擺手:「勉勉不行,考了兩年才考上,這還幸虧有他哥考前給他補課,不然準又得落榜,我們兩口子還哪有臉和你們坐在這里吃飯,我家這老大啊不僅是福星,還是我們家救星。」

  葉勉當晚失眠一夜未睡,天快亮時實在覺得煩悶,便腫著眼睛偷偷溜出去透氣,卻不小心被一輛酒駕車撞倒,粉身碎骨的劇痛過後,再睜眼就是這大文朝。

  在這大文朝,他也叫葉勉,這個葉勉也有一哥哥。

  要說葉勉前世的哥哥是人生開掛,那他大文朝的哥哥簡直就是神仙下凡,三歲啟蒙習文,四歲通詩詞,五歲練武,七歲可精音律,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以貌取人」的時代里,哥哥長得謫仙一般好看。三年前在國子學讀完坤字,也未如其他官家子弟一般捐官出仕,而是正正經經地參加了科考,殿試時,當今聖上見他人物風流,品貌絕端,更兼腹里才識非凡,文采斐然,撫掌大讚了好幾個好字,當場便點了榜眼,而後殿人都私傳要不是葉家大公子年紀小吃了虧,狀元及第牌何至於花落別家。

  這話雖是私傳,卻也不是沒有根據,當今聖上在殿試上依次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後卻不放人,盯著瓊枝玉樹般的葉家公子問了好一會兒的話,喜歡的什麼似的,最後又金口禦賜了表字「端華」才頻頻點頭撫須大悅。自此大文朝便有了個「端華公子」,那一年甭管是官家貴女還是平民百姓家的小家碧玉,哪個不與好姐妹在閨閣里偷偷打探那端華公子是怎個「才絕冠六藝,玉面世無雙」。

  端華公子出仕時是只十七歲,按著先例,禦點的榜眼應經由吏部授予官職,一般會先安排在翰林院做個從六品的文職編修,哪知皇帝快了吏部一步,選官前一天召了端華公子禦書房密談了兩個時辰,第二日一上朝便為其禦賜了從五品的大理寺正官位,官品在其次,那大理寺可是手握實權的地界兒,聖恩如此榮寵本已罕見,哪想一年半之後又被當今提拔為大理寺少卿,從四品之職!要知道其父葉侍郎在戶部混了半輩子也不過從三品官位,自此天子身邊的紅人兒是誰還有哪個不清楚,這一年葉家府邸的門檻都不知道被人踏壞了多少根。

  上一世的葉勉還是有和他哥一較高下的心的,畢竟他覺得自己也不錯,這一世卻是想也不想了,和優秀的人競爭,能促使人進步,和神仙去爭長短,那不是吃飽了撐的嗎?葉勉在第一眼見到他哥葉璟的時候就知道沒戲,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人家一舉手一投足能把你比到泥里去。

  哥哥如此耀眼奪目,又是嫡長子,自然會被偏愛,這戲碼葉勉熟悉的很。他剛來這大文朝的時候,從下人嘴里得知原主與他前世一樣,為了爭奪父親的關注,見天兒的瞎鬧騰,結果如何葉勉不用問都知道,葉侍郎看他的眼神比前世的葉父都不如,葉父是忽略與不耐煩,葉侍郎眼睛里卻不經意間會流露出嫌棄和厭惡。葉勉第一次在葉侍郎眼里讀到這種情緒時,震驚和害怕的同時,心里更是一陣刺痛,卻分不清是為上一世的自己還是為這副身子原來的主人。

  玉仙樓用完膳,幾人順著原路匆匆趕回國子學。

  死梅林墻外下了馬車,葉勉率先翻墻越了過去,墻外幾人搓了搓手剛想依次跟上,忽然聽到葉勉在墻里一聲慘叫。

  「啊———」

  這一嗓子都叫破了音。

  幾人被唬得一跳,面面相覷後,趕緊踩著墻下堆著的幹草垛手忙腳亂地爬了上去。

  「勉哥兒??」

  葉勉定定地立在墻下惱怒地瞪著不遠處一棵死梅樹,心臟都快從心口兒蹦了出來,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

  這片死梅林本就陰森森的,還自帶了幾個版本的鬼故事加持,葉勉自打重生在這大文朝,便對這鬼神之說很是忌諱,要不是這片梅林很少有人巡視方便他們逃學,他才不會踏進來一步,只是每次經過這兒,心里還是毛的很。

  剛剛他跳下來還沒站穩,就見幾張黃色的冥錢兒被一股邪風卷著直沖他而來,慢悠悠地落在他的靴面上又滾落在地,映著地上慘白的雪,好不滲人!擡眼看去,只見不遠處雪地上更是灑落著一大片還帶著殘灰未燒盡的黃錢兒,一棵枯樹下堆著黃澄澄的紙金元。

  又一股陰風吹過,葉勉站在那只覺得頭發絲兒都豎了起來,正奓著膽子看得仔細的時候,就見那棵枯樹後突然冒出個人來,只露了半邊身子,一手扶著樹,一只眼睛陰測測地盯著他看,葉勉沒經住,就這麼嚇得一嗓子嚎了出來。

  待魏昂淵等人都跳了下來,葉勉才緩過勁兒來,擡手指著那人厲聲斥道:「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躲在哪里做什麼?」

  那人又縮回樹後。

  李兆是個混不吝的,幾步跨過去把人從樹後揪了出來,又一把推在地上。

  那人是副受了驚的模樣,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們。

  「看什麼?」李兆一腳踹了上去,怒道:「快說!你是什麼人?竟敢在國子學裝神弄鬼!」

  那人被踹的一趔趄,向後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子,卻還是沒有說話,只咬緊了嘴唇弓下腰去作揖。

  李兆眉毛一立,腳都擡起來一半,卻被葉勉給攔了下來。

  「他帶了鐲子,」葉勉拉著李兆,朝那人手腕上努了努嘴。

  李兆頓了頓,朝那人手腕上看去,又皺著眉和魏昂淵幾人對視了一眼,原來是他們這屆啟字生同窗。

  國子學的學生在上學時必須佩戴學里統一發配的手鐲,葉勉覺得這個有點類似於前世學校的校徽,只不過這里每個「年級」的手鐲都不一樣,「啟字生」的手鐲是紅色雞血藤木,「修字生」是黑檀木,「知字生」是青色的藥桐木,「坤字生」則是棕色金剛藤所制。

  這人手腕上佩戴的就是紅色雞血藤手鐲。

  李兆走過去不客氣地抓起那人手腕仔細看了看,然後一臉嫌棄的撂下,沖葉勉幾個不屑道:「啟謙院的,我說怎麼都沒見過。」

  他們的手鐲上包了大概半指長的銀片,上面刻有一字,代表你在學里的教院,葉勉幾人在啟瑞院,手鐲銀片上刻的就是「瑞」字。

  李兆剛才所言的啟謙院是寒門庶民的教院,向來和啟瑞院這種官宦子弟沒什麼交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兩撥人倒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大文朝階級意識分明,就連最「開明」如國子學也是很維護這一觀念的,不然也不會把兩撥人完全隔開施教了。

  那學生瘦瘦弱弱的,被李兆甩了一下也沒敢吱聲,只是腰彎的更低了些。

  魏昂淵不耐煩道:「你是啞巴嗎?再不說話我就讓人把你那舌頭割了拿去喂狗。」

  那學生大駭,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李兆見這人河蚌一樣嘴緊都氣樂了,自袖間取出一把兩指長的魑獸紋金鞘袖珍匕首,嗤道:「我看昂淵這主意甚好,他那舌頭沒用的很,割了正相宜。」

  葉勉到底看不下去了,推了李兆一把,「你拿這個嚇他做什麼?」

  李兆瞪他:「這賤胚子沖撞了你,我這是替你教訓他。」

  「算了算了,到底是國子學的同窗,」葉勉拽過李兆耳語,「萬一他去行思閣告狀,倒也麻煩。」

  「他敢?」李兆脖子一梗。

  「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阮雲笙冷聲道:「這人定是在給陰人燒奠儀,敢在國子學祭祀,我看他是想回家了。」

  跪在地上那學生猛地擡起頭來,面如金紙,終於出聲求饒道:「幾位貴人饒了我!」

  「噯我冷死了!」葉勉跺著腳抱怨:「他既不會多嘴,我們和這人耽擱這麼些時候作甚,還不快走?」

  李兆:「我們是在給你出氣!」

  魏昂淵斜了葉勉一眼,冷道:「怎麼次次都是你充聖人?」

  葉勉被魏昂淵這麼一嗆,火氣也勾起來了些,不耐道:「我樂意!」說罷幾步上前把那學生拽了起來。

  葉勉拉著那人的手,只覺得手里像握了塊冰,仔細打量了兩眼,只見他身上就穿了件紺色的缊襖,連個披風鬥篷都沒有,葉勉在心里嘆了口氣,把藏在袖間的小手爐取了出來塞到那人手里。

  「你拿著吧,一會兒我們走了,你將這里收拾幹凈,回去也別多嘴,今兒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

  葉勉說完只見李兆一臉無語地指著他,朝魏昂淵叫道:「葉四還真成聖人啦?」

  「閉嘴!」葉勉不爽道:「你年前闖禍,我去行思閣替你頂罰的時候怎麼沒見你說我充聖人?」

  「我......」李兆被噎得悻悻閉嘴,只小聲嘟囔著:「得,竟成我的不是了。」

  葉勉自不會因前世受著「人人平等」的文明教育,便在大文朝要求自己的朋友更改他們早已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只不過他在努力融入他們並讓自己不那麼「格格不入」的同時,他也不喜他們對他的處事方式指手畫腳。

  阮雲笙見葉勉臉色有些不好看,便咳了一聲上前化解道:「行了行了,我們走吧,耽擱這麼些時候已經遲了。」

  魏昂淵白了葉勉一眼:「不是要走?還盯著那賤民看什麼?」說罷便拉過葉勉的手。

  葉勉被他拽的一個踉蹌,怒道:「魏昂淵你牽狗呢......」

  幾個人稍微走遠了一些,那學生才擡起頭來,抖著身子看著他們的背影,依稀還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真夠倒黴的。」

  「晦氣死了,半路遇這麼個玩意兒。」

  「君子背後不言人。」

  「葉四!!你夠了吧?」

  「葉四?」凍得有些青紫的嘴唇微動,喏喏念道。





第5章 散學

  傍晚酉時,國子學鐘鳴三聲。

  集賢門應聲而開。

  伴著著吱呀呀的聲音,候在正門外的童子小廝們都伸長了脖子朝里面張望,尋摸自家小主子的身影。

  不一會兒便有學子們說說笑笑,成群結伴地從門里走了出來,一時間國子學門口的廣場熱鬧如集市,同窗道別,馬兒嘶鳴,各府的車夫鞭子甩的劈啪直響。

  葉勉今天出來的有些晚,他午後上的是射課,那校練靶場是在室外,葉勉厚著臉皮尿遁了四次,還是足足在外頭吹了快兩個時辰的寒風,人已經凍實了。

  散學鐘一敲,魏昂淵和李兆先帶他回了啟瑞院,在學屋烤了好一會兒才往外走。

  三個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話。

  李兆:「這天兒還得好一陣才能暖和起來,要麼下兩次射課你別上了,我回去讓我爹和楊教傅說說。」

  「得!」葉勉趕緊阻止:「這讓我爹知道了,指不定怎麼損我呢,趕上他老人家氣兒不順,還能落頓打!」

  「你爹可真是......」魏昂淵在旁邊聽了直撇嘴,只是到底是長輩,沒敢把話說全。

  「他現在正看我不順眼呢,」葉勉滿不在乎道,「再說逃得了射課,還能再逃禦課不成?橫豎就這麼兩個月,凍不死我。」

  大文朝的國子學教學內容十分豐富,禮、樂、射、禦、書、數,一個不落,和他前世的應試教育完全不一樣,除了文化課,他們要學貴族禮儀,音理舞韻,射箭,騎馬駕車等,甚至連易經八卦和性教育都有。

  李兆無奈嘆氣,「你大哥在揚州辦差回來之前,你別惹他,實在不行就躲著些。」

  葉勉無可不可得點了點頭,惹不起可不就得躲著。

  還沒出集賢門,葉勉就看見他家豐今在大門外咧著嘴和他招手,旁邊還站著魏昂淵和李兆兩家的小廝。這下人們也是有趣,跟的久了自然也知道家里小主子平時和誰家交好,很自覺地各自抱團兒界限分明。

  廣場上已經沒多少人了,三家的馬車直接趕到集賢門正門口,葉勉也不和他們客套,道了聲「明兒見」就跳上了車。

  回了葉府葉勉沒有回寶豐院,而是直接去了他祖母的壽雲齋,今兒晚上是要在那邊用膳的。

  這葉府老夫人奉佛心誠,每日茹素,所以平日里並不讓兒孫們陪她一起用飯,只葉侍郎心疼老娘怕她寂寞,每逢月里頭的整日子都會帶著夫人和孩子們一起陪她共食齋飯,後來這便成了葉府的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壽雲齋門口的小丫頭子爭著給葉勉掀了簾子,他娘和他大嫂已經到了,正在內室陪他祖母說話,帶來伺候的丫鬟婆子烏泱泱站了一地,好不熱鬧。

  「四少爺來了。」

  丫鬟婆子們見葉勉進來,紛紛福身行禮,面上帶笑。

  一個穿著銀紅襖裙,藕荷色褙子的美貌侍女也笑盈盈地從內室迎了出來,手腳十分利落地服侍葉勉脫了大氅。

  「雲兒姐姐,一會兒你把我頭上的冠子摘了,戴了一天勒地我頭皮疼,」葉勉和他祖母身邊最得寵的大丫鬟雲兒說道。

  「是,」雲兒笑著應道,「四少爺先去里間兒暖和暖和,我讓人拿篦子去。」

  「勉哥兒快過來,到祖母這兒來,」里面傳來葉老夫人的聲音。

  葉勉把雞血藤木手鐲也摘下來塞給雲兒便進了內室,規規矩矩地給一屋子女眷請了安。

  葉老夫人滿臉帶笑朝著葉勉招手,葉勉便走過去一屁股擠在他祖母坐著的烏木鏤雕長板塌上,兩只手臂環著老人家的腰,臉貼在她肩膀上。

  祖孫倆的模樣好是親昵,葉老夫人臉上褶子都多了兩道。

  葉勉他娘邱氏美目一瞪,嗔了他一眼:「你身上的寒氣還沒散幹凈,也不怕過了你祖母!」

  「行啦行啦,」葉老夫人不悅地打斷邱氏,「那寒氣都在那外頭大衣裳上,雲兒在外間都給他脫了去,哪就能過給我?」

  邱氏見葉老夫人不高興了,趕緊住了嘴賠笑。

  在一旁高腳玫瑰椅上坐著的一個年輕的華服美人兒,錦帕輕輕捂嘴,笑著轉移了話題,「勉哥兒一到壽雲齋就使喚祖母身邊的得意人兒,他自己的丫鬟倒從不帶來吆喝,真真是會計算。」

  葉勉沖他大嫂姜氏做了個鬼臉,丫鬟們捂著嘴樂,葉老夫人也哈哈大笑道:「可不是,他自己的人他倒是寶貝的緊,怕人家冷著呢。」

  「哪兒啊?」葉勉狡辯道:「只是覺得祖母教的人好,比我屋里那些個笨手笨腳的可強多了。」

  「就你會說!」葉老夫人被他捧的高興,笑了一通後意味深長地對葉夫人邱氏說:「勉哥兒喜歡我這邊的人兒,再過個兩三年,我調教兩個性子好的放他屋里。」

  邱氏笑著應諾。

  葉勉嚇了一跳,我滴個親奶奶,這身子才多大呦......

  正尷尬的時候,雲兒帶著個小丫頭捧著篦子、頭油等物事兒回來了,葉老夫人趕緊催他去梳頭。

  葉勉起身去了只隔了一層珠簾的東次間兒,窗邊有一張黑漆貴妃榻,上面鋪著厚厚的狼皮褥子,葉勉躺上去之後,小丫鬟蹲下身子伺候他脫了靴子,又在他脖子下塞了一個小巧的梅花織錦頸枕給他枕著。

  雲兒把他頭上的玉冠摘了下來,沒有直接給他梳頭,而是輕輕地幫他按摩著頭皮,葉勉舒坦地嘆了口氣,在靶場上吹了一下午的冷風,頭正有些隱隱作痛。

  「雲兒姐姐,明兒個我下學回來給你帶黃記的棗花酥可好?」

  「那敢情好!」雲兒笑吟吟地答應,「讓他們多點些豆泥。」

  「成。」

  「四少爺當真偏心!」一旁正在用帕子包玉冠的小丫頭不高興地撇了撇嘴,「我們便是伺候不好的?」

  「你也有,」葉勉閉著眼睛出聲安撫道:「彩兒喜歡吃糖栗子,明兒我讓豐今買一大包回來。」

  「謝四少爺賞」小丫鬟彩兒這才樂起來。

  雲兒搖頭笑了笑沒有說話,要說這葉府的規矩當屬她們壽雲齋最重,就連彩兒這個十一歲的小丫頭平日里說話做事都是一板一眼,只偏偏喜歡在四少爺面前嬌嗔鬧氣兒,怪也只怪這位主子太會心疼人了,和她們說話總是溫溫柔柔的不說,連平日里她們愛吃什麼玩兒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時不時從府外給她們帶這些物事兒回來,哄得這群小丫頭們總是在背後念叨,也不知道四少爺今兒來不來?

  葉勉因為這事兒沒少被葉侍郎嫌惡,他爹是覺得葉勉這麼小就愛在女人身上下功夫,長大了就算不是個色胚,也會因女色誤事。其實葉侍郎這倒是冤枉葉勉了,葉勉再狗屁不是也不可能對未成年少女有什麼畜生想法,他只是單純地想對她們好些罷了,這世道,女人生存比男人艱難太多,眼前這些個還托生成了要伺候人的丫鬟,覺得她們可憐罷了。

  通好頭之後,雲兒幫他把頭發都撩到耳後,又在他額上齊眉系了一根紅繡錦緞額帶來固定,上面綽著的一顆白瑩瑩的珍珠正好在眉間偏上,襯得葉勉本就清秀風流,飛揚恣意的面龐更加錦玉好看。

  這邊剛梳好頭,就有丫鬟進來告訴他們老爺來了,彩兒趕緊把放在熏籠上烤的靴子給葉勉重新穿上。





第6章 晚膳

  葉勉從東次間兒出去的時候,葉侍郎剛剛和葉老夫人見完禮,在一邊的禪椅上落了座,他大嫂姜氏起身帶著丫鬟們去沏茶。

  屋里已不見了剛才活絡,除了正在地上忙活的,一旁侍立的下人們全都眼觀鼻,鼻觀心,站的規規矩矩。

  「勉兒給父親請安,父親安好。」葉勉躬身給葉侍郎行禮。

  「你這是什麼樣子?」

  室內氣氛一凝,葉勉還沒起身就聽到他便宜爹不悅的聲音,不解地擡起頭。

  葉侍郎今年人還不到四十,皮膚白皙,保養得當,看著十分精神,只是現在卻繃著臉看著葉勉,面色十分冷峻。

  葉侍郎看著嫡子次一臉懵茫的樣子更加惱火,訓斥道:「剛下了學就拆了冠子手鐲,在你祖母這里衣冠不整披頭散發,你還有沒有點規矩?」

  葉勉心里不屑,說他披頭散發他承認,可他哪里衣冠不整了?當真是看他不順眼就什麼罪名都能往他頭上安!

  葉勉咬著嘴唇沒有辯解,只是稍稍把頭垂低了些,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葉老夫人看葉勉垂著腦袋霜打的茄子一般,也不高興了,「我是他祖母,他在我這里散漫些又如何?」

  「娘,」葉侍郎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豈止是在您這里散漫......」

  「行啦,」葉老夫人擺了擺手打斷葉侍郎,「你這剛回府就訓道他,就不能讓他安生用個飯再說?」

  葉侍郎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娘您不能再什麼都由著他了,您看看他,現在是一點規矩都沒有,璟哥兒七歲的時候都比他強。」

  葉老夫人「啪」地一聲把茶碗兒重重地撂在桌子上,「哦,合著勉哥兒是被我這個老婆子給帶壞了?」

  邱氏嚇了一跳,趕緊坐過來給葉老夫人撫背順氣兒,一邊給葉侍郎殺雞抹脖地使眼色。

  葉恒忙立起身來:「娘,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葉老夫人脾氣也上來了,道:「葉侍郎現在好大的脾氣,我也不敢多說什麼,我今兒就給你認個錯,」說著就偏頭吩咐道,「雲兒,跪下!」

  侍在一旁的雲兒趕緊跪了下去,雙手伏地,頭磕在地上。

  「娘,您這是幹什麼?」葉侍郎見葉老夫人真的急了,慌亂道。

  「勉哥兒這頭發是我讓雲兒給拆的,學上那鐲子也是我讓人包起來的,我當娘的不能親口給你道不是,不然回頭你被禦史彈劾了去,還得怨我,我就讓雲兒代我給你認個錯吧。」葉老夫人冷哼,「以後勉哥兒的事,我老婆子一概不沾手,全權由你們教養,我看你們是不是能再教一個璟哥兒出來!」

  葉老夫人這話一落,葉侍郎和邱氏哪還站得住,趕緊雙雙跪下,屋里的下人們也全都跪了下去,氣兒都不敢喘。

  葉勉無奈,也只得跪下,膝行到葉老夫人跟前兒,抱住老人家的大腿,臉貼在他祖母膝上,可憐兮兮得喚了聲:「祖母。」

  「做什麼?可是要替你父親求情?」葉老夫人板著臉問道。

  「不......」

  看不過他娘無辜被累罷了。

  葉老夫人眼角抽了抽,差點忍不住抽這個不爭氣的一巴掌,看他兒子沒擡頭,趕緊給葉勉使了個眼色。

  「孫兒餓了。」

  邱氏趕緊道:「娘您別氣壞了身子,不然誰還疼勉哥兒呢?您看他打小身子就嬌,膳食稍不應時就腹胃作痛。」。

  邱氏說完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葉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你不怕我疼他,又把人給教壞了去?」

  這是肯給台階下了,邱氏在葉侍郎腰間狠狠掐了一把。

  「娘,兒子知錯了,」葉侍郎俯身告罪。

  葉勉拽著葉老夫人繡著如意鶴紋的袖子輕輕晃了晃。

  「罷了,都起來吧,」葉老夫人啜了一口茶,半天才嘆了口氣,道:「父教子本天經地義,我以後也懶得參和你們父子間的事,只我年紀大了,以後你要管教他盡管帶回書房去責罵,別在我這壽雲齋惹我心蟄。」

  「是兒子的不是,不該在壽雲齋斥子惹母親生氣。」

  「罷了罷了,」葉老夫人擡了擡手,「雲兒起來,去看看大奶奶那邊可都準備好了沒有。」

  姜氏最是聰明,早在葉侍郎劈頭蓋臉訓斥葉勉的時候便悄悄退了出去,在外面指揮著丫鬟們備碗擺筷。

  邱氏扶著葉老夫人帶著眾人來到廳堂,姜氏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笑盈盈地伺候葉老夫人和邱氏入了座。

  飯食期間,葉勉和姜氏唱雙簧似的說話逗趣兒,不一會兒葉老夫人便有了笑模樣。

  這氣氛才緩和了些。

  邱氏滿意地沖姜氏點了點頭。

  「璟哥兒哪個日子歸家?」葉老夫人到底心疼兒子,不忍看他用飯不香,便主動問了他一句。

  葉侍郎一直蹙著的眉終於舒展開來,回道:「今兒剛得了璟哥兒的信兒,說是那邊的案子已經收了尾,整理好案卷便可啟程,我算了下日子,再一個多月就能到家。」

  葉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他這爹也就只有提到他大哥的時候才有笑模樣,一臉溫柔油膩。

  「當真?那可是極好!」葉老夫人聽了也十分高興。

  「璟哥兒媳婦可以提前準備起來了,」葉老夫人笑著囑咐姜氏,「他的書房要讓人用合羅香每天熏上一熏,再讓人去尋一些幹柚葉,待璟哥兒回來給他泡澡用,這男人啊,遠處歸家定要把外面那些個不幹凈的洗涮凈了才行。」

  「是,祖母,孫媳婦兒記住了,」一向大方得體的姜氏難得地有些羞澀。

  葉老夫人笑了起來嘆道:「璟哥兒這倒是第一次離府這麼久,還去了那麼遠個地方,以後啊這些個就不用我啰嗦咯,你們自會打理,再不會的問你婆婆去,她做的就很好。」

  邱氏也笑:「我會的這些也是娘教的。」

  「你們都是賢惠的」葉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又說:「對了,前兒個項容那小子不是送了兩車金絲碳過來?我昨天用著是真不錯,比咱們慣用的銀霜炭好,你讓人給璟哥兒那兒送半車過去備著,他回來那時候屋里還涼著呢。」

  「娘,昨個兒就讓人送去了」葉侍郎笑道。

  「哦,」葉老夫人點了點頭,又顧自說道:「勉哥兒的寶豐院送了多少?半車估計是不夠的,這孩子位畏寒,用碳用的多。」

  「這......」葉侍郎沒有說下去。

  葉勉心里冷笑,低頭吃菜。

  葉老夫人嘴邊的笑慢慢涼了下來,邱氏和姜氏俱都擡頭,心里都有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葉侍郎賠笑說:「昨個兒給您這里送了一車,剩下的就都拉到璟哥兒的碧華閣去了,我尋思著勉哥兒那邊用碳用的太多,這麼金貴的東西也沒必要......」

  葉侍郎還沒說完就被葉老夫人擡手打斷,冷聲道:「用飯吧,別說了。」

  邱氏又急又氣,這事兒她是真不知情,分碳這種小事明明是她這當家主母主持中饋分內之事,哪想到葉侍郎會橫叉這麼一杠子。

  姜氏更是尷尬,羞的臉都紅了,手里的帕子攥出了褶兒,被身後跟著的嬤嬤輕輕按了下肩膀才緩過勁兒來。金絲碳確是個金貴的玩意沒錯,大都由西梵國進貢,很少流到宮外,但是再怎麼稀罕,她也不可能霸著小叔子的份例,這等沒臉沒皮的事傳出去讓她們姜家的臉往哪兒擱!

  她是大意了,昨兒個她院里婆子上報時,應該細問一番才對。

  姜南初悔的不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葉勉,只見葉勉正沒事人似的在那里顧自吃菜,一口一顆糖澆山芋嚼得腮幫子都是鼓的。

  氣氛又冷凝了下來,這回葉勉是不準備救場的,他又不是職業幺幺九,憑啥每次葉侍郎在壽雲齋犯蠢,都讓他滅火。

  這一頓飯吃的所有人都胃疼,包括葉勉,不過他是撐的,今兒廚房做的菜是真不錯。

  飯後,姜氏侍候著給祖母和婆婆漱口喝茶,看了看大家的臉色,不好留在這里,便起身說要走。

  葉老夫人和邱氏都囑咐她小心天黑路滑,又讓人多取了兩盞宮燈給她帶來的丫鬟們拿著。

  葉勉一仰脖子把杯里的茶喝幹凈,抹了抹嘴對姜氏說:「大嫂,我送你。」

  眾人都奇怪地看著他。

  「上次你回去不是被一只黑貓給嚇著了?今兒我給你壯膽。」

  姜氏抿嘴笑道:「我身邊這麼多人,怎麼就用得著你這小人兒給壯膽兒?」

  葉勉也不糗,一邊讓丫鬟給他拿大氅穿上一邊說:「我再小也是男人,你身邊兒都是丫鬟婆子,一個嚇著了,一疊聲兒得叫喚,比那黑貓還嚇人。」

  眾人都被他逗樂,邱氏摸了摸葉勉的頭:「我們勉哥兒也這麼一出溜就長大了。」

  葉勉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別摸頭,摸頭長不高。」

  葉侍郎咳了一聲,轉頭對邱氏說:「你派人去叫豐今,讓他在碧華閣等著。」

  「讓他來幹嘛?」葉勉問。

  「回寶豐院給你提燈,外面大黑了。」葉侍郎不自然地說道。

  「用不著,我大嫂自會安排人給我提燈,豐今剛從國子學接我回來,外面死冷寒天的,少折騰他。」

  「一個下人你還護上了?」葉侍郎剛想發火又堪堪忍住。

  「我自己的人我當然護著。」葉勉冷道,說完便轉身走了。

  心里到底不爽快,嘴上沒忍住發了脾氣。

  姜氏已穿戴好,沖幾人微微一福身,便轉身跟著葉勉走了。

  留下葉侍郎窩了一肚子火。





第7章 碧華閣

  碧華閣離壽雲齋著實有些距離,倒不是因為他大哥的院子偏,而是實際上碧華閣根本就不在葉府。

  當年他大哥剛剛入仕,便與三朝老臣永安侯嫡長子的嫡次女姜南初訂了親,按官品和家世來說,他大嫂是妥妥地低嫁了,奈何他哥這個端華公子實在不一般,永安侯滿府沒一個說不樂意的,據說當年還是女方府里先開的口。

  葉侍郎為自己的愛子尋到如此良配姻緣自是欣慰不已,只是為著新人的大婚的院子卻犯了愁,葉府家境自然是殷實,畢竟葉恒在戶部做了那麼些年頭,每年的冰敬碳敬都勾人眼紅,只是與永安侯府此等百年大族卻相差甚遠,為了不讓侯府親家小瞧了葉璟,葉侍郎當即就決定棄了之前為長子準備的院子,卻將隔壁的院落買了下來。

  隔壁的宅院之前是一戶鹽官在住,本就裝點的十分富麗,雖只有葉府一半大,但是院子里山石點綴,亭台樓閣應有盡有,甬路旁更是奇花異草,叢叢錦簇著,葉侍郎買了這宅子也是下了血本兒的。

  嫡長子不可單獨出門立府,葉侍郎便在兩個院子的隔墻處開了個月亮門,這便是一家了,隔壁起名碧華閣。

  前面丫鬟們提了四盞宮燈在前面照路,葉勉讓姜氏扶著他袖子邊走邊聊。

  姜南初嫁進葉府也有三年了,說是看著葉勉長大的也不為過,而且葉勉現下也不過十三,她也不忌諱那些個,就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在葉勉虛撐起的手臂上。

  「今兒隨信回來的還有幾車你哥送回來的東西,我正讓人整理,本打算明後兩日給各個院子送去,不過既然你今日來了,就過來再挑挑,一會兒讓婆子們隨你送到寶豐院去。」

  「我又不急,大嫂明兒都理好了再送也是一樣的。」

  「你的那份倒不用理,」姜氏輕笑:「其中整整一車都是你的,箱籠都不用拆,你哥信里還囑咐我,讓你在其他箱籠里再挑挑,有喜歡的就拿去,剩下的再給別的院子分。」

  「他有那麼好心。」葉勉小聲嘟囔。

  姜氏笑著搖了搖頭。

  碧華閣的正院兒里燈火通明,院子外頭好幾個侍女正等在那里踮著腳往這邊看,見到燈光趕緊上來迎,其中兩個和葉勉比較熟的見他來了,倒是十分高興,「蘿卜白菜」的說個不停。

  小蘿卜和小白菜是葉勉去年在街上買的一對兒黑白兔子,本是打算養在寶豐院兒的,哪知道寶雪對兔毛過敏,便「忍痛」送到了碧華閣給他哥做生辰賀禮,誰知這兩只到了碧華閣就開始一窩一窩的生小兔子,黑黑白白好幾十只,葉璟又不能把葉勉送的生辰賀禮明著給扔出去,無奈只好單辟出來一個院子專門養兔子,還特意撥了兩個人照顧著。

  那一院子的味兒,氣的葉侍郎又狠罵了葉勉幾回。

  葉勉先隨著她們去看了一回新下生的兔崽兒才回了正院兒,換了家常便衣的姜氏塞給他一個海棠紫銅手爐讓他抱著,就帶著他去了庫房。

  庫房里果然十幾個箱籠都擺在一邊,其中有四個箱籠都打著封條,上面寫著「勉」字。

  「這些個是你的,你回寶豐院再讓人打開,」姜氏指了指這四個箱籠說道。

  「嗯,」葉勉興致缺缺地點了點頭。

  旁邊還有幾口箱子,已經開了箱蓋大敞著,葉勉知道姜氏是想讓他在這些里面翻些個喜歡的的留著,葉勉卻看都沒過去看一眼,而是徑直走到另外三口箱籠旁邊,上面的封條寫著「父」字。

  葉勉走過去一把把封條拽開來,半點都沒客氣地把箱蓋掀開。

  姜氏一楞。

  葉勉翻了翻,隨便拿出來幾個硯台鎮紙和字畫,說道:「我就要這些個。」

  「又淘氣是不是?這是你大哥給父親的。」

  「就要這個,」葉勉堅持道:「反正我大哥也沒給各個院子寫單子,大嫂你不說,別人就不知道。」

  姜氏睨了他一眼,伸出保養得當的素手點了點他的額頭,「看你大哥回來訓你不訓?」卻又一轉頭沖侯在一邊婆子吩咐:「給四少爺包起來,一會兒一並拿走。」

  姜南初:「其他那些個箱子不看看了?」

  「不要,看不上。」

  姜南初聽了也不在意,「那走吧,我們回去,還有個物件兒你大哥讓我親手交給你。」

  廳堂里,葉勉打開他大嫂遞給他的紫檀木匣之後,沒忍住笑出了聲,「怎麼今兒個都給我這東西?」

  「怎麼?」姜氏奇怪問道。

  盒子里是兩支山馬毛蕭筆,是蕭筆極品中的極品,因為筆毛是由北蠻山上的野馬毛所制,材料極其難得。

  「今兒個白日里魏家小子也給送我兩支,不過是紫貂毛的,」葉勉一邊哢哧哢哧啃著蘋果一邊說道。

  姜氏楞了楞,垂眸思索了一下才道:「魏丞之子與你交好是好事,不過禮卻重了些,咱們要尋著由頭回了禮才好,免得外面傳我們家不識禮數。」

  葉勉點了點頭,「那我讓人準備準備。」

  「行了,你能準備什麼?」姜氏輕哂道:「這東西本就是圖個稀缺,你還些個值錢的金玉倒不好看,我讓我娘家那邊幫找找看,有那些難得的稀有物件兒,多尋上兩件兒回來,你大了,以後和人交往都用得上。」

  葉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這事兒怎能麻煩侯府?」

  姜氏溫聲笑道:「正經姻親,怎麼是麻煩了,這些個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和母親去操持,你安心讀書便是。」

  送走葉勉之後,姜氏的乳母杜媽媽才有些擔心地問道:「四少爺拿了老爺的東西,萬一這......」

  「不用理,」姜氏輕輕打斷杜媽媽:「他們父子三人的事,我們萬不能插手。」

  「是。」杜媽媽垂眸。

  「今兒晚膳你也看到了,勉哥兒雖沒鬧,心里卻不可能沒有,讓他出出氣也好,左不過也就是他老子的一些個物件兒,不值當什麼。」

  「這話在理,還是姑娘想的明白,」杜媽媽點頭嘆道,「心里有了氣,排解一下總比攢到一塊兒郁結成仇的好。」

  姜氏笑了下:「其實勉哥兒是個大度的,做事也明白,想我剛嫁進葉府之時,咱們日日擔憂,只怕他們兄弟不睦,以後勉哥兒娶親後兩房不合,現在看看竟是多想了。」

  「這還真是,」杜媽媽扶著姜氏坐在軟塌上嘆道:「也是難為四少爺了,剛受了這樣委屈,也沒遷怒咱們這邊,還護著姑娘回院子。」

  「他這一出是要寬我們碧華閣的心,也是堵那些愛嚼舌根子的下人的嘴。」

  「四少爺是真的好,再沒比這貼心的了。」杜媽媽嘆道。

  姜氏看看了遠處的忙活著的丫頭,抿著嘴偷偷低聲在乳母耳邊說道:「比他哥強。」

  「淘氣!」杜媽媽虎著臉嗔道。

  姜氏調皮地和乳母眨了兩下眼睛,才恢覆了方才的端方模樣。

  豐今豐明兩個在前面給葉勉提燈,後面跟著好幾個壯實的婆子擡著箱籠,浩浩蕩蕩一波人正往寶豐院走。

  剛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穿堂時,便於一夥幾個人相遇,走進了才瞧清楚是他四姨娘和他的庶弟葉喬。

  「四哥。」

  「四少爺。」

  葉勉大大方方地受了葉喬和四姨娘的禮,又微微躬身還了四姨娘半禮。

  「姨娘和五弟這是哪兒去?」

  「我們剛打三哥的扶桑苑回來,送了姨娘做的黏米糕過去,還和三哥說了會兒話,」五少爺葉喬回道。

  「我也剛打大哥那兒回來,晚上冷,你們快些回去吧,五弟有空去寶豐院找我玩兒。」

  葉勉說完就沖四姨娘一點頭,帶著人先走了。

  四姨娘在後面盯著那幾個婆子擡的幾個箱籠好一會兒才被葉喬叫回神兒。

  「姨娘,你看什麼呢?快走吧,太冷了。」

  四姨娘許久才嘆了聲說道:「五少爺以後也要和嫡親的兄弟們多走動走動才好,特別是大少爺那邊兒。」

  葉喬垂頭嘟囔道:「怎麼走動?四哥還好些,大哥恐怕連我走到他面前,都要認好久才能認出我來。」

  四姨娘咬唇不語。

  葉侍郎雖人還不到不惑之年,卻妻妾環繞,子嗣豐禦,共有六子三女,其中除大少爺和四少爺為正室邱氏所處之外,其他子女均為庶出。

  有了子嗣的侍妾全被擡了姨娘,二姨娘的是二少爺,三姨娘的是大姑娘已經出閣,她則是生了三少爺和五少爺,五姨娘生了二姑娘,六姨娘兒女雙全,是六少爺和三姑娘。

  在大文朝,這些個庶出的少爺,說是少爺,其實在嫡子面前就是半仆。

  庶子中二少爺是最好的,打小就跟著大少爺讀書,現跟著走馬上任,如今府里哪個見了二少爺葉遠不恭恭敬敬的,但那也是人家托生的好,二姨娘是邱氏的陪嫁丫頭,情分不一樣。

  不像她,葉府的灑掃丫頭一個,沒有娘家撐腰,也無銀錢打點下人,只憑那一張臉當年得了葉侍郎一時的寵,虧得邱氏不是那磋磨人的,他的三少爺成哥兒也爭氣,雖讀不好書,卻做事極有條理,得了邱氏重用,幫著打理府外的庶務,這兩年越發好了,他和五少爺喬哥兒才挺直了些腰板兒。

  五姨娘雖只有一女,卻也已訂婚,現在萬事不管,一心撲在二姑娘的嫁妝上,每日去邱氏那里晨昏定省侍奉著,下冰雹都不耽擱。

  六姨娘卻是最苦,雖一子一女,卻並不受寵,哪里的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六少爺明哥兒和三姑娘跟著她日子並不十分好過。

  四姨娘想到這里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家成哥兒以後是錯不了了,只希望他的喬哥兒能......

  想到這兒四姨娘加快了回院子的步伐,這些日子多給主母做些鞋襪,也好和她提提送喬哥兒去國子學的事。





第8章 啟南院

  古代晚上也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去花酒巷子胡鬧的,正常人家歇息的都很早,葉勉卻是來了半年多也適應不了這作息時間。

  寶豐院的小書房里,葉勉伏案練字,幾個大丫鬟在一旁剪燈烹茶。

  葉勉用的是今兒新得的蕭筆,他可不學他那便宜爹,喜歡也不用,就每天幹看著。

  又不是個擺件兒,傻不傻?

  足足寫了一個多時辰才在幾個丫鬟的催促下起身去洗澡,葉勉自搬進寶豐院,龜毛愛幹凈也是出了名的,每日必要沐浴,多晚多冷都得洗,現在廚房的大竈上已經安排了人專門每日戊時給四少爺燒洗澡水。

  待頭發晾幹,已經到了亥時,被窩被幾個湯婆子捂得暖烘烘。

  葉勉穿著新換的白綾緞寢衣鉆進暖被,幹凈清爽的身體每一個細胞都熨帖至極。

  寶年掰了一塊兒月麟香的香餅扔進一旁的三足鎏金香爐里,又回身把葉勉床上的羅賬放了下來。

  「四少爺快歇息吧,明兒還得早起上學呢。」

  「今兒輪你值夜?」

  「嗯,少爺夜里要是要茶就喚我。」

  「好,小心東次間兒有鬼。」

  寶年翻了個白眼兒:「奴婢又不是寶荷,四少爺可省省早些睡吧,」說完淡定地端著青銅燭台去了東次間兒。

  「沒勁,」葉勉翻了個身撇嘴道:「還是寶荷值夜好玩兒。」

  第二天一早,寶豐院自又是一番叫起兒與賴床的大戲重演,馬車都到了國子學門口,葉勉才不情不願地把眼睛睜開。

  剛進集賢門就看到披著一身玄色貂毛大氅的李兆走在前頭,葉勉看背影也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家夥因為家里基因好,身量比他們長得高壯些,走路也大步流星的,很有幾分氣派。

  葉勉擺好箭步,助跑沖了上去,從後面嗖的一下跳到人背上,把沒有防備的李兆撞了個踉蹌差點狗吃屎。

  葉勉跳了下來在一邊彎腰哈哈大笑。

  「好你個葉四!」

  反應過來的李兆幾步跨過來,手臂一伸鎖住葉勉的脖子往下壓,葉勉拼蠻力拼不過他,被鎖住之後只能仰著脖子一邊笑一邊求饒,嘴邊呵出一團團霧花。

  李兆另一只手虛握著拳,對著他腰眼兒懟了他好幾下才作罷。

  兩兄弟鬧騰完親親熱熱地一起往啟瑞院走,李兆問他:「昨兒個啟南院的事,你聽說沒有?」

  「啟南院怎得了?」

  「怎得?他們真就把師兄們坤瑞院的院子給占了!」

  「什麼?」葉勉張嘴詫異道:「你這聽誰說的?」不可能吧。

  「我三哥昨晚和我說的,千真萬確,」李兆兩拳相擊,咬牙切齒道:「那幫孫子!找死!」

  李兆的三哥是國子學的坤字生,他的話必錯不了了。

  葉勉咧嘴笑了笑,這下可有意思了。

  這大文朝國子學共設有兩處,一處自然是在葉勉所在的京城,另外一處則在金陵。

  金陵的國子學比京城的晚了三十幾個年頭才建成,學生數量也不及京城的多,只為了那些個外放在南邊做官的子女而設,不收平民之子。

  北邊比南邊正統,南邊卻比北邊富庶,兩邊誰也不服誰。

  只是論起文章,江南才子確是比這邊好上一些,特別是近些年,連續兩次的科考狀元都出自金陵,矛盾徹底白熱化。

  學里這麼個情況,自然會對朝堂有些影響,這南北的師承不一樣,學子們入了廟堂也自然而然的跟隨自己的老師和師兄們抱團兒。

  兩派中你在暗里給我穿穿小鞋,我在背後給你捅捅刀子的事沒少出,讓當今聖上十分頭痛,早朝當庭訓斥過,暗地里也安撫過,可惜都沒什麼卵用。

  最後不知是哪個給皇帝出了個主意,說這事兒得從根兒上解決要循序漸進,於是皇帝就把主意打到了國子學,有了個南北學子互換「學術交流」這麼件事情。

  去年,在聖旨的「逼迫」下,京城和金陵的國子學各派了二十個學生到另一邊「遊學」讀書,旨在互相學習,互通有無,順便為後面大規模的「學術交流互換」做個先鋒試運行......

  於是去年秋天葉勉在入學的時候,國子學新有了個啟南院,便是來自金陵的這二十位小公子了。

  南北方水土和生活習慣本就不同,這二十個十二三歲的小公子又是第一次離開家,生活的不慣再加上精神緊張導致他們接連病倒,個個都比在金陵瘦了一圈兒,時刻關注著這邊情況的南邊兒父母們急了,一個個寫折子去皇帝那「投訴」,嚇得國子學的大祭酒恨不得把這啟南院給供起來。

  於是京城國子學的學子們不爽了,都是一樣的學生,憑甚他們啟南院的侍童比我們多?他們怎麼可以有自己的廚子?他們在冬日里怎麼就可以不用學騎射?

  這一年的啟字生不僅沒有如皇帝的意互相交好,倒先結了梁子,這也是為何李兆一提啟南院就咬牙切齒的原因了。

  葉勉和李兆進了啟瑞院的學屋,屋子里也在議論啟南院搶院子的事。

  「啟南院現在也太囂張,連坤字生師兄的院子都敢搶!」

  「大祭酒一心偏著他們,他們什麼不敢?」

  「坤瑞院的院子是我最喜歡的,春賞海棠夏看荷,秋遊未湖冬去雪,」一人唉聲嘆道。

  「我最愛坤瑞院臨著的那片未湖,我表哥之前就是在坤瑞院讀書的,他說學里就那個院子讀書最適意,學屋就在湖邊兒,春秋打開窗子,湖風帶著花香吹過來,連上薛老頭的課都不覺得煩。」

  「啪!」溫尋重重一拍桌子,「坤瑞院三年之後原本是我們的!南邊那些個可是不把我們啟瑞院放在眼里?」

  他們國子學的學生隨著每年換屆,是連院子也要換的,比如他們啟瑞院從啟字升到修字時,院子也會換到修瑞院,到了第四年升為坤字,自然而然也會換到坤瑞院,那個國子學最好的院子。

  「他們現下連師兄都不放在眼里,豈會在意我們啟瑞院?」阮雲笙說完看向門口,「勉哥兒和兆哥兒來了。」

  剛進來的倆人沖阮雲笙點了點頭,「老遠就聽你們在屋里吵。」

  「還不是溫尋,書案都快被他拍爛了,你管管他。」

  葉勉伸手捏了捏溫尋肉乎乎的後脖頸,溫尋被涼的直縮脖子,沒躲。

  「昂淵還沒來?」葉勉環顧了一圈問道。

  「來了。」魏昂淵清傲的聲音從學屋的防風簾子外傳了進來。

  幾個人轉頭看過去,只見披著一身雪貂裘的少年掀了簾子走進來,頭上帶著白狐毛的耳遮子,鼻尖兒凍的通紅,趁著精致的一張小臉兒。侍童上去服侍他脫鬥篷,手指動了幾下也沒解開他鬥篷防風帽的帶子。

  少年好看的英眉一立,不耐煩地推開身前的童子。

  「蠢死了!葉四你來。」

  葉勉甚是無語。

  「......我是你府里請來的長工嗎?」

  眾人被逗得大笑,拍桌子起哄。

  葉勉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魏昂淵鬥篷上不知怎麼打了死結的繩帶解了開來,其他人沒再理會他倆而是接著剛才的話題討論。

  「我聽人說,學里已經讓人去制新匾了,過不了兩天,坤瑞院的匾額就會變成啟南院嘍。」

  「也不知我們升了坤字會搬去哪里?」

  「自然是坤瑞院,」魏昂淵一邊把書袋里的筆硯往書案上擺一邊說道。

  「昂淵你還不知道吧?學里已經把坤瑞院的院子給南邊來的那幫孫子了,他們還......」

  「我知道,」魏昂淵頭都沒擡打斷他:「那又如何?」

  「......」

  葉勉伏在書案上,張嘴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現在哪個用著坤瑞院有什麼打緊,三年後我們升到坤字,直接搬過去就是了。」

  李兆點頭:「師兄讓著他們是師兄們高德,我們和他們可都是一年來的,沒那麼多禮讓要做。」

  溫尋激動了:「也不怕他們!」

  「對!我們可不怕他們。」

  「大不了打一架!」

  「哈哈,那幫病秧子!」

  「讓他們趕緊去坤瑞院養養身子吧,到時候可別說我們欺負人。」

  哈哈哈哈......

  眾人像有了主心骨一樣,一改之前氣悶的模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的來勁兒。

  國子學的課鐘響了兩遍,各個院子的學屋都安靜了下來。

  啟瑞院今兒上午是書法課。

  學子們安靜地坐在案前臨著帖子,屋里偶爾能聽到炭塊兒在火盆里崩開的聲音,先生慢慢地在青磚上踱著步子,依次地糾正他們的姿勢,指點書藝。

  葉勉也在很認真地寫著,聽到背後先生走近的腳步聲,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果然先生停在他身後站了一小會兒之後便重重地嘆了口氣。

  葉勉撂下筆,少有地難為情撓了撓頭,「先生,學生真的每晚都在練筆......」

  梁先生撫了撫山羊胡,拿過葉勉手上的紫毫筆,又抽了一張新的竹皮紙鋪在桌上,「你凝下心來再仔細看我寫。」

  梁先生一邊慢慢地在紙上寫著一邊給他講解:「運筆力在腕上,不在筆端,執筆要推,而不是拖,下筆更不要猶猶豫豫......」

  梁先生寫完又讓葉勉照著剛才的樣子臨給他看,又是幾番之後,梁先生終忍不住扶額,「你還是再寫兩個月的大字吧。」

  周遭的憋笑聲此起彼伏......

  葉勉耷拉著腦袋應是,同窗們都早已熟練中書和小楷,就他還在像個稚童一樣每天寫大字......

  梁先生是個寬厚的,對學子從不忍刻薄,但還是忍不住問他:「也真真是奇怪,你父親葉侍郎也曾說,你在家里念私塾之時,字雖稚靈,架構卻還是在的,怎地突然半年間,不但不見了風骨,連運筆的基本功都亂了套了?」

  葉勉心下苦笑,因為此葉勉非彼葉勉啊。





第9章 膳堂

  午息鐘敲了沒一會兒,學子們就打各個院子湧出奔向膳堂。

  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經餓,葉勉幾個也速速各穿了鬥篷大氅,去了萃華樓。

  國子學共有兩個膳堂,一個是勳貴子弟去的萃華樓,每年要交不菲的膳食費,另一個則是平民之子去的悅味堂,膳食費由戶部每年統一撥給學里。

  兩個階級的學子涇渭分明,從不會去對面的膳堂用飯,包括葉勉,他雖然心里沒有什麼真正的階級觀念,但他用頭發絲想也知道悅味堂的夥食和萃華樓比是天上地下。

  坐下之後自有侍童端著漆木托盤過來布菜,每人四小份菜一盅湯,有素有葷有河鮮,營養搭配均衡,一旬之內絕不重樣。

  今天的是砂鍋鹿筋兒,清炸鵪鶉,姜汁魚片,暇油青瓜外加一盅兒撇了油的罐悶雞絲湯。

  葉勉餓壞了,早上太困睜不開眼,豐今給他包的早點他都沒吃上,所以這邊小童一把吃食給他擺好,他就執筷子先吃上了。

  吃了好幾口,胃里暖了些才擡眼,就看見魏昂淵幾個正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葉勉鼓著腮幫子嚼了幾口,咽下去嘴里的飯菜,「看我幹嘛?」

  魏昂淵咂舌問他:「學里的膳菜你吃不膩嗎?」

  「???挺好吃的啊」

  魏昂淵一副你沒救了的表情嘟囔:「你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戶部侍郎府揭不開鍋了。」

  葉勉:「......」

  阮雲笙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又沒用早膳?」

  葉勉點頭:「起的太遲,來不及,我昨兒夜里睡得晚,子時才躺下。」

  「我的天老爺!」幾人大驚,「你這麼著對身子可不好,你娘不管你院子?」

  阮雲笙想了想又問:「你夜里忙活什麼呢,那烏漆嘛黑兒的。」

  葉勉還沒說話,就見李兆嗤嗤笑著說:「我知道了,莫不是和哪個丫頭......」

  「哦?」幾人曖昧地對視一眼哄笑起來。

  「去去去,都懂個屁!」葉勉不耐煩地揚手,一個個毛都沒長齊。

  李兆壞笑著:「這是惱羞成怒了?那讓我猜猜是哪個,我記得上次去他府里,有個叫寶荷的美婢長得很是不錯,鵝蛋臉兒,櫻粉唇......」

  「當真?」溫尋急道。

  「少滿嘴胡唚!」葉勉給了李兆一筷頭,「壞了我屋里姑娘的名聲,以後找不到好人家你們負責?」

  倆人見葉勉有些急了,便訕訕作罷,旁邊一直未作聲的魏昂淵卻淡淡道:「既你覺得是好姑娘,便過兩年收到屋里,還怕誰說?」

  葉勉和他們講不通道理,心累的很,卻也不想和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便瞪了他們一眼轉移話題,「你們還不快吃?一會兒菜都涼了。」

  幾人不情不願地拿起筷子,坐在葉勉旁邊的溫尋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用眼神示意他往後看。

  葉勉扭過頭去,忍不住挑眉,原來是啟南院那些個病秧子來了。

  一眼便認出他們是啟南院的,倒不是葉勉識得他們的模樣,而是這金陵的學子們在裝束上與他們有一處不同,他們需在腕上佩木鐲,金陵學子們卻是頭帶束發銀冠,銀冠正中間嵌有一塊兒紅寶,那寶石銅錢兒大小,成色極好。

  葉勉雖不是第一次見,仍忍不住在心內唏噓,怪道說兩淮那邊富庶,這可怎麼比得了。

  啟南院一進來,整個萃華樓都安靜了些。

  魏昂淵嗤了一聲「暴發戶」,啟瑞院眾人低頭悶笑,只溫尋鼓著嘴不開心地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著飯。

  「怎麼?」葉勉奇怪問道。

  「我要吃他們的膳菜。」

  葉勉心下曬然,擡手喚了個侍童過來,「去後廚要一份啟南院的膳菜過來。」

  因為啟南院一直不習慣這邊水土,國子學為了照顧他們的飲食習慣,不僅從南邊請了廚子回來,還每月都從那邊運上一船耐存的本地土菜過來,倒也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不過這樣一來,啟南院和他們的膳食卻是不一樣的。

  這溫尋平日里想吃什麼沒有,恐怕想吃人家的新菜是假,心里不平衡才是真。

  侍童明顯楞了一下,在葉勉皺了眉頭之後趕緊小跑去了後廚,不一會兒卻愁眉苦臉的出來,小心回道:「廚房里說,南頭的菜就只做了二十份。」

  侍童話一落,啟瑞院俱都冷了臉,葉勉把要發脾氣的溫尋給按了住,與小童溫聲道:「不怕,不怪你,你再和廚房去說,就說讓廚子現在做,我們可以等。」

  「二十份,啟瑞院都要,」魏昂淵不爽道。

  「對,我們都要,和廚房說從今個兒開始,我們啟瑞院要換口味吃南菜,待吃膩了自會知會他們換回來。」啟瑞院少年們都把筷子撂下說道。

  「等等!」

  小童剛轉身要走就被人叫了住。

  「我們啟德院也要二十份。」

  葉勉回頭一看,原來是啟德院的齊野,這齊野是天子近臣九門提督之子,平日里也是個渾的,和李兆倒有些親戚關系,所以和葉勉他們也算是熟人。

  啟德院向來以齊野為首,見他挑鬧,眾小公子們也推開面前的膳食,一副看戲不嫌台子高的模樣,齊野則笑嘻嘻地和李兆在那兒擠咕眼兒。

  哪想齊野的話剛撂下,啟瑞院和啟德院四周便都喊了起來。

  「啟墨院也要。」

  「啟厚院也要二十份南菜。」

  「還有我們啟庸院」

  「......」

  萃華樓很大,遠處鬧不清這里在吵什麼,待打聽清楚了,這一層的啟字生都拍桌子鬧了開來,紛紛要換南菜吃。

  行思閣,國子學訓導司正辦理公務的地方。

  葉勉和齊野倆人正並排跪在案前的蒲團上抄著《國子學規》,大司正季老先生歪靠在一邊的椅榻上慢悠悠地看書品茗。

  葉勉寫字慢,齊野都抄完一遍了,他一半兒還沒寫完。

  葉勉抄完一張紙,見齊野正一臉兇狠地瞪著他。

  「我這麼好看麼?」

  齊野吐血,用氣音罵道:「醜死了!比你的字還醜,你他娘的能不能快點抄?」

  「別催,越催越慢!」葉勉橫了他一眼。

  齊野郁悶地胸口疼,待回頭看到季老頭正在一邊悠哉喝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死老頭居然要葉勉也抄完才讓他起來,分明就是故意整他。

  又過了半個時辰,葉勉才堪堪寫完,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和早已跪麻的雙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

  「寫完了?」季大司正漫不經心地問道。

  「寫好了,大司正。」倆人恭敬答道。

  季先生緩緩點頭:「可知錯了?」

  「學生知道了。」

  「那可知道哪里錯?」

  葉勉垂眸措了下詞,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齊野在旁邊蔫頭耷腦嘀咕:「都說知道了,散學鐘都敲好久了。」

  「你說什麼?大些聲音!」季大司正皺眉道。

  「他說他知道錯了,但是不知為何只罰我們倆。」葉勉搶在齊野那頭豬前面大聲回答道。

  齊野張著嘴瞪圓了眼睛看著葉勉:「......」

  季大司正在榻上坐直了身體,沖葉勉冷冷一笑:「你少在我眼前鬧鬼,可是想讓你父親親自接你回葉府?」

  葉勉立時慫了,嘻嘻賠笑道:「季大司正,學生不敢了。」

  「為何獨罰你倆?」季大司正沒好氣地瞪著他們斥道:「你們別以為老夫不在場,就不知道是你二人挑頭!」

  齊野不幹了,「季大司正,先挑事的是葉勉和那個溫尋還有魏昂淵,我可後邊兒著呢。」

  「你閉嘴!」季大司正一拍桌子厲聲道:「若只他們啟瑞院鬧,你沒帶著啟德院煽風點火,後面那些院子能跟著一起鬧?」

  「帶著啟字生集體罷膳,你們怎麼不去掀了天?」季大司正越說越激動,戒尺在案上拍的啪啪響,嚇得葉勉和齊野直縮脖子。

  「學生知錯了,大司正莫氣。」

  季大司正喝了口茶壓了壓火氣,又道:「老夫知道啟瑞院和啟德院那些個都只聽你們二人號令,以後凡這兩個院子惹事,我只唯你倆是問!」

  齊野:「......」

  葉勉:「......」MMP

  倆人又垂著頭被訓斥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被放了出去。

  這邊倆人剛一出門,季老先生身邊的一個小訓導便蹙著眉過來問:「先生,大祭酒剛被被戶部尚書請了去,說是都已經傳到了禦前,他們闖了這樣大的禍,就只罰抄《學規》?」

  季大司正無力嘆氣:「正是如此才要待大祭酒回來再做定奪,現如今學里稍有風吹草動,都有人拿此大做文章,上面又把這些個看得仔細,我們定要謹慎才是。」

  小訓導躬身應是。

  季大司正緩緩斜身倚回椅塌上,闔上雙眼不知想寫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咬牙恨道:「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第10章 花園

  葉勉和齊野打行思閣出來的時候,下學鐘已經敲過一個時辰,冬日里日頭落得早,此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倆人在一處垂花門道別,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去取書袋。

  國子學的教苑已經無人,燈籠也是隔老遠才燃起來幾盞,照的甬路小徑影影綽綽,耳邊除了風吹雪落,就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葉勉腳下生風,因常來行思閣受罰,路倒是熟得很。

  抄著近路繞過一座假山,葉勉突然站下,後背生涼。

  好像有人在哭......

  「誰在那?」葉勉穩住心神高聲喝道。

  嗚嗚哭聲變成了幽咽,葉勉只覺汗毛都立了起來,定睛往傳出哭聲的假山洞里一看。

  果然有「人」!

  葉勉往後踉蹌了兩步,色厲內荏斥道:「滾出來!你.......你嚇唬誰呢你?」。

  山洞里的「人」一邊哭一邊連滾帶爬地出來,在把葉勉嚇哭之前跪了下來。

  葉勉腿灌了鉛一樣定在那兒,抖著身子借著遠處的燈籠光暈打量著那「人」,雖看不清對方的臉,卻認出了他身上國子學侍童的衣裳。

  緊攥的拳頭放松了些,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兒葉勉才啞著嗓子問:「起來,你是哪里的小童,怎地大晚上躲在這里哭?」想嚇死老子不成?

  侍童沒有起身,也沒說話,只跪在那里抽噠。

  葉勉把他從雪地上硬拉起來,拽到旁邊的一處亭子里,那里掛了兩盞燈籠。

  上台階時,侍童被葉勉拽的一個踉蹌,出聲道:「葉少爺。」

  「呦,認得我?」葉勉詫異,一手捏起侍童的下巴對著燈籠看了看。

  「哎?你是那個......」葉勉想了想,「是那個今兒在膳堂幫我們叫菜的侍童?」

  小童點了點頭繼續抽噎,十分傷心的模樣。

  葉勉回轉心思,問他:「可是今兒個被我們連累遭了責罵?」

  葉勉剛說完,侍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把葉勉唬得一蹦。

  「噯噯噯,你哭什麼啊,可是罰了銀錢?我賠你就是!」葉勉說完自腰間解下一只金魁星荷包,里面只裝了些散碎銀子,葉勉用手顛了顛便都塞給他。

  侍童把手背了過去不接。

  「不夠?」

  侍童搖頭,「沒罰銀錢,師傅...師傅說,侍學苑要...攆了我...出去。」

  小童又抽噎了一聲,「我求他們...別讓我走,讓我去院子做灑掃...早上去...宿苑倒恭桶都行...可他們還是不準。」

  葉勉頓住,拿袖子在那小童臉上胡亂擦了一把:「這有什麼,我讓人和你們侍學苑的喬總管說一聲,留你下來便是。」

  侍童搖了搖頭:「晚了,萃華樓連頂我的人都領進來了,是我師傅的侄兒。」

  葉勉「嗤」了一聲,道:「那也無礙,明兒一早你來啟瑞院找我,以後你就在我們院子里伺候。」

  侍童終於停止抽噎,瞪大眼睛看著他。

  葉勉胸脯拍的啪啪作響:「放心,本少爺說話最是作數!」

  侍童「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葉勉眼疾手快地把人給拉了起來,沒讓他磕頭,「行了行了,本就是被我連累,幫你一把也是應當。」

  「葉少爺,嗚......」

  「你可別哭了,」葉勉頭痛,「這大冷天兒的,再哭臉都皴了,我可聽說侍學苑有規矩,面有瑕者不可侍人,你把你這臉蛋兒哭花了,連我也幫不了你。」

  侍童被他唬地收了聲,葉勉捏捏他身上的青布襖子:「你們的襖子太薄,快回去吧,明兒一早記得來找我。」

  侍童看著他一邊抽咽一邊點頭。

  葉勉回到啟瑞院時,學屋里竟然燈火通明還大亮著,門口抻脖等著的侍童見到他趕緊沖里面喊了聲:「葉少爺回來了。」

  魏昂淵、李兆、溫尋和阮雲笙都迎了出來。

  葉勉心里一暖,笑道:「你們都沒走?」

  魏昂淵走上前問他:「罰了你什麼?」

  「跪著抄學規。」

  幾人對視了一眼,「就這樣?」

  葉勉無所謂地笑笑:「可不就這樣?」

  幾人各自思量了一番,心里都有了數。

  五個人齊齊往外走,溫尋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手里拎著所有人的書袋,幾人存心逗他,都沒理他。

  「對了,昂淵,」葉勉一邊走一邊和魏昂淵說:「今兒中午在膳堂的那個侍童,你明兒個和侍學苑的喬總管說一聲,把他調到咱們啟瑞院來。」

  「你怎麼想起他來了?」

  「剛回來路上撞見了,正躲在假山里擠貓尿呢,說是要攆他出去,哭得怪可憐的。」

  「哦,不過各個院子的侍童都是有定數的,他來了就還得調出去一個。」

  「就今早給你解鬥篷那個唄,正好你嫌他笨,以後讓這個新來的專門服侍你。」

  幾個人大笑起來,阮雲笙跟在後面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個葉四只知道心疼在他面前哭的,卻不知道要被他調走的那個要在背後哭多少回,對於侍童來說,在膳堂里伺候和在學屋里伺候哪能一樣呢......

  出了國子學的集賢門,幾家的馬車都侯在門口,一眾奴仆們燃著火把提著燈守在那里。

  魏丞相和溫侍郎,還有李兆,阮雲笙的兄長也都來了,幾個孩子趕緊上去見禮。

  素來威嚴的魏丞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的一品官服,應該是打官署直接過來的,見到這幾個孩子面上倒是和善,笑著讓他們起身。

  溫尋有了父親在身邊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樣,爬上溫侍郎的馬車之前,期期艾艾地和葉勉說:「勉哥,我以後再不吃南菜了。」

  葉勉終於破功笑出了聲,「快些回去吧,明個膳堂必是只有南菜的,你若敢和學里說不吃,我還得再跪上一回。」

  魏丞在車里掀開車窗上的擋風簾子叫住了葉勉,溫和道:「今日之事罰過便不需掛懷,明日起便不會有人再提。」

  葉勉眼睛一亮,恭敬地給魏丞行了一晚輩禮。

  魏丞相笑著點了點頭,又道:「你們平日里都是淘氣的,我也不拘著你們,只切記一事,和南邊那些個,可捏酸可鬥氣,卻不可胡鬧傷了人,壞了根本。」

  葉勉恭聲應是。

  「這里冷,我便不與你多說了,我想你回了府里,個中緣由你父親自會講與你知曉。」

  「是。」

  「昂淵與你......」

  魏丞相還沒說完,車里就傳出魏昂淵不耐煩的吼聲:「爹您能不能少說兩句,想把他凍壞了不成?」

  魏丞相搖著頭無奈地拍了拍兒子的手,然後沖葉勉說道:「快些回府去吧,你父親在府里應該等急了。」

  葉勉不無羨慕地恭送走了魏家和溫家父子,才上了自家的馬車。

  牛管家心疼地給坐在車里凍得直打擺子的葉勉緊了緊大氅,又緊著拿出幾塊熱乎點心來。

  「四少爺快趁熱吃兩口。」

  葉勉看了看點心:「我爹正拿棍子在家等著我呢吧,飯都不給吃了?」

  牛管家無奈地嘆了口氣:「沒說要打,只是老爺也著實氣得不輕。」

  葉勉接過牛管家手里的點心就往嘴里塞,一會兒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能餓著肚子和老頭子鬥。

  「還是祖母疼我,這蕓豆糕是李嬤嬤做的。」

  「老夫人已派了人守在老爺書房外頭了,一有動靜老夫人就來了,哥兒不怕。」牛管家悄聲說道。

  這個時候道上車馬不多,沒一會兒一夥人就到了家,回了葉府葉勉帶著豐今直接去了他爹在外院的書房。

  葉勉進去的時候,倒沒見到葉侍郎拿著棍子堵門口,他爹正坐在黃花梨木書案前扶額發呆呢,書案上的公文齊齊整整地摞成一摞,筆擱上的筆也是幹凈的,顯然是沒被動過。

  幫葉勉打簾子的小廝小心翼翼地稟報:「老爺,四少爺來了。」

  葉侍郎這才轉了轉眼珠子看向門口,面沈如水。

  「跪下。」

  葉勉為自己受了一下午罪的膝蓋默哀了三秒鐘,無奈地跪了下去。

  屋里的小廝忙拿了個蒲團過來,不出意外地被葉侍郎截胡。

  「就讓他這麼跪著!」

  小廝都弓著腰退出去之後,葉侍郎冷聲道:「你就在這跪著反省,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回話。」

  葉勉感受了一下膝蓋下硬邦邦拔拔涼的青石磚,扯了扯嘴角小聲道:「兒子知錯了,今兒已經在行思閣反省了半日,現在就能和爹悔過認錯。」

  葉侍郎冷哼:「哦?那你說說看。」

  葉勉清了清喉嚨:「啟南院的同窗遠道而來,我們作為本地東道主理應友愛關心,團結互助,不該心存鄙薄......」

  「混賬!」葉侍郎狠狠拍了下桌子:「你少拿糊弄訓導司正那套來糊弄我,你當你爹是傻的不成?」

  葉勉低著頭翻了個白眼,不吱聲了。

  葉侍郎瞪著眼睛喘著粗氣:「自打你啟蒙便沒指望過你什麼,只想你安安分分讀完國子學,別成了那每日只會放鷹遛狗,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你竟連這也不肯遂我的心不成?」

  「勉兒不敢。」

  「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葉侍郎厲聲斥道:「整日在學里惹是生非,我葉恒的顏面都被你丟盡了!你哥在念書時,哪個不人前背後羨我,到了你這里卻好,那些人只差指著我後脊梁恥笑了!」

  葉勉深深地吸了口氣。

  「今兒你更長本事了,居然都鬧出了國子學,驚動了上面,明兒個你是不是要鬧到天上去?」

  葉勉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辯解道:「我只是給溫尋要了一份南菜而已,哪想後面會鬧這麼大?又不是成心的。」

  「混賬東西!你還敢與我頂嘴?」葉侍郎氣極,順手就抄起案上一塊臥馬白玉鎮紙砸了過去,所幸扔的不準,但炸碎的渣子也崩了毫無防備的葉勉一身一臉。

  被這「啪」的一聲巨響嚇得沒反應過來的葉勉好久才緩過神來,擡起手摸了摸眉心火辣刺疼的地方,再一看手指上的血跡。

  葉勉火了!

  這尼瑪是哪里來的後爹??





第11章 書房

  葉侍郎火大,葉勉脾氣也不小,跪了一下午的膝蓋在拔涼的青石磚上針紮似的疼,胃里就那麼兩塊蕓豆糕點心,早就餓的低血糖心浮氣躁,這一鎮紙算是最後一根稻草。

  葉侍郎還在指著他鼻子罵著:「你個不孝子天天在府里嬌小姐一樣挑揀家用就算了,在學里竟也不知收斂成日地招惹是非,你是想氣死你老子不成?」

  「爹是嫌我丟您臉?」葉勉擡頭。

  「丟我臉是小,你就不怕帶累了你大哥?」葉侍郎說到這里更激動了些:「璟哥兒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弟弟,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讓你娘把你生下來!」

  葉勉嗤笑:「您現在後悔倒也不是來不及。」

  「你說什麼?」

  「我說,」葉勉擡眼看向他的父親,吊兒郎當道,「您現在後悔也來得及。」

  葉勉緊抿著唇,目光灼灼,葉侍郎下意識沒有說話,葉勉卻繼續道:「孩兒不孝,為以後不給父親丟臉,不再拖累兄長,勉兒請父親今晚就寫書奉與族里,將我除名,之後除了一身布衣,勉兒必不帶走葉府一針一線,今後生喪病娶也不勞您掛心,是榮是辱也和您葉府再無半點瓜葛!」

  葉勉說的清楚,葉侍郎卻反應了很久才大驚失色,之後怒火攻心,「你個孽障!你......你......」

  葉侍郎渾身發抖指著他說不出話,葉勉卻一臉冷靜地看著他,前世今生他都和「父親」這個角色相克罷了,早些離了他,兩邊都清凈,他再慘也就是去街上討飯而已,晚了說不定還他媽得被車撞死!

  「你......」葉侍郎氣得差點一口氣背過去,伸手指著跪在地上的葉勉,緩了好一會兒才上來那口氣,四下尋摸了兩眼,抓起書案上的黃銅戒尺大步跨過來,不顧頭不顧腦地抽了下去。

  「我今天就打死你個孽障!免了那個麻煩去族里除你的名!」

  葉侍郎這次下的手極重,可葉勉也沒像之前一樣跑開躲閃,只雙手護著頭,疼得齜牙咧嘴眼前直發黑,生理淚水嘩嘩往下流,卻還不要命地喊著:「你打吧,打死我咱們兩清幹凈!打不死您就去寫斷書!」

  門外扒門縫的兩個小廝早在葉勉口出要斷絕父子關系時就嚇得腿肚子抽筋了,一個連滾帶爬地去找老夫人和葉夫人,另一個守著的是豐今,見要打死人了,也顧不得自己什麼身份了,推開門就闖進去護住了葉勉。

  葉侍郎擡腿就是一腳踹了上去,豐今年紀小,那禁得起葉侍郎這結結實實的一腿,登時就飛出去好幾米,腦袋磕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到我書房放肆?四少爺現在這麼混賬,都有你們挑唆!待我懲治完他再揭你們的皮!」

  葉勉眼看著小孩兒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動不了了,嚇得不行,又急又怒,吼道:「自己的兒子教不好,竟賴在一個十歲小兒身上,這什麼鬼邏輯,你的戶部侍郎是買來的嗎?」

  葉侍郎被葉勉的口不擇言氣的亂了神智,又重新掄起戒尺打了下來。

  就在葉勉疼得魂飛魄散,覺得自己可能要交代在這兒的時候,院子里傳來女人的哭喊聲。

  「葉恒,你給我住手!打死了我兒子,我與你拼命!」

  葉夫人不顧儀態大步跑了進來,後面吵吵嚷嚷地跟了一溜的丫鬟婆子。

  此時葉勉的手上還有脖頸處已經青紫一片,臉上因為護的及時,只在左腮處挨了兩下,現在都悵腫起來,嘴唇也因為疼痛難忍全部咬破,鮮血直流,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怖。

  葉夫人看到葉勉擡頭的樣子直接就厥了過去,丫鬟們嚇得大哭,經事的婆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潑茶水的。

  葉侍郎的書房正熱鬧著,葉老夫人也在丫鬟的攙扶下也趕了過來,看了葉勉之後,眼淚刷地一下就掉了下來,也不顧什麼人前教子還是背後教子了,舉起鹿頭檀木拐棍就往葉侍郎身上抽。

  葉侍郎剛看到葉勉擡頭的慘像時也有些悔意,被葉勉氣昏的頭也清醒了些,現在老夫人打他,更是不敢躲,臉色淒惶,只道:「娘別氣壞了身子。」

  「你別叫我娘,我沒你這樣的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偏生了你這麼個心狠的,怪道勉哥兒要離了你去,我看我也離了你去,最遂你的心!」

  葉老夫人說完就放聲哭了起來,葉侍郎聽得更是傷心。

  這時邱氏醒了過來,葉勉正掐著她的虎口緊張地看著她,葉夫人醒來就看到葉勉這副鬼樣子,又大哭起來,苦了葉勉頂著一張破相的臉,這邊安慰安慰他哭得撕心裂肺娘,那邊還得去勸正氣得捶胸頓足的祖母。

  滿屋子丫鬟跟著急的急,哭的哭,外面地上更是跪了滿院子的姨娘,庶子庶女和有頭有臉的奴仆。

  葉勉只覺得腦袋瓜子嗡嗡直響,爆炸似的疼,終於,餓的頭昏眼花的葉勉在又一次起身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世界清靜了。

  夢里,葉勉又一次見到了他前世的家人,他媽和他哥正在醫院的停屍房里抱著他被撞得不成人形的屍體哭的肝腸寸斷,他爸坐在地上捂著臉,眼淚從指縫中流出。

  唉,又是哭,怎麼他身邊所有人都這麼能哭?葉勉看著爸媽和哥哥哭的這麼傷心,他也跟著難過。

  半透明的手依依撫過他們的臉,又心疼地摸了摸他哥的頭發,怎麼白了這麼多,前兩日不還是好好的。

  再也忍不住,葉勉也傷心地哭出聲來。

  「我的兒!」

  「四少爺!」

  錦被里發熱了一天一夜的葉勉,突然像個幼兒一樣突然出聲,啼哭不止,卻怎麼都喚不醒。

  葉夫人嚇得不成,一疊聲地讓丫鬟把守在外廳的大夫叫進內室。

  大夫摸了摸葉勉的脈象,又翻開葉勉緊閉的眼皮看了看,面色凝重地思索著,跟著一起進來的葉侍郎被大夫的臉色嚇得夠嗆,忙問:「可是小兒有何不妥當?」

  「葉侍郎待老夫施針看看。」

  跟來的醫童拿出一筒鹿皮卷,上面一應長短粗細銀針。

  大夫在葉勉幾處穴位施了針,葉勉漸漸止了啼哭。

  卻還是不醒。

  這時葉老夫人也已趕來,大夫收了針,沖幾人搖頭道:「哥兒怕是夢里魘著了什麼,若是平日倒也無妨,只是四少爺現下正發熱,如若再不醒便容易傷了心神,若真落下病根,再不能治的。」

  葉夫人一把捂住嘴,「我可憐的勉兒。」

  葉老夫人也顫顫巍巍求道:「邱大夫,我這孫兒平日里是個最靈瓏的孩子,可不能這麼小就傷了身子。」

  葉侍郎也緊張了:「邱大夫,不管多難得多精貴的藥材,只要您說,我們便去淘換,您千萬多費心。」

  邱大夫想了想嘆氣道:「這話本不該老夫這個醫者說,只哥兒看著可憐,我就多個嘴,說些不該說的。」

  「邱大夫。」葉侍郎拱手。

  邱大夫趕緊還禮道:「四少爺恐是在夢里被什麼絆住了腳,不願意回來或是回不來......」

  邱大夫話只說了一半,葉家人卻是聽得十分明白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姜南初急急回了永安侯府,前腳進門,後腳就把在家頤養天年的老侯爺拉去了北屏山,和早已在隱的靈全道人求了幾幅道符和一只五谷福袋。





第12章 探病

  三日後。

  魏昂淵和李兆倆人蹬了靴子齊齊跳上床,魏昂淵更是直接鉆進葉勉的熱乎乎的被窩兒。

  「你這頓揍挨得值,不用去上學,還能大白天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葉勉斜了他一眼,哼道:「要麼我也抽你一頓,咱哥倆一起躺著可好?」

  魏昂淵嘿嘿笑,伸爪子去抓他的腰,故意去鬧他。

  「哎哎,別鬧,」葉勉被冰的一激靈,身子彈起一尺高,「老子背上還有傷呢!」

  「背上也有?我看看!」李兆從床腳爬過去掀了葉勉的被子,又把他的寢衣撩了起來。

  魏李倆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葉侍郎也忒狠了,多大個事,至於下這麼重的手?」

  葉勉扯了扯嘴角,期期艾艾道:「倒也不是因為那事挨得揍,主要是那晚上我沒忍住和他頂了幾句,還說了幾句不中聽的,把老爺子給惹火了。」

  葉勉不想再說這個就問他們:「你們怎麼這時候來,和學里告假了?」

  「沒,」李兆靠在床角的湖藍色素面大迎枕上打了個哈欠道:「我們剛從玉仙樓用膳回來,回學里路上昂淵說他渴睡沒精神上學,我們便掉頭來尋你了。」

  「你都三日沒來了,學里也怪沒勁的,」魏昂淵抱怨道。

  「那晌午你們就在我這歇個午覺,養好精神明日好站廊子。」

  「正不耐煩聽他們講書,」倆人毫不在意。

  葉勉喚來丫鬟加了兩床被子和枕頭,伺候他們歇晌。

  「你們下去一個去東次間兒睡,床上躺不開咱們仨。」

  魏昂淵躺在葉勉鋪了好幾層軟褥的暖床上,覺得身子像陷在雲彩里一樣,自然不肯下去,一扭頭推了推李兆:「兆哥兒下去。」

  李兆輕踹了葉勉一腳:「東次間兒是給你守夜的下人睡的,別當爺不知道。」

  葉勉無奈,轉頭吩咐丫鬟擡了個黃花梨木單翹頭的貴妃榻進來,「那你在這榻上,咱們仨說說話。」

  李兆「嘁」了一聲跳下床嘟囔道:「誰耐煩和你們擠?」

  那邊丫鬟在地上忙活著給李兆墊枕蓋被,魏昂淵側身躺在床上問葉勉:「你可知學里為何將坤瑞院的院子急急給了南邊那些個?」

  「不是大祭酒想給那些病秧子換個好地兒上課嗎?」

  「他們哪有這臉面?」魏昂淵搖了搖頭。

  葉勉挑眉。

  魏昂淵沒有賣關子,「是因為金陵長公主府的莊珝也要來京城讀書,聽說已經啟程了。」

  「莊珝?」葉勉聽到這個名字怔楞了下,他雖來這里時間不長,卻對此人的名字不陌生。

  這個莊珝年紀不大卻也算是個「風雲人物」,要擱到現代,絕對是見天兒上熱搜的流量界扛把子。

  「他來京城不是應該進宮讀太學嗎,關啟南院什麼事,莫不是要來國子學?」

  「正是。」

  「這是為何?」葉勉想不通。

  「這我也打聽不到,連我爹也不清楚,只說是那個莊珝自個兒的主意。」

  葉勉聳了聳肩,不甚在意。

  塌上的李兆幽幽來了句:「南莊珝,北端華可是要狹路相逢......」

  魏昂淵聽到這個也來了興趣,迷蒙瞌睡的桃花眼都睜大了些,「坊間這兩年倒一直在拿他二人較比。」

  李兆點頭道:「我記得前一年,驃騎大將軍在金陵公主府見到那個莊小公子便驚為天人,只誇了一句‘長大必是另一個端華’,便得罪了南北兩邊所有的貴女。」

  「怎麼?」葉勉奇怪問道。

  魏昂淵笑了笑:「京城的貴女們傾慕你哥多年,可是一直念著‘端華公子,玉面無雙’的,如若真的有人能與他比肩,那還算什麼‘無雙’?而南邊兒這些年來本就什麼都喜歡和京城爭一頭,自然也不會松口。」

  葉勉了然點頭嘖嘖稱奇。

  李兆倒是搖頭:「我不信這世上能有比璟哥還好的人,定是南邊那些沒見識,胡攪蠻纏!」

  魏昂淵點頭附議。

  「那也未必,來了再下結論也不遲。」

  葉勉倒是真的好奇了,這世上真有人能把他哥比下去?

  那可真是......

  太棒了!!!!!!

  寶雪帶著幾個丫鬟添好炭火,撒完香片便都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門一合上,李兆就小聲喚道,「勉哥兒?」

  「嗯?」葉勉也有些困了,從鼻子里哼出聲。

  「剛才給我掖被的便是寶荷吧?」

  「是,怎麼?」

  「長的是挺俏。」

  葉勉擡手就甩了個軟枕過去,「閉上你的嘴!」

  「哎呦!」李兆吃吃壞笑,「還不能瞧也不能說不成?」

  魏昂淵閉著眼睛道:「我倒覺得一般,那麼回事吧。」

  李兆嗤笑:「你可得了吧,就你屋里那些個歪瓜裂棗,還好意思說這丫頭一般。」

  葉勉笑得停不下來,之前魏昂淵屋里頭有個很漂亮的大丫鬟叫添魚,年前那丫頭被人挑撥得野了心,給魏昂淵繡了個魚戲蓮花的荷包,還教他說是定情物,被魏夫人知道之後打個半死發賣了,再後來魏昂淵院子里伺候的,但凡有些姿色的全都給調了出去,凈剩些精壯樸實的。

  魏昂淵翻了個身不甚在意地嘟囔:「是我院子里的不好,又不是外邊沒好的,勉哥兒你要想要好看的,待我讓人去尋兩個回來給你,保證比你那個什麼寶荷寶葉的好看。」

  「睡覺!」葉勉沒好氣地抽了魏昂淵屁股一巴掌,「別跟著李兆那傻子一起胡謅。」

  李兆:「......」

  午後,魏昂淵和李兆醒來也沒急著走,在寶豐院又和葉勉嘰嘰嘎嘎地鬧了會子,才去和葉夫人請辭,邱氏親自點了幾個放心的仆從跟車送了二人回府。

  姜氏返身扶了邱氏坐下,又讓人新沏了壺君山銀針,親自入口嘗了嘗溫度厚薄,才給葉夫人倒了一杯來。

  邱氏現在對這個兒媳婦是十分滿意的,特別是前幾日姜氏回娘家給葉勉求了道符之後。

  「你也歇歇吧,這幾日倒跟著沒著消停,都清減了些,」葉夫人溫言道。

  「我不累,娘,」姜氏挨著葉夫人坐了下來。

  邱氏輕拍了拍姜氏的手,「勉哥兒的事,我還沒好好謝親家,等過些日子璟哥兒回來了,我讓他親自去侯府道謝。」

  姜氏笑語晏晏道:「娘這是哪兒的話,都是一家人,哪就這麼外道了?再說我就勉哥兒這麼一個小叔,可不得疼著些。」

  那些個庶出的她可沒瞧進眼里。

  邱氏被她哄得高興,嘆道:「怪道勉哥兒現在得了什麼好的,都想著給你們碧華閣送去,聽說昨個下午吃個豆面餑餑覺得好,都巴巴給你送了一匣子。」

  姜氏錦帕掩嘴輕笑:「自他哥出去辦差,我們碧華閣可得了勉哥兒不少好東西。」

  「他這是怕你委屈,」邱氏嘆了口氣道:「你爹他素來寶貝璟哥兒,璟哥兒在府里時,你們碧華閣哪天少了外院他打發人送過去的東西,可自打璟兒年前出去辦差,他何時又想過碧華閣可缺了些什麼,勉哥兒他心細,怕你較出不同心里不熨帖。」

  姜氏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所以咱們家勉哥兒才招人疼,人玲瓏善交舞,您看今兒晌午來的魏丞和歸德大將軍的兩位小公子,哪個不是人中龍鳳眼睛朝天看的,偏偏和他掏心掏肺的交好。」

  「可不是?之前我倒是沒想到勉哥兒有這兩下子,」邱氏笑了笑又低聲說道:「當年璟哥兒在國子學那麼好,可也沒得這樣的好人緣兒。」

  姜氏哂笑:「那可怨不得別人,我可是在女學里都知道大少爺是極不好相與的,難近身得很呢。」

  邱氏抿了口茶,嘆氣:「你說他們兄弟倆怎麼就沒中和中和?」





第13章 銷假

  如此過了半個月,葉勉的小臉兒又光滑如初了才銷了假去上學。

  寶豐院今兒個起了個大早,連葉勉都是早早地就起了身,由著他屋里丫頭們捯飭,可看出這半個月確實是躺多了。

  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坐在一把黑漆燈掛式靠背椅上,身後的寶雪拿著梳子動作熟練地給他梳頭,寶年把手搓熱,倒了滿手的梅花凝露給他細細地抹到臉和脖頸上,待吸收之後又轉身取了個巴掌大的描金桃色木盒拿在手上。

  「這什麼玩意兒?」葉勉往後仰躲著寶年伸過來的手。

  「胭脂粉。」

  「我又不是女娘,你給我擦粉做什麼?」葉勉皺眉道。

  寶年不樂意了:「怎地就不能擦,現在公子們,多得出門塗粉的。」

  「我哥就不擦粉。」

  「大少爺那張臉玉面兒似的,哪還用得著擦?」

  葉勉氣結:「怎麼著,我和我哥比就癩蛤.蟆?不塗脂抹粉都出不去門見不得人?」

  寶年一時語塞,把胭脂盒往寶雪手里一塞就轉身賭氣走了。

  「怎麼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也拌起嘴來了?」寶雪哭笑不得,葉勉養病這小半個月,倆人成日地掐。

  「你看她怎麼編排我?」

  「四少爺可負了咱們寶年一片好心了,」寶雪打圓場道:「這桃花粉可是咱們寶年厚著臉皮和大少奶奶求的好東西,為的是給您遮頸子上的淤痕。」

  葉勉伸著脖子又仔細看了看鏡子,他脖頸傷的最重,青紫倒是沒了,只留下橫橫豎豎地棕黃淤痕未褪。

  「有傷疤的男人才威武霸氣。」

  一邊兒賭氣坐著的寶年冷哼:「四少爺可當我們沒讀過書呢,人家都是劫富濟貧,鏟奸除惡的大俠有了傷疤被世人稱頌,您這傷可又怎麼來的?人家外邊兒一問,您倒是好說是被老爺打得呢。」

  屋里的丫鬟憋笑都憋不住,寶荷更是直接笑彎了腰,蹲在地上起不來。

  葉勉被伶牙俐齒的寶年給懟地都沒脾氣了,任由寶雪把他大嫂好幾十兩銀子一盒的貴婦胭脂粉往他脖頸上厚厚撲了一層。

  馬車上,葉勉問一邊跪坐著的豐今:「昨晚兒我爹睡哪里?」

  豐今眨了眨眼:「老爺昨天還是在書房歇下的。」

  葉勉挑起一邊嘴角,「那幾個院子沒動靜?」

  豐今搖了搖頭。

  葉勉得意地笑了起來,一雙杏眼里盡是狡黠。

  葉侍郎自打這次胖揍葉勉之後,邱氏便置氣不準他進正院兒,葉侍郎自知理虧,自覺每日歇在書房里,姨娘們這時候哪敢引火燒身,自都每日院門緊閉,可憐葉大人自打十幾歲通了人事便是個風流的,連續幾日便有些受不住,恰此時,四姨娘和六姨娘的心思也活泛起來,開始讓人往外院的書房里送湯水,葉侍郎甚是滿意,就等著傍晚哪個院子先來邀他一起用膳,便順勢留在那。

  可等到膳時已過,葉侍郎餓的肚子咕嚕咕嚕叫,那邊兩個院子也沒個什麼動靜,氣的葉侍郎也沒什麼胃口,隨意扒了兩口飯便歇下了,如此一來便是整整半個月。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葉勉作怪,他是個決不把仇人留到三十兒過年的性子,「後爹」把他揍這麼慘他能就這麼算了?早在趴床第二天就讓人盯著他爹那邊的動靜了。

  姨娘們送補湯,他自然知道,只是姨娘們前腳送了湯水過去,他後腳就讓他爹書房當差的小廝右銘給端湯水的丫鬟遞話:「呦,真是巧了,也是香梨水晶湯,夫人身邊兒的巧娟姑娘說一會兒也要送這個湯過來。」

  丫鬟心里自然打鼓,少不得回去報給姨娘,嚇得姨娘院門都不敢出了。

  葉勉滿意地拍了拍豐今的肩膀:「你和右銘說,他今年娶媳婦的下聘錢,少爺我包了。」

  「謝四少爺賞!」豐今樂得見牙不見眼。

  右銘是誰?寶豐院小廝豐今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葉勉得意地揚了揚手,心里爽快不少,偏心眼兒的老家夥,憋死丫的!

  要說葉勉回了國子學,最高興的就是啟瑞院了,倒不是因為人人與他交好,實在是他不在的日子,那魏昂淵就像所有人都欠他二兩銀子似的,整日擺個臭臉,一副討債鬼模樣,沒少和不相幹的人撒氣。

  葉勉到了國子學先去教苑的苑正那里銷了假。

  賈苑正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正笑嘻嘻和他討乖的葉勉一眼,「還笑?淘氣被你爹打得起不來床,羞不羞你?」

  「又不是第一次......」絲毫不見羞愧。

  賈苑正又結結實實瞪了他一眼才在銷假單上蓋了印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快走,別擱我眼前晃悠。」

  葉勉半點不計較賈苑正打發要飯花子的態度,不但沒走,還嬉皮笑臉地走上前給他續了杯熱茶,假模假式地啟唇吹了吹才遞了過去。

  「苑正,學生想和您打個商量。」

  賈苑正沒接茬,一臉「有屁快放」。

  葉勉不以為意,接著說道:「我這傷沒好透呢,再免我一個月的禦課和射課唄。」

  「怎就沒好透,我看你這小臉兒都圓了一圈兒,再沒比你好的了。」

  「我傷在筋骨呢!不信我脫了衣服給您瞧,您看我這後背,」葉勉委屈地咋呼道:「這麼些天了那傷痕還褪不下去,可嚇人了。」

  賈苑正急急攔了要在他這里寬衣解帶的葉勉,想了一下問道:「當真?」

  「我還是脫給您看吧」,葉勉說完掙脫了賈苑正的手。

  「行了行了」賈苑正趕緊制止,無奈道:「姑且信你一回。」

  葉勉開心地拿了條子,連連給苑正行了好幾個學生禮,賈苑正沒好氣道:「整日就淘氣,要麼就偷懶耍滑!」

  葉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不頂嘴,就笑嘻嘻地由著他老人家念叨。

  「要不是你哥當初托我照管你,看我這次是不是也要罰你?」

  葉勉一聽這句話就不樂意,回學屋的時候還滿臉不高興。

  因為在賈苑正那里耽擱的時間長,他回到學屋時,先生都已經在授課了。

  葉勉踮著腳做賊似的回了座位,在前面講課的算學曹先生看見他之後不但沒發脾氣,還沖葉勉笑著點了點頭,葉勉坐下後也笑著頷首算是回禮。

  曹先生講了一會兒便讓學生們用這兩天教的方程去解題,大家便悶著頭皺著眉開始算解,有的還劈啪拔兩下算盤助算,算不出來的那些愁的直揪頭發。

  葉勉看了看題依舊直接在紙上寫出答案,曹先生踱步過來時,看到葉勉竹葉紙上幹凈清爽的正確答案,又是驕傲又是無奈:「解題方程還是要寫。」

  葉勉為難地撓了撓頭,這大文朝的算學對他來說十分簡單,畢竟在前世以數學滿分成績被京大錄取,外加小時候學過挺長一陣子珠心算,這里的算學對他來說比玩還輕松,可是讓他去默《九章算經》的各種繁冗啰嗦地方程就太煩了......

  「先生,我下次寫。」

  曹先生欣慰地朝他的頭號天才愛徒點了點頭。

  算學課一結束,葉勉就看見阮雲笙撓著腦袋朝他走過來。

  「你可真行,這麼些天沒上學,居然還能解出曹先生的算題。」

  葉勉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阮雲笙不明所以。

  魏昂淵回頭淡淡道:「他說我們沒腦子。」

  從小就被人誇聰明伶俐的阮雲笙差點氣了個倒仰,反唇相譏道:「你腦子好怎麼就背不出《大學》《中庸》,也寫不好時文?」

  葉勉沒搭理他,起身去穿氅衣準備去膳樓,心里暗哼,那是哥不想,不然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學霸。

  另幾個也都紛紛站了起來,葉勉剛走進收著他們衣服的暖閣,就見一個小侍童捧著他的銀狐皮鬥篷小跑著過來。

  「葉少爺。」

  「嗯?」葉勉看到他之後楞了一下才指著他問道:「你不是......不是那個膳樓里的小童?」

  「他叫墨拾,」後進來的魏昂淵接話道:「你讓我把人要了來,自己卻沒了影。」

  葉勉拍了拍腦袋對那侍童笑說:「確是我把這事給忘了,如何,你後來被罰了不曾?」

  侍童先規規矩矩給葉勉行了個禮才起身說道:「並未挨罰,侍學苑第二天一早就把我送了過來。」

  「你就放心吧,那天的事兒,整個國子學就你一人挨罰了,」阮雲笙嘲笑道。

  另幾個聽著也不厚道地樂了起來,葉勉不與他們計較,擡起手臂讓捧著衣服的墨拾服侍他穿衣。

  鬥篷穿在身上就能感受到熱度,一看就是剛從熏籠上拿下來的,葉勉沖他笑了笑。

  墨拾也抿著嘴笑了下小聲說道:「就是不知道葉少爺衣服上熏的是什麼香?我早上在熏香攢盒里找了許久也沒找到這個好味道。」

  葉勉想了想:「是什麼香我倒真不清楚,這是我屋里的丫鬟自己鼓搗出來的,學里定是沒有。」

  「那葉少爺下次讓您屋里的姐姐裝兩塊香餅子給我可好?我白日里給您熏衣。」

  「那自然好!」





第14章 啟南院

  幾人在萃華樓用了午膳,葉勉提議去湖邊散步消食兒,他用了半個月的清湯寡水病號飯,突然來了這麼一頓魚肉,吃的有些撐。

  那幾個都有些犯困,想趁著午後的課鐘響之前小憩一會兒,只魏昂淵說自己也吃多了,要和他一起走走。

  風依舊很緊,午後陽光卻足得很,倆人吃得飽又穿著防風雪的皮毛鬥篷倒不覺得怎樣冷。

  剛被放出來的葉勉興致很高,和魏昂淵兩個繞著結了冰的未湖邊走邊鬧,一走走出去好遠,直到看到一處院門。

  「我們都走到坤瑞院來了?」

  「什麼眼神兒,沒見牌上寫的是啟南院?」魏昂淵哼道。

  「呦,匾換的挺快,」葉勉一招手笑道:「走!進去看看。」

  魏昂淵跟了上去。

  進了院子繞過一塊刻著學規的青石照壁,又穿過一道花間甬路才看見他們湖邊的學屋。

  葉勉一邊走一邊和魏昂淵感慨,「怪道大家都愛這個院子,我們院兒到了冬天就只剩青松映雪,人家這里這麼多處矮梅灌叢,顏色就比我們熱鬧。」

  魏昂淵笑了笑,「再過三年我們搬過來,到了冬日就讓侍童每天收梅上雪來煮茶給我們喝。」

  「你說得我今年就想和他們搶院子。」

  魏昂淵皺眉,想了好久才說:「怕是不妥,不占理且時機也不好,不過你若是真想來......」

  葉勉楞了下輕笑道:「你怎麼還當真了,我就這麼隨口一說,」說完攬著魏昂淵脖頸上了曲橋,「咱們去他們學屋看看。」

  「嗯,一會兒你要是想發作哪個,就偷偷告訴我,我替你出面,如此葉侍郎就抓不住你的錯處。」

  「我發作誰?」葉勉奇怪問道。

  「你不是來找啟南院麻煩的嗎?」

  葉勉差點一個踉蹌:「我就隨便看看,再說我找他們麻煩做什麼,我挨我爹打和他們又沒關系。」

  魏昂淵上下看了他兩眼,又看了看曲橋那邊的學屋說道:「這話我都不大信,齊野前些天剛來鬧了一場,還傷了人。」

  「齊野這瘋子,」葉勉不屑撇嘴道:「我和他可不一樣,我可是謙謙君子,自是溫文儒雅。」

  魏昂淵被他惡心得差點把剛用的午膳吐出來。

  倆人剛到學屋廊下,還沒進去就見兩個帶著束發銀冠的啟南院學子迎了出來。

  那倆人客氣地和魏昂淵葉勉兩個行了個同窗禮,道:「不知魏少爺和葉少爺到啟南院所為何事?」

  那倆人掩飾不住的滿眼戒備,葉勉心內好笑,暗罵了齊野一回才咳了聲說:「無事,隨便走走。」

  魏昂淵沒有說話。

  啟南院那兩個對視了一下,無奈擠出笑容:「那不如來學屋里坐坐,還是.......」直接滾?

  葉勉笑了笑:「那我們就進去喝杯茶暖和暖和,」說完也不理那倆人滿臉懊喪,徑直走了進去。

  學屋里一應案幾擺設倒是和他們啟瑞院一樣,只西邊角的落地青鶴瓷花瓶里插了幾只新鮮的紅梅,倒是多添了幾分雅致,屋里火盆也足,想來他們打南邊來還不適應京城的冬天。

  學屋里十幾個啟南院的學生都繃著臉,面色不善得看著他。

  葉勉站在門口抱著手臂依依回看了過去。

  別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金陵這些個雖看著比他們清瘦,卻都長的白白凈凈挺好看,有個看著年歲最小的紅衣少年長得最好,脾氣卻好像不大好,眼睛似含著火光,亮的不得了,可能是以為他們過來找茬挑釁,一甩袖子就要往前沖,被旁邊的人攔了下來。

  「崢哥兒,回來!」

  魏昂淵看了,本來就冷著的臉更黑了,眉毛一立就要上前教訓,被葉勉及時打斷:「你們啟南院連待客的茶都沒有?」

  「有!」剛迎出來的其中一個叫端律的學子似才反應過來,趕緊吩咐一邊嚇楞的侍童:「快去烹些新送的綠尾茶來。」

  氣氛不是很融洽,但卻也不再像剛剛那麼劍拔弩張。

  葉勉向來自來熟,笑起來又人畜無害,就這麼讓啟南院幾個同窗陪著尬聊了一盞茶。

  眼看著要敲課鐘了,葉勉起身要走,啟南院如釋重負松了口氣,葉勉卻在臨出門時轉身回邀。

  「從不見你們去其他院子走動,同窗之間都生疏了,不如過兩日來我們啟瑞院喝個茶?」

  「呃......」端律猶豫了下。

  魏昂淵冷哼:「怕人家是覺得我們拿不出綠尾這樣的好茶來招待,不稀罕呢。」

  端律無奈苦笑,「豈敢,過兩日定去拜訪。」

  葉勉笑得開心,沖一直瞪著他的紅衣少年一揚下巴,「崢哥兒也一起來。」

  陸離崢「哼」地一聲一甩袖子,扭過頭去。

  葉勉哈哈一笑毫不介意地拽著腦袋冒黑煙的魏昂淵出了啟南院的學屋。

  「瞧那起子沒見識的,你好意邀他們,他們還當鴻門宴呢,不識擡舉!」魏少爺還沒等出了院子就罵出聲。

  葉勉安慰地撫了撫魏昂淵的後背給他順毛,然後嘴巴朝院門口努了努,只見那邊不知什麼時候齊齊站了四個訓導司正,正在朝他們倆這邊看。

  「猜是前些日子被齊野那小子給嚇著了。」

  魏昂淵不屑地撇了撇嘴:「居然還偷偷叫了司正過來,慫貨!」

  「你看你到人家地盤做客還板著張臭臉,人家防備防備也正常。」

  「少賴我!」魏昂淵不服道:「他們要防也是防你。」

  「我笑得臉都僵了,防我作甚?」

  魏昂淵冷笑連連:「你忘記你當初是怎麼打我的了?」

  葉勉被魏昂淵噎的沒了話。

  魏昂淵時不時想起那一頓揍就來氣,陰陽怪氣道:「葉四少爺在行思閣掛名的啟字生小霸王名頭魏某可不敢搶。」

  「你看你......」葉勉賠笑道:「怎麼又提起來了,咱不是不打不相識化幹戈為玉帛了嗎?」

  魏昂淵也懶得再發作他這事,只白了他一眼變過去了,又問他:「你又邀他們到啟瑞院做什麼,真不是鴻門宴?」

  「不是,」葉勉拉著他邊走邊說:「我是當真想要與他們交好。」

  「這是為何?」魏昂淵十分不解。

  「因為他們有錢。」

  「什麼???」

  葉勉笑了笑,「江南素來是舉國最富庶之地,將來想淘換些銀子,自然是去那邊貿易最快,現在有這現成的人脈為何不結交?」

  魏昂淵好一會兒才說話:「葉四你窮瘋了不成?士農工商,商為最末,雖然我們這樣的人家私底下都有不少盤面,但哪家正經公子早早就去盤算這個,都是那些庶出的在出面打理罷了。」

  葉勉垂眸:「我不在意這些個,再說我和你們不一樣,府里公中的銀錢不算,我得自己手里有才安心。」

  魏昂淵嘆氣:「葉侍郎再不待見你,你也是戶部侍郎府正正經經的嫡次子,你的份例和以後該得的,誰還敢動不成?」

  「那倒不至於,不過......」葉勉苦笑了下,「我爹偏心我大哥你應該是知道的,所以我與他並不親厚,你也知道你我這樣的大家公子,看著金尊玉貴每日錦衣玉食,卻哪是靠家里公中那點子的月錢,必是爹娘貼補著才能夠。」

  葉勉頓了下又繼續說:「我大哥院里一草一木,書房里一應筆墨紙硯全部是我爹親自過目挑選,給的全是最好的,我院子里則大都是我娘給添置的,我現在還小,看著倒也沒什麼不對,可等我幾年之後成年還能再花用我娘的嫁妝不成?況且我們上學之後又多了一大筆交際用的銀錢,我又是個吃不了苦的,還是趁早盤算的好。」

  魏昂淵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什麼,輕輕嘆了口氣便和葉勉一起回了啟瑞院。

  其實葉勉也是這回和葉侍郎沖突才起了這心思,他怕的是萬一以後又沒忍住這暴脾氣,真和老頭子鬧大了,擦屁股紙都得天天讓人熨燙的他還真能去街上討飯不成?

  別逗了,就這吃人的世道,三天他可能都忍不了就得揮刀自裁。

  啟南院學屋里。

  陸離崢正在和端律發脾氣,「你幹什麼要答應那個姓葉的去他們的院子?要去你自己去!」

  端律無奈搖頭:「崢哥兒你要懂事些,現在不是在金陵了。」

  「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而是他們必不懷好意!」

  端律:「我看倒也未必。」

  「前些日子他們帶人來我們院子那一通鬧,望哥兒現在手還不能書寫,」陸離崢冷哼:「我不信這個姓葉的就比齊野那瘋狗好心!」

  旁邊一學子也蹙眉點頭道:「聽人說這個啟瑞院比啟德院還不好惹,那個葉勉可是心狠手辣連丞相子都敢下黑手的。」

  「是啊,齊野那小子還是在咱們院子里鬧,這要是去了人家那邊,萬一真是啟瑞院故意給擺的鴻門宴......」

  端律表情也凝重起來,略思索一下才說:「我看這個葉小少爺倒沒那麼壞,剛才說話嘴角也一直帶著笑.......」

  「笑里藏刀罷了,這種人更可惡!」陸離崢氣呼呼地打斷端律。

  端律苦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就算真是鴻門宴我們也得去,備些上好金瘡藥就是了,別忘了聖上讓我們來京城是為了什麼,之前我們不適應京城水土體弱多病,他們也素不喜理我們,那我們躲在啟南院不走動也有道理,現在人家作邀,我們再不去,可就要傳出去難聽的話了。」

  陸離崢撅嘴:「要是莊珝哥在就好了,他們定不敢這麼放肆!」

  端律笑了笑:「算日子再過三四日就到了,所以我們還是這兩日就去赴約吧,總不能讓莊珝剛到就把鴻門宴當接風宴用。」

  陸離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了下道:「那這次就依你!反正我是不怕他們的,敢惹我,我就回去告訴我舅舅,讓他用銀子砸死他們!」





第15章 拜帖

  第二日上學,葉勉果然帶了幾塊家里慣用的熏香餅子給墨拾。

  墨拾仔細地單收到一個八卦檀盒里。

  「這個也給你,拿著玩兒吧。」

  葉勉手心里攤著的是幾顆銀裸子,打成了小魚兒模樣,十分精巧可愛,這是過年前他托人把自己屋里的碎銀拿到外面,讓手巧的銀匠給打的,他現在有了自己的院子,逢年過節或是遇到什麼人事,總是要賞下人的,他嫌銅錢啰嗦,碎銀又不好看,就想出這麼個法子,後來他娘和和大嫂都覺得新奇可愛,便找了給她們打首飾的匠人打了幾匣子這種小金銀裸子,蘋果,梅花,葫蘆,各式各樣倒是什麼都有。

  墨拾絞著衣襟並沒有伸手去接。

  葉勉直接塞到他手里笑道:「又不值什麼,圖個好玩兒罷了」。

  葉勉塞給他之後便轉身出去了,簾子外面李兆正扯著脖子喊他呢。

  墨拾喜歡地摩挲了兩把手里的小銀魚才小心地收到袖口的荷包里,轉身去看茶爐,卻被人不客氣地一把推了回來。

  推他的侍童叫墨初,正一臉譏誚不忿瞪著他,「看爐子添火這等粗活還是留給我們這等老實的吧,等會兒前面奉茶加水由你去不是正好?」

  墨拾氣結:「你什麼意思?」

  墨初冷笑:「露臉討巧的事都給你做,你還不樂意了不成?」

  墨拾瞪了他半晌,到底沒敢發作,冷哼了一聲便去一旁疊衣。

  旁邊幾個侍童都冷眼看著,沒人吱聲。

  墨初還想說話,就被和他一起打扇煽火的墨畫低聲攔住了:「行了,別再說了,他可是葉少爺叫人帶回來的,現在又正受他待見,偏這時候惹他做什麼?」

  墨初頓了頓,委屈地撅了嘴:「偏他會討好,整日地鉆營,墨福都被他擠到膳樓去了,前兒去看他還哭呢,說整日累得不行,臟活累活都得經手,那管事兒的還打人......」

  「噓,」墨畫擠眉弄眼打斷他:「可不行再提這個了!你也想被調出啟瑞院不成?」

  墨初嚇得閉緊了嘴巴,暖閣里安靜了下來,另一邊站著疊衣的墨拾翻了翻眼皮,心里暗啐了他們一口。

  簾子外邊兒的學屋里,李兆沒正形地坐在書案上,手里揮著一張帖子眉飛色舞地在那咋呼。

  「哎你們說啟南院這些人到底怎麼想的?勉哥兒邀他們課閑時過來玩兒,他們居然給我們下了張拜帖。」

  屋里幾個都大笑起來,溫尋也覺得有意思,說道:「我長這麼大還第一次收到拜帖,往常都是在我爹和我大哥書房看到厚厚那麼一摞。」溫尋伸出手比了比。

  「他們不會還帶過府禮來吧?」阮雲笙摸著下巴問道。

  「哈???」眾少年都懵了,「那可怎麼應對,萬一他們真提著禮盒過來的,我們總不能不還禮。」

  「這又不是在府里,能還什麼,筆墨紙硯讓他們帶回去一套?」

  哈哈哈哈

  葉勉拿過來那張怎麼看都很正式的帖子反覆端詳,搖了搖頭嘆道:「咱可被人比了下去。」

  「怎麼講?」眾人不解其意。

  「想想我們平日里是怎麼去別家院子串門的。」

  正說到這里,就聽門口「砰」地一聲巨響,大家順聲望去,只見學屋的門扇被人一腳從外踹開。

  外罩著一身黑色鶴氅的齊野從外面大馬金刀地走了進來,土匪似的,進屋就喊:「李兆來了沒?」

  啟瑞院笑得前仰後合,道:「真比下去了,太糙,以後再不這麼著了。」

  齊野被他們笑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皺眉問道:「一大早上你們院兒發什麼癲呢?」

  李兆給他說了一遍,齊野拿過那張拜帖一臉嫌棄地看了兩眼,直接揉爛了往火盆里一扔:「葉勉你真成,那幾個病秧子你也值當你邀一回,不怕臟了你們啟瑞院的地。」

  葉勉不樂意地「嘖」了一聲,皺眉道:「我愛邀就邀,關你屁事,還有你說話就說話,燒我帖子做甚?」

  齊野也不高興了:「不就他們一張破帖子,也至於你和我認真。」

  葉勉瞪了他一眼:「至於,下次來我們院子記得先下拜帖,回帖了你再來,不然直接打你出去。」

  啟瑞院的都憋不住笑出聲來,齊野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臉都紅了,擡手指著葉勉:「行,你行!看我以後還來不來?」說完一甩袖子就要走,被眼疾手快的阮雲笙給一把攔住了。

  李兆笑的趴在書案上起不來,「哈哈哈哈哈,以後你可別再來了,寫帖子怪麻煩的......」

  齊野似想起什麼,兩步跨到李兆那里給了李兆後腦勺一下,打得李兆齜牙咧嘴。

  「被你們家葉四氣得差點忘了正事,快把我的書還回來,居然敢勾結我家里的書童偷我的書,小心我告訴姑夫讓他收拾你。」

  李兆才不怕他,揉著後腦勺斜睨著他看,不以為意道:「你去說唄,到時候我也給舅舅和舅媽看看你的書,書皮是《中庸》,書心兒可是曹悠的《曼娘記》,那春圖嘖嘖......」

  「曼娘記?」

  「曼娘記!!」

  啟瑞院都來了精神。

  「哎哎?齊野你的是齊的嗎?我到處都找不到下篇。」

  「兆哥兒你不義氣!得了這樣的好東西都不給兄弟過過眼。」

  「去去去,」李兆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我還能帶到學里來不成,找死呢!」

  這事兒,這些少年們哪能放過他,紛紛過來歪纏......

  中午在膳樓里用飯用到一半,葉勉拿了些銀錢給侍童,讓他去後廚找會做點心的廚子做些好的來送到啟瑞院去,那啟南院搞個這麼正式的外交儀仗,還真挺麻煩的。

  隔壁桌的齊野酸溜溜一撇嘴,「也沒見我們去的時候有點心吃......」

  葉勉翻了個白眼,把侍童又給叫了回來添了些銀子,讓他們多做一份送到啟德院去。

  「警告你,別給我搗亂,不然我去兆哥兒家里一把火燒了你的《中庸》。」

  哈哈哈,周圍明白的都笑了起來。

  齊野氣的直擼袖子,被身邊的同窗笑著攔了下來。

  這邊正鬧的歡的時候,啟瑞院的侍童墨畫急急跑了來,到了葉勉跟前行了禮之後說:「葉少爺,賈苑正讓您用完午膳去教苑司尋他。」

  葉勉皺眉:「可知道什麼事?」

  墨畫搖了搖頭。

  啟瑞院的都放下了筷子,魏昂淵蹙眉想了半晌:「你這才剛來了一天半,還沒惹事啊。」

  葉勉聳了聳肩。

  齊野也不鬧了,正色道:「會不會與你作邀啟南院有關?」

  葉勉沒說話,幾口把飯菜扒光就急急去了教苑司。

  還真就被齊野那家夥給猜中了,葉勉從教苑司回到啟瑞院學屋的時候,大家也都在。

  「好事壞事各一件,先聽哪個?」葉勉一邊解鬥篷一邊問他們。

  「先說壞的,」李兆開口。

  「學里果然疑我們給金陵的那幾個擺鴻門宴,我剛在教苑司被那幾個老頭敲打了半晌。」

  大家都嗤笑出聲,又問道:「那好的呢?」

  葉勉翹起一邊嘴角,「我和他們賭咒發誓使壞被雷劈,賈苑正說啟瑞院如此高義,學里很欣慰,特免了我們今日午後的音律課,說不必急著讓啟南院那幾個回去。」

  啟瑞院一眾拍桌歡呼,差點掀了房頂,對於學生來說,有什麼事比今天不用上課還開心呢?

  「他們午後的課也被免了不成?」

  葉勉喝了口墨拾剛遞過來的茶,「他們午後排的本來是室外的禦課,不是早被免了嗎?」

  沒一會兒,啟南院的應時而到,侍童通報過後,葉勉帶著阮雲笙迎了出去。

  來了三個人,葉勉看到端律後邊跟著的陸離崢,笑逐顏開:「小河豚,你也來啦?」

  陸離崢白凈的小臉兒凍的通紅,吸了吸鼻子,「什麼,什麼小河囤?」

  葉勉呵呵笑卻沒答他,先把幾人請進了學屋。

  侍童們趕緊上來幫他們解鬥篷,依次奉了茶,三個人仍有些拘謹,但說話行事卻也彬彬有禮落落大方,不免讓葉勉高看了一眼。

  啟瑞院眾人對他們仍有些敵意,但畢竟是葉勉請過來玩的,他們不好得罪,況且又因為他們得了半日清閑,所以倒也都笑臉相迎,連魏昂淵都難得地沒擺臭臉。

  「你們來了就別急著走了,今兒教苑司免了我們午後的課,讓我們專心交流感情,」葉勉說完和他們眨了眨眼睛。

  對面三個人哂笑,都有些不好意思,端律撓撓頭說:「我知道。」

  葉勉挑了挑眉問陸離崢:「這回動靜鬧這麼大,知道不是鴻門宴了吧?」說完也沒管對面四人神色是否尷尬,灌了口茶又繼續說:「你們快把熱茶喝了,暖和暖和之後帶你們出去玩兒。」

  「出去?」

  不僅是啟南院四個瞪大了眼睛,魏昂淵一眾也驚訝的很,「出國子學嗎?」

  「嗯,出去。」

  魏昂淵幾人咽了咽口水,今兒八百只眼睛盯著啟瑞院呢,這葉四又起什麼幺蛾子,皮又癢了不成?





第16章 走冰

  啟南院四個人跟著葉勉他們來到那片通往「自由」的死梅林時,是又緊張又興奮。

  自打去歲秋天來了京城上學,他們就沒怎麼去過國子學以外的地界兒,不能像京城的學子一樣走讀,每日要宿在學里不說,就連旬假之時苑正們也因為他們身體原因,很少放他們出去。

  魏昂淵和李兆他們都已經輕車熟路地跳到了墻對面,只有葉勉還站在墻上朝他們伸著手催促:「快上來,楞著幹嘛呢?」

  陸離崢最先反應過來,一臉興奮地拽著葉勉的手蹬石而上,端律和趙嘉他們也依次跟上。

  國子學的位置很好,西南角再繞過兩條巷子便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商街。

  冬日午後,陽光灑在街道兩旁林立的店肆上,閣樓飛宇間商鋪旗幟高高招揚錯列著,酒樓、客棧、銀莊、各種胭脂點心鋪子應有盡有,寬闊商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貨郎們挑著月牙扁擔沿街叫賣,芝麻糖,梨子凍,噴香的梅花糕引得小孩兒走不動路,不給買就當街嚎哭。

  陸離崢就定在一處插滿紅艷艷冰糖葫蘆的稭稈垛旁邊暗暗咽口水,他出來的急,沒帶錢......

  葉勉剛給端律他們付完豆花和黏豆餑餑錢,又趕回來給陸離崢買糖葫蘆。

  陸離崢抿著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葉勉遞過來的糖葫蘆,對著裹著厚厚糖衣的山里紅一口咬了下去。

  「噯慢點,小心牙!」

  葉勉的話還是慢了,冰糖葫蘆完好無損,陸離崢則被硌的兩泡淚,張著嘴郁悶地看著葉勉。

  「怎麼這麼硬啊?」

  葉勉捏開著他的嘴,檢查了下一口小白牙完好無損沒有受傷才放了心,一臉無語道:「你傻啊?這麼冷的天能不硬嗎,你慢慢舔著吃,一會兒到酒樓化化凍就能咬了。」

  陸離崢倒是聽話,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冰糖衣,「真甜。」

  「真傻。」

  陸離崢:「嘿嘿」

  葉勉:「......」

  要說這次出來最開心的除了啟南院這四個「剛放出來的」,就當屬溫尋了,從街頭到巷尾,哪家攤頭的豬肉餡包子最香,哪個鋪子的糖蒸酥酪最地道,哪家的栗子糕甜而不膩,他全門兒清。

  一條街走下來,葉勉幾人見怪不怪,啟南院三人簡直對溫尋佩服的五體投地,極大地滿足了溫尋的虛榮心。

  俗話說,沒什麼事兒是一頓美食解決不了的,一頓不行就兩頓。

  玉仙樓的一間雅閣里,火盆兒燒的足足的,一眾少年撐得肚子溜圓或坐或歪著,毫無形象地打著飽嗝喝著梅茶消食。

  少年人沒什麼記仇的心性,之前一點芥蒂早在街頭巷尾間磨沒了,葉勉又有意交好,一行人的臉都被火盆烤的紅通通的,一邊笑鬧一邊山高海闊地聊侃。

  晚上的寶豐院主屋里燈火通明,葉勉沐浴後只穿了個褻褲趴在床上閑閑地翻著野史雜書,幾個大丫鬟並兩個二等丫頭在屋子里一邊打著絡子,一邊玩笑,葉勉時不時地插上一嘴,熱鬧得不得了。

  寶雪坐在床邊細細地把祛瘀膏塗在葉勉的後背和脖頸處,寶年也搓熱了金花盒里的白脂膏子在葉勉腿上腳上慢推按揉著.

  葉勉吸了吸鼻子扭頭看了一眼:「這什麼,和之前的不是一個味兒了。」

  「玉容花蜜,今兒一早大少奶奶讓人送過來的。」

  葉勉嘴角抽了抽:「我大嫂擦臉用的?」

  寶年理直氣壯地「阿」了一聲,手上不停說道:「我嫌它單薄,又兌了些羊□□和百花蜜重新熬了下,冬日塗身正好。」

  一邊的寶雪笑道:「寶年就愛折騰這些東西,偏她還真就研究出了些門道,現在連大少奶奶都時不時召她過去問方子。」

  寶年一臉得意,「先說這麼些年四少爺這身皮肉被我養的多細嫩,我都不信哪家的小姐能比,連夫人都說要賞我!」

  屏風外頭正在和一個二等丫頭玩翻繩的寶荷笑道:「我倒是最喜歡你調的香,前兒四少爺帶去學里的那個味道我最愛,偏你小氣不肯勻我!」

  寶年白了外頭一眼:「你懂什麼?好香調出來只給一人用是最好的,若人人身上都一個味道,好味道也變俗了,四少爺要帶去學里我還不樂意呢,就怕他們院子里人人衣服上都染上了那個味兒,白白糟蹋了我的好東西。」

  「那你怎麼還拿給我了?」葉勉問她。

  寶年嘆了口氣:「學里我們又進不去,難為那孩子願意在您身上下功夫,我能為了這香得罪了他?過幾日偷偷給您換個味道就是了。」

  這天丹青課上,葉勉畫完先生布置的鸝鳥,閑著無事便又裁了一塊雪浪紙,換了支工筆在紙上細細勾勒起來,之後又用蟹爪筆沾了些藤黃、石青的顏料來著色。

  不一會兒,一只氣鼓鼓的河豚魚鼓著腮瞪著眼睛立與紙上。

  葉勉暗樂了一回,在右下方按了自己的私章,吹幹之後偷偷叫來侍童,讓他給啟南院的陸離崢送去。

  這小孩兒最近特纏他,自打上次帶他逃過一次學,就一直惦記著下一次,一見他都恨不得掛他身上歪纏,只是葉勉因為上次明目張膽帶他們逃學被賈苑正罵爆了狗頭,這些日子也不敢頂風作案,只好每日都送些好吃好玩的給他。

  午息鐘響過三聲,葉勉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脖頸便開始收紙筆顏料。

  那邊李兆已經從暖閣捧了自己的大衣裳出來,一邊自己往身上套著一邊催:「別收了,一會兒讓侍童去規整,我們快去膳堂。」

  「你今兒怎麼比尋哥兒還急?」葉勉打了個哈欠問道。

  李兆手上不停:「早點吃完早些去冰嬉,聽齊野說掌務司讓人做了新式樣的冰車,我們早些去借,免得讓其他院子搶了先。」

  啟瑞院下午排的是學生們最喜歡的走冰,這是國子學獨有的「課程」,原是因為皇家每年冬天都會看冰戲表演,後來年輕的皇子公主和嬪妃們都喜歡穿著冰靴上場玩一玩,皇帝看他們玩的高興也是龍顏大悅,便召年輕的皇親國戚一起陪著耍,後來便成了貴族子弟冬日的一項體育活動。

  葉勉飯都沒吃飽就被急吼吼的幾個人給拉到了冰場上,冰場其實就是國子學未湖的一處湖面,用雪墻隔出兩圈跑道,冰面被人打磨的光滑至極,蒼蠅站在上面都劈叉。

  冰鞋下面是兩塊小木條,木條上面是火鐮一樣的鐵片,倒是比現代的冰刀要穩很多,反正葉勉是倒滑如流,偶爾還能炫下燕子飛什麼的。

  走冰課是幾個院子一起,所以啟厚院和啟良院也同在冰場上。

  葉勉自己滑了兩圈又跟著他們鬧哄哄的玩了兩輪搶冰球已經熱得滿頭大汗,靠在外圈的雪墻上喘著粗氣,擡眼處便看到了落在湖邊的啟南院學屋。

  葉勉一弓腰朝那邊滑了過去。

  從湖面上可以直接繞到啟南院學屋的南邊兒,葉勉爬上岸橋之後,摸到他們學屋一側,數著窗格子找到記憶中陸離崢書案的位置,屈指「扣扣」敲了兩下。

  窗子並沒像往常一樣應聲打開。

  又敲了兩下,窗子里面淅淅索索有了動靜,卻依舊沒開。

  難不成是因為上午送過來的那副畫不高興了?葉勉心里暗哂了一回,這麼愛生氣可不就是個河豚。

  被人拒之窗外,葉勉也沒尷尬。

  生氣了那就哄一下。

  這男生啊,有時候和女生是一樣的,都吃那一套。

  葉勉清了清嗓子,小聲朝里喚道:「寶貝兒,開窗。」

  里面那一絲動靜也沒了。

  「你上次不是說想要玩走冰,哥帶你去~」葉勉用氣音小聲喊著:「你現在就和助教舉出恭牌,我們滑兩圈兒就回來,別讓其他人發現。」

  葉勉說完,面前的窗子依舊沒有動靜,他正奇怪時,隔壁的窗戶倒是顫巍巍地被從里面推開了,陸離崢的通紅的小俊臉兒露了出來,一臉便秘的表情看著他。

  葉勉怔楞地看了看出現在隔壁窗口的陸離崢,又轉回頭看看了自己面前緊閉的這扇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窗子就被人從里面大力推了開來,差點把沒防備的葉勉鼻子給撞歪了。

  「臥操!」穿著冰鞋踉蹌後退的葉勉狼狽地兩手空劃了好幾下才站穩,隨即捂著鼻子一臉怒色地擡起頭看向窗里。

  窗里那人也正居高臨下一臉冷漠地看著他,這一對眼不打緊,葉勉忽然覺得這明明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啟南院學屋驟然明亮了起來。

  沒忍住在心里爆了聲粗口,艹!這他媽又一天仙兒下凡了?

  窗里的天仙兒薄唇輕啟,無聲地吐出一個字。

  滾。





第17章 旬考

  陸離崢滿眼失望地看著冰面上葉勉的身影漸行漸遠,還沒滑進雪墻就被幾人迎了出來拽到一處去玩跑冰射箭,葉勉的射藝明顯差了一籌,射不中卻不惱,蹲坐在地上笑的開懷,被一群人鬧著揚了一身的散雪。

  前面搖頭晃腦的薛博士講的什麼陸離崢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這一下午他總是忍不住透過偷偷打開的窗縫往外面看,那邊實在太熱鬧太有趣了,而且他總是能一眼就找到葉勉,被一圈人圍著的那個肯定是他!

  冰面上十幾個人擺起了長龍,後面的扶著前面的肩膀,龍頭葉勉慢慢加速繞著最外圈的雪墻越滑越快,里面有膽小的被嚇得嗷嗷叫喚,更多人在叫好打哨,一片歡鬧。

  陸離崢張著嘴巴看的出神,三魂六魄都已經跟過去排在隊尾一起去耍了,眼看著中間一人因為步子慢了半拍,整個長龍一下斷成兩截,後面那半轟然倒地,七八個人摔成一團,陸離崢不禁「哎呦」了一聲,然後跟著外面哈哈大笑起來。

  「陸離崢!!!」

  陸離崢回過神來猛地縮了縮脖子,只見講案前薛博士正眼睛溜圓地瞪著他,胡子氣的一翹一翹地,同窗們都在低頭憋笑。

  「給我去墻角站著!」

  陸離崢耷拉著腦袋磨蹭到學屋的後墻根兒處,坐在最後邊一個叫汪漣的學子對著他做了個鬼臉,幸災樂禍道:「活該!」

  汪漣身邊的人笑出了聲,陸離崢狠狠地刮了他們一眼,卻也拿他們無法。

  他們啟南院這些人自打來了這邊兒就在學里受排擠,京城這些勳貴子弟眼界兒高的很,別說帶他們一起玩兒,壓根兒都沒拿正眼瞧過他們,他們一直裝作不在乎,可心里哪能真的不在意?

  哪想自打上回鬧了那一出,他居然和啟瑞院之首葉勉投了緣,隔三差五地就能收到他讓人送來的新奇玩意兒和吃食,這人雖「惡」名在外,對他卻極好,知道他愛吃冰糖葫蘆,啟南院院子里的雪人便成了靶垛子,每日傍晚散了課身上都被插了一圈紅艷艷,滑稽又討喜地站在那里,已然成了啟南院一景。

  他自己吃不完就送給同窗們,豈料這些人如此可惡,吃了他的東西竟還酸妒他。

  走完冰,葉勉帶著魏昂淵李兆他們幾個去萃華樓喝姜湯,在外頭出了那麼多汗,萬一傷風感冒了可不好,他目前不信任古代的醫療水平,自然只能平日里多加注意。

  阮雲笙捧著碗笑的沒心沒肺,「你剛在啟南院就這麼讓人燥了一鼻子灰回來了?」

  葉勉也郁悶,沒好氣道:「那能怎麼辦,見面兒還沒怎麼著呢,先矮了半截兒,我還能跪著和他對罵不成?」

  阮雲笙又笑了一陣兒才搖頭道:「這榮南郡王封號前兒剛下來,偏讓你趕了個頭籌,不過他不去太學和皇子們一起讀書,來我們國子學幹嘛來了?」

  李兆被姜湯辣的直吐舌頭,道:「聽我爹說長公主給莊珝的請封折子幾年前就呈上去了,不過皇上一直壓著沒給批。」

  「這是為何?」

  「還是當年的事置氣唄。」

  阮雲笙了然點頭,葉勉卻不清楚,遂問道:「什麼事?」

  魏昂淵耐心給他解惑:「當年先皇的十幾個子女里,嫡長公主是最得他寵愛的,只是她在擇婿時卻犯了擰,一定要嫁給在金陵有過一面之緣的鹽商之子,先皇怎能舍得?奈何安排給她多少個清貴俊雅的貴族子弟,她都看不上,先帝無奈妥協,可那鹽商之子卻膽大妄為不肯來京尚駙馬,而是要求公主嫁去金陵,先皇一氣之下要賜死他,長公主卻瘋魔了一般在殿外跪了兩天兩夜還以死相逼。」

  葉勉聽話本兒似的聽得入迷,咋舌道:「後來呢?」

  「後來就現在這樣嫁去金陵了唄,在那邊開了公主府,只不過也傷透了先皇和太後的心,先皇幾年後一病不起駕崩,太後把這賬算在了駙馬頭上,那和長公主一母同胞的當今聖上自然不敢批覆長公主給莊珝的請封。」

  「那怎麼前兒個進宮就給封了郡王了呢?」

  魏昂淵也不解地搖了搖頭,「不僅賜封號‘榮南’,還賜了一塊不次於皇子的上好封地,享五千戶食邑。」

  「嗬!」李兆詫異道:「這可十分豐厚了得!怎麼了,之前還一百個不待見呢,聽我爹說金陵每年的年禮都被宮里給退了回去,這怎麼突然就皇恩浩蕩起來了?」

  葉勉單手支在桌上撐著臉,搓了搓沒毛的下巴,「你們還記得我哥當年面聖是怎麼被聖上擡舉的嗎?」

  「那當然記得!」李兆一拍桌子,「難不成這莊珝真如他們所說,能和端華公子一比?」

  幾人都來了興趣,連一直在那邊啃點心的溫尋都不吃了,擡起頭來直盯盯地看著葉勉,八卦之色溢於言表。

  葉勉皺著眉想了半晌,才不甘不願斟酌道:「......若論容貌,倒也不輸。」

  幾人表情微震,因著和葉勉相熟,他們是見過葉璟幾回的,此人是如何姿容絕世,他們比誰都清楚,若葉勉都要承認一聲「不輸」,那這榮南郡王可當真有些看頭。

  葉勉似想到什麼突然笑出了聲,道:「只是沒想到聖上一家子居然是顏控,只要長得好,什麼都可,你們看當今對我哥和莊珝,再看那個長公主對金陵駙馬。」

  「噓!」李兆虛捂了葉勉的嘴:「你可閉嘴吧,祖宗!」

  葉勉今天雖然很沒面子的被人從啟南院攆了出來,十分不爽,卻也沒把情緒帶到晚上,實在是沒那閑工夫,明日是國子學旬考的日子,他得通宵覆習呢!

  俗話說的好,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根據他上輩子豐富的戰鬥經驗,背誦類題目,只要考前十二小時狠狠地過一遍,通過短時記憶就算不能答的最好,也絕對考不砸,只是考完就全部忘光了而已......

  他不睡,寶豐院的丫鬟們自然也不能睡,蠟燭都換成了嬰兒手臂粗的大燭,能然一宿,香爐里撒的是加了薄荷片的醒神香,廚房里也專門派了兩個粗使丫鬟守著,夜宵香茶不能斷。

  葉勉披著緙絲舊襖,神情嚴肅正襟危坐在書案後面,頭上系著大紅抹額,上面是他讓寶荷用黑線繡的「逢考必過」。

  後半夜,屋里的大丫鬟困得東倒西歪,輪流去檢查燈火添茶,閑的那個就窩在塌上瞇一會兒。

  寶荷捂著嘴打了個大哈欠,腦袋抵在寶雪肩上問:「你說咱們少爺怎麼還那麼精神?」

  寶雪看了看那邊正搖頭晃腦背書背的起勁兒的小主子,也是無力地搖了搖頭。

  第二日一早,葉勉頂著倆熊貓眼上了馬車,精神狀態卻好,甚至有些興奮,上輩子就這樣,一到考前就跟喝了十罐紅牛似的,不過他查過資料,專家說考前適當的緊張和興奮情緒是有助於考試答題的,所以他一直沒改這毛病。

  每次旬考第一個科目就是考背誦,這也是葉勉最滿意的一點,這時通宵的成果還在腦子里呢。

  這國子學旬考的架勢是十分嚇人的,啟瑞院人剛到齊就被訓導司正攆去了考場,場外抽簽,他們抽到的是戊丁號房,葉勉隨著啟瑞院和另兩個抽到這個號房的教院一起進了考房。

  每個考房有五名考官,其中兩人是禮部專門派下來的監考,坐在上座上撚著胡子不茍言笑,嚴肅的很。

  訓導司正宣布開考全場肅靜,學生們依次到考官面前,考官會在書里面隨機抽考一段。

  背誦期間凡停頓時間過長,或經考官提醒一次還是背不出者,皆列為丁等,就是不及格,考官不僅會毫不客氣地記在你的平時成績里,還會讓訓導司正拿著戒尺結結實實地抽你一頓掌心。

  簡直奇恥大辱!

  葉勉自第一次眾目睽睽之下被揍得眼淚花都崩出來之後,再不敢藐視「背誦」了。

  啟瑞院是抽到第三個考,葉勉跟著躁眉搭眼兒的同窗們一起安靜如雞地站在隊列里,一邊心里默背著昨天自己劃的重點,一邊看著訓導司正手里的黃銅戒尺咽口水。

  葉勉心里順利的背下兩段重中之重之後,稍微舒了口氣,突然肚子轟鳴起來,隊列很靜,站在他旁邊的幾個學生就看著他笑出了聲。

  「幹什麼?安靜!」訓導司正低聲呵斥道:「葉勉!又是你淘氣!」

  「我沒有......」葉勉冤枉死了,看著司正眉毛擰成了波浪。

  他早上沒有用膳,剛背完書可不敢吃,不然吃完一犯困,啥都忘了......

  終於輪到葉勉上場,他抽到的是《大學》的第五章《誠意》,這章也是他的重點,葉勉心里暗喜,及格保住了,面上就松了下來,一雙杏眼里帶了笑,搖頭晃腦,朗朗而誦。

  「所謂誠其意者,勿字欺也......」

  到了後段雖結巴了幾次,卻也沒用考官提醒,背完後主考官撫了撫自己的清須,又擡眼看了他一眼,葉勉抓住機會給了考官一個不諂媚不誇張極度合適的微笑,主考官怔了一下之後面上也帶了些許笑容,揮起筆給了個乙等。

  葉勉飄走之後,旁邊的監考挑了挑眉,「怎還給提了一等?他後面可背的不好,頂多是丙。」

  主考官呵呵笑了兩聲,「樣子倒是可愛,不像那些個,背個書上來受刑一樣,哭喪著臉看著就生氣。」

  監考倒也不在意,跟著笑了兩聲,國子學旬考而已,主考官根據自己喜好,成績微有偏頗倒也是不打緊的。

  旁邊的一個國子學苑正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剛剛那個是端華公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能不可愛?」

  「哦?」禮部派下來的考官吃了一驚,又笑道:「雖小,樣子卻是有幾分氣度。」

  苑正又嘆了口氣,「什麼氣度?只別氣死我就成了。」





第18章 武試

  這一天還要考時文破題與策論,這些科目葉勉知道自己是妥妥地丁等,不過好在考試結果是幾天之後才出,到時候拿回去給他爹日常一罵走個流程就行,倒不會大庭廣眾之下被打手心羞辱。

  第二日午前考騎馬射箭和禦車,午後則是音律、丹青還有算學。

  早上在家里多吃了兩塊肉餅子,葉勉直接去了國子學的校場。

  勳貴子弟十幾個院的學生全部在場,按照院子和抽簽順序,五人一組上場考校。

  啟瑞院排在最前面,考完卻也沒走,都圍在那邊看其他人考試,男孩子都喜歡看騎馬射箭舞刀弄槍這些玩意,誰射中了紅心靶就給誰鼓掌,誰騎馬身手矯健就給他叫好,誰要是摔了個大馬趴就毫不客氣地噓笑。

  室外考試氣氛不肖文考那樣緊張,武考考官倒也是樂意大家圍觀烘托氣氛。

  葉勉騎馬和禦車得了丙等,射則是丁等不及格,他也不甚在意,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他爹也不可能因為他少得了一個丁等而少罵他一個時辰。

  葉勉正站在那里和魏昂淵勾肩搭背看得起勁兒,旁邊的阮雲笙突然使勁地捅了他兩下。

  「幹嘛你?」

  阮雲笙朝他西側努了努嘴,葉勉順著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校場西門口進來一隊人,統一的石青刻絲披風,里面是深靛色掐腰收腕的騎馬服,腰帶上的金緙雲紋一看就是南邊的新式樣,頭上都帶著束發銀冠,上面的紅寶石在陽光下盈盈而閃。

  葉勉瞇了瞇眼睛,二十幾個人他一眼就抓出了那個讓他「滾」的小郡王......

  校場上其他考生也都發現了那邊的動靜,三人兩夥地討論起來。

  「他們冬日的室外課不是免了嗎?怎麼旬考還來了?」

  「打頭那個就是榮南郡王?果然氣度不凡!可惜這里太遠看不清眉眼。」

  葉勉沒說話,卻大步朝那邊走了過去,魏昂淵、李兆、阮雲笙和溫尋也隨後跟上。

  陸離崢看到葉勉帶人過來,眼睛一亮,「勉哥!」

  「你們來校場做什麼?」葉勉問。

  陸離崢看了一眼遠處正在和考官說話的榮南郡王,才苦了臉和葉勉小聲抱怨:「郡王斥我們嬌氣,讓學里恢覆了我們院的室外課,還讓我們依例來考試。」

  李兆樂了:「有什麼好考的?你們冬日都沒來上課,豈不是人人捧著一個丁等回去?」

  陸離崢鼓起腮幫子,不樂意道:「誰說的?我們不行還有榮南郡王呢,他就是一年沒上課也不是你們能比的!」

  李兆不敢當著這麼多人貶損莊珝,只抱起手臂一揚下巴,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葉勉安撫地揉了揉氣成河豚的小陸離崢的腦袋,在他看來,李兆倒沒說大話,江南素來出才子是不假,特別是近些年的科考,除了有他哥那年,北邊次次被南邊吊打,簡直慘絕人寰,但若論騎射功夫,江南才子們卻是弱了他們一籌,可惜科考不考啊......

  這屆啟字生,李兆和齊野都是騎射好手,不出意外這次旬考也是要取進前三張榜公示的。

  那邊莊珝不知道和考官商量了些什麼,最後考試的時候,啟南院就只上了他一人。

  而校場上也是空前的熱鬧,不僅啟字生都留了下來,不知何時更是三三兩兩地聚集了許多聞風而來的知字坤字師兄們。

  這次旬考的是步射和馬射,步射是要射一百步以外的箭靶,射五支箭,這是考準度,然後再遠射一百八十步的箭垛,射三支箭,以射中多寡定優劣,這是考臂力了。

  馬射顧名思義就是騎在馬上馳射箭靶了,共三處一百步遠,十分有難度,但是全射中的話卻也十分好看。

  莊珝上場前十分利落地把外罩的披風解開遞給一旁的人,葉勉在全場嘩然中挑了挑眉。

  ——「這是嫌披風累贅影響發揮?」

  ——「他不怕冷?不是剛打南邊兒過來嗎?」

  魏昂淵卻低聲說道:「看這架勢是想得滿貫,半點兒容不得輸的,心氣兒高的很。」

  葉勉沒有說話,只看著那人冷笑了一聲。

  阮雲笙微微蹙眉:「不然那邊也不敢叫囂肩比端華,我們且看看,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莊珝那邊已經在步射靶前拉開了架勢,箭已上弦,人卻未動。

  過了許久,溫尋不解地問:「他在做什麼,怎麼不放箭?」

  李兆表情微凝:「在感受風速和風向,專注力不錯。」

  葉勉他們站在考場外圍,離校場中央的莊珝很遠,雖看不清臉卻能看到場上的少年身形頎長,並且站的很穩,並沒有出現之前那些人所猜的會被凍的瑟瑟發抖的樣子。

  場上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只見少年手臂微動,似調整了一下方向,箭順勢離弦而出。

  正中紅心!

  場上還沒反應過來時,那邊的莊珝已經又從後背的箭筒里接連取了四支箭一一射出,沒有半點停頓,箭箭直射紅心!

  那邊啟南院已經跳起來歡呼了,滿臉的得意之色,一改之前的壓抑憤懣,簡直揚眉吐氣!

  葉勉李兆他們也驚到了,溫尋不高興地嚷嚷:「有什麼了不起,兆哥兒也是五箭都中紅心的。」

  那邊莊珝已經移到考遠射的靶垛前,這次他卻沒有猶豫,箭上弦之後就滿力發了出去,依然三箭全部上垛。

  溫尋又撇了撇嘴:「兆哥兒也是都中的。」

  李兆雙眼卻直盯著場上喏喏道:「可他居然拉了滿弓,咱們學里旬考這弓弦可是一石力的弓,七錢重的箭,和朝廷考武舉時用的是一樣的,我爹說我怎麼也得再長幾年才能拉滿。」

  那邊莊珝似乎沒有受到啟南院的歡呼和其他院子的靜謐如此不和諧氛圍的影響,挎弓飛身上馬,動作輕逸沈穩,修長的雙腿一夾馬腹,身下黑馬四蹄撒開,帶起地下一片雪土,馬上少年待馬速均勻後雙手撒開韁繩,從背後取出羽箭,扭身,拉弓,瞄準,射出。

  箭急,人卻從容。

  又是三箭正中紅心。

  李兆臉色十分難看,他馬射雖也三箭中靶,卻是只有一箭在紅心。

  葉勉把眼睛從場上那人身上拔了下來,摟了摟李兆的脖子。

  李兆緩了神色,咧了下嘴角反安慰到道:「無事,技不如人,我再苦練便是!」

  葉勉莞爾,「我哥有把禦賜的龍舌弓,等他回來,我央他借與你練箭。」

  今兒是整日子,散學後葉勉要在祖母的壽雲齋用晚膳。

  飯桌上,站在葉老夫人後面服侍的雲兒奉命布了一小碗兒釀冬菇盒給葉勉。

  葉老夫人看著孫子在那邊大口大口的埋頭吃飯,又是高興又是心疼:「勉哥兒現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他來陪我這個老婆子吃什麼素?虧了身體可怎麼好?」

  葉侍郎笑道:「娘這里的素菜做的極好,勉哥兒也愛吃,我看去年給您小廚房請的那個趙廚倒是越來越上心了,一會兒兒子讓人賞他。」

  葉老夫人嗔了兒子一眼,又笑瞇瞇對孫子說:「勉哥兒聽祖母的,把這個祖母專門讓人給你準備的釀冬菇盒兒吃了,這是用雞湯漚過的,咱們小小年紀,可別盡愛吃素。」

  葉勉嘴里嚼著飯菜不便說話,便把眼睛笑成月牙,鼓著腮幫子撅起油汪汪的小嘴,對著祖母隔空「吧唧」了一口。

  葉侍郎氣圓了眼睛,斥道:「無禮!」

  一桌子女人卻是被逗得不行,葉老夫人更是笑了半晌才停下來,又親手給舀了一碗龍井竹蓀湯看他喝了才算完。

  葉勉明後兩天休沐,用完飯便沒急著走,和他母親還有大嫂一起留了下來陪祖母聊天解悶兒。

  葉勉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給她們講學里的新鮮事逗仨女人開心,引得滿屋子丫鬟婆子也聽得入神跟著樂,葉侍郎看著他這副沒正形的樣子來氣,卻不大敢打擾老夫人興致,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便問他:「你這兩日旬考,考得如何?」

  這話一出,笑語晏晏的屋子一下就靜了,滿屋子女人都緊張起來,葉老夫人雖不樂意卻也不好幹涉老子問兒子功課。

  葉勉在心里暗哼了一聲,他現在倒不那麼怕他這便宜爹了,自從上次被暴打之後,他猜他爹不會輕易和他動武,畢竟後院進不去,親娘也不給開門的日子不太好過。

  葉勉斂了斂神色,答道:「還成吧。」

  葉侍郎忍住摔杯子的沖動:「什麼叫還成?好好說來!」

  葉勉想了想:「我背誦得了乙等,其他要過兩日才知道的。」

  葉侍郎看著他哼了一聲,「得了乙等你還得意?這要是你哥要羞死過去!他哪個科目不是甲等還評了第一?騎射呢,如何?」

  葉勉皮笑肉不笑道:「說起這個,兒子倒想起一事,今日我們學里新來的榮南郡王,騎射可都當場評了第一,據人說,他文才比騎射功夫更好,現在大家可都承認此人才華與容貌皆與端華公子比肩。」

  說到這里,葉勉頓了頓開始胡編:「學里的師長說,榮南郡王莊珝長大後會更勝當年我哥!」

  嚇死你個成天只會「你哥你哥」的偏心眼子。

  呸!

  葉侍郎果真被葉勉給唬住了,怔楞了一會兒才問:「當真?」

  葉勉毫不心虛地點了點頭,他最後一句話雖是胡編亂造故意氣他爹,但前面卻是事實,以此人在金陵的名頭,文考評到甲等第一已成定局。

  屋里三個貴婦人神色也有一絲慌亂,姜南初手里的滾雪細沙娟帕都攥皺了才調整好表情。

  他娘卻是問的直接:「勉哥兒可曾見過這個榮南郡王?不知容貌氣度如何,我之前倒是一直聽人說極好......」

  「倒是見過一面。」

  「如何?」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

  葉勉想了想,據實道:「郎朗如日月入懷,人中龍鳳,耀眼奪目。」賊雞兒帥!

  這下屋子里的人除了葉勉都掛了心,大文朝端華公子有一個便罷,再出一個可就沒意思的很了,葉家在朝里勢力平平,葉璟的仕途卻才剛剛開始......

  一時屋里氣壓直降,葉勉想虐他爹卻不想他祖母和娘焦急,便又咳了聲說道:「不過他想像我哥一樣,次次每個科目都評第一卻也是不可能,憑這個,南邊那些個就不敢說他與我哥齊名。」

  「這怎麼說?」葉侍郎急急問道。

  葉勉拍了拍胸脯得意道:「有我在呢。」

  葉侍郎氣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就憑你得了乙等卻洋洋得意的背誦?」

  葉勉沒有說話,心里卻暗嗤了一聲,憑你根本不認識你這個嫡次子罷了。





第19章 永安侯府

  葉侍郎不高興,他就高興。

  葉勉回到寶豐院,把過年偷偷藏起來的秋露白讓丫鬟們挖了出來,喝著小酒玩鬧到了後半夜才躺下。

  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依他的打算,他是要一覺睡到晌午頭兒的,再去丞相府蹭頓飯,哪想卻被他娘給堵到了床上。

  「你個小懶貨!這都已經巳時了,怎地還趴在床上?」邱氏站在葉勉床邊哭笑不得。

  葉勉睡的正香,被人擾了清夢十分不爽,哼哼唧唧在被子里翻騰了兩圈,才微睜開雙眼,床前的寶雪寶荷兩人正手忙腳亂地掛著青藍繡帳。

  邱氏眼風掃了過去,臉色微沈:「主子睡過了不知道叫一聲,都怎麼伺、候的?」

  寶雪寶荷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圍屏外面的丫鬟聽到也跟著跪了下去。

  「哎呀娘!」葉勉帶著厚重的鼻音不耐煩叫道:「您怎麼一大早就跑到我這訓人?」

  「還一大早?」邱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坐在床邊把他床邊慣穿的緙絲小襖給他披在了身上,攏了攏,「日頭都快照你屁股了」。

  葉勉打了個哈欠,然後懶洋洋地朝寶雪吩咐道:「去把茶給我拿來。」

  寶雪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邱氏才起身把一直溫著的清茶給葉勉端了過來,葉勉接過去之後,寶雪又老老實實地跪了下去。

  葉勉無語:「娘,您讓她們起來吧,哎呦!」

  邱氏隔著襖子拍了他一巴掌:「顯你會心疼人!跪一會兒能怎麼著,我看我就太久沒管你院子了,這些個都被你慣壞了。」

  葉勉把頭往邱氏懷里一紮,悶聲道:「是我讓她們別吵我睡懶覺的,您兒子見天兒的天不亮就得起床上學,都累成狗了您也不心疼。」

  邱氏又狠狠拍了葉勉後背兩巴掌,「你這孩子盡滿嘴胡唚!我看就得讓你爹和你哥教訓你。」

  葉勉往旁邊一歪,跪趴成一團兒蝦米,臉貼著床瞇著眼咕噥:「我哥在家時,我放旬假都是被接去碧華閣睡的,他都讓我睡到晌午,您怎麼不打他?」

  邱氏都被氣笑了,擰了擰他的臉蛋兒,「你個小壞蛋就混賴你哥吧。」。

  馬車里,葉勉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裳,連荷包和佩玉都是他娘精心挑揀搭配過的。

  「你們要帶我去永安侯府賀壽,怎麼不提前告訴我?」

  他大嫂拿帕子掩住嘴角戲謔地看著他:「昨兒個告訴你,你又得跑了,就像今天這樣堵屋里正好。」

  葉勉不明所以:「我跑什麼跑啊......」

  邱氏笑著打圓場道:「勉哥兒大了,不躲了。」

  葉勉聽得糊里糊塗。

  到了永安侯府門口,全是各府來賀壽的馬車,侯府下人看見姑奶奶的車架到了,一溜煙的跑進去通報。

  永安府夫人帶著世子夫人親自迎到了二道垂花門。

  邱氏緊走了兩步,「您怎麼還迎出來了,老夫人壽喜的日子,您哪脫得開身?」

  永安侯夫人抓住邱氏的手爽朗笑道:「別人來了我定不來迎,夫人帶著我閨女回娘家,我可再忙也得出來。」

  世子夫人也溫聲笑道:「娘盼了一早上了,一直讓大門上的人看著呢。」

  邱氏把身後的葉勉拽了出來嗔怪道:「都怪這魔星,貪床到日頭大亮。」

  「哎呦,這不是勉哥兒?」永安侯夫人喜道:「剛他走你後面我都沒瞧見,」說著就把葉勉拽到身前兒仔細打量,「一年多沒見可變了樣子了,又出息了,長得可真是好!」

  葉勉趕緊俯身給永安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行禮。

  「快起來,」永安侯夫人喜歡的不撒手,親自給扶了一把。

  邱氏笑道:「這麼大的哥兒可不就一年一個樣,長得是比之前好些,就是性格太頑劣,不像您府里教出的公子,樣樣都是好的。」

  永安侯夫人樂了:「這話要是別人說啊,我都敢受的,偏你這個養出端華公子的這樣講,我不敢接,我可怕人笑話我。」

  永安侯夫人說完自己都笑了,邱氏趕緊跟著自謙,一夥人熱熱鬧鬧進了內院兒。

  葉勉隨著她們進了內院待客的正廳,只覺一片金光,差點被閃瞎了眼,滿屋子的誥命夫人們珠光寶氣別金戴翡,看見永安侯夫人親自領了個漂亮的小公子進來,全都好奇著。

  「呦,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這麼好?」

  永安侯夫人面有得意之色,道:「我親家家的,二姑爺的親兄弟,如何?瞧瞧這人物人品可好不好?」

  剛才問話的那夫人反應了一下才喜道:「可是端華公子的胞弟?快,快上前給我看看!」

  一屋子女眷全都來了精神。

  葉勉不敢怠慢,趕緊上前一步彎腰給眾位夫人行禮問安,按照國子學禮儀師傅教的半點沒敢出錯,動作標準,身段兒優雅。

  眾位夫人樂的合不攏嘴,直誇品貌不凡,不能再好了。

  一邊的邱氏看著葉勉如此從容有禮也很高興,葉府的府面並不廣,這種集齊京城權貴夫人的大場合,也就只能借著姻親侯府來走走,所以葉勉之前也並沒經歷過這個。

  其中有一位年過半百穿著十分華貴的國公夫人看著是真喜歡葉勉,把人拽到身邊,拉住他的手就不放,就差上手搓揉了,「我的兒,你就擱這兒呆著,外面在化雪吶,死冷又不幹凈,咱們這樣文秀安靜的哥兒不和那起小子一起野去。」

  葉勉不免有些尷尬,文秀安靜...... exo me?

  素來知他秉性的姜南初都沒忍住回頭憋笑。

  「南初笑什麼呢,這麼高興,」一位夫人問道。

  姜南初轉過頭來溫聲道:「我在笑我們家勉哥兒會害羞了呢,屋里幾位小姐,他都沒敢擡眼看。」

  一屋子女眷都笑了起來,有幾位夫人確是帶了自家的女兒孫女兒來了,都在另一邊規規矩矩地坐在一處喝茶吃點心。

  葉勉囧,他不是不好意思看,他是覺得沒啥好看的,那麼小......

  永北侯夫人把幾個女孩叫了過來和葉勉互相見了禮,葉勉躬身低頭,目不斜視。

  大家的女孩兒們教養也好,俱都溫婉安靜,舉止得體,只一個姑娘偷偷擡起眼看了葉勉一眼,似有話說卻最終沒敢。

  葉勉也沒在意。

  國公夫人又把葉勉摟在身前,問他可上了學?讀了什麼書?喜歡吃什麼點心?

  葉勉一一應答,羨慕地看著後面又進來的幾個大一些的外男因為不方便留下,請完安就施施然走了。

  他沒什麼精神,昨晚玩鬧得太晚,又喝了不少酒,吃了兩塊甜膩的點心就困得不行,國公夫人又在他耳邊叨叨個沒完......

  最後趁著他大嫂看過來的時候,抓緊機會給了個求救的眼神,姜南初玲瓏心肝,一看就明白什麼意思,找了個借口把他帶了出來。

  姜南初一邊走一邊訓他:「以後不許再睡這麼晚了,小小年紀不知道愛惜身體,等以後有你受的!居然還敢偷偷關門喝酒,我看娘說的對,你那屋里確實該收拾收拾了。」

  葉勉趕緊扭股糖似的歪纏認錯。

  姜南初白了他一眼,讓自己的丫鬟捧露帶他去她女兒時住的院子補眠。

  侯府是十分疼惜姜南初的,嫁出去這些年,她的珍月院兒依然還給她留著,東西也都在,日日有丫鬟婆子打掃,偶爾她和葉璟一起回娘家時就宿那里。

  這還是葉勉第一次正經進了小姐的閨房,張著手讓捧露服侍他脫外袍的時候,就不免四處多看了兩眼,正盯著打滿墻的多寶閣的上珍器擺件看的出神的時候,那邊看著兩個小丫頭鋪床的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姐姐就笑著走了過來,滿臉討好道:「哥兒可是還要把玩那只小象?奴婢給您拿下來可好?」

  「啊?」葉勉沒反應過來楞了一下。

  一旁的捧露笑了笑:「四少爺是不記得紅年姐姐了?」

  那個叫紅年的爽利笑道:「哥兒上次來的時候,估算著也是快兩年前了,那時候他才多大,哪能記得我們這些看屋子的。」

  說完就利落地走到多寶閣下,取了一個小玩意過來,葉勉拿過來仔細看了看,是一只巴掌大的錫象,象背雕琢的搭子上面鑲滿了各色小寶石,光彩奪目,搭子上有一個小扣,葉勉輕輕一推,便露出里面中空的象身,里面隨意放了幾只耳飾,想這玩意就是他大嫂做女兒時擺玩的首飾盒子。

  捧露摸了摸鋪好的被子里面,被窩還沒溫熱,是湯婆子剛放進去的緣故,便先讓葉勉坐到一張鋪著白狐皮的紅木雕獅子滾球美人榻上,一邊蹲下給他脫鞋一邊問他:「四少爺可還記得這象盒?上回您在這里歇晌覺的時候可喜歡的緊,要不是大少爺攔著,您就給帶回家了。」

  葉勉囧,咳了一聲說道:「我屋里也有好些個象形的擺件兒,是舶來品。」

  捧露抿嘴樂:「都是後來大少爺四處給您尋摸的。」

  葉勉:「......」

  葉勉躺進被子里,捧露給他掖好被角把象盒放到他枕側,「您放心睡,外邊唱堂戲呢,到了壽宴時辰,奴婢叫您起來。」

  葉勉確實已經困懵了,闔著眼點了點頭,捧露眼睛又在床上掃了一圈,看沒什麼問題,便和一個小丫頭把大紅羅帳放了下來。

  床帳里葉勉迷迷糊糊地聽到外間兒門響,似又有一人進了來。

  「捧紗你怎麼來了?」

  「姑娘不放心,讓我也過來一起看著」

  「那咱們在這兒烤火喝茶。」

  「嗯,里面睡了?」

  「睡了,咱們輕些......」

  葉勉是被一個變聲期的公鴨嗓給吵醒的。

  「我去看看他。」

  「我的七爺,您可別去吵他,他房里丫頭都說他最恨別人吵他睡覺,您還敢惹他?」捧露低聲哄勸。

  「我就看看,我不出聲兒。」那聲音似有些不耐煩。

  「你可輕點兒,我的祖宗!」

  葉勉雙眼迷離地看著鉆進羅賬的那個腦袋。

  「你醒了?」

  葉勉沒吱聲,這家夥誰啊?

  捧露和捧紗已經跟了過來,一邊系羅賬一邊似有埋怨地嗔道:「七少爺再這麼慌里慌張地,我們就告訴姑娘去。」

  葉勉沒動,就仰躺在那里打量他,看著年紀倒是和他差不多大,身量比他略高,穿著一身織金雲紋的品紅錦袍,唇紅齒白,眉目精致,滿身氣兒的矜貴。

  這位七少爺沒理兩個丫頭,而是一屁股坐到床上,看著葉勉乖乖躺在床里側,既沒瞪他也沒不理他,就那麼眼神軟軟地看著他,不禁面有得意之色,「你既來了,就是不再生氣了,我也不是那等小氣的人,自也不會和你計較,咱們這就算是和好了。」





第20章 壽宴

  捧紗和捧露在一邊捂著嘴偷樂,不敢擾了兩位少爺言好,便掀起珠簾退到了外間廳堂,扒著帷帳支棱著耳朵聽著,準備晚上回去一句不落的學給她們姑娘聽。

  葉勉雖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也聽得明白這位和之前的葉勉結過梁子,今兒在馬車上,他嫂子調侃若他早知要來侯府就會躲出去,多半是因著這人了。

  葉勉重新穿戴好,和他一起往壽宴方向走,姜北勤一路上就央他晚上宿在侯府倆人好好說說話,說他那里有極好的舶來葡萄酒,葉勉沒答應,一是因為他和姜北勤「不熟」,二是他明天確實有事,前些日子已答應了陸離崢接他來葉府。

  姜北勤不太高興,「你是不是又要去丞相府找魏家那小子?」

  葉勉還沒答話就見一丫鬟小跑著過來,說那邊壽宴已經開席,世子夫人叫他們趕緊過去。

  倆人不敢耽擱,便止了話頭疾步趕去內院兒的花廳。

  今兒雖是葉老夫人的壽喜,但葉老夫人早已癱在床上多年,不能正常行動說話,所以只幾個品級高的夫人進去請安看望了一番,外院和內院則分別由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設席款待,老侯爺因不喜嘈雜,並沒有出席。

  葉勉和姜北勤倆人一起走進去的時候,知道這倆人官司的葉姜兩府的人都捂嘴樂了起來,永安侯夫人更是把倆人都拉過去當面說教了一番,最後各打一巴掌,嗔道:「兩個小冤家,以後再不許鬧了!」

  有些好事兒的不知所以,便問是怎麼個官司,永安侯夫人便把兩個小兒家家鬧的別扭當趣事講給她們聽。

  葉勉也支棱著耳朵聽著,連琢磨帶猜的知道了實情的原委。

  原來這姜北勤是他大嫂的胞弟,在家排行第七,倆人自兩府結為親家,因為年歲差不多便很快熟稔起來,那時候的葉勉正因為葉侍郎偏心和他大哥鬧的兇,自見了這個小哥哥便覺得投緣,見天兒的追著人家屁股後頭跑,視為知己兄弟,恨不得和他娘商量給他換個哥,就換姜北勤。

  一年多前,他大哥和大嫂回侯府探望,當然也把葉勉給帶了來,那次葉勉給姜北勤帶了生辰賀禮,是一竹筐的桃子,葉府自己的桃樹,因為姜北勤吃了一次說喜歡吃,他就記心上了,來的前一天忍著桃毛過敏的刺癢親手給摘了一小筐。

  姜北勤自是歡歡喜喜收下,結果葉璟不知怎麼抽風來了句,「我也喜愛吃那桃子,可惜沒人摘與我,勤哥兒可願意勻我一只?」

  姜北勤見自己最欽慕的姐夫和自己要桃子吃,頓時激動地臉色緋紅什麼都忘了,一筐桃子都推了過去:「姐夫,都給你,我最不喜歡吃桃兒!」

  葉勉當場和姜北勤「絕交」,任哪個都哄不下來。

  姜北勤自小是千寵萬嬌過來的,就沒什麼人和他說過「不」字,葉勉當面給他難看,他都先低頭賠不是了也不成,他也掛不下面子,倆人就這麼別別扭扭鬧了一年,後來姜北勤稍微大些明白過事兒,葉勉就已經上國子學了。

  他倒是在學里拉下臉兒等過幾回葉勉,可葉勉那時候已經換了魂魄,哪還認得他。

  姜北勤每次見葉勉「裝作」不認識他的模樣,和魏昂淵勾肩搭背目,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去,都氣得血氣倒湧,回府就得砸了一屋子東西。

  今兒早上他和三哥一起上山去給祖母請壽安香,回到家就聽他大嫂說葉勉來了,他樂得什麼似的,心想這小子終於肯低頭給他台階下了,衣服都沒換便興沖沖趕了來。

  葉勉本是可以讓姜北勤帶著去外院兒吃宴的,哪想人還沒走便讓國公夫人給招了過去,讓坐她邊兒上吃,一邊的貴婦女眷們都笑,直說定下做孫女婿得了,省得拉著別人家孩子放不開手。

  國公夫人大樂,「你們怎麼知道我就是這麼想的?我恨不得今兒就領回家去在我身邊兒養些日子,把我那幾個孫子換一個給葉侍郎夫人做賠。」

  邱氏面兒上笑的開懷,卻沒接她前頭那句,只奔著她後面的打趣:「那我可占了大便宜!用這麼個不成器的換個國公府教出的好公子,回府我們老爺都得賞我一回。」

  眾女眷被她逗得直笑,邱氏也跟著樂,心里卻不屑,慶國公府確實是再好不過了,但是您那府里的孫女兒也忒多了些,您若像當年永安侯府一樣提個正正經經的嫡孫女,那是我們高攀要厚議,連個嫡庶都不提就想定我們勉哥兒做孫女婿,想得倒是好呢!

  就說她小兒子這品貌,今兒來的這些男丁公子們,可有哪個能趕上一星半點兒,遑論還有他家璟哥兒這個大哥呢,璟哥兒現如今如此受當今看重,再過兩年這品級是定要再升一升的,到時候他家勉哥兒自國子學出來再選個官兒,那時想「高攀」哪個不成?

  命婦們都是人精,有幾個已經品出味道不再提這個,永安侯夫人眼風掃過邱氏時也是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她也是個認為兒女婚事決不能馬虎的人,幾年前的端華公子初出,高門大戶連著侯門國公都搶破了頭,她為了她家南初,明里暗里和多少人家撕破了臉,又自降身價去討好一個四品官兒的夫人,最後才讓女兒破涕為笑,風風光光地嫁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葉勉這個宴吃的極是鬧心,一屋子的女人,脂粉的甜膩香氣已經蓋過了菜香,國公夫人依舊在他耳邊叨叨個沒完,他打起精神應對一會兒就蔫兒了,給姜北勤打眼色使眼風,姜北勤也算夠義氣,頂著永安侯夫人的眼神殺,飯都沒吃完就把葉勉帶跑了。

  外院兒的一個小偏廳里,兩桌十來個華服少年正在那兒鬧哄哄地舉杯換盞,滿屋子的丫鬟忙活地腳不沾地,鼻尖兒冒汗。

  姜北勤帶著葉勉進去的時候,姜家三少爺正站在桌邊勸酒,看他來了趕緊把他按在椅子上,連幹了兩杯告罪就急急去了主廳,世子已經著人催了他好幾回了。

  「北勤怎麼才來,快自罰三杯!」

  「就是,有主人家這麼待客的嗎?」

  席上公子哥兒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起來,姜北勤二話沒說,端起酒壺自斟自飲連幹了三杯,席間一片叫好兒。

  葉勉緊挨著姜北勤坐下。

  「哎?這不是你那個小跟屁蟲嗎?」一人顯然是認識葉勉的,楞了一下之後樂了起來,「怎麼,不和你鬧了?」

  姜北勤訕笑了下,渾不在意道:「平時脾氣最好不過的,誰知道氣性這麼大。」

  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引了過來,和姜北勤從小玩到大的幾個此時也認出了葉勉,「還真是,剛北勤領他進來我就覺得眼熟,這快兩年不見,模樣可變了不少。」

  侯爵王府和他們普通官家子弟交往圈子不大一樣,葉勉滿屋子打量一圈兒,沒一個他認識的,倒是有兩個看著臉兒熟,應當是在國子學見過。

  剛才說話那人看葉勉有些發懵,便沖他一揚下巴,「你還記得我不?我當年帶你騎過馬,還送過你一副金絲卷草鞭。」

  葉勉自然不認得他,遂如實搖頭,桌上人哄笑,說他白搭了一副好鞭子,人都給忘了。

  那人也不在意,攬著姜北勤的脖子嘻笑調侃道:「果然眼里只有你,每回都是跟著你屁股後頭跑,叫往東不往西的,比你家小廝還聽話。」

  葉勉微微皺了眉頭。

  「成日‘哥啊哥啊’的叫的人心癢癢,北勤想甩甩不掉,我們想拐拐不來。」

  姜北勤瞪他,「別瞎說啊,我什麼時候想甩他了。」說完心虛地瞟了葉勉一眼。

  眾人又說笑了一回之後,姜北勤倒是很認真地把屋子里的人都給葉勉介紹了一遍,今天來的大都是永安侯府的親眷和世家之交,這廳里能讓姜北勤和他三哥作陪,自然也都是各府的嫡子,有幾個沒見過他的,聽說是端華公子的胞弟,都難免多盯幾眼。

  屋里葉勉最小,他也不啰嗦,站起身來雙手持杯一仰頭灌了進去。

  「敬各位哥哥。」

  「好!」眾位公子哥兒拍手叫好,俱都喜歡他這個利落樣子。

  「葉勉現在可有在上學?」忠平侯府世子放下酒杯後問道。

  葉勉點點頭答道:「正在國子學讀‘啟’字。」

  世子笑著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少年,溫和道:「我三弟燕平現在讀‘修’字,和北勤是同一年,你平時若在學里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找北勤和找他是一樣的。」

  「大哥,你別坑我啊!」忠平侯府的三少爺連連擺手叫道:「別被他這一副乖兔兒樣子給騙了,這家夥名字我聽過,行思閣里都掛了號的惹事精!」

  忠平侯世子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葉勉又看向姜北勤,葉勉倒是不甚在意,姜北勤咳了一聲辯解道:「勉哥兒平時慣和左丞家那幺子走的近,那小子平日里什麼狗德行,你們素來都知道的,把他給帶壞了。」

  葉勉臉上的笑淺了些。

  「我以後管著他,」姜北勤說完看向葉勉,道:「以後少和魏家那小子來往,今兒晚上你就宿在這兒,等明個兒我攅個局,介紹幾個性格和品行都好的與你認識,你好好與人結交。」

  葉勉實在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兄弟你誰啊你?

  姜北勤看他一副不屑的態度,有些怒意,逼問道:「你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但我明日不得閑。」葉勉說。

  「你有什麼事?」姜北勤臉色冷了下來。

  「去丞相府。」

  「你!」

  姜北勤沒想到素來把他的話當「聖旨」的葉勉敢當眾讓他難堪,又氣又怒。

  眾人見不對,趕緊過來打圓場,「哈哈,勉哥兒還小,北勤你這個當哥哥的可不能急躁,慢慢教,慢慢教。」

  另一人道:「我家幼弟與他一般年紀,脾性也是頑劣的緊。」

  「還不快給你家少爺的酒滿上,沒見著那杯子已經空了半天了?」忠平侯世子朝站在姜北勤後邊的小廝吩咐道。

  「是是是,勤哥兒急了,應當讓他喝杯冷酒才是,降降火氣。」一公子附和道。

  小廝哪個敢在三九天兒給姜北勤倒冷酒,趕緊從一邊的麒麟紋青銅溫酒斛里把燙好的流霞釀給姜北勤滿滿地斟了一杯,只是在收手時,卻不小心將酒壺上的水掉了兩滴在姜北勤手上,那酒壺剛打滾熱的水里取出,外覆的水自然有些溫度,「燙」得姜北勤「嘶」了一聲,隨後反應過來大怒。

  小廝年紀不大,嚇得兩股發顫,連跪地求饒都忘了,姜北勤本就在氣頭上,拿起杯子就砸在那小廝臉上,當場就在額頭上砸了個口子。

  眾公子們趕緊上來哄著,一面斥責小廝,一面讓姜北勤消氣兒。

  姜北勤不好在老夫人壽喜之日發作,更不想擾了客人興致,便不耐煩地吩咐身邊伺候的,「拖走拖走,讓他去院子雪里跪著,找個人看著他,天亮之前敢動一動,就把他們一家子都捆了賣到北蠻山上去!」

  小廝遭此無妄之災,當場就嚇白了臉,還沒等求饒就被人捂著嘴扭著胳膊拖了出去。

  葉勉一時怔楞在那里,眾少年們倒是見怪不怪,還附和了姜北勤兩句,便把這事兒給岔了過去。

  姜北勤借著這倒黴小廝出了口惡氣,便沒再接著剛才的茬兒找葉勉麻煩,只是到底不爽,覷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

  葉勉獨坐在那里,雖不至於尷尬,卻也無趣,心里膩味的很,卻也不好在大嫂娘家生事端,便忍著不快默默拿起筷子挑他愛吃的菜來吃。

  大家夥兒趕緊重新起了個話頭兒。

  「國子學這年的啟字生是真的熱鬧,來了個啟南院不說,聽說長公主府的莊珝前些天也進京來湊了一腳。」

  「要叫‘榮南郡王’了,前幾日給了封,」忠平侯世子糾正道。

  「哦?那便是不易得見了,本還想著相邀一番,」剛說話那公子失望道,略思索一番又笑說:「那不如世子攢個局,我們來作陪如何?」

  桌上紛紛來了精神,「對對對,南邊兒傳的那麼邪乎,我們倒也十分想看看那莊珝是真的龍章鳳彩還是南邊兒那些個誇口。」

  忠平侯世子略大了他們兩歲,自然不能和他們一起胡鬧,搖頭輕笑道:「都消停些吧,他雖在金陵長大,卻是正正經經的皇家人,你們別忘了,長公主和當今可是一母同胞,都是太後娘娘所出。」

  「極是,」姜北勤也點頭,說道:「依我來看,真若論起來,宮里那幾個都沒他站的正。」

  姜北勤一邊說一邊用手比了幾個數字,眾人挑眉了然。

  忠平侯世子斂了神色,又道:「此人年歲雖小,卻極不簡單,你們在京里都浮躁慣了,不要人還沒看清,便先給得罪了。」

  這些公子哥兒雖平時都有些狂妄,但事關格局卻拎得清不敢造次,被忠平侯世子敲打了兩句,都灰溜溜地收起了輕浪的心思。

  「世子為何說此人不簡單?」一人正色問道。

  忠平侯世子垂眸:「現下還不能與你們多說,不過他此次進京是帶著銀錢一起來的。」

  忠平侯世子拂袖擡手伸出兩根手指。

  眾人不解。

  「兩年國庫收入。」忠平侯世子淡淡道。

  「嘶!」

  滿屋俱是吸氣聲。

  眾公子久久不能回神。

  本來正埋頭吃飯的葉勉也驚了,真他媽有錢啊我操!!!

  這不正是他現下最想要的嗎?

  嫉妒讓葉勉面容扭曲。

  「富可敵國啊......」一公子緩過神來輕嘆道。

  世子點頭,「朝廷至少十年不用操心北蠻和西胡那邊的鎮關糧草。」

  眾人俱都服氣了。

  「這一直壓著不批的封號,楞是用銀子砸出來了,這家人可真是......」

  世子看了說話那人一眼,「少惹為妙。」

  那公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沒想怎麼著啊,本來是想若真如他人所述是天人之姿,那我們也可好好結交一番。」

  另一公子附和道:「我們這邊倒是有端華公子,可人家嫌我們年歲小,不肯理我們,去年好賴央我大哥帶著我去見了一回,人家連個眼風都沒給。」

  忠平侯世子輕笑,看向一邊埋頭吃飯的葉勉,「你央你大哥,倒不如以後直接找他。」

  眾公子頓悟哄笑,連連舉杯敬葉勉。

  葉勉又被他們架了起來,有些膩味,這又讓他想起前世上學時,初中部的女生每天下了課找到他,讓他去高中部找他哥遞情書。

  葉勉好賴打起精神應付了幾杯,其余則都被姜北勤給攔了下來。

  回葉府前,姜北勤親自送他姐上馬車。

  「你明日當真不來?」姜北勤問葉勉。

  「嗯,」葉勉眼瞅著他娘和他大嫂在車廂里面坐穩了,才回身說:「明日真的有事。」

  姜北勤沒說話,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笑了一聲便轉身走了。

  葉勉聳了聳肩,不甚在意,他不知道之前是什麼淵源讓「葉勉」對姜北勤如此看重,但他有他自己的交友原則,在他看來,此人還是少沾為好。





第21章 春日

  第二日葉勉果然把陸離崢從國子學接到了葉府,到了晚膳前,陸離崢鬧著要吃他們這邊的羊肉鍋鼎,葉勉便著下人去準備,想了想吃鍋鼎還得人多才有意思,便讓小廝分頭去邀魏昂淵和阮雲笙他們四人。

  結果最後只來了魏昂淵和溫尋,李兆因為旬考受了榮南郡王的刺激,這兩日都跟著他爹的部下在校場訓練,阮雲笙則讓小廝帶話說府里有事出不來,葉勉也沒太在意,本就是臨時作邀,能來這倆已經不錯了。

  四人在寶豐院的暖閣開了一席,葉勉讓人溫了一壺青酒,準備了一套今年新式樣的令牌,幾個人吃笑說鬧行酒令,一晚上倒也十分熱鬧。

  膳後,溫家老夫人親自派人來接溫尋回府,葉勉要送陸離崢回國子學,魏昂淵說一起。

  葉勉看著他笑了笑,說好。

  葉勉清楚魏昂淵一直不大喜歡陸離崢,可他自打知曉自己與陸離崢交好,便從未在他面前提過陸離崢只字不好。

  這讓他想起了昨天的姜北勤。

  回丞相府的路上,葉勉借著酒勁兒撒癡,在馬車里對著魏昂淵傻笑個不停,把個魏昂淵笑得心里發毛,笑罵他酒瘋子,葉勉聽完笑的更厲害,咧著嘴撲了上去歪纏,「說!要不要做一輩子好兄弟?」

  「葉四你這什麼酒品?快放開我!」

  「那你得先應了我啊。」

  「應你應你,」魏昂淵拍了拍他敷衍道。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健康還是疾病?」

  「......」

  「無論多少人在你耳邊嗶嗶葉勉是個惹事精,你都不能嫌棄我。」

  「我聽他們的,咱倆早不認識了!」魏昂淵忍無可忍地推了他一把。

  「昂淵你真好,哈哈哈哈哈哈嗝~~」

  「啊!!你惡心死了!!!」

  第二日上學,路上依舊在化雪,馬車停在國子學門口,豐今連滾帶爬地緊趕著在他家四少爺蹦下來之前竄了出來。

  「主子,您踩這個,地上臟的很,」豐今蹲在地上把腳蹬擺好,揚頭道。

  葉勉看了看豐今鞋面剛濺上去的泥水,又瞥了一眼自己腳上鋥新的淺色羊皮小靴,撇了撇嘴便在豐今的攙扶下規規矩矩下了車。

  拎著書袋過了二道庸光門,就看到許多學子簇成一團,擁擁攘攘地擠在榜墻前,抻長了脖子擡頭看著,時不時伸手指指點點,和旁邊人議論幾句。

  這是旬考成績張榜了。

  葉勉卻只瞥了一眼便回了啟瑞院,沒在那里作留。

  不是葉勉不好奇,而是世家子弟們從不會自降身份與平民之子擠在一處看榜,自有各個院子小童來抄榜,拿回來與他們看。

  果然葉勉進了啟瑞院學屋,就看見好幾人圍在李兆的桌案那里嘰嘰咕咕地研究榜單。

  葉勉把氅衣遞給笑吟吟給他請早安的墨拾,便也擠了過去,嚷道:「給我也看看,在外面就聽到那些人都在說榮南郡王,他是得了幾個頭甲?」

  眾人見是葉勉,便給他讓了個位置,李兆往外挪了挪屁股,把他拽到他椅子上一同坐著。

  「你快看看吧,可了不得了,」李兆一手攬著他,一手把啟字生的各科目榜單在案上擺齊了。

  葉勉坐穩了定睛一看,謔!九個科目頭甲第一全部寫著「莊珝,出啟南院」,齊刷刷地煞是打眼!

  榮南郡王初來京城國子學就橫掃啟字生所有科目頭甲,這場子砸得漂亮!

  葉勉瞪著眼睛,心里默默為葉侍郎默哀了三秒。

  此事自然在國子學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從學生到師長都和啟瑞院一樣人前人後的議論紛紛,不過葉勉卻沒像其他人一樣關注此事太久。

  只因課鐘鳴了兩遍,阮雲笙卻還沒有來,葉勉趁著先生不注意寫了張紙條扔給前邊的魏昂淵問他。

  魏昂淵也搖了搖頭。

  葉勉皺了皺眉,好不容易熬到散課,先生剛卷起書本還沒走出學屋,葉勉就提腳先跑了,氣的先生在後面把胡子吹的老高。

  葉勉去了教苑找賈苑正。

  賈苑正也正想找葉勉打聽呢,看著葉勉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他沒有告假,現在你們膽子越發大了,待雪化幹凈了,挨個兒去你們府里走一遭!」

  葉勉訕笑著又賠了不少好話逃了出來。

  他隱隱覺著有些不大對勁,阮雲笙做事向來比他們周全,平時曠學都是神不知鬼不覺掩蓋得漂亮,哪會這麼大喇喇地讓學里抓他把柄,而且昨兒個邀他來葉府也沒來......

  果然,幾人午後從膳堂回來時,就看到阮雲笙臉色不大好看地坐在學屋里發呆。

  「雲笙!」葉勉幾步跨過去。

  阮雲笙回了神,擡起頭沖他笑了笑,苦味盎然。

  人多嘴雜,幾人進了暖閣,魏昂淵把侍童都驅了出去。

  「怎麼回事?」

  「我們阮府里出了點事,這次恐不能善了。」阮雲笙垂眸道。

  幾人大驚,阮雲笙一向穩妥,他說不能善了,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可是阮都禦史?」李兆率先反應過來急問,又吶吶道:「沒聽我爹說過啊......」

  阮雲笙苦笑,「哪能還沒個定數就鬧的滿朝皆知,如若真是那樣,我們阮家也是徹底完了。」

  「別胡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講。」葉勉凝眉道。

  阮雲笙嘆了口氣,「我爹七年前還是副都禦史時,在江南巡視,路過兆安縣,那兆安縣知縣是我們阮家一遠房親族,碰巧他們有一滅門案重囚要定罪,因那重囚是兆安縣縣尉,有官職在身,需當地州府清史司上呈到京城刑部與都察院,那知縣見我爹人在兆安,便直接呈與我爹。」

  「可是那案子有問題?」魏昂淵皺眉問。

  阮雲笙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爹與當地清吏司覆核過後,當時見沒什麼問題便將此囚判了秋斬,後呈與京城批核,那犯人便被處決了,哪想......」

  阮雲笙攥了攥拳頭,「哪想前幾日,一舉子到大理寺去翻案,要翻的就是此案。」

  幾人大驚,「那舉子是什麼人?此案果真冤案?」

  「那舉子是那縣尉的外甥」,阮雲笙咬了咬嘴唇,「大理寺暫把此案壓了下來,私下知會了我爹,我爹他們拿著舉子手里的證據暗中調查,那縣尉果然是被人陷害。」

  葉勉咽了咽口水,「阮都禦史只是參與此案覆核......」

  「大文朝律,凡禦史犯罪,加三等,有臟論重處,」魏昂淵擰眉打斷葉勉,「現在壞就壞在那兆安縣知縣和阮家有親,有些事就說不清了。」

  幾人從暖閣出來,學屋里有兩個愛鬧的本想打趣他們,問他們在暖閣里偷偷摸摸商量什麼壞事呢,卻見幾人都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便沒敢吱語。

  啟瑞院學屋罕見地在課休期間沒人打鬧喧嘩,來上課的先生進了院子,沒聽見屋里有動靜,又重新退了出去,仰頭看了下院匾見沒走錯才重新擡腳邁進屋來。

  兆安縣縣尉的冤案平反沒幾天便在京里鬧的沸沸揚揚,畢竟是舉子親來投案,大理寺能壓下幾天給阮家來謀劃已經是天大的面子。

  大文朝律法嚴明,查證後,經辦此案的十幾個官吏從獄卒到官員全部按過追責,地方主審官及刑部清吏司郎中革職查辦,兆安縣縣尉遺孀按例撫恤。

  阮雲笙的爹是大文朝正三品大員,在朝里的勢力盤根錯節,本來覆核錯一處地方小官的冤案也不會傷到根本,奈何禦史這種言官,彈劾百官糾察官獰,平時最是要行正坐端的,這些年下來得罪的人數不勝數,朝中各方勢力拉扯了幾回之後,皇帝親著大理寺卿調查阮左都禦史是否「受賄枉法」,而後再做定奪。

  朝上風雲變幻,對學里影響卻不多。

  天氣漸漸轉暖,滿城的積雪早已化了個幹凈.

  京城的陽春三月雖不比江南那樣綠柳芳枝,卻也是春華風暖,讓人愉悅。

  今兒是三月初九,學生們要登山拜魁元廟。

  寶豐院撤了屋里最後一個火盆,一大清早,葉勉站在地上舉著胳膊讓丫鬟們伺候他換春衫。

  明亮卻不耀眼的陽光從木窗格透進屋來,葉勉站在窗前由著寶荷她們擺弄,難得的好心情哼著不成調子的小曲兒,看著窗外仆婦們領著幾個粗使丫頭蹲在地上種花埋草。

  針線房上來送這一季新衣裳的劉媽媽滿臉堆笑站在屋里,不錯眼珠子地瞅著寶年和寶荷蹲在地上,給長得玉人兒一般的四少爺整理衣衫,掛香包佩玉。

  「這一季的衣裳都是南邊兒來的樣式吧?」寶荷一邊伸手撫平腰帶一邊讚道:「怪好看的,顏色也鮮亮。」

  寶年點了點頭,「腰掐的可真緊,倒是顯身兒。」

  「姑娘真真好眼力,」劉媽媽忙笑著走上前討好道:「咱們大少爺和四少爺這季的衣裳不僅是南邊的樣式,料子也是直接從南邊買的,咱們府里還新請了兩個姑蘇的繡娘,繡法也不一樣了,您瞧瞧。」

  寶年定眼看了看葉勉領口和腰間的銀線暗繡海棠花紋,滿意地點了點頭,「還真是,比之前的繡娘做的好,那你讓她們再給四少爺做幾雙襪子,襪口兒就繡踏浪紋。」

  「哎!」劉媽媽趕緊應承著,「過兩日就給您送來。」

  寶雪親自給劉媽媽倒了一杯熱茶,「媽媽坐著吧,她們手腳笨,還得一會兒功夫呢。」

  「謝謝姑娘,我就在這兒就行,」劉媽媽連擺了擺手:「哪有少爺地上站著,老婆子坐那的道理。」

  「不礙的,」寶雪抿嘴笑道:「四少爺才多大?寶豐院現在還沒那麼多規矩呢,」說著就牽了劉媽媽的袖角,讓到了一個秀墩子上面。

  劉媽媽拘謹地在秀墩上坐了一個角兒,跟著她一起來的小女兒也紅著臉低著頭跟了過去,緊拽著她娘肩頭的衣角不撒手。

  這人啊怕比,眼看了寶豐院幾個穿綾帶金的大丫鬟體面大方,再看看自家女兒上不得台面的賤象兒,劉媽媽這心里就十分窩火。

  和他那爹一個死樣兒,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給她扯料子做了身兒新衣裳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讓她能進屋和這幾個大的說說話?待她以後使上些銀錢,在這院兒里做個三等不也比在針線房擺弄布料死物強!

  劉媽媽想到這里沈了嘴角,狠狠剜了她女兒一眼,示意她去說話,來之前都教好的。

  劉家女兒縮了縮脖子,卻始終低著頭咬緊了唇不開口。

  她不敢。

  這里的姐姐們穿的比針線房上的管事楊嬤嬤還好,手上的鐲子成串兒的戴,說話又好聽,是官話,不像她,開口就是平化鄉下口音。

  她覺得她給人家沏茶倒水都不配,更別提像她娘教的那樣去搭話了,她還記得她之前去討好楊嬤嬤,都被房里的姐妹羞了幾回。

  這可是四少爺身邊伺候的呀,四少爺......她就只敢瞥了一下他的衣角,這衣裳可是她今天捧過來的呢。

  劉媽媽被他女兒的驢磨模樣氣的心咚咚跳。

  寶雪心細,搖了搖頭端起一盤子肉糜松糕遞給劉家女兒,笑道:「吃吧,四少爺早上吃剩的,還溫著呢。」

  劉家女兒不敢接,頭低的更厲害了,劉媽媽終於沒忍住火氣,低聲斥道:「讓你拿就拿著,個不識擡舉的東西!」

  「哎?您別罵她!」寶雪趕緊出聲阻攔。

  葉勉被那邊的吵鬧動靜叫回了神,待聽明白怎麼回事,沖寶雪昂了昂下巴:「讓她別哭了,她定是不喜歡松糕,你抓把栗子飴糖給她甜甜嘴兒。」

  葉勉讓人駕車先去阮府接了阮雲笙才一同往北安山那邊去。

  倆人坐在車廂里,把窗子都敞了開,現在外面正是抽枝點翠的鮮嫩時節,昨兒又下了場細細的春雨,微風卷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拂在人臉上十分適意。

  連這些日子一直悶悶不樂的阮雲笙都展了笑顏,挑眉調侃葉勉:「咱們是去拜魁元,又不是去拜丈母娘,你穿這麼俊俏作甚?」

  葉勉今兒一身南邊最新式樣的天碧色外敞,月牙白的腰帶掐緊了勁腰,腳上蹬了一雙玄色黛底鹿皮小朝靴,修長挺拔,嫩生生地模樣比外邊那剛打骨朵的桃花枝兒還招人看。

  「特別好看吧!」葉勉得意地搖頭晃腦,「自我大哥離了這里,我就是京里最靚的崽。」

  阮雲笙被他逗得前仰後合樂了半天。

  葉勉看他笑的開懷也高興,從阮雲笙的對面一屁股挪了過去,坐到他旁邊,哥倆好的摟著他的肩膀,嘆道:「怪道都說天氣能影響心緒,這都多久沒看你這麼笑了?你得多笑笑才成。」

  阮雲笙這些時日因為他爹的案子清減了許多,平日嘴角上總是噙著的三分笑也消失不見,整日地愁眉緊鎖,好好的一個清雅俊朗,意氣風發少年郎被塵事磨的沒了光彩,看得葉勉直揪心。

  「再給爺笑一個大的!」葉勉用手指挑起他下巴。

  阮雲笙翻了個白眼,又轉過頭看著他翹起嘴角,「這些日子也消擾你們了,待我爹的事定下來,我做東,旬假里去城外找個地方疏散一回如何?」

  「好說,一家兄弟不說兩家話。」

  他爹那個案子,大理寺那邊如今已有了些眉目,現差不多能證明阮都禦史並未貪贓,如此便可以只按「失職罪」論處。

  官肯定是要貶的,但總比免職要好上太多,只是不知道要貶多少級和怎麼個貶法了,阮家宗族和姻親各府並不敢放松,也一直在朝里活動著。

  北安山在城郊,倆人坐在車廂里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到了北安山腳下。

  山腳下已經是十分熱鬧了。

  學子蕓蕓,熙熙攘攘,俱都挎著家里帶來的小竹籃,里面裝的是要在廟里投擲討彩頭的物事兒還有各色祈福荷包,荷包里裝的是親手書寫的經書。

  「勉哥兒,雲笙,這邊。」

  倆人還沒下車就聽到李兆的聲音。

  窗外遠處,玉蘭古樹下,也穿了一身新春裳的李兆跳起來和他們揮手召喚,朝氣滿滿,英姿風華。





第22章 桃李苑

  九百九十九級石巖台階沿山而上,兩側擠滿了各色商販攤子,賣素餅的,賣梨子水兒的,賣祈福荷包的,還有卜卦算命的,這一路上去趕集一樣熱鬧。

  葉勉氣喘籲籲地站在山頂的魁元廟門前,抹了一把額上的薄汗。

  「溫尋這小子是早知道要爬台階才不來的吧?」

  魁元廟在這一天不只是國子學的學生來祭拜,京城里的各個官學和私館都有學子來祈福,廟里「人流壓力」巨大,因而國子學並不要求每個學生都去,不想去祭拜的可自在家休沐一日。

  魏昂淵邁上最後一級台階,把竹籃往腳下一扔,彎腰兩手撐在膝蓋上也大口喘著氣,說:「不然這家夥能錯過這一路的好吃食?」

  四人跟著人流進了廟,跪著叩拜了魁星象,又將籃中的龍眼、榛子、花生交與前面的一個小沙彌,小沙彌捧了一把出來拋高擲與殿上,一顆花生正正好好落在阮雲笙身前的竹籃里。

  葉勉撫掌大樂:「哎呦不得了!阮家這是要出探花郎了。」

  「哎!還真是!」

  「哈哈......莫非雲笙以後是要走科場?」

  幾人圍著打趣了一回。

  阮雲笙盯著那顆花生看了好一會兒,俯身將花生撿起來收到自己祈福香囊里,回身翹起一邊嘴角笑道:「走,桃李苑賞花去!」

  魁元廟的後院有一處桃李園,在大文朝頗為有名,園子門口的歪石上有世祖親筆所提「天下桃李,滿園灼華」,寄寓大文朝的學子們名滿天下。

  因為此園寓意實在太好,又一直在魁元廟的後院「吃」香火,便成了學子們的祈福聖地,每年全國各地都有學子慕名而來,在自己中意的一顆樹上掛上祈福荷包,望能在科場上金榜題名!

  後來也是因為「客流壓力」,前些年開始桃李苑便只對國子學和京城的幾個官學開放,其他私館和外地學堂的學子是一律不準入內的。

  葉勉幾個給守園的兵衛看了腕上的手鐲,便被放行進園。

  葉勉一進去便知道今天這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沒白爬,本以為桃李苑和學里那片梅林一樣,就是一大片果樹,哪想里面廊橋棧道彎彎回回,桃樹李樹參差而落,竟是個精致的園林。

  現在還不是花兒盛放的季節,倒是滿樹的花骨朵,粉粉白白,星星點點的簇滿枝頭,配著綠葉含苞欲放的模樣,讓整個園子都充滿生機。滿臉朝氣的學子們穿著春賞,穿梭在遊廊里,或對著掛著自己祈福荷包的樹枝彎腰叩拜,或是三五好友談天說笑。

  剛進園子就遇到好些個熟人,葉勉一邊逛一邊和他們打著招呼,啟瑞院也有幾個先到的,一見到葉勉他們就大聲喚了他們過去。

  「葉勉,昂淵,這邊來!」一少年踩在春凳上揮著袖子大聲召喚道:「這里有顆好樹!」

  「快快快,我們在這里守了好久,差點被啟德院給搶了,牌子是不是在你們那?」另一同窗問道。

  「在我這兒,別急。」葉勉從衣襟里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烏木牌,木牌上刻著「國子學啟瑞院」。

  依照國子學的傳統,學里會給每個學院都發一塊刻著院名的烏木院牌,同一個學院的學子要將祈福荷包都掛在同一顆樹上,沒來的也會在前一天將自己的荷包交給同窗,一同掛上枝頭祈福。

  葉勉挑了一枝花骨朵比較多的枝頭,剛想把院牌掛上去,想了想又把手縮了回來。

  「你們怎麼挑了顆李樹?」葉勉問道。

  「李樹怎麼了,不好?」

  葉勉搖了搖頭:「不是李樹不好,只是不如桃樹好。」

  葉勉從廊椅上蹦了下來:「走!我們去找棵桃樹去。」

  剛才守著李樹的那個少年不大樂意,「為什麼要換?這棵樹剛才好多院子要搶呢,我們守了這麼久了。」

  「說換就換了,你怎麼那麼啰嗦?」魏昂淵不耐煩。

  剛說話的那位小公子立馬不敢言語了,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

  葉勉倒是好脾氣解釋道:「你們還記得《周易》里面怎麼說的嗎?子、午、卯、酉分別代表四象的南、北、東、西,當四象交會之時便是桃花盛開之日。」

  大家都怔怔地看著葉勉,李兆也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問道:「那怎麼了?」

  倒是阮雲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四象交會,姻緣結,有人今天不想求學業,倒是想求桃花運呢~不害臊!」

  李兆哈哈大笑:「原來是園子春意太濃了。」

  眾少年這才聽明白,樂成了一團兒,連魏昂淵都撇過頭去憋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不信你們沒想過娶媳婦兒,」葉勉臉皮厚,不在意他們取笑,還描補道:「學業姻緣一起求嘛,這兒香火這麼好,肯定靈。」

  大家都被他勾起了心思,他們這麼大的年紀,正是「情竇未開」卻總是開始想些有的沒的得時候。

  「走走走,我們往里面找找,那邊桃樹多!」

  一夥人沿著彎回交錯的遊廊往深處探去,只是過了一座木廊橋之後就走不通了。

  葉勉望著前面攔起來的幃布和守在那邊的幾個婆子,不解問道:「這怎麼給攔起來了?」

  阮雲笙看著他戲謔笑道:「你不是都開始思春了?這都不知道?」

  葉勉白了他一眼:「什麼思春啊?難聽死了。」

  阮雲笙好半天才憋住了笑,咳了一聲說:「那邊是女學的學生啊,她們從另一頭入園的。」

  聽阮雲笙講完,葉勉才知道原來三月初九這一天,女學的學生們也會來桃李苑賞花祈福,她們會在桃李樹上掛上各種顏色的絲帶,每種顏色都有不同的意義,例如紅色是替父兄求官運,綠色是替家人祈平安,而粉色則是為自己求姻緣。

  不過有趣的是,有意中人的女學生們會在園子里找到「他」的烏木院牌,然後將自己的粉色絲帶系在那顆樹上,這些年有不少女子成婚後偷偷告訴自己的夫君,當年曾為他在那棵樹上系了一根粉帶,倒是佳話頻出。

  這個女學,葉勉是知道的,其實就在國子學隔壁,全名叫博雅女學,是京城唯一一所收女子入學的官學,所以後來大家都直接稱之為女學,去讀書的都是高門的大家閨秀,他大嫂姜南初女兒時就曾在那里上學,據說女學里教授她們的先生並不比國子學差多少,大文朝尚文一事由此也可見一斑。

  葉勉本和他們一樣,想挑一棵長的十分高壯的桃樹,聽阮雲笙講完就改主意了,找了一棵「矮粗胖」,把啟瑞院的烏木院牌給掛了上去。

  這次連魏昂淵都忍不了了,眼角直抽抽,問道:「你幹嘛呢你?」

  「掛那麼高作甚?」葉勉一邊認真在枝上系著院牌一邊說道:「萬一女學里有哪位小姐傾慕與我們,人家夠不著枝頭怎麼辦,難不成讓人疊羅漢?」

  魏昂淵十分無語,沒好氣道:「有你什麼事兒?人家都是系給坤字生師兄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葉勉不樂意了:「不就比他們小幾歲,差什麼了?咱們打賭,午後咱們再回來看,要是上面沒有粉帶,我背你下山!」

  眾少年大笑著拍手叫好。

  魏昂淵不屑地朝著葉勉下三路瞥了一眼,嘟囔道:「下面那一套還沒長好,就想娶媳婦兒了......」

  「魏昂淵你放屁!!」葉勉氣極,直接朝他撲了過去。

  魏昂淵沒防備,一下就被他撲倒在地上,「老子一直比你大!你要不要掏出來比比?」

  眾少年哈哈大笑,李兆和阮雲笙更是抱著肚子蹲在地上樂得直不起身。

  葉勉這邊正鬧的歡,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名字,扭頭朝後面一看,就定住了,被魏昂淵抓住機會掀翻,反騎了上去。

  魏昂淵剛想揮手捶他就發現葉勉泄了力不反抗了,便也下意識扭頭看,只見啟南院一行十幾人走了過來,心里暗罵了一聲「晦氣」,便站起身把葉勉也拉了起來。

  倆人剛在地上滾了一身的塵土和花葉,葉勉簡單拍了拍衣裳,又幫魏昂淵把頭發上的兩片葉子摘下來,便帶著啟瑞院幾人迎了上去與榮南郡王見禮。

  榮南郡王鳳眼狹長,只略擡了擡眼角掃了葉勉和魏昂淵一眼,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魏昂淵在心里暗罵,葉勉卻不大在意,笑著看向剛剛喊他的陸離崢,問道:「怎麼這時候才來?」

  陸離崢一邊幫葉勉拍著衣服上的塵土一邊說:「早就來了,郡王帶我們去見了慧文大師,剛打禪房里出來。」

  葉勉挑了挑眉,這魁元廟的慧文住持可是當今聖上都禮讓三分的得道高僧,進過他禪房聽經的,整個大文朝不超過一只手,這榮南郡王......是捐了多少香油錢啊?

  葉勉不由得又打量一眼眼前這財神爺。

  「勉哥,你們掛祈福荷包了嗎?」陸離崢問。

  「還沒呢,剛選好樹,就這棵。」葉勉指了指右手邊那顆矮桃樹。

  其實葉勉選的那顆桃樹看著還不錯,雖不高但勝在枝葉繁茂,花骨朵也密密實實壓滿枝頭,看著特喜興。

  陸離崢興沖沖地跑過去指著和啟瑞院挨著的另一棵樹,對榮南郡王說:「莊珝哥,那咱們選旁邊這棵好不好?我想把祈福荷包和勉哥的掛的近一些。」

  陸離崢指的那棵和啟瑞院的樹緊緊相挨,也是棵矮矬矬胖墩墩的桃樹,兩棵樹的枝葉有一部分還因為離得太近,交錯在了一起,遠處看著就像是拉著手一樣。

  「這樹太矮了,不好不好,」啟南院立刻有人提了反對意見。

  「是啊,還沒前面看的李樹好。」

  莊珝對這些人的話仿佛置若罔聞,只把手里的烏木院牌遞給陸離崢,陸離崢立時笑逐顏開,接過院牌就系在了那棵樹上。

  啟南院那幾個暗暗郁悶,卻是敢怒不敢言,榮南郡王向來待陸離崢和他們不一樣,人家可是一直叫「莊珝哥」的。

  葉勉一邊在枝頭上系著自己的祈福荷包,一邊和陸離崢絮絮叨叨地解釋:「我們之所以選了棵矮樹,是因為待會兒女學的學生們會給意中人系絲帶,我們怕太高了,小姐們夠不著枝頭,咱們做男人的就該貼心些。」

  陸離崢半張著嘴看著葉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倒是啟南院剛才不大樂意的幾個小公子,一改之前磨磨蹭蹭,紛紛上前去找中意的枝頭系荷包。

  阮雲笙看了看葉勉,又看了看陸離崢,挑起一邊唇角輕「嗤」了一聲。

  葉勉為了滿足陸離崢要和他近一點的要求,就把倆人的荷包掛在兩棵樹枝葉交錯的地方,陸離崢站在樹下滿意地看著兩人的荷包挨在一起,問站在一邊沒動的榮南郡王:「莊珝哥,要不要我幫你掛?」

  榮南郡王看了眼身邊的侍從,侍從低頭應是,趕緊把荷包拿給陸離崢,陸離崢接過之後就把莊珝的荷包也系在那里。

  葉勉因為和魏昂淵打了賭,在魁星廟里吃了素齋之後也沒急著走,幾人在廟里一直呆到日頭快落山,就又返回了桃李苑。

  守園人見怪不怪。

  葉勉帶著幾人過去的時候,看到許多帶著棕色金剛藤手鐲的坤字生的師兄,正圍著啟瑞院和啟南院的那兩棵拉手樹指指點點。

  葉勉心下奇怪,待走進看清了才大吃一驚,隨後又羞又氣!

  「你不是說她們都系給坤字師兄嗎?」葉勉咬著牙問魏昂淵。

  魏昂淵瞪著眼睛看著啟南院的滿樹粉色絲帶飄蕩,又看了看鄰邊啟瑞院樹上可憐兮兮空掛著的幾個荷包,也是驚到了,他本來也沒想著他們能得粉帶,但這也太難看了。

  兩棵樹離得如此相近,說是公開處刑也不為過!

  啟瑞院少年們無措地站在那里,尷尬羞惱不已,坤字師兄們更是恨不得吐血三升,滿園的粉帶一多半都掛在啟南院的那棵矮樹上,竟被毛還沒長齊的啟字生給截了胡,這些時日他們可還有臉出門應酬吃酒?

  眾人皆知隔壁女學一直都在關注國子學的一舉一動,就像女學里哪位才女出了風頭,他們也會去打探評判一番一樣,但他們實在是小看了莊珝來京在女學引起的軒然大波,「轉學生」本就易受關注,莊珝又自帶一身「流量光環」,人剛到京城就已經被各家貴女盯上了,緊接著被封了郡王,得了屬地有了封邑,前些日子橫掃啟字生旬考所有科目頭甲第一,這不是又一個即將出世的「端華公子」還能是什麼?

  話說當年永安侯府的姜家二小姐可就是出手快、準、狠,把一眾還在矜持著芳心暗許的閨秀們打得措手不及,現在得嫁玉郎夫妻恩愛,誰人不羨?如今又一「端華」再現,還是個有封邑的郡王,她們不在此時下手,豈不是腦子有坑?

  葉勉不信這個邪,跑去樹下撥弄兩棵樹枝葉交錯的地方,那里系著的粉帶最多,沒準就有幾根是系給啟瑞院的不是?

  正仰著頭翻找得仔細,就聽後面有人喊他。

  「勉哥,你找什麼呢?」

  葉勉回過頭去,見是陸離崢和啟南院的端律,便沒好氣道:「找媳婦兒呢!吵什麼吵?」

  這可是遷怒了,端律忍著笑意咳了兩聲,陸離崢則撓了撓腦袋,說:「我們來取莊珝哥的荷包。」

  「怎麼?」

  端律拱了拱手,道:「榮南郡王貼身之物不便落在外頭,今兒日里應個景積些福氣便罷,如若葉四少爺方便,可否幫我們把郡王那只荷包解下?」

  「哦。」

  葉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便轉頭去摘莊珝那只烏金色荷包,只是伸手去解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荷包竟與莊珝的纏繞在了一起,兩只荷包上的絡子胡亂地繞了好幾個扣子縛在那里。

  葉勉一邊拆解著一邊在心里抱怨,定是風給吹亂了,都怪陸離崢把他們荷包掛的太近。

  葉勉仰著頭解了半晌,鼻尖都冒汗了也沒解開,轉頭問李兆:「解不開,拿你匕首來。」

  「萬萬不可,」那邊端律趕緊出聲阻止。

  「又怎麼了?」葉勉不耐煩地看向他。

  端律咳了一聲小聲道:「這桃李苑可靈得很,求了福的荷包怎能用鈍物損壞,廟里神靈也會不高興,責怪下來可不好。」

  葉勉一頓,他自打穿到大文朝,便對鬼神信仰那些有的沒的忌諱的很,端律如此一說,他哪還敢動,略想一想,便伸手抓住兩只荷包用力一拽,春日里新抽的嫩枝應聲而斷。

  葉勉把依舊纏在一起的兩只荷包拋給端律,道:「拿回去,讓你們郡王身邊手靈巧的奴才解開就是了。」

  阮雲笙在一邊眼角直抽抽,葉勉這傻子,自己求姻緣的荷包贈與他人算怎麼回事?

  那邊端律已經把荷包收好,拜謝了葉勉就帶著陸離崢走了,阮雲笙無語地看著葉勉,忍了幾忍終究沒有再提。

  天色漸晚,幾人也沒心情再逛園子,便也慢慢悠悠出了桃李苑準備各自打道回府。

  魁元廟門口,幾人正起哄讓葉勉願賭服輸背魏昂淵下山,就見陸離崢臉色訕紅地摸了過來。

  「勉哥,」陸離崢低著頭把手里的東西遞給葉勉。

  是葉勉的荷包,荷包上的天青色絡子已經被絞斷,只可憐兮兮地留了一半兒墜在那里。

  「不是你們說不能用刀???」

  陸離崢只低著頭沒敢吱聲。

  葉勉接過來荷包,用手掂了掂,怒極反笑,顧自嘀咕道:「這豈不是要壞我姻緣嘛?」

  「勉哥......」

  陸離崢還沒說完,就被葉勉打斷,沒好氣道:「你回去給你們榮南郡王捎個話,就說我以後若是情緣逆阻不順,他就也就別想娶媳婦兒了,咱倆一塊兒打光棍兒!」





第23章 打架

  第二天一大早,葉勉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兩腳一沾地,跪了。

  昨兒個打賭輸了,背著魏昂淵下了山,昨晚間倒沒覺得怎樣,如今卻顯出厲害來了,腿軟得如面條一般,酸痛難忍,唬得寶雪幾個丫鬟給揉了好一會兒。

  因在房里按摩耽擱了時辰,葉勉又沒來得及在府里用朝飯,寶荷趕緊著了一個外面等差使的三等丫頭把桌上的膳點端回廚房,再包些熱乎的裝到馬車上。

  葉勉穿戴好剛要出門,就見那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跪到門房前就開始哭,幾個大丫鬟面面相覷,忙問怎麼回事,小丫頭抽抽啼啼說不出話,最後還是寶年發狠罵了她幾句才說出囫圇話。

  這小丫頭叫蕊兒,平日里大都是她去廚房上給四少爺要晨點,廚房也都認得她,每次去了廚娘們都熱情的很,點心由著她選。

  今日也是如此,蕊兒自己在竈上轉悠,相中了鍋里剛蒸好的一盤如意芝麻糕,想著四少爺喜食芝麻香,看周圍人都忙,便自行包在了油紙里。

  哪想點心還沒送到馬車上,就在回廊里被一個急急趕來的廚娘給攔了下來,說是老爺因著她拿的點心發了火,蕊兒嚇得懵在那里,又想不明白,老爺怎會因一盤芝麻糕和她這個小丫鬟發火。

  哪想她這也是替葉勉撞槍口上了,今兒是大少爺葉璟歸府的日子,思子心切的葉侍郎早早就和上峰告了假,準備去城外迎一迎,更是頭天晚上就親自吩咐廚房,點了幾樣大少爺愛吃的點心,準備帶在路上。

  葉侍郎待葉璟是打小就十分精心的,吃用向來都要親自過遍眼才安心,發現少了一份點心,便立刻著人去廚房問,廚房卻說讓寶豐院的丫頭包去給四少爺當晨點了,再一細問才知道葉勉慣常會賴床而來不及在家食朝飯,卻讓人給包好了在路上吃。

  氣的葉侍郎在院子里大罵葉勉懶怠廢物,更是讓人把早點給劫了回來,吩咐蕊兒回去告訴寶豐院,廚房再不會給四少爺打包晨點,若是她們主子以後起得遲了,就也不用用朝飯了,餓死拉倒!

  葉夫人在一旁勸了兩句,葉侍郎卻埋怨邱氏慈母多敗兒,氣的邱氏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我現在沒空教訓他,讓那逆子等我回來!」葉侍郎氣得直吹胡子。

  葉勉聽蕊兒說完撇了撇嘴,不吃就不吃,有啥了不起!

  寶豐院的丫頭們卻嚇得臉色發白,寶雪趕緊包了幾塊桌子上的茶點裝進葉勉的書袋里,讓他路上吃。

  葉勉掏出來扔了出去。

  「不吃!」

  說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葉勉郁悶是真的,肚子餓也是真的,上課上到一半就開始胃疼,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餓的,躬著身子趴到了書案上,教他們三史的先生停了講習,皺著眉問他這是何意。

  葉勉擡頭據實相告:「先生,學生腹痛難忍。」

  先生冷冷一笑:「慣用伎倆,既不喜聽我講學,便出去吧!」

  人倒黴真的是喝涼水都是塞牙的,葉勉認命地嘆了口氣滾出了學屋,奈何腿上酸痛,胃也絞著勁兒的疼,根本站不住,便找了個逆風的地方,抱著肚子苦逼兮兮地蹲靠在廊下休息。

  不一會兒,侍童墨拾從學屋里出來,偷偷塞給他兩塊而用幹凈帕子包著的糖酥餅。

  「葉少爺別嫌棄,這是我的,雖不好,卻是膳房早上新鮮做的。」

  葉勉一塊餅子下肚,才想起來問他:「你怎知我餓了?」

  墨拾抿嘴笑:「早上給您倒茶時就聽到您腹鳴了,後來看您臉色也不好,我之前在膳房當差時也慣會餓著肚子做活,怎會不知?您以後您要多吃些才行。」

  葉勉有些許感動,擡手拍了拍墨拾的臉:「成,沒白疼你。」

  可算熬到了午時散課,葉勉埋頭扒飯誰也不理,啟瑞院幾個看著他想笑又不太敢,今兒個葉四心緒不佳,從早上來就崩著臉,平日里慣見他嬉皮笑臉插科打諢,鮮少見他如此,連魏昂淵都被唬住了,不敢招他。

  幾人正互相打眼色的時候,就聽阮雲笙「啊」地一聲慘叫。

  周圍的人都被嚇了一跳,葉勉也猛地擡起頭來,就看阮雲笙手捂著脖頸,肩膀處的衣裳上明顯一片水漬,大家趕緊起身,這時阮雲笙後面的一個學子怪聲怪氣道:「失了手了,阮公子莫怪。」

  阮雲笙指著那人:「薛平遠!你可真夠下作的!」

  他們在膳堂也是有侍童服侍的,哪個用自己端茶?

  那人冷笑:「不過就是失手灑了杯茶,阮大公子何至於出口傷人?這里可是國子學。」

  「你也知道這里是國子學?」阮雲笙反問:「前些日子,你在我上學路上做手腳,我已經忍你,沒想到你居然得寸進尺,在學里用如此下流小人手段,薛家果然會教子!」

  阮雲笙這麼一說,葉勉幾個就明白了,這個薛平遠就是前些日子讓下人在阮雲笙上學路上找麻煩的那個主,害他連著遲到好幾天而被行思閣責罰,葉勉幾個問他是哪人在找死,要幫他出頭,阮雲笙卻因為不想在他爹的案子關鍵時刻節外生枝,不肯講,這也是為什麼這段時間葉勉一直會順路接上阮雲笙一起去上學的原因。

  這個薛平遠,葉勉也是知道的,鴻臚寺卿之子,薛家和阮家是死對頭,去年這個薛平遠的姐夫還因為在做河道修繕差使時懶政壞績,導致好幾個村莊遭毀,被阮禦史彈劾革了官職,他姐姐也因此受了刺激丟了腹中子。

  那個薛平遠聽他這麼說,也咬牙道:「我們薛家再怎麼會教也比不上你們阮府,只是不會教人貪贓枉法罷了。」

  如此影射,阮雲笙哪還忍得了,指節捏的發白剛想發作,就被葉勉給攔下了,拉到一邊先檢查了一下他脖頸處,又拽開他衣領往里面看了看,隨後面如冷霜,道:「茶是燙的,你們快帶雲笙去醫苑擦藥。」

  魏昂淵、李兆和溫尋俱都臉色一變。

  魏昂淵胸口起伏了幾下,惡狠狠地瞪了薛平遠一眼,便和溫尋兩人強拽了阮雲笙出去。

  葉勉看他們三人出了聚賢樓,便整了整衣袖,面無表情朝那個薛平遠走了過去,薛平遠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剛想問他要做什麼,只是話還沒出口就被葉勉一拳砸在臉上。

  薛平遠被打了個踉蹌,腰卡在後面的膳桌上,那桌上的學子趕緊散開躲到了一邊去,葉勉幾步走過去又一腳踹了過去,這一腳他發了狠,力氣使了十成九,薛平遠直接捂著肚子翻倒在了地上。

  本來都在圍著看熱鬧的學子們都嚇壞了,他們當中確實有許多跋扈的,但是打架親自下場的卻十分少見,在學里也沒有個小廝,吵個架就差不多了,再不濟出了國子學,讓下人小廝約個架打一場也是有的。

  葉勉甩開過來攔他的李兆,又往那個薛平遠胸口上狠踹了幾腳,薛平遠弓著身子抱著頭和肩膀嗷嗷叫喚,葉勉滿眼狠厲,一腳踢在他腰眼上,薛平遠「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李兆趕緊使蠻力攔腰抱住發了狠的葉勉,喊道:「別打了,訓導司正就要來了!」

  「你放開我!」葉勉掙了幾下沒有掙開,十分不耐。

  「別打了,你聽話!」李兆苦口婆心勸道:「這里是國子學,你不能把人打壞了,這雜碎我們日後多的是辦法收拾。」

  倆人正掙巴糾纏的時候,一夥人從圍著的人群外面扒了進來,其中幾個叫著薛平遠的名字朝他圍了過去,扶他坐了起來。

  看手鐲,和薛平遠一樣,都是修思院的。

  其中兩個修思院的學生朝葉勉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怒氣沖沖喊道:「葉勉,你幹什麼呢?」

  啟瑞院一眾少年們立時擋在了葉勉前面,反問道:「你又要幹什麼?你誰啊你?」

  啟瑞院平日里是囂張橫行慣了的,鮮少有人敢惹,今兒居然被人欺負到頭頂上來了,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因而見了修字師兄也沒相讓,兩撥人馬劍拔弩張,圍在一邊看熱鬧的都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姜北勤氣死了,不耐煩地推開擋在葉勉前面的人,啟瑞院眾少年以為這是要動手了,剛想一哄而上,就聽葉勉在後面說:「別動手,這是我親戚。」

  「誰是你親戚?我是你哥!」姜北勤喊完又後悔,反口道:「我沒你這個蠢弟弟!」

  葉勉剛幹完架,胃不疼了,腿不酸了,心里郁氣也散了不少,看姜北勤前言不搭後語地跳腳,倒也覺得有些好笑。

  只是笑的不夠久。

  庸光門前面,季大司正的咆哮響徹整個小廣場,圍著看熱鬧的都縮了縮脖子。

  「把手拿出來!」

  葉勉倔強地把手背在身後。

  「葉勉!你別讓老夫再說第二遍!」季大司正氣得頭發都快豎起來了。

  葉勉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前面拿著黃銅戒尺的訓導司正和遠處圍著的吃瓜群眾,把手在後面攥的更緊了。

  「拿出來!」季大司正大聲喝道。

  葉勉抖了抖,隨後臉上勉強擠出笑,討好道:「要麼您還是打我屁股板子吧?」

  「由不得你選!你不是覺得自己很英武嗎?我今兒就是要臊死你!」

  季大司正說著說著好像就氣急了,親自去捉葉勉背後握緊的手。

  葉勉急道:「我脫了褲子給您打板子還不成嗎?您別打我手心!」

  季大司正把葉勉右手掏了出來,想了想又給換成了左手,一甩袖子下令:「打!給我狠狠地打!」

  執刑的訓導司正今兒也被葉勉氣的不行,下手一點沒留情面,一戒尺下去,葉勉就想死了重新投胎。

  黃銅戒尺打手是鉆心的疼法,但對葉勉來說,疼是其次,最主要是丟面兒,當著國子學這麼多人,像個一年級小學生沒算對算術題一樣被老師打手心。

  真的很恥!

  葉勉守著最後的倔強和底線,沒有叫,生理眼淚窩在眼圈兒里轉了幾轉,也不敢眨眼怕它掉出來。

  要是今天被打手心打哭了,他以後也不用做人了。

  葉勉正疼到想跳腳的時候,就見一人跑了過來,季大司正喊了聲「停」。

  魂魄歸位的葉勉氣喘籲籲,滿臉是汗地看著這個小天使,待看清時不僅一楞,是個穿著宮衣的內侍太監。

  小太監恭恭敬敬地朝季大司正施了一禮,輕聲道:「榮南郡王責奴才來問問這里是在做什麼?」

  季大司正:「學生頑劣,行思閣正在處罰。」

  小太監得到答覆後便躬身行禮,小跑回不遠處站著的榮南郡王身邊稟報。

  榮南郡王聽那內侍說完,便朝他們走了過來,葉勉心里一動,想著這莊珝倒不是個小氣之人,日後定還他此情。

  莊珝走過來盯著葉勉看了好幾眼,卻不說話,葉勉不明所以,倒有些尷尬,就吸了吸鼻子,擡手用袖口抹了把眼睛。

  莊珝皺起眉頭,鳳眼里似有不滿,轉頭問旁邊的季大司正:「怎得不打了?」

  葉勉目瞪口呆,季大司正也一楞,他本以為這榮南郡王和葉勉有私交,是來求情的。

  又一戒尺狠狠落在葉勉掌心,葉勉猝不及防「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這停了一會兒再打簡直要人命,比之前更疼上幾倍,倒不如一連氣兒打完呢。

  葉勉倒吸了一口涼氣續命,都不來及罵這個神經病,幾下便忍不住了,雖死命咬著嘴唇不去求饒,眼淚卻控制不住溢出眼眶。

  打了好一會兒,季大司正見葉勉眼角暈紅,嘴唇卻淡白如雪,微微發著抖,很是可憐的樣子,想是罰得差不多了,就想張嘴喊「停」,卻被莊珝一個眼神給嚇了回去。

  他還沒看夠,停什麼停?

  作者有話要說:

  若幹年後,某一天某一晚。

  莊珝被葉勉一腳從床上蹬了下去。

  「你再用些力氣,直接()死我算了!」葉勉帶著哭腔罵道。

  那人又緊緊地縛了上來,桎梏住不讓人反抗,從後面細碎地啃著他滿是紅痕的脖頸,啞著嗓子道:「忍不住,太喜歡看了可怎麼辦,怎麼會有人哭起來這麼好看。」

  「死變態!你怎麼不現在就去死!」





第24章 端華公子

  散學鐘敲響,阮雲笙跑去行思閣,把差點跪穿青石磚的葉勉背回啟瑞院。

  葉勉趴在他背上,問:「你怎麼樣?還疼嗎?」

  「你都這樣了還問我?」阮雲笙笑的無奈,「不疼了,那茶雖是熱的,卻不是滾水,沒事兒。」

  「算那孫子走運,」葉勉嘟囔著哼道:「否則出了國子學,老子打爆他狗頭。」

  知道阮雲笙沒事他也就放心了,有氣無力地趴在他背上不動了,這一天他過得實在糟心,也懶得講話。

  倆人一路沈默著回了啟瑞院。

  阮雲笙細細地給葉勉手上塗了一層從醫苑討回來的藥膏,想了想又把他靴子脫了,褲子撩到膝蓋上面,果然兩膝上各一大團淤青。

  幾人都不忍心看,連葉勉自己看了都搖頭嘆氣:「再他娘的在這兒待上一年,我這雙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魏昂淵趕緊指使侍童去燙了布巾子,想了想還是沒敢下手,把布巾交給阮雲笙,阮雲笙把熱布巾在手上抖了幾抖,才輕輕地敷在了葉勉膝蓋上。

  針刺一樣的疼,這里沒外人,葉勉嗷嗷地嚎出了聲,聽得幾個人又是心疼又是想笑,阮雲笙趕緊朝著他腿上輕輕吹氣,一邊把藥膏一點點的給塗了上去。

  「昂淵,我得去你府里躲上一晚。」上完藥,葉勉一邊穿靴子一邊說。

  「啊,好,」魏昂淵一楞,「你又和葉侍郎爭吵了?」

  「沒,」葉勉揉了揉鼻子:「沒吵,但是今兒一早惹著他了,老爺子放話讓我回去等他揭我的皮呢。」

  眾人了然,怪道一早來就擺了一張臭臉。

  出了集賢門,葉勉朝等在門外的豐今揮了揮手,打發道:「我今晚去左相府,你回去就和他們說......」

  葉勉這邊正轉著眼珠子想借口,就被豐今笑吟吟地給打斷了,「主子,今天有人來接您。」

  「啊?誰啊?」葉勉心下一跳,怕不是他今天在學里打架傳他爹耳朵里,老頭子又派牛管家來抓人,上回那頓好打他可還記著呢。

  不過看豐今這表情又不像。

  「嘿嘿,您猜猜!」

  「嘖,誰啊?」葉勉今天不耐煩和這小孩兒打啞謎,便自己徑直朝馬車走了過去。

  魏昂淵幾個就見葉勉幾步跨過去,十分不耐地一把掀了馬車簾子,隨即就瞪著眼睛看著里面不動了,半天才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大哥。」

  幾人對視了一眼,趕緊都小跑了過去,只見寬敞的馬車里,一身著淡色錦衣的矜貴公子,銀冠玉帶,正斜著身子歪靠在一團織金紅錦引枕上,明明身姿慵懶卻依舊怡然翩翩,見他們都過來了,便慢慢坐直了身子,朝他們勾了勾唇角,眼角眉梢間,隱隱萬般風流。

  幾人只覺似有春風縈懷,顧自紅了臉,俯身行禮,也乖乖喊人:「璟哥哥」。

  國子學門口還有不少人,聽到端華公子來了,都一窩蜂跑過來,探頭探腦地想一瞻絕世風儀.

  「看什麼看?」葉勉瞪起眼睛兇神惡煞地朝那些人吼。

  隨即一躍跳上馬車鉆了進去,狠狠地摔下簾子隔絕了那些目光,半晌才想起朝外面喊了聲:「昂淵我改日再去你那,先走了。」

  馬車動了之後,葉勉臊眉耷眼兒地問葉璟:「你怎麼來了啊?」

  葉璟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怎麼,我不來,你便不回府了?」

  「能躲一天是一天唄,」葉勉往墊子上一靠,認命般嘆氣,「反正老頭子看我也不順眼,吃你一口芝麻糕都要被他罵,沒意思。」

  「胡說八道,父親明明是氣你懶怠,」葉璟說完突然斂了唇角笑意,伸手把葉勉拉近了在他身上嗅了嗅,隨即蹙著精致的眉尖兒,問他:「怎地一身藥味兒?」

  葉勉不自然地咳了一聲,轉頭看向另一邊。

  腦子里快速過了幾種說辭,轉頭就看到他哥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便一下泄了氣,他哥可是大理寺的,刑訊逼供專業鑒謊,他一業余的就不和人家專業的死磕了。

  認命地清了清喉嚨,道:「我今天在學里和人打了一架,被行思閣罰跪了兩個時辰。」

  葉璟上下掃了葉勉兩眼,伸手把他藏到背後的左手給拽了出來,看了一好會兒皺眉道:「打這麼厲害?」

  葉勉把手抽了回來,「不算啥,沒您親爹打的狠。」

  葉璟擡眼看他。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通知爹呢,反正今兒回去你得護著我,再挨揍你可就沒有弟弟了,娘年紀也大了,不能再生了,哎呦!」

  葉璟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斥道:「現在當著我的面都敢滿嘴胡唚,我看父親打你打得並不冤枉。」

  葉勉氣急,又沒好話了:「反正我今兒身子骨是吃不了打罰的,他要是再揍我,我可翻臉了,到時候鬧的更難看,你這個長子不想收拾爛攤子,就自己看著辦!」。

  葉璟沈默了一瞬,又打量了他兩眼,忽然輕笑道:「沒想到我走了幾個月,你竟是如此囂張,怕是連這個府里到底誰說了算都給忘了。」

  葉璟的聲音依舊柔和,但嘴角的笑卻有些冷意,葉勉心下一抖,知道這是真不高興了,不敢在他哥發脾氣的邊緣再試探,咽了咽口水趕緊認慫。

  屁股朝他哥那邊挪了挪,見葉璟沒罵他,便坐了過去緊挨著,伸手抱住了他哥的腰,臣服討好之意不以言表。

  葉府今日十分熱鬧,老夫人的壽雲齋擺了三桌席面兒,庶子庶女和姨娘們也都請了來,還破例讓廚房做了葷宴,給大少爺接風洗塵。

  姜氏跟著廳里不住腳地忙活,指揮丫鬟們備席,被葉老夫人著大丫鬟雲兒給叫了回來,氣道:「今兒你還跟著忙活什麼呦?哪里就缺你這麼個人了。」

  邱氏笑著搖頭,葉璟也滿眼溫柔地看著姜氏,姜南初紅了臉,被一臉喜色的杜媽媽按著坐到了大少爺旁邊。

  葉璟牽起姜氏一只手,握在手里輕輕拍了拍安慰。

  葉老夫人笑的開懷,「這才對,這才對!」

  幾個有體面的婆子和丫鬟們也跟著打趣,姜南初紅著臉嗔了葉璟一眼,硬是把手抽了回來,眾人又是大笑。

  杜媽媽看著自己從小帶大,從來都大方端莊的二姑娘如此小女兒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高興。

  葉老夫人轉頭「唬著臉」對葉侍郎說:「今兒璟哥兒剛回來,有什麼事兒你都等著明日再說,讓南初服侍他早些休息,不許又給叫到你書房去!」

  滿臉笑容的葉侍郎趕緊躬身應是。

  葉老夫人和邱氏細細詢問了些葉璟南下辦差時的生活瑣事,眾人都聽得認真。

  葉勉默默地坐在桌邊喝著茶,成功地把存在感給降到了最低,看著他祖母在那里滿口心肝兒肉,他娘一臉慈愛,他爹滿眼驕傲,他大嫂的一心愛慕,還有丫頭們偶爾紅著臉偷瞄的眼。

  他想老頭子今晚應該是想不起來收拾他了。

  葉勉配著糕點喝了兩壺茶之後,那邊終於想起開席了。

  宴席之間,葉勉膀胱不堪重負,跑了三趟恭房,收到葉侍郎三枚白眼兒,最後一次正趕上宴席快結束,葉侍郎瞪著葉勉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葉勉一口氣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就聽葉璟突然開口:「勉哥兒,你一會兒去我書房。」

  葉老夫人嗔他:「你這剛回來,什麼事非得今兒個說?」

  姜氏向來和夫君一條心,溫柔道:「定是要指導勉哥兒課業,過兩日他們學里又要旬考了。」

  事關學業,葉老夫人就不好阻止了,只好無奈作罷。

  葉侍郎也點了點頭,隨即冷著臉教訓葉勉:「不可辜負你哥的一片苦心,他連趕了這些日的急路,回來還要問你學業,這次旬考再拿回來丁等,我打斷你的腿!」

  寶荷抱著四少爺明日要穿的衣裳進了碧華閣的書房,大少爺穿著家常衣裳,正坐在書案後邊聽二少爺稟事,旁邊僅有兩個小廝在添茶,寶荷目不斜視掀了簾子,進了里間兒。

  這里間兒是大少爺平日處理公務累了小憩的地方,大少爺用得多不多寶荷不知道,但是他家四少爺每次來碧華閣倒都是宿在這里,里面不少葉勉的私物,要不是幾個月沒來了,衣裳都不用回寶豐院去取。

  這里卻是熱鬧著,雖都不敢大聲說話吵了外頭,人卻是站了滿地。

  葉勉剛沐浴完,正大喇喇地躺在平塌床上睡著,寶年坐在床邊給他細細地塗著藥。

  他今兒個實在太累,如今困得狠了,還沒到平日睡覺的時間,就迷迷糊糊地闔了眼,意識正慢慢飄散的時候,突然聽到他哥說話的聲音,葉勉一激靈就醒了。

  「哥。」

  「吵醒你了?」

  葉勉支起半邊身子打了個哈欠,「沒睡呢,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就去了。」

  葉璟坐在塌邊,翻看了一番葉勉的膝蓋和手掌,又把他綾白寢衣撩開看了看他後背,搖頭道:「翅膀還沒長硬就敢在家里和外頭兩頭撲棱,實在是蠢極。」

  葉勉撇了撇嘴道:「可不敢和您比,端華公子上學時候目下無塵,恃才傲物可是名滿大文的。」

  「我?」葉璟勾起一邊嘴角輕笑,問道:「我倚仗我自己便可隨心而為,你憑什麼?」

  「憑我生的好。」

  「哦?」

  「投胎給你做了弟弟。」葉勉笑。

  葉璟楞了楞,隨即轉頭唇角輕揚,笑出了聲。

  燭火下端華公子的側顏美的似真似幻,寶豐院跟著來伺候的幾個丫鬟都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葉勉乘勝追擊,「哥你真好看,我下輩子還想給你做弟弟。」

  葉璟擡手輕輕地撚了撚他的耳垂:「不是很會哄人的?怎得就不知道多和父親說幾句好話?」

  葉勉不吭聲了。

  葉璟又打量他兩眼,便起了身,「早些睡吧,我回來了,你不必擔心父親罰你。」

  葉勉一把抓住他哥的袖子,「哥,我還有件事有求與你。」

  葉璟輕嗤:「你嘴里的好話倒是值錢。」

  葉勉坐直了身體,兩手都抓住葉璟,正色道:「哥,你知道阮都禦史的案子吧,現已到了你們大理寺,他家三子阮雲笙是我最好的兄弟。」

  葉璟不讚同地看著他:「你和他承諾什麼了?」

  「沒有沒有,」葉勉連連擺手,「我從未和他提過來拜求與你。」

  葉璟略緩了神色,又深深盯了葉勉一眼,才說:「我知道了,你歇著吧,明早兒過來與我和你大嫂一起用朝飯。」

  葉勉趕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自己把衣服整理好,麻溜地鉆進了被窩,滿臉寫著「我最乖求憐愛」。

  葉璟卻看都沒看他就轉身出去了。





第25章 共膳

  這次旬考,葉勉又很不幸地捧回府四個丁等,比上回還多倆,不過他爹卻沒真的抄起棍子攆到寶豐院敲斷他的狗腿。

  葉侍郎正一臉糾結地看著攤在他書案上的旬考榜單發呆,和上次結果相仿,甲等第一齊刷刷地寫著榮南郡王莊珝的名字,只是卻有一處,葉勉的名字十分不和諧卻極其惹眼地插在莊珝的名字之中。

  算學那一科,榮南郡王竟被他那逆子給截了胡!

  葉侍郎不得不承認,他是快意的,他想撫掌大笑,但是再看看葉勉的其他科目,除了丙等就是不及格的丁等,他又覺得自己作為他的父親不應該樂。

  葉侍郎就這麼一臉便秘地表情楞了一盞茶的時間。

  此時的葉勉正在碧華閣的書房里與葉璟邀功。

  「如何?」

  「好,」端坐在案前處理要緊的公務的葉璟敷衍道,眼皮都沒擡。

  葉勉身上穿著象牙白的雲綢寢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半舊的海棠色的對襟小褂,赤著腳趿著一雙軟底便鞋,懷里抱著一只皮毛鋥亮的黑兔子,樂陶陶得在地上踱步悠轉。

  「這可如何是好,一不小心竟擋了人的路。」葉勉幸災樂禍道。

  「嗯。」

  葉勉倒也不介意葉璟敷衍他,還順手拍了他哥一記馬屁:「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公子只端華一人罷了,贗品終究是贗品,不過如此而已。」

  葉勉說完從又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就這也值當隔壁那些女學生們如此追捧,當真是沒見識。」

  葉璟聽到這里終於頓了筆,忍不住悶笑出聲,搖了搖頭將手中紫毫搭在一邊的筆擱上,啜了口茶,道:「倒也不能這麼說,你在這算學上確實有些奇巧功夫,就算是我,對上你也只會吃虧罷了。」

  葉勉一時楞在那里,微微睜大雙眼,心里微震,兩輩子了,一直活在親哥陰影里的他,倒是頭一回打人嘴里聽說,兩個哥哥有哪里不如他的地方。

  這感覺很是稀奇,葉勉來不及回味,只故作鎮定地咳了聲,略有些不自然地謙道:「害,這有什麼?」

  其實葉勉興奮得皮膚都發燙了,恨不得當場就給他哥表演一個徒手開根號。

  冷靜了好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笑得開懷,「明兒我去啟南院轉轉。」

  「還敢惹事?」葉璟瞥了他一眼警告道,「我最近忙得很。」

  葉勉沒吭聲,只捏了捏兔子耳朵在手里把玩,心里暗罵姜北勤那個告狀精,旬考前他帶了啟瑞院幾個人去修思院找那個薛平遠的麻煩,那孫子倒是慫得厲害,只葉勉還沒教訓完那慫包,就被聽到風聲趕回院子的姜北勤給攆了出去。

  葉勉雖不爽,倒也沒太在意,哪想到姜北勤那長舌鬼居然連夜去他大嫂那告了他一狀,幸好他大嫂疼他,只和他哥提了提,不然被他爹知道了又得打他。

  葉璟看葉勉沒應承他,只站在那顧自逗懷里的兔子玩兒,哪里會不知道他在心里鬧什麼鬼,遂搖了搖頭說道:「莊珝那人,我年前在金陵倒是見過一回。」

  「你見過他?」葉勉擡頭饒有興趣地看向他哥。

  葉璟點了點頭,「年紀小,心思卻極沈,其實他這樣的人......」

  葉璟想了想才說:「倒是和我有很多共通之處,他的想法我也了解一二。」

  「怎講?」葉勉好奇問道。

  葉璟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說:「這人在南邊就處事絕端,不留余地,如今到了京城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也是有所依仗罷了,前兩日宮里有兩位在他身上吃了大虧,卻也拿他無法,這人定是你不能惹的,離他遠些就是。」

  葉勉大呼冤枉:「我沒惹他,是他三番四次找我麻煩。」

  葉璟懷疑地看著葉勉,道:「他這樣的人應當不會無故找人麻煩。」

  葉勉覺得自己真是冤死了,他沒事去惹一中二期的郡王做什麼。

  葉璟的話,葉勉還是聽得進去的,第二日上學果真沒去啟南院嘚瑟,不過午時去萃華樓用膳時,卻被陸離崢叫了過去,在啟南院桌上坐了片刻。

  陸離崢屁股往邊上挪了挪,讓了他半個椅子,葉勉挨著他坐下來,問:「你們小郡王呢?怎得沒來用膳?」

  「莊珝哥去教苑了,等會兒來。」陸離崢咽下嘴里的飯,說道。

  葉勉呵呵笑道:「是嗎,還以為他氣得吃不下了。」

  啟南院一眾少年頓了頓,隨即繼續埋頭扒飯,要是之前還是會有人不爽跳出來說兩句的,不過自前幾天圍觀了葉勉的野蠻惡行後,還哪敢和他辯駁。

  陸離崢小心問道:「勉哥,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生莊珝哥的氣了?」

  葉勉哼笑:「哪敢?」

  陸離崢嘆了口氣苦惱道:「你倆要是打起來,我都不知道幫誰。」

  葉勉還沒說話就見啟南院眾人都站了起來,朝他身後揖了一禮。

  身後是誰,葉勉自然不用回頭也知曉。

  莊珝朝他們擡了擡手便入了座,就在葉勉旁邊。

  葉勉只覺一縷淡淡的香氣拂過鼻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倒是好聞的很,味道極冷淡,清冽如翠石松雪。

  莊珝接過侍童躬身遞過來的錦帕,仔細地擦了擦瑩潤修長的手指,淡聲問葉勉:「你要在這用膳?」

  「好啊,既然郡王這麼盛情。」葉勉攬著縮著脖子的陸離崢,笑著說道。

  啟南院眾人:「......」

  莊珝看了一眼陸離崢,目色陡然變沈,冷然叱道:「坐沒坐相!既在外邀人共膳,便依禮行事,擠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陸離崢顯然是十分懼怕莊珝的,手足無措地掙開葉勉站了起來,白著臉半聲都不敢吭,啟南院四周安靜如止水一般,一旁的幾個侍童更是心驚膽戰地重新加了椅子和食具,便退回一邊眼觀鼻鼻觀心。

  啟瑞院那桌聽到這邊動靜,魏昂淵要起身過去,被阮雲笙硬給按了下來。

  葉勉仿若沒有察覺周圍空氣凝固,只輕嗤了一聲便在新加的椅子上姿態怡然得入了座。

  莊珝臉色略緩和,眼里戾氣盡散,轉頭問他:「手上的傷好了嗎,用膳可還方便?」

  「沒大好,不便,你喂我嗎?」葉勉看著他問。

  啟南院眾人:「......」

  莊珝微怔,隨即卻點了點頭,「有何不可?倒是巧了,今兒有八寶蜜熊掌,」說完莊珝果真拿起手邊並未用過的筷箸夾了一筷子熊掌肉,遞到他嘴邊,「以形補形,以後再打手心,倒是能多扛一陣子。」

  陸離崢瞪大雙眼,他莊珝哥被鬼附身了嗎......

  葉勉倒是十分從容地張口接過,只在心里一只一只地數著草泥馬。

  沒想到莊珝喝了口湯之後又說:「我剛去看了你的算學考卷,確是十分好。」

  葉勉皮笑肉不笑,「過獎,倒是有勞郡王親自去核查了一番。」

  「無妨,確是有些好奇而已。」

  「哦?郡王下次再對我好奇,倒不妨直接來找我。」

  莊珝點頭,問他:「聽你的算學先生說,你不到半年就自學通了《九章筭術》和《綴術》,心算比人珠算都快準些,如何做到的?」

  葉勉樂了,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彎眼笑道:「靠腦子」,隨後擡手招了侍童過來,吩咐道:「去啟瑞院桌上把我沒動過的那份參汁腦花端來。」

  侍童領命而去。

  葉勉轉頭看向莊珝,「算學先生說我這人占了大便宜,天生腦子就好用,做算學題便不用費心力,不過郡王也不必過於憂心,多用些豬腦花總是有用的,以形補形。」

  清明剛過,阮家的案子也最終有了結果,經大理寺佐證阮左都禦史並未貪贓,即按失職罪論處,貶為從四品右僉都禦史,謫官京外昌州。

  「你當真要走科場?」葉勉一邊走一邊問阮雲笙。

  阮雲笙抱著一摞剛從藏書樓借回的書,費力的點了點頭,「我們阮家現如今這樣,靠恩蔭和舉薦並不會比我下場簡單,而且我家這一支,現只能靠我了,正正當當走完科場總歸名正言順一些。」

  魏昂淵拍了拍阮雲笙肩膀,「那就按你想的來,將來入了廟堂,我們也是最好的兄弟,誰也不敢欺你。」

  李兆和溫尋也都點頭,笑說:「改日咱也拜個把子,做那結拜兄弟。」

  阮雲笙大笑,「好!那將來還得靠各位哥哥提攜了。」

  葉勉哈哈笑道:「將來指不定我們大家都得靠你提攜呢,阮探花~」

  葉勉這麼一打趣,幾人就都想起拜魁元那日落在阮雲笙籃子里那顆花生,遂都笑了起來。

  葉勉搖了搖頭,他忽然就懂了為什麼國子學的學子們年紀這麼小就極愛拉幫結派了,朝堂之上沒幾個知根知底的臂膀,那真是一步一個坑,這次阮家的事,他也不知道他哥使了多少力,但是這案子這麼快就被大理寺結案,沒人在里面活動縱是不能的。

  果然阮雲笙轉頭就對葉勉說:「這次也是要謝謝璟哥哥了,不然這案子還得再拖上一陣子,璟哥哥忙,我也不知何時登門拜謝方便,不如讓我爹去辦,我只謝你,如何?」

  葉勉也不矯情,笑問他:「哦?那你怎麼謝我?」

  阮雲笙笑道:「六皇子在京郊有個莊子,山上引了熱湯泉,過兩天旬假,我帶你們去那里泡湯如何?我們可以在莊子里住上一晚,次日再回。」

  阮夫人和六皇子的母妃有些親故關系,因此倒也夠的上。

  葉勉還沒說話,溫尋倒是樂的不行,他最愛吃喝玩樂,急道:「我也去!我也去!」

  阮雲笙笑:「自然是都要去。」

  葉勉突然想起什麼,問阮雲笙:「那個莊子可叫桃溪莊?」

  「正是,你知道?」

  葉勉撇了撇嘴,「沒什麼,前些日子我大嫂娘家的姜北勤說要邀我去來著,我沒應承。」

  溫尋氣哼哼道:「理那長舌鬼作甚?」

  葉勉點頭,心里卻想,可別撞上了才好。





第26章 桃溪莊

  怕什麼來什麼,到了去桃溪莊那天,幾人的車馬停在城門口做出城查檢,扒在窗邊看熱鬧葉勉一眼就看到了後面馬車里跳出來透氣的姜北勤。

  葉勉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卻也無法,姜北勤是他大嫂的胞弟,他再不待見他,也不能明面上給得罪狠了。

  葉勉過去打了招呼,姜北勤沒給他好臉色,上了馬車重重地一摔簾子。

  葉勉硬著頭皮也鉆了進去。

  車廂里還有三人,其中兩個倒是熟面孔,是上次在姜家同宴的忠平侯世子燕睿和他胞弟燕平。

  忠平侯世子見姜北勤不理人,便無奈地搖了搖頭給葉勉介紹,「這位是定國公府上的三公子,沈岳章。」

  葉勉見沈岳章明顯比他年長了幾歲,便先拱手行禮,沈岳章微笑頷首算是回禮。

  姜北勤轉頭瞪向葉勉,「我叫你你不來,怎麼人家一邀你就去了?你什麼意思?」

  葉勉被人抓了個當場,也怪尷尬的,硬撐著笑道:「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怎麼樣,意不意外?」

  忠平侯世子和沈岳章都轉過頭去抖著肩膀樂,燕平笑的直拍大腿,姜北勤頭頂冒煙,抓起手邊的書卷就砸了過去。

  葉勉一把接住,嘻嘻笑著插科打諢了一陣子,才順勢轉移了話題:「我還是第一次去這個桃溪莊,幾位哥哥可曾去過?」

  燕睿溫聲道:「只我來過一回,畢竟是六皇子的莊院,雖是頂好的,卻是不便。」

  葉勉點頭。

  姜北勤看了他一眼說:「今兒來的人多,你消停些,別再和那個榮南郡王犯沖,這不是在學里,小心惹惱了他,他真的懲治你。」

  葉勉一楞:「莊珝也來了?」

  姜北勤被葉勉問懵了,「今兒他是主賓,六皇子親自給他主局設宴,你不知道?」

  葉勉搖了搖頭,心道,早知他在,老子才不來!

  燕睿也好奇,問他:「那你今天來是?」

  葉勉坦然道:「來泡湯泉啊。」

  燕睿:「......」

  沈岳章笑了好一陣兒才說:「這就是了,剛我還在奇怪,六皇子那里的小聽事說今兒請的都是王公侯府,怎麼我卻看到了內閣的魏相之子和歸德大將軍之子。」

  出城之後車馬不多,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山莊腳下。

  葉勉下了姜北勤的馬車便去和阮雲笙他們會合。

  魏昂淵問阮雲笙:「既然六皇子也在,你要不要先去請個安?」

  阮雲笙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算了,我爹剛被貶官,這時候去拜見倒讓人多心,況且我娘與齊妃也算不得什麼正經親戚,人既沒作邀,就作不知便罷。」

  魏昂淵點點頭無所謂道,「那成,我們玩兒我們自己的。」

  大文朝朝廷內閣的達官權吏,雖身份不如公爵王侯顯貴,卻有自己的驕傲,並不會見了他們就直直上前討好,甚至像魏家這種權傾朝野的相閣,誰討好誰都不好講,驕矜如魏昂淵,內心深處便從未將那些人放在眼里過的。

  因而幾人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許久,倒是被眼前的美景勾起了興致。

  漫山遍野的桃花開的如霞似錦,妖嬈爛漫,山間溪水潺潺,汩汩淙淙,清澈見底。

  風一過,一陣桃花雨。

  六皇子的桃溪山莊,倒並非浪得虛名。

  葉勉幾個踩著滿地紅雨順著盤山小路上了山,山里的空氣十分清潤,和著桃花香,沁人心脾。

  幾人也沒坐轎子,他們這麼大的年紀,正是愛動的時候,坐了這一路的馬車,正不耐煩,就這麼一路追逐打鬧上了山。

  到了山上安頓下來已是午時,午膳的主菜皆是山上新打的野味,雖不金貴,卻勝在鮮嫩,連溫尋這個老饕都讚不絕口。

  酒足飯飽,少年們便寬衣解帶去泡湯泉,本是打算去外面找一處景色宜人的室外溫湯,奈何今兒莊子里貴人太多,幾人又懶得應對,便留在了他們自己的院子。

  他們的臥房都在一處,只一道廊間兒連著,推開廊間的門便是一處室內湯池。

  湯池由甃石所壘,池水卻是打外頭引進來的溫泉,打眼一看,雖無外面亭台軒榭古樹花海的景致環繞,卻也是輕紗幔帳,霧氣繚繞,讓各自帶來的小廝在門外一守,更是十分的隱蔽。

  葉勉在里面泡了一會兒便開始瞎撲騰,這池子說深不深,說淺卻也不淺,雖不能像正經泳池一樣讓他來個浪里白條,卻也能狗刨鴨浮水,撲騰的飛起。

  魏昂淵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池子里,板著面孔教訓溫尋,讓他平日里少食用些,身子都給吃走形了,溫尋怕他,縮在一邊委屈巴巴也不敢還嘴。

  遊到他們附近的葉勉看不過眼,反身就是一腿,撩起的水花直奔魏昂淵而去,魏昂淵沒躲開,被糊了一臉。

  「噗!」

  剛還一臉威風的魏昂淵狼狽地抹了兩把臉,怒吼道:「葉四!你是不是活膩味了?!」

  另幾人哈哈笑倒,葉勉哪會怕他,笑得更是張狂,手腳並用又撩又潑。

  忍無可忍的魏昂淵撲了過去,把葉勉按到了水底下,倆人在水里面扭打成一團兒,水花飛濺。

  「噯!你大爺的魏昂淵,你扯哪兒吶?別拽我褲子!」

  不一會兒就見魏昂淵從水里伸出胳膊,一揚手,一塊白色布料落在遠處水面上了,幾人皆赤。裸著上身,渾身上下僅著一條褻褲,由此也可想而知那白色布料是什麼了。

  李兆幾人都快笑抽了過去,只見氣急敗壞的葉勉噌地一下撲倒正要逃竄的魏昂淵,倆人撲騰地恨不得半池水都給濺上了岸,沒過一會兒,泉池里就又多了一塊漂浮物。

  李兆阮雲笙幾人正樂得東倒西歪,冷不丁地腳踝就被人給抓住了,嗷嗷大叫著給拖進了水底,再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全身光溜溜了。

  幾位小公子在里頭鬧騰的歡,外面守著的小廝們卻豎著耳朵心驚膽戰,這又叫又罵的,是打起來了?

  葉勉先從池子里爬了出去,拿了一塊素布巾圍在腰上,赤著雙腳去倒茶,泡了快一個時辰,他胸悶得很。

  茶水是溫熱的,葉勉喝了一口,眉頭皺得擰成了疙瘩,嫌棄著小聲嘟囔:「真不清爽。」

  泡完溫泉,一罐可樂加冰才好。

  魏昂淵也上了來,聽他這麼說,也俯身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品了品舌尖,「正宗的玉山小種,祖宗,你還想怎麼著?」

  葉勉也沒得和他解釋,一臉郁悶轉身走了。

  魏昂淵搖了搖頭,和剛進來伺候的貼身小廝瑤泉吩咐道:「明兒回去你想著讓鋤玉包些我屋里的廬山雲霧,晚上你給葉侍郎府送過去。」

  「是!」瑤泉一邊給他家少爺擦頭發一面脆生生應道。

  「我也要,昂淵哥。」一邊的溫尋忙道。

  魏昂淵看了一眼溫尋,冷笑道:「我的好茶不給胖子喝,你什麼時候把你那一身肥肉丟了,再來和我討。」

  溫尋氣得直齜牙,隨後垂頭喪氣道:「我這天生就是喝口水都長肉,和你們比不了。」

  「胡說!」阮雲笙毫不客氣揭穿他,「哪有人會喝水長肉的,明明是你只顧口腹之欲,管不住你那張嘴。」

  李兆:「活該你肥!」

  幾人正在這一刀接一刀地懟溫尋,刀刀見血中,葉勉的小廝豐今跑了進來,說六皇子派了個聽事太監過來傳話,說是六皇子聽說幾位少爺也來了莊子,特召他們申時過去見見。

  幾人只得重新換了身衣裳,玉佩掛囊全部收拾停當,就匆匆趕去了六皇子所在的耀溪閣。

  路上葉勉還見到了姜北勤,正和一眾王公權貴之子在桃花塢里品茶作詩,看著倒是熱鬧得緊,葉勉也沒打擾他,只沖他笑了笑便跟著引路太監進了耀溪閣。

  耀溪閣內,靜謐如斯,侍人們或立或行,多卻不亂,引路的小聽事腳下穿的是莊里的竹底鞋,踩在光滑的芙蓉石上竟也寥寥無聲。

  葉勉不禁心內暗自感嘆,皇室和普通權貴之家到底不同。

  通傳過後,幾人進了內室。

  葉勉剛一進去,就覺得滿眼繡華生暈,所及處一片奢麗富貴,卻又不失雅致,地上鋪了煙羅撒金的猩紅氈毯,中間一處多寶閣做的月亮門,曼萃紗帷及地,將房間隔斷為內外兩室,上面一應物件兒擺設,連帶著墻上裝點的書畫,無一不屬珍奇,墻角更設有一座半人高的麒麟紋紫銅香爐,正輕煙裊裊,如絲如縷。

  外間兒站了十幾個錦衣侍女,視線低垂,靜靜而立。

  葉勉余光往里打量了一眼,透過翠朧垂紗卻也能影影綽綽地看到里面兩個人影。

  難不成這六皇子還要隔著簾子與他們說話?

  這邊葉勉正猶疑的時候,就聽里面一道低醇的聲音傳了出來。

  「讓他們進來吧。」

  立時有兩位侍女上前輕輕撩開紗曼。

  葉勉這才看清里面二人,只見中間一處圓桌鋪著明紅繡金的墜地緋羅,桌邊正襟危坐著一約莫十七八歲的俊俏少年,頭戴金絲八寶冠,身著寶藍蹙鸞華服,廣袖收腰,袖口與衣襟花紋皆由金線繡刻,腰間的明黃鸞帶攢珠點綴,一派尊榮華貴。

  不用猜,這位肯定是六皇子本尊,至於另一人,葉勉覺得自己只看他頭發絲都能把他認出來。

  而桌後那人果真就只給了葉勉一個頭頂心看,一只手臂直直地搭在桌上,側臉埋在手臂上,睡著了似的,頭上也沒帶小冠,一頭青絲如瀑,墨如鴉羽,只拿了一根白玉簪松松地半挽著,似是聽見了這邊叩拜請安的聲音,漫不經心地緩擡起了身子,迷蒙地看向他們,眼角還帶著衣料壓出的緋紅,攏著未散的睡意一副倦懶模樣。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垂下兩綹碎發,淡唇微潤,看著他們的眸光漸漸凝定,眼睛里繚繞的煙波霧氣也緩緩散去,最後清澈無波,明若春水。

  幾人雖都因為各種原因不太待見這個榮南郡王,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確是長得極好,如畫如仙,難以描摹。

  葉勉更是突然懊喪躁郁起來,這樣的人,偏偏不能與之結交,真是可惜了了。





第27章 晚宴

  六皇子雖身居上位, 卻是山莊主人,因而待他們倒是十分和氣, 又因自身年長, 便也問了問他們學業,幾人一一恭敬作答。

  得知幾人在同一個院子讀書,六皇子撫手稱妙, 「榮南郡王也在國子學讀啟字,想必你們已有耳聞,」隨即轉頭看向莊珝,「崢瀾可見過他們?」

  莊珝淡淡地點了點頭,隨即直直地看向葉勉, 冷冷問道:「誰讓你來的?」

  這話問得著實不客氣,葉勉本正在心里嚼念, 原來莊珝的表字是「崢瀾」, 突然就聽到這人與自己發難。

  身側的阮雲笙趕緊用寬大的袖袍遮掩,捏了捏一邊葉勉的手心,輕輕安撫,葉勉憋著沖上腦門那口氣在心里暗罵了好一會兒, 才不情不願地俯身答道:「回郡王,沒哪個讓我來,只恰巧隨同窗共遊到此處。」

  阮雲笙剛松了口氣把手收了回來,就聽一邊葉勉又極小聲嘟囔道:「又不是你家, 管得倒寬。」

  這耀溪閣內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榮南郡王又如何聽不清葉勉暗自嘀咕的渾話。

  阮雲笙猛地擡頭, 果見莊珝眉宇間淩厲起來,鳳眸中的半分冷淡和半分漠然也漸漸被戾氣取代。

  幾人心里同時一駭,耀溪閣內空氣驟然凝固。

  魏昂淵瞇了瞇眼睛往前一步,冷冷地望了回去。

  「啪嗒」

  就在幾人都覺得快喘不過氣的時候,六皇子手里的薄胎暖玉杯卻突然掉落在地,在猩紅的氈毯上滾了兩圈,潤漬一片。

  「失手了。」

  六皇子輕咳了一聲,擡眼看了看一邊的侍人,小太監趕緊帶侍女們上前來打掃。

  待下人們收拾一齊過後,榮南郡王卻已恢覆方才漫不經心的模樣,身上凜冽之氣盡退,只一派慵懶漠然。

  眾少年正暗暗松氣之時,就聽莊珝輕描淡寫道:「那還真是巧了,今兒一早六哥把這莊子贈了與我。」

  葉勉:「......」

  六皇子:「......」

  葉勉憋屈地抓心撓肝,出了耀溪閣,一心要收拾東西打馬回府,才不呆在他這破地界兒受氣!

  李兆阮雲笙幾個哄勸了一路,把人給按住了,人家身份在那壓著呢,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得把六皇子邀你的晚宴給赴了。

  耀溪閣內,六皇子挑眉看向莊珝,稀奇道:「這是怎得了,和一小小三品官之子也值當你認真動了氣,前兒個五哥和你鬧,杖斃了一屋子人,也沒見你眨眨眼睛。」

  莊珝仿若未聞只顧自飲茶,並未答話。

  六皇子也不介意,顧自嘆道:「不過,雖說你們現在同一處讀書,禮俗能免則免,這小子膽子卻也忒大了些,也不怕你治他個不敬之罪,還是年紀輕,過於魯莽了。」

  「哪里是魯莽,」莊珝輕哼:「他精著呢,只是心里清楚,知道我不會動他罷了。」

  「哦?」六皇子饒有興致,放下杯子問道:「怎講?」

  莊珝長睫淡闔,淡道:「我若治他,那成什麼了?必是嫉妒端華公子才貌而無方,故以郡王身份欺其胞弟。」

  六皇子輕笑出聲,搖了搖頭:「罷了罷了。」

  莊珝又道:「京城人嘴又碎,到時候指不定傳出什麼話來。」

  六皇子哭笑不得,「這話又是怎麼來的?」

  莊珝看了六皇子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六皇子似想到什麼,搖了搖頭便也不語。

  莊珝深吸了一口氣,覆又吐出,很是疲憊的模樣,單手支著頭,闔了眼,淡淡道:「我乏了,你找幾個有眼色的服侍我,晚宴前,莫讓外面那些個吵到我。」

  六皇子聽他這麼說,氣不打一處來,「我這費了這多少力氣出宮來,是為了我自己玩樂不成?」

  莊珝眼皮都沒擡起,只懶洋洋道:「過兩日我讓人去找你過文書,這莊子就給了我了。」

  六皇子一滯,心疼膽疼罵道:「莊崢瀾,你是土匪嗎?」

  莊珝睜開雙眼,唇角如鉤月,「前些日子六哥不是說要送我莊院田產?你也少拿那些荒田辟野的來糊弄我,弟弟看此處就很好,就他了。」

  「你!!!」

  這桃溪莊還是齊妃盛寵最濃之時從天家手里討來的,去歲生辰才到了六皇子手里。

  「還有前兩日你央我的事,我應了,不過我只歸傳話到我伯父那里,最後成與不成,是你們的事。」

  六皇子立時眉目舒展開來,撫扇擊掌,笑道:「崢瀾還喜歡什麼只管和六哥直說才是,都是正經親戚,與我客氣倒顯的生分了。」

  葉勉回到院子自己生了好一會兒悶氣,好好的出來城外散個心,半路遇到姜北勤那個告狀精就夠喪氣了,這里竟還有這麼尊大佛在等著他。

  不過不爽歸不爽,六皇子邀他赴宴,他卻也不敢就這麼甩袖子走了,這世道,都是投胎決定一切,官大一級都能壓死人,何況於皇室。

  晚上露水濃,到了晚宴時分,幾人又重新換了身暖和些的衣裳。

  路上,阮雲笙還不放心地規勸葉勉,「這不是學里,外頭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你別和那位鬧,不高興了不說話就是,不然讓人抓了把柄難辦得很。」

  「知道了,」葉勉撇了撇嘴道:「我又不傻,再說我現在也沒那麼氣。」

  葉勉此話倒不假,他這人雖沒多大氣度,但是也絕不是什麼鬥筲之器小肚雞腸之輩,不是什麼原則性問題,他也不會一直掛在心上,不爽一陣兒也就過了。

  阮雲笙心內歉然,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這次是我考慮不周,沒提前打聽清楚,算我還欠你們一回的。」

  幾人自然捧場,葉勉哼哼道:「下次我們走遠些,我就不信他還真的能陰魂不散。」

  幾人高高興興去赴宴,到了那兒,葉勉還被姜北勤逮了去應酬了一圈兒,十三四歲的達官貴子,正是剛被父母從內院兒放出來,獨自去交酬的年紀,眾公卿之子見姜北勤領的是端華公子胞弟,自然也都十分有興趣。

  葉璟固然是頂好,但葉勉是其胞弟,又怎麼可能差得了,眾人只見葉勉眉目精致,玉顏如畫,人物風流靈秀,雖臉上還尚存一絲稚氣,卻不難預見長大後是何等俊采華逸,眾公子自然願意上前結交一番,卻發現此人行事更是落落大方,性子活潑的緊,十分的討人喜歡,不像那起子上不了台面的,一見他們就話都不會說了支支吾吾。

  這等人物性格,眾人自然十分喜歡,有幾位公侯之子當場作邀,意為結交。

  葉勉的性格十分外放,宴前就這麼樂呵呵地跟著這些人「聊天扯屁」,倒也自覺有趣,只開宴後卻傻了眼。

  葉勉身邊之人皆知他這人從不食羊肉,若是誤食,能把昨天吃的都嘔出來。

  今晚兒這宴席卻似全羊宴,什麼落水泉(拌羊舌),燴虎眼(燴羊蹄),滿堂五福(羊肚、肝、心、肺、腸),林林總總一道接著一道的上,說是北蠻前兩日剛進貢來的黑山羊,肉質鮮美至極。

  葉勉怔楞地看著矮案上擺了滿桌的菜品,卻沒一個他能入口,不禁心里犯嘀咕,這難不成是針對他......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今日宴席上這些人,哪個不是金尊玉貴,山莊主人何苦為了他這個小人物,在宴品上做文章。

  直到最後,葉勉看清了最後兩道沒有佐肉的素菜,瞇了瞇眼睛。

  曼青葉與葵菜,他來到這大文朝唯二不食的兩種蔬菜,曼青他吃了會下痢,葵菜他吃了會過敏,滿身刺癢。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葉勉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幾下,杏眼圓睜瞪向遠處,只見那人和六皇子正坐在上位受人敬酒,一派安然華貴之色。

  這種宴席自然少不了飲酒,只是酒還沒過一半,葉勉就想吐了,他午後只顧著生悶氣也沒墊些點心,席上的菜品他又不能入口,空著肚子被人灌了幾杯便腹火中燒,奈何他宴前交際的太好,眾公子們皆想與他對飲兩杯,魏昂淵李兆幾人替他擋了幾杯,卻也不好做的太過,把人給得罪了。

  酒到下旬,葉勉推辭不過,又仰頭幹了沈岳章敬過來的一杯酒,此時葉勉白皙的臉上已經染上薄薄一層緋紅,眼角也淡淡朦暈,被酒汁潤澤過的淡紅唇珠如露水打濕的桃花瓣一般。

  眾公子見他這副生動之極春水碧波一般的模樣,卻都三三兩兩的圍了上來,拉著他不放紛紛欲敬酒與之交談話好。

  又是幾番過後,葉勉終於忍不住推開眾人,跑去了恭房。

  一邊的姜北勤站在桌邊楞了一會兒才一拍大腿。

  「壞了!」

  趕緊也追了過去。





第28章 廚房

  葉勉跪在恭房的青石地上, 抱著恭桶吐得十分狼狽,魏昂淵和阮雲笙幾個除了摟著他幫他拍背, 卻無他法, 都急得不行。

  剛進來的姜北勤嚇壞了,問他們:「勉哥兒他是不是沒吃東西,怎麼就敢空腹喝酒?」

  魏昂淵正無處撒火, 站起身來就氣急敗壞推了他一把,怒道:「你現在才想起來他不食羊肉,剛你朋友灌他喝酒的時候,你在幹嘛?現在倒來問我們,到底是誰先認識他的?」

  姜北勤有些羞惱, 他剛喝了不少酒正上頭,且他素來厭惡魏昂淵, 這麼被他推了一把, 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踉蹌站定之後就想還手,幸好跟過來的小廝眼疾手快的給拉住了。

  幾人正鬧嗆著,就聽葉勉跪坐在那邊大著舌頭哼哼唧唧:「別他媽的吵了!兄弟們快跟著我抄家夥, 打死那個......」

  葉勉話沒說完,就一歪頭沒動靜了,抱著他的阮雲笙皺著眉沖他們喊:「你們快別鬧了,這家夥是醉大了, 快弄回去。」

  葉勉是被餓醒的,坐起身時, 腦袋還有些宿醉的刺痛。

  「幾時了?」葉勉揉了揉眉心,聲音略有些啞澀。

  「戌時剛過。」

  躺在他身側拿著一卷書正在看的阮雲笙也坐起了身子,反身遞給他一杯暖茶,看他喝了才問他:「可還難受?」

  葉勉接過他遞過來的杯子,狂灌了兩口潤澤了脾胃,才舒爽地嘆了口氣,說:「倒還好,只是有些餓了,剛才夢里在吃梅粉炸雞排。」

  阮雲笙啞然失笑道:「那是什麼鬼東西,怕還是沒醒?」

  葉勉坐在那里,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可不是嘛,這場夢怕是醒不了了。」

  說話間,魏昂淵、李兆和溫尋都打各自臥房披了衣裳出來。

  李兆吩咐小廝去取吃的,回身也蹦上葉勉的床榻,摟著葉勉的肩膀,笑著逗他:「勉哥兒待會兒吃飽了,就說去砍誰?兄弟九環金背大砍刀都讓人備好了。」

  「啊?」葉勉楞在那里。

  眾人抖著肩膀狂樂。

  李兆就站在床上把葉勉怎麼說醉話學得惟妙惟肖,謳得葉勉如此厚臉皮的人都有難為情了,心想這幅身子的酒品可真不咋地,以後可得少沾才是。

  還好豐今回來的及時,打斷了幾人取笑他主子為樂,葉勉跳下床看了看菜色,倒是十分高興,都是他平日里慣常愛吃的,嘗了一口雞絲粥,里面放了些許麻油,更是滿意地拍了拍豐今的小胸脯,「沒白疼你,我現在愛吃什麼你倒是都記得清楚。」

  豐今忙擺手道:「這些俱是榮南郡王讓人準備的,廚下說在一直在竈上溫著,就等我們這邊來取。」

  葉勉一時怔忪過後,呸呸呸連吐了三口,拿手背抹了抹嘴氣道:「他給我準備的,你也敢端給我,想毒死我不成?」

  葉勉頭一回和豐今發這麼大火,小孩兒嚇得眼眶都紅了,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阮雲笙搖頭失笑,「哪就至於下毒了,再說你一三品官的嫡子,別說他一郡王,就是太子也不敢啊。」

  葉勉把碗往前一推,冷著臉道:「那也不吃他準備的東西,餓死都不吃!」

  幾人無奈,魏昂淵踢了豐今屁股一腳,「沒眼色,還不趕緊去廚房再讓人做一份過來?」

  豐今挪了挪膝蓋也沒起來,抹著眼淚委屈道:「剛廚房的人就等著咱們去呢,把膳食給我擺裝好,廚娘們就都回家了。」

  「那你就不會讓莊子里的人去叫?」魏昂淵滿臉不耐煩地教訓道,「我看你家少爺是待你太好,你把自己都當半個主子了不成?這點子小事還用主子教!」

  李兆也在一邊搖頭說:「可不是?這要是我屋里伺候的,早被我娘賞幾十棍子趕出去了。」

  葉勉本意也不是教訓下人,把嚇得瑟瑟發抖的豐今拽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無力地說:「算了算了,我這氣都被氣飽了,哪還吃得下,你們陪我出去透透氣,我胸悶得慌。」

  繁星當空,月色正好。

  還不到仲夏,夜晚到底是涼的,幾人披了薄披風,沿著青石甬路一路談笑,路兩邊的景致卻是從未重樣,就算無人相陪,斷也不會讓人無聊。

  潤涼的空氣混著滿山遍谷的桃花香,清新入肺,葉勉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神清氣爽,同行幾人亦心曠怡然。

  如此夜晚,葉勉忽然就想起上次在行思閣挨了罰,獨自走夜路回啟瑞院,半路把侍童墨拾當成鬼的糗事,便當笑話說與他們聽,果然幾人都樂得前仰後合。

  幾個少年在山頂的風亭里附庸風雅,賞了會兒月,還做了幾首酸詩。

  溫尋抱了一盤子蜜豆糕,幾人說話間就都餓了,人來瘋似的你一塊我兩塊搶的熱鬧,連茶水都沒有,就這麼幹嚼了進去,噎的直抻脖子。

  葉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子,嘴里還有半塊沒嚼完的蜜豆糕,含糊道:「走!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有多好?」

  「不好不要錢!」

  幾人今晚都有些瘋癲,但也沒想到葉勉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居然把他們帶到了竈房。

  幾位公子站在廚房門口挪不動腳,他們三歲娃娃時就知道君子遠庖廚,這輩子別說進去了,平日在府里從廚房門口經過,都不屑去看一眼。

  葉勉也沒逼他們,只獨自擡腿邁了進去,他是從丫鬟們平日里閑聊得知,他們這種大戶人家,廚房里會熬制高湯,每日加食料,湯下竈火卻不會斷。

  肚子里真的餓得慌,點心哪吃得飽,來碗雞湯才是正經。

  況且那幾個從小就是沒挨過餓的,今晚兒也被鬧的沒吃什麼東西,剛才他都聽見李兆肚子叫了。

  果然,廚房里面留了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正在那看火,看到錦衣華服的葉勉走進來,嚇得縮在墻角不敢擡頭。

  葉勉溫聲安撫了兩句,就問那甕里正熬著的湯可能吃?

  小孩兒半晌才點了點頭,怯生生地說熬了兩天了,能吃,但是還不太好。

  葉勉十分滿意,讓他把竈房里的燈燭全都點上,再盛幾碗帶肉的雞湯出來。

  那孩子趕緊依言去盛湯,葉勉吹著口哨到處翻看,他這來到大文朝卻是頭一回進廚房,倒也覺得新鮮。

  翻著翻著,還真就讓他找到一個好東西,案板上的竹盔下有一大坨揉好的面團,葉勉想了想問那小雜役,「這幹嘛的,可能吃?」

  小雜役趕緊搖頭,急道:「貴人,吃不得!這是生面,六嬸兒明早烙餅用的。」

  葉勉無語,怕是被這孩子當成傻子了,他還不知道這是生的不成。

  葉勉下意識地用手指在面團上戳了幾個坑,而後吩咐他,「別盛湯了,你去把竈火生起來。」

  廚房門口幾人面面相覷,李兆扒著門問他:「勉哥兒你大半夜的發什麼瘋呢?」

  葉勉把袖子挽了上去,說:「我給你們做頓飯。」

  這下不止門口那幾個大少爺,連廚房里點柴火的小雜役都嚇呆了。

  葉勉心情很好,洗了洗手,轉頭信誓旦旦道:「哥哥今天給你們露一手,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當代五好少年。」

  門口幾人和做夢似的,就看葉勉從一大坨面團上揪了一小塊兒拍在案板上,用拳頭「咣咣咣」地把面團兒砸成一個圓餅形狀,又抄起一根圓棍兒在圓餅上面推來推去,就見那圓餅就越來越大,越來越薄......

  其實葉勉心里也沒底,他前世倒也不能算是會做飯,不過爸媽不在的時候,偶爾煮個掛面,炒個番茄雞蛋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葉勉一邊在腦子里回憶著他外婆做手搟面的步驟,一邊動作笨拙地用搟面杖把面餅滾薄,之後又抄起一把菜刀把面餅切成一條條的寬面皮。

  這邊葉勉切好面,那邊竈里的水也燒開了,葉勉把面條和幾碗高湯一股腦都倒了進去,想了想覺得不太滿意,又撕了些雞腿肉,找了一籃生雞蛋,在竈沿兒邊上磕了兩下,打了幾個進去。

  沒過一會兒,竈邊就香氣四溢,葉勉又命那小雜役洗了把青菜,他自己則十分認真如在實驗室兌化學藥劑一般,一點點地加著鹽,調試鹹淡,最後出鍋前還淋了些許芝麻油。

  五碗冒著熱氣青菜雞汁面,上面還各臥著一顆白胖的荷包蛋。

  他也不指望門口那幾個已經驚掉下巴的少爺身子能進來吃,便和那個小雜役一起用托盤給他們端了出去。

  魏昂淵幾個見鬼似的看著葉勉,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連出恭草紙都要挑剔一番的葉四少爺嗎,怕不是被山里什麼不幹凈的給附身了吧?

  溫尋率先抵不住面條香氣的誘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小口地嘗了嘗,另外幾人都定定地盯著他看。

  「怎麼樣?」李兆輕聲問道。

  「呃......」溫尋舔了舔嘴唇,略猶疑道:「好像還成?」

  天上銀月斜掛,繁星滿穹。

  幾個錦衣少年蹲在桃溪山莊的竈房門口,無人講話,俱都捧著碗悶頭吸溜,最後也不知道是哪個「噗嗤」一聲先樂了,後面幾人都忍不住跟著大笑起來,東倒西歪地樂成了一團兒。

  六皇子聽了莊子里暗衛的稟報,笑得不能自已,好一會兒才轉頭對莊珝說,「崢瀾賣六哥個面子可好?以後別再難為這孩子,難得遇上個這麼有趣的,我倒喜歡得緊。」

  莊珝擡起頭,緩緩瞥了他一眼,「那位可沒打算賣你面子,你且等著,要不了兩日京城就會傳出桃溪山莊待客散漫,吃飯不管飽,把一幹貴客餓得跑去竈房自行下廚的談資趣事。」

  六皇子一楞,隨後又大笑起來,道:「這倒也無妨,桃溪山莊如今已易主,我想葉家這位精怪的小公子早已替我考慮周全。」

  榮南郡王一噎,又拿起手上的書卷,冷道:「隨你。」

  見莊珝吃癟,六皇子又是暢快地樂了一陣,隨後悵然道:「這麼有趣的人一直落在宮外倒沒意思,老八倒是正缺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伴讀,我看......」

  莊珝擡起頭不耐煩地打斷他:「只勸你先去國子學行思閣打聽打聽。」

  「怎麼?」

  「進了宮,怕是要麼就被杖罰而死,要麼就在太學掀了天,我看哪個你都承受不起。」

  「哦?」六皇子挑眉而笑,「我倒是聽說這孩子算學學得極好,竟比你還強些,是怎麼回事?」

  六皇子故意刺他,莊珝也沒惱,只淡然道:「多吃些豬腦花,你也可以。」





第29章 溺水

  旬假結束, 一大早葉勉就跟個要爆炸的小炮仗似的沖到了教苑。

  賈苑正給他這殺氣騰騰的模樣唬了一跳,暗自腹誹這又是哪路神仙不開眼, 得罪這小魔星了?

  他現在見到葉勉就頭疼, 能躲則躲,奈何人家今日卻是十分有道理,他不但不能趕人, 還要找人過來慎重商議。

  今日旬考張榜,榮南郡王又奪得所有科目頭甲第一名,算學一科,他與葉勉二人同為榜首。

  其實雙榜首這事兒,國子學之前卻也從未遇過, 這次這評比結果也是眾博士商議過一回的,奈何算學這個學科與其他科目不一樣, 比如做文章, 兩個人寫得再好,考官也能因為個人偏好評出個第一第二,而算學卻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莊珝和葉勉二人算學都考了「滿分」,也著實讓考官為難品評。

  葉勉十分不同意賈苑正的說辭,不高興道:「那就是博士們出的算題太簡單了,瞧不起我們呢。」

  賈苑正差點氣了個倒仰, 葉勉的算學先生曹博士趕緊出言安撫,「此言差矣, 此次算學考題不僅沒有從簡,反而比之前都繁覆難計,其他學生已經是半數都得了丁等。」

  葉勉垂眸想了想,說:「那難度不加就只能加題量了,下次旬考,這樣的算學考題請來十份,正確率高者為勝,若正確率一樣,則答題量大者為勝,如何?」

  學里的先生們都被他給逗樂了,賈苑正笑的無奈,摸著胡子嘆道:「倒是從未見過你對學業如此上心,真真是同胞手足,難得你對你哥這片回護之心。」

  曹博士也笑著搖了搖頭,道:「好了,國子學旬考不是兒戲,容不得你胡鬧,至於下次如何出題,我們自會考量做改,你只管好好讀你的書就是。」

  得了這樣的答覆,葉勉自然是滿意的,深深地行了個學生禮,十分開心地跑了出去。

  想想那只高傲的孔雀永遠有一個科目的名字無法填在榜首,且永遠在自己身下,就甚是解氣。

  郁氣散了,自然陽光明朗,萬物可愛。

  春意暖暖,日色燦爛,這麼好的天氣哪個耐煩回去學屋聽那薛老頭搖頭晃腦?

  況且現在回去也是遲了,沒準還會被先生罰去站廊子,那還不如他自己在外面悠哉,葉勉給自己塞了個理由,便心安理得地跑去了湖邊。

  陽光下,金暈滿撒,波光粼粼的未湖湖面因風而皺,湖心處不少人在泛舟,葉勉看的心熱,趕緊跑去掌物司訂了一條烏篷船。

  國子學的舟船這些日子甚是緊俏,尤其是到了午時,大家都想膳後去泛舟遊湖,可僧多粥少,旬考前啟瑞院還因為搶船和其他院子起了沖突,差點被行思閣給逮了個正著。

  葉勉想了想又去找了個經常給他們跑差的小侍童,讓他去西南墻死梅林那里去找魏家接應的仆役,如此好春光,在玉仙樓訂些好菜色送來,讓他們在船上享用豈不是更妙?

  湖堤上青青垂柳繞岸,葉勉忙活完,隨便找了個老樹蔭涼仰面躺了下去,薄暖柔和的陽光透過枝葉灑了下來,斑駁晶瑩卻不刺眼,葉勉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十分愜意地看天上雲卷雲舒。

  暖風拂面,不一會兒葉勉就被吹得困懶了,密長的睫毛正要合不合的時候,卻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吵鬧,葉勉煩躁地皺了皺鼻子,剛想重新醞釀睡意,突然卻睜開雙眼,那人仿佛是在喊「救命」?

  葉勉嗖地一下就坐了起來,手搭涼棚順著聲音往遠處看,果然看見一人在湖里撲騰,那人離岸邊並不近,湖心倒有條船正往落水那人那里趕去,可距離也遠了些。

  葉勉來不及思考那人怎麼會落水在那麼尷尬的地方,身上的配飾也沒摘,便噗通一聲跳進湖里。

  落水的那人也是位學子,葉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趕在那人脫力沈底前拉住了他,只是在往回遊的時候卻沒有那麼順利,拖一個脫力的人遊水本就很難,那人又因嚇得慌亂無措,八爪魚一般抱著他,葉勉根本展不開手腳。

  「兄弟你別勒著我脖子啊!」葉勉一邊撲騰一邊氣喘籲籲勸道:「 你放開我,我抓著你就行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放開你,啊!!!XXXX」

  那人似乎已經嚇傻了,一聽葉勉讓他放手,兩手抱得更緊了,氣的葉勉直爆粗口,這要不是人命關天的時候,他一定先狠踹他幾腳不可。

  此時湖邊的啟南院學屋里也亂了,坐在窗邊開小差的陸離崢目睹了整個過程,那人從湖心的船上自己跳了下來,遊水遊到一半突然開始撲騰呼救,本來他還存了看熱鬧的心,反正湖邊一直有巡岸的侍人在,定不會出人命,哪想跳下去的是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葉勉。

  陸離崢急得大叫。

  啟南院學子們對葉勉印象還是不錯的,榮南郡王沒來之前,其他院子都排擠他們,就只葉勉帶著啟瑞院與他們來往,他們也是記在心里的,學屋里頓時亂了起來。

  葉勉渾身濕透,躺在岸上狼狽地喘著粗氣,啟南院學子們趕緊圍了上去,拿了一條披風給他裹在身上,一群人拿著帕子給他擦臉,緊著問他怎麼樣,亂成了一鍋粥,最後還是剛剛正在給他們上課的先生讓他們趕緊散開,吩咐把葉勉送去啟南院的宿苑。

  端律要背他,葉勉揮了揮手沒同意,他剛剛是有些脫力,現在卻緩過來不少,拉著陸離崢的手站了起來,沖著剛剛把他拖回來的那兩個侍衛拱了拱手,那兩人趕緊低頭拱手還禮。

  葉勉抹了把臉之後就扶著陸離崢走了,只是沒走兩步就看見剛剛他救的那個落水學子還濕漉漉地坐在岸上,抖如篩糠,身邊也沒人管他,看著倒是可憐,葉勉只好和啟南院那些人喊:「你們也去看看他。」

  「就你是好人!」 陸離崢翻了個白眼埋怨,不過還是招了個侍童,沖那人揚了揚下巴。

  侍童領命而去,陸離崢隨即轉過頭來對葉勉說:「他自有人管,可用不著我們,你且看。」

  葉勉轉頭朝那邊看了看,果然見有艘船靠了岸,從船上跳下來幾個人奔著剛才落水那人去了,葉勉見是這樣,就也不再理會。

  葉勉坐在浴桶的熱水里打了個噴嚏,這時節雖然不冷,湖水卻還是涼的,剛剛上了岸,濕衣貼身再一吹風就覺出冷來了。

  陸離崢站在桶邊拿著木瓢一勺勺往葉勉頭上澆著水,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葉勉不明所以看向他,陸離崢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抿著嘴道,「勉哥,你這身皮肉也太細嫩了些。」

  「倒是好看的緊,」陸離崢嘻嘻笑著,用手指戳了戳葉勉圓潤的肩頭,葉勉沖他舉了舉拳頭,陸離崢才大笑著躲開了。

  葉勉一邊沐浴一邊打量著陸離崢的「宿舍」,屋子不大,該有的都有,還帶了個書房,各處擺件兒卻不少,看著都是上品。

  「不是說都是兩人一間屋子嗎?怎得你自己就占了一間?」葉勉問。

  陸離崢揚了揚下巴,「我們啟南院都是一人一間的。」

  葉勉嗤道:「就你們特殊,怪不得莊珝沒來給你們撐腰之前一直被人擠兌,活該!」

  「誰稀罕?」陸離崢撇了撇嘴抱怨道:「這破屋子還不如我們府里有臉面的下人住的。」

  葉勉笑了笑不予置評,又問他:「對了,剛下水的那兩個侍衛是哪里的?我怎麼從沒見過?」

  陸離崢靠在窗欞上掰了一半杏子扔進嘴里,一邊嚼一邊說道:「那是莊珝哥的私衛。」

  葉勉一楞,「私衛帶進國子學?」

  陸離崢手往上指了指,「上頭給的。」

  葉勉了然,心下卻有些為難,本來他是打算讓府里備些謝禮給這二人,這他現在不得先去謝人家主子?

  那邊陸離崢又開始埋怨,「你說你去救那種人幹嘛,咱們這身子不比他們金貴?若真傷了哪里,他十條賤命都賠不起!」

  葉勉一楞,「那種人是哪種人,你認得他?」

  陸離崢不屑地撇了撇嘴,「誰認得他?不過我剛看了他手鐲,是啟謙院的。」

  啟謙院都是寒門之子,葉勉有些無奈,他並不想給陸離崢灌輸「生命面前人人平等」的理論,畢竟倆人從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樣,只好含糊道:「那人在水里那麼遠,我哪知道是什麼人?」

  「什麼人都用不著你管!」 陸離崢沒好氣道,「湖邊自有巡岸的人在,況且這種人淹死了又怎麼樣,你還去救他,也不怕臟了自己的手。」

  葉勉被他說的有些不舒服,皺眉道:「什麼這種人那種人的?小小年紀不要滿嘴胡唚,讓別人聽了也不好,那人雖是寒門子,卻也是學里的同窗,若以後他科考出仕,那便是同僚。」

  陸離崢不服,爭辯道:「那又怎樣?他自己心術不正,活該他吃教訓。」

  葉勉都被他氣笑了,「你剛不是說你不認識他,怎麼就知道人家心術不正了?」

  陸離崢轉了轉眼睛,趴到葉勉耳邊小聲道:「那人給坤字生的師兄做了契弟了。」

  「什麼?」葉勉張著嘴巴怔楞不已。

  大文朝南風盛行葉勉是知道的,私下里也聽李兆齊野他們說過,學里有些寒門子為了出仕之後能在朝里得人顧全,便在上學之時就勾搭將要出仕的達官子弟,以色待之.......

  「你怎麼就知道?」葉勉反問他。

  「這些日子,我天天都能看見那幾個坤字師兄們帶他去泛舟,若不是做了契弟,他怎麼扒上去的?」陸離崢冷哼了一聲後又說:「而且那人是自己從船上跳下去的,當時那些船上的師兄們可沒管他,就讓他自個兒一人往岸上遊呢。」

  葉勉轉念想了想,若這樣說倒也是對的上,不過那人其實是可以遊回來的,中間出了岔子也並不是因為脫力,而是腿抽了筋,他拖他回來的時候,那人一直吵著腿疼。

  倆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桶里的水也涼了。

  陸離崢自己的衣裳葉勉穿著有些小,好在他們院端律的身量和他差不多,便讓侍童去借了一套剛漿洗幹凈的送了來。

  陸離崢拿了套自己的中衣掛在屏風上讓他穿,不一會兒就聽葉勉在里面喊:「你這褻褲可是新的?看著像漿洗過的啊。」

  「我們夏季的衣裳還在路上呢,春天送過來的里衣肯定都穿過了,哪有新的?」

  葉勉嫌棄地給他拋了回去,「我才不穿別人穿過的褻褲!」

  「那怎麼辦?」 陸離崢攤手,「要麼我讓人去你府上取?」

  「來不及,我還要去泛舟呢,好容易訂的船,」葉勉想了想道:「你去你們啟南院問一圈問,甭管誰的,新的就成。」

  「真夠麻煩的」陸離崢無奈起身,小聲嘟囔道。

  「少啰嗦,快去!」

  過了好大一會兒,陸離崢才回來,十分沒好氣地甩給他一條新褻褲,葉勉一邊在屏風里邊穿衣裳一邊安慰他,「謝了哈,回頭哥給你買好吃的。」

  「稀罕!」

  葉勉在里面哈哈笑,想著陸離崢出去和人借內褲就十分有趣,隨口問道:「這是誰的?」

  陸離崢輕咳了一聲,小聲道「莊珝哥的。」

  正在低頭系腰帶的葉勉頓在那里,一臉驚悚,過了好一會才又問了一遍:「你說誰的?」

  陸離崢那邊聲音更小了些:「莊珝哥的啊......」

  葉勉定在那里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陸離崢,你真的死定了。」

  陸離崢也郁悶,委屈道:「他們都沒有嘛,我就去郡王院子里找了他們的管事,還好夏內監熟識我,人家還以為是我怎麼著了......」

  「他不是住長公主府嗎?怎麼會有院子在學里?」

  「公主府還沒修整好,莊珝哥暫住學里,隔壁一整套院子都是他在用。」

  葉勉穿好衣裳,從屏風里走了出來,一把勒住陸離崢的脖子往外帶:「走走走,跟我吃宴去,哥今兒個好好謝謝你啊。」

  「嗷!」陸離崢慘嚎出聲,「你輕點兒!」

  晚上回了府,葉勉也沒敢和府里提這事兒,偷偷讓丫鬟把端律的衣裳漿洗幹凈了,準備明日還回去。

  中衣是陸離崢的,倆人關系好,而且他都已經貼過身了,自然不會還回去讓他再穿。

  至於褻褲......葉勉真是一想就鬧心,他和莊珝這關系,自然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最好,就算是一條褻褲......他也得還!

  只是這怎麼還呢?葉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

  洗幹凈送回去那肯定是惡心人呢,還給他一條新褻褲也是感覺怪怪的,不太對勁。

  要麼做一套新衣裳給他?

  不行!一條褲衩換一套上好的新衣裳,美得他!

  葉勉氣哼哼地翻了個身。





第30章 生病

  第二日在學里膳堂用完午膳, 葉勉就去了啟南院,把漿洗好重新熏了金縷香的衣裳還給了端律。

  四處找看了兩眼, 那人卻不在。

  葉勉輕咳了一聲, 問陸離崢:「榮南郡王怎得不在?」

  陸離崢嘴里含著葉勉帶過來的舶來糖果,含糊道:「莊珝哥一大早就進宮去了,剛還打發人回來傳話, 說太後娘娘留了膳,要再晚上一個時辰回來。」

  葉勉點了點頭。

  「勉哥可是找郡王有事,可要我先帶個話?」陸離崢問。

  「無事,」葉勉摸了摸鼻子。

  本想今日借著來還端律的衣裳先當面與他個道謝,不管倆人之前怎麼鬧, 這次總是他的私衛救了他,正面一揖總要有的。

  不過既不巧, 改日他備上些好禮再謝也不遲。

  葉勉揉了揉額角, 又問陸離崢:「你們宿苑可能午睡?」

  陸離點了點頭,「可以,不過二遍敲鐘前必須出來,勉哥想去午睡?」

  葉勉輕輕嗯了一聲, 「今兒身子有些不爽利,頭疼的很。」

  他昨兒個在湖里還是著了涼了,今早一起來就有些不大舒坦,因為之前裝病賴床被葉侍郎拆穿, 狠狠教訓過,這次真病了, 他想起那頓屁股板子,倒不敢躺著了,還是按時來了學里,只是這身子卻越來越飄,頭也疼的厲害。

  「狼來了」的故事可能會遲到,但是永遠不會缺席,這回卻怨不得別人。

  陸離崢有些緊張地看著他,「我剛剛就覺得勉哥你臉色不大好。」

  「無礙,睡一會兒就好了,」葉勉心不在焉道。

  陸離崢趕緊帶著葉勉去了宿苑,葉勉沒什麼精神,和他說笑了兩句便躺在床上合衣睡了過去,再醒來是被陸離崢的巴掌給拍醒的。

  「你再不醒我就潑你水了,快快快,馬上要敲第二遍鐘了。」陸離崢拽著葉勉的袖角急道。

  葉勉甩開他的手,翻身又閉上了眼睛,他本就是起床特困戶,今兒身子又不爽利,哪那麼容易叫起來。

  陸離崢又拽著他衣襟晃了半晌,葉勉才支起身子坐了起來,只覺得渾身乏力,頭雖然不那麼疼了,卻更加昏沈。

  陸離崢催道:「快些下來,司正馬上來查房了。」

  葉勉打了個哈欠,坐在那兒天人交戰了數個回合,最終往下一倒,愛誰誰!

  「你讓侍童在外面上鎖就是,散學了你再來找我。」

  午後陸離崢坐在學屋里有些走神,心里惴惴的,總覺得不大對勁,趁著先生停了講習出去恭房的功夫,轉頭和一邊的端律說:「端律哥,我好像闖禍了......」

  端律楞道:「你幹什麼了?」

  陸離崢咬了咬嘴唇,小聲道:「我......我把葉勉鎖在我屋子里了。」

  端律楞在那,「你鎖他做什麼?」

  「他在我那里午睡沒睡飽,又怕司正進來查房,我想著他身子不舒坦,就讓他多睡會兒,散學了再去放他回府。」

  「簡直胡鬧!」 端律急斥道:「他身子不適,你不上報給醫監,還把他一個人鎖起來?若有差池,你擔得起?」

  啟南院學子聽到這邊爭吵得知原由,也紛紛埋怨陸離崢。

  陸離崢委屈爭辯道:「他沒睡醒好兇,和他多說兩句都不耐煩,我哪敢逆他?」

  暮色悄至,葉勉悠悠轉醒,只覺得口里發苦,骨頭也疼,撩開眼皮盯著床頂的帷帳發了會兒呆,突然一個彈身坐了起來。

  草!這什麼鬼地方?

  他明明記得陸離崢的被褥帳衾都是學里統一的蜜合色素帳,怎麼醒來就變成蒼缊鉤金的奢繡羅賬了?

  難不成他又穿了???

  葉勉慌亂地撩開層層軟羅,還沒等兩條腿都踩在地上,就見一架八扇折疊落地大屏風後面,魚貫而出幾個和豐今差不多大的童子,見他醒了趕緊上來行禮,齊齊地喚了聲,「葉四少爺。」

  聽到他們叫人,微微喘著粗氣的葉勉把心放回去一半,再看幾人皆穿著雪青色素袍,並不是國子學侍童的打扮,不由皺眉問道:「這是哪里?」

  葉勉問完擡眼打量,只見窗外已經素黑,擋在眼前的屏風也被小童折了起來,露出的偌大廳堂昏幽幽一片,只在遠處幾案上燃了兩盞琉璃燈,燭影幢幢合著月光鋪灑在柔軟的織金地毯上。

  「葉四少爺,這里是榮南郡王在國子學小住的宅院。」其中一小童恭敬答道。

  葉勉怔楞在那里半刻,又問了一遍:「誰的院子?」

  「回葉四少爺,是榮南郡王。」

  葉勉再回過神時,廳堂里已燈火遍燃,突然門扉被人從外推開,一錦衣少年面上含著笑走了進來,見葉勉醒了,臉上笑意更濃了些。

  「葉少爺可醒了。」

  屋里童子皆向他福身,少年恰似葉勉的年紀,把手里的捧的兩株半金谷海棠折枝,交給童子插進床頭的汝窯瓷瓶里,回身笑道:「覺著如何,可有哪里還不爽利?」

  葉勉從未見過此人,見他衣著華貴,想是郡王府的貴人,便客氣答道:「多謝,大好了,不知如何稱呼,你們郡王可在?」

  「郡王在書房與人議事,葉四少爺可叫我莊然。」

  姓莊,葉勉心下明了,想必是莊珝在金陵的親戚,便沖他拱了拱手:「方才麻煩貴府照看了,不知你們郡王何時得閑,我去與他說上兩句。」

  莊然笑了笑:「那這就不知了,有的時候議到三更也是有的。」

  葉勉微微皺眉,按下心下不耐,想了想說:「看天色已大晚了,那我先回府,煩你與你們郡王說我明日必備禮身謝。」

  葉勉說完起身,卻被莊然給攔住了,「噯,葉四少爺別急,」又伸手指了指一邊的漏刻,說道:「您看現已過戌時了,國子學早已下鑰,您出不去了。」

  「什麼?」

  葉勉無語,好半天才急道:「你們怎麼不早些叫醒我?」

  「葉四少爺莫慌,我們已經派人去貴府傳過話了,說郡王留您宿在這里一晚。」

  葉勉楞在那半天也沒囫圇出這是個什麼神操作,只好問他;「為什麼我會在這里,陸離崢呢?」

  說到陸離崢,葉勉又起身,「我去找崢哥兒看看。」

  莊然又擋在葉勉身前,攔道:「崢哥兒的宿苑過了戌時也是不能隨意出入的,葉四少爺可安心歇在這里,」說道這里莊然恍然道:「看我,光顧著和葉少爺說話,都忘記傳膳了,葉四少爺睡了這麼久,想必早已腹饑不已。」

  莊然說完便去遣小童傳膳,待吩咐妥當又轉頭與葉勉說:「葉四少爺今兒在崢哥兒那里發了熱,幸好啟南院發現及時,郡王就將您帶回來了,咱們院子有長公主派來跟隨的醫官,倒方便些。」

  葉勉聽他這麼說,心里想也是這樣沒錯,卻又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太對勁,他現在腦子還有些昏沈,只想不明白關竅,不禁心下急躁,遂又問道:「能否麻煩莊兄去書房通報一聲,就說我醒了,想見見榮南郡王,只半盞茶時候就好。」

  莊然臉上的笑微斂了些,看著葉勉面露難色,「葉少爺,您......剛還發著熱呢。」

  葉勉看著他反應了半天,才忽然明白,這是怕他過了病氣給榮南郡王呢。

  怪不得一直推三阻四,還議事到三更半夜......

  葉勉一時有些氣悶,又哪里都去不得,只好又翻身折回床上,摟過一只香羅軟枕趴在那里顧自消化情緒,那個莊然他也懶得再搭理,臉上的假笑和面具似的,打誰看不出來呢。

  那邊莊然見葉勉不再理人,倒也沒再說什麼,只坐在不遠處案側的雕漆椅上吩咐童子做事。

  暗中看了好一會兒,葉勉只覺奇怪,這個莊然怎麼凈是吩咐童子打理榮南郡王的私房碎事,這哪像什麼親戚,倒像是他房里的寶雪......

  正納悶時,一童子過來葉勉床頭的暗格里取了一個雕花漆盒來,就聽那邊莊然吩咐道:「取郡王每日慣用的瑞麟香片出來,一會兒就去那屋子燃上。」

  葉勉心下更奇怪了,主人慣用的香片怎麼在客房的床頭去取,不太清醒的腦子里過了好幾個輪回,葉勉心里終於有個不太靠譜的猜測,小聲地試探著問那個童子:「你們郡王的主房在哪里?」

  童子躬身答道:「回葉少爺,此處就是郡王臥房。」

  葉勉:「......」

  那邊莊然似聽到了這邊談話,走了過來歉然道:「那邊臥房還沒收羅好,郡王慣用的東西多冗了些,倒擾了葉四少爺休息。」

  葉勉:「......」那為什麼不把我安排在客房?

  葉勉正在那里腹誹榮南郡王一家子的腦回路之時,外面幾個童子提了幾個紅漆描金的多層攢盒進來,一一將晚膳菜品擺在廳堂的雕漆圓桌上。

  莊然笑著對葉勉說道:「葉四少爺來用膳吧,都是您平日里愛用的菜色,雖是我們院子南菜師傅做出來的,您倒也可當嘗個新鮮。」

  葉勉一聽這個就來氣,那個莊珝居然用人查他,連他平日里愛用什麼,忌口什麼都捋得一清二楚,前兩日那個全羊宴的整蠱,他到現在一想起來還反胃。

  葉勉看著滿桌熟悉的菜品,不禁冷哼:「你們郡王倒是有心,我爹都不知道我吃八寶豆腐里面不放松子。」

  莊然也不氣,依舊彬彬有禮道:「那葉少爺快來用膳,一會兒菜就涼了。」

  葉勉又趴了回去,搖了搖頭,他本就身子不熨帖,胃口不佳,一覺醒來又跟被山賊擼上山的似的哪也動彈不得,哪里有心情吃飯。

  莊然見狀也不再勸,只顧自去忙活,把一屋子童子指使得滿屋子轉悠。

  葉勉只覺眼前小人兒竄花一般,最後難忍心煩,脾氣沖上來些,直直問他:「你只告訴我你叫莊然,我卻不知你是何人。」

  莊然楞了一下,隨即笑著答道:「我是郡王的伴讀。」

  「伴讀?」葉勉想了下蹙眉問道:「既是伴讀,為何我從未在啟南院看過你?」

  莊然臉上的笑終於僵在那里,看著葉勉的眼睛里也有了些許其他的情緒,葉勉哪里會懼憚他,只傲然盯著他看著。

  什麼伴讀?不過是哪個無官身的親戚送來的玩伴兒半仆而已,居然在他這里與他狐假虎威。

  葉勉想通了也懶得和他計較,只趴在床上闔眼休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勉呼吸都均勻了,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嘈雜,眼睛還沒睜開就聽到一道獨屬於內監的尖柔嗓音傳了過來。

  「哎呦!這可是哪家好孩子啊,快讓老奴看看。」

  葉勉揉著眼睛,影影綽綽地看著榮南郡王身側的一個老內監風風火火地小跑過來,後面呼啦啦地跟了一票的雪青衣童子。

  葉勉視線還朦朧著,杏眼卻已經瞪圓了,看向剛走進來那個一身蒼藍錦袍的莊珝。

  你不是要議事到三更?

  開鬼會嗎?





第31章 合宿

  莊珝今日似乎心緒頗佳, 沒像往常一樣一臉漠然,眼里似乎還有些笑意, 看見葉勉瞪他也沒和他發難, 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只命人與他更衣。

  葉勉一記「眼殺」戳進棉花里,胸口更悶了些, 只能在心里暗暗吐槽,這是與人在書房里談成什麼了,竟高興成這樣。

  那邊莊珝張著手由著幾個童子服侍更衣,葉勉這邊卻被一個白面老內監給拉住了手。

  「老奴瞧瞧,這可憐見兒的, 」老內監伸手探了探葉勉的額頭,滿眼心疼嘖嘖道:「老奴明兒個必要去大黑神殿, 問問那藥師菩薩, 怎麼那些獐頭鼠目的都活蹦亂跳的,咱們這麼個這麼個靈秀的小公子偏給病著了,這是個什麼道理?」

  葉勉還沒說話,就看那老內監突然在床前的幾杌上站了起來, 看著廳堂那圓膳桌說道:「哎呦,這怎麼一口都沒用,可是菜色不喜?」

  莊然笑了笑上前說:「葉少爺倒說都是他平日里愛用的,只是病著沒有胃口。」

  「胡說, 哪里有沒胃口就不用膳的道理?」老內監突然肅了臉,指著身前那些童子斥責道:「都是怎麼伺候的?小少爺病了胃口不佳, 你們就不會讓廚房重新做他愛用的來?偏偏讓人在這里餓著,公主眼前你們也是這麼做事的不成?」

  童子們俱都白著臉都跪了下去,莊然站在那里面上閃過一絲尷尬,卻也不再接話,老內監依舊喋喋不休:「自打出了金陵,你們這規矩倒越發松散了,我還沒死呢,就敢一個個托大了。」

  「去!吩咐廚房,」老內監擡手指了一個童子,「讓他們再做一桌膳菜來,要是做出來讓小少爺都懶怠看一眼,明兒就寫信讓金陵公主府再送幾個廚上的人來,再把你們這些能耐的一齊捎回去給長公主開開眼。」

  小童子兩股戰戰領命而去,老內監返身又坐回床前的幾杌,拉著葉勉的手拍了拍,歉然道:「可憐見兒的,倒是我們的不是了,一覺醒來一屋子不認識的,還個個都那麼沒眼色,可不就嚇得吃不下了,瞧這小臉兒白的。」

  老內監一邊說著,一邊滿眼憐慈地把葉勉散著的頭發往耳後順了順,「可還有哪里不爽利?」

  葉勉穿著綾白寢衣盤腿坐在床上,懷里抱著軟枕,看著很有些年紀的老內監點了點頭,乖乖答道:「身子大好了,只是無力而已,多謝府上照看。」

  葉勉坐在那里忍不住一直用眼睛去瞟莊珝,他有很多話想問他,老內監順著他眼睛看過去也回過頭呵呵笑了幾聲,那邊莊珝卻對這邊的各種聲音置若罔聞,剛讓人伺候他去了待客外袍,又緊接著吩咐服侍他沐浴。

  葉勉坐在那里很是無奈,你先過來和你家客人說兩句話會死嗎?

  什麼待客之道!

  可再怎麼耐心告罄,也不能在人家里當著這麼多人面鬧嗆,憋了一肚子臟話的葉勉,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低下頭用手指把玩揉捏著懷里的軟枕阮羅一角。

  那邊莊然看了看這邊,擡頭問榮南郡王:「那讓人把水給你擺在西間兒客房?」

  莊珝看了他一眼,「去客房做什麼?」

  莊然笑:「那邊也都收拾得妥當了,你今兒累了,沐浴好倒也能直接睡下,不必兩頭折騰。」

  莊珝楞了一楞,擡眼看他:「誰說我要去客房睡了?」

  莊然一時怔在那,看了看坐在床上認真摳手的葉勉,好半天沒說出話。

  屋子里靜了一瞬,老內監兩邊看了看,呵呵笑道:「這床榻雖不如我們在金陵的,倒也夠大,睡得下,睡得下。」

  莊然小聲道:「葉小少爺發著熱呢,萬一這......」莊然看了莊珝一眼又看向老內監,面露難色。

  「無礙,」莊珝擺了擺手。

  老內監呵呵笑著,「聽郡王的,聽郡王的。」

  那邊就入寢問題,幾人三兩句拍了板兒。

  葉勉坐在那里一陣陣無語,我這個客人的意見就真的那麼不重要,都沒有人問一嘴嗎?

  那邊榮南郡王按慣常去了偏間兒的浴房去沐浴,老內監笑呵呵地對葉勉說:「葉小少爺今兒發了熱,倒不便沐浴,不過您午後睡著的時候已讓人給您用烈酒擦了身,一會兒咱用了膳,再清水擦擦也是清爽的。」

  葉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莊珝去沐浴的功夫,膳房已開始一道道地往屋子里傳菜,老內監吩咐童子在床榻上擺了張楠木雕花小矮案,讓人盛了碗素粥又各挑了些清單精致的小菜一一擺上。

  葉勉哪好意思在人家床上用膳,擡腳要下去,卻被老內監給攔了下來。

  笑道:「無礙,這些床衾寢蓋一會兒都得換,咱們郡王身子不熨帖,也是這樣用的,不怕。」

  等莊珝沐浴出來,就見葉勉盤腿坐在床上,夏公公正端著粥碗,一口口地往他嘴里送,那人倒是個自來熟的模樣,退卻了他剛進來之時的不自在,正在那一邊吃一邊和夏公公說他壞話。

  「他真的太狠了,那晚上我什麼都沒得吃,硬生生被人灌了幾壺烈酒,吐得我膽汁都快嘔出來了。」是人嗎?

  夏內監笑得捧著粥碗的手一直在抖,葉勉皺著眉道:「您還笑,不該管管嗎?我要是在外邊這麼欺負人,我爹知道了定是不讚同的,我看您不如先寫信知會你們長公主一聲,讓長公主定奪。」

  吃著他的東西,還給他穿小鞋,莊珝冷笑一聲走了過去。

  「你信不信我一會兒讓人把你綁了,再灌上你幾壺,什麼時候把膽汁吐出來什麼時候再走。」

  葉勉看著剛剛出浴頭發還濕著的莊珝,咕噥著咽下去嘴里的一口粥,又看著夏內監說:「您看看,我好好地在您府上做著客呢,就要綁要殺的,可見我剛和您說的都無誇大,您現在幫他瞞著,他總有闖禍事發那天,倒時候長公主不能拿他怎樣,倒要拿你們做筏子呢。」

  夏內監粥碗都快捧不住了,葉勉嘴還不停,「還讓我把膽汁吐出來,我都快被他嚇破膽了,哪有東西給他吐?」

  莊珝冷冷一哼,「我看你不是嚇破膽,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怎麼了?被你欺負就不能反抗只能乖乖挨打不成,當人人都是泥捏的!」葉勉梗著脖子道。

  夏內監把粥碗放在案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哄勸道:「怎麼還拌上嘴了?快都少說兩句。」

  莊珝平日里就不是話多之人,破天荒地爭了兩句便不再理他,歪坐在另一邊軟塌上,由著童子拿著熱巾子給他擦頭發。」

  葉勉也只斜了他一眼,便不言語了。

  夏內監覆又拿起粥碗,喂了葉勉一口,「你們年紀小,都是平日里話趕話兒,哪里什麼深仇大怨。」

  「那也是他先罵我‘滾’的,」葉勉坐直了身子,道:「這次他私衛救了我,是該我鄭重謝他,但是一碼歸一碼,之前他對我做的那些壞事,他不給我賠禮作歉,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莊珝斜歪在那里,手里捧著一本書卷,輕嗤,「我看你是發熱發糊塗了。」

  夏內監也嘖嘖兩聲,小聲靠著葉勉耳朵說:「小少爺還是讓一讓,給個台階倆人化了這幹戈的才好,他自打生下來,長公主都沒讓他作過歉,您要是一直揪著這個,讓他給您賠禮,那得鬧到什麼時候去?」

  葉勉撇了撇嘴沒有吱聲,只是心里確是不同意的,他先撩的架,憑什麼不道歉就讓自己給他台階下,莊珝是比他尊貴上許多,但他葉勉也不是可以隨意拿捏的無身份賤民,大不了以後再不相往來就是了!

  不過現在卻不是講這些的時候,莊珝這陰一出陽一出,一會兒打他,一會兒救他的,竟也要先道謝才是禮數。

  葉勉用過膳,便也去那邊浴房由著小童子們服侍著擦了身子,腦子里倒是一直在轉著該怎麼張口,這剛剛還拌了嘴......

  葉勉出來的時候,廳堂里的燭火正在被童子門一一剪滅,最後只留了兩處在床側的高幾上,照的那邊昏暖幽幽。

  床上的寢衾俱已置換一新,絳紫色的錦羅軟賬已經放下一半,莊珝也已換了寢衣,半倚在床里側一邊,手里拿著一冊奇域雜書在看,夏內監和莊然帶著幾個童子各處檢查茶水、燭火、香爐種種。

  葉勉走了過去,坐在床邊,童子服侍著拆了他頭上半挽的玉簪,又蹲下脫了他的鞋子。

  葉勉擡腿上了床,見莊珝只津津有味地看著書卷不理他,不知為何心里竟有絲尷尬,遂輕咳了一聲,沒話找話道:「噯,我想睡里邊,你往這邊移一移。」

  莊珝眼睛都沒從書上移開,只懶懶地問了句:「為何?」

  不為啥啊,就隨便說個話。

  葉勉翻了他一眼,想了一會兒才胡編道:「我是聽人說,二人同榻,在外側睡得都是伺候人的,我又不是你小廝,還是客人,你怎麼讓我睡外頭?」

  莊珝手上一頓,終於把眼睛從書上移開,一臉無語地看了他半晌,才神色覆雜地看著他慢幽幽說:「那是夫妻。」

  ???

  莊珝放下書卷,一手輕輕揉著眉間,「妻或妾與丈夫同榻,才會睡在外側,以便端茶倒水服侍。」

  莊珝長嘆了口氣,直直地看向他,不解地問:「葉勉,你聽人講話,都是只聽一半的嗎?」

  一時屋子里憋笑聲四起,夏內監早已樂得臉上的肉都跟著顫,就連童子們都有幾個定力差的,在那里低頭抖著肩膀。

  葉勉石化在那里,一時尷尬不以。

  葉勉最後「如願以償」地爬去了床里側,難得的有些臉紅,還好燈火昏昏,帳內幽暗,倒是看不大出來。

  葉勉躺下才清了清喉嚨說:「其實我就是想和你道個謝。」

  莊珝:「倒也不必急。」

  葉勉不解地看著他。

  燭光搖曳下,莊珝本就細膩瓷白的肌膚被鍍上薄薄一層玉暈,只聽他輕笑了一聲,幽幽地看著葉勉,道:「過了今天晚上,你再想謝我倒也不遲,不然我怕你又要後悔。」

  葉勉看著他,心猛地一跳,脫口而出:「你又要整我?」

  莊珝沒有答他,只回身拍了拍手,立時兩名守夜的童子上來聽命。

  莊珝淡淡地命令道:「去,把這屋子里的燈全部熄了,然後所有人都出去,門外也不許有人守著,這里發生什麼都不許進來,違者滾回金陵。」

  「是。」

  童子們趕緊依著吩咐端走青銅瑞獸燭台,帳內立時黑意蔓延,葉勉只聽到最後童子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吱呀」一聲,房門被合上。

  萬籟俱靜,伸手不見五指。





第32章 睡前故事

  「你!你要幹什麼?!」

  葉勉一骨碌滾到最里側, 緊緊地貼在床壁上。

  莊珝這家夥是要揍他一頓出氣,還是......要打殺了他?

  葉勉不禁想起葉璟曾警告過他, 莊珝此人心思極沈, 處事狠絕且絕不留余地,忠平侯世子談起他也是遮遮掩掩,連魏昂淵這個一貫囂張跋扈的都私下里規勸他, 叫他莫要與此人較真。

  葉勉想到這里不禁有些緊張,喘息都重了起來。

  帳內一片俱寂,葉勉只聽見自己緊密的喘息聲,突兀又些許狼狽。

  過了許久,葉勉忽然覺出一絲不對勁, 莊珝那邊怎麼一絲動靜也無,竟連呼吸聲都不見......

  葉勉咽了咽口水, 豎起耳朵去尋, 慢慢放輕自己的呼吸,卻只覺四周靜到耳鳴。

  他人怎麼不見了???

  葉勉找不見莊珝,只覺四下更加慎駭可怖,仿佛天地方寸間只剩他一人, 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眼前黑暗如濃墨一般,只聞掌風不見他物,一時心內滲然不已。

  葉勉下意識就起身往外爬, 想要逃離這里!

  人類最強烈最古老的恐懼,是未知。

  把他置在如此黑暗封閉又靜謐的空間, 簡直比直接把他綁了打殺還讓人心悸。

  只是在床上還沒爬出幾步,就撞到了什麼,「啊」的一聲大叫,又退了回來。

  「你自己在折騰些什麼?」依舊躺在原處的莊珝出聲道。

  聲音依舊清潤,甚至在夜寂里更加生動,葉勉卻聽得騰得一下火起。

  「莊珝!!!你幹什麼?」葉勉吼道。

  「我什麼都沒做。」

  「......」

  葉勉一時語塞,想想又覺得不對,氣道:「你把人都趕出去作甚?又躲在那邊不作聲!」

  「想與你單獨說說話,倒不想他人在。」

  「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非得黑燈瞎火,背著人才肯講?」

  「你躺下。」

  「幹嘛?」葉勉戒備道。

  「你躺下,我說與你聽。」莊珝淡淡道。

  葉勉沒得選擇,在那里坐了好一會兒,方氣呼呼地躺下,只是還是緊貼著床里,離著莊珝好幾尺遠。

  莊珝輕嗤了一聲:「你怕什麼?說了只是說話與你聽,你這幅樣子倒仿佛我要做害你一般,你也不想想,我若想傷你,又豈會把你帶回我院子自找麻煩,不拘是上下學路上還是桃溪山莊,亦或是你府里的寶豐院,都比在這里簡單些。」

  莊珝這樣說,雖然話里話外傲慢無禮,十分欠揍,卻並非沒有道理,葉勉放下心來的同時,也為自己剛剛胡思亂想,自亂陣腳的模樣臉紅不已。

  「那你到底要和我說什麼?」葉勉問他。

  莊珝沈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出聲問:「那你與那個魏丞之子同宿時,你們都會說些什麼?」

  葉勉沒好氣,「你這個人真的十分熱衷打探別人的隱私,之前讓探子把我生活習性查了個底朝天,現在連我睡前與好友夜話的內容都想知道,照這樣下來,我日後大婚洞房那晚,你豈不是要親自來聽墻角?」

  「那倒也不必,小小年紀想得倒多,還大婚洞房,」莊珝冷冷一笑,「我怕你以後是連通房都沒有。」

  葉勉剛想回嘴,就聽莊珝又哼道:「看來你們左不過也就說些女色犬馬,怪不得那日在桃李苑,別人都求學業,單你跳出來求姻緣,見沒有小姐掛粉帶與你就惱羞成怒。」

  「胡說!」葉勉略有些心虛地反駁道:「我們也會把白天在學里讀的書拿出來討一討。」只是偶爾談談隔壁女學生。

  「談書?」莊珝輕嗤,「那我們也來談書。」

  葉勉:「......」

  「你可知我剛剛在看的是什麼書?」莊珝問他。

  「《奇域雜記》」

  莊珝輕輕嗯了一聲,「這里面有一段,想來你會感興趣,我說與你聽。」

  「什麼?」葉勉奇怪問道。

  「成婚與洞房。」

  葉勉:「......」

  這家夥要幹嘛?大晚上的要和他談車子,看來平日里清冷如仙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內心沒準也是個猥瑣小青年。

  這麼一想,葉勉倒覺得自己和這人破壁了,內心的距離都拉進了些。

  「咳,那你說唄。」葉勉不自覺地蜷了蜷腳趾。

  「呵,你可知我們大文西地渭陰扶鳳一帶有落地必成婚一俗?」

  「嗯?」

  「此地約俗,只要子孫降生在世,必成婚立家,就算不到成婚年齡早夭而逝,也必配以冥婚,否則便會對在世的族人噬以惡報。」

  葉勉輕輕「哦」了一聲,倒也不甚奇怪,別說在西地那邊,其實這冥婚的婚俗在京城也是有的,前些日子他還聽祖母那邊說過,他們葉家有個遠房子弟未婚早夭,幾年後家人卻也給尋了個病逝的清白人家小姐婚配了。

  「不過,此地冥婚卻為惡俗,」莊珝接著說道:「他們會尋來活人與之冥配,再逼其殉葬,以慰地下之人,佑之親人。」

  「什麼?」葉勉打了一個激靈。

  「剛剛這本奇域雜記就寫了這樣一個故事。」

  「等一下......」葉勉小聲阻止道,這與他想象的成婚和洞房不太一樣。

  莊珝卻沒理他,只顧自慢慢說道:「當地一大戶人家小姐因病早夭,生前與之訂婚要入贅的男子卻家境貧寒,女方族里便以勢壓人逼其冥婚,大婚當日,小姐的屍身早已身腐骨硬,鬼媒人便將其骨關敲斷,為其穿上赤紅鳳冠霞披,再擡進婚轎。」

  「噯,你別說了。」

  葉勉抱著肩膀撫了撫身上的雞皮疙瘩,這三更半夜烏漆嘛黑的,說這些做什麼?

  葉勉自打穿到大文朝,便不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對鬼神之說是萬分忌諱,連他的屋里的丫鬟們都知道他怕黑怕鬼的厲害,卻只當是哥兒剛剛自己出來立了院子,還不習慣。

  葉勉只聽身邊一陣悉悉邃邃的聲音,卻是莊珝把身子移了過來,衣角似有似無的挨著他。

  「你怕了?那我離你近些。」莊珝平靜道。

  葉勉無語,「你不說了我便不再怕了。」

  「故事還是要講完的,我才說了大婚,你最喜歡的洞房還沒講呢。」

  洞.....和死人怎麼洞房?葉勉只想了下便毛骨悚然,後脊梁發涼。

  莊珝卻似不知,又在他耳邊幽幽開口道:「小姐被鬼媒人駕著與他拜了天地,便被送入洞房里停著的的一口棺槨,那男子卻也被綁了手推了進去......」

  「你別說了!」葉勉渾身汗毛直立,身上冷汗都嚇出來一層,急急斥阻道。

  莊珝卻置若罔聞,嘴上不停:「而後棺蓋嚴合,七七四十九顆長釘封死。那里面的紅衣新娘啊......」

  「啊啊啊啊啊!莊珝!!!!」氣急敗壞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聲音戛然而止,葉勉狼狽地喘著粗氣。

  莊珝在他手下悶笑了一聲,卻又一手把葉勉的撥了下去,「那新娘蓋著大紅蓋頭......」

  葉勉徹底崩潰,翻身就騎了上去,兩只手都捂住莊珝的嘴巴,什麼身份,什麼郡王,什麼皇室,統統拋諸腦後。

  「你丫再不閉嘴,我就悶死你,讓你娘給你也配個冥婚!」葉勉惡狠狠吼道。

  身下的莊珝好半天沒動,就當葉勉微微松些力氣,怕真把他悶壞了的時候,莊珝突然翻身而起,把葉勉掀了下去。

  葉勉反應過來時,已經側著身子被他鎖在懷里,只聽身後的莊珝說:「你還怕?那我抱著你說,便不怕了。」

  葉勉頓時掙紮不已,卻發現手臂已經被他絞在身前交叉鎖緊,腿也被他緊緊壓著,試了吃奶的勁兒都掙不出來。

  「莊珝!你個死變態!你放開我!」葉勉慌嚇的口不擇言。

  葉勉罵完又使著力氣掙了半天,卻連寢衣都汗濕了一層,也沒掙開,他平日里自認不是那等文弱的,雖不像李兆那樣高壯威猛孔武有力,卻也是身精體健,與人打架時從不吃虧。

  可莊珝貼在他身後,他才意識到此人身體有多精壯,剛剛先動了手,實是魯莽,這人攥著他的手腕偎在胸前,竟如鐵鉗一般動彈不得半毫。

  莊珝卻似不在意他的出言不遜,嘴巴似有似無地貼著他的耳朵,輕輕念道:「那男子在棺槨無法坐直身子,卻見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小姐慢慢地擡起了已經斷了頸子的頭......」

  「啊!!!!」葉勉嚇得一嗓子嚎了出來,都破了音。

  緊閉著雙眼,只覺身後的莊珝胸腔震動不已,葉勉一時又是羞惱又是害怕,卻只沒有反抗的本事,不知怎地一股委屈突然湧了上來,鼻頭發酸。

  莊珝在那邊笑了好一會兒,才問他:「如何?可知道錯了?」

  葉勉窩著頸子點了點頭。

  「與小姐成婚洞房有趣嗎?」

  葉勉搖頭。

  「說兩句好聽的,我便放了你。」

  「說啥?」嗓音一絲嘶啞。

  莊珝沈默,似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說:「你先叫我聲好聽的吧。」

  「爹」

  葉勉明顯感覺身後的莊珝身子一頓。

  「你倒是實誠。」

  莊珝慢慢松開了對他的桎梏,身子也退回床外側。

  我心里最不值錢的就是爸爸,葉勉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默不作聲地靠著床壁趴著。

  帳內又恢覆一片靜寂,那人也不再鬧他了,可葉勉卻依舊不敢閉眼,剛剛耳邊那個冥婚新娘的故事在他眼前已經成了可怖的影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發著抖,最可惡的是無論他閉眼還是睜眼,眼前都是一片漆墨,無法逃離黑暗。

  四周靜的發慌。

  葉勉縮在那里,任如何都無法將紅衣新娘與那口棺材驅逐腦海,最後心神上緊著的那一根弦終於崩潰,鼻子上的酸意再也控制不住,睜著眼睛眼淚默默流出。

  可葉勉堂堂男兒怎麼好意思因為怕鬼而哭,只好咬緊嘴唇,放緩呼吸。

  莊珝本以為葉勉會在那邊生會兒悶氣,回過神來就會指著他鼻子罵,沒準還敢再欺到他身上來打,卻不成想那邊一直沒有動靜,連呼吸聲都輕如淡羽。

  這是要睡了?莊珝正疑惑之時,突然聽到里側葉勉抽了一下鼻子,卻是有些水聲,四靜的夜里,十分突兀。

  莊珝反應了一下,才恍然道:「你竟哭了?」

  葉勉羞惱地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用氣音道:「關你屁事!」

  莊珝一時詫異不已,唏噓道:「知道你怕鬼,卻不知你竟怕成如此。」

  葉勉沒忍住抽噎了一下,恨恨道:「那怎麼了?哪個人都有別人無法理解的懼怕之物!我就不信你沒有任何弱點!」

  葉勉想了想又說:「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今兒你把我帶回來就想著要整我了吧,虧我還一心想著要謝謝你,以後再沒有了!我告訴你,咱倆這梁子今日算是真的結下了,以後你只小心別落在我手里。」

  葉勉發完狠又沒忍住抽了下鼻子,本來在一邊默然的莊珝輕輕笑了一聲。

  葉勉羞惱,本意發作,卻驚覺莊珝把手伸了過來抓住他的,葉勉應激往外抽手,卻怎麼都抽不出去。

  「你幹嘛??」

  葉勉一時後悔又沒崩住自己,在人家地盤如此劣勢還敢逞一時嘴快,以為莊珝又要對他用強,哪想莊珝卻只是把他的手拽了過去,放在他胸口上。

  葉勉:「......」

  「這樣你便不怕了吧。」

  葉勉心下一跳,暗自吐槽道,這位哥哥你這樣,我倒不怕紅衣女鬼了,我怕你!你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你現在到底是人是鬼?

  葉勉更加急著要抽手回來,一邊掙著一邊問:「你是榮南郡王嗎?」

  莊珝抓著他沒讓他動,聽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也只淡淡說:「我有心跳,你仔細摸摸看。」

  葉勉不知道莊珝的力氣比他大上多少,他竟一絲都掙不脫。

  手心下的胸膛里,心臟「噗通噗通」地勻緩跳動著。

  葉勉靜下來之後,胸腔里一直高速跳動的心臟,居然也跟著手心底下的頻率慢慢放緩。

  恐懼一絲絲被抽離,葉勉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癥。

  帳子里突然靜得連眨眼上下睫相撞的聲音都聽得見,莊珝轉過頭看向他,問道:「平日里與好友與師長不都是能屈能伸的,怎麼偏偏在我這里不會服軟?」

  葉勉在黑暗里狠狠地瞪著他,暗自腹誹道,那你平日里眼高於頂,目無他物,怎麼偏偏就只看我不順眼?

  葉勉心里所想並未宣之於口,心跳平緩後,他也冷靜下來一些,這人喜怒無常的厲害,何必在人家地盤逞一時嘴快之能,遭罪的還不是他自己。

  再說他的弱點被人查的一清二楚,小辮子抓了一大把,而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就這麼對上了,這幾次的虧還沒吃夠嗎?

  國子學的日子還長,且等著以後吧,既然偏要招他,那看到最後是誰跪下叫爸爸。

  莊珝過了許久,捏了捏他胸前的手指,問他:「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什麼?」

  「你不是說要與我道謝?」莊珝動了動身子,調了個舒服的姿勢,嘆道:「你謝吧。」

  我謝謝你八輩祖宗!

  葉勉咬牙切齒地磨著牙,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第33章 惜命

  翌日清晨, 榮南郡王被下人團團服侍著更衣用早膳,葉勉躺在帳子里連眼睛都沒睜, 他夜里做噩夢, 被鬼追著跑了一個晚上。

  再醒來時已近午時,這邊剛在床上坐起身來,一邊的守著的童子就圍了上來侍候他潤口, 起身更衣。

  夏內監笑呵呵地端著藥碗一勺一勺地幫他晾著藥,「不急不急,昨兒就已經和學里給葉小少爺告了今日的病假了。」

  屏風里葉勉滿頭是汗,我急的是這個嗎?我急得是我哥在國子學門口等了兩個時辰,你們竟不告訴我!

  嫌童子手慢, 葉勉自己伸手系著腰帶,心里暗罵這個死莊珝陰招一套一套的, 臨走前竟還要擺他一道!

  夏內監仿若不知, 還在那邊問著:「郡王還讓我問問小少爺昨夜睡的可好?可還要再留下宿上一晚?」

  我留你奶奶個腿兒!

  葉勉咬牙道:「睡得很好,今兒就不叨擾了,麻煩夏公公和郡王說,多謝盛情, 日後必加倍還之!」

  夏內監聽他這麼說笑了起來,道:「我們郡王果然料事如神,他讓老奴再留勸您一句,說他若是您, 今日必不會回去的。」

  葉勉聽得直翻白眼,不回去, 留下來繼續和女鬼賽跑嗎?

  葉勉穿戴好了急急往出走,夏內監趕緊攔著,「葉少爺用了午膳和這藥才是。」

  葉勉心內焦急,葉璟一大早就來國子學接他,莊珝竟截了消息不讓人告訴他,今日可不是大理寺休沐之日,他大哥定是和上峰臨時告的假,可前些日子大嫂還說他哥忙得每日只能睡上兩個時辰。

  葉勉哪有心情坐下來吃什麼飯,看了一眼老人家親手晾的藥,伸手端過來仰著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苦得差點嘔出來,五官都皺在一起,拿起桌上的錦帕一抹嘴便走了。

  夏內監帶著一幹童子看得目瞪口呆,等人都走出門了才反應過來。

  葉勉出了榮南郡王的院子,一路跑著出了國子學,路上遇見了巡視的訓導司正,又氣急敗壞地給他記上一筆交去了行思閣,國子學內疾步而行,跑跑跳跳,沒規沒矩!

  氣喘籲籲地葉勉在集賢門口一眼就看見了葉府的馬車,站在那里調緩了呼吸才走上前去,小廝豐今看到他趕緊從車轅上跳下來,殺雞抹脖地給他使眼色。

  葉勉看了看豐今的神情,憑借這半年倆人的默契,他知道,他這是攤上大事兒了。

  媽媽救我!

  葉勉規規矩矩坐在馬車里,脊背挺得溜直,卻忍不住好奇一直用眼睛打量著坐在他哥身側那人。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過於「火熱」,那人輕笑出聲,拉了拉葉璟的袖子道:「你這弟弟比你有趣。」

  葉勉松了一口氣,男的。

  雖說是男人,臉長的卻十分漂亮,只不過過於陰柔了,一雙狐貍眼輕輕一眨便是風情,害他還以為他哥帶了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出來浪。

  葉璟沒有看葉勉,只朝那人揚了揚下巴:「你先給他瞧瞧 。」

  沈慕棠輕笑點頭,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便捏向葉勉的下巴。

  「葉四少爺,得罪了,張口。」

  葉勉余光瞟了他哥一眼,見葉璟根本沒看他,便乖乖張開嘴巴,沈慕棠捏著葉勉的手指微微用力,看了好一會兒,又細細地給他把了一回脈。

  「如何?」葉璟問。

  「無礙。」沈慕棠用手背探了探葉勉的額間,笑道:「 想是長公主府派來的隨行醫官給料理的,那些都是當年先皇賜下去的老禦醫了,我這個剛上任的就不班門弄斧了。」

  葉璟輕輕點頭。

  「回府後膳食上虛補著即可,再讓他屋里的下人們都仔細著,這些日子添衣蓋被的都警醒些。」 沈慕棠一邊用帕子擦手一邊囑咐道。

  葉璟沒有講話,葉勉自然能看得出他哥和平時不大一樣,也不敢開口,馬車里一下就靜了下來,只能聽到外面馬蹄噠噠和馬夫甩鞭子的聲音。

  沈慕棠樂了,一手搭在葉璟手臂上問道:「這是怎麼了,人不是好好的......」

  「沒什麼,」葉璟打斷他,聲音沒有起伏,把沈慕棠的手也拂了下去,「我弟弟的馬車跟在後面,你乘那輛車,我讓人先送你回宮。」

  沈慕棠楞了楞,「我出來前與人調了班,今日不用輪值。」

  「那讓他們送你回府。」

  「葉大公子!」沈慕棠簡直咬牙切齒,「就算把人用完就扔,也不用這麼快吧?」

  葉璟擡眸看了他一眼,眉間一絲銳利毫不掩飾。

  沈慕棠身子往後退了一寸,氣餒道:「行行行,我走。」

  走之前卻俯身到葉勉耳邊,用氣音耳語道:「弟弟長大了可別盡學你哥,以後要禍害人也要找那奸的,佞的,壞的,可放過我們這些好人吧!」

  葉勉微微睜大杏眼,還沒等沈慕棠下去馬車,就討好地對葉璟說:「哥,他說你壞話。」

  沈慕棠一頓,把剛剛從身上解下來準備給葉勉做見面禮,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碧青玉佩又系了回去。

  一邊擡腿下馬車一邊冷哼:「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我看你們兄弟倆先互相折磨著也好。」

  沈慕棠下了馬車之後,扮了半天鵪鶉的葉勉擡眼打量了一眼葉璟,見他哥正緊鎖著眉頭闔著眼,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按著眉心,看著極其疲累的模樣,葉勉不免心內有愧,深吸了一口氣坐到他哥那邊,抱住葉璟的手臂,又討好地叫了聲:「哥。」

  葉璟睜開眼睛看他,眉頭卻未舒展,眸中也無平日里的溫度,把葉勉剛剛在腹中演練了好幾遍的稿詞全給嚇忘了。

  葉勉垂頭喪氣地跪在葉璟的書房里,這都一個時辰了,連口水都沒給他喝,在葉璟書房里侍奉茶水的幾個小廝湊在一邊偷笑,葉勉瞪他們也不怕,氣的葉勉胃疼。

  他這一回府就被帶回了碧華閣,往常他要是闖了禍,他哥也會立刻把他接到這里,以免葉侍郎見到他會責罰,他本還松了口氣,以為他哥還是護著他的。

  哪想今兒到了碧華閣,他哥直接把他拎進書房罰了跪。

  葉勉又餓又渴,膝蓋又痛,越跪越委屈,自打來到這鬼地方,跪著都快比站著的時候還多了,膝上都快跪出繭子啦。

  再說他又沒犯什麼滔天大錯,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好好說,動不動就體罰,該死的封建壓迫!

  葉璟進來的時候,葉勉正跪在那扁著嘴生悶氣。

  「看來你並無悔過。」

  葉勉一激靈挺直了後背。

  「哥,我知錯。」

  葉璟繞到楠木書案後面坐下,抿了口茶才道:「那你說。」

  「我不該逃學去湖邊玩,也不該跳湖,昨日回府更不該隱瞞,生了病,讓父親母親和大哥擔心了。」

  「只是......」葉勉擡眼看了一眼葉璟嘟囔道:「也不知大哥為何如此生氣,好歹我還救了同窗性命,就算功不能抵過,我這剛生了場病呢,飯都不給吃就罰我......」

  葉勉越往後面說聲音越小,不過葉璟也都聽的清清楚楚。

  「當真不知為何?」葉璟冷冷問道。

  「請大哥教導。」

  「好」葉璟點了點頭,朝一邊立著的小廝吩咐道:「去請家法來。」

  葉勉心下一驚,不好,他哥這是要揍他?

  下人們也懵了,一時之間都楞在那里沒有動,平時大少爺教訓四少爺都是訓斥幾句,雖氣急了也會十分嚴厲,但四少爺抹兩滴眼淚也就過了,他們還能看個熱鬧回頭取笑四少爺兩句,這回四少爺是幹了什麼,竟惹得大少爺要打罰?

  「啪!」 葉璟重重地把茶盞摔在桌上,喝道:「都聾了嗎?」

  葉璟極少在府中發火,小廝們齊齊地一抖,都跪了下去,為首的不敢遲疑,趕緊取了戒尺交給葉璟。

  葉勉看他哥拿著戒尺從書案旁繞了過來,條件反射地把手背在身後。

  「哥......哥,有話好好說。」

  「手。」

  「您這是要幹嘛呀?」葉勉也急了,膝行著往後退了兩步。

  「伸手!」

  葉璟看著他眼神冰冷,葉勉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他忽然想起外邊的話傳,說端華公子風姿美好如謫仙,可在大理寺著人刑訊時卻是另一番景象,皮囊還是那副皮囊,只不過謫仙變閻王,因而,他手下的案子「不配合」的犯人極其少見。

  葉勉慌了,做著最後的掙紮,背著手拖延道:「哥,您教訓弟弟,弟弟自然要認罰,但您總得說個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錯了,讓您發這麼大脾氣,我就算挨打也要疼個明白。」

  「跪直!」

  葉勉趕緊挺直了後背。

  葉璟冷眉道:「我問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這是你啟蒙後便教給你的道理,你今天再來說說這是何意?」

  葉勉喘了兩下,規規矩矩答道:「是說富貴人家兒女,坐臥不靠近屋檐處,以免被屋瓦掉下來砸到,也不能靠在樓閣欄桿上,以防墜落傷身。這一句是告誡我們尊貴之身不輕易涉險,君子不處險地。」

  葉璟瞇了瞇眼睛冷哼:「什麼道理都知道,想就是故意而為之了!」

  葉璟滿眼痛心地看著他,「想我們葉府雖不是富埒王侯,壕賈一方,卻也是官宦高門,你這個府里嫡幼子,自打出生起便錦衣靡食,堆金砌玉著長大,去歲打你自立了院子,變得更是嬌奢,你大嫂主持中饋,給你那院子備的膳食比正院還要仔細,侯府里勤哥兒得了什麼好的,你大嫂見了都要厚著臉皮和娘家再討一份給你,試問葉府還有我們碧華閣如此供養你,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沒有。」葉勉低頭道。

  「我打你你可覺得冤屈?」

  「不冤屈......可是」葉勉低著頭小聲道,「當時情況緊急,我若不救他,他萬一真的溺死了。」

  葉璟閉了閉眼睛,胸口重重起伏了兩下才恨恨道:「葉家教你的是敬畏天地,忠奉君主,哪個教你輕賤自己性命去救那不相幹的人了?你若有了閃失,你讓父親母親如何?讓我和你大嫂又如何?我們葉府貴養的嫡子是為那不相幹的人養的不成?」

  葉勉跪在那里低著頭嘴唇喏了喏,最終沒有開口。

  所有人都覺得他做錯了,陸離崢說他爛做好人,救了條賤命反臟了手,大哥痛心他不珍惜身體性命不為父母家人著想,連那個莊珝都知道他今日回來必挨懲戒,不然也不會讓夏內監說出「我若是你,今日必不會回去」這種話。

  可是你們從小到大念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而我自小被教育的卻是見義勇為,舍己為人。

  葉勉從未因兩個時代思想碰撞,便隨意把自己「認為對的」「先進的」觀念強行灌輸給身邊的人,更從未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看待他們,要求他們。

  甚至他十分努力在適應這個新身份,適應在這里生活,可好像還是不行,那種的強烈的抽離感,又一次湧了出來。

  葉勉十分無力。

  跪在那里想了好久,終於把背到身後的手拿了出來,手心攤開給葉璟。

  小聲道:「哥,你打吧,我不哭。」

  等了許久,那種讓人心悸的劇痛卻也沒落在手上。

  葉璟看著弟弟攤在自己眼前白嫩的手心,戒尺揮起來幾次也沒落得下去,見葉勉擡起頭怯怯地看著他,葉璟閉著眼睛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①看到有baby們猜攻是重生的,不是哦,他對勉勉的種種不一樣和喜怒無常,是有原因的,後面會一一引出來,大家稍安勿躁。

  ②還看見幾個讀者說想看那個鬼新娘故事後續,把我逗笑了,emmmmmm.......這個小故事借鑒了兩部鬼片,一個是《京城八十一號》另一個是《屍憶》,膽子大的可以去看看,前面那部恐怖級別為S,後面那部恐怖級別為SSSSS,膽小千萬別看,本人國內外各種級別恐怖片都看光光了,對後邊那部還是「難以忘懷」





第34章 秘辛

  寶豐院里, 寶雪把姜氏派來取衣裳的捧露拽到一邊打探。

  捧露只咬著嘴唇搖頭,一直余光盯著她們的寶年噌的一下站起了身, 把剛疊好的衣裳摔給一邊的小丫頭, 冷聲道:「寶雪你也多余問她,人家可是碧華閣的人呢!」

  捧露被寶年摔嗒得滿面通紅,急急道:「我是真不知, 大少爺那臉色連我們大奶奶都沒敢上前,我又如何得知?」

  寶年剛要回嘴,就被寶雪使眼色給瞪了回去。

  「我們也不問別的了,」寶雪拉著捧露的手語重心長道:「只是四少爺這晚膳總是要用的,怎麼我們送去的膳食倒給攔在門口了, 他這剛病了,身子骨還沒好利落, 人又這麼小, 哪受得了挨餓?」

  寶荷也在一邊哽咽道:「我們四少爺自小就有胃疾,這麼精細的養著還時不時地鬧上一回,這要是餓出個好歹,可是要落下病根兒的, 你們碧華閣還能落著好不成?」

  寶豐院的幾個大丫頭這個唱紅臉那個唱白臉,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捧露擠兌的臉紅脖子粗。

  「那......那我再去回給我們奶奶.」

  捧露出去之後,寶年狠狠朝外啐了一口。

  碧華閣居然還請上家法了,老爺再怎麼打那也是父親管教兒子天經地義, 葉侍郎和葉夫人都好好在府內呢,這碧華閣把人拘了去請家法算怎麼回事, 哪家兄長教訓弟弟不得知會高堂,拈輕拿重,大少爺倒好,也不知這回給打成什麼慘樣子,居然讓人把碧華閣給守了起來,連她們都不準進去伺候。

  平日里她們寶豐院和碧華閣走動的是勤快不假,但要說寶豐院下人對碧華閣心里沒有怨懟也是不能,老爺如此偏心,這麼些年,外院兒的好東西流水般擡進碧華閣,當人眼睛瞎了都看不見不成,都是府里正經的嫡子,憑什麼呢?

  葉府的下人們當著她們的面不敢怎樣,可哪個私下里沒有指指點點嚼過舌頭,還有那更腌臜的往府外去傳她們四少爺如何頑劣不堪,名聲都毀了去,這也就是個哥兒,若是個待嫁的小姐,指不定就抹了脖子一了百了了。

  只是被遷怒撞了槍口的捧露也著實冤枉,大少奶奶和大少爺感情是好,但是大少爺頭回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她們奶奶半分也不敢逆,別說求情了,就連商量著把寶豐院的人送進去伺候被大少爺駁了,大少奶奶也沒敢說個不字,後來楞是嚇得躲去了內室,派了個姬妾過去服侍。

  這碧華閣給守的鐵桶一般,寶雪幾個和月亮門守著的婆子們求了半天,連塊茶點都沒送進去,氣得寶年回屋就抹了淚,恨道以後再不去碧華閣了,犯人做牢還能探上一探呢,這大少爺是把四少爺給拘起來上了大理寺的獄刑了嗎,竟不敢讓她們看上一眼。

  其實葉勉這回倒沒受什麼皮肉之苦,葉璟對著他下不去手,氣得一甩袖子走了,獨留他在書房反省,不一會兒他二哥葉遠卻進來了。

  葉遠是他庶出的兄弟,平日里並沒有多親厚,只不過他的姨娘曾是邱氏的舊婢,葉遠又打小就跟著他大哥,葉勉在邱氏那里見到他的次數倒比其他庶兄多一些。

  葉遠把他扶了起來,又親自打了水給他擦臉擦手,葉勉和他到底不熟,坐在里間兒的榻上,有些不自然的閃躲。

  葉遠倒也不在意,只笑了笑便從懷里取出個油紙包遞到他眼前。

  「吃吧,我院兒里小竈做的,還溫著。」

  葉勉鼻翼翕動,不自覺的嗅了嗅,一股奶香味透著油紙散發開來鉆進鼻腔,腹內適時地轟鳴了一聲。

  葉遠輕笑了下,幫他把油紙剝開,喂他吃了一塊兒。

  羊奶八珍糕,暖胃又管飽。

  「謝謝二哥。」

  就著葉遠的手吃了一半奶糕,「大哥呢?」葉勉想了想終是擡眼問道。

  葉遠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小聲道:「氣大了,臉上能刮下二兩霜來,在妾氏那里摔了套杯子,那姬妾還悄悄叫了大夫從碧華閣側門進來,據說是頭風病犯了。」

  葉勉心下一凜,「這麼嚴重?」

  「他只氣你不惜命。」

  葉勉低下頭,嘴里的奶糕都咽不下去。

  葉遠笑著撫了撫他的腦袋,道:「倒不用自責,認真領了罰就是。」

  葉勉擡頭,「大哥要罰我什麼?」

  「剛剛他問你的《孟子.盡心》上篇,要你抄上一千遍給他。」

  葉勉擡起爪子撲棱撲棱耳朵,怕是聽錯了問他:「他說多少遍????」

  「一千遍。」

  葉勉深吸了一口氣,吶吶道:「這我得抄上多少日子啊?」

  「抄多少時日交與你自己定奪,大哥他停了你的月錢,賬房那頭也打過招呼了,沒大哥的牌子不準支錢與你,他什麼時候收到你的千篇抄文,什麼時候恢覆你的月錢。」

  「啊????」葉勉睜大了的杏眼里毫無靈魂。

  葉遠又繼續道:「還派人去了你的寶豐院,把你的錢箱子收了,過會兒你讓院里管賬的大丫鬟跟我過去核對下賬目。」

  最後一條路都給堵了,葉勉回過頭半邊身子趴臥在榻上,虛攥起拳頭「咣咣」砸床。

  「我死了,死人抄不了文章!讓娘再去給他生個弟弟去抄吧!」

  葉遠頓了頓似不落忍,又說:「大哥還說,那一千篇要前後書法漸漸有進益才算合格,否則要罰你重抄。」

  「!!!!!!」

  端華公子,真是好狠一男的。

  葉勉撅在那里一動不動,心里卻暗暗下了決心,往後闖了禍他定跑去他爹那里自首,便宜爹頂多對他進行物理攻擊,他哥居然對他實施心理摧殘和經濟封鎖,這誰頂得住啊!

  第二日一大早,葉勉也沒用人叫起兒,卯時自己睜眼,一骨碌爬下床,乖乖地用了大嫂讓人送來的早膳就匆匆趕去了國子學。

  國子學里,魏昂淵幾人見到葉勉囫圇個的來上學,還挺詫異。

  「前兒你不是東窗事發了嗎?」

  「怎麼啦?」葉勉氣道:「偏得被打到臥床不起嗎?」

  幾人大樂,說:「我們都備了金瘡藥了,本打算今兒一散學就去侍郎府看看你。」

  葉勉撇了撇嘴:「我大哥根本沒讓我著我爹的面兒。」

  李兆張著嘴唏噓道:「璟哥哥也太護著你了,這要是我三哥,他能把我捆了一腳踹馬棚里,再用他腰後那把鞭子抽死我。」

  葉勉下巴擱在桌案上吶吶道:「他還不如抽我一頓呢,霹靂啦啦疼一頓就完事了,我還能告上幾天病假床上躺著。」

  阮雲笙想了想笑著問:「璟哥哥罰你別的了?」

  葉勉扁著嘴點了點頭:「他讓我把《孟子.盡心》上篇抄上一千遍給他,還要求我書法前後有進益,不然就得重抄。」

  幾人楞了一下之後大笑出聲,幸災樂禍得直拍巴掌。

  「得,還要檢查書法,那我們是幫不了你了,葉四你自己慢慢抄。」李兆哈哈大笑道。

  葉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想想又恨道:「都怪那個莊珝!偏把我弄到他院子里去宿了一夜,鬧出這麼大動靜,不然我們葉府哪里就會知道了。」

  阮雲笙皺眉,「說到這個,我倒是想問你,你們兩個鬥得烏眼雞一樣,怎麼前兒個你就睡去他那里了?」

  李兆點頭:「昂淵去要人還被攔在外頭,倒險些打了起來。」

  溫尋恨恨道:「我們連個府里的書童都帶不進來,偏他侍衛站了滿院子!」

  葉勉捏了捏魏昂淵搭在書案上的手,看著阮雲笙皺眉道:「那家夥討厭的很,把我帶過去,就為了整蠱我取樂。」

  「整蠱你?」阮雲笙懷疑地看著葉勉,十分不解的樣子。

  「上回在桃溪山莊不也如此?他讓人把我前前後後,各種喜好弱點都打探了個清楚,整我倒方便的很!」葉勉咬牙道。

  阮雲笙看著葉勉沒有講話,葉勉想了想又嗤道,「只當誰不行呢,過些日子我交了我哥的罰文,也央他幫我查一查那孫子,誰還沒個短處!」

  「可別!」李兆趕緊擺手攔道:「你可別這當間兒去觸他逆鱗,他若真的只是整蠱你一番,你忍不了直接杠回去就是了,倒不能讓探子去探他。」

  「怎麼?」葉勉看李兆一臉認真的樣子,奇怪問道。

  李兆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前些日子,五皇子不是一直在和他鬧騰嗎,想是吃了些虧,便讓暗衛去查他,哪想還真探出些秘辛,結果......」

  「結果不重要,」葉勉杏眼里的瞳仁都放大了些,打斷李兆悄聲問道,「秘辛是什麼?」

  李兆:「......」

  在一邊一直沒出聲的魏昂淵無奈道:「只是知道了他為何急急趕來京城。」

  葉勉:「為何?」

  魏昂淵:「他在金陵還有一個孿生兄弟,不過......」

  「他有孿生兄弟?」葉勉睜大眼睛又沒忍住打斷魏昂淵的話,「怎麼沒見人提過?」

  魏昂淵點了點頭:「是有的,長公主共育有三子,莊珝有兩個弟弟,其中一個是同胞孿生,叫莊瑜,不過雖說孿生,相貌卻無相似之處。」

  葉勉點頭明了,異卵雙胞胎,相貌不一樣倒也正常。

  魏昂淵繼續說道:「更不如莊珝的天資聰慧,整個人著實普通了些,因而大家倒很少提及他,不過這次莊珝突然來京倒與他有關。」

  「怎麼?」

  「聽說莊珝的這個孿生弟弟與他一直不睦,兄弟二人感情薄冷,而五皇子的人居然探聽到,這個莊瑜在去歲年關之前,竟給莊珝投了毒,要不是莊珝命大,恐怕現已命喪黃泉。」

  「什麼???」

  葉勉張著嘴滿眼不可思議,給自己的親哥哥下毒,還是孿生哥哥,這尼瑪多大的仇啊?

  「那這個莊瑜現在?」

  「只是被看管起來了,莊瑜與那個三弟倒很有幾分兄弟情,聽說三弟以死相逼,若長公主執意將莊瑜逐出府,他便讓公主只剩莊珝一個兒子。」

  葉勉一陣悵然,皇室秘辛,果然隨便一個都是驚天大瓜。

  「所以莊珝就賭氣進京了?」葉勉問。

  魏昂淵搖了搖頭:「他來京城倒不可能只因此事,看這段日子莊珝的動作還有在京城早就布置妥當的人脈,長公主是早有意讓他來京的,只不過因為此事提前來京倒很有可能。」

  葉勉點頭:「京城的公主府還沒有修整好,他來的確實倉促,倒是對的上。」

  李兆把頭湊過來小聲說道:「五皇子這般卻惹惱了榮南郡王,莊珝一怒之下竟端了他養的那些個暗衛的老窩,把人挖眼割舌拋到了五皇子京郊的莊子里,明目張膽地挑釁。」

  葉勉打了個冷顫,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聖上......」

  魏昂淵搖了搖頭:「不清楚,至少明面上沒有動作,想來若五皇子不親自鬧到禦前,聖上就算知道了也會裝聾作啞,根本不可能在這個當頭處置榮南郡王,我想莊珝也是清楚地算到了這一點才會如此囂張。」

  李兆拍了拍葉勉的肩膀,嘆道:「所以勉哥兒你還是先乖乖抄你一千篇的孟子吧,否則讓璟哥哥知道了你想去打探榮南郡王,他讓你把手抄到斷。」

  葉勉心內哀嘆,一千篇難道就不抄斷手了嗎,他現在恨不得跑到葉侍郎跟前,讓他爹直接把他手打折。





第35章 端午

  葉勉自打被他哥給罰了, 便在國子學很是低調,不招貓了, 也不逗狗了, 只要一得空,不拘在哪,提起筆就開始抄孟子。

  藏書閣, 風亭里,連被先生攆出去罰站廊子都帶著紙筆蹲在地上寫,行思閣的訓導們都因葉勉幾日沒去報道,主動去看了他一回。

  這日午膳後,葉勉又獨自一人在一處水榭亭台里鋪紙抄書, 這處風亭地勢很高又三面環水,不但景致不錯還安靜不被人打擾。

  這些日子他抄書老是被那些混蛋調侃, 剛開始他還跟著自嘲兩句或是罵兩聲, 後來便不耐煩了,只拿著紙筆尋清凈地方去。

  又抄了兩頁紙後,葉勉直起身來晃了晃發酸的脖頸,卻見一人正順著盤石路往上走, 葉勉不禁挑眉,現在學里哪個不知他日日會在膳後來這春觴亭抄書,大家都十分乖覺地繞著此處走,這人卻是要做什麼?

  葉勉所幸停筆等著他上來, 那人入亭之後,葉勉細細地打量了兩眼, 倒是認了出來,是那日他從湖里救上來的那個學子,想必是來道謝的,葉勉心道。

  果然那人進了亭子就深深地向葉勉一揖,葉勉微微側身讓過。

  「當日多虧葉四公子出手相救,祁昱感激不盡。」

  葉勉倒也不攬功,「不用謝我,我那天差點被你拽沈了底兒,要謝就去謝榮南郡王吧,拖我們上來的那兩個是他的私衛。」

  祁昱聽罷紅了一張極俊俏臉,吶吶了半天也沒有講出話。

  「呦,瞧我,」葉勉一拍腦袋,「讓你親自去拜謝他倒是難為你了,行了,我前些日子已經謝過他了,你謝了我就當全過禮了,日後也不必掛懷。」

  祁昱似松了口氣,道:「只是給葉四公子添了麻煩,祁昱此來倒不只為道謝,還為賠罪。」說完看了看石桌上鋪著的抄文。

  葉勉一怔,不知他是何意。

  「不知......」祁昱試探著小聲問道:「葉四公子可需鄙人相助?」

  葉勉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是要幫他作弊,擺了擺手:「要是能代抄,我何苦來日日躲在此處。」

  祁昱四處看了眼又上前一步,極小聲道:「別人不能,我卻可以,祁昱自小就擅仿人筆跡,學里卻無人知曉。」

  葉勉猛地轉頭看向他,祁昱看著葉勉雙眼沒有閃躲,以示誠意。

  葉勉咽了口口水似被打動,祁昱便走到石桌前,拿起葉勉的兩頁抄文細細地看了好一會兒,右手食指在空中橫豎撇捺地空比劃了幾下,之後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葉勉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張紙上的字跡,他倒不是奇怪此人能寫仿書,他是驚異於居然有人能把他這等蟲爬一樣的字仿的如此入髓入骨。

  人才啊......

  「你幾日能抄完?」葉勉親親熱熱地把人攬了過來問道。

  祁昱微紅了臉,想了想道:「十日。」

  「哈?」

  「那......七日?」祁昱抿嘴到。

  兄弟太拼了,葉勉笑著拍了拍謝昱衡的肩,「可以,但是沒必要,就十日!」

  「不過我哥要求我前後書法要有進益,」葉勉蹙眉愁道:「這又如何寫得?」

  哪想那祁昱卻不為難,低頭道:「這也無妨,費些功夫罷了,四公子交給我便是,若不放心,我便每隔兩日將頭天的抄文交與你,四公子只管核查。」

  十日後,葉勉在春觴亭收到了祁昱的抄文,仔仔細細地從第一篇翻到最後一篇,又拿出自己抄的對比了兩回,葉勉忍不住拍桌子稱妙。

  豈止是惟妙惟肖,簡直一模一樣啊,葉勉心里讚道,而且這祁昱當真細心,連他習慣每隔七字重新蘸墨,橫輕豎重都辨了出來並付諸於紙上。別說是他哥,恐怕這仿字拿到他上一世的專業鑒定中心,也要用計算機才能辨別出不同。

  葉勉樂顛顛地把抄文藏於衣襟內跑出水榭,祁昱站在風亭里,咬著嘴唇一直等葉勉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才收回目光,從袖子里掏出一支鎏金的球形手爐,小心地摩挲了兩下。

  只是這仿稿卻終沒能交出去,這些時日兄弟倆已經不肖之前那般親熱,葉璟頭回和他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又罰得他如此狼狽,葉勉雖不至於記仇,但到底心里有了些芥蒂,見到葉璟總是別扭,不知該說些什麼,而葉璟待葉勉更是冷漠,放了旬假也不會如以前一般把他接去碧華閣小住,連去正院給邱氏請安遇上了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葉侍郎見到他好歹還鼻孔出氣哼哼兩聲。

  散學回了府,派了小丫鬟去碧華閣打探了好幾回大少爺在做什麼,看著心緒如何。每回得了回覆,葉勉就捧著仿字在地上踱步轉悠,轉得寶雪幾個眼睛都花了,他也沒邁出寶豐院一步。

  夜里仰躺在床上,葉勉在帳子里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既認了罰,他自己抄了便是,如若對抗葉侍郎一般不認罰,他何必吃了這麼些日子的苦頭,什麼罰字罰銀錢,他早撂了挑子躲丞相府去了,抓回去也不過就一頓打。

  如此這麼著,這罰文葉勉一抄就抄到了端午,端午那天,國子學只午前半日的課程,午後便可休沐。

  因是節令,葉勉上學之前先去邱氏那里問安,邱氏那里站了滿地滿院子的人,各房的姨娘和年歲小的庶弟庶妹也全都在。

  見葉勉來了,姨娘們趕緊推子女們給葉勉見禮,葉勉點頭笑了笑算是回禮。

  邱氏滿臉笑著把他拉了過去,仔細地摸了摸他身上的穿戴,又親手給他剝了顆蜜棗粽子,置在鋪了層糖碎的青花山水瓷碟里,盯著他吃了才笑著打發他快去上學。

  哪想平日里最不愛吱聲的六姨娘卻張嘴攔了一句,邱氏回頭覷了她一眼,六姨娘帶著三姑娘上前,三姑娘手里捧著個秋香色的荷包到葉勉跟前兒,仰著頭喏喏道:「四哥,這是我做給你的端午荷包。」

  葉勉微微詫異,他自打來了這里便不怎麼和庶兄庶妹們親近,倒不是有意如此,而是他來這里沒多久就上了國子學,平日里碰面機會都少,他們見了他又大都拘謹,葉勉見了便也只點頭便罷。

  六姨娘趕緊笑著輕聲解釋道:「韻姐兒手笨,女紅還做不好,只里頭裝了驅瘟辟邪的的□□和芩草,倒能放進書袋里。」

  葉勉看了看才八歲大的小姑娘手里捧著的荷包,針腳確實有些毛躁,不過一看就不是丫鬟代手的,葉勉趕緊接了過來親手系在腰帶上。

  韻姐兒抿著嘴笑了,同葉勉一樣的兩個小梨渦在嘴角邊輕現,葉勉沒忍住摸了摸她發心,又將自己腰帶上系的松翠玉環解了下來遞給她。

  「多謝三妹妹,荷包很好看,我很喜歡。」

  葉韻耳根都紅了,看了一眼六姨娘,那邊邱氏倒是展眉笑開了,道:「韻姐兒快接著,你四哥那里的東西可不好得。」

  六姨娘舒了口氣,推了三姑娘一把,也沖葉勉微微一福身,「倒饒了四少爺的好東西。」

  葉勉看著葉韻笑說:「我休旬假的日子你可都知道?讓你奶娘帶著你還有你六哥來寶豐院找我玩可好?」

  葉韻的六哥也是六姨娘的孩子,和葉韻是雙胞胎,六姨娘趕緊把六少爺葉楓也拽了過來,葉勉又和葉楓說了兩句,便問邱氏:「娘,這種荷包可還有沒有,我想送人。」

  那邊邱氏還沒答話,六姨娘倒是趕緊點頭,「有有有,四少爺若不嫌棄,我那里倒是還做了許多,是我親手縫的,倒能見人。」

  四姨娘也站了起來笑道:「我前段時日無事也做了一針籮,我這就讓人給四少爺取來。」

  邱氏抿了口茶:「你六姨娘的女紅最是了得,若是送人倒比別人的好。」

  葉勉挑了幾只顏色好的荷包帶去了啟南院。

  課鐘未鳴,啟南院學屋里人還沒到齊,葉勉蹲下身子親自給陸離崢系了一只黛紫色荷包,陸離崢樂得嘴巴都合不攏,站起身子四處炫耀,啟南院學子紛紛撇嘴,調侃葉勉實在偏心。

  哪想葉勉又從書袋里掏出幾只來讓他們選,啟南院的小公子們才紛紛開懷,各自選了個喜歡的戴在身上。

  最後葉勉手里還剩下一只,陸離崢拽了拽葉勉的袖子,又往坐在他身後的榮南郡王那里使了個眼色。

  其實葉勉打一進屋就看見莊珝了,這人也無法讓人忽視,只是現如今葉勉看到他就心里厭煩,便連見禮都沒做,只當沒看著,本以為他還會找他麻煩,哪想到這人就像根本不認識他似的,眼皮子都沒朝他擡,只坐在那里靜靜看書。

  陸離崢朝葉勉使勁眨了眨眼睛,又使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葉勉撇了撇嘴,把最後一只荷包扔回書袋,哼道:「就算不是什麼金貴的東西也不能隨意給人糟蹋,萬一又被人一刀割了,我找哪個說理去?」





第36章 粽子

  今兒個是端午, 也是個極好的嫁娶吉日,魏昂淵嫡親的哥哥就是今日娶親。

  國子學休沐半日, 午時一散了學, 阮雲笙、李兆還有溫尋就隨著魏昂淵去了丞相府,葉勉則先與他們道別,匆匆趕回了侍郎府。

  回了府卻沒進寶豐院, 而是直奔廚房讓廚娘裝了滿滿三層食盒的粽子,又跑了出去。

  「去大理寺。」葉勉在車廂里坐穩後吩咐車夫。

  車夫和一邊伺候的豐今齊齊一怔。

  「楞什麼呢,還不快走。」

  今兒早上他去正院請安的時候,沒見到葉璟,問了一嘴才知道, 他大哥這段時日因為手頭上的重案忙得沒日沒夜,已經連宿在大理寺幾日, 今兒過節也回不來, 他娘心疼地不行卻無法,和他提起來就紅了眼眶。

  大理寺離著葉府倒是不遠,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車夫就勒韁籲馬, 豐今先跳了下去,和門口守著的一臉兇神惡煞的帶刀侍衛報了門。

  只是這大理寺是邢獄重地,無關者一律不得入內,就算葉勉是大理寺少卿的嫡親弟弟也被客客氣氣地擋在了門外。

  葉勉在馬車里聽到了, 便自行提著食盒下了馬車,也不難為那些侍衛, 他本也沒打算進去,笑著對他說:「那麻煩這位大哥叫個人把這食盒交給葉少卿,里面是些端午節的吃食,若不便可按規矩打開驗看。」

  「不必不必!」侍衛連連擺手,恭敬道:「小的馬上叫人把東西轉交給葉大人,還請葉四少爺放心。」

  葉勉笑著和他頷首道了聲謝,便重新上了馬車趕去丞相府。

  葉勉走了之後,門口幾個侍衛馬上湊起頭,小心地八卦著,「還真是胞弟,這小模樣長的......」

  魏丞嫡子大婚,滿朝文武沒來的只能是那接不到喜帖的,丞相府門口的馬車長龍已經排到了另一條街的街腳,葉勉直接繞去後門,早在那里等候的小廝見到葉勉,點頭哈腰地給領到了魏昂淵的院子。

  院子的抱夏里擺了一桌席面,阮雲笙幾人都在,魏昂淵這個主人卻不在。

  侍女趕緊給填了食俱,溫尋咽下去嘴里的飯才說:「前邊兒忙不開了,昂淵連午膳都沒用就被他哥拉出去待客了。」

  葉勉點頭,跟著幾人一道用了午膳。

  古人迎嫁講究「陽往陰來」,故以黃昏為吉時成禮,葉勉幾人在魏昂淵的院子用了膳,又歇了半晌覺才前去觀禮。

  葉勉倒是頭一回在這大文朝看人成婚拜禮,還如此大的排場,倒也覺得熱鬧有趣。

  新娘子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傅的嫡親孫女,據說後院滿院子晾的嫁妝都插不進腳,羨煞了一群來看熱鬧的貴婦貴女們。

  終於快近吉時,彩霞漫天,嗩吶鑼鼓開道,魏昂淵的二哥魏昂清騎著高頭大馬,身邊伴著一群華服世家公子,身後跟著大紅轎頭和一隊人馬,一路吹吹打打地走了來。

  葉勉和李兆幾人仗著年齡不大,可以光明正大不要臉,硬是擠到了最前頭去看熱鬧,只見花轎已經落地,簾子被掀開,媒婆和丫鬟滿臉喜氣地扶著穿著滿身金繡鳳冠霞帔的新娘子下了轎,邁門檻兒,跨火盆兒。

  圍著的人都在叫好說著吉祥話兒,葉勉卻笑不出,使勁地晃了晃頭,可是腦子里折骨身腐的新娘被鬼媒人架著往前拖的畫面,依舊不停地閃現。

  葉勉看著眼前被人扶著往前走去拜堂的紅衣新人,打了個冷顫。

  「快走快走,我們去看清哥哥和新娘子拜堂。」李兆一邊拽著葉勉一邊回頭說道。

  葉勉恍恍惚惚地跟著他們看完新人拜堂,李兆又拽著他往新房去,說要看哥哥們鬧洞房。

  葉勉蹲在地上任李兆怎麼拉都不動。

  「我不去!」

  「你做什麼?」李兆急道:「一會兒蓋頭都掀開了,快走快走!」

  「我不看!我累了,我要回昂淵院子歇會兒。」

  阮雲笙奇怪地看著他:「你不是說想看看新娘子長得什麼模樣嗎?」

  溫尋也去拉他,「我們從午時等到現在不就是為了去看鬧洞房?午後一直在榻上仰著,現在倒歇什麼?」

  葉勉被幾個人合力急慌慌地拉去了新房窗外,打眼往里一看,滿屋赤色晃得葉勉心直顫悠。

  魏昂清被人簇著,拿著金玉喜秤挑開了新娘子的大紅蓋頭,葉勉下意識地擡手捂了下眼睛。

  一旁的阮雲笙哭笑不得,「你這是做什麼?」

  葉勉有苦吐不出,氣悶道:「我害羞還不成嗎?」

  李兆笑個不停,「又不是你娶媳婦兒,你羞什麼羞?」

  旁邊站著幾個比他們大些的世家公子們聽見這邊的官司,也都笑出聲來,忍不住紛紛湊聲打趣。

  晚霞下,葉勉的二皮臉差點比床上上了喜妝的新娘子還紅些。

  待晚上回了府,葉勉強扯著笑臉兒在壽雲齋和長輩們吃了端午家宴,便懨懨地回了寶豐院,進了院子也不如往常一樣先與丫鬟們說笑一番,只命人備水沐浴,早早地上了床準備歇息。

  寶豐院的丫鬟們面面相覷,不知所以然,平日里每逢休沐都恨不得瘋玩到三更天的四少爺今兒這是怎麼了?

  寶雪偷偷把豐今叫了過來問,豐今也只是撓頭,「去丞相府時還好好的,回來就臉色不是很好,許是......許是和魏少爺他們拌了嘴?」

  寶荷輕呸了他一聲,「少胡說,咱們四少爺最是心性豁達,哪個可能在外面與人拌了個嘴就悶悶不樂?」

  寶年美目一瞪,伸手擰了豐今胳膊一記,「你跟著人,倒敢和我們說什麼都不知道!我看定是你偷懶兒沒伺候好,信不信我明兒就去夫人那里說上一說?」

  豐今疼得「哎呦」一聲,搓著胳膊討饒道:「姐姐們饒了我這一回,我今後必盡心著。」

  寶雪幾個在豐今那里沒問出什麼,卻也不敢掀開帳子去問早早就躺下的葉勉,只都心里惴惴地在外間兒守著,沒人敢合衣去睡。

  一直到了亥時,外面的更梆子一快兩慢響了三聲,困得東倒西歪,頭都靠在一起的幾個丫鬟睜開了眼,只聽床帳里窸窸邃邃的翻身聲,不禁心下一驚,這小祖宗是還沒睡著?

  寶年輕手輕腳地又往香爐里添了幾塊安神香,剛想繞過去偷偷掀開帳子瞧上一眼,就聽外面有人在叫院門。

  幾個丫鬟倒吸了一口涼氣,齊齊在心里暗罵,這是哪個不開眼的半夜三更來鬼叫門。

  平時脾氣最好的寶荷披著衣裳一臉怒意地出去查看,不一會兒卻低著頭將一身官服未下的葉璟引了進來。

  寶雪寶年瞪著眼睛一時怔楞在那里,見寶荷在大少爺後頭給她們使眼色才反應過來無聲地蹲身福禮。

  葉璟站在那里朝內室打量了兩眼,蹙著眉問:「怎麼這麼晚了還燃著這許多燭火?四少爺沒歇嗎?」

  寶雪還沒等回話,就聽落地錦屏里葉勉清亮的聲音傳了出來。

  「哥?」

  葉璟走了過去,見葉勉坐在床上,一手掀著輕紗羅帳,雖身上穿著寢衣,頭發也散了開,眼睛卻清澈透亮,哪有半點入睡的模樣。

  葉璟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個栗子,「這都幾時了還胡鬧不睡?」

  「我早歇下了,不信你問寶雪她們。」葉勉揉著額頭咕噥著:「睡不著又不能怪我。」

  屏風外頭的寶雪趕緊回道:「不敢欺瞞大少爺,四少爺卻是早早就歇下了.......」

  葉璟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那怎麼會睡不著,身子不舒坦?」

  葉璟剛打夜露里走來,手指涼潤,葉勉用額頭蹭了蹭,嘟囔著:「身子不舒坦可不敢瞞著,又不是沒挨過罰。」

  葉璟看著他抱怨輕笑了一聲。

  葉勉擡頭看他大哥,疑惑道:「倒是我要問你,這三更半夜的,你來我院子里做什麼?」

  葉璟輕「嗯」了一聲,「無事,本想看你一眼便走。」

  葉勉看著他哥賊笑,「粽子可好吃?」

  葉璟垂眸看葉勉笑得兩眼彎月眸子晶亮,一臉得逞的賊模樣,沒忍住又彈了他一指頭,「難吃死了。」

  「哎呀,哥!」葉勉不要臉地一把抱住葉璟的腰,打蛇隨棍上,「這麼些天沒見,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是不是你親弟弟啦?」

  葉璟掙了一下沒掙開葉勉的扭骨糖,無奈道:「我這外裳上全是露水,怎麼這麼大了還毛毛躁躁的。」

  葉勉在葉璟繡著雲雀補子的玄色官服上摸了一把,果然一手的濕氣,趕緊起身道:「那你還不把衣裳脫了?」想了想又說:「哥要麼今晚你別走了,夜里露水重的很,你這里里外外地來回折騰,染了涼氣可怎麼好?」

  葉勉說完也不等葉璟發話,轉頭就吩咐丫鬟,「寶年你去碧華閣要兩身大少爺的衣裳來,再讓人告訴我嫂子一聲,就說大哥在我院子里歇一晚。」

  葉勉吩咐完丫鬟,轉頭見葉璟正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趕緊咧開嘴,一臉無辜,兩排小白牙,人畜無害的模樣。





第37章 金粽子

  房里近身伺候的葉勉的丫鬟不能服侍大少爺梳洗, 葉璟便在葉勉平日沐浴的次間兒隨意擦洗了一番。

  葉勉身上的寢衣沾了些葉璟官服上的濕氣,寶雪不放心, 和寶荷兩個又服侍他換了一回。

  如此一折騰, 倆兄弟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已近子時。

  葉勉八爪魚一般裹在葉璟身上,哼哼唧唧地歪纏撒癡,好話裹層蜜講個不停。

  葉璟無奈, 拍了他屁股一記,道:「說吧,想要什麼了?」

  葉勉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說出的話卻可憐,「哪有什麼想要的, 這些日子哥又不理我,我吃飯都不香, 更別提那些身外之物了。」

  葉璟微微點頭:「如此甚好, 我便睡了。」

  葉勉:「......」倒也不必如此急著把天兒聊死。

  葉勉扁了扁嘴:「今天的粽子真的不好吃嗎?虧我還吩咐廚娘撿最好看的給你。」

  葉璟嗤笑,揉著眉心道:「我勸你少繞兩道彎子,早些將你腹里的算計講清楚的好,我可是乏得很, 一會兒怕是聽不得你講話了。」

  葉勉半支著身子,滿眼擔心道:「哥你是不是頭疾又犯了,可要叫大夫?」

  葉璟擺了擺手:「大晚上折騰什麼,只是有些疲累罷了。」

  「那我給你揉揉, 解解乏氣,」葉勉坐起身來, 挽起袖子道,「我不纏你了,你困了就睡便是。」

  葉璟輕笑:「別胡鬧了,你會個什麼?」

  葉勉「哈」了一聲,「我會的可多了呢,」說完伸手向葉璟額間探去。

  柔軟的指腹帶著讓人舒適的力道在葉璟印堂穴處慢慢地按揉著。

  「舒服嗎?」葉勉輕聲問。

  葉璟沒有回答,不過鴉羽般黑睫漸漸垂合,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

  葉勉翹起一邊嘴角,跪坐在床上另一只手也伸了過去,兩只手在葉璟太陽穴和陽白處按了好一會兒。

  「好點了沒?」

  過了好久,葉勉才聽到閉著眼睛的葉璟輕輕地「嗯」了聲,葉勉無聲地咧開嘴,伸手在身後拽了只錦枕加疊在葉璟頸後。

  「這樣我才得用力。」葉勉調整了下坐姿,雙手手指輕輕插進葉璟如緞般柔滑的烏發間,用指腹在他頭皮上輕輕畫著圈按摩著,之後又摸索到他腦後的百會和承靈穴附近用了些力道按壓。

  過了一會兒,葉璟突然睜開眼睛,問道:「倒不像是三腳貓功夫,你和哪個學的這些?」

  葉勉手下一頓,含糊道:「在學里的藏書閣看得一本雜書,隨便記了幾個穴位。」

  前世他爸喜歡按摩,葉勉便去樓下的按摩店和店里的老師傅學了這麼一手,那時候給出差歸家的葉爸按揉一會兒,是唯一只獨屬於父子二人的溫情時光。

  葉璟看了他好一會兒,覆又閉上了眼睛。

  葉勉突然想起前世的家人,心里不免有些酸澀,便也不講話了,只靜靜地在葉璟頭上認真地按揉著。

  「好了,」葉璟輕聲制止道:「快躺下睡吧,不累嗎?」

  葉勉收回手,坐在那里對著手指,垂眸道:「累倒是不累,就是手指有些疼?」

  「疼?」

  葉璟抓過葉勉的手仔細查看了一番,只見葉勉十指修長,細嫩白皙,連指尖上薄粉的指甲都瑩潤如玉,哪里有半分受了傷的模樣。

  葉璟覷了他一眼,哼道,「比你手里只拿過書的嫂子都養得好上些。」

  「您再仔細瞅瞅,」葉勉把右手又往他哥眼前推了推,癟著嘴道:「我這兩根手指都磨出繭子啦!」

  「哦?」葉璟卻不接話。

  葉勉趴了下來,攬著葉璟的脖子,可憐道:「哥,我還有三百多篇沒抄完......」

  「嗯。」

  「再抄下去,你弟弟的手就要粉碎性骨折了,以後您頭疼,再沒人給您揉了。」

  葉璟摩挲著葉勉右手食指中指細膩光滑的指節,冷哼道:「繞了這麼大個圈子,就是為了躲懶。」

  葉勉把手收了回來,哼唧道,「這哪摸的出來,我這受的恐是內傷,現在別說孟子,先生在前面提起莊子他老人家,我都手指隱隱作痛。」

  葉璟輕笑出聲,過了一會才道:「行了別貧了,你把你抄好的那些明日送到碧華閣去,若抄的仔細便饒你這一回。」

  葉勉心里尖叫,嘴上卻小心道:「那我的月錢還有我的錢匣子......」

  「嗯?」

  「這些日子我和兄弟們去酒樓都少了,以往都是輪流做東,如今我身上半個大子兒都沒得,哪好一直吃別人的,」葉勉唉聲嘆氣,慘道:「昨晚回府路上,想吃街邊剛出鍋噴噴香的驢肉火燒,還是豐今拿了兩文錢請我吃的。」

  葉璟胸膛微微震動,伸手撫了撫葉勉的後背,「一並還你就是,可能讓我睡了?」

  「都沒別的補償嗎?」葉勉擡頭。

  「少得寸進尺。」葉璟閉著眼睛淡道。

  葉勉扁著嘴,「今兒個去啟南院,陸離崢手上拿了一串小金粽子,說是他舅舅給他玩的,我看著喜歡,我也要。」

  「找你舅舅要去。」

  「我舅舅又沒罰我抄孟子扣我月錢。」

  「明兒個讓人找銀鋪給你打。」

  葉勉終於喜笑顏開,摟著葉璟的脖子緊了緊,「謝謝哥!」

  葉璟只輕輕「嗯」了一聲,葉勉見他要睡了,便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剛想闔上眼就聽葉璟說,「讓人進來把燭火熄了。」

  葉勉沒有動彈,葉璟等了片刻睜開眼睛看他,「怎麼了?」

  葉勉支支吾吾道:「哥,能不滅燭火嗎?我最近怕黑。」

  葉璟怔楞在那,「我在這里還會怕?」想了想又皺眉道:「剛進來的時候我就想問你,怎地都歇下了,廳堂還大亮著,這是因著怕黑?」

  葉勉有點難為情,吭嘰了半天最後自暴自棄道:「之前沒那麼怕的,都怪那個榮南郡王,他整蠱我給我講鬼新娘的故事,今天我偏又去了丞相府看昂清哥哥拜堂成親......」

  「你素來不喜這些鬼神故事,不聽便是,平日里那麼機靈,怎地這點道理都不懂了。」

  葉勉氣道:「我倒是不想聽,可他把我摁在床上,我又逃不脫!」

  「床上?」葉璟半支起身子。

  葉勉點頭氣悶道:「那人一肚子壞水兒,還讓下人把燭火全都帶了出去,烏漆嘛黑的,他力氣又大得很,抱著我,我根本掙不開。」

  葉璟睜大本已困得迷迷瞪瞪的雙眼,眉宇間一絲銳氣,「他抱著你?」

  說起這些,葉勉真的是有些委屈,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之前發生的事都簡單和葉璟學了一回,抱怨道:「之前就和你說,是莊珝那個家夥頻頻找我麻煩,偏你都不信我,只讓我不要惹事。」

  葉璟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葉勉兩回,問道:「那個莊珝今年可是有十四?」

  葉勉被他哥的眼神看的不太舒服,撫了撫胳膊點頭道:「是比我大上一歲。」

  葉璟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頭更疼了些,過了好久才覆又躺下,「睡吧,我讓他日後離你遠著些。」

  葉勉有些擔心,「他那人脾氣可不太好,哥你......」

  「無礙,」葉璟淡淡道,又親自喚來外間守夜的丫鬟把燭火熄了。

  葉勉眼前一黑,剛想抱怨就被葉璟伸手摟了過去,伸手在他背後拍撫著,輕聲哄道:「男子漢怎能怕黑,這毛病今日就要開始改,明兒個讓五弟來寶豐院陪你睡上幾日,你若仍是怕的厲害,再告訴我。」

  「哦,」葉勉乖乖答道。

  「有個東西看來還是要給你,」葉璟擡起葉勉的手腕。

  「嗯?」

  葉勉只覺手腕上一陣絲癢,隨即被系上了什麼東西,拿手摸了摸,是一股繩串,上面墜了兩顆圓潤的小珠子。

  「是五彩線,」葉璟輕笑,「你十歲之前端午都會帶著的,還記得嗎?」

  葉勉摸著繩子搖了搖頭。

  「這個也叫五彩長命縷,有個驅邪避瘟保壽運的說法,本應該在早上日頭未起之前給你帶上,我卻趕不及回來,如今你怕那些臟物怕的厲害,那也不講究那許多了,你帶著便是。」

  葉勉胸腔里一絲絲暖意上湧,手上摩挲著長命縷,嘴上卻說:「一盒糯米粽子就回禮五根彩縷線,端華公子也太會做生意了些。」

  葉璟嗤道:「一盒公中廚房的糯米粽子被你提了七八嘴,金子打的粽子都騙回去了一串,還敢說我小氣。」

  葉勉吃吃笑個不停,不服道:「我倒想去外頭給你淘換些好的端午節禮,錢匣子都被你收了我又能如何?」

  葉璟困倦的很,懶得和他幼稚鬼頭一樣鬥嘴,便只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讓他安靜。

  葉勉和葉璟別扭了這些日子,如今一朝打開心結,全身上下都熨帖如溫水沁潤,神經也漸漸放松下來,困意上湧,聞著他哥頸間芝蘭般的草木香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第38章 天降大鍋

  一夜無夢, 葉勉被丫鬟喚醒時,葉璟已經不在寶豐院, 寶荷一邊手腳麻利地用薄荷葉給葉勉兌漱口水, 一邊說道,「大少爺天還沒亮就出府了,說是要進宮, 四少爺還睡得實呢,就沒吵醒您。」

  葉勉趿著軟鞋踢踢踏踏地進了耳間的凈房,一邊放著晨水一邊撇嘴叨咕,「也不知道皇家給端華公子發了多少俸祿,這是要把人榨幹了不成?」

  外面的寶雪聽見動靜, 抿嘴一笑湊趣道:「發多少俸祿,您去問老爺不正相宜?」

  葉勉一曬, 可不是, 戶部正管著滿朝文武百官的薪俸制定,就他爹那個偏心勁兒,虧得國庫不是他管,不然他能給葉璟發個半壁江山。

  葉勉如今已改了在馬車上用朝飯的習慣, 寶年使著兩個二等丫鬟把廚房送來的早膳一一擺桌。

  牛乳粥,芙蓉蛋,蝦肉炸餅,茉莉花珍糕, 並著幾碟爽口小菜。

  寶荷這邊正幫他吹著牛乳子粥,那邊寶年領了兩個眼生的丫鬟進了院子。

  寶雪見葉勉奇怪, 便解釋道:「大少爺吩咐讓五少爺在寶豐院住上一陣子,這兩個是四姨娘打發來打點物事的。」

  兩個丫鬟低眉順眼地給葉勉恭恭敬敬地請了安,便被寶年領著去了內室,葉勉點了點頭不甚在意,隨意用了些東西便趕去了國子學。

  今兒午前是音律課,葉勉正團座在蒲團上,看著譜子,宮商角徵地在桐木琴上勾著琴弦,琴師並著兩個助教踱步在學子間,依依指點。

  葉勉這邊正停下來研究琴譜,一顆石子「啪」地一下打到他的手背上,葉勉疼地「嘶」了一聲,隨即立起眼睛剛想拍案而起,就見學屋門口,一顆腦袋鬼鬼祟祟地趴藏在門後,正朝他和李兆擠眉弄眼。

  葉勉和也正甩著手的李兆對視了一眼,紛紛舉了出恭牌。

  門口那人是隔壁啟德院的學生孟齊安,幾人去了凈房,葉勉推了那個孟齊安一把,「要死啊你!那麼大個石子兒,你想廢了老子的手不成?」

  李兆也橫眉立眼地,「你今兒不給爺個像樣的說法,爺一會兒去你們院連齊野一塊兒打。」

  孟齊安急道:「齊野都出事了,你倆還惦記揍他!」

  葉勉和李兆齊齊一怔,「他出什麼事了?」

  孟奇安:「今兒兵武監的幾個武學生來學里送藏書和馬匹,我們啟德院正在校場上上騎射課,有個武學生不屑我們騎術,嘴里還說些那不幹不凈的,有個同在校場上課的坤字師兄便與那人起了沖突,掌教和他們院子都在攔著,哪想齊野這家夥上去就抽了那武學生一鞭子,還給抽臉上了。」

  葉勉倒吸一口冷氣,忙追問,「後來呢?」

  孟齊安:「來的那幾個武學生哪能罷休,就打了起來,可他們只有四個人,校場上我們可兩個院子的人都在,就......」孟齊安輕咳了一聲,又接著說道:「把那四人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後來行思閣來抓人,齊野和那個坤字師兄都被關進了誡室,四個武學生已經被各自府里擡回去醫治了。」

  葉勉和李兆對視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暗道齊野這回可是捅了大簍子了。

  這兵武監和他們國子學本就是朝堂上武官、文官的前身,兩邊一直以來就不對付的很,武學生看不慣他們一副弱雞模樣滿口只會之乎者也,這邊卻瞧不上武學生五大三粗只長拳頭不長腦子。

  要說兩邊的交集大概也就是兵武監在初立之時,國子學的學子們抄了萬冊學書送去了兵武監的藏書樓充盈館閣,而後兵武監每年都會派人去市面上搜羅些藏書並些上好馬匹送至國子學,做些表面交情給上面看,而國子學也會在他們拜伏武仙尊之日,派人過去拜上一拜,共祈大文邊疆穩固,再意思意思送些手抄書冊,都是面子功夫罷了。

  別看朝上文官、武官政見不一,吵到臉上充血就互相扔靴子,他們國子學和兵武監的學生因不在一處授學,卻沒起過什麼大沖突。

  這回兵武監派人來送藏書和馬匹,國子學卻將人家學生給群毆了,還是給擡出去的,這簡直是把人臉面踩在泥里還跺了兩腳,兵武監明著不找回場子,那些武學生私下里能放過他們?

  李兆顯然知道事態嚴重,一臉急色,轉頭和葉勉說:「我去提督府找我舅舅,你一會兒和昂淵去行思閣看看他,讓那小子消停些。」

  葉勉點頭,「我和昂淵上次打架被關過一回誡室,如果直接被扔到那里倒不用擔心,只會讓他跪跪聖人像,並不會被懲戒受皮肉之苦,放心。」

  李兆匆匆離開,葉勉也趕緊回了啟瑞院,在門口用小石子把魏昂淵給砸了出來。

  魏昂淵揉著額頭一臉無語,和葉勉兩人趕去行思閣。

  葉勉在這行思閣可是熟客,找了相識的訓導司正,好磨歹磨地央著在誡室門口,看了一眼正臊眉耷眼跪在那里反省的齊野和那個帶頭惹事的坤字師兄。

  葉勉和魏昂淵見人無事便也放了心。

  齊野見了他倆一臉激動,「什麼時候能放我出去?」

  「跪好!不準講話!」訓導司正怒斥道。

  葉勉沖他使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你好好跪著,別惹事就能快些出去,聽話!」

  待葉勉和魏昂淵走後,一邊跪著的坤字師兄吊兒郎當地沖齊野一揚下巴,呵笑道:「看不出來,你小子人不大,路子倒挺廣,到了這誡室還能有人來看你。」

  齊野白了他一眼,「這算啥?咱哥倆要是有緣,以後一齊被關進大理寺重獄,你還能看到他來看我。」

  「......」

  葉勉幾人午時在膳堂還沒用完午膳,魏昂淵就被賈苑正給叫了過去,待他回到啟瑞院學屋,說了賈苑正找他的用意,葉勉氣得頭發都快豎了起來。

  「我去找他!這個臭老頭太欺負人了!」

  李兆不在,魏昂淵和阮雲笙攔了兩回都沒攔住,葉勉氣沖沖地跑去了教苑。

  賈苑正見他來了,愁得直揉額角,「又有何事?」

  葉勉氣呼呼地反問回去,「我才要問您,您有事嗎?啟德院和坤碌院捅的簍子,做什麼讓我們啟瑞院的人去填補,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天上降口鍋也不該砸我們身上。」

  「混賬!」賈苑正氣的直吹胡子,「說得是些什麼胡話,和師長講話如此沒有禮數!」

  賈苑正舉起案上的戒尺,「我看你是又皮癢討打了!」

  葉勉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氣焰滅了三分,依舊氣哼哼道:「那您倒說說,往年都是坤字師兄去兵武監拜伏武仙尊,送手抄書冊,怎麼今兒就偏偏專指了魏昂淵去?」

  賈苑正瞪了他一眼,又吩咐一邊的訓導去把門關上。

  「坐在那兒!」賈苑正指了指一邊的楠木帽椅,又喝了口茶順了順氣兒。

  葉勉十分乖覺地走過去,先給賈苑正添了杯新茶,才坐到椅子上。

  賈苑正看著他這副乖巧模樣,哼笑了一聲,恨道:「你也就敢來我這里鬧妖,要是大祭酒在,看他會不會先把你捆了,再送你父親那里去?」

  葉勉不見外地給自己也倒了杯茶,不服氣道:「您先別拿大祭酒唬我,這事本就是學里辦得不地道,還不行我們來問問不成?」

  賈苑正看著他嘆了口氣,徐徐道:「過兩日我們就要派學生去兵武監拜武尊,這檔口派哪個去不得被捉弄一番,那群武學生下手沒輕沒重,萬一真幹出那不過腦子的事,學里如何與人交代?」

  葉勉張大嘴巴,氣道:「您明明知道這是不討好的差事,還偏派魏昂淵去,難不成丞相府就好打發的不成?」葉勉小聲嘟囔著,「上回我和昂淵打架,您還嚇唬我,說魏丞會來揭我的皮,再來收拾您這把老骨頭呢。」

  賈苑瞪了他一眼,「少給我胡說!」又看了看四周道:「不就是丞相府最不好打發,才讓他去的嗎?你倒當人人都與你一樣,敢和他動手。」

  「可是......」

  「沒什麼可是!」賈苑正一拍桌子,「學里已經商議過了,讓他去是最合適不過的,況且他自己都已經同意了,你還來攪合些什麼?」

  葉勉轉了轉眼睛,以拳擊掌,笑道:「我看有一人倒比他還合適。」

  「嗯?」

  「您派榮南郡王過去不正相宜?看看哪個敢放肆!」

  賈苑正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罵道:「我倒能指派上郡王?再說他去了是去拜武尊還是去砸場子的?你是嫌我們國子學和兵武監嫌隙還不夠大不成?」

  葉勉斜眼看他,「您可真會欺負老實人。」

  「放......」賈苑正把後面那不雅的字生生地吞了回去,一拍桌子道:「你們哪個老實了?那魏昂淵剛在我這里討走了多少好處。」

  賈苑正被葉勉氣得索性站起來轟人,「去去去,離開我眼前,你回去問魏昂淵,讓他把這些好處還回來,便不讓他去了,他可點不點頭?」

  葉勉一聽不大對,連陪著笑臉問,「他與您討什麼好處了?」

  「回去問他去!」

  葉勉被賈苑正連轟帶攆地趕了出去,在門口喊著,「不管討了什麼好處,他去我是不放心的,我得和他一道才安心。」

  「隨你隨你,最好去了就留在兵武監,別回來氣我。」

  葉勉回了啟瑞院,進屋就問魏昂淵,「你和賈老頭討得什麼好處了?」

  魏昂淵得意一笑,「你不是想去啟南院那院子上課?賈苑正答應我,回來就讓我們啟瑞院搬進去。」

  啟瑞院小公子們一陣歡呼起哄,葉勉一臉驚詫。





第39章 兵武監

  到了去兵武監那日, 葉勉早早就出了門,與魏昂淵在國子學會和後, 便帶著拜武尊的貢品和幾千冊手抄書卷, 浩浩蕩蕩一隊人馬向城南的兵武監行去。

  馬車上,葉勉扒著窗子看了看外面,問魏昂淵, 「怎麼沒從丞相府帶些侍衛來?」

  魏昂淵揚了揚下巴,倨傲道:「我倒不信這大文朝誰敢動我。」

  葉勉撓著腦袋看著他,魏昂淵一噎,沒好氣道:「哪個與你一樣!」

  倆人一路說笑著,馬車不一會兒就行到了兵武監正門。

  只是葉勉卻沒想到這兵武監的進出門禁, 竟比國子學還嚴慎些,護送的貢品書卷皆由監內的武司自行擡了進去, 國子學一行人馬被攔在門外, 只放了葉勉與魏昂淵二人進監。

  葉勉看了看魏昂淵,「往年也是如此?」

  魏昂淵也沒來過,卻也點了點頭,「按規矩應當是這樣, 你別怕,別說是我在這,其實就連齊野,那些人也不敢明著拿他怎樣。」

  葉勉笑道:「這兩日那些武學生可到處放話, 說以後見他一次打一次。」

  魏昂淵不屑,「喊的歡罷了, 齊野他爹可是九門提督,統領全京步軍,那些武學生幾年後出了兵武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大統領手底下討生活,敢傷了人獨子,仕途不要了不成?」

  葉勉笑出聲,「今兒一早那小瘋子被提督府抓了回去,兆哥兒說他舅舅要打斷他的腿。」

  魏昂淵擺了擺手,「誰知道真打還是假打,那可是獨子,你當都和你爹一樣,打死一個還能剩個好的。」

  葉勉:「......」

  提起這個葉勉倒真有些氣悶,昨個晚上和他五弟葉喬閑聊,問他怕不怕父親,哪想性子看著有些畏縮的葉喬卻抿嘴說不怕,葉勉奇怪不已,葉喬卻說爹雖看著嚴厲卻從沒動過他一根指頭,最多也就是呵斥他幾句。葉勉聽完直咬牙,合著這老頭子和哪個兒子都春風化雨般溫暖,只與他隨時雷霆想見。

  葉勉和魏昂淵隨著引路的武司往前走去,倆人一面走一面四處打量,這兵武監倒和國子學大不一樣,國子學雖也建的開闊大氣,里面卻也是回廊照壁,亭台飛宇四處精致著,而這兵武監卻是看過去只一片空闊,除了連成片的屋舍便只是腳下的青地磚。

  倆人路過他們的校場時,里面幾百個武學生正赤著上身在那里隨著掌教打拳,如今日頭已經升了上來,全都滿頭滿身的汗,在早已曬成銅色的肌膚上瑩瑩而閃。

  葉勉正看得熱血沸騰,恨不得也下去和他們嘿嘿呼哈地學上兩拳,魏昂淵卻拉著他就走,一臉嫌惡道:「一群武夫,果真粗鄙至極!」

  葉勉忙去捂他的嘴,「你道前日那四個武學生因個什麼被人揍,就是嘴太賤!」

  倆人在一處廳堂喝了兩盞茶水,侯了半個時辰,便被引去了祭神堂。

  祭神堂的院子早已站滿了人,武學生們穿著統一的皂色窄袖袍,絳色綁腿褲,腰間是黛青束腰,雙腿跨列,目不斜視靜靜負手而立,滿院除了蟬鳴,竟無一絲動靜。

  葉勉和魏昂淵是國子學派來的代表,依禮被請到了堂內,里面站的是兵武監的監丞和掌司們,葉勉二人齊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給堂內之人行了學生禮。

  眾師只見這兩個小人兒齊齊穿著羅袖月白錦袍,掐腰一條寶藍玉帶,上面掛著一應壓袍的碧色玉佩香包,眉眼兒一個賽一個的精致驕矜,心里哪能不喜歡,向來嚴肅冷色示人的兵武監監丞都沒繃住臉,笑著讓他們起身。

  兩個人隨著他們拜完武尊已近午時,引他們來的武司帶著他們去兵武監的膳堂用膳。

  魏昂淵饒有興致,道:「我倒是要嘗嘗看兵武監膳房的手藝,要是學里萃華樓做的那些鬼東西連這些粗人吃的都不如,我回去就揭他們的臉皮!」

  只是兩人還沒進膳堂的門,魏昂淵就有些後悔,一只腳在門檻兒外猶猶豫豫,不知道邁是不邁,看著葉勉滿眼難色,「這也太......簡單了些。」

  葉勉樂得直彎腰,兵武監的膳堂只一層,大得和他們操練的校場似的,地上依舊是打磨鋥亮的青石磚,齊齊地擺著黃木方桌椅凳,乍一看倒像他前世上學時的食堂,葉勉看著還挺親切。

  魏昂淵卻難以接受,他從小到大腳沾地兒的屋子,哪里不奢華精致?對他來說,怕是最簡苦的地方就是國子學了,可就連他十分厭棄,三天兩頭就要吐槽的萃華樓依舊是青毯鋪地,錦瓶鮮花,進膳時熏香徐徐裊裊。

  葉勉拽著他不情不願地進了膳堂,帶他們的武司喚來了侍童交代了一番,便離開了。

  魏昂淵哪來過這種地方,懨懨地隨著葉勉坐了下來。

  兵武監的菜色倒是不比國子學的膳堂差,倆人用膳剛用到一半,外邊散課鐘敲響,不一會兒武學生們就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地湧了進來。

  武學生們皆穿著監里統一的衣裳,如此葉勉和魏昂淵二人便十分惹眼。

  膳堂里沒有掌教和武司看著,這些人便不覆午前那般青松模樣,渾身上下都是吊兒郎當的兵.痞氣,打量他們二人的眼神也是林林總總,奇奇怪怪,有幾個更是不客氣地瞪著他們,眼里的惡意收都收不住,卻也沒哪個真的過來招惹。

  魏昂淵滿臉不屑,只冷笑了一聲便懶怠再看他們一眼,葉勉也神色未變,垂眸淡定地用著眼前的膳菜,心里卻在為魏小公子啪啪鼓掌,這家夥裝逼找揍的功力又精進了呢!

  也不知道他們兩兄弟今兒能不能囫圇個兒地走出這兵武監。

  葉勉這邊正心里暗暗吐槽著,眼前一道黑影,葉勉擡眸,只見一個武學生坐在了他對面,身後跟了幾個人呼呼啦啦地坐在了他們隔壁桌,卻都看著他們笑。

  葉勉臉上有些沒繃住,看著對面那人一臉懵逼,這人身量看著比李兆還要高壯些,皮膚黝黑,似是被葉勉的表情給逗樂了,仰頭笑出一口白牙。

  魏昂淵冷冷地看著他,問道:「何事?」

  葉勉見四周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朝這邊看,心道這人怕是這些武學生里面領頭的,只是不知來意是善是惡,遂也問他:「有事兒?」

  那人瞪了他倆一眼,不客氣道:「叫哥!」說完轉頭召了兩個侍童過來吩咐兩句,才翹起二郎腿,閑散地往椅背上一靠,看著他們道:「和你們一道用個飯,瞧你倆嚇得兔子樣。」

  魏昂淵臉上薄怒,意欲發作,葉勉搶在他前頭脆生生地叫了聲,「哥哥。」

  那人樂得眉毛都飛了起來,跟著他進來坐在他們隔壁桌那幾個也哈哈笑出聲來,紛紛起哄,「這邊也是哥哥!」

  另一人樂道:「勤哥兒知道定是要氣惱了。」

  葉勉挑眉,見他們提姜北勤,剛懸起來的心又放了下去。

  那人見葉勉明顯神色一松,又樂了一通,嘲笑道:「緊張些什麼,這里還能有人把你倆怎麼著不成?」說完朝魏昂淵一揚下巴,又道:「你爹昨兒個請我們監丞喝了一盞茶,今兒一早各院子誰不知道是您老人家要來,哪個軍棍沒吃夠會來你倆這里找晦氣。」

  魏昂淵冷著臉不說話,葉勉笑了笑問他,「你認識姜北勤?」

  那人笑著點頭,葉勉性格外敞,見此人無惡意,便舒眉和他一來二去地聊了下去,才知道這人叫秦敖,祖父是正一品的驃騎大將軍,和永安侯府的老侯爺當年在戰場上是過命的交情,因而和姜北勤倒也算熟稔,這回倒是姜北勤不放心,怕他惹事,托付秦敖照應一二。

  跟著秦敖一起來的幾個兄弟見葉勉並不像他們之前所猜那樣膽小文弱,反而爽氣大方的很,就也都放心地移到他們桌上一道用膳。

  幾人聊得熱烈,葉勉心思九轉八回,繞了好幾個彎兒試探地把話題引到了齊野身上,秦敖冷冷一笑,不客氣道:「這人和你們倆是兩碼事,我們的人在你們那里被他一鞭子破了相,我若不收拾了他,兄弟們以後豈會服我,再來我們兵武監以後也不用出去見人了。」

  葉勉「嗨呀」了一聲,自來熟地攬著秦敖的脖子,勸撫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再說哪用得著你們出手教訓,前兒個我們行思閣把人抓了去就一頓板子,我去看了看」,葉勉嘖嘖兩聲,接著道:「那叫一個慘,趴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我本還想這不是得罪九門提督府了,哪想大統領親自放話,還要把他抓回家再打折他一條腿。」

  秦敖哭笑不得,氣道:「說得和真的似的,要不是我早已讓人在他們府外守著,還真就信了你的話。」

  葉勉被他戳穿也不尷尬,只笑嘻嘻地說著和事話,秦敖被他水磨般功夫磨的不行,加之魏昂淵又不冷不硬地刺了他兩句。

  秦敖垂眸半刻,最後一拍桌子,「行,既然你說讓他當面與我們賠罪,那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一會兒你去提督府把他叫出來,咱們當面扯清。」

  「敖哥爽快!」葉勉也一拍桌子,又道:「今日可不行動手哈,有話好好說。」

  秦敖應道:「既是你來牽線,必定今日不會做什麼,放心便是。」

  葉勉樂了,拍著胸脯道:「敖哥選個地兒,咱們今天非宰那齊野一頓大的,讓他好好放放血不可。」

  「你們去醉月樓等著即可,我這邊不好逃學,散了課便會趕去。」

  葉勉點頭答應,隨即轉頭問魏昂淵,「醉月樓在哪里,怎麼沒聽說過。」

  魏昂淵神色古怪,咳了聲附耳道:「青樓。」

  葉勉嘴角抽搐了兩下,沖秦敖一拱手:「您可真會選地方,行吧,今晚兒回去,怕是換我被打折一條腿,您可真不虧。」





第40章 醉月樓

  出了兵武監, 魏昂淵去了提督府找齊野,葉勉則跑回國子學將姜北勤接了出來。

  倆人打西南墻跳了下來, 葉勉與車夫吩咐去醉月樓, 見姜北勤沒什麼反應,心道果然,這家夥準和秦敖那些人是風月場上的常客, 下次這告狀精再找他麻煩,他就告訴他嫂子去。

  到了醉月樓,里面的侍人顯然是認得姜北勤的,一路彎著腰熱熱切切地將二人迎進了一處雅院。

  葉勉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來這種地方,從進門就一路打量著, 心里暗忖,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滿樓紅袖招」不大一樣。

  姜北勤見他四處張望, 頗覺好笑, 知曉他這是第一回 來,才和他解釋,這醉月樓雖是青樓卻也是清樓,里面伺候的大都是懂些琴棋花藝的清倌人, 不比外面那些臟靡的煙花地。

  葉勉心下明了,就是給那些達官貴臣,名流雅士逛花樓挽尊的地界兒。

  雅閣里琴瑟琵琶,弦音裊裊, 魏昂淵他們還沒到,離兵武監散學也有些時辰, 姜北勤正坐在一邊和幾個身姿楚楚,面容秀雅的「漂亮小姐姐」煮茶品詩,葉勉興致缺缺打了個哈欠。

  「可是累了?」姜北勤問他道,「齊野被關了禁閉,雖是魏昂淵親去接人,也要費上寫口舌功夫,你不如先睡一會兒。」

  葉勉點了點頭,這里也不知熏的是些什麼香,味道太過曖.昧甜靡,他聞著不是很舒服,便在窗邊的單翹頭貴妃榻上躺了下來,自有兩名姬女上前為他脫靴,揉腿捏肩。

  再醒來卻是已近黃昏,秦敖帶著幾個兄弟吵吵鬧鬧地走了進來,見到閣里的姜北勤,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弟弟也太鬼道了些,還把你也請了來。」

  姜北勤隨手抓起一顆果盤里冰葡萄用的冰塊朝他扔去,笑罵道:「我還沒說你,托你把人照應一二,你給我把人照應到青樓來了,看把人給困的。」

  秦敖幾個看著剛睡醒正在揉眼睛的葉勉,樂得直彎腰,道是忘了他年歲小,是他們的不是。

  這邊還沒等消停,那邊魏昂淵就領著齊野進了閣。

  身後跟著的鴇母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挑著醉月樓最有眼色的侍人姬女,十二分恭敬地將這幾位金尊玉貴的公子們安排妥帖,更是派了許多管事在這門口候著,一萬個囑咐不許怠慢了這群祖宗們,這門里之人雖年歲不大,府上卻是權臣武將,公侯將相全都齊活了,今兒里面的人就是和她要月亮,她醉月樓也得找人搭梯子去。

  秦敖大咧咧地斜倚在矮榻上,不屑地覷著齊野,道:「呦,不是打斷一條腿?這麼快就接上了?」

  齊野眼睛一瞪,「那怎麼著,你敢親自來試試?」

  秦敖與身後幾人臉色一變,葉勉推了一把姜北勤,正懶洋洋翹著二郎腿看熱鬧的姜北勤,擡腿踢了秦敖一腳,「你是約人來打架的不成?」

  魏昂淵也冷道:「磨破了嘴皮子,大統領才讓我把人帶出來,你若是沒有誠意講和,我便把人帶回去,以後你們愛怎麼鬧,我們都不管。」

  秦敖看著魏昂淵冷哼,「魏昂淵你少拿大統領來壓我,別人懼憚提督府,難不成連我也要怕他?」

  齊野眉毛一立就要起身,葉勉趕緊攬著脖子將人壓了下去,又將自己親手泡的袤雲茶,一人一盞斟了過去。

  兩邊眾人見葉勉竟做低親自服侍,倒也不好拒絕,互相瞪了一眼便紛紛道謝。

  秦敖抿了一口,臉都皺起來了,「怎麼是涼的?」

  葉勉呵笑:「加了冰碎,給你們降降火氣。」

  幾人無奈地放下杯子,葉勉拍了拍巴掌,門口候著的侍人立馬進來弓腰等命。

  葉勉吩咐道:「去取你們這里最好最貴的酒來。」

  姜北勤也笑道:「是了,誰耐煩在這里與你們喝茶,難得一聚,今天不醉不歸才行。」

  酒上來後,葉勉擡眼示意秦敖身側的姬女起身,自己坐到秦敖身邊,敬了他一杯,「我先代齊野和敖哥賠個不是,不管怎麼說,打人不打臉,他將人破了相總是他不對。」

  齊野瞪他:「葉四!你幹什麼?」

  葉勉也瞪他:「幹嘛,這麼多人來給你收拾爛攤子沒看見?難不成偏要將你與那幾人的私怨,變成國子學與兵武監的公仇你才甘心?」

  齊野緊抿著唇,胸口起伏了幾下,才垂下眼睛也倒了杯酒,向秦敖舉起:「這事兒是我沖動了,不過與我學里這些兄弟無關,我今天先和諸位賠個禮,監里那四位受了委屈的兄弟,等他們傷好了,我再開一席與他們賠罪。」

  齊野說完一仰頭將酒仰頭幹了。

  秦敖見他肯先低頭,也不好在這時追著不放,遂也將葉勉給他倒滿的酒杯端過仰頭喝光。

  葉勉心里松了口氣,笑得兩眼彎月,對著秦敖奉承道:「敖哥好氣量!不過您也別一直追著我們這頭,回去您監里那四位兄弟也得好好與他們說道說道才行。」

  「怎麼?」秦敖斜眼看他。

  「怎麼?」葉勉「哈了一聲,「路過我們的校場,當著我們國子學學子與師長的面,張嘴就諷刺人家騎射功夫,話里還不幹凈,這不是賤嗎?」

  葉勉冷哼,「依我看,犯賤就該挨揍,這也就是抽他臉上了,我們理虧,不然誰稀罕搭理你們?」

  秦敖張著嘴都氣樂了,看著姜北勤唏噓道:「你這弟弟還挺兇。」

  葉勉又將秦敖的酒杯斟滿,笑道:「也是您弟弟。」

  姜北勤咽下去一旁姬女喂到他嘴里的葡萄,道:「我看咱弟說的沒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那幾個人確實有點賤。」姜北勤自己說完都樂了起來。

  葉勉又接著說道:「何止是賤,我看還有些蠢氣,誰人不知國子學尚文,兵武監尚武,我們若在人前提起哪個武學生文章做得不如我們好,不等你們來罵人,我們學里師長就要羞得將我們關進行思閣了。」

  秦敖被他們不軟不硬地刺了幾句卻不得發作,姜北勤本就與他不是一般的交情,葉勉又是滑不留手,上一刻攬著你親親熱熱叫哥,下一刻就半點情面不講往死里損你,半點虧都不肯吃,魏昂淵雖不太講話,卻黑臉神似的鎮在那里,他不俱他,但總要忌憚他。

  秦敖進來這里,酒都被葉勉灌進去兩壺,卻半點好處沒討著,無奈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我們武人文章沒你們國子學做的好,嘴皮子更比不得你們,這回這事咱們先過去,今天再不提,待我們監里那四人傷好了,咱們這些個再聚上一回,到時再分說,誰的錯誰賠禮。」

  「好!」

  席上所有人都展了顏,連齊野也是心里一松,沖葉勉舉了舉杯。

  一邊服侍的姬女侍人們也機靈的很,見席上小貴人們氣氛不覆緊張,忙讓人去換了些更歡快些的曲子來奏,一邊斟酒,一邊試探著湊話調笑。

  秦敖既然說今天不再提這事,他們便換了話題,葉勉一邊吃著一邊聽著他們在說,秦敖過些日子要隨聖駕去京郊的皇家林苑避暑,便好奇地問了一嘴。

  齊野解釋說:「每年這個時候,皇上都會帶著皇子和近臣們去那邊夏苗禦狩,是避暑,也是與臣民共祈來年的農事豐順。」

  葉勉羨慕地點了點頭。

  秦敖接著說道:「因是狩獵,我們兵武監每年會跟一批人過去,你們國子學也會派上幾人,不過都是些將要出仕的坤字生。」

  姜北勤笑道:「去交酬罷了,每年這些人為了這幾個名額都搶破了頭。」

  秦敖卻道:「今年你們去的人卻多,聽說國子學不僅派了幾個坤字生,還有你們榮南郡王在的啟南院。」

  姜北勤冷哼了一聲,轉頭卻看見葉勉停止了咀嚼,鼓著一邊腮幫子定在那里,滿眼呆滯,過了好一會兒才一拍桌子,急急地咽下去嘴里的東西,罵道:「這幫臭老頭!扛著鍋去兵武監想得起我們啟瑞院,去避暑度假倒安排給啟南院,偏心偏到爪哇去了!」

  魏昂淵聽了也十分不高興,「這是憑什麼,若按規矩只讓坤字生去倒無妨,他們啟南院比我們多長了一張臉不成?」

  「氣死我了!」葉勉本就有些醉紅的眼睛亮得都快冒火了,恨恨道:「不行,我明日就找他們理論去,他們啟南院去得,我們啟瑞院就也去得!」

  魏昂淵跟著狠狠地點了點頭。

  姜北勤無奈安撫讓他別胡鬧,小心讓葉侍郎知道了又要挨揍。

  秦敖卻撫掌大樂,「快去快去,我看你去對付那些老學究正相宜,到時候哥哥帶你去打野豬。」

  葉勉又跟著他們鬧騰了一會兒,醉意上湧,借著出去恭房的空當,便讓侍人帶著往外頭走了走透氣醒酒。

  如今外面已經大黑,各處滿掛著紅綃燈籠,燭火燦燦,看著倒比白天熱鬧些,遇上三三兩兩的客人和姬女打量他,他也不甚在意,在外頭轉了一回,腦子清醒了些,便往回走。

  葉勉跟著侍人彎彎轉轉地穿過好幾個回廊,心里剛剛疑惑怎麼還沒走到,就見侍人停在一處院落門口,提醒道:「公子,我們到了。」

  葉勉點了點頭隨他走了進去,侍人小跑著在前面打開閣門,躬身掀起珠簾,葉勉擡腳進了雅閣,只是這第二只腳還沒邁進去,就定在那里。

  只見閣內坐著的並不是魏昂淵和姜北勤他們,而是葉侍郎與幾人正在一群姬女的服侍下推杯換盞,撫須談笑。

  葉勉瞬間覺渾身上下血都涼了。

  葉侍郎瞪著眼睛見了鬼一樣看著葉勉,指著他半天沒敢認。

  葉勉石化在那里電石火光間想了諸多可能,僵著脖子轉頭往外一看,剛剛引他的侍人哪還有半點影子,暗罵這是哪個孫子算計他!

  這也太毒了些!

  只是這時卻不是計較這個時候,此時葉侍郎已然回過神來。

  「你!」

  「爹......」

  「你!」

  葉勉突然在葉侍郎幾個同僚驚異的眼光中跑了過去,拽起葉侍郎的袖子,委屈道:「爹!娘讓我來尋你回府!您快與我家去吧!」

  葉侍郎瞪大眼睛:「!!!!」

  幾個同僚輕咳著以袖掩面,心里都嘆果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是這無意間竟見了上峰的家醜可如何是好?唉!

  葉恒見自己的嫡子看著他的眼睛里霧氣漫延,里面仿佛有對他的失望也有委屈,感情覆雜。

  葉侍郎一時懵在那里。





第41章 重新做人

  渾渾噩噩的葉侍郎在幾位同僚的好聲勸慰下跟著孩子起身走了, 夜風里醉意消散了些,忽然覺得哪里不太對, 他這是在做什麼?

  葉侍郎這邊還沒來得及捋思路, 走在前面都快同手同腳的葉勉卻好死不死的在回廊的轉彎處,遇到了出來尋他的姜北勤和魏昂淵兩個人。

  姜魏二人見葉勉身後跟著葉侍郎,瞪大眼睛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葉勉心里大哭「天要亡我」, 臉上卻扯出笑,上前驚喜道:「真是好巧!我來這里尋我爹回府,居然還能遇上你們二人。」

  姜魏二人:???

  看著葉勉殺雞抹脖地給他們使眼色,率先反應過來的姜北勤「啊」了一聲,還沒想出來要怎麼接話, 就見葉勉身後的葉侍郎胡子都翹起來了,大吼道:「你個逆子!」

  葉勉後背一僵, 推開前面兩個豬隊友, 拔腿就跑,葉侍郎也不管臉面不臉面了,提腳就追。

  父子二人身影皆已不見,姜魏二人還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葉府的馬車里, 葉勉龜縮在角落,葉侍郎揚手就要拍他,葉勉抱著頭大喊:「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訴娘你要找風塵女子給我做小娘!」

  葉侍郎手一頓, 隨即大怒:「你胡說個什麼玩意兒?」

  葉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梗著脖子瞪了回去, 篤定道:「您打量我看不出來呢?剛剛坐您身邊那個女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樣,手上的帕子都快摳出個洞,你說,你是不是答應她,要將她接回府做姨娘了?」

  葉侍郎臉色變了兩變,過了好一會兒才辯駁道:「你懂什麼,這都是男人在那地方的場面話,哪個能當真!」

  葉勉斜眼看他:「我當不當真不要緊,我只回去說與娘聽,讓她自行分辨。」略略略~

  「你敢?!」葉侍郎氣得差點兩眼一翻,剛收回去的手又揚了起來,「你個小兔崽子!你想鬧得我們葉府家宅不寧不成?」

  「那當然不成,」葉勉抱住葉侍郎的袖子,小心賠笑道:「爹啊,要麼您就饒我這麼一遭,咱爺倆互相給對方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葉侍郎的巴掌終於拍了下去,手都震的發麻還不解恨,顫聲道:「重新做人?我打得你重新投胎!」

  葉勉扭過身子承受了劈里啪啦一陣巴掌雨,來回撫著被拍的生疼手臂,扁著嘴道:「古人有雲,小懲大誡,那您打也打完了,這事咱就過去了,可不行再提了。」

  葉勉下了馬車,耷拉著腦袋隨著他爹進了葉府,本以為葉侍郎會帶他去書房懲以家法,哪想氣哼哼走在前頭的葉侍郎在一處小徑岔口停了下來,昂了昂下巴,示意跟著二人的幾個小廝回避,隨即嚴肅道:「你回你的寶豐院去吧。」

  葉勉撲棱撲棱自己的耳朵。

  葉侍郎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小聲道:「咳,你娘這幾日正在籌備你二姐的嫁妝,焦頭爛額天天不得閑兒,你沒什麼事就不要拿瑣事去煩擾她。」

  葉勉眼睛一亮。

  葉侍郎背著手側眼瞪他:「可懂?」

  葉勉玲瓏心肝,一點就透,哪有什麼不明白,小雞啄米一般點頭,「懂懂懂!爹您放心,我這幾日學業繁忙,就不去正院給娘請安了,勞您和娘說上一嘴。」

  「嗯,」葉侍郎捋了捋胡子,嚴肅道:「萬事以學業為重,既如此,你便回去寶豐院做你的功課去吧。」

  葉侍郎這邊話音剛撂地兒,葉勉就已經跑的人影都不見了,豐今慌腳雞似得提著燈籠在後頭追著。

  「四少爺,您別跑,小心腳下別摔嘍......」

  葉侍郎看著寶豐院那沒個樣子一主一仆,自言自語恨道:「小兔崽子!也不知道是隨了祖上哪個了?」

  葉勉今兒雞飛狗跳地折騰了一整天,回到寶豐院好好地泡了回澡解了乏氣,便癱在矮榻上一邊晾著頭發,一邊回顧今天的驚心動魄。

  寶年拿著裝著花蜜脂膏的描金瓷罐兒,一手將葉勉的寢衣褪了下去,只是還沒等上手塗抹,手里的瓷罐就被嚇得掉落在地。

  帶著哭腔道:「這是哪個殺千刀的幹的?」

  寶雪幾個嚇得趕緊跑了過來,一看葉勉後背和右邊臂膀上的一片紅,也嚇得不行,忙問這是怎麼了。

  葉勉扭著脖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倒是不疼,只是他這身皮不禁糟蹋,他爹那一頓巴掌,這印子怎麼也得過個兩日才能消下去。

  葉勉不在意地笑了笑,將今日午後的鬧劇當趣事講給幾個丫鬟聽,哪想這幾人聽了都變了臉色,急急地去廚房又要了一桶水來,里面兌了那許多的艾合草和香菊幹葉,又逼著他仔仔細細地洗了一回。

  葉勉在里頭泡的皮都快皺了,抱怨道:「這是要褪豬皮不成?」

  幾人在屏風外頭都木著臉沒理他,寶年更是將自己調制的藥脂膏子都收羅回去,抱著回了自己的屋子,只留了一句話,「既要去那腌臜地方,便別使用我的好東西。」

  葉勉:「......」

  第二日上了學,葉勉還沒等進啟瑞院,就被平日里和他關系還不錯的一個訓導司正攔路截住。

  那人把葉勉拽到一處僻靜處耳語了一番,葉勉怔在那里。

  原來是魏昂淵剛剛跑去教苑找賈苑正,要求今天就換院子,哪想賈苑正說「不用換,你們今日搬進去即可,前兩日已經在那院里又給你們歸置了一個學屋出來。」

  這魏昂淵哪能幹,當場指摘他們言而無信,賈苑正卻罵他胡鬧,辯駁道,學里只應啟瑞院搬去啟南院,哪個說了啟南院會換過去。

  魏昂淵從未吃過如此啞巴虧,這等文字功夫耍了他一道,當場就炸了,直接鬧去了學政堂找大祭酒理論。

  「他現在人呢?」葉勉急問。

  「在祭酒的學政堂處,」那人道。

  這群偏心眼的老家夥!葉勉拱手道謝後,便也匆匆趕去了學政堂。

  賈苑正似是正在門口等他來,領了他進去,說道:「你勸著些,萬不可與他一起胡鬧,小混賬軟硬不吃,大祭酒已經要惱了他了。」

  葉勉進了堂內,擡眼就被里面的架勢嚇得抖了三抖,行思閣、教苑、學政堂的幾位官長都在,三堂會審一般。

  小魏同學真是太有排面兒了。

  只見素來面上冷淡的魏昂淵氣得臉通紅,站在那里攥著拳頭,一臉不服地瞪著他們。

  季大司正揉著額頭,撫慰道:「那湖邊的院子本就比你們那些個小院兒大上兩個不止,你們搬進去又不會擁攘,可鬧騰些什麼?」

  「哪個要與別人共用一處院落上課?」魏昂淵氣道,「我不同意,他們必須搬出來!」

  大祭酒重重地哼了一聲,高聲道:「魏昂淵!你別以為學里不敢拿你如何,再敢如此放肆,老夫這就依學規辦了你!」說完大祭酒重重一拍書案,吩咐道:「行思閣!去取戒尺來,老夫親自執罰,明日自有我去相閣處賠罪。」

  魏昂淵繃著小臉向前一步怒道:「打就打!明日我就讓我爹寫奏書到禦前,請聖上禦判到底是國子學這半年來為偏袒啟南院,行事不公欺人太甚,還是我無理胡鬧?」

  「你!」大祭酒被魏昂淵氣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著他說不出話。

  葉勉只進來聽了這麼一小段就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只為了個院子,哪能值當落頓打,還要鬧到禦前去。

  葉勉忙上前對著幾位師長行了個學生禮,又把魏昂淵拽到一邊,才恭敬道:「大祭酒,魏昂淵氣得糊塗了,學生與他說上兩句可好?」

  大祭酒瞥了他一眼,旁邊坐著的季大司正咳了一聲,道:「去吧。」

  葉勉又揖了一禮,才拽著已經炸了毛的魏昂淵去了門外。

  魏昂淵氣的眼睛鋥亮,恨道:「賈仕庸這個老狐貍,居然給我下套唬我,可當我魏昂淵是好欺的!」

  葉勉「害」了一聲,故作輕松道:「這次是我們大意了,下次討回來便是,哪值當你生這麼大的氣,再說我們提前兩年半去了那湖邊的院子讀書,這買賣細想起來還真不算虧。」

  魏昂淵抿著嘴搖了搖頭,「哪是為著這個院子,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葉勉打了個響指,笑道:「無妨,這是啞巴虧,我們不得不吃,不過我想我們今日就能討回來。」

  「怎麼?」

  「附耳過來。」

  葉勉和魏昂淵二人在學政堂門外嘰嘰咕咕,大祭酒卻在里面氣得不輕,灌了口茶,薄胎青花茶杯狠狠地撂在桌上。

  賈苑正和季大司正對視了一眼,神色卻比之從容,實在是見怪不怪了,若要每次都與這些個輕不得重不得的小混蛋認真,他們這條老命早搭進去了。

  門外二人商議完,只葉勉一人進入堂內,季大司正朝門外揚了揚下巴詢問。

  葉勉趁著大祭酒扶額沒擡頭,調皮地與他擠咕了下眼睛,季大司正一臉嚴肅,重重地沖他「哼」了一聲,唇角卻沒忍住往上彎了彎。

  葉勉笑了笑揖道:「三位師長莫要生氣,學生在這給您們賠罪,之前是魏昂淵沒考慮明白,錯了學里的好意,頂撞師長,活該挨罵,如今卻已想得清楚,一會兒我們就搬去那邊院子,還請學里幫我做上一塊更大的啟瑞院院匾,掛在啟南院匾額之上,可不能我們落了威風。」

  「淘氣!」賈苑正撫著美髯罵道,又哼笑道:「依你便是。」

  葉勉又是一揖,起身道:「還有一事......」

  「說,」賈苑正一揮袖子。

  葉勉舔了舔嘴唇道:「學生聽說,過兩日學里會派學子隨聖駕去皇家林苑夏苗,啟南院也會隨行,那可否帶上我們啟瑞院?」

  賈苑正和季大司正齊齊一楞,連一直支著頭的大祭酒都擡起頭來,皺眉問他:「你從何而得知?」

  葉勉據實答道:「兵武監的武學生昨日說與我的。」

  賈苑正呵道:「就去了那麼一回,你倒是誰都搭的上。」

  季大司正卻正色道:「伴駕非兒戲,往年都是德才俱備的坤字生才能去,今年雖派了啟南院,」季大司正咳了一聲,「也是因著榮南郡王......你少跟著胡鬧。」

  葉勉卻不服道:「榮南郡王去自是應當,可是整個啟南院都跟著,便是學里偏心,昨日連武學生都拿著這事席上嚼舌頭,我不信事傳出來,我們學里的學子們不寒心。」

  葉勉想了想又委屈道:「學生知曉學里為何強要啟瑞院與南邊那些學子共用一處院子,想來就是這兩個月只我們與啟南院玩的好些,學里是想借著我們,讓他們順利融進京城國子學。」

  「好給聖意一個交代。」葉勉垂眸嘟囔道。

  「胡說八道!聖意豈可揣測?」季大司正斥道,又與大祭酒和賈苑正二人對視了一眼,「你先回去,這事我們商議後自有定奪。」

  「那學生便出去了,」葉勉話不多說,低頭翹了翹嘴角,便轉身出去了。

  這邊三人剛想商議一番就聽等在門外的魏昂淵問:「如何,他們可同意了?」

  葉勉不大不小的聲音從窗子飄了進來,「不同意便算了,不過我們啟瑞院既能與他們交好,也能讓他們啟南院重新被孤立罷了。」

  窗里三人聽了倒吸一口氣,大祭酒恨不得把手里的杯子從窗口砸出去,恨恨地對賈季二人說道:「這一年的啟字生怎得比坤字還磨人些?」

  葉勉與魏昂淵二人這也算扳回一城,祛了氣悶,歡歡喜喜地回了啟瑞院,一進學屋便揮手招來所有的侍童,吩咐道:「去,將這院子里我們的私物全部搬往啟南院,再告訴那邊一聲,讓他們好好等著,小爺們來啦!」

  啟瑞院里從主到仆,一片歡呼。





第42章 新學屋

  新學屋全部收置好已近午時, 侍童們在窗角的落地汝窯大花瓶內插上向陽花枝,講案旁的矮幾上擺了小小一口青色甃石缸, 里面兩片睡蓮, 幾尾錦鯉,屋子里也淡淡地熏上了雲九香。

  啟瑞院眾小公子在膳堂用過膳便擁擁攘攘,吵吵鬧鬧地直奔這湖邊的院子而來。

  陸離崢扒在啟南院學屋的窗口, 張大了嘴巴指著那邊道:「果然是啟瑞院的人搬進來了,我昨日就和你們說是他們,你們還不信我!」

  端律也跟著他們擠著腦袋朝那邊看去,唏噓道:「前兩日見侍人們拾掇那邊的屋子我還奇怪,原是勉哥兒他們要來。」

  陸離崢咧開嘴蹬蹬蹬地就往外跑, 想去葉勉那邊湊熱鬧,卻在學屋門口滯了腳步, 只見素來與他們不對付的齊野竟帶著一群人呼啦啦地進了院子, 不一會兒又幾波人三三兩兩走了進來。

  一道棧橋相隔的湖邊新學屋那里熱鬧的厲害。

  陸離崢悻悻地回了自己案前坐下,和啟南院幾人不無羨慕地朝著窗外打量,他們啟南院這幾個月因著與啟瑞院有些交情,又有榮南郡王坐鎮, 倒是比剛來京城那段時日好上許多,其他院子的學生見了他們也不再冷嘲熱諷,只是卻也不大熱絡就是了。

  想他們在金陵讀書時,每日也是呼朋引伴, 整日地嬉耍,自打進了京城國子學卻仿佛被困在這一方院子, 想去其他學院串個門找人玩耍都不知找哪個。

  啟瑞院這邊換個學屋上課,動靜大得像喬遷新府,平日里與他們玩得好的,聽到消息都來湊一腳熱鬧,紛紛進院四處打量羨嘆。

  葉勉領著啟瑞院眾人好容易將他們打發走了,本想去啟南院學屋看看,外頭卻敲響了上課鐘。

  葉勉不禁心下奇怪,他們來了這大半晌,啟南院那些個竟也沒過來瞧瞧,是不歡迎還是怎麼著?

  散了學再與人提去那邊看看時,魏昂淵卻冷了臉,葉勉才反應過來,這家夥剛因啟南院吃了個啞巴虧,如今正遷怒著,只好放棄作罷。

  其實他想去啟南院不只是為了看陸離崢,他主要是想當面問問莊珝,昨晚上在醉月樓是不是他搗的鬼,卻也不是無憑無據就懷疑他,而是這招數之陰損,他絞盡腦汁都想不出第二人。

  同在這一方院子讀書,擡頭不見低頭見,這幾日他倒是在院子里遇上幾回莊珝,只是這人與他就如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葉勉停下兩回等他,想與他說上兩句,他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葉勉被他當著同窗的面晾了兩回,雖有些尷尬和氣惱,卻不禁心下回想,好像自打那日生病在他院子宿上一夜回府後,這人一直就這態度,倒是再也沒招惹過他。

  難不成這回真不是他?

  葉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們二人又沒什麼深仇大恨,莊珝一個郡王,既要忙學業,又在和宮里那幾個難纏的鬥法鬥得天昏地暗,應該也沒空一直在他這個小人物身上下功夫來整他。

  昨晚那事還是再讓人打探一番,有眉目了再計較也不遲。

  如此過了幾日,便到了隨聖駕去夏苗的日子,早前兩天賈苑正便不出所料地同意了他們啟瑞院同去,消息一出,整個國子學都議論嘩然,齊野他們來了這湖邊院子鬧了好一通,嫉妒地眼睛都紅了,啟瑞院眾小公子忍不住得意,恨不得滿學里去炫耀,沒少被人追著打。

  出發前一日晚上,邱氏與姜氏婆媳二人親自帶著各房丫鬟們給兄弟倆收整衣物,因是半伴駕而行,帶得東西並不能齊全,很是挑挑揀揀了一番,白身如葉勉,小廝也只能帶上一個隨身,邱氏很是不安地對著葉勉嘮叨了一晚上,又將要隨侍的豐今叫了來,狠狠敲打了一番才算作罷。

  葉勉雖與葉璟同去,但是卻不能同行,他哥是天子寵臣,一大早就入了宮要伴龍駕而行,而他則去了國子學與啟南院和幾位坤字師兄們會合。

  因是打著夏苗狩獵的名頭,便也沒有乘馬車,幾十個意氣風發的錦服少年全都一身窄袖緊腰的打扮,一路嬉鬧並馬而行。

  驅馬兩個時辰才到了那皇家林苑,景色自不必多說,葉勉隨著他們進了里面才恍然,這處說是林苑莊園,其實就是一處皇家行宮,里面一應望不到頭的院落十分的精致貴華。

  葉勉他們隨著引路宮侍去了安排給他們的院落,啟瑞院二十人竟被安排同在一方四合院子里,里頭雖說房廂眾多,倒也住得開,卻也覺得太擁攘了些。

  溫尋耷拉著臉抱怨,「這麼多人擠在一處,我們家下人都住得比我們寬松些。」

  另外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大少爺也都不大樂意,窗子開著,不敢大聲埋怨,只坐在那里悶悶不樂。

  葉勉倒是依舊興致不減,四處蹦跶,這不就前世的暑期夏令營嗎,最好玩不過了!

  少年人的情緒傳染的很快,一盞茶的功夫,那幾個就被葉勉的這副歡喜模樣晃得忘了這等糟心事。

  阮雲笙笑說道:「聽說今兒個昭南國的兩位王子和北轕的新首領也一同前來,因而這院落便有些排不開了。」

  葉勉一邊啃著滿是汁水的桃子一邊點頭,他昨日就聽他哥與他說了,葉璟一萬個勒令他不準玩鬧到北轕那群人眼前去。

  幾人在房里用了些膳菜,重新梳洗一番,又換了身騎裝,便興沖沖地去馬苑里選馬,準備也去獵上些野豬野兔,這隨駕禦狩,獵得多的可是有賞的!

  哪想剛到了馬苑,就看到了兵武監的秦敖和他那些個兄弟們,葉勉一樂,趕緊帶著他這邊幾個人上去打招呼。

  秦敖見到他也眼睛一亮,十分歡喜,他本就喜愛葉勉的性子,與他一起便覺有趣,前幾日葉勉和他爹在醉月樓那一番動靜,更是長在他笑點上了,半夜想起來都能樂醒。

  秦敖他們只見過魏昂淵,葉勉便將李兆、阮雲笙和溫尋幾人都介紹給他,幾人一路說笑驅馬而出,李兆尚武,因而和秦敖倒是很對脾氣,素來不太對付的國子學和兵武監兩撥人在一處看著有些紮眼,他們自己倒是玩得很好。

  秦敖他們不是第一次來這里隨駕夏苗,便帶著葉勉他們先去看了這回獵狩的賞頭。

  賞賜之品皆列與供台之上,祈求禾神保佑大文春華秋實,五谷豐順,上頭一應物事兒珠寶打眼一看便不是凡品,有聖上禦賜,也有跟來的太後、貴妃和皇子們的添頭,更有這次昭南與北轕首領帶來的稀罕玩意兒。

  葉勉饒有興致地看了一圈,卻只相中了五皇子添的兩根金簪,那簪上的兩顆珍珠竟是瑩瑩的祖母綠色!

  這時的珍珠不如他前世一般人工繁養方便,皆為珠民潛水撈貝采珠,每一顆珍珠都來之艱難,許多珠民為了采珠已經致殘,更有甚者葬身魚腹「以人易珠」。

  這種瑩綠的珍珠葉勉記得在前一世都少見,貌似只有南半球才有產出,想來在這里更是珍稀的很,這五皇子為了面子倒是舍得。

  葉勉想到他娘邱氏不愛金玉,只喜歡珍珠,下個月又是她生辰,若是能將這兩根珍珠簪給她帶回去,她定是歡喜!!

  葉勉急急地去看了榜上這兩顆珠子所需的獵品,是一只錦貍,葉勉撓了撓頭嘟囔道,錦貍是什麼東西?

  秦敖見葉勉問,便解釋道:「這錦貍可不好得,捉住了是要養做寵的,你別看其他賞頭要幾十頭野豬,你辛苦些便也能得,這錦貍可是稀有的很,在這守上幾天也未必能遇上一只,而且這東西鬼賊的很,又會盜洞,難抓的厲害,你不如看看別的。」

  魏昂淵也勸他,「我看太後的那個羊脂玉如意也不錯,你若是喜歡,我們把今兒得的獵品合在一起,沒準倒能得。」

  秦敖也拍著胸脯,仗義道:「能得能得,有哥哥助你,定能拿下。」

  葉勉搖了搖頭,解釋道是想給喜愛珍珠的邱氏做生辰禮,大家聽他這麼說便不再勸了,只調侃道,不知老天能不能感受到他的孝心,賞下一只蠢笨的錦貍讓他遇見。

  這下葉勉有了奔頭更是興致大起,與他們挑完心儀的賞頭之後,便策馬而出去獵狩。

  一個下午下來,因和經驗豐富的武學生在一塊兒,倒是收獲頗豐,雖拿不到禦賜,湊起來倒是能拿上兩樣不錯的賞頭,只是葉勉一直要找的錦貍卻一直沒見。

  雖是意料之中,葉勉心里也頗覺遺憾,哪想打馬回去之時,秦敖卻一臉激動地指著一棵樹上,「噓噓」地讓他們止聲。

  「這棵樹上可不就是那錦貍,葉四你這真是孝心感動上蒼了,」秦敖小聲道:「他在樹上,我們把它堵住,他不鉆回土里便跑不了!」

  幾人速速輕身下馬,葉勉把墨色袍角往腰帶上一別,和秦敖兩個在幾人的幫助下爬上了那棵老槐,兩人在兩棵枝杈上一左一右前後夾擊,真得就把那只皮毛鋥亮,大松鼠一般的錦貍給逮到了。

  樹下已經聚了許多人在看著,有他們學子也有打獵的侍衛,還有一些長相和他們不太一樣的番邦人,紛紛鼓掌叫好,葉勉蹲在樹上抓著那只錦貍,滿臉的得意,一時不查,差點一腳滑下樹去,把樹下魏昂淵李兆幾人嚇得嗷嗷叫喚。

  回去的路上,雖被幾人埋怨個夠嗆,葉勉的嘴巴依舊咧得合不上,她娘定是喜歡!





第43章 綠珍珠

  幾人一起去上交了獵物, 登錄在冊,紛紛點了要換的賞賜, 葉勉逗了逗手上籠子里的錦貍, 這小東西長得倒是怪好看的,像個小狐貍,滿眼的機靈, 要不是為了他娘高興,他一定帶回寶豐院好生養著才是。

  葉勉滿眼不舍地將錦貍交了出去,幾人見他那副樣子哈哈大笑。

  秦敖道:「除了這種林苑,外頭還有兩個山頭倒是也現過,以後哥帶你抓去!」

  幾人各回了院子重新梳洗, 便急急出去趕赴禦宴。

  他們幾人雖出身名門,卻都只是學生, 與皇子們和侍駕而來的文武臣子相比, 自是排到了宴尾去坐著。

  幾人卻都不在意,他們又不是即將出仕需要交酬的坤字生,如此更是自在,魏昂淵更是因著不用在同來伴駕的魏丞眼皮底下吃宴暗自高興。

  葉勉卻探著脖子往前看了看, 上面正坐的明黃龍袍定是皇帝了,皇帝左下側的青年身上繡著五龍,應當是太子,太子下首之人看長相是番邦人, 應當是朝禮而來的兩國客人,而另一側居然坐著魏丞與他哥葉璟, 兩人正說些什麼,魏丞頻頻撫須而笑。

  想想他們平日里打趣說他哥是皇帝跟前的最大紅人,葉勉心里「嘖嘖」兩聲,此言倒是不虛。

  而另一處,是身著華貴的太後領著一位宮妃打扮的女子坐在上首,身邊另一側坐著的是一襲霜色藻紋雲袖華服的榮南郡王,太後正一臉慈愛地撫著他的手說些什麼,席下兩側則是皇子們與文武臣子按著品階而坐。

  魏昂淵見葉勉一直往那頭打量,便問他:「第一回 見嗎?」

  葉勉點了點頭。

  魏昂淵小聲地給他解釋著,「太後身邊那個是嘉貴妃,是宮里最聖眷不衰的老宮妃了,封了榮王的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皆為她所出。」

  葉勉聽了不僅咂舌。

  魏昂淵接著說道:「皇後這些年身體一直抱恙,後宮皆是嘉貴妃在打理,據說......」魏昂淵附耳小聲道:「嘉貴妃進宮前就與聖上是青梅竹馬,倆人感情比帝後好上許多。」

  葉勉聽了不僅朝太子瞟去,魏昂淵氣音小心道:「聽我爹說,貴妃和二皇子容王卻有那個心思,只是聖上現如今人在盛年,他們面上倒不敢顯。」

  葉勉聽魏昂淵與他八卦不僅有些好笑,「你爹怎麼什麼都與你說?」

  魏昂淵看了他一眼,「出仕之後,這些都不知道怎麼行事?你爹不與你說?」

  葉勉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道:「他沒指望過我什麼吧。」

  魏昂淵一噎,咳了聲道:「那我與你說,」魏昂淵往另一邊揚了揚下巴,繼續說道:「那個穿絳紫色袍子的就是出了綠色珍珠賞頭的五皇子,也是聖上最寵愛的兒子,據說為了多留他在宮內一段時日再出去開府,把與他同歲適婚的六皇子的婚事一齊往後拖了一年,六皇子的母妃因著這事氣得病了許久。」

  葉勉恍然,小聲問道:「那太子豈不是都要躲那個五皇子三分?」

  魏昂淵搖頭,「也不是,聖上還是認允皇太子的,從小到大一直帶在身邊教他儲君之道,從看不出有其他想法,而且皇後的娘家和太子妃那邊都不容小覷,不然......」

  魏昂淵沒有說下去,葉勉卻點頭了然,不然現在朝上哪能如此風平浪靜,怕是早就翻了天了。

  葉勉往皇子那頭看了看,只見五皇子已經起身,去了太子那邊一道與那幾個番邦首領交酬。

  不過似乎只有北轕的人對五皇子頗為熱情,昭南國的兩個王子卻是頻頻朝著離著有些距離的榮南郡王那里舉杯示意。

  葉勉不僅心下奇怪,扭頭看魏昂淵。

  魏昂淵道:「五皇子的舅舅是鴻臚寺卿,因而他與這些番邦蠻子有些交情,北轕靠著野蠻嗜血剛剛征屬了北蠻那邊那些大小部落,如今正是要平撫臣民,與我們求錢求糧的時候,我們為了北境安穩,也只好舍上一些,而那昭南國就十分有意思。」

  魏昂淵笑了笑。

  「怎麼?」葉勉十分感興趣問道,「他們和榮南郡王似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吧,怎麼待他比待太子還殷切些?」

  「昭南國雖是小國,卻不似北轕那邊荒蠻,很是有些奇域物產和礦山,我們用來鑄幣的京銅,便大多由他們供給,可一直以來銅運古道都是險上又險,十分艱難,每年不知要損失多少人馬。」

  葉勉皺眉,「這與莊珝有什麼關系。」

  「聽我說完,」魏昂淵道:「金陵的莊家不僅在南邊把持著鹽業,在漕運水道上也是十分了得,前幾年幫著昭南國修了金江的運銅水道,去歲始昭南運銅至京已經是一多半用於江道,再不會出現「昭銅晚至,京城銅價騰貴」的情況,而也就是這個契機,昭南與莊家有了交情。」

  「那又如何,至於這麼小心巴著?」葉勉叨咕道。

  魏昂淵喝了口茶,看著葉勉說:「莊家每年在江南船運海市上,一本萬利賺的缽滿盆滿,去歲大文剛剛放開嶺南的兩處外港,可是嶺南多瘴氣又在造大型海商船上沒有經驗,莊家便趁機帶著海外異國求來的去瘴之法和造船的能人工匠鉆了進去,而昭南無外港,見與他們相接的嶺南如此地利人合,每日回船都是暴利,如何不眼紅哭求著借地分一杯羹。」

  葉勉聽得瞠目結舌,嘟囔道:「我說公主府怎麼出手如此豪闊,一出手就是幾年的國庫收入,敢情夫家幹得都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這莊珝不會是公主府怕皇家忌憚送來做人質的吧?」

  「哪里至於做人質,你野本子看得太多了不成,」魏昂淵笑了笑道:「嫡長公主與當今是一母同胞,感情從小就十分不錯,莊珝可是聖上嫡親的外甥。」

  「不過,」魏昂淵話鋒一轉,「你想的那處卻也不錯,如果長公主未嫁到金陵,莊家哪敢放開手來什麼好事都參一腳,怕是早被人拆吞入腹了,現如今坐擁這滔天富貴,讓莊珝進京也是不得已。」

  葉勉眼睛轉了轉,小聲道:「你可知長公主和莊珝對那兩邊......」葉勉朝太子和嘉貴妃那邊看了看。

  魏昂淵嘆道:「我爹說長公主府最高明就是此處,從安排莊珝進京以來,做的事處處得聖心。」

  「怎麼說?」葉勉好奇道。

  「嘉貴妃的堂哥去歲剛升了兩淮鹽運使,差去了南邊,只是在這肥口上卻急躁了些,貪賄甚多,不僅收了許多鹽商們的孝敬,還貪墨了一些本應上繳國庫的鹽稅,被長公主揪了出來直報禦前,聖上大怒,嘉貴妃帶著三個皇子跪求了許久,才沒帶累貴妃娘家。」

  葉勉恍然,「怪不得上次聽你們講五皇子與莊珝鬧的如此厲害,原是打這里來的,」葉勉想了想又小聲問,「那莊珝站太子那頭?」

  「非也,」魏昂淵搖頭道:「太子明著暗著拉攏他,莊珝也只搖頭不打攏。」

  葉勉一怔,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明了道:「長公主和莊珝只站聖上那頭!」

  「你倒是比我有悟性,我爹當時與我講時,我卻沒想到如此,」魏昂淵看著他笑出一口白牙,又接著說:「聖上如今正在盛年,再疼哪一個皇子,也不希望下邊臣子早早就做什麼擇選,而長公主立馬與莊家一起將南邊鹽業上的明暗收支賬錄呈了上去,以後聖上哪還愁派下去的鹽運使不清廉。」

  葉勉豎了豎大拇指,心道,如此一來皇上的嫡長姐搖身一變,成了他在南邊最妙的一張牌。

  「不止如此,」魏昂淵接著道:「莊珝此來進京還代長公主承諾與聖上,今後莊家每年在外港海事貿易和鹽業這塊,除了正經的課稅,還將多分三成與皇家充盈我大文國庫。」

  魏昂淵和葉勉在這邊湊著腦袋嘀嘀咕咕了許久,李兆他們早已不耐煩,捅了捅他們示意二人往前去看,葉勉擡頭,只見前頭已經開始「頒獎」了。

  禾神供台上的賞頭,正根據宴前冊上登錄一一賞賜下去。

  葉勉嘻嘻笑著搓了搓手,只等前面禮官念他的名字,只是等到了最後,兩根祖母綠的珍珠簪卻被賞給了七皇子,七皇子又把它們親手插到了嘉貴妃的發髻上。

  皇帝哈哈大笑著讚七皇子人小卻能幹又有孝心,嘉貴妃更是看著七皇子笑得一臉的慈愛,底下臣子們紛紛附和著。

  葉勉咬著嘴唇,看著那邊一臉懵逼,明明他去登錄獵品的時候,只他一只錦貍,那管事禮官還讚他來著,難不成後面七皇子也逮到了?

  李兆、阮雲笙幾人氣的不行,連另一頭坐著的秦敖都變了臉色,魏昂淵更是起身就去了禮官那頭,葉勉起身要追,卻被李兆給按下了。

  「讓他去!」李兆憤憤道:「田下林里折騰了我們快兩個時辰,最後差點從樹上摔下來,還不行我們問問?」

  阮雲笙也氣道:「出不起那賞頭就別拿出來,哥哥手里賞出來,被弟弟拿了,戴在自己親娘頭上,也不嫌丟人!」

  葉勉咧著嘴扯了下唇角,面上無所謂笑笑,心里卻是很有幾分失望的,也知道無論魏昂淵在禮官那里問出個什麼,已經插在嘉貴妃頭上的金簪是不會再賞給他的。

  果然沒一會兒功夫魏昂淵就黑著臉回來了,悻悻地與他們說,「確實七皇子後來也送去了一只錦貍,剛剛我去看了,那邊確是兩只都在。」

  李兆不忿道:「那怎麼了,我們勉哥是第一個捉到登錄在冊的,還沒個先來後到的規矩不成?」

  溫尋也虎著臉,「就算是一人一只錦貍,那珍珠簪也該一人一支才對,他這算什麼?」

  葉勉見他們一個個都繃著小臉兒,怕他們因這事壞了心緒,忙笑著故作輕松道:「算啦算啦,以後讓我大哥去外頭淘弄一個便是。」

  這邊宴席已經開宴,葉勉調整了一下情緒,與他們插科打諢地說笑起來,幾人面上才微微好些。

  宴到中時,只見幾個番邦侍人擡上一尊十幾尺高的檀香木觀音像走了上來,原來是昭南國獻與常年禮佛的太後作下個月千秋節壽禮,太後看著十分得歡喜,坐在太後身旁的榮南郡王朝昭南國王子點了點頭以示謝意,又和身後站著的夏內監吩咐了兩句。

  夏內監彎著腰得了吩咐後,便轉身下去了。

  過了一會,夏內監帶著榮南郡王的四位侍女捧著兩幅畫走了回來,回禮與昭南國王子。

  侍女們將兩幅畫緩緩展開,分別是大文名家的百馬奔騰圖和夜色牡丹圖。

  只是那邊席上卻無人開口稱讚這百聞無一見的名品畫作,紛紛只神色古怪地看著那四位侍女,又偷偷瞟著榮南郡王和嘉貴妃的臉色。

  宴席上一時靜了下來。

  榮南郡王任人打量,只慢慢地一口一口啜著茗茶,另一邊的嘉貴妃滿臉慍怒,嘴唇抖了兩下,伸出染著緋色丹蔻保養得當的玉手,將發髻上的兩根珍珠簪拔了下來,摔在案上。

  太後臉色變了變,輕拍了下莊珝的手臂,嗔道:「淘氣!」卻抓緊了莊珝的手,一臉回護之意。

  皇帝也無奈地看著莊珝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麼,只轉頭吩咐身後的太監賞了許多珠寶與嘉貴妃。

  五皇子一臉鐵青拍案而起,卻被坐在前面的容王給瞪了回去,坐在那里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莊珝。

  葉勉幾個坐在宴尾鬧不清前頭那群神仙們在打什麼官司,面面相覷一臉的好奇,只好待榮南郡王的侍女退下時,才目不轉睛地觀察著,看看是有哪里不對。

  四個面容姣好的侍女穿著藕紫色長裙,蓮步輕移,碎步走了過來,只見蓮粉色繡鞋出於裙邊時,鞋尖上輟著的祖母綠色珍珠便露了出來。

  四位侍女,八顆珍珠,在燦燦燭火下瑩瑩而閃。

  葉勉看見後,瞪著眼睛差點把嘴里的茶都噴了出來,一著急咽下去後咳的不行,魏昂淵阮雲笙幾人也齊齊倒吸一口冷氣,紛紛低頭,肩膀聳個不停,李兆更是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沒笑出聲來。

  打人不打臉,七皇子獻上,又十分稀罕地獻寶戴於貴妃頭上的「稀世」珠寶,竟只配輟在榮南郡王丫鬟的鞋面上,明天怕是京里所有貴婦貴女們都要拿著此事下飯了。

  葉勉緩過來那口氣後,搖著頭看向那頭的莊珝。

  他還查什麼,前幾日醉月樓那樁事,必是出自莊珝之手,這手段的陰損勁兒,簡直和那晚如出一轍。

  真是太陰毒了!

  過了好一會席上又覆熱鬧起來,夏內監卻悄麼聲地走到葉勉這邊,笑瞇瞇地遞給他一個巴掌大的木盒便轉身走了。

  葉勉怔了怔,在幾人的好奇下,打開素面的沈香盒子,又是一楞,只見里面兩顆銅錢大小的祖母綠珍珠躺在里頭。

  幾人不無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李兆撓了撓腦袋:「榮南郡王給你的?」

  葉勉想了一會兒,撇著嘴嫌棄道,「先不說他的東西我不敢收,只這給他家丫鬟綴鞋面的東西,我才不要!」

  阮雲笙卻拿了一顆出來仔細看了看,又背過身去在暗處瞧了一會兒,轉身神色古怪道:「倒是不一樣,這個在暗處是發光的,怕是他們說的海底夜熒珠,一顆也要價值連城了。」

  葉勉一顫,這莊珝是要買命嗎?





第44章 錦貍

  葉勉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 素來與他為敵的榮南郡王,為何會送與他如此稀有貴重的珠寶, 魏昂淵、李兆和溫尋幾人更是三臉懵逼, 一頭霧水,只阮雲笙臉上晦暗不明,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宴席散了後, 葉勉沒有貿貿然地跑去找榮南郡王,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葉勉了,自打莊珝和他交鋒幾回合後,他現在已經是進擊後的葉勉。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 我先找我哥再動。

  葉.告狀精.勉跑去端華公子的院子時,葉璟還沒回來, 他便留在那里等著。

  他哥的幾個小廝與他熟的很, 見四少爺坐在椅子上打著哈欠一臉疲累的模樣,趕緊絞了巾子與他擦手擦臉,又蹲下將他的靴子褪了下來,把他的腳抱在懷里揉著。

  幾人並不怕他, 與他嘻嘻笑著打趣,道:「四少爺定是白日里太淘氣累著了,我們可聽人和大少爺說了,您騎著馬與人滿山滿野的跑, 還爬到樹上去抓錦貍,差點摔了下來, 小心大少爺一會兒回來罰您哩!」

  豐今苦著臉,「四少爺可聽聽呢,明兒再不敢爬樹了,不然回去夫人定要揭了我的皮。」

  葉勉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哼哼哈哈地敷衍著,過了兩盞茶的功夫,葉勉都快睡著了,才聽到門口有動靜。

  是他哥回來了。

  葉璟看見葉勉在他房里也沒奇怪,只說,「我正要尋你。」

  葉勉揉了揉眼睛,奇怪問道:「大哥找我什麼事?」

  「等下與你說,你今晚就宿在這里吧,叫豐今與你那些同窗說上一聲。」

  葉勉打了個哈欠,朝豐今昂了昂下巴,豐今趕緊退了出去。

  葉勉懶洋洋地站起身與葉璟一起在幾個小廝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葉勉拾掇好,換了寢衣坐在桌前小口抿著剛送上來的蜜水解酒湯,他今晚宴上沒太飲酒,倒是看到他哥在那頭被人纏著喝了許多。

  葉璟濕著頭發坐下後,葉勉趕緊把另一碗推了過去,「哥你先解解酒氣,不然一會兒又要頭疼了。」

  葉璟「嗯」了一聲,喝了兩口,才問他:「你先說說你來找我是做什麼?」

  葉勉吸了吸鼻子,將桌上的沈香木盒打開,推到葉璟眼前,只見盒子里兩顆夜熒珠在昏暗地燭火下瑩瑩熠熠。

  葉璟一怔,就聽葉勉說道:「是榮南郡王今天給我的,哥,你說他想要幹什麼啊,我想不明白。」

  葉璟長嘆了口氣,過了好一會才淡淡道:「你不用明白。」

  「啊?」

  「物品貴重,我會替你還與郡王,」葉璟說完笑了下,拍了拍葉勉的手背,看著他道:「勉哥兒做的對,今後莊珝與你做了什麼奇怪的事,你只管告訴大哥。」

  正說到這里,葉璟的小廝彎腰上前輕聲稟報:「大少爺,車騎將軍府的大公子在外頭,說想要見您。」

  葉璟皺著眉厲聲斥道:「見什麼見!沒看這都什麼時辰了,也要來問我?」

  小廝被鮮少與下人發脾氣的葉璟嚇得縮著脖子,抖聲道:「奴才與他說了您快歇下了,他只不肯走,奴才見他身上酒氣大得很,怕他在咱院里鬧僵起來......」

  「不肯走就打出去,院子外頭有巡邏的宮衛,叫他們進來抓人。」葉璟揮了揮手不耐煩道。

  小廝弓著腰領命而去,葉勉楞楞地看著發了好一通脾氣的葉璟,沒敢吱聲。

  葉璟蹙著眉頭,揉了揉額角,過了半晌才擡頭嘆道:「罷了,本想著你現在年歲還小,有些人事與應對,晚些教你也好,」葉璟看著昏黃燈暈下葉勉白若細瓷般的臉頰,揚了揚唇笑道:「你這一年出落得倒比別人好上許多,性子也可愛討喜。」

  葉勉撓了撓腦袋,「......哥你幹嘛突然誇我?」怪害羞得兒。

  葉璟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拍了拍他的手道:「待你下回放了旬假,我也偷個懶休沐上兩日,哥帶你往遠處走走,我們兄弟二人也松快上一回,到時,我再與你說些你長大了該知道的人事道理。」

  葉勉眼睛一亮,興奮道:「真的嗎?哥!你要帶我出去玩兒?」

  葉璟彎著眼睛與他點了點頭,又道:「如今卻不說這些,我今晚還有其他事要與你說。」

  「啊,什麼事?」

  葉璟斂了斂神色,問道:「你可知今日宴前嘉貴妃與聖上提起,想要你與七皇子做伴讀?」

  葉勉張著嘴巴楞在那里,「讓我給七皇子做伴讀?」

  「為什麼啊?」葉勉不懂,懵問道。

  葉璟問他:「我只先問你,你可有意?」

  「我不去!」葉勉想都沒想就拒絕道,他腦子抽了才會舍了國子學一眾好友,跑去太學給皇子做個半仆伴讀,更別說今天嘉貴妃那一家子讓他厭煩得很。

  葉璟看著他點了點頭,「如此便好,我自會與聖上分說。」

  葉勉點頭,嘀咕道:「好好的,怎麼偏提我去做伴讀,我又不認得他們。」

  葉璟輕抿了口蜜水潤唇,「今日聖上召見了那些啟南院學子,問了些他們在學里的情況,得知他們在國子學被京城的學子們排擠,這半年來只與你們啟瑞院來往,很是不悅。」

  葉勉嗤嗤笑著,「我們大祭酒被禦斥了嗎?」

  葉璟瞥了他一眼,道:「便有人說你們院子的人也一同跟了來,還看見你們幾個竟與兵武監的武學生也玩在了一起,大家都頗覺有趣,聖上一直不喜朝上南北爭鋒,文武相斥,更是點頭讚許正應如此。」

  「那與嘉貴妃有什麼關系?」

  「嘉貴妃的七皇子年紀與你相仿,只性格靦腆孤僻,貴妃一直想給七皇子尋一個性子伶俐活泛,善與人交舞的孩子與他做伴讀,卻奈何一直尋不到合適的,今日聽人如此說,她便上了心讓人去查了查,宴前便和聖上求了你。」

  「哥,我不想去!」葉勉著急道:「我在國子學都老是被打手心,這要是去了太學,不得讓他們給杖斃了。」

  「少胡沁!」葉璟輕斥,想了想又說:「我自會想萬全理由給你推掉,只是聖上聽嘉貴妃如此細述,倒是十分滿意你,有些難辦罷了。」

  「您快著點兒啊,」葉勉晃著他哥的袖子,「別他們說到父親那里去,爹要是聽說能將我甩手了,能連夜把我紮個蝴蝶結送進宮。」

  「都胡說些什麼,」葉璟看著他無奈嘆道,「行了不早了,快去睡,明日我還要忙。」

  「哦......」

  第二天早上醒來,葉勉一睜眼便不見他哥,倒也沒覺奇怪,他哥一直忙得陀螺一般,如今伴聖駕,更是一刻都不得閑兒。

  葉勉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一手掀開床帳,剛想叫人伺候起身,就如見鬼一般又把手縮了回來。

  床上楞了片刻,葉勉騰地坐起身來,重新掀開帳子擡腳下榻。

  「你怎麼會在這兒?」葉勉一臉驚悚地問站在那里的莊珝。

  只見莊珝穿著一身玄金暗紋的墨色騎裝靠在窗邊,臂里抱著一只錦貍,錦貍的一條後腿上系著細細地一根金鏈子,另一頭正繞在莊珝的腕上。

  錦貍乖乖地趴在他的懷里,莊珝一邊揉捏著小東西的耳朵把玩,一邊道:「我以為你昨晚會去尋我,倒沒想你來尋你哥了。」

  葉勉沒理他,先趿著軟鞋出去,吩咐跪趴在外間廳堂的小廝們起身服侍他梳洗,才轉回身與他說話。

  「行,既然你來了,那我正有話要問你,那晚在醉月樓可是你害我?」葉勉問道。

  「是我,」莊珝坦然道。

  「果然是你!」

  「是,不過我沒害你,不過是按你哥的囑咐辦事罷了。」

  「我哥?與他有什麼關系?」葉勉皺眉道:「他才不會讓你這麼做,你胡攀扯些什麼。」

  莊珝擡眼朝他笑了笑,「怎麼不會,上回你身子不適宿在我那,你哥便送了謝禮來,還囑咐我,以後你的事自有他和葉侍郎來管,不勞我煩心,否則......」

  莊珝冷笑了聲沒有接下去,而是說:「前兩日我聽說你在花樓喝醉了酒,本想念著同窗情接你回府,忽然想起你哥的一片苦心,便只好將你交與同在一處吃酒的葉侍郎了。」

  如此聽著,我他媽還得謝謝你。

  葉勉恨得咬牙切齒,差點把嘴里的牙刷子咬斷了,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又含著薄荷水鼓著腮幫子,朝桌上的沈香盒子揚了揚下巴。

  「那個啊,」莊珝逗弄著懷里錦貍的小爪子,思索了好一會兒,葉勉正等地不耐煩時,突然「吱」地一聲,那只錦貍從莊珝的懷里跳到了地上。

  「快讓人抓住他。」莊珝吩咐道。

  葉勉也嚇了一跳,趕緊叫道:「快快快!快抓住他!」

  葉勉和莊珝帶著幾個小廝急急將門窗全部關死,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那小東西堵住,重新拴了起來。

  莊珝一臉不悅地拎著錦貍的脖子,「一點都不乖巧。」

  葉勉看那錦貍四腿撲騰著掙紮,「嘶」了一聲,把它接了過來抱在懷里,不高興道:「剛剛明明就是你松了手里的鏈子,你倒怪它。」

  莊珝瞥了他一眼,淡道:「我怪它做什麼,我只怪你,你捉的東西性子也是隨你罷了。」說完,莊珝將葉勉的手拉過來,將金鏈子的一頭拴在葉勉手腕上,「我不喜它了,你既心疼它,那便賞你了,昨日夏公公不是送了你兩顆珠子,你再找顆金鈴鐺與之穿在一起做串珠鈴,掛在他脖子上便可。」

  「夏公公???」葉勉嘴角抽了兩下,質疑道:「夏公公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貴重的珠寶,還送給我?」

  莊珝「嗯」了一聲,淡淡道:「不是他,難不成是我嗎?我又不喜歡你。」

  葉勉剛要說什麼,莊珝突然站起身,居高臨下道:「我還有事,便先走了,你給葉璟帶個話吧,就說他的意思我都明曉了,不過我這人最恨別人威脅我,他若讓我不好過,那他的日子也別過了。」





第45章 書法

  榮南郡王的一襲狠話會不會唬住他大哥, 葉勉不清楚,不過他卻心里隱隱一絲悔意, 後悔將葉璟牽扯進來, 本是在學里與同學鬧僵起來這等小事,偏他小學雞一般,幹不過就回家找家長告狀, 也不想想對方哪是個省油的燈。

  待到晚上,葉勉將莊珝的話婉轉了一番說給他哥,葉璟臉上卻沒什麼變化,只道「無礙」,葉勉卻更愁了些, 他哥自打出生以來便是天之驕子,與人對上從無退讓, 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年紀, 只背靠戶部侍郎府便成了天子近臣。

  這倆人能對上,全是他的鍋。

  葉勉悻悻,心里暗暗自責,只想著他與莊珝二人之間的官司, 以後萬不可再與他哥知曉了。

  待夏苗結束,禦駕回京,魏昂淵見葉勉興致不高,便勒馬與他一起行至隊尾, 倆人慢晃晃地驅馬而行。

  盛夏的日頭明晃晃的,馬道兩側的草叢里, 蟲鳴和成一片,葉勉手里拿著銀絲草鞭百無聊賴地往草里一下下地甩著。

  「可是還在為伴讀之事不快?」魏昂淵問他。

  葉勉搖了搖頭,「我哥說他會給我推了。」

  魏昂淵卻看著他道:「你哥卻是晚了一步,我爹說今兒一早翰林院大學士自薦自家的小兒子去給七皇子做伴讀,嘉貴妃很是滿意,回了京這兩日便能下旨了。」

  「恩?」

  葉勉挑眉,這什麼情況,前兩日嘉貴妃不還在聖上面前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非他不可嗎?

  魏昂淵嘆了聲,「榮南郡王不知從哪里找來你的一些書寫,呈與聖上看了。」

  葉勉揮著鞭子的手一頓。

  魏昂淵繼續道:「你應該也知曉,聖上自己就是書法大家,平日里十分看重人的書寫,更信字如其人,就連奏折上看到讓他不喜的字,都會直接扔出去讓人重新寫來。」

  葉勉咬牙,「莊珝這個混蛋!」

  「聖上看見你寫那幾個字自然十分不滿,還破天荒地責怪了璟哥哥兩句,誰知那個莊珝竟為璟哥哥說話,說他公務繁忙,無暇督管弟弟學業也屬無奈。」

  「他要幹嘛?」葉勉停馬,心里一絲不好的預感。

  「榮南郡王說,他現在與你同一個院子上課,倒是方便指導你,便自薦輔你習字,待你學得好些了,再將你交與七皇子身邊伴讀,聖上允了。」

  葉勉擡頭往天上看了看,陽光明耀,熾烈刺目,只差一道天雷,他便可以看見晴天霹靂了。

  「不過,」魏昂淵話鋒一轉,笑了下:「嘉貴妃可是比你現在還恨些,她倒是真的很喜歡你,不過再喜歡,她也不可能將榮南郡王親帶過的學生放在自己小兒子身邊。」

  葉勉一楞,他倒是忘了這茬,榮南郡王和嘉貴妃那頭可正鬥得你死我活,若莊珝真的親自教習了自己一段時日,嘉貴妃哪可能放心他。

  葉勉呵笑了下,狼窩倒是不用去,這又進了虎穴了,過些日子他哥帶他出去,他定要先找個廟頭拜上一拜。

  日落黃昏前趕回了府里,他大哥被葉侍郎急急叫去了書房,他則被等在寶豐院的邱氏從頭到腳地翻看了兩回,見沒磕著也沒傷著,頭發絲兒也沒少,才笑著讓人去打賞豐今。

  葉勉是頭回離府這麼些天,身邊又跟不得什麼人伺候著,雖說大兒子也同去,卻也不能時時照管,邱氏這幾日心里總是懸著,這又是馬又是箭的,她家勉哥兒又比別個淘氣,要是傷著了可如何是好。

  邱氏越想越是害怕,半夜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把個葉侍郎攪得都無法安眠,抱怨了兩句,邱氏憂兒,心里正積著火氣,騰地坐起身,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通,說他一天天只顧著自己升官,連兒子是死是活都不關心,又將人趕去了妾氏那里。

  葉侍郎莫名其妙地被人指著鼻子罵了一頓,也是氣的不行,大半夜的甩著袖子出了正院。

  葉喬見葉勉回來很是高興,忍不住問了好幾回那聖駕禦獵的場面,葉勉對他倒也耐心一一解答,四姨娘在小院兒竈上親手做了幾樣菜品讓人提了過來,葉勉和葉喬一同用了,便早早地就收拾妥當歇下了。

  這幾日上山下野的,葉勉確是疲累的厲害,不過他這個年紀正是精力最充旺的時候,一夜無夢後,第二日依舊生龍活虎。

  啟瑞院的匾牌已經做好了,倒真比啟南院的大上好一圈兒,不過卻沒懸在人家上頭,而是並立而排,擺在一起異常滑稽,葉勉站在那里樂了好一會兒。

  葉勉進了學屋,啟瑞院眾小公子破天荒地如此早就到個了齊全,一個個坐在案前互相擠咕眼兒,搓著手嘻嘻傻笑著。

  葉勉當然知道他們為何如此,其實他也是好奇期待的很。

  今兒午前他們要學的是那「陰陽交會」之道,在大文,女子出嫁前夜,母親會將自己的「壓箱底」取出,教她夫妻陰陽之事,男子卻不可,父教子更視為渫瀆,因而貴族子弟都有那專門的師傅來教。

  國子學的啟字生大多如葉勉一般是十三歲,大些的卻是十四五了,更有些已經被長輩在房里安排了做那用處的丫頭,私下里互相傳著,倒也都知道些。

  連啟南院也知道他們啟瑞院午前要學這個,有幾個扒在他們窗口不肯走,只囑咐著要是有好東西一定墨下來給他們瞧瞧,被啟瑞院幾個人紅著臉不耐煩地趕走了。

  「去去去!過兩日不就排到你們院子了,急什麼急?」

  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二聲鐘鳴,先生在一屋子詭異氣氛里走了進來,倒是見怪不怪,只呵呵笑著讓助教把一應物事兒給他們發了下去。

  葉勉前世雖是地地道道一枚小處男,但是網絡信息爆炸的時代,他什麼沒見過,不過那都是偷偷摸摸在自己個兒的小房間里,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學這個,倒是第一回 ,他面上不顯,心里卻比他們還窘迫些,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案角。

  先生看著年紀倒是不大,還沒有蓄須,長得幹幹凈凈的,臉上一派淡然地在前面給他們講著天地人倫之禮,男女陰陽之事。

  講到要緊處還讓他們看發下去的春畫,這「教學派」的畫可比李兆偷偷給他們看的「唯美派」刺激多了,花樣多,畫的還清楚,葉勉只打開掃了一眼便擡眼去看別處,只見身邊李兆、阮雲笙幾人都面上微暈互相促狹地打量著。

  一時間啟瑞院學屋里清咳聲四起,先生只在前面呵呵笑著,「天覆地蓋,乾坤有序,周公之禮,天道綱常所需,無需羞赧扭捏。」

  葉勉這一上午是漲了見識的,春畫圖,秘戲錢兒,瓷人兒小像,更有兩樣帶奇巧機關的小玩意兒,看的葉勉心里嘖嘖稱奇,都是極品好物啊,怪不得啟南院那幾個急急來討。

  鐘一敲,啟瑞院眾小公子齊齊捂著肚子往恭房跑,這兩個時辰竟也沒人舉出恭牌,全都憋到了現在。

  放了水一身輕松的葉勉和魏昂淵勾肩搭背地出了恭房,幾人剛想往膳堂走去,就見一侍童小跑過來,說榮南郡王有請。

  葉勉白眼一翻,回到學屋里將沈香木盒取在身上,才跟著他去了莊珝的院子。

  夏內監在院門口親自等著,笑呵呵地將人迎了進去。

  莊珝正在一群童子的服侍下用膳,見他來了,朝他揚了揚下巴。。

  葉勉不可能餓著自己,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問道:「你不是每日午時都帶著啟南院在萃華樓用膳?」

  「嗯,」莊珝抿了口清茶道:「他們又不是三歲童子,我帶上些時日便可,難不成日後入了廟堂還要來我府上吃飯嗎?」莊珝擡眼看了葉勉一眼,「何況皇舅舅讓我教你書法,你我二人每日去萃華樓倒折費功夫。」

  葉勉接過童子遞給他的錦帕,一根根地仔細擦著修長的手指,嘟囔道:「黃鼠狼給雞拜年。」

  莊珝聽了,倒也不甚在意。

  葉勉把沈香木盒推到桌上,「這個還給你......們,」葉勉看了一眼夏內監道。

  「怎麼?」莊珝臉上沒什麼變化,只問他,「不是讓你串成珠鈴給那只張牙舞爪的錦貍帶嗎?」

  葉勉搖頭:「太貴重了,我們侍郎府定是還不起這個禮的,快收回去吧,再逼我,我只能出去街上賣藝賺錢啦。」

  莊珝哼笑,「你能有什麼藝可賣?」

  「無藝可賣我賣身。」葉勉光棍道,「總不能欠你什麼。」

  莊珝低著頭停下要放進嘴里的一匙湯,頓在那里,連一旁站著的夏內監都聽不下去了,臉皺成一團,道:「哎呦,小公子可不能胡說。」

  葉勉聳了聳肩膀,提起筷子道:「總之這麼重的禮我收不起,王習習也收不起,我怕它戴了那珠鈴折壽。」

  「王習習是哪個?」莊珝皺著眉頭問,隨即反應過來,白了他一眼,嗤道:「幼稚。」

  葉勉低著頭笑了好一會兒,道:「昨兒給它取了好些名字,它都不應,偏叫它這個,它就高興地吱吱叫。」

  莊珝冷哼了一聲,「我看你也不是無藝可賣,茶樓里與人說書貧嘴倒是能賺上些銀兩。」

  二人用完午膳,莊珝帶他去了一處房間,莊然已經等在那里,看見葉勉沖他笑了笑。

  葉勉掃了一眼,房間一看就是剛布置出來的,卻頗為雅致,地上鋪著的是黛色的厚氈毯,正中是一台素面的紫檀書案,上面一應硯墨鎮紙俱全,青玉筆筒里隨意插著的,皆是長短不一的蕭工之筆,另一側遍體雲紋的鎏金博山爐里正青煙細細裊裊。

  墻上掛了潑墨冷泉圖,並幾幅字,莊珝見葉勉往那邊看,便問他:「我這字教你可使得?」

  「你寫的?」葉勉心里讚嘆。

  「如何?」莊珝問他,「比之端華公子名滿大文的天骨鶴體,哪個更好?」

  「我哥。」葉勉毫不猶豫道。

  莊珝瞪著他,氣道:「他寫的再好也不會耗消那工夫去教你。」

  葉勉一噎,不高興道:「關你什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

  解答一下大家關心的那個車騎將軍家的大公子。

  身份:普通舔狗

  有多普通:不配在本文擁有姓名





第46章 練字

  葉勉本以為莊珝要教他習字只是為了給嘉貴妃添堵, 哪想他竟如此地認真操辦了起來。

  更沒讓他想到的是這家夥平日里高傲至極,根本不拿正眼待人, 與人說話也是三兩句便不耐煩, 如今做起了老師,卻是有模有樣,十分耐心。

  葉勉見他認真, 便也不知不覺地收起了之前的搪塞之心。

  讓他覺得難得的是,莊珝見他了他的字竟也沒有出言譏諷,倒是又鼓勵他寫上幾個,在一旁仔細地看他運腕、推筆的姿勢,再一一分析糾正。

  葉勉暗暗地松了口氣, 之前葉侍郎前後給的請的兩個書法先生,見他如此年紀下筆竟不如剛開蒙一兩年的稚童, 便直言他在此道上沒有悟性, 其中一人甚至第一回 見他寫字便與一旁的葉侍郎當面請辭,只說這樣的學生,他無法教授。同窗們也經常拿此事調侃,雖無惡意, 他心里到底難受,只是面上不顯,每回只與他們笑鬧一回便罷了。

  莊珝又在紙上將同一個字寫出好幾種字體,讓他分別臨上一遍, 葉勉看著紙上對他來說十分覆雜的幾種字咽了咽口水,莊珝見他遲遲不下筆, 便看了他一眼,鼓勵道,「無礙,只是想看看你以後適合哪一個,不管好壞,自有我來分辨,你寫便是。」

  葉勉聽了,便一一臨了下來,莊珝將這張澄心紙拿起來端詳了好一會兒,才輕哼道:「還真是兄弟倆,怕是以後也是寫這瘦金體好上些,不過端華公子的一手瘦金天骨鶴體已是登峰造極,你若想追上他,可不是那等凡的苦功夫了。」

  「我追上我哥的書法?」葉勉聽了差點沒咬了舌頭,哼哼道:「您也太瞧得起我了些......」

  莊珝看著那張紙眼都沒擡,只淡淡道:「我想做的事,就沒有什麼做不成的。」

  葉勉直起身伸了個懶腰,「你這麼說我還挺害怕,萬一我成了你無瑕人生的唯一污點,你不會直接殺我了滅口吧。」

  「這麼信不過我?」莊珝擡眼道。

  「不是信不過你,我是......」葉勉想了一會兒才說,「有自知之明。」

  「不必自輕。」莊珝道。

  「自什麼輕?」葉勉一甩手樂呵呵道,「我這麼些年在我哥手底下活著全靠自信。」

  莊珝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垂眸喝茶,沒有講話。

  兩人歇了一會兒,喝了一盞茶,葉勉又提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了起來,莊珝看了看繞過書案到他身後,從後面握住了他攥筆的手。

  沒提防的葉勉被嚇地一抖。

  「別動!」莊珝繃著臉道,「你放松,跟著我的手來走,自行感受承轉之處的力度。」

  莊珝十指涼潤,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蓋過一旁博山爐里的熏香香氣縈繞鼻間,葉勉吸了吸鼻子,集中精神,按他說得放松了身體,手上隨他在紙上動著,仔細地感受著他手上的力量。

  兩人如此寫了一會兒,直至窗外鳴鐘,葉勉才跑回啟瑞院去上課。

  立在一旁的莊然遞過茶盞,莊珝接過抿了一口,問夏內監:「太子又怎麼了?」

  夏內監回稟道:「京城公主府前些日子修葺好了,太子這兩日緊著打發人送那些物件兒進去,什麼錦帳綾衾,屏風香爐,連糊窗子的細紗都給擡了兩箱子來。」

  莊珝聽到這里冷笑,「這是逼我明兒個就住進去呢。」

  夏內監趕緊打扇給莊珝扇了兩下,嘆道:「看來咱在這國子學是躲不了幾日嘍。」

  莊珝沈默半晌,卻道:「不管他,事事都如他的意,那還了得。」

  「哎!」夏內監趕緊應道:「那我就和外頭說公主府尚有細處未布置妥帖,怕委屈了您,便還是暫住國子學。」

  莊珝淡淡點頭,「再放出話去,就說我如今正奉皇舅舅之命,每日教習端華公子胞弟書法,可忙得很,讓他們有麻煩事不必來找公主府,都侍郎府找葉璟去。」

  葉勉這邊散學回了府,便被等在二門上邱氏身邊的一個老嬤嬤急急領去壽雲齋。

  葉勉一邊疾步一邊問她:「不是說明日才到?」

  老嬤嬤喘著粗氣,回道:「信上可是這麼說,老太太剛也在問呢,倒說是這兩日順風順水,船就行得急了些,好在老爺派了幾個小子這些時日都在那渡口上等著,就怕如此接不到人。」

  葉勉聽了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往壽雲齋趕去。

  葉勉的大伯就任婺州府台,如今任期已滿回京述職,早早地就來了信,葉勉的祖母打頭兩個月就開始掰著指頭算日子,如今可算是把這一房給盼回來了。

  葉勉快走到壽雲齋門口時,看見正打碧華閣趕過來的葉璟,見他一身明顯剛換的衫袍,頭發上還有一絲未幹的水汽,不免詫異。

  葉璟淡淡解釋道:「剛打重獄邢審過來,衣裳臟污,不便見客。」

  葉勉縮了縮脖子。

  壽雲齋的丫鬟們見這兄弟倆一齊進了院兒,趕緊爭著去打簾子,一疊聲地往里報著。

  「大少爺和四少爺來啦!」

  葉璟和葉勉進了屋子,屋子里靜了一瞬覆又熱鬧起來,坐在老夫人身邊的一個滿頭珠翠的華服婦人竟站起身來,滿臉歡喜地往前迎了兩步,葉璟和一邊的姜南初趕緊上前將人扶了回去。

  「大伯母快坐著。」

  老夫人坐在正中的雕花平榻上笑得開懷,道:「快過來,他們兩個小輩兒還值當你去迎,趕緊坐好讓這兩個給你見禮。」

  何氏滿臉喜愛之色不似作假,道:「這兄弟倆一進來,我是忍不住了,」說完轉頭看著邱氏笑道:「也不知弟妹怎麼就這麼會生養,連著兩個竟都打畫兒里出來的一般。」

  滿屋子人連帶著地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笑了起來,邱氏在一旁拿帕子捂著嘴樂著,臉上的得意之色卻是掩不住。

  葉璟帶著葉勉上前一步,兄弟二人同穿著錦衣華袍,玉簪束發,朝著一側太師椅上坐著的中年男子,齊齊躬身一揖,舉止優雅從容,那人笑呵呵伸手虛扶,口里連道:「快起來。」兄弟二人起身後,又朝坐在老夫人身邊的何氏深深地揖了一禮。

  何氏看著這兄弟二人雙璧一般,喜歡地什麼似的,趕緊伸手去扶,又將葉勉拽到自己身邊,握著他的手打量著,笑著問他:「勉哥兒竟出落得這麼好了,可還記得大伯母?」

  葉勉看著他點了點頭,「記得大伯母。」

  何氏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一邊的老夫人笑道:「你上回跟回來是六年前,那時候他七歲,已是記事了。」

  何氏轉身看了一旁站的嬤嬤一眼,嬤嬤笑著遞過來一方木雕錦盒,何氏將錦盒交到葉勉手里,拍了拍他的手,滿臉慈愛道:「好孩子,給你們帶的東西都已擡到你們院子去了,這是大伯母單給你的,你收好了。」

  長者賜不敢辭,葉勉趕緊躬身道謝。

  家宴時,何氏依舊把葉勉帶在身邊,看著倒是真的喜歡,一直在給他布膳,哄著他說話。

  人真心與否是能感覺的出來的,如此葉勉倒也很是喜歡這個一身富態,慈愛可親的大伯母,兩個人在一邊小聲地說笑著,一頓飯倒是十分愉快。

  一般有他哥在,葉勉往往會被家人無意識地忽略掉,因而他今晚也是十分受用,待與長者請辭回寶豐院時,對著大伯母竟有一絲依依不舍。

  老夫人看著兩人話別,哈哈大笑,道:「沒想你們娘倆竟投了緣。」

  晚上,葉勉在寶豐院剛沐浴好換了衣裳,寶年從屋外跑了進來,小聲道:「聽小丫頭說,正院兒里夫人和老爺又鬧起來了,這回吵得可兇了。」

  葉勉一楞,問道:「因個什麼?我爹又要納妾了?」

  寶年搖了搖頭,「把人都趕到院子外頭站著呢,夫人身邊的幾個老嬤嬤在守著,誰也沒法過去打聽。」

  葉勉皺了皺眉,長輩吵架,他們當小輩的不好往前湊,如此不能打聽,他倒也沒有辦法,只能待到明晚下了學再去他娘那里請安,問問他那爹又怎麼欺負他娘了。

  葉府的正屋兒里,邱氏砸了桌上一整套的青花細瓷杯子,抖著手指著葉侍郎的鼻子罵道:「葉恒,你要是敢把我勉兒給了他們,我就跟你們家拼了我這條老命!」

  葉侍郎站在一旁嘆氣,去扶老妻的袖子,被邱氏一把甩了出去。

  葉侍郎嘆道:「唉!你別聽風就是雨的,大哥也就是今晚這麼一提,又不是定準的事,你動這麼大氣做什麼?」

  邱氏「呸」地一聲啐在他臉上,罵道:「他倒是有臉提!當我勉哥兒是你後院那些個賤人生下來的不成?明兒我倒要問問大嫂,他們大房是多大個臉啊?與兄弟家過子嗣,有庶子那麼些個他們不提,竟提人家嫡子!如此做人,竟是像上輩子也沒積德,活該他們斷子絕......」

  「你住嘴!」葉侍郎見邱氏越說越不像話,仿若瘋魔一般的模樣,厲聲斥道,「胡說八道個什麼!」

  邱氏哭的滿臉是淚,氣都喘不勻了,就見一個嬤嬤跑了進來,十分著急的模樣,小聲和邱氏說:「大夫人正在和老太太哭呢......」

  邱氏猛地站起身,一邊抹臉一邊喊道:「她還有臉哭?走!我們也去,我倒要看看他們葉家要怎麼欺負我!今兒個老太太要是也心疼那一房,我明日就帶我們勉哥兒回邱府去,當我們邱家都沒人了不成!」

  葉侍郎愁容滿面地將急急往出走的邱氏攔了住,嘆道:「你在我們院子鬧鬧就行了,可去那邊做些什麼!再說我又沒同意定了勉哥兒,誰還能將他搶去不成?」





第47章 大房

  壽雲齋里, 幾個婆子在各處把持的嚴嚴的,葉老夫人一臉愁雲里坐在那邊, 臉上早已不見了家宴上的笑模樣, 何氏在一旁拿帕子擦著眼睛。

  「這麼些年娘也知道,媳婦兒自打進門兒給大老爺納了多少個了,就只那個婺州買來的妾生了個敏哥兒, 我們養在正房活佛爺似的供著,奈何那孩子沒那福命,」何氏說到這里哭得更大聲些,「自打出生就就沒斷過藥,三年前終是夭了, 這三年來後院里的人就沒斷過新的,婺州的那些個夫人們哪個不背後笑我, 如此後院那些竟也沒哪個爭氣的再有過動靜。」

  何氏拿帕子捂著臉哭得傷心, 葉老夫人看著她,滿臉疲憊地嘆了口氣,道:「這不是你的錯,這些年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是我們葉家對不住你,如今我這老臉也不敢去翰林府見親家了。」

  何氏擦了擦眼睛,「娘別這麼說,葉府待媳婦好, 我們何家都是知道的,如今媳婦厚著臉皮來哭求, 倒也不是和您道委屈,媳婦只是心疼大老爺,他如今這年歲再指望後院那些個怕是不能了,我們如今也只有過繼這一條路能走了。」

  葉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安撫道:「知道你懂事,體貼丈夫,他們這一輩,只有他們兄弟二人,你們那頭如此,按理說從二房挑個哥兒過去是正理,只是你偏要這四哥兒,」葉老夫人深深地嘆了口氣,「先不說我和恒哥兒點不點頭,你弟妹怎麼可能舍得?」

  「娘!」何氏擦幹眼淚,握著葉老夫人的手道:「只要您老人家同意了,我自去與弟妹求去,咱們大老爺在婺州雖只是個從四品的府台,但他這些年辦了不少的好差,這次回京述職定是要升上一升的,況且我也不瞞著娘說,我們在婺州雖不是京官兒,那地方卻是個肥地,我們這些年別的不敢說,定是比二房家底充裕的。」

  「並不是如此道理。」葉老夫人打斷她說。

  「娘您聽媳婦兒說,」何氏急急道:「我懂娘的意思,這些身外物自不可與勉哥兒比,只是媳婦兒也大體知道些咱家二房。」

  何氏打量了眼老太太才繼續說道:「二房有璟哥兒這個嫡長子,庶子也不少,日後到勉哥兒手里的雖夠用,卻也絕不會豐厚就是了,」說到這里何氏來了精神,「可他要是在我們這房就不一樣了,我們夫妻倆什麼不是他的,媳婦命苦連個女兒都沒有,如此連當年我那些豐厚的嫁妝都能一並留給他。」

  「況且,我們倆只他一個,平日里只能疼他,也沒什麼偏心不偏心的。」何氏拿帕子擦著眼角,小心地打量著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想了半晌,勸道:「過繼還是選個年紀小的好些,長大了也和你親,你不如看看六哥兒,如今八歲,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

  何氏無力嘆道:「媳婦兒命不好,再不敢養那年歲小的,只怕我和老爺二人養不住,到時候真要是......」何氏哽咽道:「媳婦兒也只能去抹脖子了。」

  何氏帶著一群婆子出了壽雲齋後,身邊的嬤嬤小聲與她嘆道:「怕是難,老太太那意思是定五少爺喬哥兒最好。」

  何氏抿著唇,「說話唯唯諾諾,一看就是養在小娘身邊的,如今已經十二,性子早成了,改都改不過來。」

  「可是這四少爺......」嬤嬤為難嘆道:「您看那人物人品,小仙童一般的,京城老奴不敢說,只說在那婺州,再是找不出一般的,二夫人哪里會放手。」

  何氏嘆氣,「我自矮身去求她,但凡她提什麼,我都應她。」

  何氏回了侍郎府給他們備的院子,大老爺見何氏眼睛通紅一臉不樂,便嘆氣問道:「娘那邊不允吧?」

  何氏疲累地搖了搖頭,將手上帶的兩副玉鐲子讓丫鬟們褪了去,「娘想讓我們過喬哥兒,可是,老爺,」何氏苦口道:「今兒要是沒見著勉哥兒,我們也就定了喬哥兒了,只是我這一見了他,我就......」

  「不怕您罵我糊塗,」何氏看了一眼大老爺道:「今兒我一眼掃過去,我就覺著這就是我兒子!」說道這里,何氏又開始掉淚,「我要是能生養個哥兒,定是這一般模樣的。」

  大老爺面露愧色,拍了拍何氏的手。

  何氏拿帕子擦了擦眼,嘴角微微揚了下,溫柔道:「而且這孩子與我也投緣,小時候沒顯,如今大了竟還挺黏我,以後真過繼了給我們這一房,我們娘倆兒定不會生那些齟齬。」

  大老爺垂著頭,手指在梨花茶案上敲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何氏又加了把火道:「老爺信我,我這人看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勉哥兒這孩子眼睛里看進去都是良善,人品定是錯不了的。」

  大老爺嘆道:「這孩子好我自然是知道,你以為我不想要,只是我這弟弟竟也不肯松口,實是難辦的很吶。」

  何氏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您這臉皮兒我可不用問都知道,定是在書房里擺著大哥的款兒只與他問了一嘴,他能允了才是怪事。」

  何氏苦口婆心道:「咱們要了人家那麼好的嫡子,還不得矮著些身子?待真過繼過去了,我們把勉哥兒往婺州一帶,您想怎麼挺腰板兒不行?」說到這里,何氏得意道:「今年年前,璟哥兒去咱們婺州辦皇差,您帶出去交酬臉上多有光您都忘啦?那還只是侄子,若這回咱們領回去個這樣的兒子,看那些一輩子都沒見過世面的,還拿什麼臉取笑我們!」

  何氏說到這里不知想起什麼,瞇著眼睛,手上帕子絞得死緊,心里更堅決了些,定是要將勉哥兒過繼來才行。

  大老爺被何氏說得有些意動,微微點了點頭。

  葉府兩房大人們如何徹夜未眠,葉勉自然不得而知,第二日下了學特意去邱氏那里問安,小心地打聽著昨兒夜里的事,這邱氏哪敢告訴他,只笑瞇瞇地說兩人因著瑣事拌了嘴。

  葉勉見邱氏不肯說,他做小輩的也不能刨根問底,只私下里偷偷與他爹說,要是他敢再娶新姨娘進家門,他就把那日醉月樓風塵女子的事捅出來,倆人「同歸於盡」,氣的葉侍郎脫下靴子就朝著早已跑遠的葉勉砸了過去。

  葉勉走後,邱氏趕緊下令給昨日守在院里的幾個心腹嬤嬤,不準透漏一絲風聲到寶豐院那頭。

  葉勉不知曉兩房的這番官司,只每日樂呵呵地上學下學。

  榮南郡王那頭的書法課倒也沒耽擱,這個莊珝做起師傅來十分認真,更十分霸道,他有一日偷懶和魏昂淵他們先去玉仙樓用了個膳才去得他那院子,因而便遲了些,莊珝倒沒說他什麼,只第二日這玉仙樓就歇業大吉了,氣得溫尋在門口捶胸頓足,這里的廚子最合他的胃口。

  這日葉勉散了學,便直直跑去了他大伯和大伯母的院子,這院子原是葉侍郎備給葉璟大婚用的,只是後來買了隔壁的碧華閣,這方院子倒是空了出來,大房夫妻倆帶著一眾仆從暫住在此,倒是不覺擁攘。

  葉勉能感受得到,他大伯和大伯母十分地喜愛他,因而時不時地邀他一起用膳,他便也欣欣然地往這邊來。

  嬤嬤一臉喜色地往屋里報著說四少爺來了,何氏笑顏逐開,起身就迎了出去,一口一個「我的兒」拽著葉勉的手把他往屋子里領。

  葉勉嘻嘻笑著,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抽了回來,道:「大伯母,我這手上不幹凈呢,午後我們學的騎射,那校場上滿場的土。」

  「嗐,這值當什麼,」何氏一擡下巴讓丫鬟們去打了水來,親自洇了巾子給他擦手擦臉,看他小臉兒因著瘋了半晌還紅撲撲的,透著足足的精神氣兒,心里更是歡喜,笑道:「咱們擦擦手便去用飯,回去寶豐院你再好好洗洗,咱們這個年紀可餓不得。」

  葉勉的大伯因是回京述職,不去外頭交酬的時候便只在府里難得地閑歇著,因而這三口人倒是時不常地湊到一塊兒用膳。

  葉勉十分喜歡他這位大伯,看著他總是笑呵呵的不說,問起他功課也不像葉侍郎一般,不出三五句就吹胡子瞪眼,只細細地在他不足之處耐心地指正著。

  葉勉性子活潑,何氏又有意哄著他頑鬧,便沒講究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葉勉把白日學里發生的趣事一一學給他們聽,他嘴上功夫最為利落,形容又生動,把個大房夫妻倆逗得直樂,跟前兒伺候的有頭有臉的丫鬟婆子們,也跟著湊趣兒兩句,逗著主子們樂呵著。

  何氏不僅心里感嘆,這才是個家的模樣,這麼些年他們這一房一直冷冷蕭蕭的,也不知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說到他在皇家林苑大展身手抓住的那只錦貍,葉勉轉頭吩咐豐今,「快去寶豐院把王習習抱來。」

  豐今答應了一聲就跑了出去,抱著錦貍回來時,這邊已經用好了膳,何氏正領著葉勉在院子的抱夏里喝著用冰沁過的果子水。

  身後的丫鬟們齊齊地打著扇子,葉勉放下杯子將豐今手里的錦貍抱了過來。

  「大伯母,你看,這個就是錦貍,我給它取了名叫王習習。」

  何氏帕子捂在嘴上直樂,「這怎麼還有名有姓的?」

  「您抱抱看。」

  何氏倒也不似其他婦人一般嫌棄這些野物臟手,笑著伸手抱了過來,只是看到錦貍脖子上的珠鈴時,沒忍住多打量了兩眼,如今天色已見漸晚,金鈴鐺兩側的珍珠正幽幽暗暗地發著碧光。

  這珠鈴是榮南郡王叫人做好了送過來的,說是他送給王習習的,叫葉勉不要自作多情,葉勉「哈」了一聲,當晚就替錦貍寫了個謝貼過去。

  「長者賜不敢辭」

  落款兒,小王

  何氏看著這兩顆珠子,心下一驚,再見葉勉就這麼隨隨意意地將這東西打了孔,拴在這麼個小畜生的脖子上,一時心緒雜亂,竟也沒了那十足的把握,自家這些籌碼果真能打動邱氏嗎?

  葉勉高高興興地抱著王習習回了寶豐院,何氏又是一夜未眠。

  邱氏今晚也是氣得連晚膳都沒用兩口就叫人給撤了,也沒管葉侍郎是不是筷子剛提起來。

  為他育子,孝敬老母,主持著一大家子中饋的老妻認真與他鬧作起來,葉侍郎也只能無奈地小意陪著笑臉兒。

  「這又是怎麼了?」葉侍郎小心問著,「可是膳菜不對胃口?我讓廚上再去做來。」

  邱氏立眉道:「葉恒你少裝!你沒聽見張嬤嬤說你大哥又將勉哥兒帶去書房教導功課去了?」邱氏手指往外一指,「你去將人給我喚回來!我勉兒他又不是沒了爹!」

  葉侍郎為難嘆道:「又不是沒去叫過......」

  葉侍郎和他大哥提了要將葉喬過繼給大房後,大房便一直沒再提過繼的事,只是待葉勉卻更加親熱起來,時常地把人接到他們院子頑耍一番。

  他大哥因為一直在外頭外放做官兒,眼見倒是十分廣闊,葉勉喜歡聽他講外面那些趣事,葉侍郎被邱氏逼著去他大哥書房喚人時,那小兔崽子根本不肯和他走,只抱著他大哥的胳膊晃悠,他大哥好聲地安慰著,活似他這親爹多余站在那兒。

  葉侍郎看著心里也是不大舒坦,訕訕地被人「趕」出來兩回,實是氣悶的很,偏這家事又不能與外人講,葉璟又去了昌州出皇差,葉侍郎只能每晚獨自一人躲在書房喝著悶酒。

  葉勉自然不知他老爹每日愁苦,若是知道了,他會更快樂些。

  這日學里敲過午息鐘,外面天陰沈沈的,狂風卷著院子里的銀杏葉和著絲絲細雨在窗外呼嘯著。

  李兆「嘖嘖」兩聲,「可不能出去膳堂,去了便回不來了。」

  魏昂淵點頭,吩咐學屋里的侍童去膳堂取些味道輕的膳菜回來。

  葉勉卻不敢耽擱,榮南郡王人狠話不多,他要是沒按時去上課,後面指不定折騰出什麼。

  葉勉趁著雨絲還很細,頂著墨拾遞過來的油傘跑了出去,只是還沒跑到一半,那雨珠子就大了起來,幸而學里許多處有那回廊連著,他倒沒怎麼被雨淋到,只是到了莊珝那院子里,靴子上卻是被泥水濺的不能看了。

  夏內監在房門口誇張地叫喚著,「誒呦,這怎麼又一祖宗就這麼跑回來啦!」一疊聲地吩咐下去,「快快快,也帶著葉小公子去收拾幹凈嘍。」

  葉勉被帶進去的時候,莊珝坐在榻上挽著褲腿,發尾上一絲水汽,幾個小童正在服侍他泡腳,見他進來了,瞥了他的靴子一眼,便朝一旁的小童略微揚了揚下巴。

  葉勉坐在莊珝旁邊,小童蹲跪在地上褪了他的靴子,將他的褲腳往上挽了挽,又脫去他的錦襪,另一個侍童伸手在木盆里試著水溫。

  葉勉把腳搭在盆邊上,無聊地動著腳趾。

  葉勉腳上的肌膚因為常年不見光更為白嫩,足背微弓,形狀十分的漂亮,十顆腳趾頭圓潤可愛,連趾甲片也是片片如薄貝,透著淡淡的粉色。

  莊珝一時恍神盯著多打量了兩眼。

  葉勉捅了捅他,「你看什麼呢?」

  莊珝回過頭去,卻沒有講話。

  葉勉也沒在意,地上的小童小聲道:「葉少爺,水好了。」

  葉勉把腳泡了進去,嘴里「嘶」了一聲。

  「好燙。」

  小童一凜,剛想把手再伸進水里去試探水溫,就見他家主子擡腳就伸進葉四少爺腳下的洗腳盆兒里,嘴上斥道:「哪里燙了,怎地這麼嬌氣?」





第48章 珊瑚

  夏內監聽到里面的吵鬧聲慌里慌張地跑進來時, 只見倆人正在同一個木盆內互相踩腳,地上已經濺了半盆水出來, 小童們都哭笑不得地躲地遠遠的。

  夏內監嘆著氣上前將二人分開, 無奈道:「老奴只一會兒不見,你們兩個祖宗也能鬧騰起來。」

  葉勉坐去莊珝對面,兩個小童蹲在地上拿著布巾子給這二人擦腳。

  「是他先踩我的, 」葉勉擡起腿,動了動腳趾,哼哼道:「怕是要骨折了,夏公公,你們郡王也太狠了些。」

  葉勉這段時日每天來這院子, 因而夏內監待他也不與外人一般,時不時地也玩笑兩句來湊趣兒。

  「讓他與你賠銀兩, 」夏內監尖柔著嗓子道:「咱們等雨停歇了就看大夫去!」

  葉勉得意地看著莊珝, 本以為他會反唇相譏,哪想莊珝喏了喏唇,卻只道:「那我看看。」

  葉勉楞了下,「看什麼?」

  莊珝斜了他一眼, 「你不是說腳傷了?」

  葉勉一樂,把一只腳擡到他腿上晃了晃,準備碰到哪里他都喊疼碰瓷,卻見莊珝面目表情地低頭看了半晌, 便從手上褪下一串紅珊瑚珠子系在他腳腕上。

  珠子不大,卻顆顆赤紅如血, 繞了三道襯在葉勉雪白的腳踝上,惹眼至極。

  葉勉一怔,轉頭去看站在莊珝旁邊的夏內監,只見夏內監伸著脖子「誒」了一聲,張了張嘴卻終沒說出什麼,站直了身子,臉上又恢覆了以往的笑。

  葉勉趕緊抽腿要將這珠串解下來,莊珝卻一把抓在他腳踝上,不讓他動,擰眉道:「珊瑚而已,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每回給你什麼,你都推來推去的,沒意思的很。」

  「可是......」這珊瑚珠確實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但他卻見莊珝一直帶著,他初見時還心里納悶過,這人身上的穿戴哪件都不是凡品,回回見著都不重樣,怎地偏這串不值錢的珊瑚珠子倒一直繞在他腕上,後來卻一想,自己腕上不也只帶著五彩線,怕是有些意義在罷了。

  「沒什麼可是的,」莊珝打斷他,又捏了捏他的腳腕,不客氣地問道:「倒是我要問你,我的拜師禮何在?就算你不認真拜我師傅,我教了你這麼久,束脩也總要給的,怎地不見?」

  葉勉還真被他問住了,想了想,他提的倒不無道理,他在莊珝這里學書法,時日雖不多,進益卻不小,連他爹前兩日見了都破天荒地誇了他兩句。

  按理說,葉府是要饋禮的。

  葉勉撇了撇嘴,道:「過些日子就奉上,哪有人親自來討的。」

  莊珝低著頭,玉節般的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撥著葉勉腳踝上的殷紅珠子,「用心些,不準拿那些凡物搪塞我。」

  葉勉被他弄的腳上麻癢不適,用了些力氣把腿抽了回來,哼道:「知道啦,若不用心,你給我扔出去便是。」

  說完葉勉轉頭拿過一旁小童手上捧的雪白錦襪,自己動手套了上去。

  兩人用完膳,又寫了會兒字,國子學已經敲了兩遍鐘,外面的雨卻只見大不見小,砸在地上起了一片青煙,院子里已經積了水,幾個侍衛正穿著雨蓑在院子邊側的排水道上急急地擴挖著。

  雨下的這麼急,倆人自然跑不出去,葉勉伸了個懶腰說要去睡會兒,自打上了著國子學,他天天都覺著睡不飽。

  如此的雨天,最適合蒙頭睡懶覺了。

  莊珝點了點頭,安排人服侍他去午睡,他則朝著一旁站著一直都沒講話的莊然揚了揚下巴,吩咐道:「把叔父今日到的信帶上,」便轉身將人帶去了書房。

  那邊小童將床榻收拾好了,葉勉只著中衣躺了上去,夏內監見外頭電閃雷鳴的,怕他年歲小不經這個,便坐在床前的矮杌上陪著他說話。

  葉勉側躺在床上嘆了口氣,輕聲道:「他怎麼這麼忙,倒與我哥一樣,不過我哥已經出仕了,郡王卻與我差不離的年紀,您看我,我現還在與人習字每日搗蛋呢,怪不得我爹不喜我。」

  夏內監聽這孩子說話這麼實誠,忍不住笑出了聲,一邊給他打著扇子,一邊撿著能與他說的說道:「今年年歲不好,南邊那頭水患嚴重,如今那些漕糧啊鹽運啊都要波折上些,不僅那頭急,咱們京里也急啊,他夾在這中間被兩頭催著,能不忙嗎?」

  葉勉垂眸微微點了點頭,心里想著以後也要上進些才成,自打來了這大文朝,他便自暴自棄一般只顧每日與兄弟們玩樂,如今見著同齡人莊珝已經開始為公主府分憂,為國事效力,他心里也不是不自卑的。

  他現如今年歲還小,顯不出來,將來卻也是要娶妻生子獨領一房的,如若再如此一般混沌下去,豈不是連妻兒都要恥笑他。

  葉勉心里暗暗嘆了口氣,想著明日便開始把國子學的功課撿一撿,他腦子不笨,若是上心,學這些對他來說並不難,倒不如與阮雲笙一般試著科舉出仕,才是他自己的本事。

  夏內監見他臉上一絲郁色,就笑著哄他說話,葉勉閑閑雜雜地與他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夏內監原是先帝爺身邊服侍的,後來大公主出生,他便被賜給了大公主,一直伺候到她長大婚嫁,一起跟去了南邊,在金陵公主府又一手將莊珝帶大。

  葉勉不禁心里唏噓,怪不得莊珝身邊伺候的一個個輕手輕腳眼睛都不敢擡,只這個夏公公不僅不怕他,還時不時地能與莊珝開上兩句玩笑話。

  外頭雖轟隆隆地打著雷閃,可雨珠打在窗上的聲音規律又整齊,如催眠一般,葉勉說著說著便閉上眼睛,呼吸均勻了。

  榮南郡王進來時就看見這麼一幅場景,葉勉側著身子閉眼熟睡在床上,松羅軟帳只放了半邊兒,床頭的袖珍青蓮花香爐里淡絲裊裊,夏內監正坐在一邊輕輕拍哄著。

  莊珝一說話,沒防備的夏內監被嚇得一哆嗦,緊接著葉勉眼皮便動了動似要轉醒,慌得夏內監趕緊屏著氣在他背上輕輕拍撫了幾下,見他呼吸又均勻了,才站起身來。

  莊珝:「......」

  夏內監站起身貓著腳走過來,見他滿臉疲憊,一臉心疼地輕聲問他:「您也歇歇?那些事總是忙不完的,您身子骨要緊。」

  莊珝點了點頭,擡起手讓人更衣。

  莊珝爬上床榻的時候,葉勉還是醒了,外面雷鳴擾人,他終是睡不實。

  葉勉微張著嘴打了個哈欠問他:「幾時了?」

  「快到申時了。」

  「哦,那快敲散學鐘了,」葉勉聽了聽外面的雨聲,自言自語道:「倒像是雨小了些,也不知一會兒回去路上會不會積水。」

  莊珝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便在這里宿上一夜,困在路上倒不好辦。」

  葉勉搖了搖頭,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敢晚間留在你這兒。」

  莊珝啞然:「不嚇你了便是。」

  葉勉還是搖頭,道:「我答應了大伯母今兒散學回去她那里用膳,她說她會備上我愛用的菜,如此失約倒不好。」

  莊珝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你不知道他們在談過繼你的事嗎?」

  「什麼過繼?」

  葉勉問完後,突然睜大了眼睛,掙起半邊身子盯著莊珝問道:「什麼叫過繼我,你什麼意思?」

  莊珝又盯著他看了半晌,才盤腿坐在床上,慢聲道:「你大伯那一房無出,只有一個庶子三年前夭折了,這個想必你也知道,這回他們回來一為回京述職,二也為與你父母談過繼續香火的事,如今他們夫妻二人相中了你,已經與你府中長輩提了將你過繼的事。」

  葉勉瞪著眼睛,聽天書一般滿臉不可置信,盯著莊珝楞在那兒,腦內一片雜亂,好一會兒思緒才慢慢回歸,緩緩地回想著這些天大伯和大伯母對他的異常寵愛和親昵,邱氏見到他時臉上笑容的不自然,祖母總是看著他無聲嘆氣,還有他爹這些天總是莫名其妙地誇獎他。

  原來......原來他們不要他了。

  葉勉抖了抖嘴唇,終沒說出話來,只是眼淚卻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想在莊珝面前如此,抹了一把,卻依舊有新的源源不斷流出來。

  他知道他自己不好,調皮搗蛋,學業不上進,還老是在學里惹事給他們丟臉,可是......可是他們打他罰他就行了啊,他又不是不怕疼,這些毛病他總會改的,怎麼就不要他了呢。

  莊珝四處尋摸了兩眼,沒找到什麼,便擡手用中衣的袖子在他臉上擦了擦,道:「這有什麼,你既不願過繼,待明日雨停了,我去你們府上說上一聲便可,看哪個敢讓你離開京城。」

  葉勉依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哪是怕離開侍郎府,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就算是他過繼給他大伯那一房了,他的日子也不會差。

  只是他真的很喜歡娘,喜歡哥哥,喜歡祖母,就算是對他爹,他雖然剛開始就防備著,不敢投入感情,可是這一年下來,「爹爹」地叫了那麼多聲,要說一絲感情都無,他自己都不信。

  葉勉自己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只要別人對他好,他對那人在感情上便毫無保留,雖然是短短一年,他卻很認真的將這些人當做親人在待。

  因而,他是真的傷了心了。

  莊珝喚了外面的小童進來,讓人絞了濕帕子來,又吩咐他們去國子學集賢門處找侍郎府等在那處的馬車,告訴他們,今晚他們四少爺宿在他這里,不必等著了。

  葉勉聽到了也沒有阻止,他現在腦子一團混亂,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侍郎府里的家人,如此在這里宿上一晚也好,待明日他理清了思緒,才好與他們開誠布公地談上一談。





第49章 哥哥不嫌多

  暮色四合, 國子學下了鑰,院子里四處都燃上了燭火。

  夏內監苦著臉進來內室求了好幾回, 這倆祖宗才肯賞臉下床來用晚膳。

  葉勉眼睛腫的桃兒似的, 雖不哭了,心里到底難過,臉上沒了半點平日里的笑模樣, 靜靜地坐在桌前。

  看著葉勉這副可憐見兒的小模樣,還不如頭一回來這里病著的時候有生氣兒,夏內監搖了搖頭,不讚成地嗔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莊珝,里面哭鬧的時候, 他可扒在門口聽得真真兒的,都是他家的這個的錯!

  莊珝神色未變, 拿著濕帕子擦著手指, 想了想又把葉勉的手拽了過來給他擦,葉勉回過神來,吸了吸鼻子,拿過他手里的帕子, 自己隨意抹了兩下,便扔給一旁的小童。

  夏內監滿臉帶笑站在葉勉後頭給他布菜,嘴上哄著:「咱們竈上又換了兩個廚子,您快嘗嘗, 他們做的菜品可能入口?若是好,老奴就叫人賞他們去。」

  夏內監雖是奴才, 卻是老人家,葉勉不好佛了老人的好意,提起筷子夾了片青筍,咽下去禮貌道:「比我們侍郎府的廚房做的好。」

  夏內監笑瞇瞇道:「這邊的院子小,廚上無法帶那麼些人,待過些時日咱們搬回公主府,再請您來用膳,那才是真的好。」

  莊珝在一邊輕描淡寫道:「你常去的那個玉仙樓的廚子已經在公主府候著了。」

  葉勉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兩人簡單地用了些膳菜,又分別在童子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葉勉穿著尺寸貼合的素白寢衣,問正斜倚在窗邊黑檀木榻上晾頭發的莊珝,「這是你專門給我準備的衣裳?」莊珝身量比他高些,他上回留宿在這兒穿著他的寢衣,還要卷著些褲腿兒。

  「嗯,」莊珝隨意地點了點頭,道:「過兩日再讓人給你好好量一下身子,做些外頭衣裳備在公主府里。

  莊珝說完身子朝里側讓了讓,葉勉踢掉腳下趿的軟底鞋上榻,也與他一般,靠在單翹頭的榻背上,後面的童子拿著一張張剛熏熱的布巾子給二人烘著頭發。

  木榻並沒有多大,雖能承載兩個少年,卻也沒有多寬裕,兩人擠在一起,莊珝一只手攬著他,葉勉也不在意,只奇怪問他:「你給我在公主府備衣裳做什麼,叫你一回爹,你還當真啦?」

  「你是我學生,自然與別人不一樣。」

  「沒見哪個師傅還給學生準備四季衣裳的。」

  莊珝想了想說:「做師傅不行,那不然這樣......」

  「怎樣?」

  「不然......」莊珝轉過臉看他,嘴邊帶著淡淡的笑意,「我給你做哥哥如何?」

  葉勉:「......」

  莊珝轉回臉去,緩緩道:「我可以寫信與我母親說,我從未央過她什麼,她定是應準的。」

  葉勉楞了一下,見他認真,不僅好笑道:「你怎麼說風就是雨的,再說我有哥哥,你也有弟弟,在外頭胡亂認什麼兄弟?」

  莊珝鳳目微挑,「哥哥又不嫌多,我倒看這個主意甚好,」莊珝自說自話道:「明日我就寫信回去金陵。」

  「你別胡來啊,」葉勉皺眉阻止道,「我可沒同意要與你做什麼弟弟。」

  「這奇奇怪怪的,」葉勉嘟囔道,「我幹嘛要給你做弟弟。」

  「無礙,」葉勉拒絕他,莊珝也沒不高興,似在意料之中,只道:「我待你如弟弟一般便是,這好處你以後自會知曉。」

  葉勉這半日本就心緒煩亂,也懶得理他發瘋,倆人一時無話,只靜靜地靠在一起讓小童烘著頭發。

  待頭發晾幹,已是二更,國子學里巡夜的更夫敲著更梆,兩人剛爬上小童們鋪好的床被,就聽見外面一片嘈雜。

  莊珝皺眉,就見不一會兒夏內監小跑了進來,稟報道:「端華公子來了,說是來國子學辦案,順道接弟弟回府。」

  「我哥?他怎麼能進來國子學?」葉勉一臉驚詫楞在那兒,片刻道:「快讓我哥進來。」

  夏內監看了一眼莊珝,莊珝瞇起狹長的鳳目,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就見面色微沈的端華公子,一身玄色官服,看都沒看伸手虛攔在門口的莊然,疾步踏入內室。

  葉璟進來就瞧見二人都只著寢衣坐在床上,臉色更陰沈了些,待走上前看清葉勉眼睛腫的不成樣子,不知道哭過的多久模樣,臉上微震,隨即緩緩地轉頭看向莊珝,眉宇間一片淩厲之色。

  莊珝也看著他,冷道:「葉少卿好大的本事,辦案竟辦到國子學來了。」

  葉璟伸手微微掀開葉勉的衣領和下擺看了兩眼,隨即似松了口氣,回問道:「怎麼,大理寺哪里的案辦不得?」

  葉勉見這二人見面便劍拔弩張,拽了拽葉璟的衣角,「哥......」

  葉璟輕輕「嗯」了一聲,便拿起一旁葉勉的衣裳給他穿,淡淡道:「接你回府,回去再說。」

  只是拿起錦襪給他套時,卻見到葉勉腳踝上繞著的赤紅珊瑚珠串,襯在葉勉白嫩的腳踝和昏黃的燈火下,無比的香艷,葉璟楞了一下,隨即擡起頭看著葉勉,眸底一片冷厲,問他:「他給你戴的?」

  葉勉從未見過他哥如此神色,不敢遲疑,點了點頭。

  葉璟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兩下,隨即伸出手在那珠串上,拇指食指在兩顆珠子上重重一撚,珠串內的線縷應聲而斷。

  葉璟將珊瑚珠串解了下來拿在手里,隨即起身看向莊珝,臉上一片漠然,「莊小郡王,容我再勸你一回,不要再打我弟弟主意,否則......」葉璟眼底戾氣漸現,「下次辦案就要辦到你們公主府上去了。」

  葉璟說完也不再給葉勉繼續穿外面的衣裳,將人一把打橫抱起就往外走。

  莊珝卻似沒聽到他的威脅一般,面無表情地攔在前面,伸出一只手,冷冷道:「把人留下,珠串給我。」

  葉璟略擡了擡眼角瞥了他一眼,伸出手,掌心一覆,珊瑚珠串直直落下,只不過卻是擦著莊珝的手掉落在地,殷紅的珠子砸在大紅織金的地毯上,四散開來,不一會兒便都隱匿不見。

  葉璟冷哼了一聲便繞過莊珝往外頭走去,根本未將他看在眼里。

  「把人給我攔下!」

  莊珝大怒!

  院子里的幾個侍衛立即沖了進來,紛紛抽刀擋在門前。

  「莊珝!」葉勉瞪著眼睛被這陣仗唬得一臉懵逼。

  「不可,郡王!」夏內監趕緊上前一臉急色地勸阻,附耳道:「大理寺與刑部一起來人‘辦案’,如今刑部帶著督捕兵衛,萬不可阻!」

  莊珝站在那里喘著粗氣,眼底一片赤紅,走到葉璟面前,盯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讓-你-將-人-留-下!」

  葉璟看著他神色未變,冷冷道:「莊小郡王有功夫在這里留客,倒不如寫信回去金陵公主府,問問駙馬最近又做了什麼蠢事,如若不想麻煩,倒也可以擇日來大理寺問我,大理寺必在長公主出手料理之前為您查的清清楚楚。」

  莊珝冷峻的面孔上如覆寒霜,盯著他森然道:「葉璟,我不對你家人出手,不是怕你,而是怕傷了他,不過你若真敢放肆,我定不饒你。」

  葉勉夾在兩人中間心驚肉跳,咽了咽口水,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正色道:「莊珝,你先讓我和我哥回去......」

  莊珝看了看葉勉,眼里漸漸一絲緩和,過了許久,終側出一邊身子。

  葉璟抱著葉勉出了院子,心腹侍衛見狀立刻遞了一件披風上來,葉璟將人放下後,給葉勉系上披風,才帶著人出了國子學。

  兩人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一人在車窗外稟報,刑部督捕已將窩藏重犯的一位國子學典簿與犯人一並抓獲。

  葉璟輕輕「嗯」了一聲,掀開簾子與外面一同前來的刑部主審拱了拱手,才讓車夫趕回葉府。

  葉勉一臉驚魂未定,問葉璟:「哥,我是不是又闖禍了?」

  葉璟拿著洇濕的帕子在他眼睛上輕摁了兩下,才開口道:「你先告訴大哥,他怎麼你了,為什麼哭得如此厲害?」

  葉勉頓了一下,恍然道:「我哭和莊珝沒有關系啊!」

  葉璟緩和了一下神色,溫柔道:「是不是被他剛才的恫嚇嚇到了?」葉璟笑了笑,「別怕,哥哥若連個還沒長成的郡王都懼怕,早死了千回了。」

  葉勉急急搖頭道:「不是的哥!我是因著今日聽他說,大伯和大伯母在和爹娘談過繼我的事,我才傷心的。」

  葉璟一楞,皺眉道:「過繼你?哪個說要過繼你?」

  葉勉便將今日在莊珝那里聽到的和葉璟學了一遍。

  葉璟神色微斂,想了一會兒才看著他,溫聲道:「我今日剛打昌州回來,還沒聽說,不過不打緊,想必只是大伯一家相中了你,爹娘、祖母、還有我和你大嫂,沒有人會同意的。」

  葉勉低著頭,嘟著嘴道:「可是爹又不喜歡我......娘好像因著這個和他鬧過一回。」

  葉璟失笑:「胡說八道!爹再恨你淘氣,也不可能同意將你送出去。」葉璟捏了捏葉勉的鼻子,笑道:「就因著這個胡思亂想晚上也不回府,躲在別人那處哭?」

  葉勉低垂著腦袋不說話。

  葉璟搖了搖頭道:「以後再不可如此了,萬事要先回府再論,怎麼可以不相信家人倒去信一個外人的話,」葉璟把葉勉往懷里攬了攬,嘆道:「你可知我剛回府聽下人說你留在榮南郡王那里有多著急,倒以為你又被人扣在那里欺辱。」

  葉勉見他提這個,不由擡起頭問,「哥,你不會因為去國子學尋我,就與刑部一起帶人去國子學抓什麼藏匿逃犯的吧?你這不是......」葉勉頓了下,「這不是因公假私嗎?這可是大罪......」

  葉璟哼笑了一聲,「你多大個臉面?還因著你大理寺與刑部聯合辦案......說了是順道而已。」

  葉勉撓了撓頭,「順道?那也太巧了吧......」

  葉璟嗯了一聲,擡起眼睛抿了口茶,輕聲道:「順道去接你和順道去辦案,都是一樣的。」

  葉勉:「......」

  葉璟笑了笑,「大人的處事道理,以後你自會明白,不必擔心。」

  葉勉想了想又小心問,「哥,你今天與榮南郡王是怎麼了?我之前雖與你說過,我與他有些過節,但是真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們今天這副模樣嚇到我了。」

  葉璟盯著葉勉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見他眼里一片青澀懵懂,不由搖頭嘆氣道:「本想過幾日待你放旬假再與你說這些,如今倒也不必選日子了,今晚就與你說個明白最好,也省得你傻小子一般被人哄得團團轉。」





第50章 談話

  葉璟將葉勉帶去碧華閣的書房, 交代了兩句便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卻是姜南初親自帶著幾個下人來了。

  「哎呀, 快讓我看看, 這是哪家的小哭貓半夜來我這兒討食兒來了?」姜南初輕笑著調侃,眼里全是促狹。

  「大嫂......」葉勉無奈道。

  跟著大少奶奶過來的幾個丫鬟俱都抿嘴憋笑,姜南初打趣了他一句見他羞惱便也不再揶揄他, 只笑著讓人把攢盒里的吃食取出來一一擺上。

  一小碗核桃仁粳米粥,四只薄皮蝦肉蒸餃,一小塊兒糖漬棗肉米糕點心,並著幾樣清淡的鮮味小菜。

  「時候晚了,少用著些, 省的一會兒人睡了,腹里卻不好克化。」姜南初柔聲囑咐道。

  「謝謝大嫂。」

  葉勉吸了吸鼻子, 笑著和他嫂子道了謝, 他自己和自己鬧騰了這半日,胡想八想的,在莊珝那里竟也沒吃什麼,如今倒是真的有些餓了。

  姜南初哄著他吃完了, 葉璟才換了家常的衣裳過來。

  下人們趕緊將桌上的食俱收了起來,又將屋子重新熏了香,姜南初站起身來,「你們兄弟二人好好說會兒話, 卻也不許太晚,」又看向葉璟柔聲囑咐道:「留了一盆冰水下來, 一會兒你給他洇了帕子敷在眼睛上,不然明兒個他被同窗取笑,又得生一場好氣。」

  葉璟笑著點頭應了。

  兄弟倆都拾掇好已是三更,葉勉仰著頭疏散地靠在床上的松花色大迎枕上,眼上敷著冰水沁過的錦帕。

  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便抓了葉璟的一只手過來,無聊地掰著他大哥的手指玩兒。

  「哥,你想與我說些什麼?」

  葉璟輕輕地嗯了一聲,便直直問他:「‘陰陽交會’之事可在學里學過了?」

  葉勉手一頓,張了張嘴巴,好半天才不自然道:「......你問這個幹嘛啊?」

  葉璟輕笑,「那便是學過了,如此便好,倒省些我的功夫。」

  「......我又用不著你教,」葉勉小聲嘟囔著。

  「嗯,算著你的生辰時日,第一回 可是在這半年間?」葉璟輕描淡寫地問著,「自瀆過沒有?」

  葉勉瞬間頭皮發麻,皮膚都燒了起來。

  他平日里也是個臉皮厚的,和兄弟們一起尿個尿都要互相比鳥,幾個人猥瑣起來也是什麼都說些,但是在他心里,對著他心內崇慕的大哥,是萬萬不可如此的。

  將眼睛上的帕子一掀,瞪著眼睛看著葉璟,吭哧了半天,最後只憋出來倆字:「沒有。」

  「嗯?」葉璟擡了擡眼角朝葉勉蓋著薄被的下三路打量了一眼,「可是有些毛病?」

  葉勉:「???」

  葉璟蹙著眉自語道:「無礙,晚些也是有的,過幾個月再沒有便讓人給你瞧瞧。」

  「哥!!!」葉勉終於頂不住了,撓著身下的床褥崩潰道:「你幹嘛呀!你弟弟哪里都好著呢,不用你問也好得很!」

  葉璟楞了下,隨即輕笑道:「你還羞上了,這有什麼,我是你哥,問問也屬應當,平日里也沒見你這麼薄臉皮兒。」

  「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葉勉窩著脖子小聲咕噥著。

  葉璟伸出手在他額上彈了一指頭,「你倒以為我如今有那閑工夫來教你,還不是怕你知事的晚了,被人哄欺了去。」

  葉勉不解地看著他。

  葉璟搖了搖頭正色道:「時候不早了,長話短說,既這些你都知曉,我便不再問,只問你,你既知男女之事,那可知男風之事?」

  葉勉一楞。

  「嗯?」

  葉勉忙點了點頭,誠實道:「知道啊,這有什麼不知道的,我在國子學,學里那些人私下里老是講這個。」

  葉璟點頭,又問:「那你可知榮南郡王對你有意?」

  葉勉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頓住摳著被角的手指,慢慢擡起頭來,一臉見鬼的模樣看著葉璟,「哥你這話是從何而來?」

  葉璟看著他淡淡道:「見得多了,自然知曉。」

  葉勉:「......」傳說中的gay達嗎?

  「怎麼?」

  「......他才多大啊?」

  葉璟又往他腿間瞥了一眼,「你現在可是什麼都會些。」

  葉勉「嘖」了一聲,伸手夠了個軟枕抱在身前才辯駁道:「這也不是年歲的問題,而是莊珝那人素來與我不對付,我們倆梁子都結了好幾根了,這些時日才好上些,他那人性子乖戾的很,喜怒無常,沒準過些日子又要開始整我了。」

  葉勉說到這里笑道:「若這是他的對人有意,那他怕是要注定孤獨一生了。」

  葉璟卻擺了擺手淡道:「這些都不重要,有些蠢人犯起蠢來向來如此,你年歲小,還沒經過,想不到也實屬正常,大哥與你說這些,倒也不是要你如何,只是提醒你心里有數提防著,他這樣的年紀,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手中又有些權勢,如此橫沖直撞地犯渾摸清了自己的想法,倒極有可能會在這期間傷了你,你又何辜?」

  葉璟將葉勉鬢前的發絲別到他耳後,看著他嘆了口氣道:「我們好好的小公子,沒得道理讓這些蠢物拿著歷練,你要遠著些才是,只是他這樣的身份,若真要纏你,你也很難躲開,你卻要機靈些才是,別傻乎乎地如今日一般自己送上門去。」

  葉勉睜圓了杏眼,聽得一楞一楞的,他哥說的話自然都是有道理的,但他真的不信莊珝對他有那個意思。

  這太詭異了!

  葉璟見他如此,輕聲安撫道:「倒也不用怕,大文南風向來盛行,這種事早早晚晚總歸會遇上,你又長得比別個都好,如今年歲小還顯不出來,待再過上兩年,模樣長開退了稚氣,這些煩擾尤會甚多,如今這麼早遇上了也不盡是壞事,反之你拿著他歷練一番也未嘗不可,倒省的你長大了遇上那些更磨人的無所適從。」

  葉璟又閑閑雜雜地和葉勉說上一些,葉勉沒忍住,小心著問他哥,「哥,那外頭有很多人......呃......纏著你嗎?」

  葉璟倒沒有回避,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你......」

  葉璟輕笑了下,垂眸淡道:「差不多與你一般年紀的時候也吃過虧,那時候我背後只有侍郎府,爹幫不了我太多,而且有些事也不便與父親講,後來我科舉出仕,得了聖上青睞賞識,便一心竭力在仕途上,一年里不日不夜得在大理寺替上面辦了幾個隱案,才漸漸被聖上重用,如此後面再與這些人周旋便容易了些。」

  葉勉眉毛擰得死緊,握拳砸在床褥上,「哪個讓你吃虧?」

  葉璟輕笑,「都多久的事了,不提也罷,」說完葉璟嘴角一絲冷笑道:「現在那些個蠢貨倒是敢!」

  葉勉卻還是生氣,抿著薄唇,拳頭攥的死緊。

  葉璟見他如此,雖頗覺好笑,卻也暖心,攬了攬他的肩膀道:「你比我那時候好上些,有我在,雖不能時時在你身側護著你,卻也能震懾一番,如今早早地與你說上這些,也省的你在這事上懵懂無知,被那些開竅早的欺了去。」

  外頭更梆一快三慢敲了四聲,兄弟倆明日一個要去國子學,一個要去大理寺,葉璟見時候不早了,便也不再與他多說,來日方長,今晚與他說的這些,葉勉能聽進去一半,他便要謝天謝地。

  葉璟猜測的不錯,葉勉雖承認他哥今天說得都有道理,只到底不信莊珝對他有如此意思,但也不自覺去回想這人對他態度的詭異之處,之前只覺得是他性子喜怒無常,如今想想卻也不對,怎地不見他與別人陰一陣陽一陣的。

  葉勉煩躁地翻了個身,只想著待下回見到他,定要問個清楚,都是男人,倒不要扭扭捏捏,猜來猜去才是。

  此時,榮南郡王的院子里,莊珝也沒有入睡。

  廳堂里燈火遍燃,恍如明晝,地上跪伏了一地的侍人,莊珝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根針線,正笨拙地穿引著赤紅的珊瑚珠子。

  站在一旁的夏內監見他手上剛紮到的針眼冒著血珠子,心疼地眼眶都紅了,他這小主子長這麼大,可從未受過這麼大的委屈。





第51章 坦白

  第二日一早, 下人們站在床榻前叫起兒,葉勉昨夜睡得實在太晚, 躺下又失眠了小半宿, 這哪起得來,哼哼唧唧地又是耍賴又是發脾氣,就是不肯從被子里鉆出來, 被在外間兒已經換好官服要出門的葉璟聽見了,走進來照著屁股狠狠拍了兩巴掌,硬生生地將人給拍醒了。

  這才撅嘴撩舌地起身,揉著屁股在咬唇憋笑的丫鬟們的服侍下穿衣梳洗。

  在學里心不在焉地上了半日的課,午息鐘一敲, 躊躇了半晌,終是跑去了榮南郡王的院子。

  如今他是這院里常客, 侍衛根本不攔他, 也不用下人通報,因而正準備用膳的莊珝見到他進屋時明顯一楞。

  「我還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

  葉勉揉了揉鼻子坐在他對面,夏內監親自給葉勉添了碗筷,便將下人都帶了下去, 臨走前沒忍住,小心地囑咐著:「好好說話,可不行鬧起來,老奴就在外頭守著。」

  葉勉見人都出去了, 先沖莊珝笑了笑,才道:「昨兒個的事, 是我的不是,之前咱倆打鬧,我不服氣便與我哥告狀,」葉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說你整日欺負我,還講了你許多壞話,昨兒晚上他見我哭過,便以為又是你......」

  「你想問我什麼?」莊珝打斷他。

  「阿,」葉勉應了聲。

  「葉璟昨晚應該與你說了不少我的事,你想問什麼直問便是,我沒什麼不能說的。」

  葉勉:「......」既然兄弟你這麼光棍,那我便不客氣了。

  葉勉擡起眼睛看著他道:「我哥說你好南風,且對我有意,可是真的?」

  莊珝慢慢擡起眼睛盯著他看了半晌,慢悠悠一字一頓道:「不害臊......」

  葉勉:「......」

  他這邊臊住了,莊珝卻忽然彎起唇角笑了起來,露出兩顆雪白虎牙的牙尖兒,總是傲氣逼人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孩子氣。

  他本就長得極好,比起葉璟也沒差什麼,這樣笑起來更是璨若明霞。

  葉勉見了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心內一絲尷尬,暗怪他哥昨晚胡亂說什麼人家看上他了的話。

  葉勉這邊正急急想著該如何機智地挽尊,那邊莊珝卻又微微垂下頭笑了笑,開口道:「不過,你哥說得沒錯。」

  莊珝擡起頭直直地看著葉勉的眼睛,神色間頗為認真,道:「我是有意與你。」

  葉勉:「???」

  「之前本是想著將你搶來與我做弟弟,卻總覺得哪里似是不對,倒是端華公子前些日子的一番斥責醍醐灌頂一般點醒了我。」

  莊珝狹長的眼尾上下打量著葉勉,神色一絲飄忽,「只做弟弟哪夠,要那樣才好......」

  哪樣才好???

  葉勉被他這一番話逼得心尖兒直顫,後頸上的粟粒都被激了起來。

  面上不變,葉勉故作鎮靜地站起身來,「我用好了,先走了。」

  莊珝自是能看出他的驚慌,見他如此,也沒攔他,只放下手中的杯子,與他認真道:「你既都問清楚了,心里也明白,那待下回再見面時,我便不是之前這般了。」

  葉勉加快腳步走出屋子,心里卻想,什麼這般那般,再沒有了,我要聽我哥的,離你遠著些。

  回了啟瑞院學屋,葉勉坐在窗邊的案前獨自發了會兒呆,他活了兩輩子,倒是頭回被同性如此表白,感覺十分的異樣刺激。

  過了一會兒,魏昂淵李兆一行人從膳堂回來,見到他一楞,問道:「怎地這麼早就回來了,沒習字嗎?」

  葉勉斂了斂心神,笑道:「莊珝最近事忙,倒能讓我偷得幾日清閑。」

  眾人皆未在意,魏昂淵更是高興地坐過去,親昵地攬著他的肩膀與他說笑,這些日子葉勉每到午時便跑去莊珝那里去,倒把他給冷落了個夠嗆,要不是阮雲笙一直壓著,他早就鬧了。

  葉勉問阮雲笙:「你怎麼沒去藏書閣?」

  阮雲笙自打說要科舉出仕,便在每日膳後都要去藏書閣讀上一會兒書,因而葉勉見他這個時候也在學屋,便有此奇怪一問。

  阮雲笙閑散地靠在窗邊,笑道:「過幾日是七月七,學里藏書閣要曬書,這兩日正掃灰除塵,清點書本,我嫌那里吵鬧。」

  葉勉恍然,這個他倒是知道,大文的一個小習俗,說是七月七日那天是龍王爺的曬鱗日,天門洞開,每每到那天都是陽光大好,因而讀書人便會在這一日將書房里的書拿出來曬上一曬。

  說到七月七,幾人都來了精神,邀著要晚上一起去街上看人搭香橋,逛燈會。

  葉勉也是十分好奇,他去歲穿到這大文之時,並未趕上七夕節,只聽府里的丫鬟們講過七夕蘭夜外頭是如何如何的熱鬧,乞巧市上人流如織,車馬難行,大姑娘小媳婦們全都在這晚傾門而出,連各府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們,也會帶上薄薄的罩紗,在家人們的看護下出來走走熱鬧。

  李兆以拳擊掌可惜道:「也不知道我娘哪個時候才能給我定親,我也想邀我未過門的媳婦去放河燈,到那時哪個耐煩與你們一起?」

  被人嫌棄一臉的魏昂淵「嘁」了一聲道:「別當我不知道你邀了隔壁女學的學生去放燈,卻被人......」

  魏昂淵還沒說完,就被李兆急急地上前一把捂住了嘴。

  葉勉、阮雲笙和溫尋三人俱都張著嘴一臉驚奇,反應過來後齊齊將李兆拉了下來,伸著胳膊護著魏昂淵問道:「誰誰誰?哪家小姐?」

  李兆被他們仨擋在外頭無法上前,急赤白臉地威脅道:「魏昂淵!你敢瞎說,我就揍你!」

  魏昂淵哪怕他,嘻笑道:「是我二嫂娘家府上的表小姐,如今人家正拐著彎兒的問我,這是哪家的癲子呢?」

  幾人聽了後笑得前仰後合,李兆被他們笑得羞惱不已,氣道:「那又怎麼了?她如今是不認得我,待到七夕蘭夜,我自去街上尋她,她見了我如此英武,定是喜歡的!」

  阮雲笙笑得歪倒在桌子上,道:「若這姑娘只愛皮相,那你還真不能與我們走一起,小心人家表小姐沒看上你,倒一眼相中了長得最俏的勉哥兒,到時候兄弟可要成仇。」

  幾人聽了又是一陣大笑,李兆氣的直跳,最後拿著葉勉撒氣,小臂勒著他脖子往下壓,直說到那天定要給他也戴上個小姐們罩的面紗才讓他出門。

  葉勉如此與他們頑鬧了一番,便也轉頭就忘了榮南郡王那頭的糟心事。

  散學後開開心心地回了府,一蹦下馬車便被等在那里的婆子急急拉去了邱氏那里。

  「娘!」

  葉勉還沒等丫鬟們掀簾子就在外頭喊,一天都心神不寧的邱氏聽了,急急穿鞋下了矮榻,把剛擡腳進屋的葉勉一把摟在懷里,就開始抹淚兒。

  葉勉被邱氏這一番動作嚇了一跳,再看她娘哭的眼睛比他昨日還腫上些,更是血都涼了一瞬。

  「娘,府里出什麼事兒了?」葉勉戰戰兢兢地問。

  邱氏坐下來摟著葉勉哭了好一陣兒才「呸」了一聲,道:「府里如何會出事,還不是你這個小兔崽子,總不讓你娘省心。」

  葉勉瞪著眼睛回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最近又在學里惹了什麼禍事。

  葉勉一臉無辜,氣的邱氏在他背上捶了兩下,又心疼,拿著手好一通搓揉,過了好一會兒才擦了眼淚道:「娘讓我們勉哥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你這孩子怎地不尋到娘這兒來鬧,倒自己在外頭哭了起來,與娘這麼生分了嗎?」

  邱氏說到這里更傷心了些,眼淚又簌簌地留了下來,哭道:「你這不是拿著刀子戳你娘的心嗎?」

  葉勉一滯,趕緊拿過帕子給邱氏擦眼淚,咕噥著解釋道:「不是與娘生分,我昨兒就是一時著急沒想明白,是兒子的不是,讓娘和大哥擔心了。」

  邱氏心疼地把葉勉摟在懷里,小兒一般地拍哄著:「我們勉哥兒這麼招人喜歡哪里有錯,都是你爹這個老......」邱氏頓了一下,把那慣話咽了下去,恨恨道:「都是你爹,顧著什麼兄弟情面,不早早地與你大伯說得明白,倒讓你聽到了風聲去,等他今日下衙回來,我與他好臉!」

  「娘,你別氣了,是兒子想左了,」葉勉抱著邱氏的腰哼唧道:「以為爹嫌我淘氣,不想要我了。」

  邱氏聽了,心又是一揪,「呸呸」兩聲,道:「他倒是敢!你爹他但凡敢與我如此提上一回,娘都會與他和離!」邱氏說完又摸了摸葉勉的鬢發,語重心長道:「你爹他平日里待你與你大哥是有不同,娘都知道,也曉得你心里一直委屈著,但他再如何偏心,也是將你看成他正正經經的嫡親骨血,再不敢怠慢的。」

  邱氏說道這里放低了聲音道:「你看你大伯與你爹提了一回要你,他連連躲出府去,如今你大伯不與他提了,他倒是每日去那院子與大房提上一回喬哥兒,你便是再淘氣些,在他心里也是不一樣的。」

  葉勉心里微震,「那五弟和四姨娘......」

  邱氏擦了擦眼睛「嗐」了一聲,往院子外頭努了努嘴道:「你四姨娘和六姨娘因著這個都爭破了頭了,見天兒的給我做鞋做襪熬湯水,他們那樣的人與我們終是不同,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葉勉了然,半仆一般的庶子過了繼,搖身一變就成了嫡長房的嫡長子,這樣的好處,怕是母子分離也擋不住兩位姨娘忍著心頭滴血去爭上一爭了。

  邱氏留著葉勉在正院用了飯,葉侍郎卻是早早得了這頭的消息,嚇得根本沒敢進正院,急急去了大房那頭,央著他大哥早些將這過繼之事定下來。

  葉勉這幾日在學里倒是老實,每日讀書讀的認真,連薛老頭都捋著胡子誇了他一回,只是午時卻不再去莊珝那院子習字,只央著他哥寫了幾幅瘦金的字每日認真地描著。

  莊珝倒也沒再找他,只是到了七月七那天,宮里卻直接下了口諭到國子學,召葉勉進宮面聖,說是聖上要親來驗看一番葉勉這書法被榮南郡王教授得如何了。





第52章 入宮

  葉勉這是頭回入宮, 好在在國子學里已將這進宮的宮禮學了七七八八,一路跟著前面的兩個引路太監, 倒也沒出什麼差錯。

  兩個太監一老一小, 對著他也算是恭敬,將人帶入等宣處,站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 里面就跑出個小黃門,與他囑咐了兩句里面都哪些貴主在和叩拜的禮儀,便將他帶了進去。

  葉勉垂眸跟著人進去,從容地按著宮禮規矩一一叩拜。

  他來時只想著能見到皇上和榮南郡王,倒沒想到太後與嘉貴妃七皇子竟然也在, 葉勉跪在那兒,眼前是精致的織金地毯, 只聽康文帝在上面爽朗地笑了兩聲, 倒是太後急急地先叫他起身。

  「快起來,快讓哀家瞧瞧咱們端華的胞弟是什麼模樣?」

  「快平身吧。」聖人的聲音也傳了下來,帶著一絲笑意,卻不失天家威嚴。

  葉勉從容不迫得站起身, 大大方方地擡起頭讓人打量。

  「好孩子到我面前來,」坐在聖人身側一派尊榮華貴的太後笑得滿面和藹,正在與他招手,「快過來讓哀家好好瞧瞧。」

  葉勉趕緊幾步走了過去, 只見太後抓起葉勉的手滿眼打量,緊接著搖著頭「哎呦呦」地嘆了一聲, 一臉欣喜地轉頭看向皇帝,笑嘆道:「再過上兩年,這不就活脫脫的那年剛點了榜眼的葉少卿?」

  康文帝聽後撫須大笑,也一臉滿意地打量著葉勉點頭,看向一側的嘉貴妃揶揄道:「你倒是會挑,怪不得夏苗之時,你緊著與朕要人,原是早就相看好了。」

  嘉貴妃趕緊跟笑著附和,卻是不經意間看向葉勉滿眼的覆雜,隨即似有似無地瞪了一眼太後身邊坐著的榮南郡王。

  莊珝正側著頭與身後的小太監吩咐著什麼,不一會兒小太監就取了紙筆進來。

  康文帝哈哈大笑道:「難得崢瀾也會與朕邀功討賞,今兒個朕倒要看看你這小師傅做的如何?若是不好,朕可是要罰的。」

  莊珝笑了笑,起身將葉勉的手從太後手中牽了出來,把人帶至一處紫檀雕花矮案前,兩個小太監正忙著在案上鋪著紙筆。

  葉勉還挺緊張,偷偷瞪了莊珝一眼,小聲恨道:「一會兒我要是被人拖出去斬了,做了鬼日日夜里站你床前。」

  莊珝沒理他,只親手倒了些清水在硯里,研磨了幾下試了薄厚,才轉身坐了回去與聖人與太後說話。

  一邊的葉勉認命地提起筆,在紙上一筆一劃認真地寫著他最熟的孟子,只是還沒寫滿一張紙的時候,七皇子卻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站在他身後。

  全神貫注寫字沒防備的葉勉被頸間的呼吸嚇的一抖,一團墨揉在了紙上。

  葉勉:「......」

  七皇子「呀」了一聲,趕緊伸手幫他換紙,兩人齊齊往上看了一眼,見上面幾人正在說話沒注意這邊,都微微松了口氣。

  葉勉趕緊又提筆重新寫,七皇子微微紅著臉,小聲說道:「對不住了。」

  葉勉看了他一眼,也小聲回道:「無礙,我重新寫來就是。」

  葉勉又凝神寫了一會兒,七皇子也沒走,只突然低聲說道:「以後你要是做了我的伴讀,我也可以教你寫字。」

  葉勉歪頭看他。

  「只是我不比表哥寫的好,」七皇子微微咬唇,苦惱道:「行吧,我再與師傅多練上一練。」

  葉勉愕然,嘉貴妃那跋扈的性子,竟養出個這麼實誠的小兒子。

  七皇子看他寫了一會兒又極低的聲音問他:「你在我表哥那里習字,他是不是老是欺負你?」

  「啊?」

  「他也總是欺負我,」七皇子嘆道:「連我五哥都拿他沒辦法,父皇和皇祖母都偏著他。」

  葉勉心里也嘆,我哥也拿他沒辦法。

  葉勉這邊寫好了一張紙,交由一側候著的小太監呈了上去。

  只見聖人正側著頭與貴妃說笑著,「他們二人倒是投緣,平日里可不見小七尋上哪個去說話。」

  嘉貴妃手里揉著帕子,看著葉勉一臉欲言又止。

  太後擡手將七皇子召了過去坐在身邊,一臉憐愛地撫了撫七皇子的鬢發,「喜歡勉哥兒?皇祖母以後多召他進宮來好不好?」

  七皇子紅著臉,滿眼欣喜地點了點頭。

  嘉貴妃側著身子將葉勉的字一起拿給聖人看,指了兩處,笑道:「我看倒比之前進益了。」

  聖人看了看,笑道:「是進益了不少,如此便不罰了吧。」說完朝站在一側等命的小太監看了一眼,小太監垂著頭快步走到葉勉身前,將早捧在手中的黑漆鏤雕錦盒遞上。

  葉勉趕緊跪下叩謝禦賞,心里納悶,這就過關了?本還以為要點評兩句,如此倒像是來走個過場。

  嘉貴妃也笑盈盈地與身後的侍女囑咐了兩句,不一會兒侍女返身回來,手上拿著一只錦繡荷包,俯身遞與葉勉。

  葉勉再拜謝。

  嘉貴妃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正想張嘴與聖人說什麼的時候,那邊莊珝倒是先開了口。

  「皇舅舅,我母親從金陵公主府寄了信過來,淮西節度使勾結東夷私設鹽池販賣私鹽的證據已經找齊,幾個證人聽說現在也已到了大理寺。」

  康文帝神色一凜,「哦?信在哪里,快呈上來給朕看。」

  莊珝身側的夏內監趕緊將信恭敬地呈了上去,康文帝展信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凝眉吩咐道:「去大理寺召葉少卿進宮議事。」

  一側的嘉貴妃笑道:「證據也有了,人也有了,聖人哪就這麼急,也不想想今兒是什麼日子?」

  康文帝一楞。

  嘉貴妃抿嘴樂道:「今兒可是七月七,葉少卿成婚才幾年,平日里黑白不分地忙著,這日子不得閑散一回,陪著夫人出去走走?」

  康文帝卻擺了擺手,不讚成道:「此話不妥,男兒出了仕,自當要以國事為重。」

  嘉貴妃笑著應是。

  葉勉心里一顫,他嫂子可是念叨了好些天了,說他哥今兒個會與上峰告假,提早回來一個時辰,與她街上走熱鬧去。

  莊珝側過頭去與太後說道:「皇外祖母,我還沒見識過京城的七夕蘭夜,倒也想出去走走。」

  太後笑道:「那你出去看看,咱們京城蘭夜定是比你們金陵的熱鬧,不過今兒個外頭人多,多帶上些侍衛跟著,別被那些人給沖撞了。」

  一旁的七皇子也瞪大了眼睛,小聲道:「我也想去。」

  莊珝道:「如此,我就不留下了,這便帶著葉勉出宮,今晚就讓七弟陪您一道用晚膳吧。」

  太後呵呵笑著,「好,去吧去吧。」

  莊珝起身給葉勉打了個眼色,兩人給聖人跪禮謝了安,便轉身出了這偏殿。

  倆人上了榮南郡王的馬車後,葉勉無奈道:「你做什麼又坑我哥,今兒我嫂子準會讓人堵了碧華閣的院兒門不準他進去。」

  莊珝冷哼:「你倒沒見他怎麼坑我,我只是將他趕出碧華閣,他可是欲將我逐出京城。」

  葉勉一噎。

  莊珝垂眸將葉勉懷里的錦盒拿了過來打開,葉勉微微一楞,里面竟是那日的珊瑚珠串。

  莊珝把葉勉的手拽過來,將珠串纏了上去,淡淡道:「記得與你哥說上一聲,這珠串是禦賜之物,再扯斷了可是死罪。」

  葉勉翻了個白眼,欲將手抽回來,那邊莊珝卻攥著他的手不放,葉勉瞪眼:「幹什麼,耍流氓啊?」

  莊珝皺眉疑惑道,「耍流氓是什麼?」再想想卻也能理解其中意思,搖頭道:「這都不願意,以後可怎麼辦?」

  葉勉微怒,「你別以為我不敢揍你!」

  莊珝見他真的動了氣,便悻悻地松開手,卻從他對面起身,坐去他身側挨著。

  葉勉無奈,這人怎麼突然像塊大年糕似的。

  莊珝閑散地靠在他身上,突然道:「我母親與我父親就是在金陵的七夕蘭夜相識的。」

  葉勉轉頭看他,嗅到了一絲八卦的味道。

  「母親當年還是嬌養在京中的公主,身子嬌貴,宮內行走超過百步便用輦轎,那晚卻在父親身後跟著走了幾條街,足上都磨出了血,」莊珝頓了下繼續說道:「後來兩人成婚,父親每年在七夕蘭夜都會陪著母親在街上走一走。」

  葉勉挑眉,害挺浪漫。

  莊珝垂眸淡道:「今日皇外祖母說,京城的蘭夜比金陵熱鬧,我母親卻不這麼認為,那明年我便帶你去金陵看看,你來說說看哪里的好。」





第53章 蘭夜

  天如水, 玉鉤遙掛。

  街市上寶馬香車難行,人群熙熙攘攘, 樹上錦綢鴛帶, 四下里燈火流璨,有情的男女成雙成對,亦或幾人姐妹金蘭呼伴而行, 見到好看的少年郎,駐足對視一眼,羞澀轉頭與正揶揄偷笑的閨中密友跺腳嬉鬧。

  七月初七的京城蘭夜竟比白日里更熱鬧些。

  葉勉拽著莊珝的袖角在人群中艱難地穿行著。

  「快快快,你快著些,一會兒趕不上了!」葉勉急道。

  今兒個李兆中意的那個女學學生要來香橋下放河燈, 魏昂淵拐著彎兒的在他二嫂那里打探好了時辰,李兆那傻小子已經換了好幾回的衣裳, 就等著這個機會與人姑娘遠遠地見上一面, 若日後他央著他娘替他去求親,姑娘好歹也知道是他。

  兄弟此等大事怎能錯過。

  街邊的兩側商肆全都店門大開,夥計站在掛著滿紅燈籠的店門口可著勁兒的吆喝,葉勉急得滿頭是汗, 左躲右閃地避著走街販郎們裝著各樣乞巧物事兒的扁擔。

  「你看看你,」葉勉不耐道:「你要找我出來玩兒好好與我說便是,偏繞這麼大個彎兒,把我一晚上的安排全給打亂了!」

  「我若直直與你說, 你肯和我出來?」

  葉勉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下回我還繞這麼大的彎兒。」

  葉勉一時吃癟氣悶,回頭瞪了他一眼, 莊珝卻只擡了擡眼角,不甚在意。

  倆人到了乞巧市旁的香橋邊時,魏昂淵他們都已等在那里,見葉勉把榮南郡王也給帶了來齊齊一楞,卻也沒說什麼,因在外頭,也不好行禮,便都低了低頭算是見禮。

  幾人正湊著熱鬧也紛紛往那香橋之上掛著檀香包,那香橋是由裹著彩紙的線香和粗官香搭建而成,上頭還掛著一串串祈福的紙折和黃澄澄的元寶錠,左右一副對聯「七夕今宵看碧霄,牽牛織女渡河橋」。

  阮雲笙遞給葉勉和莊珝兩支檀香包,笑道:「你們快也去掛上這個,一會兒與這香橋一道焚化了,討個好彩頭,以後定能娶得賢妻,恩恩愛愛。」

  莊珝擡起眼淡漠地打量了一眼阮雲笙,阮雲笙勾起一邊嘴角笑了一下,把香包塞進葉勉手里。

  葉勉拿在鼻下聞了聞,一股子刺鼻的廉價香料味,不由地皺了皺鼻子,阮雲笙笑著把他推到香橋邊,「街邊的商肆隨意買的,哪里就和我們平日里用的一樣,你快別挑剔了。」

  另一邊的李兆在香橋邊上魂不守舍地打著轉,煩的魏昂淵要不是看他身上穿著新裁的衣裳,恨不得踹他兩腳。好在沒一會兒,魏丞家的仆從就小跑過來,急道:「去了去了,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也跟著一起。」

  魏昂淵一招手,「快,我二哥和二嫂也在,這可好辦多了。」

  幾人趕緊順著玉霄河往上遊那頭趕去,一路上年輕男女皆蹲在河邊放著巴掌大的彩色河燈,河流緩緩,水面上星星點點,流光溢彩,煞是好看,看得葉勉頻頻駐步。

  李兆在前頭死命地催著:「葉四你少給我磨蹭!明年哥賠你一車的花燈!」

  「知道啦!這就來。」

  葉勉無奈地加快腳步,卻聽一邊的莊珝說道:「不要他的,明年秦淮上的燈都是你的。」

  李兆在前頭一個踉蹌。

  越往上遊走去,人越少些,再往前頭便都是各個府上紛紛結伴的貴女們。

  葉勉幾人遠遠地避著,往那頭的青金橋上走去,魏昂淵的二哥打著扇子站在橋上,後面站著幾個侍衛。

  幾人趕緊上去親熱得見禮。

  「清哥哥。」

  魏昂清笑著點了點頭,看到一旁的榮南郡王時楞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也笑著與他見禮。

  魏昂清問他們,「不去乞巧市上熱鬧,怎麼跑到這邊來了?」

  魏昂淵打著馬虎眼,「我們嫌那邊吵鬧,來這邊松快松快,我二嫂呢?」

  魏昂清往橋下努了努嘴,「陪著她娘家的姑娘來放燈。」

  幾人往橋下一看,幾個穿著錦衣羅裙的官家貴女,已經摘了頭上罩的薄幕紗,正蹲在河邊嬉笑著放著河燈,旁邊站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在那里守著,再外圍還有些護院一樣的人在那邊巡視著。

  葉勉捅了捅一旁的李兆,小聲急問道:「哪個哪個?」

  「中間那個穿霞粉色衣裙的。」李兆緊張道。

  葉勉幾個趕緊伸了脖子往下去打量。

  這時就聽魏昂淵在橋上扶著橋欄,往下大喊道:「二嫂!」

  橋下河邊的貴女們紛紛擡頭。

  青金橋上今日也是彩燈遍掛,一片通明,只見幾位容貌俊朗的錦衣少年正站在橋頭上往下看著。

  這幾人的樣貌本就人中龍鳳,月色燈影下,便更顯上了幾分,貴女們紛紛低頭捂唇而笑。

  魏昂淵為著兄弟傻小子一般往下喊著:「嫂子,我是昂淵啊,」又扯了扯身邊二人,「這邊的是阮雲笙,這個是李兆,一會兒我帶他們與你見禮~」

  魏昂清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臭小子.....」哪里再不知這幾人是跑來作甚的了,都是哥哥們當年玩兒剩下的。

  不待魏昂淵的二嫂上橋,幾人就被魏昂清給趕遠了。

  幾人往街市上回走著,李兆興奮地滿臉通紅,「她剛才看見我了,我們對上眼神了,她還瞪了我一眼!」

  葉勉哭笑不得,「瞪你你還這麼高興?樂傻了麼你?」

  「你懂什麼?」李兆攬過葉勉的肩膀,得意道:「我三哥說她們女子都是如此的,看上你,也不讓你知道,芳心暗許也定要甩你一陣臉色矜持著才行。」

  葉勉嫌棄地「咦」了一聲,撇嘴道:「怪不得你三哥到現在還娶不上媳婦。」

  幾人鬧了這麼一回,晚膳都沒用,趕緊在街上找了家常去的酒樓。

  今兒晚上各家酒樓早就人滿為患,都是提前兩日來早早兒訂的位置,可這幾位祖宗是誰啊,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去了,掌櫃的親自去雅間兒趕人賠錢,又一臉討好地將幾位少爺請了進去,片刻不敢讓人多等。

  幾人這邊還沒等上菜,葉勉餓得直揉肚子,從外頭恭房回來的溫尋一臉喜色道:「昂淵,我剛看見你二哥和二嫂帶著那幾個女學生進了這間酒樓!」

  幾人瞬間來了精神,李兆僵直脊背,葉勉也不哼唧抱怨了,急道:「快快快,昂淵你問問看,要不要拼個間兒?」

  阮雲笙「嘖」了一聲,搖頭道:「你怎麼比兆哥兒還急,這里頭還有別人府上的小姐,如此能進去見個禮就已經是清哥哥在幫著了。」

  魏昂淵站起身來指了指李兆,李兆趕緊俯首作揖一臉討好。

  魏昂淵整了整衣裳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只是臉上卻十分古怪。

  幾人瞪著眼睛看著他,只見魏昂淵走去坐著的李兆身後,將人從後面帶著椅背一起圈住,隨即擡頭看向葉勉道:「勉哥兒,跑,那小姐看上莊珝了。」

  葉勉瞪大雙眼:「???」

  魏昂淵看著他沒好氣道:「還不帶著榮南郡王快跑?!」

  葉勉張著嘴倒吸了一口氣,沒敢看李兆,拽起一旁的莊珝就慌慌張張地往門外溜,還沒等溜到樓梯口,就聽李兆在里面一聲怒吼都喊破了音。

  「啊啊啊啊啊!!!!葉四!!你帶這麼個禍害來幹什嗎???」

  葉勉嚇的一個踉蹌,狼狽地拽著莊珝逃了出去。

  出去後,葉勉氣喘籲籲地看了一眼眼前這人姿容絕麗的面孔,拍了拍腦袋自責道:「是我大意了,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把你給帶過去,可坑死兄弟了......」

  莊珝一臉無辜。

  葉勉陪著兄弟折騰了這一晚上,可憐連口熱乎得都沒吃上,只剛剛在酒樓里嚼了半塊茶點就被人轟了出來,他這年紀哪經得住餓,如今早已前胸貼後背,眼冒金星,看著眼前經過的拉車的牛,都對著流口水。

  急急地去找酒樓用膳,卻被莊珝一把拽住。

  「你做什麼?」葉勉無力哼唧道:「我們快找個地方用膳,不拘什麼好壞,好歹讓我吃上一口。」

  莊珝勾了勾唇角,擡起寬大的袍袖往他身後一指,葉勉轉過頭看去,只見後面是一條長長的巷子,雖也密密地掛著彩燈,卻與他們所處之地的熙攘熱鬧相反,幽靜無比。

  莊珝拉著他的衣袖往巷里走去,巷子深處卻是幾個帶刀侍衛在巡邏,見到莊珝齊齊一楞,隨即跪地叩拜。

  葉勉一絲了然,果然走到巷尾便是一處丁字橫路,正中高大巍峨的漆紅朱門上是黑絲楠木牌匾,上書榮懿長公主府。

  守門的幾個侍衛爬起來後趕緊合力開了公主府的正門,吱呀呀幾聲過後,不一會兒就從里面急急跑出來好幾十人迎在正門門口,恭聲叩拜。

  「起來吧,」莊珝淡淡地吩咐道,隨即也不再看他們,牽著葉勉進了公主府。

  跪在最前頭的管家趕緊起身小跑著跟了上來,一臉喜色道:「奴才竟不知郡王今日回府,好在各處都是安置好的,不會委屈了郡王。」

  「嗯,」莊珝隨意應了一聲,又吩咐道:「讓上回夏公公安排進來的那個玉仙樓的廚子做一桌席面兒出來。」

  管家趕緊躬腰應了幾聲,隨即吩咐身邊的仆從,小仆從領命後拔腿就往後面的廚房跑去。

  葉勉捂著胃一邊往前走,一面四處打量著,雖至暮色,卻依舊能看得出公主府府邸各處裝點的富麗堂皇,屋脊上盡是彩色琉璃瓦片,在宮燈燈暈下炫彩流光,四角蹲著威嚴的吻獸,更顯巍峨,院落內也是廊回路轉,疊石掇山,四處都氣派非凡卻又不失精致。

  兩人進了一處院子,地上早已跪了滿院子的仆從侍女。

  進了正屋後,莊珝坐下沖管家揚了揚手,「讓他們起來吧,趕緊去傳些養胃的點心上來,茶要清淡,加些蜜水。」

  管家領命而去。

  葉勉問他:「這是你院子?」

  「不清楚,我與你一樣,也是頭一回來。」

  葉勉愕然:「你沒來過?」

  莊珝點頭淡道:「嗯,之前一直躲著太子,借口公主府沒有修葺好,就一直沒進來過。」

  葉勉皺了皺眉:「那你今天回來,他定是知曉的。」

  「你在我家門前喊餓,我又能怎麼辦?」

  葉勉:「......」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幾個面容姣好的侍女將一盤盤精致的茶點送了進來。

  莊珝看他吃了一會兒,突然道:「今日李兆說的不對。」

  「啊?」葉勉張著嘴,唇上還沾著點心渣子。

  莊珝笑了笑,伸手將他唇上的點心抹了下去。

  葉勉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莊珝也未在意,只說:「今日李兆說芳心暗許也要甩你一陣臉色矜持著才行,他說的不對。」

  葉勉又嚼了幾下口里的點心,沒有說話。

  莊珝:「我沒有。」

  葉勉咳了一聲,「與你有什麼關系,兆哥兒說的是人家閨中小姐。」

  「但是他說完,你就扭頭看我,」莊珝難得臉上一絲郁悶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有一個時間線仿佛有讀者誤會,就是大哥「點醒」莊莊的那番「恫嚇」不是在夜闖國子學那日,而是葉勉在夏苗之時,第一次與他告狀後,大哥就寫「恐嚇信」給莊莊了。





第54章 公主府

  葉勉被莊珝當面拆穿, 心里略微一絲尷尬,面上卻沒顯出來, 只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那當初我們倆無冤無仇的, 你為何總是看我不順眼,還處處針對與我?」

  「也沒見你與別人如此這般,」葉勉撇了撇嘴道, 「打頭回見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除了我爹,還沒見過哪個如此不待見我。」

  莊珝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道:「沒見之前我就聽說過你,當時是冬日,每日散了學都能見到院子里的雪人身上插滿了你給陸離崢的冰糖葫蘆。」莊珝說到這里頓了一下, 「我只當你與我胞弟是一樣的,因著嫉妒不顧血肉親情, 只一心與外面的人親近。」

  葉勉張了張嘴, 他倒是沒想到這層,想了想還是小心問道:「你胞弟當真給你下了毒......想要你的命?」

  莊珝垂眸,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點頭「嗯」了一聲, 隨即輕描淡寫道:「五皇子打探的不錯,我確是因此事才被急急送來京城,」莊珝擡眸道:「那段時日我正在氣頭上,因而便遷怒與你, 當時只覺得你更可惡些,明明嫉恨不喜長兄, 卻又仗著端華公子的勢在學里妄作胡為,小‘地頭蛇’一般橫行霸道。」

  「可是......」莊珝說到這里舔了舔嘴唇,「第一回 見你的時候又覺得你長得好看,當時你被我推窗撞到了鼻子,眼淚要掉不掉的,我就想怎麼會有人哭起來也這麼可愛。」

  葉勉完全忽略了他後面亂七八糟的鬼話,只瞪大了眼睛問,「我什麼時候仗著我哥的勢胡作非為了?」

  莊珝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胡作非為可以再論,仗著葉璟的勢卻是不假,難不成你以為你是因著背後有侍郎府倚靠,那些被你整治過的學子才不敢報覆,行思閣也拿著你輕不得重不得?」

  「我......」葉勉一時語塞。

  莊珝輕笑了下,道:「不過這卻沒什麼,既你們兄弟二人和睦,這也是應當,葉璟在仕途上如此拼力,不過也就是為了將家人攏在羽翼之下,讓你們活得恣意一些。」

  莊珝說完擡眼看他,又道:「我也願意讓你借我的勢。」

  「不了。」葉勉拒絕的幹脆。

  莊珝垂了垂眼,他就知道總有一天這人會因著這些舊事與他清算。

  倆人說了會兒話,那邊晚膳已經備好,二人移到花廳,今晚不只是葉勉,莊珝也跟著被餓得夠嗆,他自打下生以來便不知腹饑為何滋味,如此跟著他胡跑了一晚上,倒也覺得新鮮。

  二人用完膳,坐在那里喝著山楂蜜水消食,葉勉放下杯子說時候晚了要回府去。

  莊珝皺了皺眉,臉上老大不樂意,問道:「今晚不能留下來嗎?」

  葉勉哭笑不得,「你還真當我與你七夕人約黃昏後不成?」若真如此,恰巧他哥今晚進不去碧華閣,倒是可以跑來公主府打斷他倆的狗腿。

  莊珝不樂意道,「每年這個時候,我母親父親也盡是躲著我的,我幼時還與他們鬧過,我母親卻哄我說,待我長大,有了喜歡的人自會陪我度蘭夜,」莊珝擡眼瞪著葉勉,「如此看來,盡是騙人。」

  葉勉聽了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您和您母親倒是一個路子,見人長得合意,就跟在後面纏,也不先問上一句那人樂不樂意,想來當年莊家亦或是駙馬是不太肯的,不然也不敢仗著公主「癡慕亂了心智」拿喬,不來京里尚駙馬,反而要公主下嫁去金陵。

  莊珝悶悶不樂了一會兒倒也沒強留他,只與他說:「我帶你去看個東西,看完便送你回府。」

  「什麼?」

  莊珝起身,「待去看了就知道,是我母親交代與我的,我倒也沒見過,我們一同去看。」

  莊珝如此神秘兮兮的,倒勾起了葉勉的一絲好奇之心。

  倆人被公主府的一個老奴帶去了一處書房,莊珝讓人出去後,便自行從落地滿墻的書架的上,數著格子翻出一只四邊描金的黑檀木匣。

  木匣里是一張疊起來的黃褐色皮紙,葉勉一臉好奇地看著莊珝將皮紙展開鋪在桌上。

  「啊,是大文輿圖,」葉勉一臉驚訝道。

  輿圖鋪開大小正好蓋住下面的如意圓桌,上面一條條墨線水形和魚鱗狀山形都描得清清楚楚,仔細辨別一番,雖多多少少不同,卻也能看出前世現代地圖天朝那一塊的邊界影子。

  莊珝見他一眼就認了出來也是楞了一下,「你認得?」

  葉勉「哦」了一聲,含糊道:「在我大哥書房見過一回,只是畫得沒這麼仔細罷了。」

  在大文,輿圖並不難見,但大多數是為便利興修水利,治理江河的粗略山河圖,亦或是小片城座的市井圖,這樣整片山河的精細輿圖卻並不多見,一是因著此時條件有限,地域測繪十分地艱難,二是因著邊界處對駐軍攻防戰術十分關鍵,因而這樣細致的乾坤一統海陸全圖除了在宮里的禦書房,便只有在大文邊境駐軍統帥那里才能見到。

  莊珝聽葉勉說在葉璟那里見的,雖有些奇怪,但想想葉璟在聖人那里是何等受寵,便也釋然了。

  莊珝緩緩道:「母親說父親曾答應她,離了京城後會帶她走遍大文的錦繡河山,她便與皇外祖討了這副輿圖,他們大婚後在此處小住過一段時日,她當年最開心的就是每日在這間書房與父親看著輿圖,互相商討離京後會先去哪處玩耍。」

  「可是,」莊珝嘆道:「母親自打隨著父親回了金陵,父親便一頭紮在族里的生意上,因著母親下嫁,我們莊家在兩淮的鹽務和漕運上如虎添翼,年年今朝只比去歲忙,因而父親從未兌現過諾言,甚至都沒帶母親出過金陵半步。」

  葉勉聽了也在心里嘆了一聲,都是大豬蹄子罷了。

  莊珝笑了笑,說道:「母親命我進京後在公主府找到這副輿圖,然後將它一把火燒了。」

  葉勉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道:「您母親沒一把火將駙馬府燒了,已經是因為心中有愛了,男人說忙都是糊弄的借口罷了,哪里就會真的那麼忙。」

  莊珝啞然失笑,「你竟與我母親說了同樣的話,我如此安慰她時,她也是這樣與我說,」莊珝又看了葉勉一眼,道:「我母親見了你定會十分喜歡。」

  葉勉聳了聳肩,在輿圖上指給他看,輿圖上面有很多處被丹朱勾了紅,葉勉剛看了看就發現大都是名勝景點所在之處,那應當都是當年公主與駙馬商議要去的地方了。

  葉勉指著靠近金陵的幾處丹紅,說道:「你看離你們金陵並不十分遠的黃鶴樓、俞伯牙台還有黟山岱山,車馬快些,不過都是幾日的功夫罷了,再忙些也不可能這麼幾日的功夫都沒有。

  葉勉說完見莊珝沒有接話,便擡頭去看他,只見莊珝正一臉探究地打量著他。

  「怎麼了?」葉勉楞了楞,奇怪問道。

  莊珝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認真問他:「這輿圖是皇外祖讓人摹的白圖,上面可是連城池都沒有注字的,若只是山脈也便罷了,你是如何辨出這兩處勾的是黃鶴樓與俞伯牙台的?」

  葉勉被他問住了,半晌才道:「我在學里的藏書閣經常會找域記和各種的郡縣圖志來看,如此猜一猜方位便知曉了,這有什麼難的?」

  莊珝聽他這麼說不禁一楞,隨即重新審視地看了他兩眼,搖頭輕笑了一聲道:「我竟是小看你了。」

  葉勉低頭看圖沒有說話。

  莊珝見他看得仔細,便問他:「這幾處你可想去遊覽一番?我帶你去?」

  「不了,沒興致。」這幾處都不知被我爸媽強扭著去了多少回了,葉勉在心里撇了撇嘴,我都能做導遊,帶著你娘去了。

  兩人看完圖,莊珝便吩咐下人去取個火盆來,葉勉奇怪問他:「大熱天的,你讓人燒火盆作甚?」

  「燒輿圖,」莊珝認真道。

  「她說讓你燒,你就真燒啊?」葉勉捂了捂眼,隨即無奈嘆道:「你母親有你這麼個兒子和你父親這樣的駙馬,真是倒了八輩子......」

  「怎麼?」

  葉勉把他手上的輿圖重新規規整整地疊了起來,嘆道:「你把這輿圖八百里加急送回給你父親。」

  莊珝挑了挑眉。

  「我猜只‘提醒’他是不夠的,」葉勉摸著下巴,轉了轉眼睛,雞賊道:「你威脅他!正好這幾日他有把柄落在了大理寺,」葉勉嘿嘿壞笑道:「如此他定能抽出功夫陪你母親去遊覽河山。」

  葉勉見莊珝只一臉愕然地看著他,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嗤道:「你怕什麼,你在京城,他又能拿你如何?」

  莊珝過了好久才看著他道:「我不是怕我父親,我是怕你。」

  葉勉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你比我母親可厲害多了。」





第55章 生辰

  莊珝送葉勉回侍郎府的路上, 葉勉讓車夫在街市上停了一會兒,他急急跑下去, 趁著有幾家商肆還沒有打烊, 買上了幾支精致的「摩睺羅」和兩大包「笑靨兒」。

  這摩睺羅就是用泥釉捏出來的彩人兒,鑲著些珠翠,裹在紅紗碧籠里, 煞是可愛,每年七夕的街市上,最受女孩兒們喜愛,笑靨兒則是糖油面裹出來的蜜果子,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七夕「巧克力」, 有情男女都會買上些,討個日後甜甜蜜蜜的好彩頭。

  莊珝好奇地打量著他懷里抱著的這些物事兒, 葉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回了府, 葉勉把這些交給豐今,讓他找人在碧華閣門前守著,大少爺若是回來了,就將這些東西交給他。

  葉勉回了寶豐院後, 與丫鬟們說上幾句外頭如何如何的熱鬧的話,便早早沐浴更衣歇下了。

  第二日是邱氏的生辰,葉勉雖十分可惜沒贏得五皇子的綠珍珠給邱氏獻壽,卻也在前幾日把自己的錢匣子幾將倒了個空, 給邱氏在京城最時興的首飾鋪買了副頂頂好的珍珠頭面兒。

  一大早,穿著一身新衣裳的邱氏在正院兒里笑得合不攏嘴, 一邊的仆妾們也是帕子捂著嘴跟著樂,不為別的,只是這滿院滿屋子,不知何時都被人偷偷置上了邱氏最愛的紫苑花,打眼看過去,一片片紫海,連著如意桌上平日里盛瓜果的瓷盤,都被換成了紫苑花枝編的花籃兒,花瓣上帶著晨露,十分鮮活好看。

  姜南初跟著葉璟一路進院兒,口里也輕輕地「呀」了一聲,滿眼打量著嘖嘖稱奇。

  邱氏拉著她在身旁坐下,滿眼笑意嗔道:「還能是哪個,定是寶豐院那個淘氣的。」

  邱氏身邊的大丫鬟抿著嘴笑道:「四少爺可有心著呢,只大半夜的可折騰苦了我們,一會兒人來了,夫人可別攔著我們與四少爺討賞錢。」

  後半夜忙活到現在的丫鬟婆子們紛紛湊趣討賞,邱氏又是一陣樂,十分大方地一揮手讓嬤嬤去開她的錢匣子,換上一筐銅錢兒,待會兒讓她們自個兒去抓去。

  姜南初不無羨慕地四處打量著,隨即看到坐在邱氏下手的葉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邱氏呵呵笑著,抓過兒媳婦的手哼笑道:「他們葉家的爺們兒,咱們娘倆還是少指望的好,除了我勉兒,再沒哪個暖人心窩子的。」

  邱氏說完打開一旁的一支黑絲木匣,里面是粗粗細細二十來根金簪。

  「每年我生辰你爹都送我一根簪子,如今里頭已經攢了這麼些個,」邱氏手指在匣子里撥了兩下,找出兩支拿給姜南初看,「你瞧瞧,這兩支上頭的花樣還都是重的。」

  邱氏說完長嘆了一聲,姜南初抿唇輕笑,挽著婆婆的手臂親熱地撒著嬌,「昨兒大少爺好歹還送了我幾支摩睺羅,倒比之前有些長進。」

  邱氏「呦」了一聲,看了看一旁垂眸抿茶不語的葉璟,樂道:「這可真不容易。」

  婆媳倆這邊正親熱地說著話,那頭葉侍郎打內室里走了出來,姜氏趕緊站起身來與葉璟一同給父親見禮,滿屋子的仆妾們也都俯身行禮。

  葉侍郎皺著鼻子嗅了嗅這滿屋子的花香,皺眉道:「這混小子都敢鬧騰到正院來了,都是你給慣得。」

  邱氏翻了翻眼睛,「我兒子來鬧的是我,你嫌煩就趕緊出府上衙上去。」

  葉侍郎哼了一聲道:「他哪是只鬧你,昨兒大晚上的,還讓下人拎著泥人兒去碧華閣找他哥,璟哥兒每日公務忙得分不開身,哪有功夫陪他頑這些東西?」

  葉侍郎話一落地,只見邱氏身旁的姜南初微微睜大了眼睛怔楞了片刻,隨即面無表情地看向葉璟。

  葉璟嘆了口氣,一手輕輕地揉著額角。

  邱氏恨不得當即就給葉侍郎攆出去,這個死老頭子當真是越來越招人厭!

  正屋里正僵著,外頭站著的小丫頭忽然出聲往屋里報:「四少爺來啦!」

  邱氏眼睛一亮,不一會兒就見一身錦衣的葉勉手里捧著個雕花木盒,滿眼帶笑地跑了進來。

  「娘~」

  葉勉跑進來,先規規矩矩地給邱氏磕了個頭,生辰祝詞裹著蜜說上了一羅串兒,才起身把手里的錦盒獻寶一般雙手呈給邱氏。

  「娘,你快看看你喜不喜歡?」

  邱氏笑得眼角上的細紋都多了兩道,滿心歡喜地打開盒子,隨即眼睛一亮,卻擡頭嗔道:「這可不便宜,你這孩子......」

  錦盒里的一套珍珠頭面兒打眼一看就不是凡品,這孩子定是將這些年攢的私房銀子全給敗光了!

  葉勉把盒子里的珠釵親手插到邱氏的發髻上,還仔細地調了調位置,又將珍珠耳鐺交給一旁的大嫂,姜南初笑著替邱氏換了耳飾。

  「娘喜歡就好,我沒銀子了可以再與爹爹討。」

  葉侍郎在一旁「哈」了一聲,「你倒打得好算盤!拿著我的銀子去討好你娘!」

  隨即又酸溜溜嗤道:「也沒見我上月生辰,你與我送上兩片茶葉子。」

  邱氏在一旁嗔惱道:「你與孩子認真作什麼,他能有幾個錢給你買生辰禮?」

  葉侍郎在一旁氣哼哼地喝著茶,不講話了。

  葉勉將珍珠鈿花蔽在邱氏的發鬢上,又退開兩步仔細地打量了兩眼,才笑道:「娘,你真好看!」

  邱氏身邊圍著的妾氏和仆從全都笑出了聲,一疊聲地跟著附和著。

  邱氏捂著嘴樂,臉上一絲驕傲道:「娘不好看,怎能養出你和你哥如此靈秀的公子來?」邱氏說完將葉勉拉過來,替他整了整衣袍上的玉絳香包,一臉慈愛道:「行了,快去上學去吧,別在這里耽擱久了,看師長罰你。」

  葉勉乖乖地答應了一聲,卻沒奔著門出去,而是轉身走到葉侍郎身前,一伸手,「爹,我沒錢了!晚上要與同窗們去吃酒。」

  姜南初怔了一下,趕緊轉頭要吩咐身後的丫鬟,卻被葉璟碰了一下,搖頭制止了。

  葉侍郎氣得直吹胡子,伸手狠拍了一下葉勉的手掌,恨道:「你是哪個?竟伸手與我來討錢!」

  葉勉「嘶」了一聲,揚著下巴理直氣壯道:「我是您伸手就能打的兒子,您是我伸手就能討錢的爹!」

  屋子里的下人們俱都低著頭憋笑忍得辛苦,連姜氏都轉過頭去,邱氏咳了一聲催促道:「不過是些銀兩,快些給他,打發他上學去。」

  葉侍郎不好在此時與他糾纏,耽擱他上學,只恨恨地指了指他,隨即解下錢袋,葉勉湊過腦袋一齊往里面看去,而後哼唧道:「誰要你的散碎銀子?快把里頭那幾張銀票給我。」

  葉侍郎又往他伸過來的爪子上拍了一巴掌,「你急什麼!我還沒看這是多少銀子!」

  「娘!」葉勉轉頭喊邱氏。

  「你那荷包里能裝多少銀子,就都給他又能如何?」邱氏氣道。

  「給給給給給!」葉侍郎不耐煩得錢袋子都不要了,一齊塞給葉勉,「滾去學里上學去!少在我跟前氣我!」

  葉勉得了錢,也不計較葉侍郎態度惡劣,沖葉侍郎甜甜一笑便抓起錢袋子跑去上學了。

  馬車上葉勉展開幾張銀票看著上面的面額嘿嘿直樂,與豐今說道:「你哥下手還挺狠,裝了這麼老些。」

  平日里葉侍郎身上帶的錢袋子都是豐今的哥哥右銘在整理,葉勉錢匣子空了,想好了今日要與他爹討錢,便讓豐今私下里與他哥知會一聲,往那荷包里多放上些銀兩。

  豐今嘻嘻笑道:「我哥說,四姨娘這些日子見天兒的抹眼淚,從老爺那里哄去好些銀子,咱們不下手,就都到那頭去了。」

  葉勉挑了挑眉,如今大房已經定了葉喬過繼,四姨娘一面和邱氏伏小,又一面和葉侍郎拿喬,兩頭轉著圈兒地討好處。

  在國子學用了午膳後,葉勉幾人懶洋洋地歪躺在湖邊的草地上,如今已經立了秋,雖有秋老虎,日頭終究不那麼厲害了。

  魏昂淵閑散地靠坐在一棵歪柳下,葉勉枕在他腿上昏昏欲睡,撿起一塊石子兒,朝著離他好遠背對他躺著的李兆身上砸去。

  李兆卻動都不動。

  葉勉撇著嘴仰起頭看了看魏昂淵,魏昂淵低頭看著他笑了笑:「他再不肯理你的。」

  葉勉揉了揉鼻子,李兆少年初開的情竇昨兒晚上被他帶著榮南郡王給拍得稀碎,傷心得不行不行地,說是失眠了大半宿,又想起答應了他采自家園子里的紫苑花給他,便起身親自帶著下人將府里的花園都給薅禿了,才派下人將花送去了侍郎府。

  今兒午前是薛老頭的時文課,一宿沒睡的李兆實在耐不住瞌睡,趴在案上睡熟了,被薛老頭發現後給攆了出去,還罰著抄一百遍今兒課上的文章。

  如今正氣著呢,說是再也不肯理葉勉的。

  葉勉吸了吸鼻子,爬去李兆那邊,還沒等咧開嘴,李兆就面無表情地翻了個身過去,把屁股對著他。

  魏昂淵阮雲笙幾人都在那里憋笑,一臉看戲。

  葉勉無奈,又從他身上翻了過去,繞到李兆前面,卻被李兆煩躁地推了一把。

  「你煩不煩?」

  葉勉被他推得一個趔趄,也半點不敢齜牙,只小心地討好道:「那我想想辦法,與那小姐遞個話,讓她知道你的好處,沒準兒她就回心轉意了。」

  「誰稀罕?」李兆暴躁地坐起身,氣道:「她都心里有了榮南郡王了,我還要她做甚?」

  葉勉一臉震驚,奇怪道:「不是你說那位小姐是你的執念嗎?」

  「是又怎麼樣?!」李兆吼道。

  葉勉撓了撓腦袋,嘟囔道:「那您這執念未必也太單薄了些......」人家小姐只不過第一眼沒相中你,你就不想要人了,也太直男癌了一些......

  「這有什麼奇怪的?」李兆沒好氣地哼道:「我將來的妻子自然是眼里只能有我一人,若她心里想過別人,那成什麼了?」

  葉勉翻了翻眼睛,心里腹誹道,能成什麼啊?就行你少男情竇初開,不行人家姑娘少女懷春,你們大文男子的「處女」情節也忒不講道理了些!

  雖說李兆是他好哥們,但葉勉也不得不說,就他這樣的,擱到他前世能被姑娘們把他狗頭給打爆了。

  葉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與他糾纏,想了想便問他,「那我幫你抄文章總行了吧?你別真不理我啊!」

  李兆一臉不屑地嗤道:「就你那手字幫我抄,薛老頭能看不出來?」

  葉勉被他噎地心口一痛,爭道:「我的字都進益好些了!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提這個?」

  魏昂淵、阮雲笙和溫尋見這邊爭了起來,趕緊斂了笑,圍了過來。

  葉勉喊完也不大高興,魏昂淵一只手臂攬著他脖子晃了晃,葉勉泄了口氣嘟囔道:「我又沒說是我親自幫你抄,我前些日子認識一人,寫仿字特別厲害,我去找他去。」

  「誰啊?」阮雲笙好奇問道。

  葉勉回想了一下,撲棱撲棱耳朵,倒忘記叫說什麼名兒了,只記得是啟謙院兒的,好像是叫什麼昱來著?





第56章 啟謙院

  趁著還沒敲鐘, 葉勉起身讓墨拾帶他去了啟謙院。

  啟謙院是在寒門學子讀書的苑區,葉勉不曾去過, 虧著有熟悉路的墨拾在前頭帶路, 倆人在逼仄的小徑里繞來繞去,終於在敲鐘前趕到了啟謙院門口。

  站在院門外往里頭隨意打量了一眼,院子不大, 也沒有花園,只一座大學屋並著幾處光禿禿的石桌石椅。

  葉勉帶著墨拾在院子里幾個學子的滿眼驚詫中走了進去。

  到了他們學屋那里,葉勉才心內一絲尷尬犯難,那人到底叫什麼怎麼就想不起來了。

  他這臭記性!

  葉勉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眼睛往里尋著, 因是快敲鐘的關系,學屋里幾乎坐滿了人, 他們啟謙院又是七八十人一個屋子讀書, 葉勉只覺著滿屋子的人頭,都眼睛瞪得比他還大在望著他。

  就在葉勉耐心快告罄之時,學屋的最角落里慢慢地站起一個人,葉勉眼睛一亮, 就是他!

  他雖忘了這人的名字,卻對他極俊秀的容貌印象十分深刻。

  葉勉笑著朝他勾了勾手。

  那人出來後,葉勉把他拉去院子里一處僻靜的地方。

  「葉四少爺,」那人臉上一層不自然的薄紅, 滿眼不可置信,「您是來尋祁昱的?」

  葉勉也未在意, 心里料想是他們那邊的人很少來這邊的教苑,一個個都大驚小怪的。

  「是是是,我找你,」葉勉臉上擺出了求人該有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上次你仿我的字幫我抄書,我還沒好好謝謝你,這回我一是和你道個謝,二是還想再求你一回。」

  祁昱眼里一絲掩蓋不住的驚喜,點頭道:「葉四少爺請講,只要祁昱能做,一定竭力而為!」

  葉勉搓了搓手道,不太好意思地說道:「就是我一好兄弟因著我被罰了抄書,我就想起你那手仿字寫得極好......」

  「我來給他抄!」葉勉還沒說完,祁昱就打斷他說道。

  太上路子了!

  葉勉欣喜地攬了攬祁昱的肩膀,高興道:「這回不急,你慢慢來,等會兒我讓人送紙筆和他的字過來,上回你給我抄書是因著我下湖去救你,這回卻是我來求你,等你寫好了,我定來謝你!」

  葉勉與祁昱商議好,便高高興興地帶著墨拾出了啟謙院,祁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盯著葉勉的背影,過了好久才微微抖著手在袖子里摸索著什麼。

  夜心堂是國子學設在每處宿苑院子里的一座房舍,專為苦學的學子們秉燭夜讀而用。

  祁昱拿著細挑子撥了撥燭芯,豆大的燭花重新竄起一截兒,光暈四散開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剛要執筆再抄,就看見和他一個院子的邱容安披著衣裳走了進來。

  邱容安把帶來的一碟子豆糕擺在案上,語露關心道:「就知道你在夜心堂,給你送點吃的,這都已經四更了,今晚不睡了不成?」

  祁昱笑了笑拱手道謝,拈起一塊點心就著桌上早已涼透的茶水吃了起來。

  祁昱沒回答他,邱容安也不介意,又問道:「你用什麼功呢?這麼晚了也不歇息。」

  「無事,隨便寫點文章。」

  祁昱敷衍的明顯,邱容安也不好再問,只眼睛往他桌案上瞧。

  已經寫了字的一疊紙,早在祁昱看見他進來時倒扣而置,不過案上擺著的紙筆等用具卻一看就不是凡品,至少像他們這種人是絕用不起的,紙張細膩柔韌,墨汁不但不臭反而有股古樸淡雅的馨香之氣。

  這些俱都是葉勉平日里用的,午後就讓墨拾送來與祁昱,既是作弊,這等細節自然不敢忘了。

  邱容安盯著桌上那大半塊價值不菲的戡春墨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伸了手過去,還沒碰到墨就被祁昱的咳聲打斷。

  邱容安醒神一般忙把手收了回去,而後不禁有些面熱。

  祁昱清了清喉嚨道:「多謝容安兄的茶點,太晚了,你快去歇息吧。」

  邱容安沒有走,盯著祁昱的臉看了好久,吶吶問道:「你不是和丁淮那些人鬧掰了嗎,他竟還肯給你這麼好的東西?」

  祁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一時氣氛有些僵硬,邱容安想起來此來的目的,硬著頭皮坐了下來問道:「今兒白日啟瑞院的葉四少爺竟來我們院子尋你,可是因上次落水的事倒與他有了交情?」

  祁昱依舊沒有說話。

  邱容安似想起來什麼突然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桌上擺的紙墨,結巴道:「這......這些不會是葉四少爺贈與你的吧?」邱容安瞪大眼睛審視地看著祁昱道:「他才多大,你......你難不成......」

  邱容安雖話沒說完,意思卻表達的十分清楚,祁昱閉著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才冷靜道:「這話你可別亂說,若傳了出去,我活不成,你這國子學怕是也讀到頭了。」

  邱容安咽了咽口水死盯著他:「那你是......」

  「不過是之前與葉四少爺道謝之時閑聊,他提起我生地瀟州那邊的一本失傳的民間話本,恰巧我幼時在街上聽過說書相公講過,便應承他默一份給他。」

  邱容安看了看祁昱又看了眼桌上倒扣的紙張,「所以你連夜為他趕超這個話本?」

  祁昱點了點頭。

  邱容安看了看他,這說法倒是對的上,祁昱這人愛巴附權貴,好容易搭上了葉勉,定是要不分晝夜默完的。

  祁昱在天亮之前收了紙筆,輕手輕腳地回了屋子,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卻半點睡意都無,隔壁床的鼾聲透過帳子傳了進來,祁昱伸手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布袋。

  帳子里漆黑一團,他也不在意,熟門熟路地拆開口袋,拿出里面的東西細細地用手摸索著。

  他手里的是一只鎏金球形手爐,祁昱夜夜入睡前都要拿出來把玩一番,用手指仔細地描繪感受,以至手爐上哪一處鏤空,哪一處花瓣紋路他都了如指掌。

  手爐作的十分精巧,球體分兩層,外層銷了一層薄金,通體鏤空紋花鳥,這種金貴玩意兒自然不會是他的,而是去歲冬日在學里西南角那處死梅林里,葉勉隨手塞給他的。

  葉四公子怕是早就忘記這麼個東西了吧,應該也忘了他這麼個人,祁昱指尖細細摩挲著手爐上那只鵲兒的形狀,可他卻忘不了他啊。

  每晚宿前,同屋的同窗們都會老生常談地提起學里那些個權貴之子,說起這些自然又要講一遭端華公子的胞弟,葉家那個長得仿若仙童一般的四公子,說他今日又如何驕縱,如何囂張跋扈,如何不將師長司正放在眼里,學里又奈何不得他,仿佛事發生之時,他們就在一邊看著一樣。

  祁昱不是一個口舌爽利之人,可他還是想與他們辯上一番,他想說,這人並非你們口中那樣不堪,我見過他,他還與我說過話,我開罪了他,他不但沒懲治我,也沒與他身邊那些人一起嘲笑我的落魄狼狽,反而見我凍得厲害了,還將他自己的手爐給了我,他和我說起話來,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

  可是話到嘴邊幾次,終是沒有開口。

  祁昱就這樣每日夜里聽著他的同窗們在黑夜的掩蓋下,十分可笑地用著艷羨又嫉妒地口氣,肆無忌憚地謾評著這個他們白日里根本不敢提及的人。

  每當這時他都會把手爐擁在懷里,心里回想著那日葉勉將它塞到他手里時眼里微漾的笑意。

  祁昱日日都會將這只手爐塞在袖子里,日子久了,竟好似被這東西下了蠱,每日魂牽夢縈,著了魔一般總是想著去見它的主人。

  生平第一回 ,祁昱恨足了自己生出貧賤,若他也出生高門,他是不是也能笑著走去他面前,好好與他說話結交,就像那日林子里與他勾肩而行的幾位公子一般,而不是如今這樣,站在啟瑞院門口久了些,都會被守在那里的侍童瞪視,只能每日午息之時,離著萃華樓好遠,連他的面孔都看不清。

  可就算如此,他也是要每日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祁昱之前並沒有多大志向,他這樣的出身,想出仕極難,可讀完國子學回鄉去官學做個人人敬重的教書先生卻是極好的。

  可現下他每每一想到回鄉之後,就不能如現在這般,每日都能去瞧上他一眼,他就如蠱毒發作了一般,寢食不安,心亂如麻。

  他自是知道他這樣出身的人想要穩穩地出仕該如何去做,好在老天給了他一副不錯的姿容,借著一些知道門道的人,他終於搭上了幾個坤字的高門之子。

  只是他知道這些人會輕賤他,卻沒想到他們會不把他當成人來待,終於那日在湖里的遊船上,他不堪受辱自行跳下湖,遊往岸邊之時腿卻抽了筋。

  他在湖中心最絕望之時,心里想的最多的竟也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有人跳下湖來救他,待看清這個人是誰時,祁昱腦子一片空白後,心里竟一時瘋魔了,忍不住雙手去抱緊了他。

  若是一起沈淪湖底,便再也不會受此相思之苦了。





第57章 中元節

  過了七夕沒幾日便是中元節, 國子學按例放了學生們半日的假。

  一大早,葉勉就早早起來跟著葉侍郎還有他哥開祠堂祭祖, 今年因著大房也在, 又定了他五弟葉喬過繼,雖還沒正式過繼立嗣,他爹和他大伯還是在祠堂里和葉家的列祖列宗們絮絮叨叨了好久, 葉勉跟在後面膝蓋都給跪麻了。

  午後踩著二遍鐘的鐘聲進了啟瑞院的學屋,好在今兒個先生因著祭祖也來遲了。

  葉勉還沒坐下就被墨拾使了個眼色引進一旁的暖閣,用白釉紋瓣盞泡了些梅子茶與他消食,又遞給他厚厚一沓紙封。

  葉勉放下茶盞,拆開紙封, 隨即笑了笑,是祁昱抄好的文章。

  墨拾卻皺起了眉頭, 小聲道:「那人也不知道避諱著些, 這要讓人發現了可怎麼好?」

  「嗯?怎麼?」

  「他來了竟也不知先來尋我,倒直直說要見您,守在門口的墨青墨初問他是您什麼人,可是您請他過來的, 他俱說不出,只說是送東西給您,墨初說讓他把那沓紙封給他,待您來了學里就交給您, 他也不許,只說要親自給四少爺您。」

  葉勉楞了楞。

  「墨初他們幾個可是好相與的?損起人來嘴巴淬了毒一樣, 圍過去看熱鬧的人就越來越多,後來我去了,外頭又敲了頭遍鐘,他終是把這東西給了我,便自行回去了。」

  葉勉皺了皺眉,又看了看剛被他撕裂的紙封上,封的死死的火漆封緘,才笑了笑道:「無礙,怕是他不放心經別人的手,倒也是有心了。」

  這時外面的侍童出聲提醒先生進了院子,葉勉趕緊起身,又吩咐了墨拾一句,「你與墨初幾個說,下回這人再來尋我,讓他進來便是,不必攔著。」

  墨拾低頭應是。

  今日是七月半,民間說法是鬼門大開的日子,按理說葉勉是絕不會在這天晚上出去亂晃的。

  他第一回 在這大文睜眼,就是去歲這一日,時間巧合得讓人發毛,因而平日里葉勉每每聽人談起什麼鬼神軼事,心里都會抖上三抖。

  可是兵武監的秦敖卻偏偏選了這一日,邀他和齊野還有姜北勤出去吃酒。

  葉勉嘆了口氣,之前是他開口求的秦敖,待他們兵武監那三個挨了揍的武學生傷好了之後,幾人聚上一聚,化幹戈為玉帛,現下既那邊先開了口定了日子,他倒不好叫人改日子,只能硬著頭皮應邀。

  國子學散學要比兵武監要早上一些,葉勉、齊野還有姜北勤三人到了酒樓,茶都喝了兩壺,兵武監那群人也沒到。

  因著上回醉月樓那場鬧劇,秦敖倒是沒敢再約在那煙花地,只正正經經地在熱鬧地方尋了一處不錯的酒樓。

  葉勉托著腮杵在窗邊,看著遠處天上星星點點飄著的天燈發呆,姜北勤捏著杯子過來,見他看得出神,也伸頭往外頭看了一眼,道:「要麼一會兒散了,哥帶你放燈去?」

  葉勉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給陰人引魂的東西,我不玩兒。」

  別再給自己引沒了......

  姜北勤「呸呸」兩聲,皺眉斥道:「胡說什麼呢,這是給先人引路早登極樂!你這張嘴再沒個把門兒的,我就告訴姐夫去。」

  葉勉翻了他一眼,撇嘴道:「告狀精。」

  姜北勤「嘶」了一聲,放下杯子就要收拾他,葉勉趕緊繞去如意桌那頭躲著,齊野在一邊看熱鬧樂得直拍大腿。

  幾人這邊正鬧著,外邊忽然一陣喧鬧的動靜,不一會兒,秦敖就帶著幾個人吵吵鬧鬧地走了進來。

  秦敖進來看見這陣仗,哈哈笑了一陣兒,隨後帶著人坐下問姜北勤:「又在欺負你弟?」

  姜北勤氣道:「我欺負他什麼!自打他大了,他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我說他一句,他八十句在那里等著我!」

  葉勉回嘴道:「那你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與我說,偏偏每次先去找我嫂子和我大哥,這不是告狀精是什麼?」

  姜北勤見他還敢頂嘴,擼起袖子就要去抓他,好揍上一頓解氣,卻被秦敖一把給攔住了,好生地給他順毛順氣。

  幾人終於安安生生地落了座之後,葉勉本以為今兒個又得是他先腆著面皮兒給這兩邊話合,看著秦敖身側被抽了一鞭子那兄弟臉上現在還一條淺色的疤,葉勉咽了咽口水,也覺得為難。

  哪想還沒等他說話,秦敖卻先提著酒杯站了起來,幾句話就把這事兒給掀了篇兒,葉勉怔楞了一瞬,又看了看那疤痕兄,那人臉上竟也沒什麼異樣,顯然是提前就安撫好的。

  葉勉和齊野二人對視了一眼,紛紛不解其意,葉勉又去看姜北勤,姜北勤也朝他搖了搖頭。

  葉勉挑了挑眉,這是有事兒?

  果然席到一半,秦敖就將葉勉帶到一邊的角落,好聲好氣地笑著,遞給他一封信。

  「這什麼?」葉勉問他。

  秦敖揉了揉鼻子,小聲道:「勉哥兒,你能把這信交給你大哥嗎?」

  葉勉看著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那封信。

  秦敖討好地笑了下,道:「兄弟,也不瞞你,這信是打我表哥那兒來的,他府上有個案子現在正在大理寺,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想與里面說上兩句,奈何你哥那里向來是外人近不得身,見他快比進宮面聖還難了,這也是被逼得無法了,才想到你。」

  葉勉搖了搖頭,正色道:「這怕是不行,我如今還小,我哥向來不準我沾手這些。」

  秦敖撓了撓腦袋,又笑了下,姿態又放低了些去求他,葉勉卻當真為難,只不肯接信。

  見這邊有異的姜北勤走了過來,問他們怎麼回事?

  秦敖嘆了口氣,也不瞞他了,一五一十和他學了一遍。

  「他們府上幾口子都快急得扯繩子上吊了,」秦敖急道:「北勤,你幫我勸勸這位祖宗可好,倒也不用如何,只將信交給端華公子便可,至於葉少卿是看都不看就將信燒了,還是看了信卻不允,這都無礙,我只領葉勉這份人情,以後不論什麼事都盡可來找我!」

  姜北勤聽了也甚是為難,想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你這還真是為難勉哥兒了,我姐夫那人公私分明的厲害,怕是信交出去了,他卻要挨頓罰。」

  葉勉連連點頭。

  秦敖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再勸,只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又回到桌上與大家吃酒。

  姜北勤偷偷與葉勉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葉勉也嘆了口氣,就算是他哥不罰他,這信他也是萬萬不能收的,廟堂上向來比他們學里覆雜得多,誰知道這信里面寫的是些什麼東西......

  可如此也確實是結結實實地下了秦敖的面子,葉勉心里有愧,只能打起精神,多敬了秦敖幾杯酒水。

  幾人在酒樓鬧到快後半夜才散了,只是葉勉剛上了葉府的馬車,還沒坐穩秦敖就鉆了進來,把信往葉勉懷里一塞,道:「兄弟,你再想想,若是真不行,你明兒把信給哥原封不動退回來也成,哥照樣記你一份情義!」

  秦敖說完也不給葉勉說話的機會,蹦下馬車就跑了。

  「誒?」葉勉扒著窗子去叫他,人卻已經打馬跑遠了。

  葉勉有些氣惱,卻又沒得辦法,只能嘆口氣,想著明日早早就將這信退還回去。

  葉勉今日喝了不少,他這幅身子酒量又一般的很,一路昏昏沈沈地回了府,又被寶年壓著喝了一大碗的醒酒湯才迷迷糊糊地沐浴更衣,爬去床上睡覺。

  寶雪見葉勉吃了這許多的酒,雖問了豐今,說是路上沒吐,終是不放心,撂下帳子前,小聲與葉勉囑咐著,「我和寶荷今晚都在東次間兒守著,你夜里要什麼,記得叫人。」

  葉勉閉著眼睛哼唧了一聲算是答應,她們今晚都守著他也好。

  今兒是鬼門開的日子,他怕他一睜眼,看見阿飄。

  葉勉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卻又胸口悶得很,想要伸手拂下身上的被子,卻發現手臂怎麼都擡不起來,難受地喘了幾下粗氣,意識漸漸一絲清明,身子卻依舊動彈不得。

  這是鬼壓床了?!

  葉勉心內一絲駭然,努力地想要坐起身,卻依然徒勞。

  葉勉知道自己這是做夢,大腦冷靜地安慰著自己,現代人要相信科學,這是常見的睡眠麻痹現象,之前也不是沒遇到過,過上一會兒就好了。

  只是隨著時間越久,仿佛身上越沒有力氣。

  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樣。

  葉勉終是有些崩了,能感覺到自己渾身汗津津地,想要開口喊人,卻連嘴都張不開,腦子渾渾噩噩想要入睡卻又被嚇得幾絲清明。

  大腦的意識正拉扯間,卻突然聽到床帳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葉勉心內一凜,這動靜絕不是他熟悉的寶雪寶荷!

  葉勉一時嚇得都快哭了,卻依舊發不出聲,哭都哭不出聲,前世看過的所有恐怖片在他腦子里走馬燈一樣轉著,腦內無限想象外面那是個什麼東西。

  葉勉身子發著抖,卻最終還是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卻是一睜眼就被人捂住了嘴。

  葉勉應激張嘴就咬,卻聽那人「嘶」了一聲,卻沒有躲,隨即一股熟悉的冷香鉆進鼻尖,葉勉睜大眼睛。

  「唔唔」莊珝!!!

  莊珝鉆進床帳,伸手在他額上探了探,滿手是汗。

  「怕成這樣?」

  「你搞什麼鬼?」葉勉氣到腦內炸煙花,恨不得提刀砍了他!

  莊珝又一把把他嘴捂住,「噓」聲安撫,「你別吵,一會兒把人吵起來,葉璟當以為我來與你幽會偷情。」

  葉勉一把拽下去他的手,剛想張嘴罵他,就聽莊珝又低聲說:「剛才那人不是我。」

  葉勉瞬間瞪大眼睛,只覺得頭皮發麻,後背密密地冒了一層冷汗。

  「你說啥?」葉勉顫聲問道。

  「不怕。」

  莊珝見他身子在抖,是真的怕了,便跪起身,把他摟在懷里,輕聲安撫。





第58章 是人就好

  葉勉推開莊珝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莊珝被葉勉推開也不介意, 只靠在背後的迎枕上,手上卻還抓著葉勉的手不放。

  「是嘉貴妃的人。」

  「嘉貴妃?」葉勉一臉震驚。

  「前兩日七皇子一直與她鬧著要討你作伴讀, 她便又起了那心思, 卻怕你與我關系密切,便派人來跟著你查探一番,本想夜里收拾了他們, 」莊珝冷哼了一聲,「哪想那兩個蠢貨卻跟著你進了府,怕是被你今日收的那封信勾進來的,想墨下來回去主子那里討功賞。」

  葉勉大腦消化了半晌,隨即拍了拍胸口, 松了一口氣道:「還好,是人就好。」

  莊珝:「......」

  「這麼看著我幹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怕那玩意兒, 殺人不過頭點地, 嚇人可不行。」

  莊珝無奈地看著他:「你是虧心事做多了不成?」

  葉勉擺了擺手,「你不懂!」

  你又沒死過。

  莊珝搖了搖頭,似是不知從哪里說起,好半天才看著他語重心長道:「惡人比惡鬼可怕的道理葉璟沒教過你?」

  葉勉突然想起, 問他:「那兩個惡人呢?」

  「在我那里,怎麼?」

  「你要怎麼處置他們?」

  「你想怎麼處置?」莊珝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我說了你定要說我婦人之仁,可是你可不行如上次一般挖眼割舌又拋屍的, 」葉勉撫了撫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太殘忍了些。」

  莊珝看著他, 幽幽問道:「你可知你哥在大理寺是如何刑訊的?」

  葉勉瞪了他一眼,「你少挑撥我們兄弟關系。」他哥還有個諢號叫玉面閻王,他怎會不知其中含義。

  莊珝不太高興,「怎麼葉璟能做的,我來做便是殘忍?」

  葉勉張了張嘴,如實辯解道:「我只是接受不了有人因為我被如此懲治。」

  莊珝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淡淡道:「那便算了,只是他們嚇到你了,不懲不行,既如此,便也只嚇嚇他們就好。」

  莊珝一時變得這麼好說話,葉勉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只是他今晚腦子亂糟糟地,一時想不出,便也沒再糾纏。

  「今晚這事我得謝你,不過現下時候晚了,待明日我去學里尋你細說。」葉勉揉了揉額角說道。

  莊珝盯著他的臉,緩緩道:「不能現在謝嗎?」

  葉勉擡起眼睛,「三更半夜的在床上,你想我怎麼謝你?衣裳脫了和你睡嗎?」

  莊珝怔楞了片刻,隨即搖頭哼道:「不愧與葉璟是親兄弟。」

  葉勉踹了他一腳,「你少去打聽我哥!我哥當年如何我不清楚,不過你若膽敢再將我當成女人調戲,我打斷你第三條腿!」

  葉勉橫眉立目,莊珝卻看著他點頭,「你如此,我倒更放心些。」

  葉勉沒忍住又踹了他一腳,莊珝卻伸手將葉勉的腳踝抓在手里,「我沒把你當女人,」想了想又認真說道:「也沒有哪家小姐長得比你好看,她們怎能和你比?」

  莊珝說完低頭在葉勉腳背上咬了一口,便利落地鉆出帳子。

  「你的兩個丫鬟一會兒就會醒,你讓她們睡在你腳踏上,不過是兩個奴才,也值當你心疼。」

  葉勉腳上被他咬的生疼,嘶嘶哈哈地揉著。

  死變態,怕是得了狂犬病了!

  莊珝走後,葉勉將昏睡的寶雪寶荷喚了起來,說要沐浴。

  兩個丫鬟見葉勉寢衣背後都濕透了,額發也是汗津津的,唬得一跳,葉勉只敷衍說是做了噩夢,寶荷趕緊把人都叫了起來,在院子里的小竈上燒了水給他沐浴。

  沐浴完再在窗邊晾幹頭發,外面已經晨曦淡淡,葉勉看了看屋子里的漏刻,倒是還能再睡上半個時辰,便打著哈欠爬上了床,卻沒成想,躺下了卻沒爬起來。

  許是被這一晚上的糟亂給魘嚇著了,亦或是剛出了滿身的冷汗就洗澡,在窗口吹風著了涼,這副身子竟發起熱來,而且病勢來勢洶洶,待身邊伺候的大丫鬟發現不對,去探他額頭時,已經燙的厲害。

  寶雪寶荷嚇得腿肚子都軟了,趕緊跑著去正院稟告,等邱氏和葉侍郎著急忙慌趕過來時,葉勉已經燒得人都不清楚了,怎麼喚都喚不醒,只躺在那里哼哼唧唧地說著什麼聽不明白的胡話。

  「去!趕緊去把葛大夫給我請來!」邱氏的聲音一絲尖利。

  待大夫被豐今拽著袖子拖到寶豐院,又給開了方子,強灌了藥,邱氏才想起來懲治這寶豐院,問清楚昨日的情形後,邱氏恨恨地一拍桌子,把寶雪、寶荷還有豐今全都拖下去狠狠地打了一通,又從正院調了兩個大丫鬟過來服侍著。

  那邊葉勉灌了藥依舊燒得滾燙人事不省,邱氏抹著淚與趕過來的葉老夫人和大嫂何氏抱怨,「怎麼這兩年,每回的七月半都鬧這麼一出,去歲也是這一晚,突然就發起熱來,怎麼灌藥都沒用,娘,您說勉哥兒是不是被什麼不幹凈的纏上了?」

  「別胡說!」葉老夫人輕斥,想了想又不安道:「上回親家給求的福囊可找出來了?讓人掛在床頭上去。」

  「一直在他床頭掛著呢,」邱氏拿著帕子點了點眼角道。

  何氏也一臉擔憂道:「弟妹也不用多想,想是巧了,剛那丫鬟不也說了,昨兒夜里勉哥兒發了汗又沐浴了一回,怕是夜里露水涼,硬生生給凍著了,」何氏肅了口氣,「只咱們哥兒身邊伺候的奴才著實可惡,若是我,定是不肯饒的!」

  邱氏冷哼了一聲,恨道:「勉哥兒待人仁義,我是怕孩子醒了與我要人,不然大嫂以為我這次會留著她們!」

  何氏嘆了口氣,安慰道:「也是,別他醒了再因著這個鬧上一場,病倒難好,只等他身子利落了,咱們再慢慢收拾,」

  葉老夫人也鹿頭拐杖往地上一頓,哼道:「如今他身邊的這幾個伺候的日子長了,都以為小主子再不會奈何她們,便都不肯上心了,看我這次饒她們不饒!」

  守在床邊伺候的寶年寶月二人早已嚇得臉色刷白,拿著帕子給葉勉擦額汗的手細細地發著抖。

  葉勉自是不知周圍都發生了何事,他這回燒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幾乎是昏睡著,夢里一會兒是這邊的大文朝,一會兒又是那邊的世界,待中途燒退了些,倒是也醒過兩回,只是人卻還是糊塗著,問話也不知道答,自己說些什麼,他人又聽不明白,嚇的邱氏又哭了兩場,葉老夫人在佛堂里求上好些時候,連葉侍郎都急得滿屋子踱步亂轉。

  待葉勉人真正清醒時已經是兩日後,葉勉一睜眼就看見了他大哥和他嫂子,只是張嘴喊人卻是發不出聲。

  葉璟扶著他坐起來,一點點地給他潤了些蜜水進去,葉勉往下咽的時候卻是十分痛苦,擡起發酸的手臂摸了摸喉嚨,心里知道這是扁桃體發炎得嚴重了。

  葉勉難受地倚在葉璟的懷里,蔫兒得霜剛打過一樣,哪有半點平日里活潑的模樣,葉璟心疼地不行,抱著他哄了又哄,姜南初急急地催著丫鬟們把藥煎了出來,一口口地給喂了進去。

  葉勉雖清醒了人卻沒大精神,葉璟給他掖了被子,讓他再睡上一會兒,葉勉卻把他哥拽住了,不讓他走,又示意給他拿紙筆。

  葉璟沒有同意,只坐在床邊隔著被子在他身子上拍了拍,輕聲哄道:「你想說那天夜里,嘉貴妃的人闖進來的事對不對,可是嚇壞了?大哥都知道了,此事自有我來處理,你只專心養病不必憂心,聽話。」

  葉勉睜大眼睛,用氣音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葉璟也沒瞞他:「榮南郡王。」

  葉勉眼睛瞪得更大了些,葉璟輕笑了下,趕緊出聲安撫道,「無礙,他人好好的,我們也沒打起來。」

  葉勉伸出手,用手指在葉璟手心上寫劃著,「我不該收秦敖的那封信,是不是給大哥惹麻煩了?」

  「這事不怪你,那信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葉璟拍了怕他的手,道:「只莊貴妃的人以為是什麼要不得的東西,兩個蠢貨罷了,倒嚇到了你,死有余辜。」

  「死?」葉勉嚇了一跳,在葉璟手上劃著。

  葉璟搖了搖頭,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輕笑道:「沒死,不過落在莊珝手上也不太好,他那人手段向來陰絕。」

  葉勉心下一松,沒因著他死了就好,又問,「他把他們怎麼了?」

  「一人還好,還有一個嚇得瘋癲了。」

  葉勉楞在那兒,這人怎麼還能給嚇瘋了?

  葉璟搖了搖頭,「他中元節那天夜里把這二人帶走後,便把人扔進了亂葬崗,逼著他們分開,讓他們按著墳頭次序,每人抄上一百個墓牌上刻的主人名與逝日,並威脅他們抄錯一字便斷他們一根手指,其中一人抄到一半承受不得,便如此了。」

  葉勉打了個冷顫,原來這便是莊珝的「只嚇嚇他們便好」。





第59章 京郊

  葉璟在葉勉清醒的第二天就把人接去了碧華閣, 說要親自養他一陣子,邱氏雖不解, 卻也正好趁此機會下手正一正寶豐院的規矩, 便也沒攔著。

  葉勉這些日子每天三碗苦藥,硬生生地體會了一把病去如抽絲,在這個時代, 沒有抗生素,也不能掛藥水,生起病來著實痛苦。

  他這邊喉嚨剛消了腫,能開口講話了,寶年趁著邱氏派過來的大丫鬟倚濃不在, 偷偷與他抹淚,說寶雪和寶荷被邱氏打了一頓攆回了家去, 寶雪是家生子倒還好些, 寶荷卻是外頭買來的,在府里只有個幹娘,如今被攆回去日子十分不好過。

  葉勉被嚇了一跳,這幾日他在碧華閣沒見寶雪寶荷二人過來就心里犯嘀咕, 問了寶月她們,她們只說寶雪二人因著沒伺候好他,被邱氏罰了留在那邊看院子,他便沒在意, 哪想邱氏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自己心里明白,他這回生病與這兩個丫頭沒什麼關系, 便待邱氏來看他時,與她討人,哪想平日里事事都順著他的邱氏,這次卻堅決不遂他的意。

  葉勉無奈之下只好去央他大哥。

  葉璟端坐在書案前處理公務,葉勉扯著還有絲嘶啞的破鑼嗓子與葉璟吭嘰,葉璟卻不動如山,實在煩了便說一句,「娘親手整肅你的院子,自有她的道理,你不要鬧。」

  葉勉郁悶道:「娘不知道那晚的情形,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與她們有什麼關系,這也太冤枉人了。」

  葉璟皺眉,「冤枉什麼,夜露那麼涼,給你沐浴又讓你在窗邊吹風就有道理了?」葉璟冷哼道:「你那院子的規矩早已不成樣子,就算娘這次不出手,我也會讓你大嫂去你那兒整治上一番!」

  葉勉見他哥有些火氣,倒也不敢使勁頂著,只站在他前面嘟囔著,「松散些不好嗎,外頭那麼些規矩,在自個兒院子里還不讓松快些,這日子還讓不讓過了?」

  自從邱氏整治了寶雪寶荷,又從正院調過來大丫鬟來看著,現在他身邊伺候的那些個每日都戰戰兢兢,連平日里三天兩頭就和他鬥嘴的寶年都時時束著手腳,半句話不敢多說。

  如今他現在在府里,邁一步恨不得幾十只眼睛盯著,生怕他又出了什麼問題,正院兒的主母追究下來。

  不論葉勉說了些什麼,葉璟都低頭處理公文不理他,只當他是只嗡嗡嗡的蚊子。

  葉勉最後耐心告罄,雙手杵在案上,瞪著他氣急敗壞道:「哥你別逼我啊!你知道你弟不要臉起來,可啥事都幹的出來!」

  葉璟擡起眼,頗覺好笑地冷哼了一聲,問道:「你又待如何?」

  「我可要撒潑打滾啦!」

  「哦,」葉璟又低下頭繼續批覆公文,淡淡道:「那你滾吧。」

  哪想葉勉真的就順勢躺在了地上,葉璟一滯,剛想站起身去揍他,卻被領著丫鬟來送甜湯的姜南初撞了個正著。

  待與書房里伺候的書童問了清楚,姜南初指著他無奈罵道:「竟比勤哥兒還渾賴些!快起來,那地上涼得厲害。」

  「勤哥兒有世子哥哥疼,我可沒有,我不起來!」

  姜南初帶來的丫鬟們紛紛低頭憋笑。

  葉璟卷著袖子站了起來,「好好好!我來疼你。」

  葉勉見他哥終於肯離開了書案,趕緊一骨碌爬了起來,抱著葉璟的胳膊纏了上去,可憐兮兮道:「哥,你先別批公文了,先聽我說會兒話......」

  葉璟無奈地揉著額心聽他絮叨,最終還是經不住他磨纏,給姜南初使了個眼色。

  姜南初嗔了葉勉一眼,道:「一會兒我親去和母親去說,不過人要回來,也是要降等的,不許再在你跟前兒伺候了,你也不許再鬧了!」

  葉勉趕緊點頭。

  葉璟嫌棄地把他推開,「臟死了,莫要挨著我。」

  葉勉趕緊滾得遠遠的。

  葉勉這次病來如山倒,那幾日根本爬不起來床,因而和學里又告上了幾日的假,最後兩日正趕上學里旬假,本想著和好兄弟們趁著秋高氣爽去京郊松散一回,他這幾日被他哥拘在碧華閣,都快悶出自閉癥了。

  哪想著齊野卻先作邀他,還邀上了魏昂淵和李兆他們一起,葉勉便也欣欣然赴約。

  現下正是好時候,秋日的陽光濃烈卻不炙熱,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愜意的很,幾人嫌馬車憋悶,全都打馬而行,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那處山莊。

  葉勉幾人到時,齊野已經等在那兒,身邊還有一人,比他們大了幾歲的模樣。

  齊野將人帶去一處三面環水的風亭,里面已擺了一桌席面兒,齊野吊兒郎當地攬著身邊那人問葉勉:「勉哥兒還記得他不?」

  「嗯?」葉勉仔細地看了看那人,長相太普通了,「不記得。」

  葉勉歉意地搖了搖頭,齊野哈哈大笑,那人倒也豪爽,也笑道:「一面之緣,葉小公子不記得也是應當。」

  李兆朝齊野砸過去一顆山李子,催道:「快些介紹,等著開席呢。」

  「上次勉哥兒和昂淵去行思閣看我,跪我身邊兒那位。」齊野道。

  幾人恍然大悟,那不就是上回一齊與齊野闖禍,打了兵武監武學生的那個坤字師兄?

  那人抱拳笑道:「在下丁淮,這回是我托著齊野約著各位出來一聚......」

  那個丁淮說了半天,葉勉才明白,原來是上回兩人闖了禍事之後,兵武監的武學生便把這二人記了號,齊野雖首當其沖,卻有他們幾個與秦敖說和,這丁淮前段日子卻是被這些武學生整的夠嗆。

  前幾日他們帶著齊野代表國子學與秦敖他們講和,事後那些武學生便也不再找這丁淮的麻煩,因而他便托著齊野把他們幾人約出來作個謝宴。

  幾人了然,便紛紛自報家門,這丁淮雖相貌不起眼,性格卻爽朗的緊,很快便與他們聊到了一塊兒,只是幾杯黃湯下肚,就原形畢露了。

  葉勉偷偷與旁邊的魏昂淵吐槽,「怪不得和齊野這麼快就玩兒到一起去了,竟比他還沒正形些。」

  魏昂淵笑了下,「無礙,這樣的人倒也好交些。」

  葉勉點頭。

  因著這里也沒外人,齊野和這丁淮紛紛擼著袖子,敞開一些襟懷,學那市井之人劃拳喝酒,李兆也喜歡這等熱鬧,便也加了進去,幾人喝得滿臉通紅,吵吵鬧鬧的倒也熱鬧。

  齊野打著酒嗝,不知怎麼就說到那日幾人在醉月樓話和,葉勉被葉侍郎逮到的糗事,丁淮在一旁樂得前仰後合,直拍桌子。

  葉勉朝他倆翻了個白眼。

  丁淮在一旁笑得猥瑣,擠眉弄眼道:「那些粗人不懂行,下回哥哥帶你們去,那才是好地方,保準誰也找不去,你們想怎麼鬧就怎麼鬧?」

  「哪里哪里?」李兆被他勾起了興趣。

  丁淮想了一下,問他們,「青風閣可聽說過?」

  幾人紛紛搖頭,只有齊野一臉恍然大悟,道:「那不是南館兒嗎?」

  丁淮嘿嘿笑著,拍了拍齊野的肩膀,「你小子才啟字,倒也知道得不少。」

  齊野一臉嫌棄道:「我當是什麼,南館兒有什麼意思,誰吃席要一群五大三粗地服侍?」

  丁淮「嘖」了一聲,搖了搖手指道:「你懂什麼,自有那還沒長成的孌童扮得比那些女娘還好看,來給你斟酒。」

  「那滋味兒,嘖嘖,」丁淮朝著齊野挑了挑眉,哄勸道:「怎麼樣,下回哥帶你長長見識去?」

  葉勉皺了皺眉。

  齊野被丁淮說得有些意動,問他,「果真不一樣?」

  丁淮拍了拍胸脯,「哥之前帶你去過的這些個地方,有哪個讓你失望過?」

  齊野聽完笑了,轉頭和葉勉他們說,「誒,咱們兄弟幾個什麼時候見識見識去?」

  葉勉幾個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齊野一絲失望,丁淮則哈哈大笑道:「我們那時候讀啟字也與你們一樣,再過上一年兩年你們便懂了那其中妙處了。」

  齊野被勾的十分好奇,不死心問道:「妙處在哪里?」

  丁淮晃著腦袋賣關子,「那就多了,只說這一條,白日里可以當兄弟帶出去,晚上卻又能帶上榻去暖床,這不比那女嬌娘要好上許多?」丁淮說到這里笑得猥瑣,「還有那床上滋味兒,兄弟以後嘗過了才懂......」

  李兆搖了搖頭道:「你還在國子學上學,怎能將那小倌兒帶去學里?」

  丁淮哼笑道:「在國子學帶什麼小倌兒,我又不是活膩味了,學里那許多寒門子都仰著頭等著你呢,我何苦來。」

  李兆倒是知道學里的那些契弟,啞然失笑道:「如此說起來,那些個倒比外頭的小倌兒還方便些。」

  丁淮點頭笑了笑:「還有更方便的,哥哥大你們幾歲,便教你們個乖,」丁淮抿了口酒道:「你們讀到坤字那年,也可留意著有那好姿色懂事的,養起來就算自己用膩了,後面仕途上送人也是好的,外頭可好些人搶著要呢。」

  丁淮說完似是想起什麼,朝身後的小廝吩咐了兩句,隨即又轉頭和他們說道:「今兒個弟弟們也別白來,一會兒帶個人讓你們瞧瞧,你們便知道了。」

  葉勉小聲問一旁的魏昂淵,「他不會讓人去青風閣給我們找小倌兒去了吧?」

  魏昂淵在一旁嘆氣,「人幹凈就行,別下了他面子。」

  葉勉不置可否。

  只是葉勉是再沒想到,丁淮讓人帶來給他們看的竟是啟謙院的祁昱!

  葉勉目瞪口呆地看著祁昱被帶進來,安排在丁淮旁邊坐著,丁淮倒也不背著他們,摟著祁昱就親了一口,手上也十分不老實。

  祁昱自然一進來就看見了葉勉,卻也只是溫和地朝他笑了笑,面上沒有絲毫尷尬。

  幾人注意到了葉勉這邊的動靜,丁淮看了看兩人,奇問道:「怎麼著,葉四公子,你倆還認識?」

  葉勉還沒說話,就聽那邊祁昱小聲道:「上回落水倒是葉四少爺救了我。」

  丁淮想了下,隨即拍了拍腦袋道:「還真有這麼回事,兄弟倒給忘了。」

  如此丁淮倒有些拿不準葉勉的意思,也不知道這一出是不是把人給得罪了,轉頭看了看齊野,齊野也聳了聳肩,他也不清楚。

  丁淮打著哈哈笑著,又給他們敬酒,席間不一會兒又熱鬧了起來,只是對著祁昱卻是規矩了些。

  祁昱趁著葉勉去恭房時也跟了過去,葉勉倒是料到他會來,只笑了笑和他說:「這麼說可能會有得罪,不過你生活上若有什麼困擾,倒也可以來找我,以後還清便是,不必介懷。」

  「多謝葉四少爺,祁昱生活雖拮據,倒也夠用,只是......」祁昱看著他笑了笑,「祁昱是想出仕。」

  葉勉點了點頭,小心道:「你雖出身寒門,不過科舉出仕也不是不可能......」

  祁昱看著他,說:「可我不能離開京城。」

  葉勉一楞,原來是不想被外放,葉勉心里搖頭,面上卻不顯,人各有志,他倒不必用自己的一套去規勸別人,遂只笑道:「那也好。」





第60章 燕窩

  旬假過後, 葉勉老老實實地一大早就爬起來去國子學銷假。

  豐今等在葉府門外的馬車前,見著葉勉眼圈兒一紅, 又生生地被一旁瞪著眼睛的牛管家給嚇得憋了回去。

  這回邱氏整肅寶豐院, 一直與葉勉里應外合糊弄主子的豐今也沒逃得過去。

  葉勉發熱那晚,豐今沒有及時上報主子喝醉了酒,正被邱氏抓了把柄, 只是還沒來得及出手,豐今就被他哥哥右銘先給逮了去,狠狠地抽了一頓鞭子,又親自帶人去和邱氏賠罪,右銘跟在葉侍郎身邊伺候了將近十年, 情分很不一般,葉恒很多府外事也都是他在打理, 邱氏也只能給他這個面子。

  馬車里沒有外人, 豐今癟著嘴哽咽,「以為不能跟在主子身邊了,可嚇死我了。」

  葉勉心疼地摸了摸小孩兒脖子上的淤青,嘆了一聲, 又從荷包里掏出一大把金銀裸子,都塞給他,愧疚道:「疼壞了吧,我以後消停著些, 再不連累你們了。」

  哪想豐今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又將銀錢收到自己的錢袋里, 吸了吸鼻子嘟囔道:「那哪行,那日子還有啥意思?」

  葉勉:「......」

  到了國子學,葉勉先去教苑那里銷了假,回了湖邊的院子,還沒等進學屋就被等在那里的童子請去了榮南郡王那里。

  葉勉進去的時候,莊珝正擡著手在幾個童子的服侍下穿衣,葉勉吃著桌上的點心,隨意往那邊看了兩眼,只見鏡子里的人身著錦繡華服,頭戴寶冠,神色雖冷冷淡淡,眉目間卻一片桀驁威凜,一派天家之勢。

  莊珝穿戴好走了過來,把坐在桌前嘴里還嚼著半塊點心的葉勉拉了起來,神色挑剔地上上下下審視著,隨後一臉嚴肅道:「瘦了。」

  葉勉這幾日確實因著這病清減了許多,早上照著鏡子,他自己都覺出臉上的嬰兒肥褪了些,不過臉部輪廓和五官卻也更清晰了,倒比之前看著更出挑。

  「瘦了好看。」

  葉勉咽下去嘴里的東西,無所謂道,剛想轉身坐下喝茶潤口,卻見莊珝又往前一步,忽然伸手從前面摟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起來。

  葉勉雙腳離地嚇了一跳,剛想發火,莊珝就把他放了下來,皺著眉頭不滿道:「怎麼比上回在這里病著輕了那許多?你們葉府是窮得揭不開鍋連點好藥材都買不起了嗎?」

  葉勉氣結,瞪著他,「你少胡說八道!」

  「那怎麼,難不成是你爹偏心偏得連湯藥都全給葉璟喝了?」

  葉勉都被他氣樂了,「你到底想說什麼?」一大早就陰陽怪氣的!

  莊珝坐下冷哼了一聲,「你哥當真是惹人厭惡!我前幾日去碧華閣探視你,他竟讓人把我擋在門外不準我進!」

  原來如此,葉勉翻了他一眼,哼笑道:「過幾日你連寶豐院也甭想進去,我哥這幾日在給我挑護院,待我以後搬回去,院子里的規矩就是誰敢爬墻直接一箭射死,只留全屍,不留活口!」

  葉勉嗆他,莊珝倒沒在意,只抿了口茶不屑道:「早該如此,不然你那院子比街市上開門營生的酒館還容易踏足。」

  倆人進門就吵嘴,站在一邊的夏內監早已見怪不怪,接過下人剛端進來的一盅桃膠燕窩,笑呵呵道:「時候還早,小少爺先喝上兩口再回那院子去讀書。」

  葉勉一歪頭,皺著鼻子嫌棄道:「我不要,這幾日在府里天天被我娘逼著喝這些東西......」

  夏內監耐心十足地轉了過去,笑著哄勸道:「這是用牛乳子和梨汁兒燉出來的,不比那冰糖甜水兒,如今正秋燥,咱們潤一潤,聽話。」

  葉勉不為所動,頭又擺到另一邊去。

  莊珝把夏內監手里的瓷盅接了過來,舀了一湯匙送到葉勉嘴邊,「現在不喝一會兒把你拉進宮,讓我皇舅舅看著你喝,都是一樣的,只你不嫌麻煩便好。」

  葉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拿湯匙,莊珝往後躲了一躲,「就這樣喝。」

  葉勉翻了翻眼睛,這人既甘願做下人服侍他,那他有什麼不樂意的?

  夏內監臉上的笑滯了一下,他雖待見葉勉,也願意捧著他,卻看不慣榮南郡王低下身段兒哄人。

  莊珝倒是饒有興致,眉宇間也平和了許多,一口口喂了他半盅下去。

  葉勉隨口問他:「你一會兒進宮去?」他今日的穿著要比平日里華貴上許多。

  莊珝點頭,「皇舅舅召我前去議事,北轕的新王又來討秋風,還一張嘴就是大開口,煩人的緊。」

  葉勉皺眉,「那就容得他們放肆?」

  莊珝淡道:「這些年北面不太平,北轕剛剛平定了幾個部落,正是十分缺嚼用的時候,我們若是坐視不理,難免他們會狗急跳墻,雖也不懼憚他們,只是那北轕向來以嗜血殘忍稱道,最後倒黴的還是我們大文北面的邊陲百姓。」

  葉勉聽了嘆了口氣。

  莊珝又道:「大文安穩了好幾十載,上下一片盛世,皇舅舅不願此時在北邊起兵生事,便也只能舍些銀錢了。」

  葉勉點頭,想了想又問他:「那叫你去做什麼,你一不是邊陲駐地的將軍,二又沒從國子學出仕。」

  莊珝哼了一聲道:「因為那銀錢是我來出。」

  葉勉滿眼同情,太可憐了......

  「對了,」葉勉突然想起來,與莊珝正色道:「這次來我還有件事要與你講。」

  「怎麼?」

  葉勉咳了一聲:「雖說上回是你給我解了圍,我該謝你,可你總是派人跟著我是什麼毛病?」葉勉皺眉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你總懂得,五皇子派人查了你一回,你和人鬧出那些條人命,怎地偏偏又把那探人往我身邊安?」

  「這個問題可以待葉璟找到高手能把我的人一箭射死再議。」

  葉勉皺眉,嚴肅道:「我並未與你講笑話,經上次一事,我家人總會護我周全,可你一直讓人跟著我,這讓我很不舒坦。」

  莊珝把最後一匙燕窩送進他嘴里,才不高興道:「可我總是想你也很不舒坦!」

  莊珝把瓷盅放下,上下打量著葉勉說道:「你看你剛才吃東西多乖巧,為什麼又要惹我生氣?」

  葉勉擰眉氣道:「你這人還講不講道理?」

  莊珝不為所動,「過幾日我會搬回公主府,你來我府里陪我住上幾日吧,我最近想你想的狠了。」

  葉勉一臉不可理喻地看著他,「你在講什麼鬼話?」

  「你總是躲著我,又不讓我的人跟著你,那我連你每天在做什麼都不知道,這不可以。」莊珝說到這里彎起唇角笑了一下,誘哄道:「你的四季衣裳和用俱我都在公主府備好了,你來了,想怎麼鬧就怎麼鬧,我都不束著你,必讓你比在碧華閣住得快活,可好?」

  「神經病!」葉勉搖了搖頭,站起來轉身就走。

  葉勉突然冷臉甩著袖子走了,莊珝也是一楞,隨即反應過來,惱怒地一揮袖子,桌上剛剛裝燕窩盞的瓷盅應聲掉落在地,滾出去好遠。

  夏內監「嘶」了一聲,趕緊著人來給這小主子換衣裳,嘴里叨咕著,「唉,怎麼每回來都要鬧這麼一出......」

  倆人不歡而散,葉勉回到啟瑞院學屋還在生氣,臉上幾分薄怒,幾人奇怪,笑問他是怎麼了,這一大早的是和哪個鬧上了?

  只阮雲笙看了他半晌問他,「你剛剛打哪兒來的?」

  葉勉氣呼呼地,只不說話。

  阮雲笙皺著眉,直直問他:「可是打榮南郡王那里過來?」

  葉勉一楞,擡眼去看他。

  阮雲笙冷哼了一聲,隨即轉頭看向魏昂淵,道:「我說什麼來著,你還不信?」

  魏昂淵坐在那里小臉兒崩得死緊,面上如覆寒霜,瞪著葉勉,冷然道:「他果然對你有那起子心思?」

  「額......」葉勉支唔了一下,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好半天才道:「你們怎麼知道的......」

  「他敢!!」魏昂淵一拍桌案,呼地站起身,直直往外面走去。

  葉勉趕緊起身去攔,一時啟瑞院學屋里的學子們紛紛看向這邊。

  葉勉跑過去將人截住,急急把人拉去院子里的僻靜地方,微惱道:「你做什麼?」

  「你別攔著我!」魏昂淵朝葉勉吼道:「那賤人仗著自己有個公主娘竟敢如此輕賤於你,真當整個大文都怕他了不成?」

  葉勉趕緊朝他「噓」聲,看了看四周道:「少胡說!你冷靜點......」

  魏昂淵朝院子里往這邊看的學子,狠狠地瞪了過去,罵道:「看你娘的看!眼珠子不想要了,爺這就給你挖了!」

  探頭探腦的那幾個趕緊縮了縮脖子,躲回去了學屋。

  魏昂淵反應這麼大,葉勉一時有些懵逼,好半天才道:「他也沒如何,也就想想,我又......」

  「想也不行!」魏昂淵怒氣沖沖地大聲打斷他道:「他不準想你!」

  葉勉被他嚇得一哆嗦。

  「他要想什麼?」魏昂淵氣得語無倫次,森然道:「他要是敢把那些齷齪心思想在你身上,我和他魚死網破!」

  這時阮雲笙李兆和溫尋見這邊鬧得厲害,也都走了過來,幫著葉勉一起勸著。

  「別在這里吵,人多嘴雜,傳出去倒不好。」

  魏昂淵氣得頭都昏了,哪肯聽他們的,吼道:「我怕他做什麼,除了公主這一脈,他祖上幾輩子都是賤種!他哪里來的臉面在京城與我耀武揚威?」

  葉勉急急去捂魏昂淵的嘴,氣道:「你瘋了你,胡說什麼混話!」





第61章 金玉其外

  葉勉將魏昂淵拽去了春觴亭。

  「你先坐下冷靜會兒, 」葉勉把魏昂淵按在石椅上,叮囑道:「一會兒萬不可再大聲嚷嚷了, 不然巡視的司正不僅知曉我們在學里喧嘩, 他還知曉我們午後在逃學......」

  魏昂淵剛剛情緒有些失控,葉勉哪敢再讓他留在湖邊那院子,畢竟金陵那些學子就在一邊的學屋, 剛剛魏昂淵出言不遜,想必都被他們給聽去了。

  葉勉想想都覺得後脖頸發冷。

  魏昂淵坐在那里微微低垂著頭,拳頭攥得死緊,依舊是一副氣呼呼地模樣。

  葉勉無奈地問他:「你到底在氣什麼啊,他不過就是對我有些想法, 又沒把我怎麼著。」

  「我自己都沒生氣......」葉勉小聲嘟囔著。

  魏昂淵猛地擡起頭,瞪著葉勉罵道:「你是傻的嗎?那個莊珝如此輕賤你, 你竟然......」

  魏昂淵沒說完就被葉勉急急地捂住嘴巴。

  葉勉氣道:「你再吵我就把你推下去!」

  魏昂淵瞪他, 葉勉也瞪了回去,「好好講話......」

  葉勉松開手,轉身坐到魏昂淵對面,隨即嘆了口氣看著他認真說道:「昂淵, 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麼,只是你我二人在此事上,看法怕是不同。」

  葉勉緩緩道:「在我看來,無論此人是男是女, 是一時興起亦或是少時春心萌動,就算你不喜歡也絕不會接受, 卻絕不能把那一點子喜歡的情誼斷為‘輕賤’。」

  魏昂淵擡眼看他。

  葉勉想了想又道:「就像你二嫂娘家府上的姑娘,她一心要做郡王妃傷了兆哥兒的心,前兩日不還是偷偷托你與他賠禮?若是那位表小姐將兆哥兒對她的心意視為‘輕賤’,又怎會有此一舉?」

  魏昂淵看著他想了好久才道:「那怎麼一樣,她是女子,你是男子。」

  「那怎麼了,我們前幾日還在說笑江湖上的一位大俠一生只視自己的寶劍為侶,你還羨人逍遙灑意,人與死物都能有愛意,男子與男子又有何不可?」葉勉說到這里輕笑了下,又道:「我現下雖喜愛女子,可也不敢保準以後不會遇上讓我心動的公子,萬一真遇上了,與人剖白,卻被那人視為‘輕賤’與他,那我豈不是遭報應了?」

  魏昂淵瞪大眼睛,「你胡說什麼!前兩日你還與我說那個丁淮下作惡心,勸兆哥兒和齊野離那人遠著些。」

  葉勉皺眉道:「確是如此,不過我說他下流,是因為此人心術不正,他為自己尋摸那麼多契弟孌童,純粹是為自己一時私欲和出仕後的利益交換,他與莊珝和兆哥兒怎麼能比?」

  魏昂淵倒吸了一口氣,「你竟為那個莊珝講話?」

  葉勉搖頭辯駁,「我沒有為誰講話,只是我又不傻,一個人對我的心意是不是心懷卑劣,我還是看得清的,只說那個丁淮,這人極其貪戀男色,前日在席上卻並未對我有任何不妥,那只是你們醉後並沒有感受到,他幾次不經意間看我的眼神有多露骨和讓人作嘔,而莊珝......」葉勉咳了下,「我在得知他心意前,都在他床上睡了兩回了,他在那方面也沒什麼逾矩的舉動,況且此人看我的眼神也一直都是清亮的,人的眼睛總不會騙人,」葉勉篤定道。

  魏昂淵滿眼失望地看著葉勉,突然說道:「你還說你沒為他講話?」

  葉勉:「......」

  魏昂淵瞪著他問道:「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葉勉滿頭問號,不解問道:「此話從何而來?」

  魏昂淵只看著他神色焦急,卻說不出什麼,半晌後才啞著嗓子道:「我不管你將來看上的是小姐還是公子,只是那人不許是莊珝!」

  葉勉微微睜大眼睛,更不解了,「這是為何?」你倆結過我不知道的梁子不成?

  魏昂淵不說話,好半天才垂下頭泄了口氣,緩聲道:「莊珝那人太厲害了,我並沒有本事奈何他,他在京里能調動的比我要多上許多,我現下做什麼還都要請示爹爹和二哥,而他,在京這半年要做的事就沒哪件是他做不成的。」

  魏昂淵說到這里瞪了葉勉一眼,「你又和個傻子一般,我看他將你騙走倒是遲早的事!」

  葉勉哭笑不得,「你胡說什麼?我對他又沒那意思,也不是三歲小兒,怎麼就會被人騙走,你當那人是街上拍花拐小孩兒的嗎?」

  魏昂淵搖頭,「你與他習了這麼久的書法,竟不如我更認識他。」

  葉勉皺眉。

  「他祖上又在金陵,若是以後將你帶了去,」魏昂淵少有地一臉無助道:「那我以後怎麼辦,我是離不得你的......」

  葉勉沒忍住輕笑了一聲:「越說越離譜了,這哪兒和哪兒啊,他祖上在金陵與我又有何幹?」

  魏昂淵吸了吸鼻子道:「勉哥兒,我之前與你說要將我表妹許配與你,並不是與你說笑,我們親上加親,待我們日後立府娶妻生子,兩府便是世交,將來子女們更可結姻親,我們倆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葉勉無奈地看著魏昂淵,如此他倒是弄明白這人鬧這麼一場,到底是為著什麼了,無非就是怕他與那個莊珝成了鴛侶,最後與人去了金陵,把他拋在京城......

  葉勉清楚了癥結所在,便也好辦了些,只輕聲安慰承諾著,絕不會與那榮南郡王「雙宿雙飛」,哪想魏昂淵這次卻怎麼都不肯信他,最後葉勉口都幹了,只差賭咒發誓,這人才悻悻地點了點頭放了他一馬。

  魏昂淵這頭安撫好了,葉勉心內卻並未輕松,散學前,特意去啟南院學屋轉了轉,偷偷與陸離崢打聽,午時他們那邊的吵鬧這里可曾聽聞,陸離崢不善言謊,只面帶尷尬地朝他笑了笑,便不吱語了。

  葉勉心底一沈。

  此事魏昂淵不占理,莊珝那人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手段又陰狠,也不知會鬧成什麼樣......

  晚上因著這事,葉勉唉聲嘆氣地翻來覆去睡不踏實,倒是把守夜的兩個丫鬟嚇得不輕,想著明日一早就報去邱氏和大少奶奶那里。

  第二日葉勉早早地去了國子學,懸著心去啟南院打聽了一番,得知莊珝被留在了宮里未曾回來學里,微微松了一口氣,如此倒也給他時間囑咐魏昂淵幾句。

  萬不能讓這二人對上。

  葉勉這一天圍著他千叮嚀萬囑咐,魏昂淵只點頭應承敷衍,卻眼看著沒把他的話往心里記掛,葉勉生平第一回 體會了什麼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晚上散學回了府,垂頭喪氣地同他大哥和大嫂用了晚膳。

  葉璟問他怎麼了,葉勉也不敢說,他現在哪敢和他大哥提莊珝,一個魏昂淵跟個炮仗似的已經夠讓他煩了......

  用好了飯,葉璟本打算把葉勉帶去書房「審上一審」,下人卻忽然來報,魏丞家的小公子來訪。

  葉勉一楞,隨即又有些擔憂,難不成是莊珝找魏昂淵麻煩了,忙讓人將魏昂淵帶進來。

  葉璟看了看葉勉的臉色,皺眉問他:「與魏家那小子鬧口角了?」

  葉勉楞了楞,順勢應承了下來。

  葉璟看了葉勉幾眼,沒有講話。

  魏昂淵進來時見葉璟也在,趕緊乖巧地上前行禮叫人,葉璟點了點頭,簡單問了兩句學業,便一臉嚴肅地叮囑著,「你們二人夜里說會兒話便早些歇下,切不可鬧到太晚,否則明日去學里遲了,我也是要罰的。」

  兩人喏喏稱是。

  葉璟臨走前又盯了他們兩人幾眼才走,魏昂淵嚇得直縮脖子,葉璟走後,拍了怕胸口與葉勉小聲道:「第一次見璟哥哥如此,怕是今日心緒不佳?」

  葉勉也有些摸不著頭腦,與他抱怨道:「自我搬到碧華閣來小住,我哥就一直對我管天管地的,也不知什麼時候肯放我回寶豐院!」

  兩人洗涮好躺在榻上,葉勉把守夜的丫鬟都攆了出去。

  「你急急來我這里是為何事,可是榮南郡王對你做什麼了?」葉勉擔心地問道。

  「不曾找我麻煩,你別擔心,」魏昂淵安慰道。

  「那是......」

  魏昂淵輕笑了下,側過身看著他說:「我這兩日讓人打聽了一番那個莊珝在南邊是個什麼德行,你別說,倒還真問出不少,我就想著早些與你說說,免得你被他現下一派金玉其外的模樣給騙了。」

  葉勉松了口氣,原來是黑粉上線......

  「那你給我說說他的敗絮其中,」葉勉也側過身子,饒有興致地問道。





第62章 賠禮

  葉勉十分後悔沒早些問魏昂淵來做什麼, 要是早知他是來爆莊珝黑料的,剛剛就應當吩咐下人備些蜜餞瓜子給他們才是。

  「他怎地了?你快說。」葉勉催道。

  魏昂淵看著他, 臉上難掩一絲興奮, 問他:「你可知他身邊有一伴讀叫莊然的?」

  葉勉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每回去都能見到他。」

  「那你可知此人與榮南郡王是何關系?」

  「他說他是莊珝的親戚, 也是他的伴讀,不過我覺著不太對,」葉勉搖了搖頭道:「啟南院並沒有收這個莊然,而他平日里大多都在莊珝的院子里打點他的私房瑣事,你既這麼問......難不成他是莊珝的男妾亦或者孌童之類?」

  魏昂淵楞了楞, 「這你都能猜到?」想了想又問,「你不生氣?」

  葉勉都被魏昂淵問笑了, 「我氣什麼, 要氣也是未來的郡王妃去生氣,你倒不如先提點兩句給你二嫂府上的表小姐。」

  魏昂淵似是對葉勉這樣說十分滿意,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不過......」葉勉又好奇問道:「莊珝怎麼會這麼小就收人在身邊,竟還是個孌童!我娘前些日子還敲打我院子里的丫頭, 要是哪個敢調唆壞了我,就要把人賣去勾欄里,寶年她們被嚇得那兩日見到我恨不得繞著走。」

  魏昂淵嗤嗤笑出聲,「我院子里不也一樣?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娘都給我安排的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

  兩人又是一陣笑, 魏昂淵道:「不過莊珝與我們不一樣,他比我們大上一歲不說, 天家在此事上又向來比我們行得早,十二三歲就有那被調教好了的宮女去教他們此道。」

  「這麼小?」葉勉驚異道。

  魏昂淵小聲道:「聽我二哥說,他們是有宮里的禦方從小就開始養著的,大了便在那事上要比我們好上許多......」

  葉勉眼睛一亮,捅了捅魏昂淵,「清哥哥可有那方子?」

  魏昂淵「嘖」了一聲,「這怎麼可能傳的出來?」

  葉勉一時很是失望。

  魏昂淵看了看他,又道:「扯遠了,只說莊珝院子里,我可聽說那個莊然極受小郡王寵愛,那個莊珝誰的話都不聽,只肯聽他的!」

  「嗯?」果然黑子的話只能聽一半兒......

  「你那探人到底準不準,我去了他院子好幾回,怎麼覺著那莊然在小郡王面前的地位還不如一太監......」

  「你懂什麼,反正那個莊珝是極在意這人的,以後誰跟了他定是要吃他的苦頭。」魏昂淵信誓旦旦道。

  「行吧......」葉勉撓了撓頭。

  「還有,」魏昂淵又道:「我們只道莊珝受他胞弟毒害,一氣之下早早來了京城,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卻不知他這人在金陵府里行事極為霸道混賴,有此一劫我看也實屬應當。」

  「怎麼說?」葉勉挑了挑眉。

  魏昂淵往前湊了湊,小聲說,「長公主未尚駙馬之前便是她皇兄皇妹中最驕縱的,眼睛向來長在頭頂上,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在她這個皇姐面前都要矮半頭,莊珝是她長子,又自小就天資聰穎,不凡與人,長公主視他為心尖肉,自是也將他養成了這副模樣。」

  葉勉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只是這莊珝性格更為乖戾,隨著這兩年漸漸長大,處事手段愈加狠絕,在金陵莊家,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絕不給人寰轉余地,莊家長輩甚至是駙馬都要避其鋒芒。」

  葉勉微微驚異地張了張嘴,「那他弟弟......」

  「他的那個胞弟莊瑜與其說是與他不睦,倒不如說是懼恨他,聽說莊珝是自小就視他為廢物,從不拿正眼待他,更不允許莊瑜靠近他的院子。」

  「當著?」葉勉不大相信。

  「自是當真!」魏昂淵點頭道,「聽說有次莊瑜帶著下人進了他屋子,他便讓莊瑜跪在自己院子里,又讓人當著他的面,將跟了他幾年的兩個童子活活打死。」

  「我的天......」

  「你若是不信,後面遇見莊珝,倒是可以問上他一問,可是有此事?」魏昂淵篤定道。

  葉勉打了個冷顫。

  這一晚上,魏昂淵拉拉雜雜地與他說了不少莊珝的壞話,葉勉不得不說,他雖從很多細節能聽出魏昂淵所述不實,亦或是有主觀誇大的臆斷色彩,但仍避免不了對莊珝此人的印象打了些折扣,或是對其某些品行持了懷疑態度。

  葉勉困得迷迷糊糊,魏昂淵卻依舊不肯放過他,用手指撐開葉勉的眼皮,問道:「你可記住了我今日與你說的話?」

  「魏哥,我真的知曉了,求你讓我睡吧,弟弟正長身體呢,」葉勉沒尊嚴的求饒。

  「那你說上一說,」魏昂淵固執道。

  葉勉要不是太困了沒得力氣,想一腳踹死他的心都有了。

  葉勉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認真總結道:「莊珝這人性情乖戾暴虐,不仁不義,不孝不悌,小小年紀還在屋子里養孌童,簡直下作不堪,不配為人。」

  魏昂淵楞了片刻,咳了一聲道:「過了,不過你這麼想也好,躲著他些總沒錯的。」

  「好的,魏哥。」

  魏昂淵似是了卻一塊心病,終於笑得開懷,「這就對了,你要聽我的話才行,我總不會害你!」

  「聽你的,哥。」

  「過來,讓哥抱抱!」

  「莫挨老子。」

  倆人夜里睡得晚了些,第二天一早強忍著困意從榻上爬起來去上學,在府外要上馬車時,等在那里的丞相府下人卻上前與魏昂淵道:「五少爺,老爺讓您先回府上,說有要緊話與您說。」

  魏昂淵和葉勉齊齊一楞,魏昂淵皺眉問道:「可知是何事?」

  「奴才不知,」那人彎腰道。

  魏昂淵只好與葉勉作別,嘟囔著上了馬車,「什麼大不了的事定要折騰我一回,這一大早的......」

  葉勉囑咐他,「那你快去快回,別耽擱了,今兒午前可是龔先生的課,小心遲了,他又要罰你站廊子。」

  魏昂淵在馬車里應了,可是葉勉等了一上午也沒見他來學里。

  午息鐘一敲,葉勉就跑去了教苑,賈苑正卻說丞相府一早就來人給魏昂淵告了病假,說是病得起不來身。

  葉勉楞在當場,這怎麼可能?

  這人昨兒晚上還活蹦亂跳的,搶被子都搶不過他,今兒早上爭栗子米糕也爭不過他,怎麼可能突然回了丞相府就病倒了,他又沒給他下毒......

  葉勉一臉懵地往西南角的死梅林走去,急著去丞相府探視一番,走到一半突然頓住了腳,轉身就往榮南郡王的院子那頭跑去。

  莊珝正端坐在桌前,在下人的服侍下準備用膳,見到葉勉跑進來眼睛一亮,隨即那絲光亮轉瞬即逝。

  莊珝瞇著眼睛問他,「你是為著魏昂淵來的?」

  葉勉喘了兩口粗氣,看著他硬扯了下嘴角笑了笑,道:「這回的確是魏昂淵不對,我先代他和你賠個不是......」

  莊珝盯著葉勉看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與他是什麼關系,憑什麼代他賠禮,再者,你覺著辱我父母是他賠個不是便能揭過的?」

  莊珝眼里全是冰冷,一絲溫度也無,葉勉本就心虛,見他如此更是著慌不安,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葉勉咽了下口水,認真道:「辱人父母,是為大忌,你要懲治他也無可厚非,我先謝過郡王你沒有親自出手,而是先通知左丞,想來相爺定會對魏昂淵嚴加管教......」

  「你在胡說什麼?」莊珝歪著頭看他,輕道:「誰說我要丞相幫我去管教他,我只是在通知左丞,我現下要對魏昂淵做什麼,他都該受著。」





第63章 吵架

  葉勉面色一白, 想到莊珝的種種做派手段,只得繼續腆著臉討好, 「不要這樣......您別看魏昂淵在外行事沒個章程, 其實丞相府家教規法甚嚴,他在外頭如此無禮,闖下禍事, 左丞定不會輕饒了他,要麼......待他被相府懲以家法後,我帶他親自來與你賠罪,你看可以嗎?」

  葉勉小心翼翼,一臉希冀地看著莊珝。

  莊珝也在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突然輕笑了下,只是眼底卻越來越冷冽, 「原來你也會給人做低伏小。」

  葉勉扯著面皮兒, 討饒道:「這回當真是我們不對,與你矮身也是應當,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們這一遭吧。」

  葉勉說完躬下身去。

  他面子里子都可以不要, 但是絕不能讓魏昂淵因著他被莊珝給傷了,況且自己兄弟出言不遜,辱人父母,確實該死, 被人抓住小辮子,也別怪人薅著不放。

  葉勉結結實實地給榮南郡王揖了一禮, 再起身時,只見莊珝看著他面上帶笑,鳳眸眸底卻一片森冷。

  「我們?」莊珝輕啟薄唇,好生地嚼了一遍這兩個字,隨即輕笑道:「好一個我們,不經此事,我竟不知‘你’與‘他’已是‘我們’了。」

  「你......什麼意思?」

  葉勉見莊珝語氣一絲陰鷙,不由小心問道,隨即心思百轉千回,了然道:「我與魏昂淵是好兄弟,並沒有其他,而且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們二人便一起與你賠罪,好歹你消消火氣。」

  「你與我解釋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你知道我在意你與別人親昵?」莊珝看著他問道,語氣輕緩又漠然。

  「我......」

  葉勉一時語塞,自打莊珝與他表明心意後,便從未與他如此冷漠油鹽不進過,竟讓他一時有些難以適應。

  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葉勉難得地面上一絲尷尬,直問道:「那要麼你說說,要怎麼郡王才肯將此事大化小,我們好好商量一番可好?」

  莊珝語氣冷然,「沒得商量,他再別想好了。」

  葉勉心一沈,隨即擡頭看著莊珝再一次問道:「真的不能商量嗎?」

  莊珝看著他沒有講話,葉勉提著心等了半晌,莊珝表情絲毫未變。

  最後還是葉勉先收回眼神,轉頭看向另一邊,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過了許久,再轉過頭時,眉宇間已是三分冷靜,看著莊珝語氣恭敬道:「如此便是打攪郡王,那我先回去,若郡王後面肯給我與魏昂淵寰轉一二的機會,有什麼要求,您盡管派人來提。」

  「不過,」葉勉話音一轉,「若您執意要對付魏丞之子,也請您手下留些情面,否則大家都不好收場。」

  葉勉說完轉身便走。

  「葉勉!」身後一聲低喝。

  葉勉聽見莊珝喚他,便也應聲轉身,只見莊珝正站在那里怒氣沖沖地瞪著他。

  葉勉轉過身,莊珝卻還不講話,葉勉只好出聲道:「對了,還有件事忘記與小郡王講,以後無事,請不要再去尋我,我躲著你,是因為我對你無意,而你又十分難纏,也請不要再用進宮請旨這麼幼稚的手段迫我與你邀會,一次兩次便好,多了會讓人覺得下作。」

  莊珝明顯一怔,隨即臉上一片惱怒之意,「你竟因著那個姓魏的要與我絕斷!」

  葉勉毫不退怯,看著他搖了搖頭道:「我這麼說並不是因著今日之事與你賭氣,而是郡王對我的情意,確實已與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擾,我對您並無此意,想來您是清楚的,我的家人如我大哥對此事更是極其反感,可您因著他反對,私里公里找了他許多麻煩,這恕我難以接受。」

  「難不成他沒來找我麻煩嗎?」莊珝氣道。

  「你不用手段逼我現身與你一起,他自不會觸你黴頭,他很忙的。」葉勉冷靜道。

  莊珝看著他,鳳目微瞇。

  「其二,」葉勉繼續說道:「我身邊的兄友也很難接受你抱著此等心意來接近我,按理來說,他們的這些想法,我理解,但我並不會遵從,可如今現下的情況是,他們的反應十分激烈,已然得罪了郡王您,而你們雙方無一人願意讓步,這讓我夾在其中十分痛苦,因而,我覺著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你說完了?」

  「還沒有,」葉勉淡淡道:「我還想再說的一點,這回只關乎你我,不關他人。」

  葉勉看著他嘆了口氣,疑惑道:「我一直不清楚是您性格使然,還是您對情愛這事兒有些誤會,但我想和你解釋一點,並不是你對我剖白了心意,我便是你的人了,我是我,是我爹的兒子,是我哥的弟弟,但是和你,」葉勉看著他的眼睛,「沒有任何關系,你可懂?」

  「你,什麼意思?」莊珝語氣一絲森寒。

  葉勉沒怕他,「字面意思,你現在的心態很明白,那就是你覺得我拒絕你也無所謂,並認為遲早有一天我還是會是你的人,因而你才對我與別人親昵這事難以接受。」

  葉勉不解得搖了搖頭,「這其實是我最想不通的,到底是哪個給了您這份自信,是您手中的權勢與財勢?還是您母親的七夕愛情故事?」

  葉勉午時這一席話將莊珝氣得氣血上翻,背在身後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後來還是躲在外頭偷聽的夏內監聽不下去了,怕真把他小主子給氣出個好歹,趕緊進來攔了攔。

  葉勉便也趁機冷靜了一瞬,便行了禮轉身出去了。

  午後是葉勉最喜愛的算學課,曹先生給他們安排了小考,葉勉耷拉著臉,不到一刻鐘便答好了題,聽著滿屋子「笨蛋」把珠算盤和算籌撥得劈啪直響,葉勉心里煩躁不已,臉上都能陰出水來了。

  曹先生見自己愛徒獨自坐在那里垂頭生悶氣,頗覺好笑,慢慢踱步過來,逗他:「怎麼,哪個欠了你銀子沒還不成?」

  周圍眾小公子都嗤嗤笑出聲來,葉勉眼睛一瞪,橫道:「笑個鬼!撥你們的算珠去!」

  曹先生在他後腦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往外頭揚了揚下巴,「寫好了便去湖邊散散,少在窩里橫,不許走遠了,也不行給我闖禍。」

  葉勉揉著後腦勺給曹先生行了個學生禮便跑了出去。

  如此在湖邊消散了一下午,心情倒是好了不好,待散了學,葉勉沒有回葉府,而是吩咐車夫去了丞相府。

  豐今熟門熟路地去後門叫人,不一會兒魏昂淵身邊的小廝瑤泉便鬼鬼祟祟地鉆了出來。

  瑤泉與他們熟得很,見到葉勉就苦著一張臉差點哭出聲來。

  葉勉趕緊上前,緊張道:「可是挨了打了?」

  瑤泉扁著嘴點了點頭,「被我們老爺打了板子,還是親手打的,誰也攔不得。」

  葉勉心里一緊,連問:「打的可重?」

  瑤泉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嗚咽道:「人都站不起來了,如今正趴在床上鬧呢,誰去喂飯都不肯吃,這都一天沒進食了,連口水都不喝。」

  葉勉急得不行,「我進去看看他。」

  瑤泉趕緊上前一步攔住他,「葉少爺,我們主子特地吩咐我,一定不能讓您進府。」

  「這是為何?」葉勉急問道。

  瑤泉看了看四周,小聲道:「我們主子說,我們相爺第一回 打他,他總得鬧出點動靜得些東西才好,不然白挨打了,您進去了,他就沒法演啦。」

  葉勉:「......」那還是打得不夠疼。

  瑤泉又勸道:「葉四少爺,要麼您明日再來?」瑤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小聲說:「如今府上也不止我們主子那院子在鬧,夫人和二少爺都在和我們老爺鬧嗆,相府已經一天都沒安生了。」

  「這.....又是怎麼了?」葉勉睜大眼睛奇問道。

  「夫人因著老爺打了我們小主子,已經罵了我們老爺一天了。」

  葉勉點了點頭,這是親娘。

  「那清哥哥怎麼了?」

  瑤泉嘆了聲,「二少爺也因著老爺與我們主子動手,與我們老爺吵起來啦,吵得可兇了,後來老爺把我們二少爺也給揍了......」

  葉勉怔在那里,這他媽才是親哥啊......

  葉璟你好好與人學學!!!

  「那清哥哥人還好嗎?」葉勉又問。

  瑤泉點了點頭,「二少爺就挨了兩下,倒是無礙,如今已經出府找人秋後算賬去了。」

  「嗯?找誰?」

  瑤泉微微往前湊了湊,小聲與葉勉附耳道:「聽說是那個金陵的榮南郡王,我們二少爺去尋他去啦,定要他好看!」

  葉勉眼前一黑。

  我死了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王習習:我的黃瓜還新鮮的很,你們不許聽黑粉造謠啦!!!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

  作者:其實我是不太介意攻受前期潔否,不過本文攻受年紀太小了,下不去不潔這個設定,況且攻的人設也是全世界第一自戀,怎麼可能隨意讓人(碰他黃瓜)





第64章 魏昂清

  暮色西沈, 碧華閣的書房里燭火遍燃,一片通明。

  幾個大丫鬟正手腳麻利地往箱籠里收置著葉勉的各色衣物用俱, 忙活地腳不沾地兒。

  葉勉不大高興地盤腿坐在窗下的黃梨木矮榻上, 手上一個小巧的孔明鎖,修長白皙的手指正漫不經心地撥弄著。

  葉璟看著他哼了一聲,出言譏諷, 「不是一直念叨著讓我放你回寶豐院快活?怎地讓你回去了又做這副模樣?」

  「沒吃夠你們碧華閣的米行不行?」葉勉今兒本來就氣不順,說出來的話就沖了些。

  葉璟長眉一立,罵道:「我還沒來得及收拾你,你倒先提!整日地只敢欺負你大嫂,怎不見你去正院與爹娘作妖?」

  葉勉哼了一聲, 卻沒敢接話。

  他前些日子來碧華閣正病著,姜南初自然要緊著他一人照看, 在他的吃食上極為用心, 每日都叮囑他身邊的丫鬟們哄著他多吃一口,只要是他提出口的,碧華閣就沒有不照辦的。

  葉勉前世吃慣了素油燒出來的菜品,不大喜歡這里的動物脂油, 他大嫂便著人去給他尋蕓台子和茶子榨油,平日里吃的稻米,他因著喉嚨痛也嫌著不夠細軟剌嗓子,姜南初便令廚上的把稻米多舂上幾遍, 再用溫水浸著,手搓之後再用冷水淘, 直到米粒顆顆瑩亮為止,最後再用甑來給他蒸,蒸出來的稻米糯而不黏,軟而不松,日日用這法子備膳,葉勉才沒在病間虧了胃口。

  「怎地不說話,你不是很有道理?」葉璟高聲問他。

  葉勉把孔明鎖往邊上一扔,扭頭道:「你這是放我回去嗎?倒像是攆我走!大夜里的就開始拾掇東西,竟是一晚都住不得了......」

  「少胡說!」葉璟輕斥,隨即又解釋道:「我明日天不亮就要趕往密州,你如今大了,怎能單獨留在碧華閣過夜?」

  葉勉一楞。

  葉璟看著他搖了搖頭道:「再過幾日是你生辰,便是十四了,要懂得避嫌,不可再在你大嫂面前胡鬧。」

  「那日後我放旬假,你可還接我來碧華閣?」

  葉璟看著他長嘆一聲,「你日後也要獨領一房,頂立門戶,一直在母親和我這里嬌著,怎能長大?」

  葉勉沈默了好一會兒,垂下頭小聲道:「你少唬我,我知道你為什麼急著趕我走,我都聽見了。」

  「嗯?」葉璟挑了挑眉,問他:「聽見什麼?」

  葉勉沒看他哥,只低頭說:「那日我睡醒沒睜眼,聽見大嫂身邊的捧露偷偷與寶年說,大嫂似是被診出身孕,只是日子還不足,便不讓人聲張。」

  葉璟楞了楞,隨即哼笑,「倒是被你聽了去。」

  葉勉卻沒笑,嘟囔著:「你馬上要有兒子了......」

  「怎麼?」

  葉勉也說不出怎麼,只擡頭瞥了他哥一眼。

  那眼神哀怨至極。

  葉璟沒忍住輕笑出聲,走到窗前,彎腰捏了捏葉勉臉頰上的軟肉,逗他:「那小人兒還沒出生,你就吃他醋了?」

  葉勉把他哥的手拍了下去,「別捏我臉,我都大了。」以後捏你兒子去。

  葉璟笑嘆了口氣,坐在他身旁,把他攬在懷里哄道:「我兒女會有許多,弟弟卻只你這麼一個,你酸什麼?」

  葉勉扁了扁嘴,聞著葉璟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氣,不樂意道:「那怎麼了,兒女再多你也得養在身邊兒,弟弟只一個不也得連夜被趕走......」

  葉璟無奈,妥協道:「好了好了,今晚不走,明日再送你回寶豐院。」

  葉勉哼了一聲,嘟囔道:「我才不賴在你這兒,又不是沒有臉皮。」

  「不許胡鬧了,」葉璟輕嗔道。

  「誰胡鬧了?」葉勉把葉璟推開,郁悶道:「之前是我沒想到這兒,總得為我大嫂著想,該避的是要避著些......」

  葉璟親自送葉勉回寶豐院,路過花園的時候,葉勉隨手摘了幾支開的好的鶴蘭花,遞給葉璟。

  「一會兒你拿給大嫂。」

  「嗯?」

  「過幾日我生辰過了,怕是送她花都不便了,你一會兒與她說,前幾日惹她生氣是我不對,我日後生了病再不敢把藥偷偷倒掉了,還有......」葉勉想了下,說道:「我盼著我小侄兒出生呢。」

  葉璟接過花束,「又來這招,偏偏娘和你大嫂吃你這一套,我和爹因著這個,不知在你身上吃了多少暗虧。」

  葉勉笑得得意。

  倆人正一邊往寶豐院走一邊說笑著,後面從碧華閣追出來一個小廝,稟報道:「大少爺,魏丞相家的二公子來了。」

  葉勉心下一跳。

  葉璟蹙了蹙精致的眉尖兒,疑惑道:「魏昂清?他來做什麼?」又轉頭看向葉勉,「真的和魏昂淵鬧起來了?」

  葉勉楞在那兒還沒說話,就聽那小廝小聲道:「魏二公子似是心緒不佳,這一路進來花廳嘴里也不知道在罵些什麼......」

  葉璟聽完眉間冷冽了起來,轉身就往碧華閣去。

  葉勉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哥,我同你一起去。」

  兩人趕到花廳時,魏昂清正坐在那里大口灌茶,見到他們兄弟二人進來,放下杯子,嘴里「嘖嘖」,連連撫掌拍手。

  葉璟眉尖緊蹙,不耐煩道:「你發什麼瘋?」

  魏昂清不理他,只嘴上嘆道:「葉家雙壁,名不虛傳啊。」說完又擡手將給他行了禮的葉勉招到身前去,上上下下地細細打量著,讚道:「瞧瞧,咱這小美人長得......」

  魏昂清呵呵笑著,「和他哥當年一樣,就是個禍害!」

  葉璟將葉勉拽到一邊,轉頭問魏昂清:「你是活膩味了?竟跑到我這里來撒野!」

  「呦,還挺護著,」魏昂清一拍桌子站起身,惡聲惡氣道:「這麼護著你怎麼不自個兒去尋那個榮南郡王?這麼些年你們兄弟二人在外凈會招惹那些瘋子!最後還他娘的都讓我們兄弟替你們受了!」

  「你在孩子面前胡說什麼?」葉璟厲聲斥道,隨即又轉頭問葉勉,「到底又怎麼回事?」

  葉勉縮了縮脖子,將整件事挑著重點講了一遍。

  葉璟聽完倒是松了口氣,問道:「就這些?」

  葉勉小心地點了點頭。

  那邊魏昂清卻跳腳了,高聲問道:「什麼叫就這些?我弟弟如今被打得趴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那姓莊的瘋子還敢放話要他好看,竟連我出面都只派了個粗使奴才來打發!」

  魏昂清氣得咬牙,恨道:「他如今住在那國子學里頭,我連進都進不去,日後待昂淵銷了假去上學,若那人真犯起渾來傷了他,你能把你弟弟賠給我?」

  葉璟看著冷笑了一聲,不屑道:「進不去是你自己沒本事,不去求你的丞相爹,倒跑到我這里來鬧,你這腦子倒越發不如當年了!」

  葉勉趕緊上前擋在兩人中間,扶著魏昂清坐下,歉意道:「清哥哥,你別氣了,這回連累昂淵,是我的不是,待明日我定再去找榮南郡王說和。」

  「你不許去!」葉璟和魏昂清同時喝道。

  葉勉:「......」

  魏昂清坐在那嘆了口氣,沒好氣道:「葉璟,你還好意思提當年!」

  葉璟瞥了他一眼。

  魏昂清轉頭問葉勉:「勉哥兒,你可知為何我與你哥同齡,卻等到今年才娶妻?

  葉勉搖了搖頭。

  「因為我心慕的小姐都看上了你哥!」

  葉勉:「......」

  「你又知為何我身為丞相之子,卻三天兩頭被人敲悶棍?」

  葉勉又搖頭。

  「因為看上你哥的公子,都以為他心慕我!」

  葉勉:「......」好慘!

  魏昂清氣道:「如今出了國子學三年,各自出仕,我也終不用再受端華公子這份鳥氣了,我那蠢弟弟倒把這活計撿了起來,給你當了那活靶子......」

  葉勉垂下頭。

  「行了,」葉璟蹙眉道:「你在那姓莊的那里碰了壁,竟拿他來撒氣,真是越發出息了。」

  魏昂清又灌了口茶,恨道:「那個姓莊的最好給我腦子清楚些,真敢動了昂淵一根手指頭,我連他公主府都一把火燒了。」

  葉璟冷哼,「可以,我在大理寺等著你們全家。」

  魏昂清「嘶」了一聲,氣道:「怎麼著,這事就與你無關了不成?」

  葉璟坐到另一邊的官帽椅上,淡道:「他現在沒有出仕,莊氏一族也無人在任上,且根基都在金陵,母親又是大文金尊玉貴的長公主,你拿捏不住他的。」

  魏昂清想了想,挑眉道:「怎麼,你試過了?」

  葉璟抿茶不語。

  魏昂清撫掌笑道:「你竟也有這麼一天。」

  葉勉親自執壺給兩位哥哥斟茶,魏昂清看著他,和葉璟嘆道,「你這弟弟要看得再緊些。」

  葉璟輕點了點頭。

  魏昂清走後,葉勉耷拉著腦袋虛心和葉璟請教,「哥,那你當年怎麼應對,才不讓清哥哥受你連累?」

  葉璟輕輕笑了笑,「我後來習慣獨來獨往,與幾個同窗好友都走得遠了,便都好些。」

  葉勉楞在那兒,怪不得那些人都說端華公子在上學時清高孤傲,難以近身,是個十分不好相與的,竟是這樣。





第65章 你倒是偏著他

  葉勉本打算隔日就去丞相府探望魏昂淵, 結果被魏昂清這麼一攪合,倒不敢去了。

  他這邊的動靜, 莊珝都一清二楚, 如今又在氣頭上,若知曉了他去丞相府,誰知道會不會又要醋意大發, 遷怒於人。

  第二日規規矩矩地去上了學,葉勉有意無意地留意著啟南院學屋那頭的動靜,卻居然連著幾天都不見榮南郡王的身影。

  葉勉心下奇怪,找了陸離崢狀似無意地去打聽。

  倆人順著未湖湖岸走著,陸離崢道:「莊珝哥前兩日搬回了公主府, 和學里告了假,卻也沒說哪日回來銷假。」

  「哦......」葉勉點頭。

  陸離崢看著葉勉, 小聲問道:「勉哥......你是不是又和郡王吵架了?」

  「嗯?」葉勉一楞, 「你為何會這麼問?」

  陸離崢低頭不看葉勉,腳下踢著湖邊的石子,小聲道:「我就是知道。」

  葉勉滿臉詫異。

  「那日,魏昂淵在院子里吵嚷些什麼, 我們可是都聽見了的,」陸離崢小聲道,「我們雖不敢與外頭去說去,自己心里確是明白的......」

  葉勉心內一絲尷尬, 「你個小孩子,明白個什麼?」

  陸離崢擡頭翻了葉勉一眼, 「我是比你小,又不是比你傻。」

  「那你少胡說。」

  「我才沒有胡說,」陸離崢輕哼了一聲,看向葉勉道,「之前我就看出來了!」

  葉勉:「......」

  「端午那回,你送了我們院子各色端陽荷包,卻唯獨不給我莊珝哥。」

  「我給他做什麼,他那時候正惹著我呢,況且我在桃李苑的姻緣荷包都被他絞壞了去!」

  「可是你走之後,莊珝哥就把你給我們的荷包全都搶了去。」

  葉勉一楞,嗤道:「這人......」

  陸離崢不太高興地扁了扁嘴,「這人怎麼了?我莊珝哥搶了幾個荷包而已,可沒如那個魏昂淵一般無禮,竟在院子里大聲吵嚷辱人父族。」

  葉勉張了張嘴。

  陸離崢沒好氣道:「你是因著這個與我莊珝哥爭了起來,我猜的可是?」陸離崢輕哼了一聲,又道:「莊珝哥定是被你傷了心了,他哪舍得說重話與你爭?」

  「你倒是偏著他!」葉勉不高興道。

  「我才沒偏著哪個,」陸離崢擡頭辯駁道:「若是勉哥聽見有人如此放肆叫罵你的家人,你早沖上去與人打架了,我莊珝哥可是郡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人辱了父母,竟忍到現在還沒發作!」

  葉勉被他說的一噎,過了好一會兒才解釋道:「我那日並不是與他去爭執,我是去賠禮的,只是......他不肯接納。」

  陸離崢瞥了葉勉一眼,小聲嘟囔道,「不接納是因著你們做的過了,再去賠不是才對,你倒好,竟把人氣的學都不上了。」

  「我......」

  葉勉被陸離崢劈頭蓋臉地教訓了一通,也是有些難堪,悻悻地與人分開後,一天都沒什麼精神。

  散學的時候,看他不對勁的阮雲笙上前幫他一起拾掇案上的紙筆,關心地問道:「怎地了,一天都悶悶不樂的,可是擔心昂淵?」

  葉勉喪喪地搖了搖頭。

  阮雲笙挑了挑眉,試探著問道:「那是因著那榮南郡王?」

  葉勉往書袋里裝書冊的手頓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嘆了一聲道:「雲笙,我好累啊。」

  「怎麼?」

  葉勉把書袋往一旁一扔,人重新坐了下來,萎靡道:「我怎麼覺著我做什麼都是錯的,什麼都不做更是錯的,哪個神仙能給我指條明路,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阮雲笙坐到他對面,嘆了口氣勸慰道:「一會兒我與你一起去看看昂淵如何?」

  葉勉搖頭,「不敢,我怕清哥哥將我打出來。」

  「嗯?」阮雲笙不解。

  葉勉把昨日的事與他大概學了一遍,阮雲笙聽完忍俊不禁,笑道:「那便過上幾日,等他氣消了我們再去,清哥哥總不會與你認真,他是在氣那個莊珝。」

  葉勉郁悶地嘟囔道:「可是這回莊珝確實冤枉啊,錯都在我們這頭兒。」

  阮雲笙想了想也沒說出什麼,只跟著嘆了口氣。

  「而且,」葉勉臉上愁雲慘霧得又道:「莊珝要是做了什麼我反而好應對,他如此什麼動靜都沒有,人也不見,我這心里更發毛,一會兒覺著對不起他,一會兒又害怕那家夥是在憋什麼讓我招架不住壞招兒。」

  葉勉頭疼地捂著臉,「我這白日里想,夜里頭也想的,不知道的當以為是我在戀慕他......」

  阮雲笙:「......」

  阮雲笙沒有講話,葉勉也不在意,只趴在桌案上哼唧:「不管怎麼說,莊珝這次確實無辜,昂淵雖然有錯,卻是受我連累,怎麼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一會兒就去找他,這回我什麼都受著,他想怎麼都行。」

  「只別再如此折磨我了......」葉勉哀嚎。

  阮雲笙滿眼同情地看著他,小心問道:「一直沒問你,他怎地就看上你了?」

  「我哪知道,」葉勉回憶了一下又說,「他只說他一始是想讓我給他做弟弟,想是對自己弟弟不滿吧,這我還挺理解他的,我也一直想給自己換個爹。」

  阮雲笙噴笑,看了看四周,「少胡說了!」想了想又說:「其實他若只認你做弟弟,倒無傷大雅,要麼你與他商量商量,先這麼著,倒也可借此先把昂淵這次闖的禍事平過。」

  葉勉搖頭:「怎麼可能,我哥與我作對的時候,我能講道理就講道理,講不通道理就撒嬌,撒嬌不成就撒潑,總有一招是好用的,對著他哪一個能行?」

  阮雲笙想了半晌,「我看,沒準都能行。」

  葉勉:「......」

  葉勉在國子學集賢門處與阮雲笙別過後各自分開,吩咐車夫去了長公主府。

  葉勉在馬車里看著公主府緊閉的漆紅朱門和門口守著的幾個侍衛,盯了半晌,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沒去應門。

  身邊的那些人一個個把尊嚴看得天一般高,他雖好脾氣,卻也不是沒有臉皮的!

  回府做一晚心里建設再戰......





第66章 添妝

  如今時值秋日, 京城里菊花開的正好,寶豐院正屋前的抱夏里, 一面墻上擺了三層的花籠, 上面林林總總擺了二十幾盆,朱砂紅霜、胭脂點雪、瑤台玉鳳,團團簇簇姹紫嫣紅的, 煞是好看。

  葉勉嫌屋子里悶,便讓人把晚膳擺在那里,秋風一過,花香淡淡,倒也能解幾分煩悶。

  葉勉坐在梨花桌前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蓮藕羹, 邱氏派來的倚翠脫了手上的鐲子,正挽著袖子給他剔螃蟹, 現下這秋蟹正是黃滿膏肥的時候, 不費什麼力氣,幾只團蟹便能剔出滿滿一碟子白肉金膏來。

  葉勉沾著姜醋小口地吃著,倚濃見他興致不高,便笑著問他, 「四少爺可要配些黃酒?這螃蟹雖好,到底是寒物,如此暖暖脾胃倒好。」

  葉勉看了她一眼,「我娘不是讓你看著我, 不許我在院子里偷偷喝酒?」

  倚濃笑道:「這卻無礙,四少爺放心用便是。」

  葉勉稍微高興了些, 點了點頭。

  倚濃指使一旁的丫頭去取酒來,又給他布了幾筷子他今晚兒愛吃的菜色,見他終是胃口不佳,入口極少,搖了搖頭又吩咐丫鬟去廚上備些好克化的各色鹹甜點心。

  吃的這樣少,夜里定是又要鬧著叫餓的。

  葉勉冷眼看著,只在心里笑了笑,卻沒說話。

  他娘給他安排的這兩個丫鬟極為厲害,倆人都不是家生子,而是從外頭牙行買回來的,打小就在邱氏院子里,一步步從粗使丫頭升到的一等,倚濃更是連著邱氏外頭鋪面的事都管著些,放回他前世,那絕對是職場白骨精了。

  葉勉余光了看眼一旁木著臉站著的寶年,無奈地嘆了口氣,段位比他院子里原來那幾個傻丫頭高了幾倍不止。

  這倆人是邱氏安排進來的,自是他娘的眼線,寶豐院上上下下伺候的,哪肯與她二人親近,皆都私下里抱團冷著她們二人,哪想人家根本不在乎,進來領了一等的銜兒,就理直氣壯幹著一等的事兒,把院子里一眾仆婢指使地團團轉,卻挑不出錯來。

  寶雪和寶荷被邱氏降成了三等,本該在院子里幹些粗活,但葉勉私心護著,倚濃倚翠卻也不攔著,只不讓她們二人近他身,卻給她們派了最輕醒的活計,如此葉勉不僅說不出什麼,還得念她二人一份好。

  最有趣的是,他本以為她們倆會三天兩頭往正院跑,哪想這二人倒是從未去邱氏那里嚼舌頭,只把這寶豐院里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存著。

  如此震懾著,倒比她們二人見天兒的去告狀還嚇人些。

  不過葉勉雖對這兩個丫頭心里有些芥蒂,卻也不低看她們,尤其是這個倚濃,聽著寶年的閑話,他那不要臉的爹可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他娘沒防備,卻不甘心糊里糊塗隨意將這好丫頭給配人了,便借著這個機會,把人調來了寶豐院,如此,葉侍郎再不要臉面卻也不敢去要兒子身邊伺候的人。

  葉勉當時聽寶年如此說,倒是十分詫異,他爹雖年紀大了些,卻是一眾夕陽紅里長得最好的那一撥,不然也不可能生養出個端華公子來,平日里附庸風雅,寫寫字,吟吟詩,很是能唬人,這葉府里有點子那心思的丫頭們,不敢奔著他大哥,都往他爹身上鉚勁兒。

  這倚濃倒是有志氣的很。

  眼光也好,那糟老頭子煩人的緊。

  倚濃如今替了寶雪管著葉勉院子里的帳,便笑著提醒葉勉,「二小姐過兩日便要出閣,四少爺雖讓人給二小姐打了幾幅上好的頭面兒添妝,按規矩,兄弟的壓箱銀子卻也不可少,不知咱們寶豐院要拿多少,奴婢好提前去換銀錢。」

  「啊,對,」葉勉擡頭拍了拍腦袋道:「你不提醒我,我倒忘了。」

  「不急,去賬房那里換來倒也快。」倚濃笑道:「四少爺可要我報一報各個院子都添了多少?您也好有個參憑。」

  「不用了,」葉勉拿著錦帕擦了擦嘴,吩咐道:「你去換八百兩給她添上。」

  倚濃和身邊的丫鬟們俱是一震。

  倚濃楞過片刻後,小心提醒道:「這八百兩可不是小數目......」倚濃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除了各處房院莊子和田產,夫人也不過給了二小姐兩千兩嫁妝銀子。」

  「無礙。」葉勉擺了擺手。

  這里的女子出嫁後,半輩子都要靠著嫁妝活著,就算是命好,夫婿家待她和善,這些銀子也是她立在那府里的底氣,這八百兩與她,比在他這里重要的多。

  這回連一旁的寶年都聽不下去了,嘆道:「四少爺是打算讓咱們下個月喝西北風不成?您也不看看咱那錢匣子里還剩幾個子兒了。」

  「我們院里一切花銷如常,我自去搞些銀子回來,你們愁什麼?」葉勉說完笑了笑,又道:「以後你們幾個也都會從我這院子里發嫁,自也不會虧了你們。」

  幾個大丫鬟滿臉通紅,寶年急眼嗔道:「四少爺滿嘴胡說些什麼!」

  葉勉逗了她們兩句,心里卻也不是不愁,他現在隨著年歲漸長,各項人情花銷越來越大,隨時都有「財政赤字」的危險,上回給他娘做了壽禮後,還是從他爹那里搶來的銀兩填補,這回再去伸手,他爹給倒是會給,只是定不會給他什麼好話。

  葉勉這邊用膳還沒到一半,正在心里吐槽他爹,卻見葉侍郎身邊的右銘被豐今帶了進來。

  右銘給葉勉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急道:「四少爺,榮南郡王突然造訪,現下已在正廳,老爺正陪著,讓我喚您過去。」

  葉勉一口素湯嗆在喉嚨里,咳得天翻地覆,幾個丫鬟急急給他拍背,倚濃與右銘很熟,直接指著他厲聲罵道:「什麼話不能慢慢說,急三火四的!沒見四少爺口里有物?你平日里在老爺跟前兒怎麼不如此伺候!」

  右銘嚇得冷汗連連。

  葉勉咳好了,啞著嗓子道:「不礙,不怪他。」就算他剛才嘴里沒有湯,也會被自己口水嗆到。

  這人是要來做什麼?找他秋後算賬?葉勉心下後悔不已,剛剛就應該去敲公主府的大門才對,如此被人找上門來,倒被動的很。

  葉勉讓寶年重新給他整了整衣衫,便往正廳去了。

  進去時,莊珝一襲黛色寬袍正坐在上位喝茶,臉上淡淡地沒什麼表情,他爹倒是笑得一臉逢迎,正與他說著什麼。

  葉勉疾步走了進去,葉侍郎眉毛一皺,輕斥道:「急什麼,走路也沒個樣子,讓人笑話。」

  葉勉趕緊定在那里,那邊莊珝卻站起身來,臉上少有地恭敬道:「本王冒昧來訪是與令郎有幾句話要說,如此便不打擾葉侍郎了。」

  葉侍郎這個主人反被客人「驅逐」,很是楞了一會兒,隨即笑道:「好好好,不知榮南郡王這個時辰可曾用膳,不若一會兒......」

  「去我那里,」葉勉趕緊接話道:「我那兒正用到一半,廚上備了秋蟹,雖不金貴,卻正是時令,新鮮肥美的很。」

  「如此甚好,」莊珝說道,又朝葉侍郎點了點頭便微微擡頭示意葉勉帶路。

  葉勉也不知此時心虛個什麼,都沒敢看葉侍郎的臉,便低頭帶著莊珝從正廳出去了。

  葉侍郎在後面看著他們,兩人的身影從石影照壁處消失後,突然皺了皺眉頭,吩咐一旁的右銘,「去,打發人去大少奶奶那里問問,大少爺今天可來了信說是哪日回來了沒有。」

  右銘趕緊應是跑了出去。

  葉勉將莊珝直接帶去寶豐院的抱夏,趕緊著人重新開了一桌席面兒,倚翠不敢怠慢,親自領了人去廚上盯著,倚濃帶著丫鬟們將抱夏里各處重新置了除蚊蟲的香料,又燃了幾處燈火,才在葉勉的吩咐下去遠處站著待命。

  倆人都沒說話,莊珝在想什麼,葉勉不知道,他卻是在給自己爭取時間,一遍遍地打著腹稿,爭取今晚贏在起跑線上。

  葉勉心里翻花,手上卻是不閑,拿著精巧的銀挑子細細地剝著蟹肉。

  莊珝歪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手看著,團臍的螃蟹色澤金黃飽滿,襯得葉勉本就修長的手指更加皙白如玉,手上的功夫更是利落,不一會兒奶白的蟹肉和金黃的蟹膏便被剔了下來,分別裝在兩個青釉小碟里。

  莊珝不禁心下奇怪,這人在他那里用膳,再喜歡的菜,只要離著遠些,他都懶得伸手去夠,夏內監不給他布到他眼前,他只當沒看見。

  怎麼在自己府里,倒會做這些下人的活計。

  殊不知前世的葉勉是個吃蟹嗦蝦的高手。

  葉勉又置倒了一碟的姜醋,將蟹肉和蟹膏的碟子一齊推到莊珝眼前。

  莊珝一楞,萬沒想到,自己竟能有得著他伺候的一天。

  葉勉看著他面有討好地笑著,眼睛彎彎如月,燭火燦燦下,晶亮晶亮的,竟比窗外天上掛著的那個還好看些。

  莊珝看著他挑了挑眉。

  葉勉嘿嘿笑著,「怎麼不吃啊?哥~」





第67章 討好

  葉勉這一聲哥, 里面至少加了兩勺糖。

  莊珝面色不變,身子卻微不可察地往後坐了坐。

  葉勉:「......」你跑什麼啊?

  莊珝不動, 葉勉卻不敢再被動, 將莊珝的手拿了過來,又拿起桌上的錦帕給他擦手。

  莊珝把手往外抽了抽手,卻被葉勉強行給拽住了, 一根根手指給他細細地擦完才放開,道:「老話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伺候你在我這里吃得舒服了, 一會兒你走了,再給你帶上一簍好蟹回去, 你後面對我好友下手可輕著點兒, 那事兒是他不對,我也不為他辯解了,但只求你手下留些情面可好?」

  莊珝沒正面回答他,眉間卻舒緩了些, 看了他半晌,問他,「你今兒去我府上,怎地不進去?」

  葉勉給他斟了一盞琥珀黃酒, 「上回我惹你生氣,我怕你還記著。」

  「現在不怕了?」

  「怕。」

  莊珝看了他一會兒, 「假話。」

  那肯定假話,敢在侍郎府動我,明兒我們全家就進宮告禦狀去。

  葉勉不以為意,笑笑道:「那你來這兒尋我,是不生我的氣了?」

  「不是,」莊珝誠實道。

  「......那你要怎麼才肯不生我的氣?」葉勉看著他問道。

  「你說呢?」

  葉勉沈默了半晌,「真不能陪睡。」

  莊珝轉頭輕笑。

  葉勉吸了吸鼻子,「先說好啊,我今晚兒賣藝不賣身的。」

  「真是可惜。」莊珝認真嘆道。

  「......不可惜」葉勉笑道,「我會唱曲兒,會說書,還會講笑話,您要還嫌無趣,我還能給您表演胸口碎大石。」

  莊珝皺眉,「你還能胸口碎大石?」

  葉勉點頭,「對,不過是我和大石一起碎掉,勸您慎選。」

  莊珝哼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啊,對了!」葉勉朝窗外喚了一聲,「倚濃。」

  倚濃趕緊小跑過來。

  「你快去捎間兒把王習習抱來。」

  倚濃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抱著穿著紅綢短褂兒的錦貍過來,錦貍見到葉勉十分激動,在倚濃懷里掙紮著往葉勉身上跳。

  因著這小東西已被他養得熟了,寶豐院早已不給他拴鏈子,葉勉伸手將他抱了過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腦袋,隨後抱著他往莊珝那邊湊了湊,教它道:「習習,這是咱哥。」

  莊珝皺眉,「你胡說些什麼?」

  葉勉不理他,只對著王習習哄道:「叫哥!你怎麼不叫啊,還要我教你嗎?」

  王習習吱吱吱亂叫了幾聲。

  「不是這麼叫,那我只教你一回,你可聽好啦。」

  王習習:「吱吱」

  葉勉清了清喉嚨。

  「哥哥,我錯啦~」葉勉抱著王習習雖沒看著莊珝,卻笑得眉眼彎彎,「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哥哥就饒我這一回吧。」

  莊珝眼底陡然微震,隨即慢慢浮現的笑意越來越濃。

  葉勉趁熱打鐵,把王習習往他懷里一塞,哼唧道:「行不行啊?」

  莊珝哼道:「你就用這個小畜生糊弄我?」

  葉勉「嘖」了一聲,「什麼小畜生,這是咱弟,一家人。」

  莊珝被「一家人」幾個字取悅,微微勾起嘴角看他,不一會兒卻又冷了下來,不高興道:「你為了魏昂淵,竟肯放下身段兒討好我。」

  葉勉嘆氣道:「可是,他是我好友,又是因著我開罪了你,若是此事不能善了,我就老是惦記著他。」

  「你不許惦記他!」莊珝惱怒道。

  葉勉看著他沒說話。

  莊珝看了他半晌,冷哼道:「這事我給他記著,若是日後再敢放肆,數罪並罰!」

  葉勉眼睛一亮,連連賭咒發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我明日會應邀去見左丞,」莊珝冷道:「我不動他,也並不是說他們丞相府隨意打上幾板子,這事兒便能過的。」

  葉勉連連點頭,只要莊珝不出手,丞相府罰得再厲害,手里也會有輕重。

  莊珝看著他神色慢慢緩和了些,伸手向窗外招了招,立在遠處的侍人立刻跑來躬身聽命。

  「把東西拿來。」莊珝淡聲吩咐道。

  侍人應是後,不一會兒兩個人就擡了一口箱子進來,置於窗下的矮案上。

  「是什麼?」葉勉好奇問道。

  「你的生辰禮。」

  葉勉一楞,「你竟記得這個。」

  莊珝沒說話,只朝侍人微微揚了揚下巴,侍人趕緊上前把箱蓋打開。

  葉勉只覺得一片金光,自己的一雙狗眼差點被晃瞎。

  整整一口箱籠里竟全都是各色金飾擺件兒,小貓小狗,麒麟貔貅,各式上古神獸,應有盡有。

  燭火下,整個箱籠口都是黃澄澄得冒著金光。

  葉勉目瞪口呆,張著嘴好半天,才問他:「這什麼生辰禮,我看著就那麼俗不可耐嗎?」

  莊珝卻道:「我也覺著金子俗了些,可你不是喜歡嗎?既喜歡,又管它俗還是雅作甚?」

  葉勉疑惑道:「誰與你說我喜歡金子了?」

  莊珝皺眉,「上回端午,你見陸離崢得了一串金粽子,不是央著葉璟也打了一串給你?既不喜歡你又要它做什麼?」

  葉勉哭笑不得,「我那是敲我大哥竹杠,那串金粽子早被我換成銀兩了。」

  莊珝一楞,隨即皺眉道:「我那探人倒沒與我說這個。」

  葉勉笑得前仰後合。

  莊珝站在那里不說話了,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葉勉不敢在今日惹這位爺不爽利,趕緊收了笑,上前哄著,「不過你這箱籠里面有幾件倒是精巧,我留下幾只擺在多寶格里倒也好看!」

  莊珝搖了搖頭,「都留下吧,喜歡的你就擺著,不喜歡的你就拿去換銀兩,後天是你生辰,我明兒個再去給你備份生辰禮。」

  葉勉擺手道:「無礙無礙,不必如此麻煩,我也不大在意過什麼生辰,心意到了便好,我只挑兩件,記下你這份情便是。」

  葉勉說完真的認真在箱籠里挑了起來,笑了笑道:「也虧得你能尋來這滿滿一箱籠不重樣的花式。」

  莊珝只道,「後天你生辰那日,我再帶生辰禮過來。」

  葉勉卻道:「怕是不行,後天我二姐出閣嫁去雁棲,我大哥人卻在密州趕不回來,因而我是要去送嫁的。」

  莊珝想了想,道:「無礙,我隨你一同去送嫁。」

  葉勉:「......」我替我二姐和五姨娘謝謝你,這嫁過去也太有臉面了些。

  葉勉的二姐葉嫣是五姨娘所出的庶女,因著性格乖巧一直頗受邱氏喜歡,在擇婿上便極為上心,問了幾句五姨娘的意思後,幾經選比,最後在京郊的雁棲定了戶五品官兒的嫡長子。

  比著戶部葉侍郎府的門戶雖是低嫁了,卻是一進門兒便是長房長媳。

  五姨娘和葉嫣自覺一輩子都虧在這個妾氏和庶出上,便在這嫡庶上極為在意,邱氏提了這戶人家後,五姨娘只小心地打聽了兩句姑爺的人品,聽邱氏說是個好的,便再不覺著別戶比這個好了。

  長房長媳啊......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她女兒卻能鳳冠霞帔從正門擡進去!

  到了葉勉生辰那日,也是他二姐出閣那天,莊珝果然一大早就來了葉侍郎府。

  葉侍郎與邱氏都覺著榮南郡王陪著一起送嫁,隱隱一絲怪異,卻也不好拒絕。

  葉侍郎看著葉勉囑咐道:「在外頭要有些眼色,萬不可怠慢了郡王。」

  葉勉趕緊點頭應是。

  花轎出門前,葉侍郎趁著莊珝一時不在,將葉勉喚了過去,小聲問他:「郡王定要跟著去?」

  葉勉撓了撓頭,點頭道:「是啊......」

  葉侍郎盯了他兩眼,問道:「你與我說實話,他到底為何要同你一起去送嫁?」

  葉勉背後的冷汗都冒了出來,臉上卻鎮定道:「郡王說是沒去過雁棲,順道過去踩踩山水。」

  那邊喜娘已經開始催轎,葉侍郎又上下打量了他兩眼,才道:「去吧,早去早回,不許闖禍。」

  「是。」

  葉勉應後僵著身子轉身走了。





第68章 送嫁

  邱氏給葉嫣定的夫家陸家雖不過是地方上的五品同知, 卻也是當地的望族,俊俏的新郎官春風得意地騎著高頭大馬, 領著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一路行來, 到了侍郎府大門口,卻遲遲不敢下馬。

  這新郎官陸行簡去年剛得了個大理寺設在雁棲上的地方評事,他的上峰每回去京里頭述職, 前兩晚上都嚇得睡不著覺,只恐哪里準備得不妥當,又要被那玉面閻王當場斥責,下了他的老臉,因而私下里沒少與他說他那大舅哥有多「兇惡」。

  到了葉府門外, 被一眾人起哄攔門兒,陸行簡也不敢帶著兄弟們硬闖, 只把那包好的吉利錢兒可著勁兒的拋, 硬生生地用銀子將府門給砸開才敢踏腳進門。

  進去才知道大舅哥還在密州出皇差,頓時腰桿子就直了起來,參拜了岳父岳母,吉時一到, 一臉喜色地搓著手等著新娘子上他的花轎。

  喜媒人按著規矩高聲催了三回,那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終於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被人攙扶著走了出來,陸行簡惦著腳看過去,只見新娘子左手邊是個面容姣好的丫鬟, 右手邊卻是位身形修長的少年,眉目精致絕倫, 看到他竟是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色十分挑剔。

  那一眼剜得陸行簡腿肚子發軟。

  葉璟不在,葉勉作為家里唯二的嫡子,扶著他庶姐微微發顫的手上轎,口里小聲安慰著,「二姐不怕,一會兒我就在你轎子旁邊跟著,等你到那頭安生了我再回來,三日之後你回門兒,大哥正從密州回來,他敢欺負你,就讓大哥帶他去大理寺認認門兒。」

  五姨娘去歲要定這個陸行簡,也是這個因由,有葉璟這麼個人在上頭壓著,可比葉侍郎都頂用,就算是她們看走了眼,那姑爺不是個東西,他也頂多在外頭鬧鬧幺蛾子,在屋里,喂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翻什麼風浪。

  她閨女在內宅這輩子都受不著氣!

  葉勉將葉嫣扶上花轎後,便走去陸行簡跟前揖了一禮,恭敬地叫了聲「姐夫」,陸行簡趕緊還禮。

  葉勉與豐今吩咐了一聲,「去把他叫來,就說花轎要走了。」

  豐今應是跑了出去。

  新人未動,嫁妝先行,葉勉趁這功夫和陸行簡笑了笑,道:「這回榮南郡王與我一同去雁棲送嫁,待他一會兒來了,我帶姐夫先與他見禮。」

  陸行簡楞在當場。

  十里紅妝,吹吹打打,莊珝與葉勉一起跟在花轎的一側。

  出了城後,莊珝遞給葉勉一支檀木錦盒。

  「這什麼?」葉勉接過來後問道,他騎在馬上,不便打開盒子。

  「既來送嫁,總得給新人添妝,」莊珝淡道:「回去你也好與葉侍郎交代。」

  葉勉蹙了蹙眉,愁道:「你也覺出我爹不對了是不是?」

  莊珝輕哼了一聲,「我是同你一起來送嫁,他看我的眼神倒似來搶親。」

  葉勉橫了他一眼,搖了搖手上錦盒,盒子很輕,里面只有些窸窸索索的聲音。

  「銀票?」葉勉問他。

  「嗯,」莊珝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葉勉想了想他平日的行事作風,腿上微微用力夾好馬肚,空出雙手將錦盒打開。

  盒子里面一沓疊了兩疊的銀票,拆開一看,每張一千兩,一共十張。

  葉勉差點從馬上掉下去,「一萬兩!!!你莫不是真來搶親的?」

  莊珝淡掃了他一眼,「不過是些銀錢,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你作什麼如此大驚小怪?」

  葉勉搖了搖頭,將錦盒塞還給他,「你這哪是添妝,倒似是來給我爹添堵,我五姨娘這兩年求了他那許久,我爹也不過私下里補貼給我二姐兩千兩。」

  「這麼小氣?」

  「你胡說些什麼?」葉勉翻了他一眼,嘟囔道:「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他爹娘給他二姐準備了整整六十四擡嫁妝箱籠,他娘私下里與他說,京城一般的官門里嫁嫡女也不過如此了。

  莊珝看著他哼笑了一聲,搖頭道:「那日後,你來與我當家。」

  莊珝說完一探身子,伸長手臂越過葉勉,將錦盒從花轎的窗簾子里遞了進去。

  盒子落在葉嫣腳底下「啪」地一聲,嚇得葉嫣捂嘴驚呼。

  「二姐,是我別怕。」

  葉勉趕緊出言安撫,隨即轉頭瞪了莊珝一眼。

  到了雁棲陸家,早有快馬早了兩個時辰回去稟報,榮南郡王也一起跟著來了。陸家大驚,如今花轎快到了,陸家正門大開,陸同知帶著一家老小都等在那里。

  花轎迎進門兒,莊珝被請進去高坐,陸家長房嫡子大婚,賓客來的不少,本就人手不夠,現下還要余出來幾人專陪著他侍奉,葉勉不禁心下埋怨,就知道他來是添亂的。

  陸家這一天雖手忙腳亂,到底是高興的,能與京城里的葉家結親本就是高攀,如今榮南郡王竟屈尊降貴一同來陸府觀禮,雁棲城里哪個不羨?

  陸夫人帶著一眾女眷去內院兒里看兒媳婦擺了滿滿登登一院子的嫁妝,臉上一派榮光,心里更是暗暗得意,那些個沒見識的背地里嚼舌頭說她為了攀附,竟給嫡子定了個小娘養的庶女,如今她這兒媳婦帶進門兒的嫁妝可比她們嫁自家嫡女還豐厚些,一看就是從小在嫡母身前兒好好教養出來的,人品定是不用疑的,日後他們行簡更有她不得了的嫡親兄弟幫襯著。

  他們這一房定是錯不了了!

  跟著陸夫人的雁棲貴婦女眷們眼里看著嫁妝,心思卻不在這兒,家里的姑娘們頭多少日子就央著要來吃席,就想著趁著這難得的機遇一窺那端華公子的韶絕風儀,只可惜人因著公務沒來,姑娘們還沒來得及跺腳沮喪,不成想卻見著了端華公子的嫡親胞弟與榮南郡王。

  那榮南郡王她們早有耳聞,與端華公子一南一北誰人不知,如今見著,果真是容色逼人,氣度風華更是雍容卓然,讓人讚嘆不已。哪想那葉家嫡次子,卻也是姿容麗絕,眉眼璨麗至極,只站在那里就耀得人眼花繚亂,與榮南郡王站在一起,竟也沒被壓了下去。

  當時別說是沒出閣的小姐們羞紅了臉,她們這些婦人何不是也紛紛動了心思,如今男女結親,講究高嫁女,低娶媳,那榮南郡王是皇家貴胄,她們自不敢攀扯,可那葉家的嫡次子,她們拼上些家產去置辦嫁妝,沒準倒能夠上一夠。

  昏禮過後,已近暮色,陸家騰出來兩個上好的院子給這二位貴客。

  莊珝吩咐夏內監打發了再三邀他赴宴的雁棲府台,讓侍人帶了好酒,提腳去了葉勉的院子。

  葉勉在宴上被人勸了幾杯,如今正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一邊納涼,一邊啜著醒酒湯,現下正是月中,月亮滿圓一個掛在上頭,無雲遮擋,輝色四灑,院子里頭只堪堪點了幾只燈籠便一片明暈。

  侍人將酒菜一一擺在石桌上。

  葉勉笑道:「我這邊喝著醒酒湯,你卻又拿酒來。」

  「今日是你生辰。」

  「你怎麼還記著?」

  莊珝搖頭不滿道:「我記不記著不打緊,你們葉府卻不該讓你庶姐的大婚撞了你的日子。」

  葉勉一楞,隨即輕笑無所謂道:「這有什麼,我又不在意這個。」

  莊珝反常地沒有駁他,只把一碗面往他眼前推了推,「吃面吧。」

  葉勉微微低頭嗅了嗅眼前熱騰騰地雞湯面,用筷子挑起一根,卻是一整根不斷的長壽面。

  看了他一眼,倒是有心了。

  葉勉正埋頭嗦著面,過了好半晌卻沒見對面動靜,擡頭一看,只見莊珝正端著酒杯盯著他看,目光有如實質一般掃在他身上。

  葉勉咬斷嘴里的長壽面,「你這麼看著我幹嘛?」

  「無事。」

  莊珝收回目光,隨即將葉勉眼前的醒酒湯端起,手一揚潑在地上。





第69章 花前月下

  莊珝潑了葉勉的醒酒湯, 又擡了擡手示意圍著的侍人全都去院子外頭站著。

  「你做什麼?」葉勉略有些不安地問他。

  莊珝給他倒了一杯酒,淡淡道:「把你灌醉, 然後趁你之危。」

  葉勉不屑地「嗤」了一聲, 「你倒是敢。」

  「知道我不敢,你還怕?」

  葉勉一噎。

  莊珝端起自己的杯子,緩緩道:「這是光祿寺造的禦酒‘秋露白’, 是秋夜露水繁濃之時,淺盤置在崖壁上倒懸的草葉下收取露汁而成,十分的不易得,現下只這麼一小甕,皇外祖母全賞了我, 如今算你有口福,卻不必被這醒酒湯給糟蹋了。」

  葉勉一楞, 「天上瓊漿, 人間玉液」說的可不就是這秋露白嗎,拿起酒杯置與鼻下聞了聞,果然清冽紺香以極。

  「這麼稀罕精貴的東西,太後娘娘居然全賞了你, 」葉勉嘖嘖咂舌,真夠得寵的,想了想又探問道:「難不成又有事求你了?」

  莊珝轉頭輕笑,譏諷道:「當人都與你一般, 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

  「嘿你這人......」葉勉這兩回確實不大講究, 莊珝損他,他也駁不出什麼花樣來,遂訕訕地閉了嘴。

  莊珝看著他又道:「既是賀生的祝酒,自然要最好的,我前幾日特意進宮從皇外祖母那里討來的。」

  葉勉皺了皺眉,「都說我不在意賀什麼生辰了,你怎麼又鬧去宮里,現下你皇舅舅一家子指不定怎麼想我。」

  莊珝嗤了一聲,「與你有何幹系,你那臉面頂多能換兩缸猴兒釀,也值當我進宮跑一趟。」

  「......那你做什麼拿來與我賀生?」葉勉瞪著杏眼氣道:「去去去,叫你的人把猴兒釀拿來,別糟蹋了你的好東西。」

  葉勉急了,莊珝也不甚在意,淡道:「誰說是給你賀生了,你又不願做壽。」

  葉勉都被他繞暈了,「不是你說為了賀生才去討得這好酒?」

  莊珝點了點頭,淡道:「是,不過是為我賀生辰。」

  葉勉怔楞了片刻,好半天才睜大眼睛問他,「你生辰?你生辰是哪個日子?」

  「今日。」

  「你與我同月同日生?」葉勉震驚了,問道:「你沒唬我吧?」

  莊珝瞪了他一眼。

  葉勉不大好意思地閉了嘴,他們這時候的人,斷不會拿這個與人玩笑,想了想卻還是覺著不可思議,笑道:「你怎麼不早與我說,我還能準備個賀禮什麼的,現下我哪有什麼能給你。」

  「你見過哪個生辰前跑人跟前開口要賀禮的?」莊珝看著他哼了一聲,道:「生辰賀禮不過在於那點子心意,討來的又算什麼,難不成我莊珝還缺什麼?」

  葉勉撓了撓腦袋,嘟囔道:「提點一下總行的。」

  莊珝瞥了他一眼,半晌才道:「那你以為我為何在你生辰頭兩日就去給你送賀禮?」

  「啊?」

  「我是想著,略有點心都會打聽打聽我生辰是哪日,好準備日後還禮。」

  葉勉訕訕地搓了搓手,看著莊珝無限怨念的眼睛,紅了面皮兒,舉起酒杯道:「以前的事兒咱就不提了,既你我同月同日生辰,那確實值得慶賀一番,不過我先喝一杯與你賠罪。」

  葉勉說完,一仰頭幹掉杯中玉釀。

  「果真是好酒!」葉勉舔了舔嘴唇嘆道,入喉不辛辣,只覺口中甘冽,齒頰留香。

  莊珝本也不是與他來賭氣的,遂也隨著他喝了一杯,又與他倒滿,換了個話題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不願賀生,就算葉侍郎不待見你,你母親與祖母總是疼你的,怎麼府里半點動靜也無。」

  「你怎麼還想著這個?」

  「嗯,」莊珝擰了擰眉,他對此十分不滿。

  葉勉又抿了一杯酒才道:「我祖母說,我娘生我生的十分艱難,最後人看著已經不行了,大夫和穩婆都說只能去母留子,否則便會一屍兩命,我父親卻死命攔著,說寧可一屍兩命也不能弒妻,後來我娘終是將我生了下來,人卻一直不醒,我們葉府連棺槨都準備停當了。」

  莊珝拿著酒杯的手一頓,問道:「後來便好了?」

  葉勉點頭,「具體怎麼我不清楚,只說是四處求人請了宮里的禦醫來看,不過我娘人雖好了,卻還是傷了身子,不然也不會只有我們兄弟倆。」

  「所以,」葉勉笑了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我父親自此禁了我在府里的生辰小賀倒也沒什麼不對,便是我自己,知曉了這段,也斷不肯與自己做壽慶生。」

  莊珝點了點頭。

  葉勉沒說的是,他前世被撞死的那一天農歷日恰巧是大文朝葉勉的生辰日,而醒來的日子又是七月半,每個日子都邪門兒的很,他別說慶生了,這一日他每每想起來都渾身起雞皮疙瘩,恨不得馬上睡下,睜眼就到第二天。

  不過他倒沒想到莊珝竟與他同月同日生辰,擡頭見莊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笑問他:「怎麼不說話了,想什麼呢?」

  莊珝垂眸,「無事。」

  葉勉也不再追問,只隨意問道:「你往年生辰怎麼過,定是很熱鬧吧。」

  「嗯,」莊珝點了點頭,「我母親喜歡熱鬧,我父親又愛排場,每年我與莊瑜的生辰,整個金陵都要披彩,為我們布施祈福的粥鋪在城外要設上幾百個,還會在秦淮兩岸上燃煙花,算是熱鬧吧。」

  「真好,」葉勉羨慕地點頭讚嘆。

  「還好吧,我幼時喜愛生辰賀壽,大了些便不喜歡了,」莊珝淡道,「我生辰,為什麼要那些不相幹的人比我還高興?」

  葉勉噴笑出聲,真是個別扭的小孩兒。

  「不過,」莊珝話鋒一轉,「既你不能為自己賀生,那我日後便想法子把我每年的生辰做的更熱鬧些,你每回同我一起,想來能快活許多。」

  莊珝擡眼看向葉勉,小聲道:「你雖不在意你的生辰,我卻看不得你在這日子清清冷冷的,我會心疼。」

  葉勉心尖兒一顫。

  夜風吹過,夾雜著對面那人身上似有似無的清冷香氣拂過面頰,葉勉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轉頭看向另一邊,心里暗暗吐槽道,怪不得自古以來風流人物都喜歡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月色已經夠撩人了,眼前這美人比天上的月亮還會撩,這可如何是好。

  莊珝又倒了一杯給他,葉勉擡起眼角打量了他一眼,心道,都說城頭看雪,燈前看花,月下觀美人,此話果真不假,莊珝本就長得極好,如此整個人都沐浴在月暈中,更是如仙如畫,恰似誤入凡間。

  葉勉仰頭一口喝了杯中酒,打破沈靜,問他:「那你今年獨自來京城便無人與你做壽了,豈不可憐?」

  莊珝搖了搖頭,「皇舅舅和皇外祖母要留我在宮內做壽,我沒應下。」

  葉勉手上一頓,一絲不好的預感,問他:「那你如何與他們說的?」

  「我說我要去雁棲為戶部侍郎葉恒的庶女送嫁。」

  過了半晌,葉勉才道:「......哥你這是故意坑我?」

  莊珝笑了笑,「哥哥並無此意,只不過你前兩日喚我為兄,還喚的十分開心,我自不能讓你吃虧,昨日我已寫信回金陵,我母親不日便會與宮里請旨,收你為義子。」

  葉勉睜大眼睛,說不出話。

  莊珝又開心道:「我昨日也在皇舅舅和皇外祖母身前提過了,你放心便是。」

  「不是,」葉勉站起身,頭內一絲眩暈,踉蹌著穩住身子問他:「你這......這和他們提前說算什麼,你得提前與我商量啊!」

  莊珝奇怪地看著他,皺眉道,「不是你開口叫我哥哥嗎?」

  「我還叫過你爹!」葉勉氣急敗壞地喊道。

  莊珝垂眸想了想,「只要你願意,倒也不是不可。」

  葉勉恨不得擡手把桌上的面條扣他頭上,冷靜了好一會才問,「莊珝,你到底怎麼想的,你一會兒說對我有意,一會兒又讓你母親認我為義子,那我們可真成兄弟了,你以後可......」

  葉勉說到這里,眼睛轉了轉,若與莊珝做兄弟倒還解了他這困局,想來他身邊的親人與兄友也不會抵觸......

  哪想莊珝卻道:「那有什麼,兄弟為何不可結發?我恨不得你與莊瑜換換,是我的同胞兄弟。」

  葉勉:「......」

  莊珝歪著頭看著他:「你知道我有多嫉妒葉璟嗎,甚至是你的父親,你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葉勉後頸上都起了粟粒,「你嫉妒什麼?」

  莊珝沒有說話,只直直地盯著他看。





第70章 醉酒

  葉勉被莊珝這一番「虎狼之詞」駭得頭都疼了, 搖了搖發昏的腦袋,手指在額間揉按了兩下。

  莊珝仔細地看了他兩眼, 挑眉道:「怎地這幾杯酒便醉了, 既如此,便早些回屋子里歇息,在外頭吹了風, 第二天倒要頭疼。」

  葉勉點了點頭,道:「這秋露白後勁兒可真夠足的,早知幾杯都上頭,剛剛我不如直接捧著酒壺喝。」

  「還沒喝過癮呢,這麼好的酒, 真是可惜了,」葉勉小聲嘟囔著抱怨。

  莊珝沒理他, 擡手喚了侍人過來, 淡聲吩咐道:「扶你們主子回去歇息,好生伺候著,一會兒我著人送醒酒湯來。」

  葉勉被豐今幾人攙扶著回了屋子,如今天已經涼了, 葉勉又醉著,下人們不敢在府外給他沐浴,便用溫水絞著巾子給他擦洗了一番。

  折騰了半晌,葉勉這邊暈暈乎乎地剛爬上床躺下, 就聽到門口有動靜,懶懶地擡手撥開帳子瞇著眼睛看去, 卻是莊珝來送醒酒湯。

  「你怎麼還親自來了?」

  「嗯。」

  莊珝穿著綾白寢衣,外頭松松地披著一件深色寬袍,頭發上還帶著剛剛沐浴後的水氣。

  「起來,喝下了再睡。」

  葉勉搖了搖頭,「這酒雖醉人,卻不磨人,我如此甚好。」

  暈陶陶的,很是舒服。

  莊珝沒聽他的,坐在床邊把他扶了起來,「酒不磨人,可你一會兒會磨我。」

  葉勉略有些不耐地把喂到他嘴邊的醒酒湯推到一邊。

  莊珝見他如此,便也不再勸,只輕嗤了一聲,「明日一早可別後悔。」

  說完便把醒酒湯遞給一旁侍奉的下人,又吩咐人在香爐里多加了幾塊安神香,便也提腳上榻。

  葉勉微微皺眉,「你又上來做什麼?」

  莊珝挨在他身側,靠在床頭的迎枕上,手里還拿著一只玉白瓷的小巧酒壺。

  「說了多少回了,把你灌醉,再趁你之危。」

  葉勉哼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莊珝看著他輕笑了一聲,「我平日里唬你,你每每當真,與你說真話,你卻偏偏當假話聽。」

  「你不敢。」葉勉眼睛都沒睜,篤定道。

  莊珝滿意地點了點頭,「確是如此,況且今日醉的是你,倒是我要小心著些。」

  葉勉半睜開眼睛白了他一眼,「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莊珝喝了口酒,「哦?我以為你垂涎我美色許久了,剛剛在院子里,不錯眼地盯著我看,要不是我幾次打斷你,怕是人都要撲上來了。」

  葉勉都被氣笑了,「你少胡說,我撲你做什麼,你以為你是蝴蝶嗎。」

  自戀狂!

  莊珝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葉勉「嘖」了一聲,胡攪蠻纏道:「看幾眼怎地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個大男人都敢長成那樣,還不敢被人看?」

  莊珝喉間溢出一聲輕笑,隨即也半躺下來,側著身子,手肘支著頭,看著他輕道:「那你現在好好看看我。」

  「離我遠些!」葉勉推了他一把,「早瞅夠了。」

  葉勉偷瞧美人,被人掀底兒,老臉也有些抹不開,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

  莊珝被人推開也不甚在意,又往葉勉身邊蹭了蹭,「怎地又不敢看了?」

  葉勉睜開眼睛怒瞪著他,「你這人怎地突然涎皮涎臉起來了?遠著我些!」

  「那讓我瞧瞧你。」

  莊珝說完果真支著頭,一寸一寸地打量著葉勉在薄被里的身形,目光清亮沒有絲毫褻瀆,卻猶如實質,灼得葉勉本就因醉酒而燥熱的身子隱隱發燙起來。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好看。」莊珝認真道。

  「那你怎地不去照鏡子?」葉勉嘟囔道:「我若是你,日後連媳婦兒都不娶了,有了興致直接對著鏡子擼。」

  莊珝一楞,隨即輕笑,「竟真的是醉了,」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眉毛一挑,「這麼燙,你這身子也太不經酒了些。」

  葉勉燥熱地掀了掀被角。

  「身子難受嗎,可要我去拿醒酒湯給你?」莊珝問他。

  葉勉搖了搖腦袋,哼唧道:「別給我喝那玩意兒,比藥還難喝。」

  「良藥才會苦口,喝了身子舒坦些,」莊珝試探著勸哄道。

  「我現在就挺舒坦的,躺在雲上一般,」葉勉嘿嘿笑道,「你那個酒可真不錯,我們還沒喝完呢,你可讓人封好了,回去我們還能再吃上一回。」

  莊珝轉過頭去輕笑。

  「你笑什麼?」葉勉皺眉不滿道,又伸手去打莊珝執壺的手,「你少喝些,多給我留兩口,不許這般小氣。」

  莊珝手上躲了躲,也不在意他醉了胡纏,認真答道:「這不是剛剛我們喝的酒,別急。」

  「啊,那是什麼?」

  葉勉嗅了嗅鼻子,「果然不是,怪好聞的。」

  「是寒潭香,宮里禦酒房自己的方子。」

  「哦!」葉勉恍然道,「我聽過,說是取自高山寒潭水釀成。」

  莊珝仰頭又喝了一口,輕輕「嗯」了一聲。

  「好喝嗎?」葉勉迷蒙著眼睛看著莊珝舔了舔嘴唇,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味道聞著倒是挺好。」

  「嗯。」

  「要麼你給我喝一口?」

  「人都醉了,還喝什麼?」

  葉勉突然生氣起來,蹙著精致的眉間兒,伸手去奪莊珝手里的玉白壺,莊珝笑著伸長手臂躲開。

  葉勉瞪著他的眼睛晶亮無比,兇道:「給我!」

  「想要?」

  「要!」

  「叫哥哥。」

  葉勉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叫,再不叫的。」

  莊珝挑了挑眉,「竟沒醉透。」

  「你給不給我?」

  「給,」莊珝軟道,「我喂你。」

  說完微微托起葉勉的頭,將壺嘴喂到葉勉唇邊,葉勉得償所願,高興地舒展著眉宇,就著莊珝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

  隨即懶洋洋地疏散著身子仰躺在那里,眼角和兩頰遍布紅暈,滿意地看著莊珝傻笑,「好喝。」

  莊珝搖了搖手里的玉白酒壺,不高興道:「你將我的酒都吃光了。」

  「啊!」葉勉面上一絲愧疚,緊張道:「一滴都沒有了嗎?」

  「還有一滴。」

  葉勉聽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搪塞道:「那你便喝了吧。」

  莊珝側過頭,定定地看著葉勉剛被寒潭香潤澤過的水紅色薄唇,上面還有一滴酒汁,猶如清晨的桃花瓣打著露水。

  「好。」

  輕輕應了一聲後,便低頭滿足地吮了上去。





第71章 回府

  翌日清晨, 幾只雀兒在院子里的紫槐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休,淡淡曦光也從未掩好的碧色紗帳中透了進來, 葉勉悠悠轉醒, 眼皮睜睜合合了幾次才懶懶地坐起身來,耷拉著微微水腫的眼皮緩了好一會兒,突然拽起手邊的迎枕往床上砸了一下, 又恨恨地一腳將它蹬向床尾。

  早早守在屏風外的下人們聽到帳子里頭有了動靜,趕緊上來伺候。

  豐今喂了他一口蜜水給他潤口,葉勉輕咳了兩聲,擡手揉了揉依舊有些昏沈的腦袋,豐今趕緊把杯子遞給站在一邊的小廝, 伸手幫他按揉起來。

  揉了好一會兒,葉勉擡了擡手, 豐今扶著他下床, 拿過早上剛熏了合蘭香的衣裳為他更衣。

  半跪在地上給他整理袍角,豐今向上翻著眼皮偷偷覷了他一眼,見他主子繃著小臉兒,面色十分不虞, 張了張嘴終是沒敢問出口。

  倒是葉勉將其他人都趕了出去,問他:「昨兒夜里是哪個在守夜?」

  豐今趕緊答道:「四少爺放心,只有奴才一人。」

  葉勉松了口氣,囑咐道:「不許與人亂說。」

  豐今點頭如搗蒜, 表忠心道:「就是大少爺將奴才提到大理寺去審,奴才都不漏一個字。」

  「嗯。」

  豐今見小主子面色稍霽, 小心地問道:「主子,昨兒晚上您是因著什麼與郡王打起來的?」

  葉勉瞪了他一眼,罵道:「我還沒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了,見你主子與人打起來了,也不上來幫一把,只顧著看熱鬧了不成?」

  豐今一楞,委屈地辯解道:「可是......是您在打人,郡王在挨揍。」

  「這奴才還怎麼上手幫著......」豐今癟著嘴小聲嘟囔道。

  葉勉一噎,昨兒晚上他喝的有點多,大體上發生了什麼他心里有數,這些細枝末節的,他還真不記得。

  「那見我打人你就不攔著啦?你主子醉著酒呢,萬一手上沒輕沒重地將人打壞了,那還了得!」葉勉不依不饒道。

  「您們在里頭鬧的那般厲害,奴才怎麼沒去勸著?」豐今急急道,「可是,被您騎在身下打的郡王使眼色不叫奴才攔著,後來還將奴才轟了出來,他個挨打的都縱著,我去好心惹人厭作甚?」

  葉勉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豐今知道主子這是氣兒不順,拿著他撒火呢,並沒有正經與他發作,便也不怕他,只撿著昨日陸家院兒里的趣事與他說,哄他開懷。

  豐今一邊嘴里不停地與葉勉講著笑話,一邊彎腰往他月白色的腰帶上系著壓袍的玉佩和香包,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嘈雜的動靜,卻是夏內監尖柔的嗓音傳了進來。

  葉勉和豐今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心虛,這是把人打壞了,人家里找上門來了不成?

  葉勉帶著豐今走出屏風,果見夏內監臉色不太好,見著葉勉雖笑著,卻比哭還難看些,只身後跟著的一眾奴仆手上捧著各色吃食。

  夏內監嘆著氣讓下人將早膳一一擺上桌,又扶著葉勉坐在桌前,見葉勉露在外面的臉上和手上都如往常一般,皙白如玉沒有淤傷,舒了口氣,愁道:「老奴只一時不察,你們兩個祖宗又打起來,這回怎地還下了狠手了?」

  葉勉面無表情地小口喝著牛乳粥,半晌才問:「他人呢?」

  「雁棲府上派了大夫,正在那院子敷藥,」夏內監皺著臉埋怨道:「葉四少爺聽老奴一句勸,打架也不能照著臉招呼不是,這人剛到雁棲就給破了相,上面知道了定是要追究的,郡王倒是把小少爺您瞞了起來,可那雁棲府卻逃不了,如今都苦著臉等著上頭降罪吶。」

  葉勉還沒說話,豐今卻急了,護道:「不怪我們少爺!是榮南郡王先動的手,他......他還咬人呢!」

  今兒一早他都看著了,主子肩窩兒那里可有幾塊紫紅痕跡,上面還有牙印兒呢,打架咬人算什麼狗本事?哼!

  夏內監一楞,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把跟來的奴才們都屏退,婉轉著問葉勉,「可......可傷著了?」

  豐今梗著脖子替葉勉回道:「我們主子肉皮兒嫩著呢,平日里磕著了都青上兩日,被人咬一口可不得傷個十天半個月,我們回去了,府上定是也要追究的!」

  夏內監被豐今懟走後,葉勉也沒再等莊珝一起,略略用了幾口早膳,便與陸家人辭別,隨後帶著自己的人趕回京城。

  來的時候跟著迎親隊伍,從早上走到日昏,回去他只帶著幾個小廝,一路快馬不過兩個時辰。

  邱氏這邊剛用完午膳,正坐在烏木雕花寬榻上與姜南初兩個喝茶閑話,就聽下人稟報說四少爺進了府,邱氏臉上一喜,趕緊將人召了進來,親自與他擦手擦臉,又細細地問上幾句,葉勉將那邊的情況一一說來,邱氏聽了也松了口氣,便派了個丫鬟去告訴那邊熬了一天一宿的五姨娘,讓她寬心。

  姜氏見他滿臉疲色,趕緊著人去準備膳食給他,埋怨道:「這麼老遠,不安生地坐著馬車回來,倒要騎著馬瘋跑。」

  葉勉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道:「現下天氣正好,誰耐煩悶在那馬車里。」

  姜氏嗔了他一眼,吩咐人伺候他去次間兒歇上一會兒,葉勉卻擺了擺手,「讓人將午膳擺在寶豐院吧,我用好了再睡,你們這里丫頭婆子進進出出的回事,吵鬧得很,我睡不安生。」

  邱氏搖了搖頭,笑道:「他如今大了,哪里肯在我們跟前呆著,快放了他回去,不然倒是我們惹人厭煩。」

  葉勉嘻嘻笑著,哄了邱氏幾句,便被邱氏笑著給攆了出去。

  寶豐院的倚濃早在葉勉去了正院時就急急吩咐著竈上給他燒水,又在浴桶里加了些去塵解乏的香蘭。

  葉勉昨兒晚上就沒沐浴,又被那混蛋壓著啃了幾口,正覺著身上不痛快,如此狠狠地在浴桶里洗了兩回才肯出去用膳。

  在院子里用好了午膳,頭發也晾得幹了,寶年帶著人將內室都打點妥當,葉勉打著哈欠迷蒙著眼睛爬上床去。

  院子里頭早被倚翠肅著臉喊了噤聲,又派了兩個婆子在那里看著,哪個敢高聲,立馬抓了去罰,屋子里的大丫鬟們也都靜靜地守去外廳,只留了個沒留頭的幹凈小丫頭在那里給他打扇,如今屋子里撤了冰盆,午後卻秋燥得很。

  葉勉這兩日折騰的狠了,躺下去沒一會兒就睡得迷迷糊糊,耳朵里卻聽見丫鬟說他爹來了,葉勉迷迷瞪瞪地只當自己在做夢。

  葉侍郎穿著一身官服,一看就剛打衙上回來,擡手讓不明所以嚇得面色發白的丫鬟們都起來,擡腳進了寶豐院的正屋。

  繞過屏風一看,只見葉勉穿著寢衣,松綠色撒花薄被沒蓋在身上,反倒抱在懷里,側躺在那兒,撅著屁股睡得正香。

  葉侍郎皺著眉頭,嫌棄道:「睡覺都沒個好樣子。」

  一邊的幾個丫鬟抖了兩抖。

  葉侍郎倒是第一回 來這屋里,朝四周打量了幾眼,面色愈加不虞,小聲問道:「你們主子睡下多久了?」

  倚濃還算鎮定,恭敬回道:「剛一盞茶的功夫。」

  葉侍郎想了想,搖了搖頭提腳往外走,卻不小心一腳踢在落地香木屏風上。

  聲音不算太大,卻也將剛剛淺眠的葉勉給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見著葉侍郎站在他床前。

  葉勉沒睡醒的起床氣是不分時候,也不分人的,緩緩坐起身,抱著被子滿臉不高興地哼唧:「您幹嘛呀?」

  擾人清夢,煩不煩人。

  葉侍郎看他這副模樣,恨不得伸手捶他,一甩袖子冷聲吩咐下人,「給他喝口涼茶,讓他清醒清醒。」

  寶年趕緊爬起來,倒了杯溫茶,也不敢如往日一般喂給他喝,只把杯子遞到他手里,背對著葉侍郎殺雞抹脖地給他使眼色。

  葉勉喝了茶,果然清醒了許多,偷偷擡眼看了一眼他爹,心思回轉著,最近也沒闖禍啊,又哪個告狀精在坑他,讓他知道了,定讓他好看!

  丫鬟們看著這父子倆,大氣兒都不敢喘,倚濃偷偷與倚翠使著眼色,叫她守在門口,萬一一會兒真出事了 ,也好快些去正院和壽雲齋叫人。

  「爹,您找我有事?」葉勉乖乖問道。

  「嗯,」葉侍郎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咳了一聲問道:「聽你院子里的人說,前兩日榮南郡王來,還給你帶了生辰賀禮?」

  葉勉一楞,倒沒想著他爹問他這個,點了點頭道:「是啊......」

  「是一箱金子?」

  葉勉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頭,「是金子做的各種小玩意兒,」又朝多寶閣架上指了指,小聲道:「那邊第二個格子上的麒麟和貔貅還有一對兒貓狗就是......」

  葉侍郎往那邊看過去,皺眉道:「這麼貴重的東西,你就這麼收下了?」

  葉勉趕緊搖頭,「我沒有,我只撿了兩只擺了起來,是怕下了他臉面,其他的還都收在那箱子里,本是打算叫人送回給他的,這不是這兩日忙沒顧上嗎,」葉勉急急叫丫鬟給他作證,「不信你問倚濃,我剛剛睡前還吩咐她,明日叫幾個壯仆壓著這箱子去公主府。」

  倚濃趕緊佐證道:「是是是,奴婢都已安排好人手了,老爺若不信,盡可將人叫進來問。」

  葉侍郎聽了面上緩和了些,卻咳了一聲擺手道:「既如此,東西交給我吧,我親自著人去送。」

  葉勉:「......」

  父子倆從未單獨在一起好好說過話,室內一時安靜了下來,葉勉睜大了杏眼看著他爹,滿眼都在問您什麼時候走。

  葉侍郎豈能讀不懂,卻沒拂袖出去,反而在屋子里踱步四處看著,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可是缺銀子花?」

  葉勉一楞,隨即挺起後背,小雞啄米般點頭,就差取只碗放在跟前兒敲。

  葉侍郎冷哼了一聲,「缺銀子怎地不知道開口與我們索要?倒要我親來問你,你多大個臉面!」

  「???」

  葉勉都讓他罵得沒脾氣了,嘟著嘴坐在那里,也不吭聲了。

  葉侍郎反而上了脾氣,把架子上的金麒麟和貔貅都取了下來,扔到一邊,吹著胡子哼哼道:「越發俗氣了,竟擺了一屋子金子,不知道當以為我們侍郎府養不起人了。」

  「去!」葉侍郎冷聲吩咐著下人,「把這些都收起來,庫里那麼多玉件兒瑪瑙你們不去與夫人討,擺這俗物做什麼!」

  葉侍郎莫名其妙地發作,丫鬟們摸不著頭腦不解其意,卻也不敢辯解,只跪在那里不敢動彈。

  「還有!哪個管著你們主子的銀錢?」

  倚濃向前膝行了兩步。

  葉侍郎斥道:「你是夫人調教出來的,他不知曉自己缺了花銷,你守著他的錢匣子竟也不知道上報?」

  倚濃頭磕在地上。

  葉侍郎越說越氣,看著滿屋子東西越發不順眼,臉色越來越黑,最後一甩袖子走了,氣道:「我只與你們夫人說去,從主子到奴才竟沒一個省心的!」

  葉侍郎走後,葉勉沖跪著發抖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寶年趕緊起身跑了出去,不一會兒跑了回來,急道:「正院里老爺與夫人吵起來了,夫人都......都與老爺動了手了!」

  葉勉:「......」





第72章 驕縱

  葉侍郎從葉勉那里出來後就直奔正院, 邱氏見這日頭剛過半,他就穿著官服回來了很是嚇了一跳, 再仔細看葉侍郎那臉色, 黑得鍋底一般,立時就沈了心,急急將姜南初打發回碧華閣, 又將伺候的都趕到院子里,只當這是外頭出了什麼大事。

  葉侍郎接過邱氏遞給他的清菊茶卻沒有喝,將薄胎瓷杯重重地撂在一旁的紫檀茶案上,直直質問道:「我問你,勉哥兒那屋子你這當娘的是怎麼拾當的?」

  邱氏沒成想他提的是勉哥兒, 被他問的一楞,隨即想了想, 一頭霧水道:「怎地了, 可是他屋子有什麼不妥,是又哪個丫頭作妖了?」

  「哪里都不妥!」葉侍郎一拍桌子氣道:「你在他那屋子里都擺的什麼破爛市兒玩意?」

  邱氏一怔,皺眉道:「你這發的是哪門子的邪火?」想了想又沒好氣道:「怎麼就破爛市的東西?那都是從我嫁妝里挑出來的頂好的,老是老式了一點, 卻哪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葉侍郎一甩袖子,「你少唬我!你嫁妝里多的是那精貴的,怎麼剛剛我在他那兒一件都沒見著?」

  「你去勉兒那里了?」邱氏奇問道。

  「我去怎地了?」葉侍郎吹著胡子,「我不去都不知我葉恒的嫡子竟在府里淪落至此!那馬棚填些稻草都比他那屋子好上些!」

  邱氏聽他說的越來越不像樣子了, 柳眉倒立,罵道:「葉恒你這是說的哪門子瘋話!京城里除了那王公侯府, 我們這般的官家的哥兒哪個不是如此置當傢事兒?我嫁妝里是有那金貴的,可敢擺在他那屋子?你小兒子多淘氣你又不是不知,他那院子哪一旬不報上來幾個碎瓶兒碎盞的,又何必讓他禍豁了去!」

  葉侍郎「哈」了一聲,也立眉道,「你倒不如直接說你舍不得那好東西!這麼多年我竟不知你是如此。」

  邱氏被他氣得直捂心口,一手攥著帕子抖著手指著他罵,「我舍不得,你又舍得了?你那天南海北淘換回來的好東西,凈往璟哥兒那兒去了,何時又舍得送一件兒去勉兒那處!如今你只去了寶豐院一回,倒埋怨起我來!我一婦人,每日只在這內宅里轉悠,又哪里像你一般能去尋那些精奇金貴的物件兒?」

  葉侍郎冷哼道:「我怎麼是舍不得?我......那是沒想起來!璟哥兒是咱們嫡長子,我自然要多照看他些,」葉侍郎說到這里面上一絲得意之色,道:「我可是將璟哥兒教成了端華公子,可你這當娘的,我只讓你顧個嫡次子,你又把人教成個什麼德行?」

  邱氏被他氣得差點一個倒仰,恨道:「什麼德行?你給我說清楚!我們勉兒在外面不知多招人喜歡,我看比璟哥兒還好上些!」

  哪知葉侍郎聽到這里卻跳腳起來,橫眉立眼怒道:「什麼招人喜歡?不許招人喜歡!」

  邱氏被他嚇得一抖,「葉恒!你是瘋了?!」

  「好好一個哥兒,怎地就不能教得像他哥一般清傲目下無塵?如今慣會討好與人,像個什麼樣子!」葉侍郎背著手滿屋子亂轉,突然想起什麼,看著邱氏道:「還有,他攢的那些私房錢已經空了,你快些給他補上。」

  想了想又甩袖子道:「算了!不能再將勉哥兒交與你,」葉侍郎說完高聲叫了下人進來,冷聲吩咐道,「去,賬房上支兩千兩銀子給寶豐院四少爺送去,再告訴那邊,以後四少爺來支銀子不走公中的帳,全劃到我這里來,每次不超五百兩不需報與我。」

  右銘領命而去。

  邱氏睜大了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驚嚇道:「你這般養他,豈不是要將他縱壞?」

  葉侍郎不耐地擺了擺手,「就縱著吧,璟哥兒之前也是如此,也沒養壞了。」

  「這怎麼行!」邱氏急急與他講道理,「他與璟哥兒可不一樣,璟哥兒性子自律,勉兒卻嬌氣的厲害,平日里比那深閨里嬌養的小姐花頭還多,你如此在銀錢上無底地縱著他,他定要更加驕奢僭罔,這可怎麼養的住?」

  「我看如此甚好!我葉恒官場半輩子,難不成連個嬌貴的小兒子都富養不起?」葉侍郎哼道:「再說就算是驕縱些又如何,總比把他養的眼皮子淺薄,倒似幾兩金子就能把他騙走的強!」

  葉侍郎說到這里更氣了些,高聲道:「就這麼給我養著!」

  邱氏與他講不通道理,氣得直發抖,罵道:「你要將他教成個紈絝不成?」

  葉侍郎冷哼,「我自有我的道理,日後勉哥兒如璟哥兒一般,都由我親來打理,你只管顧好府里庶子庶女便是,不可再插手他的院子。」

  葉侍郎說完滿眼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邱氏氣得心臟狂跳,理智全無,抓起手邊半空的茶盞就向葉侍郎砸去,口里顫著罵道:「葉恒你個老狗!你給我滾出去!」

  葉侍郎被沖進來的兩個邱氏身邊的嬤嬤好聲勸走後,邱氏忍不住委屈,大哭出聲,「明兒我就帶我兒回娘家去,倒要我爹娘評評道理,我進他葉家門二十余載,主持中饋,打理庶務,相夫教子哪個不盡心,最後竟成了苛待幼子的惡婦了。」

  老嬤嬤嘆氣勸道:「老爺都是一時氣話,夫人不必往心里走。」

  「他什麼氣話!」邱氏哭道:「當年只因著璟哥兒夜里被子沒蓋嚴,染了風寒,他便再不準我插手璟哥兒,只他親自帶著,如今璟哥兒如何你們都看得清楚,與我半點不親近,如今又要來搶我勉兒!」

  「我們四少爺最是親夫人您的,不怕。」老嬤嬤一下下地給她撫著背順氣兒,笑著勸道。

  邱氏抹淚,哽咽道:「知道的官家太太哪個不背後笑我,只當我是個連兒子都不會養的蠢人,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竟嫁給他了......」

  邱氏不明曉葉侍郎為何突然莫名其妙地發作,派著丫鬟去打聽了個大概的葉勉,卻是大概猜出原由了,一時又是害怕他爹要與他哥告狀,又是興奮地直搓手,準備掏空他爹的小金庫。

  他娘說的對,他可不是葉璟。

  第二日,葉勉如往常一般去上了學,一連幾日都沒在院子里見著莊珝,捂著屁股一瘸一拐的魏昂淵卻突然來了。

  葉勉幾人趕緊吩咐侍童往他座椅上疊了幾層毛皮褥墊兒,才扶著他坐下,奇問道:「你這還沒好利索,怎麼就來了?」

  魏昂淵坐下後「嘶」了一聲,隨即哼道:「我在府里整日趴著,無趣的很,你又不去看我......」

  葉勉一楞,「不是你不準我進相府的?」

  「不讓你來你就不來啊?往日也沒見你什麼都聽我的,」魏昂淵不樂意道,「我二哥還說,之前璟哥哥就是因著這個與他疏遠再不走動的,你是不是也要這般?」

  葉勉還沒說話,就聽坐在一旁書案上的李兆哼笑道:「他再不能的,勉哥兒哪里會與璟哥哥一般高義,這人有福可以獨享,大難臨頭必抓著我們一起擋。」

  葉勉齜牙輕踹了他一腳,「沒完了你!」

  「怎麼?」魏昂淵笑問道。

  李兆跳下來攬著魏昂淵的脖頸告狀道:「昂淵,你這些日子沒來不知道,勉哥兒他爹解了他銀錢上的禁限,如今侍郎府里的銀子,他可隨意支來花,我與他借上千八百兩的,他卻不肯,你說這人是不是沒義氣的很!」

  魏昂淵轉過頭看向葉勉,大驚:「你爹竟不限你銀錢了?」隨後皺著眉酸道:「我爹剛縮減了我每旬的花銷......」

  葉勉先沒理魏昂淵,只虎著臉與李兆正色道:「你怎麼不與昂淵說,我為何不借你銀子,你那銀子又要作何用處去?」

  魏昂淵看了看葉勉,皺眉道:「兆哥兒又做什麼蠢事了?」

  葉勉沒好氣地哼道:「他這些日子每日都被齊野拉著與那個丁淮在一起胡混,那丁淮是個什麼下作的人品,我們躲都來不及,偏他巴巴地湊上去,你問他!他這幾日散了學都去了哪些腌臜的地界兒混賴?」

  李兆沒想著葉勉會在學里與他發作,騰地漲紅了臉,吭哧了好幾口也沒說出什麼,見學屋里眾人都在偷偷朝這邊覷著,重重地「哼」了一聲,甩袖子就走了。

  阮雲笙一急,朝窗外喚道:「快敲鐘了,你又去哪里?」

  葉勉罵道:「別管他!好話說了一籮筐,他聽不見,壞話只與他說一句倒聽不得了!」

  魏昂淵蹙眉道:「一會兒散了學,我們去尋齊野說話。」

  葉勉氣得直擼袖子,「說什麼說?我先揍他個滿臉開花,見不得人!倒省的他拐著兆哥兒去犯渾。」

  阮雲笙在一旁噴笑,「你可改改吧,打人別老是往臉上下手,隔壁的小郡王到如今都不敢來上學。」

  「嗯?」魏昂淵臉上一喜,「你替我報仇去了?」

  「啊?」葉勉一楞,隨即點頭道:「啊,是!他開罪了你,我總得讓他吃些苦頭,那現如今他也傷著了,這回這事兒可就結了,你可不行再去找他麻煩。」

  魏昂淵哼道:「當真?」

  葉勉轉頭吩咐墨拾,「你去將隔壁的陸離崢請來,就說我有話問他。」

  墨拾趕緊應聲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領著耷拉著眼角的陸離崢回來了。

  「勉哥,你叫我?」

  葉勉咳了一聲問他,「你們郡王傷勢如何了?」

  「你還知道來問一句,」陸離崢翻了葉勉一眼,不樂意道:「嘴角那里傷的厲害呢,你怎地還咬人?」

  魏昂淵阮雲笙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氣,看向葉勉。

  葉勉瞪大眼睛,心虛道:「你......你胡說什麼,我那是下手重了些,將人打壞了,誰咬他了?」

  陸離崢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嘴里嘟囔著,「下那麼重的手!」

  葉勉也不高興了,「你倒護著他,我白給買了一冬日的冰糖葫蘆,小白眼狼!」

  「誰白眼狼了?」

  「你!」葉勉沒好氣罵道:「怎麼,他與你說我壞話了?這些天一見著我就臭著臉。」

  「說了又怎麼?」陸離崢梗著脖子道:「你把人都打得破了相了,還不行我莊珝哥嘴上說說,這也就是你,若是別個,早被我莊珝哥剁碎了去喂狗。」

  陸離崢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葉勉剛皺起眉頭,魏昂淵先火了,指著他怒道:「你再口無遮攔,我先把你剁了去喂狗!」

  陸離崢縮了縮脖子,隨後站起來,眼圈兒都紅了,氣道:「你們京城里的人真真是霸道,只合起夥來欺我們沒爹娘在這里!」隨後又看向葉勉,扁著嘴道:「長公主和駙馬如今已從金陵啟程,待她來了,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莊珝哥!」

  葉勉一驚,難不成真因著他傷了莊珝,人家家里打上門兒來了?





第73章 中秋

  晨光熹微, 秋風淡淡,今兒個雖是國子學旬假之日, 葉勉卻一大早就穿戴的妥當了, 準備一會兒出府堵人去。

  昨兒個他本打算散了學就去尋齊野那家夥算賬,哪想竟撲了個空,啟德院里與他們相熟的卻告訴他, 這人午後課上舉了出恭牌就再沒回來,又帶著兆哥兒跳墻出去胡混去了。

  那邊車馬還沒備好,葉勉穿著一身淺色寬袍,懷里抱著錦貍站在池邊,逗著它把他手中的魚食撥下水去, 池中數十條紅白錦鯉立時打著魚尾迅速聚了過來,爭相去搶奪, 水中一片熱鬧翻騰。

  葉侍郎自那日與邱氏說了要親自帶葉勉, 便著人將給大房暫居的那院子收置了出來,前幾日大房兩夫妻領著葉喬已經南下婺州,如今院子正空了出來,倒也是巧。

  這院子原本是葉侍郎備給葉璟大婚用的, 因而處處都是好的,就連各種草木都尋了那匠人精心設計,品類更是十分繁多以保證季季有景,四時如畫, 因而現下雖已入秋,院子里卻依然花草蔥蘢, 一派盎然。

  池邊有幾株金桂,如今開的正好,香氣馥郁無比,沁人心脾,葉勉隨意折下一小截嫩枝聞了聞,吩咐下人,「今兒個做些桂花糕來,倒想這口了。」

  寶雪笑著應是。

  這瑤輝軒比他之前的寶豐院大了不少,因而他院子里各等的下人都加了一些,貼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原有四個,葉侍給他提到六個,葉勉便趁著這機會,央著他爹把寶雪和寶荷要了回來,葉侍郎如今正要縱他的性子,想都沒想就一口準了。

  車馬備好,葉勉吩咐車夫直奔九門提督府,馬車里就開始挽袖子,準備一會兒與齊野那家夥講不通道理,就狠狠幹上一架!

  提督府離著葉府並不很遠,不一會兒功夫車馬便到了,豐今先跳下去叫門兒,葉勉雖沒來過,門上下人聽是府里三少爺在國子學的好友,卻半點不敢慢怠,恭恭敬敬地將人請了進去。

  葉勉算的時候剛好,這家夥昨夜里瘋到三更才回府,現下正好被葉勉堵在床上。

  齊野腫著眼皮坐在床上,一臉懵逼地看著葉勉抱怨道:「這一大清早的,你幹嘛來了你?」

  葉勉掄起他床上的綢枕就往他臉上砸去,咬牙罵道:「你當我舍了旬假早上的回籠覺是幹嘛來了?我太想念你了不成!」

  齊野硬生生地被他幾枕頭給砸醒了,揉著腦袋下了床,讓下人們服侍他穿衣梳洗。

  收拾妥當後,滿臉不樂意道:「我們一起去耍樂子,怎麼就是我把他給帶壞了,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葉勉瞪著他,滿眼火星子,「他與我們一起都十分好,怎地偏偏與你就只往那腌臜地方鉆,如今你還帶他賭上了,若是正正經經地與人耍上幾把,便也罷了,你們帶他玩的那是什麼?」

  「什麼腌臜地方?」齊野辯駁道:「都是些雅舍。」

  「雅個屁!」葉勉十分不雅地罵道,「你糊弄誰呢?」

  那秦敖早將里頭那路數盡都說與他,前半場倒是雅的,絲竹瑤琴,對酒吟詩,待夜深了,人也醉了,便把那些不知從哪里淘來的漂亮奴人放出來,視為草芥牛馬,換著花樣給他們取樂,只要銀子帶的足了,想怎麼玩兒都成。

  李兆素來愛獵奇,只覺著什麼都刺激有趣,哪經得住那群紈絝引誘,每每一叫便去了。

  齊野喝了口清茶,撇了撇嘴不耐道:「行行行,我下回不帶他了便是,你們可真是麻煩。」

  葉勉卻沒饒他,看了看四周又瞪著眼睛審他,「你是不是還帶著兆哥兒去清風閣了?」

  「去了又如何?」齊野滿不在乎道,「我們不日便要‘啟’字升‘修’字了,有什麼玩不得的,再說也就去看看新鮮,你急什麼啊?」

  「只看看?」葉勉狐疑道。

  「兆哥兒只看看。」

  葉勉放下心來。

  齊野咳了聲,又道:「我倒是試了試,滋味兒就那般吧,沒他們說的那樣妙趣,」齊野覷了葉勉一眼,小聲道:「又沒你長得好......」

  葉勉聽齊野竟將那孌童與他相較,立時冷了臉,齊野趕緊嬉笑著上前去哄。

  葉勉不吃他那套,撥開他的手,恨恨威脅道:「再敢帶著李兆往那狗洞里鉆,我就告訴季大司正,讓他派行思閣的人將你們一網盡掃,哪個都別想好了!」

  齊野氣得直罵他告狀精,葉勉也沒理,繃著臉甩袖子走了。

  提督府的齊夫人聽下人說小兒子的同窗好友來訪,特意帶丫鬟備了些精致可口的早膳給送了來,不成想人卻走了,與齊野詫異道:「呦,怎麼沒多留會兒便走了?」

  齊野一大早被人來尋晦氣,正不高興著,大咧咧道:「走便走了,誰還留他不成。」

  齊夫人嗔了他一眼,「少胡說,我剛剛遠處看那孩子,長得可真是好,定是你犯渾與人爭嘴,將人氣走了。」

  「哪個說長得好,脾氣便好了?」齊野小聲嘟囔著,「虧得那些人還老是背後議他,就這性子,哪個受的住?」

  葉勉這頭警告過齊野,上學後又與魏昂淵他們一起狠狠地束了李兆半個來月,那小子雖與他們鬧了一陣兒,卻也忌了那些個地方。歸德大將軍是對李兆寄予厚望的,這些他們幾人都清楚的很,不然他爹也不會將李兆送來國子學,而不是把他扔到他心心念念的兵武監。大文安然數十載,將軍府顯然是不想他如父輩一般,再去外面做武將,可若文官出仕,他這些壞習性若養成了,禦史台知曉了又豈能輕饒了他?

  如此鬧著,沒過幾日便到了中秋,幾人午後在湖邊的草地上消散著,溫尋從府里帶了些她娘親手做的月餅點心,葉勉吩咐侍童切成小塊裝盤,幾人配著香茶來吃。

  阮雲笙口里嚼著月餅,真心誇讚道:「溫夫人竟有這般手藝。」

  溫尋道:「一年只這麼一回,平日里我娘哪肯去碰那竈上東西,」說完卻看著葉勉笑。

  葉勉:「看我幹嘛?」

  「我倒想吃上回你在桃溪山莊煮的面,」溫尋腆著臉道。

  葉勉翻了他一眼,「一輩子只那麼一回,別做夢了。」

  溫尋不幹,移坐過來磨纏,兩人正鬧著,一個童子拎著個柳枝編的小籃子走過來與他們請安,又將籃子遞給葉勉,「葉少爺,這是榮南郡王吩咐奴才交與您的。」

  幾人對視了一眼,魏昂淵皺著眉把柳籃上面蓋著的湖色錦布一把拽了下去,幾人湊過腦袋一看,只見籃子下面是一層青碧的菟絲草,草絲上面竟是一窩米糕捏成的兔子,有手持藥杵的,有提著花燈的,還有坐在彎月上的,全都白白凈凈,只嘴上和耳尖抹了一點紅,如此或坐或臥擠了一小籃兒,煞是可愛。

  葉勉眼睛一亮,他自己前世今生都是屬兔兒,也喜愛這小東西,不然也不會在他哥的院子里養了那老些,因而看著這籃子小兔兒也是喜歡。

  阮雲笙拿起一只,又伸手在籃子里數了數,口里「嘖嘖」兩聲,道:「一共十四只,勉哥兒今年整十四,這是一年一只?」

  魏昂淵不屑地「嗤」了一聲,「不過是些不值錢的點心,也值當他拿出來討巧,」說完拿起一只搗藥的玉兔,一口咬掉兔頭。

  葉勉微微睜大眼睛,怎麼可以吃兔兔......

  這東西做的確實可愛,葉勉雖舍不得,卻也怕魏昂淵因著這個與他發作,不敢攔著,幾人一口一個兔子腦袋。

  葉勉強顏歡笑。

  溫尋吃的腮幫子都鼓起來,「甜而不膩口,還是桂花味兒的,比我娘的月餅做的好。」

  魏昂淵用了午膳,剛剛又吃了些溫尋帶來的月餅,腹內早已飽脹,卻也一個接一個往嘴里塞,口上還罵著,「月餅是你娘親手做的,這兔兒糕卻是他們府上下人蒸的,這哪里能比!」

  溫尋點頭。

  一旁立著的童子卻小聲道:「這兔兒是我們郡王親手捏的......」

  幾人同時怔在那里,魏昂淵張著嘴楞了一會,又伸手從籃子里拿了一只出來,「那我多吃兩個。」

  幾人不一會兒便把這十四只兔兒糕吃光了,葉勉心里正可惜著,想著回去讓手巧的寶年,也照著這模樣給他捏上些如此的點心才好,怪討人喜歡的。

  阮雲笙卻歪著頭看那個籃子看的仔細,隨後伸手將籃子里面鋪的菟絲草撥開,只見草絲下面又是一層的小兔兒,也是整十四只,樣子與剛剛的相同,卻是成色極好的羊脂白玉雕成。

  李兆看了看也有些吃驚的葉勉,拿起一只搖頭唏噓道:「這當真是厲害,我前段日子若有這手段,昂淵嫂子府上的表小姐沒準就應了我了......」

  「應什麼應?」魏昂淵板著臉道:「金啊玉啊的,俗氣死了。」

  溫尋卻撓著腦袋道,「可是雕成兔子便不俗了,還應著景兒......」只話還沒說完,嘴里就被阮雲笙塞了一塊月餅給堵上了。

  散了學後,葉勉早早地就出了國子學,今日是團圓夜,他們一家人要在他祖母那里吃中秋家宴。

  馬車剛行出去沒多久,葉勉正和豐今在說著話,就聽車夫「籲」了一聲,隨後車子便停了下來,倆人一楞,豐今趕緊出去查看,不一會兒卻見莊珝掀了簾子鉆了進來。

  葉勉一驚,瞪著眼睛道:「你怎麼來了?」

  莊珝傾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笑道,「哥帶你去走月亮。」





第74章 隔壁

  葉勉萬沒想到這人剛一來就上演「馬車癡漢」, 因而結結實實地被他啃了一口,反應過來後狠狠一拳揮過去。

  「走你大爺的月亮!我腿給你打斷!」葉勉氣得撲過去揍他。

  莊珝身子比他精壯許多, 因而用了些巧力, 只攥著他的手腕攔著不讓他打到他的臉,「好了別鬧了,我一會兒還要進宮去登樓祭月, 皇外祖母見了又要問。」

  葉勉手上頓了一下,隨後瞪著他罵道:「你少用太後來壓我!我倒不信她老人家會縱你如此混賬!」

  莊珝半點不在意葉勉與他發兇,擡手把他窄袖上的玉石扣子重新系好,口里哄道:「一會兒與我一同去祭月吧。」

  「誰要和你去祭月?」葉勉皺眉問道:「你難不成又先斬後奏請了太後懿旨?」

  「我沒有,不過皇外祖母倒想再見見你, 」莊珝挨著他坐下,理所當然道:「今日團圓夜, 我是你哥哥, 你自然要與我一起。」

  「你這人怎地老是自說自話?你怎麼就是我哥了,我那哥哥正在侍郎府等我回去吃家宴呢!」

  莊珝滿不在乎淡道:「他是你哥哥,我也是,那日你親口叫的。」

  葉勉一噎, 這個賴皮纏!

  莊珝又哄勸了他好一會兒,葉勉哪會在這個日子拋下家人與他出去幽會,終是不肯。

  葉勉知曉莊珝的性格,本以為他會發脾氣或是不耐, 哪想這人卻始終嘴角噙著一絲笑,卻也不似偽作, 心里正奇怪著,就聽坐在外頭車轅上的豐今小聲與他稟報著,「主子,咱們到了......」

  馬車在侍郎府門口停下,葉勉轉頭問莊珝,「你的馬車可跟來了?還是要我讓府上下人送你回去?」

  莊珝卻搖頭道:「不必,我也到了。」

  葉勉一楞,隨即皺眉道:「我可沒邀你來我府上赴宴,今兒是中秋家宴,我哥和我爹都在,你可別鬧啊......」

  莊珝乖乖點頭,「我不鬧,只是我確是到了,」莊珝說完掀開簾子,伸出手指給他看,「你看你們侍郎府隔壁那戶宅院,前些日子我讓那里的主人搬走了,如今是我住那里。」

  葉勉楞在當場,過了好久才道:「隔壁可是鴻臚寺的參議......」葉勉急道:「你可是對他們做了什麼,你這人怎麼連我鄰居都不放過!」

  莊珝見他急了,解釋道:「我沒做什麼,我只是給了他們許多銀錢。」

  「多少?」

  莊珝想了下,認真道:「很多。」

  葉勉哽了一口氣,這人都說很多,那不得能買下半條街啊,怪不得左參議在隔壁住的好好的,突然就全家人一臉喜色地搬走了,他爹這兩日還在背後嘀咕「這是要高升了?沒聽說啊......」

  莊珝看著他道:「你爹前些日子給你的瑤輝軒甚好,與我那里只一墻之隔,改日我也學著葉璟,在墻上開道月亮門兒......」

  「你少出幺蛾子了,」葉勉扶額道:「你買了那邊宅院我們管不住,但若敢破墻,別說開月亮門,就是挖個老鼠洞,我爹都給你堵上。」

  葉勉說完也不想再理他,貓起腰準備鉆出車廂,卻被莊珝在後面拉住手。

  「做什麼你?」葉勉齜牙兇道。

  「你不邀我也無礙,我請你來我府上可好?你與家人吃完宴,陪我一會兒......」

  「不好。」

  「真的不能同我一起?」莊珝看著他一臉不舍,「我母親父親他們過兩日才到,只我一人在京城過中秋。」

  「你一會兒不是要與你外祖母和皇舅舅一起去祭月,怎地是沒人陪?」

  莊珝終是不高興了,「我不去了!」

  「愛去不去!」葉勉甩開他的手,跳下馬車。

  葉勉回府後換了身衣裳便急急趕去他祖母那里,葉府闔府連著庶出的子女和各房的姨娘們全都盛裝打扮,喜氣洋洋地聚在壽雲齋吃了頓團圓家宴,宴後又一起在花園里由老夫人領著拜月亮祈福。

  供案上是各色團圓餅和形狀圓潤的瓜果,老夫人笑著吃了兩口便打發他們出去鬧去,小輩們與他們一起終是拘束。

  葉勉的庶兄弟們提議要去他的瑤輝軒去鬧,那里的幾株金桂開的正好,樹下賞月飲些桂花酒正相宜,葉勉想著正好他前些日子遷了院子,還沒請他們來吃酒,便點頭欣欣然地答應了。

  葉勉有些庶弟妹年紀還小,卻也要跟著去,姨娘們不好跟著,只多派了幾個嬤嬤和丫鬟隨身跟著,口里不住地囑咐著,萬不能在那瑤輝軒哭鬧。

  瑤輝軒的桂樹上和廊檐下早被丫鬟們掛了各式彩紮的蟾兔燈,燭火透過外面的紅綃彩綢瑩瑩而亮,滿院燈火流麗,煞是好看。

  葉勉是這院子的主人,自然要盡心招待,吩咐著廚房又去置辦了一席,因著要賞月,索性直接將席面兒設在池邊桂樹下。沒有長輩們看著,一夥人鬧鬧哄哄地吃酒暢聊,又打了一會兒葉子牌,一直鬧到亥時,才在邱氏派來的嬤嬤的催促下散了。

  瑤輝軒一時靜了下來,葉勉站在高處惦著腳往隔壁院子里瞅了瞅,能看到那邊院子里彩燈的燈暈,顯然也是做了節日裝扮的,可他晚上時不時地豎著耳朵聽著,卻沒聽見那頭有動靜。

  葉勉不禁心下琢磨,這人到底是入宮去了還是一晚上都悶在屋子里頭與他賭氣啊......

  第二日上了學,葉勉依舊沒在院子里見著莊珝。

  午時在萃華樓用膳時,阮雲笙突然看著葉勉說道:「我與外面的人打聽,長公主的船今日一早就到了,榮南郡王和六皇子已經帶人出城去迎了。」

  葉勉咽下去嘴里的食物,看了他一眼,「你與我說這個做什麼?」

  阮雲笙嘆氣道:「長公主來了,你可再不能行事沒個禮法,至少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葉勉哼了一聲,「她家的禮法是什麼?她兒子的行事章程便是禮法?」

  阮雲笙搖了搖頭,李兆卻在一邊道:「雲笙說的對,好漢不吃眼前虧。」

  阮雲笙點了點頭又小聲道:「長公主在未尚駙馬之前便是一眾皇子皇女中最驕縱的,眼睛向來長在頭頂上,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在她這個皇姐面前都要矮半頭,而莊珝自打出生,長公主便將他視為珍寶,打小就教著他在金陵無需將旁人看在眼里,而如今看莊珝在京城這半年多的作風與公主府在暗中的調派,那便是在京城進了宮,除了長輩,她也絕不允許莊珝矮人半分的。」

  魏昂淵也點了點頭道:「之前你傷了他,我已與我爹說是因我而起,長公主若真追究起來,我爹也會護著你,倒不必怕,只是後面還是不要隨意與他動手的好。」

  葉勉想了半晌,點了點頭。

  散了學後,葉勉沐浴完換好衣裳,正在書房里苦讀,瑤輝軒的丫鬟們見他肯用功也是高興的很,各式點心香茶不重樣地給他送。

  葉勉如今已開始漸漸地把國子學的功課往起撿,過幾日重陽節後他便要‘啟’字生‘修’字,學里會有一次大型的年考,那榜單可是要送去禮部的,他倒真不敢再取幾個丁等讓他大哥和他爹丟臉。

  正看書看得眼睛酸澀,吩咐寶雪給他挑一挑燈花,去邱氏那邊回事的倚濃突然推門進來了,手里還捧著一只紫檀木匣。

  「是什麼?」葉勉微微張嘴打著哈欠問他。

  倚濃笑道:「夫人順手讓我帶回來的,說是公主府那邊送來與四少爺的。」

  「公主府?」葉勉皺了皺眉,心道,這莊珝又搞什麼,怎麼都送到他娘跟前兒去了?

  葉勉把匣子接了過來,剛想翻蓋打開,卻見匣子四周都已用火漆封嚴了,便讓人取了一把刀來將火漆刮掉才將匣子打開,只見里面是又是幾只玉石雕刻而成的兔兒,不過這兔子卻是赤紅如血的紅玉制成。

  葉勉「嘶」了一聲,這血玉他雖沒見過,卻也聽說過是個極罕見的東西,可是如此一看,怎麼這麼詭異......

  葉勉見匣子底下有一片信箋,便伸手撿了起來,上面只二字,莊瑜。

  莊瑜?莊珝的弟弟送這東西給他做什麼?

  葉勉正怔楞在那兒,就聽門口一道清潤的聲音,「在做什麼?」

  葉勉擡頭,隨即彎眼笑道,「哥!你怎麼來了?」

  葉璟輕輕地嗯了一聲,笑道:「閑了便過來看看你,」又瞥了一眼他眼前的匣子,問道:「這是什麼?」

  葉勉把匣子推過去,撓頭道:「你看看,是莊珝的胞弟莊瑜送來的......」

  「嗯?」葉璟皺著眉低頭看去,隨即伸手把匣子的蓋子扣上,冷問道:「何時送來的?」

  「剛剛送來,」葉勉乖乖回道,「怎麼了哥,可是有什麼問題?」

  葉璟冷道:「這血玉是在將死之人咽氣時,強行被人塞入口中,隨最後一口氣落入咽喉,入土下葬後用死血浸漬養而成,你年歲小,不要沾手這個。」

  葉勉被他哥嚇得渾身汗毛直豎,把手里剛剛拿起的一只血兔急急扔了出去。

  葉璟繞過書案將他攬在懷里,眉宇間盡是戾氣,手上卻溫柔地撫著他的後背,口里輕聲安撫著。





第75章 年考

  血玉這種東西來歷雖邪性, 卻是所有屍體玉寒中最寶貴的一種,不然也不會偶有一兩件現世便會引人爭相去搶, 因而莊瑜將這幾只血兔子送來與葉勉, 手段實屬雞賊,讓人拿不住他的錯處。

  可葉璟這回卻怎麼也不肯將這事小而待之,自那晚便把葉勉拘在院子里, 學也不準他去上了,只道讓他在重陽年考前好好在家溫書,不準出去瞎打聽。葉璟這要和公主府死磕的架勢把葉勉嚇得夠嗆,偷偷派了豐今去丞相府與魏昂淵打聽,卻被他大哥的人給發現了, 將人攔下後給關了起來,葉璟晚上回府後也狠狠地拍了葉勉一回。

  葉勉不敢再鬧騰, 索性沈下心來在瑤輝軒里用功溫書。

  重陽節前夕, 國子學大考,葉勉終於被放了出來,到了學里急急與兄弟們打聽,他們知道得卻也不多, 只說公主府召了葉勉兩回,都被葉璟一口給拒了,前兩日更是太後傳懿旨親召葉勉入宮,葉璟都以他身子不適給擋回去了, 半分情面都沒給,因而這事雖不大, 卻結結實實地鬧去了禦前,至於聖上是怎麼個決斷,連魏昂淵都打聽不出。

  李兆寬撫他道:「用心考試便好,璟哥哥什麼手段,定不會吃虧。」

  阮雲笙也點頭,「之前莊珝與貴妃還有五皇子他們鬧的再厲害,那也是家事,就算人命鬧出好幾條,聖上也是斥責幾句便罷了,可這回公主府的人鬧去臣子家里,聖人卻是不能輕慢的,特別是璟哥哥,聖上最為看重他,平日里哪個敢在他跟前兒提一句他不好,聖上都不樂意,這回璟哥哥發作,聖人豈能輕饒了那兔崽子!」

  葉勉倒不是特別擔心葉璟,他哥這人做事極有分寸,很少落人話柄,因而聽他們說他哥將此事鬧去禦前,倒放下心來,想來他哥是想借此事發揮來敲打公主府。

  葉勉暗暗松了口氣,他們明著鬥法倒不會出什麼大事,只不要與莊珝二人暗中角力便好,這倆人玩兒起陰的可一個比一個狠毒......

  葉勉如此放下心事,便也能安心隨著啟瑞院抽簽去考試,他這段日子在家溫書極為刻苦,因而第一天的文考倒也算順利,甚至在考背誦時,當場便拿了個甲等,樂得葉勉回府就蹦著找他爹去邀功,葉侍郎聽了嘴上雖嫌棄,卻轉頭讓人送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兒給他。

  邱氏聽了後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與身邊的嬤嬤抱怨道:「怎地我兒一到他手上便知曉用心讀書,難不成真的是我不會養孩子?」

  嬤嬤寬慰她道:「夫人多想了,四少爺開竅晚,恰巧讓老爺趕上罷了。」

  邱氏想了想輕「呸」了一聲,氣道:「倒什麼好事都讓他撿去了,一會兒回來指不定與我怎麼得意!」

  嬤嬤笑道:「都是一家人,夫人何必與老爺置氣,咱們四少爺出息了,應當高興才是。」

  邱氏點了點頭,打起精神吩咐下人去燉燕窩盞子給小兒子喝。

  葉勉第二日考騎射,一大早就穿著騎裝去了校場,啟南院抽簽排在他們前面,葉勉卻一直沒見到莊珝,納罕問道:「榮南郡王怎地沒來考試?」

  魏昂淵道:「這幾日上學他也沒來。」

  葉勉驚道:「他怎地了,居然年考都不來了?」

  魏昂淵聳了聳肩,口里冷道:「我哪曉得,死了才好,一了百了再也別來。」

  葉勉「嘖」了一聲,「......小小年紀,不要妄語造口業。」

  魏昂淵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葉勉考完試早早地回了府,因著明日便是重陽節,下人們正忙著在府上各處遍插茱萸,往門窗上貼著菊花枝葉,討著「除兇穢,招吉祥」的彩頭,他換了衣裳與院子里的丫鬟們湊了會兒熱鬧,笨手笨腳地剪了些彩繒出來,被幾人嫌棄地推了出去。

  「四少爺可別在這里與我們裹亂了,如今您放了秋假,老爺好容易準您松快松快,還不出去頑去?」

  葉勉吸了吸鼻子去了正院,他娘總不會厭煩他討嫌。

  邱氏哪里會厭煩他,見他來了只將人摟在跟前揉搓,讓人把那秋梨挑最水靈的搗出水兒來給他喝。

  葉勉正在那里喝著梨汁兒潤喉,姜南初卻領著一群婆子丫鬟來了,給邱氏請了安後便笑著對葉勉說:「去瑤輝軒尋你,你們院子里的人倒說你來了娘這里,早知我又何必繞了那麼大的彎子。」

  葉勉與丫鬟們一起虛扶著姜氏坐下,如今他大嫂雖還沒有顯懷,身子到底金貴,平時起身坐臥,丫鬟婆子們都不錯眼珠子地盯著。

  邱氏嗔道:「你要尋他,便喚人去請他便是,怎地自己走了那許多路,他那瑤輝軒離你們碧華閣多老遠!」

  姜氏與邱氏撒嬌道:「娘啊,我這成日地躺著,再不動動,骨頭都軟了。」

  邱氏搖了搖頭趕緊讓丫鬟給她好好揉捏一會兒。

  「大嫂,您尋我有事?」葉勉問道。

  「給你這個小饞貓帶了花糕吃,」姜氏笑道。

  姜氏身後的婆子趕緊笑吟吟地上前將手里的食盒子放置在葉勉身邊的紫檀茶案上,里頭卻是一大盤九層的重陽糕,上面鋪了厚厚一層的棗碎、栗子黃、石榴籽兒,又綴了一些紅綠的果脯絲和木樨花,糕上還插了一圈兒小彩旗,印著兩只小羊,取「重陽」的意思。

  這糕是糯米粉和紅豆粉混著蜂蜜蒸出來的,一開食盒的蓋子,滿屋子的馨香,葉勉直接拿手拈了一顆栗子塞到嘴里,一旁的丫鬟們趕緊笑著拿帕子給他擦手。

  姜南初笑道:「快拿走給這饞貓兒切了去,一會兒倒要咬了手指頭。」

  邱氏點頭也讚道:「這糕做的好,是哪個妝扮的?」

  姜南初笑著回道:「是我娘家府上送來的重陽節禮,只這個重陽糕我娘特意囑咐我要給咱們勉哥兒吃,雖不知日後如何,卻也取個‘高中’的彩頭。」

  邱氏樂道:「倒難為你娘總是記掛他。」

  「娘哪里的話,勤哥兒也落了您不少好東西,這重陽糕也單給他蒸了一個,不過那孩子不喜甜,倒要用那鴨肉絲和羊肉絲佐著配成那鹹味的。」

  婆媳倆說了會兒話,邱氏見人都快齊了,索性留了他們在正院兒用晚膳,姜南初便派了個婆子去碧華閣大門前去守著,見到大少爺回來便直接將人領到這邊來。

  葉璟與葉侍郎回來後,一家人合合樂樂地用了晚膳,膳後葉璟卻與邱氏說想明日帶葉勉去尚陰的外祖家走走。

  邱氏楞了好大一會兒,問他,「這怎地突然想起去你外祖那兒?」

  葉璟笑了笑,「明兒是重陽,母親本該回外祖家里看看,只是因著尚陰與京城路途遙遠,娘已經好些年沒回去了,正好勉哥兒學里放秋假,我這些日子也得閑兒,倒可帶他回去替母親盡孝,也順帶踩踩山水,勉哥兒前些日子用功,帶他松散松散。」

  這邱氏哪有不同意的,要不是大兒媳懷有身孕,她恨不得跟著一同回去,因而只埋怨他,「怎地不早說,你明兒就要走,我這一晚上去哪里攢那些節禮去。」

  姜氏趕緊道:「娘莫急,這些日子咱們府上和我們碧華閣收了不少下面送上來的孝敬,拼上一拼倒也不難看,我們只叫下人們今晚連夜裝箱籠便是。」

  葉侍郎卻皺眉道:「勉哥兒秋假倒是便宜,你那大理寺又如何能離開那麼許久?」

  葉璟笑說:「父親放心,大理寺恰巧有個案子在尚陰附近,我今日已如實回與上峰,帶著兄弟歸尚陰探親順帶把那案子結了,上峰已經允準。」

  葉侍郎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囑咐他道:「你這幾年來也著實辛苦,如此有個機遇出去松散也好,只是到了你外祖府上,定要看好勉兒,莫要叫他淘氣,」葉侍郎看著急的直打轉的邱氏嘆道:「也好好替我和你娘盡盡孝道,告訴他們二老,待明歲你的孩兒降生了,我會親帶著你母親回去看他們。」

  葉璟趕緊應是。

  葉勉在旁側吃著花糕,眼珠子亂轉卻一句話不敢說,只怕哪句話說得不對了,惹得他爹不悅,老頭子又不準他出去玩兒了。

  好容易這邊散了,葉勉趕緊跑回瑤輝軒,命丫鬟們給他打行李,連連囑咐著要帶上針線房最近給他送來的新衣裳。

  人靠衣裳馬靠鞍,如今他長得愈來愈好了,穿件兒好衣裳,仗著人年輕臉兒上嫩,沒準可以「艷壓」他哥......

  丫鬟們齊齊一楞,趕緊著急忙慌地給他收置衣物和貼身用俱,寶年急問道:「大少爺怎地不早說,這一晚上可怎能收拾齊整?」

  寶年隨口這麼一抱怨,葉勉想了想也覺著奇怪,他大哥做事向來妥帖,怎地這回連邱氏備節禮的余富功夫都沒給。

  丫鬟們在屋子里忙活地滿地亂轉,鼻尖兒沁汗,葉勉不礙她們的眼,自躲去了院子里逗著錦貍玩兒,擡頭卻見隔壁院子里有許多燈火光暈。

  葉勉一楞,自打中秋後,那邊院子這些時日一直都是黑漆漆地沒個動靜,葉勉並不覺著奇怪,長公主進了京,小郡王自然要回公主府去住,可今兒那邊怎麼又亮起燈來了?

  葉勉撓了撓腦袋,心里胡亂猜著,他哥是不是已經知曉那邊院子被莊珝買下了?

  那今晚兒這是幹嘛,帶著他出逃嗎?

  只要我弟跑的夠快,你就追不上他?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血玉,上一章描述的只是傳說,因而只有迂腐古人才信,現代早已辟謠,墓葬里的血玉一般都是土里的鐵元素或是陪葬品種的鐵物質氧化分解沁入玉體而成。

  不過無風不起浪,血沁玉也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十分罕見,且墓葬玉容易隨著出土血色消失,因而市面上幾乎沒有,感興趣的可以查下百科,文里的資料來自那里。





第76章 旅行

  天光疏朗, 秋意溫柔,地上盡是紅楓銀杏的葉子, 一眼望過去, 疊霞流金。

  馬車已經出了城,葉勉胳膊肘支在車窗上,一臉興味地往外頭看著, 只覺著入眼的萬物都可愛喜人。

  伸手在懷中青色釉碗里拈了一顆蜜漬蓮子塞進嘴里,甜得直瞇眼,轉過頭卻看見他哥依舊埋頭在一堆公文中,葉勉皺了皺鼻子,又拈了一顆蓮子遞到葉璟嘴邊。

  葉璟垂眸瞥了一眼, 只見葉勉皙白的指尖上依稀還有晶亮的口水,嫌棄地偏了偏頭。

  葉勉將蓮子扔進自己嘴里, 又把碗重重地撂在矮案上, 一挪屁股坐去對面葉璟身邊,伸手去奪葉璟手中的公文,口里抱怨道:「你帶我出來玩兒,又不肯理我是什麼道理, 早知如此我不如留在京城與他們作耍。」

  葉璟皺著眉將葉勉的臟爪子拍了下去,又拿帕子將他指尖上的糖漬擦幹凈,輕斥道:「再磨纏就將你送回去。」

  葉勉撇了撇嘴,又從碗中拈起一顆蜜蓮子討好地喂到他哥嘴邊, 葉璟這回張嘴接了,葉勉彎眼問道:「哥, 甜不甜?」

  「嗯。」

  「那再吃一顆!」葉勉狗腿道。

  葉璟搖了搖頭,將手中公文放下,葉勉順勢把矮案上的公文全都收了起來,扔進一旁的暗格里,一手扯著葉璟一手扒在窗上,興致勃勃地與他品評著外頭的秋色華景和各異的過路客商。

  葉璟看著他輕嗤道:「還與六年前一樣,一副沒見識的模樣,只最後別如當年一般哭出來就好。」

  葉勉轉頭奇怪地看了他哥一眼,「我哭什麼?」

  自打來到大文,他就一直被拘在京城,頂多與好友去京郊走上一走,如今好容易被放出來,他正看什麼都新鮮有趣。

  如此從晨曦一直行至暮色四合,車馬在一處陸驛的客棧停下。

  葉勉蹦跳著進去,第二日卻蔫頭耷腦地拖著腳出來了,上了馬車啟程後偷著瞄了一眼葉璟,見他哥嘴角正噙著一絲似有似無地笑意看著他,他喏了喏嘴唇也沒敢說什麼,只心里自嘲著,這還當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昨日客棧里雖要了最好的上房,到底不如他的瑤輝軒,一夜沒睡安生,葉勉也沒得昨日的精神,索性撂下車窗上的提花簾子,又讓下人遞了幾個松軟的大迎枕進來,半坐半趴地窩在他哥腿上睡覺,如此兄弟二人一個安靜地看公文,一個補眠,倒也是互不打擾,和諧得很。

  只是這馬車上到底不夠寬敞,離著京城遠了後,道路愈發顛簸,葉勉只兩三日便受不住了,腰酸背痛不說,還暈車暈地頭昏眼花,見他哥依舊閑散地倚在那里看公報,臉色如常半點不適都無,他也沒臉抱怨,只咬著牙硬挺著,心里卻愈發嫌棄自己了。

  真夠沒用的!

  葉璟如此磨了他幾日,見他沒與他抱怨賴鬧,心里自然是滿意的,只是也到底心疼,低頭看了一眼乖乖枕在他腿上的腦袋,伸手把葉勉微微汗濕的鬢發捋了捋,輕輕將他喚醒。

  後兩日葉璟棄了官道,帶著他在沿路的地方小鎮上穿行,雖繞路了些,卻也可時不時地帶他下馬車遊履一番,如此小州縣雖不能與京城之繁華想比,卻也各有異趣,特別是當地的特色吃食,葉璟見他圖著新鮮吃個不住,便讓人包了許多給他在車上解悶兒。

  如此葉勉才得了些旅行的趣味,臉上又重新帶了笑。

  馬車整整行了五日,大理寺的護衛在車窗外恭聲稟報,說再有半日便能到尚陰了。

  葉勉打起精神,朝外頭看著,不一會兒卻又把簾子撂了下來。

  「哥,外頭怎麼如此多的乞丐?」

  剛出京城時是偶有一二,隨著離京愈來愈遠,便是三五成群,直至這兩日州縣外面,竟遇到兩波近百人沿著官道上行走,個個衣衫襤褸,臉上臟污不堪,葉家的車馬見他們人少時會撒些幹糧與他們,人多時卻也不敢,只怕引他們哄搶。

  葉勉坐在馬車里偶有與他們對視,只覺著那些人看他那眼神令他遍體生寒。

  「我只當你不會問了,」葉璟看著他挑了挑眉峰,舒了口氣道:「如此看來也並未被富貴迷了眼,只看得見美景饈食,卻不見‘人’。」

  「這些是流民,倒不是乞丐,」葉璟又看著他說道。

  「流民?」葉勉一楞,「我們大文如此安穩盛世.......」

  葉璟點了點頭與他正色道:「再繁華盛世也是都城與那幾處富庶的地方,你自小生便生在京城官宦之家,每日錦衣玉食,狡童美婢環身,能近你身的下人穿用都比外頭那尋常人家好上許多,沒見過這些倒也無礙,只是你如今已漸漸大了,卻不可不知那外頭百姓的疾苦,更不可過眼後卻裝作不見。」

  葉璟順著窗子指給葉勉看,「這些流民是因著今年年歲不好,天災頻現,你可知是何災?」

  葉勉想了想,乖乖答道:「是水患,上回在莊珝那兒,他還忙著處理河道漕糧和......」

  葉勉突然反應過來捂住嘴,怎地在他哥面前提起他來了......

  葉璟卻面色無波,只道:「無礙,這人私下里雖賴纏著你惹人厭煩,在此事上卻強了你一大截,並非不可說,不過......」葉璟話鋒一轉,垂眸嘆道:「卻也是父親與我的不是,之前只想著你是幼子,日後只做個富貴閑散公子便罷,因而從未教你那外頭的事,前些日子你卻與我說要正正經經科考出仕來謀前程,如此倒是我們耽誤了你。」

  「哥,你可別這麼說.......」葉勉趕緊坐直了正色道。

  葉璟又看著他說道:「這回帶你出來見見世面,也是想讓你知曉,大文並非如你在京所見,皆是繁華,百姓疾苦也並非只存於你平日里看的雜書野史中,你若要出仕為官,萬不可只為攀比,心中要為‘民’才是正道,可懂?」

  葉璟直直地看著葉勉的眼睛,葉勉低下頭皺了皺鼻子,小聲承認道:「之前是不服氣您和莊珝,才想著科考出仕去搏前程,大哥教訓的是,勉兒以後定會在此事上多思量。」

  葉璟見他承認得痛快,暗暗松了口氣。

  馬車行至尚陰時,天色雖沒黑下來,卻也逐漸乏亮,邱府大門上高懸的燈籠已燃起了燭火,大門上守著的下人見竟是京城四姑奶奶家來人了,楞過後連滾帶爬地往里跑著去報信兒。

  不一會兒二門上就接連跑出來十來個下人,一疊聲地給已經下了馬車的葉璟和葉勉恭聲問安,大開邱府大門,將人迎了進去,又客客氣氣地幫著葉家帶來的下人卸著箱籠。

  管家帶著兩個奴仆彎著腰引著兩兄弟往里走著,剛走至二門上繞過青石照壁,就見一位鬢帶霜色的老太太在幾位穿戴華貴的婦人的攙扶下,急急迎了過來,只人還沒到跟前就放聲哭了出來。

  葉璟和葉勉兩兄弟趕緊快步迎了上去,被老太太一手摟了一個,聲淚俱下,直哭得泣不成聲,身邊跟著的婦人和仆從們濕著眼眶勸了許久,這才止了聲,隨即又一疊聲地去吩咐:「去!趕緊將你們老爺從外面叫回來,他兩個乖外孫從京里來看他了,他還在外頭吃什麼昏酒!」





第77章 邱家

  葉勉的外祖父如今年事已高, 早在十年前就已致仕,還祿位與君, 如今在邱府當家的是邱氏的嫡親大哥, 官從六品,是這尚陰府的知州。

  邱家老爺子年歲雖大了,身子骨卻硬朗的很, 致仕後閑了下來便每日都出府與老友們聽著小曲兒再喝上兩杯,回府後子孫環繞盡享天倫,那小日子滋潤得很。

  今日正在那酒樓里與人吃宴,家里的仆從卻鬼攆一般進來稟告說他兩個外孫來府上了,老爺子正喝得微醺上頭, 伸手就拍了那仆從後腦一記,惱怒道:「來便來了, 你慌腳雞似的來告訴我作甚, 難不成還叫我回去迎?」

  仆從怔楞後反應過來,捂著腦袋委屈道:「回稟老爺,不是三姑奶奶府上的少爺,是京里四姑奶奶家里的!」

  老爺子頓了一頓, 一拍大腿趕緊站起身來。

  老友們也驚道:「可是你那四姑娘的大公子端華?趕緊著回去看看去!」

  邱府重陽節掛上的燈籠還沒來得及撤下去,今日又燭火遍燃,照的滿院子通明,邱老太太親手抓著廚上送來的宴席單子, 皺著眉頭這也不滿,那也不對, 把地上站著的那老嬤嬤難為地滿頭掛汗。

  邱家的人口十分興旺,幾房人家住的也近,如今都帶著小輩兒聚到老太太這里。

  與葉勉差不些年歲的那幾個表姑娘,打眼一看就知道精心打扮過,從臉上的妝容到衣角上的宮絳,全都精致無比,與葉勉和葉璟互相行禮問安後,仗著是近親,也不躲出去了,有那膽大的還上前與他攀談幾句。

  老太太看在眼里,又豈不知她們是何意,只裝作不見,她那四姑娘嫁得如此好,若是能再嫁進京里一個親上加親,豈不更美?

  葉勉轉身時趁著無人注意,與他哥得意地挑了挑眉,葉璟看著他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葉勉人模人樣地裝起來,人甜嘴更甜,把他外祖母哄得將他摟在身前不放手,喜歡個不住,口里只念叨著讓他這回定要多住些日子,不然她這把老骨頭也不知能不能再見著他,唬得幾個兒女媳婦趕緊上前去哄,直說老太太身子如此硬朗,福氣又高,見著重外孫都不難。

  葉璟便趁機將姜南初有孕,因而邱氏明歲才能與葉侍郎歸來尚陰的事與老太太說了,邱老夫人一激動又掉了一陣眼淚,她那四姑娘是她最疼的,不然當年也不會把如此好的親事給了她,如今卻是整六年沒見過了,她心里惦念得很。

  葉勉人機靈,便倚在他外祖母身邊,將他娘「欺負」他爹的瑣事都講與她聽,邱老太太嘴上雖說著來年見著他娘定要說她幾句,心里卻是放下了一塊石頭。

  葉璟與葉勉被人簇著鬧哄哄地吃了頓極豐盛的家宴,邱老太太心疼兩個外孫兒趕了這許久的路,宴後也沒留他們說話,趕緊打發他們去歇息,只嘴上念叨了好些回,嗔怪他們不提前來個信兒,院子都來不及準備妥當了,只得撥了好幾十的奴仆進去好生伺候著,就怕這兩個離了京住得不妥帖。

  葉勉沐浴好後正歪在榻上由著邱府的丫鬟們給他烘頭發,倚濃倚翠推門進來,將她們趕了出去,親手給他擦拭。

  邱氏這次特把這二人給派了來,一是因著葉勉第一回 走這麼遠,沒個近身伺候的她不放心,二是因著這兩個丫鬟跟她久了,有些話也只她們傳與她母親合適。

  葉勉打了個哈欠問她們:「外祖母與你們問完話了?」

  倚濃點了點頭,笑道:「也只問了些夫人在咱們府上的瑣事,照著夫人吩咐的,說與老夫人放心便罷了。」

  葉勉點了點頭。

  倚翠卻捂著嘴偷笑,「老夫人還問夫人可給四少爺相人家了沒有?」

  「嗯?」葉勉挑眉。

  倚濃也笑,「怕是想與咱們府上親上加親,聽我們說府上規矩嚴,如今還不準擾了您課業,老夫人高興得不行,口里直念叨要寫信去京城。」

  葉勉失笑,因與她二人熟了也不避諱她們,直道:「我娘定是不會打壟。」

  如今葉家在京城風頭正盛,王宮侯府里都有夫人與她來試探口風,她怎可能在尚陰給他娶媳婦,真要這麼做了,他祖母都能氣昏過去。

  倚翠撇嘴道:「這里的小姐們我們不敢品評,只這下人卻是沒得什麼規矩,剛剛那幾個是在作甚,伺候主子也敢臉紅眼......」

  「閉嘴,」倚翠還沒說完就被倚濃輕斥打斷,「夫人娘家府里的人,我們豈能隨意碎嘴。」

  倚翠哼了一聲,嘟囔道:「一群沒規矩的狐媚子......再不能讓她們近身!」

  葉勉趕路累了這好幾日,晾幹頭發後一沾枕頭便睡著了,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被他哥斥責了幾句,他外祖母卻趕緊將人摟過來,不準葉璟說他,只道在她這里不必講那些規矩。

  兩兄弟用完膳後,將從葉府帶來的節禮依依親自送去各個親戚府上,舅母、姨母們看著這葉家雙壁,哪個能不喜歡,爭相留著在府上吃宴,兄弟二人以要回去陪外祖母為由婉拒了。

  人走後,婦人們心內羨嘆,家里這四姑娘不僅嫁得好,生得更是好,這可是什麼命啊......

  葉璟只在尚陰呆了一天一夜,便去了附近臨縣去辦案,走之前好生囑咐葉勉,不準他淘氣,惹外祖父與外祖母擔心。

  葉勉點頭滿口答應著。

  邱老爺與邱老夫人雖不舍,卻因著他辦的是皇差,萬不敢阻攔,只囑咐著讓他辦完案早些回來府里。

  葉璟一走,葉勉瞬間覺著自己腦袋上的緊箍咒沒有了,整個人都輕醒了不少,父母不在,大哥不在,兩位老人對他只溺愛不夠。

  如今在這尚陰,還有哪個能管得了他???

  與早早就在三姨母那里看對眼兒的文德表兄一齊在外祖父那里求著,要去山上的莊子打獵去,兩位老人雖擔心,卻不忍兩個孫兒失望,更經不住兩人賴纏,只得多派了些奴仆跟著。

  葉勉與這李文德打眼兒一照面兒,便知曉對方與自己是同路中人,嘿嘿笑著借著這機遇,急急離了府里大人眼前,到外面去瘋淘作耍。

  他這文德表兄平日里也是個不省心的,卻十分會玩兒,帶著他溪里抓魚,樹上逮鳥,林子里獵矮鹿,倆人晚上也不回去,只在邱家那山上的莊子里住。

  李文德拿著銀匕首又片下來兩塊鹿腿肉,遞給葉勉一塊,葉勉直接拿嘴接著吃了。

  如今已是深秋,夜里露水涼的很,兩人圍著篝火倒是暖和。

  李文德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舒爽地嘆道:「好在是你來了,不然我娘定不放我出來,每日只盯著我看那勞什子書文,可煩死我了。」

  葉勉鼓著腮幫子咽下去嘴里的肉道:「那你要盼著我哥晚幾日回來才行,他一回來便會將我們揪回府去,沒準還有一頓打罰等著。」

  李文德一揚手,大大咧咧道:「不管,我們這幾日先快活了再說。」

  葉勉嘿嘿笑著與他對幹了一杯,嘆道:「這矮鹿肉倒是不錯,比我在京里吃的要嫩上許多。」

  李文德一拍大腿,「那是!不好我能帶著你追著它跑了一天?只這東西吃了就上火,」李文德看著他笑得猥瑣,「可惜我們這回出來沒帶上丫頭......」

  葉勉自然懂他是什麼意思,瞥了他一眼道:「帶了也沒用,我娘管我管的嚴,不許我近著她們。」

  李文德一楞,「你們京城子弟規矩就是多,」說完又往他下三路瞄了一眼,問他,「那你平日里......可怎麼辦?」

  葉勉看著他挑眉,「你今兒晚怎麼辦,我平日里就怎麼辦。」

  李文德哈哈大笑。

  倆人吃飽了,卻不想進屋子里早早休息,還想在外頭再對飲一陣兒,哪想天公不作美,忽地下起雨來,雨勢還不小,下人們趕緊護著這兩位少爺各自回了屋子。

  雨下的急,雖仆從們護得及時,葉勉還是被淋到了些,屋子里伺候他的下人趕緊給他備水沐浴。

  葉勉洗好後,坐在窗前的幾榻上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賞雨,倒也適意得趣,卻忽然聽到外面一片嘈雜之聲,不一會兒卻是幾聲吵嚷,葉勉不免心驚,剛想著要不要帶著人出去看看,卻聽見自己的房門被敲響,聲音十分急促。

  葉勉示意下人去開門。

  打開門後,葉勉瞪著門口好久,站起身驚聲道:「莊珝?你怎麼來了?!」

  莊珝應是騎著馬進山剛趕上這場雨,因而被淋得十分狼狽,身上衣裳盡透,頭發上也淌著水珠,半點不見平日里的慵漫優雅,只眼神比之前更加犀利。

  莊珝沒有回答他,只無聲地走了進來,還沒走到葉勉跟前,李文德也從外頭急急跑了進來,後面還跟了幾個護衛。

  葉勉趕緊與李文德說:「表兄莫要擔心,這人是我在國子學的同窗好友。」

  李文德松了口氣,嘴上念著佛,拍著胸口道:「可不行再這麼嚇我,我要是將你帶出來,卻沒將你囫圇個兒地帶回去,我爹能把我活活抽死。」

  葉勉不免臉上訕訕,把人送了出去,又將邱家的仆從們全都趕了出去,才嘆了口氣轉身頭疼地問莊珝,「您這是又在鬧哪出呢?」

  葉勉將搭在架子上的布巾子拽了下來給他擦臉,嘴里急急道:「快將這身濕衣裳全都脫了,我剛給你要了熱水,一會兒你趕緊泡上一泡,否則你要是在我這兒病了,你娘也能將我活活抽死,」說完又將剛剛自己沒喝完的熱茶遞給他喝,「這茶里加了蜜姜,你喝上一口暖一暖。」

  莊珝一令一動,讓喝茶就喝茶,讓脫衣裳就脫衣裳,只不說話。

  葉勉拿著巾子幫他擦著頭發,不經意一瞥,卻見莊珝脫下的中衣上有些刺目的紅跡,葉勉心下一跳,定睛瞧了個仔細,隨即扳著莊珝肩膀一看,差點兩眼一翻昏過去。

  這人後背上幾十條縱橫交錯的鞭痕,鞭痕四周都已結了暗紅的痂,這血跡卻明顯是結痂被掙破了而重新洇出來的。

  葉勉滿眼不可置信,抖著問道:「這是誰給打的?」

  莊珝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出聲道:「是我母親。」





第78章 受傷

   莊珝傷得如此厲害,此時自然不是與他置氣的時候,葉勉趕緊派下人去和文德表兄討了一瓶上好的金瘡藥來,好在這莊子邱家人來得多,莊里什麼藥都備著些,只把李文德給唬了一通,以為他傷著了,葉勉只哄他說是京里剛來的同窗好友路上不小心被枝葉劃了手,上些藥粉便罷。

莊珝背後盡是新扯開的傷口,葉勉自然不敢給他沐浴,他自己帶來的人都是些侍衛,又不肯讓邱家的粗仆近他身,葉勉只好擼著袖子親手幫他擦了擦,又洗了手給他上藥。

他背上的鞭傷看著著實可怖,幾乎是鞭鞭見血,一看當時就是下了狠力的,葉勉扶著他趴在床榻上,一面呲牙咧嘴地給他上著止血粉,一面問他:「你這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了,竟將你娘氣成這樣與你發狠?」

莊珝倒也不瞞他,口里清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莊瑜。」

葉勉握著瓷藥瓶的手一頓,急急問他, 「你將你弟如何了?你不會……」

  「與你無關,」莊珝打斷他, 又道:「他只是想知道,若我與他下死手,母親會不會也要將我逐出公主府。」

  下死手?葉勉瞪大眼睛看著他只覺遍體生寒,莊珝卻輕描淡寫道:「恰巧,我也正有此意……」

  葉勉:「……」

  過了許久,葉勉才驚心問道:「你……你弟現在人呢?」

  「他很好,」莊珝淡淡道:「他根本沒想死,我還好好活著,他哪舍得去死。」

  葉勉兩眼翻了翻甚是無語,只覺著那一大家子長公主才是最可憐之人,這兄弟倆簡直絕了,一個比一個邪性,他若是長公主,還打什麼孩子啊,直接揮刀抹脖子自裁最省心了。

  重新投胎,下輩子我叫你爹!

  葉勉給他上了止血粉,見傷口不再溢新血了,細細地給他敷上一層金瘡藥,又用細布將傷口給他包嚴實了,才抹了把汗將他扶起來披上寢衣。

  葉勉給他上藥的時候,本以為他會疼,卻從頭到尾都沒見他趴在那里抖一下,心里還納罕這人這身皮肉倒是扛痛,如此將他扶起來才看見莊珝臉色已經微微發白,額上也見細汗,心里不禁有些後悔手上剛剛沒再輕著些,哪有人不怕疼,熊孩子要面子強忍著罷了。

  葉勉輕咳了一聲,伸手拿過帕子給他擦了擦他額上沁出的冷汗。

  莊珝本就話少,今晚不知怎麼更是惜字如金,葉勉不問他什麼,他便一直默然無聲,只眼睛黏在葉勉身上,乖得不得了。

  葉勉又讓下人送了些清湯米粥進來,怕他傷口發炎,也不敢給佐配小菜,只舀了一小匙蜜糖拌在粥里,陪他一同吃了半碗,外頭澆了好一場,也不能沐浴,好歹讓他暖暖脾胃。

  如此折騰了一晚上,倆人歇下時已近兩更,蟄殺的藥粉撒在傷口上都不肯抖下眼皮的莊珝卻突然嬌氣起來,一定要半邊身子趴在他身上才肯睡,只說這屋子里氣味難聞得很,他要如此才好受些。

  葉勉忌著他背後剛剛止了血的鞭傷,也不敢使蠻力去掙,無力道:「我剛剛想了想,上輩子我撒手人寰之前確實沒欠哪個銀錢沒還,您是不是找錯人來討債了?」

  莊珝在他頸間滿足地嗅了嗅,口里輕道:「上輩子的事你還記得?」

  葉勉歪著脖子躲了躲,「我當然記著。」

  「既如此,那你再想想,有沒有哪個欠了你銀錢還沒還?」

  葉勉果真仔細想了想,回憶道:「沒有,只有個窮小子窮得恨不得每日都要啃饅頭鹹菜,我看他可憐連著請他吃了兩年的雞蛋灌餅,他說他日後定要還我的。」

  「那人就是我了。」

  「嗯?」葉勉反應過來後「嘶」了一聲,質問道:「你什麼意思啊?你如此無緣無故地來京城折磨我,倒說是我找你討債,還講不講道理……」

  莊珝沒回答他,卻問道:「雞蛋灌餅是什麼?我也要吃,你做給我。」

  「我做給你……」葉勉嗤了他一聲,「伺候你一晚上還真把我當你奴才了,倒真敢想。」

  「上回在桃溪莊你給魏昂淵他們幾人煮了面,卻沒有分我。」

  「分你?那回我沒捧著面碗扣你臉上是因著我怕你,如今你再如此欺負我試試?」

  「你現下不怕我了。」

  「我怕你個鬼……」

  「因為你知道我傾心你。」

  葉勉:「……」

  莊珝在他頸窩間輕笑:「還說你不是來尋我討債。」

  「我……」葉勉被他噎得一時說不出話,最後只嘟囔道:「誰稀罕。」

  「我稀罕。」莊珝輕道。

  葉勉哼地一聲往一邊挪了挪,莊珝也緊跟了過去,在他頸間拱了拱。

  兩人都沒說話,室內瞬間靜了下來,只有屋外雨聲陣陣,葉勉只覺著莊珝的喘息聲卻愈加重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啊!你別咬我……」葉勉蜷起腳趾。

莊珝乖乖地松開牙齒,用舌尖在他雪白的頸子上舔舐安撫,葉勉不自覺地掙脫,莊珝卻將他半邊身子壓得更嚴實了些不讓他逃,如此交纏葉勉難免用力,莊珝嘴里吃痛地「嘶」了一聲,葉勉瞬間頓了下來不敢再動。

「你別他娘的舔了!」葉勉崩潰道,「老子都讓你鬧出反應來了!」

葉勉上面不敢動,下面狠狠地往他腿上踹了他一腳,莊珝渾不在意,修長的小腿在葉勉足上蹭了蹭以安撫,手上卻微微用力捏過葉勉的下巴,低頭吮了上去。

縱然再忘乎所以,莊珝也記著上回被葉勉咬翻舌頭的事,因而一只手強勢地捏著他的下巴不讓他咬合用力,另一只手則溫柔地與他十指緊扣,輕輕地捏著他的掌心安撫他的情緒。

葉勉只覺頭皮要炸開一般酥麻不已,身上被激起陣陣粟粒,手指腳趾都緊緊地蜷著,心里不知該恨自己沒節操無定力,還是該罵李文德那個家夥好端端的給他煮鹿血羹來吃作甚!

莊珝感受到了葉勉愈加排斥的情緒,動作也愈加溫柔,最後依依不舍地在他唇上舔了舔,擡起頭看了看他,鳳目微合,又低頭在他額間輕啄了一下,隨即又一臉無辜,人畜無害地趴回他頸窩間。

睡了。

等葉勉思緒全部歸正要與他好好「說道說道」的時候,這人已經埋頭在他頸窩里呼吸都均勻了。







第79章 鳳頭蜜鸚哥

  葉勉充當了一夜的人形抱枕, 一覺醒來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了,躺在那兒直哼哼, 「我這怕是要半身不遂了......」

  夜里他一動, 這家夥嘴里就喊疼,現在倒慣會拿捏著他心軟好性兒,雞賊的很。

  莊珝適時虛弱地咳了兩聲, 葉勉兩眼望天,閉嘴不再抱怨了。

  莊珝這傷十分厲害,昨夜又兜頭澆了一場大雨,今兒早上摸了摸他的頭,雖未發熱, 看他臉色卻也不太好,葉勉不敢將其帶回邱府, 更不敢就這麼讓他走了, 因而只能將他留在這莊子上將養。

  白日里,葉勉依舊跟著他文德表兄在莊子里瘋淘,莊珝就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坐著看著,葉勉時不時地把烤好的肥魚, 土里烘悶好的綠尾珍珠雞,山上采的莓果子拿給他吃,幾天下來倒也十分和諧。

  莊珝接過葉勉遞給他的青皮鳥蛋,詫異道:「這蛋是生的, 你給我做什麼?」

  葉勉蹲在那里哄著他玩兒,笑道:「我表哥的下人會看, 他說這蛋是胎蛋,能孵出小鳥兒來,反正你每日坐在這里也無聊,不若將它孵出來,也算功德一件,如何?」

  葉勉見他今日情緒不高,這是故意引他鬧嘴解悶兒,正等著他瞪眼,卻見莊珝楞了片刻後便把鳥蛋小心地收在了袖籠里,與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應道:「好。」

  葉勉:「......」

  莊珝又擡頭看著他道:「我今日就要先回去京城了。」

  葉勉一怔,隨後笑道:「也好,不過你這傷......可能勞頓?」

  莊珝搖了搖頭,「無礙,我母親派了車馬和隨侍來,如今已在尚陰府,醫官也在。」

  葉勉聽了,點了點頭,「那如此甚好,」又嘆了口氣輕松道:「我終於能睡個輕醒覺了。」

  莊珝卻一臉不高興,伸手去拽葉勉的衣袖,輕道:「可我會難眠。」

  葉勉輕咳了一聲,正不知如何應對莊珝這土味情話,就見李文德咋咋呼呼地帶著一堆人跑了上來,手里還捧著一只粗陋的竹篾籠子,里頭一只五彩斑斕的大鳥正在那使著勁兒地撲棱羽翅,葉勉看得直咧嘴,那看著就不太結實的籠子似是馬上就要被這只「憤怒的小鳥」拆碎了一般,趕緊上前一齊幫李文德捂著。

  李文德喘著氣滿臉興奮道:「勉哥兒,剛那窩鳥蛋竟是這鳳頭蜜鸚哥兒!這東西難得的緊,下人好容易才抓住它,你快把剛剛那胎蛋給我,若能讓它孵出來,咱們又能得一只!」

  葉勉「啊」了一聲,半蹲下去仔細去看那籠子里的鳥,只見那鸚哥竟有成人兩掌長,羽翅是赤色,腹部和背部是紫色藍色漸變,頭頂一黃色羽冠,因著情緒激動,現下正豎了起來,猶如一朵盛開的菊花。

  葉勉轉頭去看莊珝,就見莊珝正抿著唇一臉不悅。

  葉勉撓了撓腦袋,李文德在一旁催著,「快些啊,這家夥見著蛋許就能消停些,我怕它傷了膀子,這毛色可太俊了......」李文德看著那大鸚哥嘖嘖道。

  「不給!」莊珝在一旁冷硬道。

  李文德一楞,「哈?」

  葉勉輕咳了一聲,「我將那鳥蛋給了他了......」

  李文德楞楞道:「那鳥蛋又不好吃,讓它孵出來,咱得一鸚哥豈不是更好?」李文德說完又舉了舉手里的鳥籠,那鸚哥正在里頭吱哇亂叫地撲棱,道:「這鳥兒也能高興。」

  「不給!讓它自己再下一個蛋!」莊珝站起身瞪了那鸚哥一眼,便甩袖子轉身進屋了。

  李文德:「......」

  葉勉留下哄了他表兄好一會兒,李文德才悻悻道:「這鳥兒可難養呢,下人說它只吸食花粉和花蜜,才叫他蜜鸚哥,這大鳥咱們拘起來養活都得仔細著,更別說那小的,定是養不成的。」

  李文德一陣可惜。

  「養得成,養得成,」葉勉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拍著胸脯打保票道,「你今兒不是還問我,怎麼那人長得如此俊俏,是不是吃仙丹長大的?如今我告訴你,他沒吃什麼仙丹,他是吃露水長大的,和那鸚哥兒一脈相承的矯情,以後讓他們下人每日晨里給他采露的時候,順帶給鳥兒采蜜......」

  李文德被他哄得一楞一楞的,「當真?他從小就每日喝露水?」

  葉勉摟著他往院子外頭走,「可不嘛,仙子只能喝露水,喝了井水那就是凡夫俗子了。」

  莊珝被人從莊子里接走後,葉勉與李文德又在山上野了兩天便也回去了邱府,邱老夫人把葉勉拽到跟前兒好一頓查看,見葉勉的手腕處不知被什麼刮出兩道血痕,好一頓與跟去的下人們發作,嚇得李文德扭屁股就跑,飯都沒敢留下用。

  葉勉回來的第二天,他哥便從鄰縣回來了,聽說葉勉打他走了便跟腳兒出府野去了,葉璟也只是無奈地沖他搖了搖頭,並未斥責。

  葉勉心里卻不安生,跟去的下人那麼多,榮南郡王去了這事定是瞞不住的。

  待到晚上,葉璟在書房與大理寺的人商討案卷,葉勉也不嫌無味,乖乖地坐在一邊吃糕喝茶,因不是什麼機密要事,葉璟倒也沒避著他將他趕出去,只議完事後將他提到跟前,審道:「又犯什麼錯了?老實招來!」

  葉勉聽了,腿肚子就開始攥筋,他哥似是還沒從大理寺少卿的角色中轉換回來,這神色跟審犯人似的......

  葉勉看了一眼葉璟,又低下頭去,小聲道:「前兩日,我和文德表兄去莊子上玩兒,然後......榮南郡王也去了,前兒被公主府接走了......」

  葉璟楞了好一會兒,端在手里的茶也沒喝,好半天才放回案上。

  葉勉無意識地掰著手指,看了一下他哥的神色,小心道:「哥,我......」

  「你今日一整天都惴惴不安,晚上枯坐在這里,聽我講了一回案子就是為了要與我說這個?」葉璟打斷他問道。

  葉勉想了想,如實點頭,小聲道:「我怕大哥生我的氣......」

  「我生氣......」葉璟似是自言自語淡淡道,半晌又擡頭看著葉勉道:「你覺著我應該氣什麼?」

  「啊?」葉勉一楞,「......氣我和莊珝同在山莊里玩兒。」

  葉璟眉頭緊皺,緩緩道:「我確實氣莊珝,他混纏我弟弟陰魂不散,如此敲打他,竟也不知收斂!」

  「不過......」葉璟話鋒一轉,冷靜道:「腳長在他腿上,他要跟來我也無法,只是,我為何要生你的氣?」

  葉勉擡頭,似有不解。

  葉璟看著他道:「我曾說過,這人你很難如意繞躲,以後也會有更多如此的人出現,既要正常過活,便沒必要一味閃躲,只心里有數提防著便罷,可是?」

  葉勉點了點頭。

  「你這兩年比哪個都機靈,全是你的錯也能攪出三分理來辯,這麼簡單的道理又如何不懂,明明你未犯錯,只與平日里一般,與我說那莊珝來纏你便罷,」葉璟直直地盯著葉勉,不客氣地看著他道:「怎地這回倒如此不安地與我來認錯?你在心虛什麼?」

  葉勉心下一驚,張了張嘴,卻似被他哥給問住了,「我......」葉勉看著他哥意味深長的眼神,心里突然著慌起來,心越跳越快,最後臉都熱了起來,胡亂道:「我就是與你說說!」

  葉璟盯著他看了他好一會兒,葉勉不知怎麼,被他哥看得越來越慌,直恨不得擡腳就逃,葉璟最後無力地垂下眼長嘆了一口氣,將他喚來跟前。

  「勉兒,你過來。」

  葉勉想了半晌,才慢慢蹭過去,葉璟伸手將依舊與他有些距離的葉勉拽了過來,拉著他的手道:「你如今大了,在有些事上,大哥無法左右你,只你自己萬萬要清楚,你在想什麼,你在做什麼,因為沒有人能護你一輩子,我也不行......」

  葉勉擡了擡眼,好半天才用氣音問道:「哥,我是不是太煩了?」

  葉璟搖了頭搖道:「我是你哥,自然永遠都不會嫌你擾人,只是大哥的精力也只有那麼些,除去每年愈來愈繁冗的皇命公務,能分在你們身上的也只能有這麼許多。」

  葉璟說到這里,頓了下又道:「如今你小侄兒也要出生了,待他出世,我自然要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看護教導這個小人兒長大成人上。」

  葉勉猛地擡頭,瞬間就紅了眼圈兒。

  葉璟捏了捏葉勉的耳垂,輕笑了一下哄道:「你已經大了,勉兒。」

  葉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心里酸澀不已又悶堵的慌,腦子里更是亂糟糟地一團,也不知現下該說些什麼,擡起頭又垂下,最後只啞聲與葉璟說了句「知道了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葉勉回去洗都沒洗就自行躺去床上,放下帳子把自己悶了起來,倚濃倚翠見他臉色十分嚇人,又是剛從葉璟那里回來,便沒敢上前去擾他,趕緊把邱家的下人們全都趕去了外頭,兩人也退去外廳那里守著。

  第二日,葉家兄弟倆與外祖府上一家人辭別,外祖母摟著葉勉又狠狠地哭了一場,將尚陰的特產,府里自做的吃食,各式節禮籠了十來個箱籠,綁在車上跟了回去。

  葉勉與他哥坐在馬車里,葉勉整個人都怏怏的,昨夜一宿都沒怎麼睡,如今午後困得要命,卻也沒如來時一般,賴去他大哥腿上去睡,只腦袋靠著車壁上晃晃悠悠地顛著,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最後不知怎地真的就睡實了,再醒來時,卻是窩在葉璟懷里,葉勉揉了揉眼睛,醒了擡起身往外爬。

  卻被葉璟伸手給攔了回來,輕笑道:「怎麼,昨日說了你兩句,便與你哥賭氣了?」

  葉勉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

  「那是怎麼?」

  葉勉沒有吱聲,只往外頭去拽,葉璟將他摟緊了些,嘆了口氣哄道:「好了別鬧了,昨日是大哥著急,說的過了,與你賠個不是可好,嗯?」

  葉勉搖頭,輕道:「大哥沒錯。」

  葉璟輕笑了一聲,問他說:「那可是吃醋了?」

  葉勉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葉璟卻輕道:「可大哥卻吃味兒了,那混蛋要搶我弟弟,我那傻弟弟昨日竟自行將自己個兒與他放到一齊,與我來賠罪認錯,怎麼,養了你這麼些年,你們倆倒成一夥兒的了不成?」





第80章 回京

  葉勉與葉璟兩兄弟互相喂了一缸子酸醋, 如今被他哥直直挑明,葉勉很是鵪鶉似的不好意思了一陣兒, 他哥卻依舊落落大方談笑自如, 帶著他一路遊玩回京。

  葉璟在尚陰那頭的案子已經結了,回程便不如去時那般急趕,這回出來也是因著早早就應了葉勉要帶他出來遊耍, 因而兩人互相商量著擇了好幾處感興趣的州縣,一路吃吃逛逛,停停歇歇一路作耍,繞了好大個圈子才拐回去京城。

  回了府,葉璟只換了身衣裳午膳都來不及用, 便被急得滿嘴燎泡的大理寺主簿給求爺爺告奶奶地哄走了,因而邱氏只逮住了個葉勉, 揪著耳朵好一頓責罵。

  「你們兩個不省心的!」邱氏恨恨道:「你外祖的信早早就到了, 按著天兒滿算,你們五六日前就該歸府,你們是想急死你娘不成?」

  葉勉嘿嘿笑著摟著邱氏的胳膊哄了好一會兒,把錯兒都往自己身上攬, 只說是他貪玩兒纏著他哥帶他多遊耍了幾處,邱氏見她兩個孩兒手足情深,心里自是和樂,嘴上卻不饒, 輕「呸」了一聲嗔道:「你少護著他,哪個我都饒不了!待那個從官府回來我就說他去!」

  葉勉也不駁她, 只將尚陰外祖府上的事都細細地講給她娘聽,哄她樂呵。

  葉勉回府後只歇上了一天半,國子學便開秋學了。

  葉勉天不亮就去了學里,鴻臚寺和禮部都派了幾個官員下來,帶著眾學子在煌煌辟晨曦之時祭了天地,又叩拜了聖像,於集賢門前的廣場上嚴正地與他們講訓了一番,葉勉這便由「啟」字升到了「修」字。

  湖邊院子門頭上的兩塊匾也換成了早早就準備好的修瑞院和修南院,葉勉回到學屋里將手上紅色雞血藤木手鐲摘下,與同窗們一齊交於教苑派來的司正,又換上了象征著修字生身份的黑檀木手鐲。

  屋子里眾公子們正看著手上的鐲子新鮮,吵吵嚷嚷得都道帶在手上要比那赤色的好上些,葉勉坐在窗邊也擡起手腕沖著日頭瞅了瞅,卻一打眼正瞧見修南院的學子們魚貫地進了隔壁學屋,頭上依舊都齊齊地帶著那束發銀冠,只不過那上頭銅錢兒大小的紅寶石已然變成了藍寶。

  葉勉不由得「嘶」了一聲,修瑞院也有些學子瞧了個正著,倒是比葉勉嘴快,酸道:「得!人家頭上的寶石換了色兒都沒樂呵,咱們換了個檀木鐲子就新鮮成這樣,可快別論道這個了,離得這麼近,讓人聽見不得笑話。」

  修瑞院眾人都朝外頭看去,酸酸溜溜地嗤上兩句暴發戶,心里卻暗恨,竟又被那頭給比下去了......

  葉勉看他們暗暗較勁,心里不免覺著好笑,趕緊讓侍童把他從尚陰帶回來的特色吃食給他們分上一分,屋子里才覆又熱鬧起來,都圍過來問他一路上的風景趣事,葉勉一面與他們細細地說著,一面又吩咐侍童將這些給隔壁屋子包上幾包送去,修瑞院學子們心里正與那頭酸著,見著不免撇嘴,卻也知道葉勉與那屋子關系好,便也不說什麼。

  葉勉這邊正盤腿坐在書案上,與他們說著他在尚陰山上抓鳥獵兔子的趣事,那邊給隔壁屋子卻派了好些個侍童過來,手里俱都捧著高高一摞梅花黑漆攢盒。

  修瑞院眾學子一人分得一盒,葉勉打開一看,里頭好些式樣的南邊兒點心,俱都精致無比,芙蓉糕,海棠盞,鵝油酥,蓮子雪花卷兒,中間還小小一盅桂花糖蒸酥酪,一看就是今日早早就備好了的。

  修瑞院眾人不禁咂舌,道:「還好勉哥兒帶了些外頭吃食先送了過去,不然倒要人說我們沒有禮數。」

  葉勉見這點心做的精致,便也挑了幾塊入嘴,卻越吃越停不下來,他喜食芝麻香,這里頭的點心俱都磨了細碎的芝麻粉進去,他吃著噴香,別個卻吃不慣,嘗了兩個便扔到一邊,只說不喜這南頭的點心,香得膩的慌。

  溫尋拿著一塊點心,皺眉疑惑道:「我去過金陵,那頭點心也不是這味兒啊......」

  葉勉鼓著腮幫子停下咀嚼,想了片刻後,朝窗外隔壁屋子看了看。

  素來熟知葉勉口味的魏昂淵回頭瞪了葉勉一眼,酸道:「看什麼,幾塊破糕就被收買了不成?那心機鬼慣會用這小機巧去謀算,當真是奸滑!」

  葉勉:「......」

  散學後回了府,葉勉從書袋里掏出一份精致的花箋請帖送去碧華閣,這請帖是公主府下給他的,倒不是單給他一人,修瑞院與修南院人手一份。

  長公主進京安置下來後,首回在公主府辦芙蓉花宴,邀了不少王公侯爵,眾府上自然要賞臉,只是沒想到公主府將榮南郡王一個院子讀書的同窗們也都邀去玩耍,葉勉沒臉說這大陣仗是布給他的,卻也不敢瞞著,將請帖送去碧華閣給他哥過目。

  夜睡下前,碧華閣派了丫頭過來與葉勉傳話,只道:「大少爺說,四少爺這回盡管與同窗同去赴宴便是,莫要多想。」

  葉勉聽後也未覺著奇怪,他哥前段日子借著那事頭發作,是要敲打莊珝莫要仗著公主府之勢肆意妄為,卻不是要侍郎府與公主府交惡結仇,事兒過了,莊瑜和莊珝因著那事鬧了一場,或多或少都受了懲戒,他哥自然不會再攔著長公主要見他,不然那可就真是不識擡舉了,聖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因著邀了國子學的學生們,長公主將芙蓉花宴的日子定在了國子學的旬假日。

  那日一早。

  葉勉站在鏡前微微張嘴打了個哈欠,擡著手任丫鬟們忙前忙後地給他穿衣,口里老大不樂意地抱怨道:「好好的旬假不能在床上睡個回籠覺,倒要爬起來去赴什麼花宴,誰家沒個花兒朵兒的,哪個稀罕要去她們府上看去?」

  丫鬟們俱都知曉這是起床氣還沒消呢,也不接話,只一邊給他忙活著一邊抿著嘴笑。

  葉勉嘴上不停地叨叨了好一陣兒,侍人們將玉佩香包等配飾都給他妝扮好了,他人也醒了,往鏡子里一瞧,鏡中少年褒衣廣袖,袍袂翩翩,衣色雖淡,身上卻系著碧似滴翠一般的獸形玉牌,打眼一看便不是凡物,烏黑如鴉羽的墨發也束在玉冠中披在身後,因著剛剛生了場沒道理的氣,眼角眉梢間皆是生動,倒是一副不好伺候的嬌貴公子模樣。

  葉勉用了膳後,便帶著幾個小廝去了公主府,如今榮懿長公主門前已不覆七夕蘭夜那日一般幽靜如斯,高大巍峨的朱門前人頭攢動,各個王宮侯府的寶馬香車從這邊街頭排到那頭巷尾。

  葉府的車子還沒等驅到正門前,便被等在老遠處的莊珝私衛直接引去了後門。

  葉勉從馬車下來後便被那私衛帶去了榮南郡王的院子,莊珝正站在院門前等他,見他從遠處走來,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幾番,眸里倒是一絲不掩飾的驚艷意味。

  葉勉叫他看得發毛,瞪了他一眼,「沒見過不成?」

  莊珝輕笑,卻沒說話,只輕輕拉過他的手,將他帶進院子。

  葉勉見他繞過主屋廳堂,只拉著他在回廊里彎彎繞繞的走,奇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我這第二回 來你府上,便不在廳里好好地招呼我吃茶了?你們公主府什麼待客之道?」

  莊珝也不辯解,只將他帶去一處偏屋停下,那屋子兩面的窗子都關得死緊,秋天還沒過就換了窗紗,糊上了雪白的窗紙。

  葉勉奇怪地看了看他,這要是幾個月前與他還不熟,倒要以為這人要殺人越貨,將他帶來這里做掉。

  莊珝推開門將他領進屋子,葉勉只覺一股熱氣撲來,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腥氣,進去才看到那窗子上不僅糊了窗紙,里頭還掛上了羅賬,屋子四角放著火盆,各處都燃上了燭火。

  這不熱才怪呢,葉勉覺著不適剛想退出去,就聽見屋子西北角那里傳出幾聲「唧唧啾啾」的聲音,聲兒不大卻十分清楚。

  葉勉一楞。

  莊珝走過去獻寶似的將矮案上的藤編筐羅捧給他看,葉勉借著燈火低頭一瞧,卻是一只剛出生不久的雛鳥,小小一只,身上光禿禿的一絲絨羽都無,眼睛還沒睜開,只趴在窩里張著嘴吱吱亂叫。

  葉勉張了張嘴,不可思議問道:「這是那個鳳頭蜜鸚哥的蛋?」

  莊珝「嗯」了一聲,輕聲道:「昨兒剛破的殼,我讓人尋了專會養鳥的人來,那人說再過上幾天便能睜眼了。」

  葉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倒沒想著莊珝竟真能將這胎蛋給孵化出來,遂有些好笑地問他,「你怎麼孵它出來的,讓人找了只抱窩的母雞不成?」

  莊珝搖了搖頭,「下人說不是自己的蛋,怕那蠢物不安分啄壞了它,便用了那東西。」莊珝朝屋子中間擡了擡下巴,示意葉勉去看。

  葉勉轉過頭去,只見屋子中間有只方形的四角銅鼎,下面一只火盆如今已經滅了碳,鼎里有水,鼎上懸空置一金屬架子,上面還鋪著好幾層的棉厚墊子。

  葉勉心里嘖嘖道,這精細活倒要費上不少功夫,火候掌握不好,直接燒烤毛蛋了。

  莊珝又將他注意力拽了回來,把筐羅往他眼前移了移,一臉希冀地問他,「好看嗎?」

  葉勉咽了咽口水,肚子里搜刮了一圈兒,實在找不出詞來誇這尖嘴沒毛的小禿子俊俏,遂只幹幹地笑了笑,「好看好看。」

  莊珝滿意地笑了笑,極盡溫柔地用指尖撫了撫小禿子的翅膀,得意道:「長得比我們在尚陰見的這小東西的母鳥還好上些。」

  葉勉沒忍住噴笑,「你當真?」

  莊珝看著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倨傲道:「自是當真,我看上的,自然都是好看的。」

  葉勉楞了好一會兒,轉了轉眼睛不樂意道:「......我咋覺著你在罵我?」





第81章 長公主

  葉勉對著這小禿毛鳥半文錢濾鏡都沒有, 這「產房」里悶熱的很,又沒熏香, 他只站了片刻便受不住了。

  莊珝依依不舍地跟著他出來, 吩咐跪在院子里,頭都沒敢擡的養鳥人好生顧著,那養鳥人原也只是個平頭百姓, 不如府里下人一般受過調教,因而話也不會回,只不停地磕頭。

  葉勉出來後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又仰著頭吸了幾口雜著花香的新鮮空氣入肺,這才好受了些。

  莊珝要帶他回他屋子里歇著, 葉勉卻不想悶在那屋里頭。

  倆人索性出了莊珝的院子,葉勉一面隨著他走一面問他, 「你背上的傷可好些了, 哪個時候能回國子學銷假?」

  莊珝點了點頭,「大好了,旬假一過便回學里去上學,」說到這里莊珝轉頭看了葉勉一眼, 嘴角勾起一抹隱約的笑意,挑眉問道:「你可是思念我了?」

  「......我就是客套客套。」葉勉冤枉道。

  莊珝卻不信,狹長鳳目里愉悅的笑意越來越深,面有得意, 「這有什麼說不得,你就是臉皮兒薄。」

  葉勉兩眼一翻, 得!這人對自己和那小禿鳥,用的是同一款濾鏡。

  葉勉想到這里好笑問道:「那小禿子你是準備養在你跟前兒了?」

  莊珝皺了皺眉,不高興道:「什麼小禿子,怎地叫的這般難聽?」

  葉勉口里「嘖」了一聲,「那你快給它起個名兒。」

  「我還沒想好,」莊珝緊蹙著眉嘆了口氣,「昨兒寫了幾個,卻都不好,容我再好好想想。」

  葉勉:「......」上一世隔壁鄰居的爺爺給孫子起名也是如此的。

  莊珝又道:「再過上半月余,待它長出絨羽便不再畏寒,我再將它移到我屋里。」

  葉勉聽他如此說也並未覺著奇怪,只提醒道:「那東西會說話,可擾人的緊,我文德表兄抓了那小東西的母鳥,也只稀罕了幾天便送人了,說是那鳥學人說話學得極快,只兩晚嘴里便蹦出句人話,從早到晚叨叨聒噪個不休。」

  莊珝點頭道:「下人說這蜜鸚哥確是穎悟絕倫,待他移來我屋子,我親自教他說話。」

  「你要教他說什麼?」葉勉忍俊不禁,好奇問道。

  「要看它悟性,」莊珝思索了一會兒,認真道:「我想給他啟蒙教他做文章。」

  葉勉腳下一個踉蹌,那小禿子怕是要成精......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府里走著,依稀聽到遠處有絲竹笙歌之音,莊珝拉過他的手,「我帶你去見我母親。」

  葉勉點了點頭,長公主召了他兩次被侍郎府給攔了,如今他造訪公主府,必然要親去拜見。

  葉勉跟著他加快腳步往那邊趕去,走過幾道穿堂曲榭,突然眼前一片開闊,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不小的人工湖,飛檐勾角的一座大涼亭依湖而建,兩面半環著的芙蓉樹上正花開肆意,盈盈綻粉,一片明媚燦漫。

  亭內十余身著華服的貴婦人別金戴玉,滿頭寶簪珠翠,依序而坐,眾星捧月般坐在上首的是一宮妝麗人,臉上看不出多大年紀,一頭烏發挽作繁覆的隨雲髻,上頭卻只隨意地插著幾根式樣簡單的碧釵,正手握團扇,閑散地倚在寬榻的扶手上看著湖心亭台的歌舞,身後一排羅裙侍女垂手低眸,靜靜侍立。

  莊珝帶著人過去自然引起了亭內人的注意,眾婦人皆都眼前一亮,只葉勉與莊珝年齡相仿,長得也是同樣容色盛極,倒叫她們不好一下就分辨出哪個才是榮南郡王,無法張嘴湊趣兒與上面那人奉承,只心內一時讚嘆不已,暗暗猜測計較著,長公主的次子據說容貌十分普通,那不知這其中另一個孩子是哪個府上的,可定了人家沒有......

  坐在上首的長公主微微坐直了身子,笑著朝他們招了招手,口里喚道:「過來。」

  莊珝走上前去,哪想長公主手沒放下,口里「嘖」了一聲,把莊珝往旁邊擋了擋,「沒叫你,一邊兒站著去,」說完又朝葉勉招了招手,溫聲喚道:「好孩子,到本宮身前來。」

  莊珝:「......」

  葉勉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給長公主施了一禮,剛直起身就被長公主端起手拉到自己的寬榻前,命他坐到她身側,葉勉想了想便依言坐到她旁側。

  長公主見他舉止不扭捏,滿意地點了點頭。

  葉勉這近了才看清榮懿長公主的模樣,只是沒想到莊珝如此風華,公主的五官容貌卻只能算得上是清秀而已,並不十分出色,只那眉目間的威儀氣度,在不經意中盡顯天家貴女之勢。

  長公主細細地打量了葉勉一番,見他額上盡是剛剛在那鳥房里悶出的細汗,便擡手拿著帕子在他額上點了點,又命身後的侍女喂他水喝。

  葉勉雖在侍郎府里養的嬌懶,卻不敢在外頭放肆,當著長輩的面讓丫頭喂著喝水,遂自己接過碧玉茶盞,雙手捧著小口地啜了起來,模樣乖得很。

  一邊看著的貴婦們都笑了起來,一人問道,「不知這是哪個府上的小公子,瞧著可真好。」

  長公主描繪精致的柳眉淡淡勾起,口里緩道:「也是我們府上的。」

  葉勉喉嚨里咕隆了一聲,強忍著沒咳出聲來,心里驚嘆著,這莊珝自說自話的本領,可被他找著源頭了!

  那貴婦也是一楞,雖不解其意,卻沒敢深問,她們也沒真見過這公主府的二公子,萬一是外面傳得謬誤,那再問豈不是要得罪了她!來時夫君千叮嚀萬囑咐,這女人隨意漏漏手指縫,便能助他們早已內空的侯府翻身再覆鼎盛,現下給她吃顆熊心豹子膽,她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舌,遂也只幹幹地笑了笑。

  亭內的婦人們皆是人精,自也都閉口不言。

  長公主笑吟吟地看著葉勉,與他十分熟稔一般,也不問他別的,只問他昨夜睡得可好,早膳都用了什麼,又哄著他多吃了幾塊點心便放他走了,如此亭內的貴婦們更是拿不準了,這倒真像是養在自己府上的小少爺,看來那外面說得倒不盡可信。

  葉勉臉上如常,心里也是十分懵逼,摸不準這是什麼套路,與莊珝一起退出來後,問他,「你娘怎地......」想了想卻還是咽了回去,硬生生換了個話頭,「你娘怎地當著這許多人面前給你排頭吃?」

  莊珝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我母親還在氣我。」

  「怎麼?」葉勉奇問道:「我一直聽人說長公主待你視若珍寶,可一絲委屈都不給你受的!」

  莊珝輕輕「嗯」了一聲,淡淡道:「這回她氣得狠了,已經許久沒給過我好臉色了。」

  「因著......莊瑜?」葉勉小心問道。

  「嗯。」

  葉勉一頓,他一直想知道莊珝到底將他弟如何了,卻不好問出口,這兄弟鬩墻,手足相殘的此般家醜,莊珝不主動說,他這個外人就絕不能張嘴去過問,遂停下步子,蹙著眉認真與他勸道:「你與莊瑜是兄弟,還是一母同胞,這世上再沒比你們更親近的人,酸醋打鬧難免,可不行真的下死手。」

  莊珝看著他認真的模樣輕笑了一下,伸手在他臉頰的嫩肉上捏了捏,笑道:「怪道我母親還沒見你就十分喜愛你,你總是與她能說出一樣的話來。」

  葉勉「嘶」了一聲,將他的手拍下來。

  莊珝也不在意,繼續道:「上回的輿圖也是,我派人將那東西八百里加急送還給我父親,這才有了我父親將族里事務擱置到一邊,陪我母親一路遊玩進京。我與母親說我險些將那輿圖按她的吩咐一把火燒了,卻是被你攔了下來,我母親直嘆說你倒像她孩兒,不似我一般,與我父親一個模樣,在此事上就是一塊榆木。」

  葉勉啞然,心里卻腹誹嘆道,這不廢話嗎,能靠顏值取勝,誰何苦受累靠才華?





第82章 書房

  直至芙蓉花宴散了席, 葉勉都沒見著駙馬和莊珝的另外兩個兄弟,心里不免覺著奇怪, 臨走前小心地問了莊珝, 莊珝倒沒誆瞞著他,直說因著上回他與莊瑜鬧得那場,他父親不滿公主對此事輕拿輕放, 兩人之間生了齟齬,今日便沒理會他母親的宴請,一大早就帶著莊瑜和莊珩躲出去了。

  葉勉聽了不僅愕然,他們家兄弟打架,怎麼父母還跟著站隊抱團兒?

  莊珝輕描淡寫, 似是習慣了並不覺著有何不妥,葉勉卻不知怎地心里竟也有了偏頗站了隊, 莽撞嘴快道:「你爹也真是......公主已將你打得滿身是血了, 他還要怎的?不滿公主的處置,他當時怎麼不站出來自己來啊,我倒不信他還能將你這個嫡子打殺了不成,如此家務事本就沒有萬全之策, 公主怎麼處置都是兩頭得罪,她個當娘的不比誰都難受啊?你爹不去體貼安慰,倒事後跳出來,評個‘苦主’出來護著......」

  莊珝怔楞了片刻, 隨即悶笑不已,道:「這話可不能讓我母親聽到, 否則她今晚便要連夜進宮請旨,將你要了來了,娘一直抱怨這府上無人與她一條心,白白偏疼了我,我卻比哪個都涼薄,半點都不與她貼心,她早已被我們父子四人氣得心冷如霜。」

  葉勉回侍郎府的路上,不禁心里暗暗唏噓,這公主府外表如此光華,內里竟然也是鴉飛雀亂,一片狼藉,果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只是這世人都道「家和方能萬事興」,那他們府上是如何做到家里滿地雞毛,外頭還能賺得缽滿瓢滿,富堪敵國的。

  葉勉啃著手指在馬車里認真地思索了一路,下車前在心里哀嘆了一聲,小富才要靠修行,大貴得看命......

  悟出了人生真諦的葉勉在天擦黑前進了府,剛換了件家里穿的衣裳,右銘便進院子來傳話,說是葉侍郎命他去書房尋他。

  如今葉勉與葉侍郎的關系倒也不似他剛來時那般僵硬,因而也沒如何抵觸,趕緊著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便蹦去了他爹的書房。

  書房里燭光融融,燈火通明,葉侍郎坐在書案前,手里正端拿著幾張文紙細細看著,見葉勉又不好好走路,蹙眉訓了他兩句。

  葉勉不覺痛癢,繞過書案,從葉侍郎身後探過腦袋好奇地問道:「這什麼,怎地上頭還有我的名字?」

  葉侍郎搖頭輕嘆了一聲,喚來小廝在他旁側加了一把椅子,輕斥道:「在這里規矩坐好!」

  葉勉撇了撇嘴,乖乖端坐下。

  這時,六姨娘從書房里間兒掀了簾子出來,笑盈盈地給葉勉端了杯剛沏好的敬亭綠雪茶放在他面前,葉勉客氣地與她道了聲謝,六姨娘趕緊擺了擺手,也不多話,規矩地退回了里間兒。

  葉侍郎只仔細地看著那幾張紙,絲毫沒有在意,葉勉卻瞪著他爹輕哼了一聲。

  前些日子他爹的上峰戶部尚書,不知是抽得哪門子的風,竟給他爹送了兩個極俊俏的侍書丫鬟來,一個叫潤雲,一個叫暖香,這名字一聽便知道是做什麼用的,給邱氏氣得頭疾都犯了,卻又發作不得,只好指派了六姨娘日日來這書房里伺候茶水,防著那倆丫頭作妖。

  葉侍郎察覺到,轉過頭虎著臉斥道:「做什麼又作那怪動靜,沒個規矩!」

  葉勉也不怕他,撇了撇嘴為他娘抱不平道:「怪不得爹這段時日見天兒地呆著這書房里處理公務,連晚膳都舍不得回正院兒去用,我還想著怎地突然就忙起來了,原倒是這屋里來了美人給您紅袖添香......」

  葉侍郎被他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氣得不輕,揚起手就往他後背上狠揍了一巴掌,瞪著眼睛罵道:「怎麼和你老子說話呢!長輩房里的事也是你能說置喙的?」說完又心虛地看了看垂首侍立在角落里的兩個丫鬟。

  葉勉用手夠著後背,紅著眼睛委屈道:「你好好與我說不就行了,怎地還為著兩個下人打我?」

  這一頂大帽子葉侍郎哪敢戴,吹著胡子罵道:「你少胡說八道!我豈是因著她們兩個打你?」

  「那你給我揉揉......」葉勉吸了吸鼻子嬌氣道:「可疼呢。」

  葉勉進來書房還不到一刻鐘,葉侍郎便被他氣得腦袋嗡嗡直響,無奈地一手扶額,一手給他揉著後背,葉勉卻突然小心翼翼地抱住葉侍郎的手臂,哼唧道:「爹,我不想再要弟弟了......」

  葉侍郎一楞,「你這又在渾說些什麼?」

  葉勉扁了扁嘴,半真情誼半假哄人,「有了新弟弟,您就又不喜歡我了,可我喜歡爹呢,我會吃醋!」葉勉抱著他爹的袖子晃了晃,杏眼含波直直地看著葉侍郎。

  葉侍郎人已過不惑之年,卻也是頭一回聽見子女與他剖白,很是怔楞了半晌,隨即只覺著那心肝脾肺腎都猶暖流浸潤過一般,熨帖至極,壓了壓嘴角輕斥道:「不準胡說!」

  葉勉瞥了一眼那邊的兩個美人。

  葉侍郎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嘴硬道:「不過是書房里伺候筆墨茶水的,別聽你娘瞎說!」

  「哦?我那書房里倒也缺上兩個端茶倒水的。」

  葉侍郎瞪他,葉勉不甘示弱瞪回去,「不過是兩個伺候茶水的,您怎地就舍不得給我?」

  「什麼叫我舍不得?」葉侍郎氣得又想揍這個口無遮攔的逆子兩巴掌,卻見葉勉正一臉懷疑,不信任地看著他,葉侍郎終是「舍」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給給給!都給你,再別來和我磨纏!」

  葉勉立刻轉頭冷聲吩咐右銘,「將這兩個丫頭送去我院子里交與倚濃,再把她們的身契找出來,一會兒我回去直接帶走倒也方便。」

  右銘因著豐今在葉勉手底下侍奉,早已半個人都是瑤輝軒的了,聽見四少爺吩咐,都沒去看葉侍郎臉色,轉頭就進去里間兒翻那倆丫頭的身契去了。

  葉侍郎心疼不已,氣得冒火,葉勉卻靜了下來,一臉正經與葉侍郎問道:「爹,這紙上有我們學里年考的考題,可是發了榜了?」

  葉侍郎也不好再與他計較,壓了壓火氣,嚴肅地「嗯」了一聲,「你們學里明日張榜,我先去禮部要了榜單來看。」

  葉勉點了點頭,國子學的年考不比平日里的旬考,學生考完後,試卷是要直接蠟封與禮部去批審的,因而這都秋假後半月余了,榜單堪堪才下來。

  葉勉拿過那幾張紙,細細地看了起來,片刻後,嘴角卻越揚越高,心道怪不得他剛剛可著勁兒的鬧騰,也沒被他爹拿棍子打出去。

  他這次年考倒是考得不錯,竟然一個丁等都沒得,除了他最不擅長的時文和騎射得了丙等,其余考得了乙等以上,而且算術依舊是頭甲第一,他的名字風風光光地撰在榜首!

  葉勉臉上不免得意,翹著嘴角看著他爹,等著挨誇!

  葉侍郎才不誇他!本就怕他驕傲,剛又被這不孝子氣了一場,因而只重重地哼了一聲,如往常一般與他嚴肅地訓講了一番,才細細給他講析這回的考題,指出他的不足之處。

  葉勉聽得倒是十分認真,他既已下定決心國子學後親自下場科考,便在學業上十分上心,之前本是擔心前世的教育習慣會讓他不適應這里的考試,如今這年考成績無疑是給了他一支強心劑。

  父子倆一個認真的教,一個認真的學,十幾年來倒是頭一回如此和諧地獨處了一個多時辰。

  第二日去了學里,連賈苑正都把他抓過去對著榜單好一頓誇,葉勉這人的性子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記誇不記打,得了苑正的一通表揚,他這更是吃了彈簧一般,卯著勁兒地想往上竄,想著一會兒回了院子就與阮雲笙去商量,日後學里用完午膳,要一同去藏書閣看書才好。

  葉勉進了修瑞院的學屋,就看見齊野正大咧咧坐在他的書案上,一腳支地,一腳踩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與圍在他身邊的那許多人講他那些破事兒!

  他如今「人面兒」廣的很,散了學後凈去那些他們平日里去不得地界兒,眾學子怎能不好奇,都紛紛圍過來聽得新鮮。

  葉勉走過去,十分不客氣地一腳把那腿從他椅子上蹬了下去,齊野渾不在意,大長腿輕松地支在地上,口里依舊與他們不停說著,只長臂一伸將葉勉攬在身前,上手在他臉上狠狠地揉了幾把,氣得葉勉反手就揮拳揍他。

  齊野才哈哈笑著躲開,口里道:「別氣別氣,散了學哥帶你去吃宴去。」

  「不去!」葉勉沒好氣道:「又什麼貓鼠盜洞的地方,回去還不夠我討打的。」

  齊野口里「嘖」了一聲,「我帶你還敢去哪里,晚上我們只去醉馨閣!」

  那醉馨閣葉勉幾人倒是常去,不過葉勉依舊搖了搖頭,道:「不去,我還要早些回府去溫書。」

  齊野只當葉勉是敷衍他,很是不高興,氣道:「你們修瑞院現如今只與隔壁那屋子好了不成?邀了你幾回,竟沒一回點頭!怎麼,因著南邊兒那些個倒與我們生分了?」

  葉勉聽他這麼說,倒有些不好意思,剛想開口解釋,就聽李兆在一邊嗤道:「勉哥兒少搭理他,如今他身邊有幾人正拱著他將帶你出去結交,沒得給他臉!」





第83章 醉馨閣

  齊野被李兆給拆了台, 齜著一口白牙朝他揮了揮拳頭,威脅道:「今兒個年考可發了榜, 晚上姑父要抽你, 你再別躲去我那里!」

  這回得了五個丁等的李兆瞬時啞了火兒,閉嘴不言了。

  齊野又朝葉勉軟著央道:「好勉哥兒,你就與我去上一回吧, 他們在外頭都聽說過你,我與他們說咱兩個熟識,他們便讓我邀你,好見上一見,我卻一回都沒將你帶去過, 如今他們每回見了我都笑我吹牛!」

  「怎地又是外頭那些人?」葉勉蹙著眉尖兒,這丁淮讀完坤字是離了國子學了, 卻留了一群狐朋狗友給他。

  「放心!都是那等正經的, 」齊野攬著他脖子與他打保票,「我還不清楚你厭惡哪些個不成?哥不帶他們!今晚兒上只叫上幾個好的,他們中有幾人都是兩三年前從國子學出去的,如今正等著明年春闈下場呢, 你還能借此與他們討教一番,豈不是好?」

  齊野見葉勉猶豫,又加了把火問道:「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兄弟了?去歲你們與人打架,每回我都帶著人與你撐腰, 怎地這升了修字,便作不認識了!」

  「哪個不認你了?」葉勉辯解道, 口里小聲嘟囔著,「不就是這段日子沒同你一塊兒玩兒,屁大點兒事,也叫你說得這般嚴重......」葉勉說完瞅了魏昂淵他們幾眼,商量道:「那我們晚上出去聚上一回吧。」

  葉勉倒不在意外頭那些人,他身份擺在那里,下作如丁淮,見了他也頂多是偷瞄兩眼,私下里想想,面兒上並不敢如何,而齊野這人極要面子,三番四次下了他臉面,他在外頭「混不開」了,定會日日都與他來磨纏。

  魏昂淵幾人正捧著一碗莓果瞧他倆的熱鬧,聽葉勉如此說也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葉勉再惹人兒,那也不是閨閣小姐,不可能躲著不出去見人的,明白事兒的哪個不知他身後都有誰護著,除了那榮南郡王那混賬,還真沒聽說哪個敢明著打他主意的。

  齊野見他應了,眉目瞬時飛揚起來,趕緊摟著他哄道:「上回你不是看上了我那把蛇柄匕首,哥明兒就給你帶來!」

  齊野和葉勉許了好兒之後趕緊拔腿跑了,就怕他們修瑞院這些不講義氣的又後悔了。

  國子學散學後,葉勉幾人應邀去了醉馨閣,齊野邀了六七個人過來,葉勉打眼兒一看,倒是比他大上幾歲的模樣,不過俱都彬彬有禮,落落大方,倒不似丁淮那副渾賴樣子。

  幾人互相見了禮後,席上有人出言調侃道,「當年在國子學里見著端華公子,只覺其姿容無雙,世無其二,卻沒想到端華的胞弟竟也如此盛華,今日一見,倒是鄙人當年愚陋了,如此我要自罰三杯賠罪才是。」

  其他人自是撫掌叫好。

  葉勉笑了笑,虛攔著自謙了兩句,如今他早已習慣了走去哪里都被人拉著與他哥比上一比,現下還要好上些,他在學里頭混得開,好歹有個名字,記得剛入國子學時,那些人在背後只叫他「端華的弟弟」。

  葉勉性子不錯,從不喜與人生分扭捏,李兆他們也都是慣會鬧的,一席人幾杯酒下肚便聊開熱鬧了起來,倒也開懷。

  席至一半,一人提議道:「我們不若換到那畫舫上去,臨風對月,豈不比悶在這屋子里爽快?」

  眾人自沒有異議,葉勉也點頭欣然,這醉馨閣臨著玉霄河而建,因而置了許多那華美精致的畫舫遊船供賓客遊樂。那人趕緊叫人去備船,眾少年也俱都起身下樓,往後院的河堤船埠走去。

  河畔邊,葉勉熏陶陶地伏在綴滿彩燈的青石欄桿上往下看去,只見重重燈火映著波光微微漾起,粼粼而閃,河面上十幾艘裝飾的精美無比的繡船正悠悠緩行,煙波燈影里,笙歌絲竹陣陣,鶯聲燕語翩翩。

  葉勉正伸手指著遠處那艘雙層畫舫讓魏昂淵他們瞧,卻忽然聽見身後不遠處有爭執之聲,葉勉幾人回頭一看卻是與他們同席的那幾人,遂趕緊起身走了過去。

  走近了才鬧明白,原是今日這醉馨閣的畫舫全被一人給包了去,齊野的朋友便使小二去與那人商量勻一艘給他們,哪想那小二去了之後,不一會兒卻是醉馨閣的管事親來回話,那管事的態度倒是謙恭至極,說是今日包下畫舫的貴人不喜人擾,因而不應允勻船出來。此事若真如此也便罷了,哪想卻被齊野的朋友看見,那小二只與管事說了兩句便被攔住了,那管事也沒去與那貴人商量,便直直走過來與他們回話,這是瞧不起誰呢......

  齊野邀來的幾人雖與葉勉他們相處時彬彬有禮,卻也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因而十分惱火,直讓他去喚他們醉馨閣的東家主人出來,那管事的被幾位貴公子拆穿質罵,嚇得兩股戰戰卻死不挪腳。

  葉勉不免覺著奇怪,問道:「是哪個包了你們醉馨閣的畫舫?」

  那管事的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小心道:「是長公主府上的公子......」

  眾人一楞,居然是榮南郡王,俱都訥訥閉嘴不言了。

  魏昂淵轉過頭皺眉問葉勉:「他怎麼在這兒?」

  葉勉搖了搖頭,小聲道:「不是他,郡王今日要在府里與金陵來的那些人議事,哪有空出來遊船?」

  魏昂淵點了點頭,隨即又「嘶」了一聲不滿道,「那人的事你這般清楚作甚?」

  「不是你問我的嗎?」葉勉郁悶道,又小聲嘟囔著,「怎地說了你又不高興......」

  「那我問你,」魏昂淵瞪著他問道:「我昨兒晚上做了什麼你可知曉?」

  「......」

  葉勉想了半晌,「你又沒與我說!」

  魏昂淵氣得差點一個倒仰,伸手指了指葉勉,恨恨道:「你可快與他走吧,我再不認識你了!」

  阮雲笙拽了拽他們倆的袖子,提醒道:「別在外頭鬧,讓人看了笑話。」

  魏昂淵一甩袖子,朝那管事的撒氣道:「不就是公主府的二公子,又不是榮南郡王,也值當你們嚇得連去問個話都不敢,一群沒眼識的狗東西!」

  眾人一楞,原來里頭竟不是榮南郡王。

  那管事的唯唯諾諾不敢回話,卻依舊不挪腳,魏昂淵氣得要踹他,卻被葉勉給攔了下來,「快別鬧了,管他是哪個,這玉霄河上又不是只這醉馨閣一處有畫舫,我們偏要他勻的船作甚?」

  魏昂淵他們不清楚,葉勉卻是知曉,這醉馨閣其實是公主府在京的一處產業,這管事的哪是不敢去冒犯貴人,他分明是不敢開罪他們的少東家,只是剛剛魏昂淵因著他知道莊珝的事過多,正與他鬧著,他現下也不敢如實講出來......

  魏昂淵發了脾氣,葉勉這邊勸著,齊野邀來的幾人卻更尷尬了,他們千方百計哄著齊野將人帶了出來,卻在葉勉面前讓個下人給了個沒臉,豈不惱火,紛紛鬧嗆起來,逼那管事的去叫他們醉馨閣的主人出來。

  這邊正鬧著,就見一小廝模樣的下人急急跑了過來,與他們彎腰道:「奴才是公主府上伺候的,我們二公子聽說幾位少爺欲夜遊玉霄河,特派奴才備了這里最好的畫舫來,這就引幾位貴人登船。」

  葉勉皺眉,他雖未曾與這莊瑜見過,卻也是隱隱地與他交手過一回,只覺此人十分邪性,便朝魏昂淵搖了搖頭,魏昂淵不知其中原由,又與葉勉正鬧著氣兒,因而偏偏要與他唱反調,獨往前走去。

  葉勉去拽他,卻被魏昂淵一袖子甩開,「站在外頭讓人瞧了好一陣兒熱鬧,人家勻了船又不肯上去!」

  「啊上上上!」葉勉也來了脾氣,不爽道。他這一天天的招誰惹誰了,整日地受著夾板兒氣......

  幾人進了畫舫,葉勉與魏昂淵分坐在畫舫東西兩邊互不理睬。

  阮雲笙、李兆幾人忍著笑正想著怎麼哄這兩個吃的有些醉的小祖宗話好,忽然聽見外面一陣嘈雜,轉過頭一看,卻是一錦衣少年領著一眾奴仆進了畫舫,那少年沒看見其他人一樣,直奔著葉勉而去,在他面前站定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些眼,歪頭笑道:「果然美人生起氣來更讓人心生憐愛。」

  那一管聲音倒是與莊珝極像,葉勉一絲恍惚,擡眼看了過去,只見眼前少年與他差不多般年歲,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葉勉轉念一想便知此人是莊瑜,只是他聽外人道來,以為此人生貌不佳,如此一看倒也能算得上是清雋,只不過與莊珝比起來,卻是平平了些。

  莊瑜說完緩緩蹲下身子,與他十分熟稔一般拉起葉勉的一只手,輕聲問道:「生什麼氣呢?可是因著我沒早早勻了這船給你?」

  葉勉面無表情地將手抽了出來,如他一般上下打量了他兩眼。

  莊瑜臉上一絲受傷,「你厭惡我?」

  葉勉皺眉。

  莊瑜喃喃道:「果然,我哥的人怎麼會喜歡我......」莊瑜說完又轉眸看向葉勉,彎唇笑道:「可是我哥篤愛的,我卻都喜歡......」

  葉勉不理他話茬,莊瑜似也不介意,又問他:「上回送你那血玉兔你怎地送了回來,可是不喜?」莊瑜搖頭可惜道:「那血玉可是我哥最寶貝的玉色,我幼時不懂事去他院子里偷偷拿了來,卻不小心被他抓到,他當場就將我的侍人當著我的面給活活杖斃了,我好容易得了那幾塊玉,想著拿來......」

  「你哥怎麼沒把你打死?」葉勉輕輕打斷他道。

  「你說什麼?」

  「我說,」葉勉輕啟薄唇,瞇著眼睛刻薄道,「你哥怎麼沒把你打死了?」





第84章 莊瑜

  這時魏昂淵幾人也速速圍了上來, 他們見這人進來就直奔葉勉,又一副與他笑語晏晏很是熟識的模樣, 本以為是侍郎府上親戚之流, 卻眼見這二人的氣氛愈加怪異,正拿不定主意,就見葉勉突然站起身來口出不遜, 幾人頓時一驚。

  齊野往前一步把葉勉拽到身子後邊,沖莊瑜一揚下巴,瞪著眼睛橫道:「你誰啊你?活膩味了?」

  葉勉伸手把齊野擋去一邊兒,看著莊瑜冷冷道:「莊二少爺,不知是哪個與你說我正在這醉馨閣吃酒, 又是哪個告訴你我喜歡兔兒,怎地他卻沒告訴你我這人脾氣不好還喜歡看人下菜碟?」葉勉用眼角上下掃了莊瑜兩眼, 不屑道:「你哥是郡王, 他欺負我,我且得忍著,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到我跟前來放肆, 真當這京城與你們金陵一般,人人都能任你們莊家揉捏?」

  莊瑜面上明顯一楞,顯然是沒想到葉勉開口就罵人,雖如此, 莊瑜臉上卻無惱意,只偏頭自語道:「我母親和我哥竟喜歡這麼一副性子......」

  葉勉冷冷一哼, 「他們喜歡什麼性子我且不知,不過你這性子卻惹人厭惡的很,說話便說話,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給誰看,我與你們莊家可沒關系,沒得那耐心與你打機鋒,還有......」葉勉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看著他狠道:「你與你兄弟鬥法,莫要沾我們葉府,上回那晦氣東西你直接送去我娘那里,我還沒親自與你算賬,你且記著,這事兒咱倆還沒完!」

  「自是沒完,」莊瑜看著葉勉輕笑,只是眼里那笑意陰測測的,「我與你說了,我哥鐘意的,我俱都會喜歡,會比他還喜歡......」莊珝說到這里站起身來,貼近葉勉附耳輕聲道:「之前在金陵聽人說我哥竟也會傾慕一人,我便心癢難耐,直想那人是個什麼模樣,我每天晚上都在苦想著你,如今見了.......可真是個好人兒,比我每日夜里空幻出來壓在身下疼愛的要好上那麼許多,我們怎麼能......」

  「我去你媽的!」

  葉勉沒等他說完便一拳揮了出去,狠狠砸在莊瑜的臉上,莊瑜被他打得一個趔趄,葉勉氣得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欲揪著他揍,卻被莊瑜帶來的剛剛反應過來的仆從給護住了。

  魏昂淵幾人急急將葉勉拽過來護在身後,齊野和李兆雖沒聽見剛剛那莊瑜附耳與葉勉說了什麼,卻也猜到那絕不是什麼好話,定是將人給得罪狠了,於是撥開那群仆從就要去打那莊瑜。

  幾位少爺帶進船的俱都是貼身伺候的小廝,見著小主子與人打起來了,那還了得!特別是豐今,眼見莊瑜帶來的一下人剛剛護著那廝的時候,竟用手去撥擋葉勉,氣得眼睛都紅了,扛起旁邊的一把黃梨木雕花椅就砸了上去。

  葉勉那邊人雖多,這醉馨閣確是莊瑜的地盤,不一會兒就呼啦啦沖進來一船的人,俱都是高壯的護衛模樣。

  兩撥人對峙起來,莊瑜雖只被葉勉打了一拳,那一拳卻極狠,莊瑜的嘴角上破了一大塊,血止不住的流,他臉上卻沒多大表情,只用下人遞過來的帕子隨意擦了兩下,便沖葉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即又命護衛們給葉勉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葉勉幾人出去後,魏昂淵哪還記得與他鬧別扭,上上下下將他查看了一番,見他毫發無損才松了口氣,隨即親自把葉勉送上葉府的馬車,又把自己的人撥了兩個給他,讓人送他安生回府,他自己卻帶著人朝著丞相府相反的方向走了。

  葉勉一楞,探頭到車窗外要將他喚回來,卻被要送他回去的阮雲笙給拽了回來,攔道:「你別管,他心里有數。」

  「不行,這是我和莊瑜之間的私怨,與他沒關系。」葉勉皺眉道。

  「無礙,」阮雲笙拍了拍葉勉的手,安撫道,「他去鬧上一鬧,公主府便不好只抓著你一人追究,那人又不是小郡王,他們犯不著因著他與丞相府對上,這事兒便就過了,」阮雲笙說到這里哼了一聲,「如此打了他也是白打!」

  阮雲笙雖說得十分有道理,葉勉卻忍不住低眉思量,那莊瑜哪是個記打的樣子,剛剛被他揍得滿嘴的血,也不見他皺個眉頭,倒是個纏人的模樣,這人只別歪纏上昂淵才好。

  第二日上了學,葉勉問魏昂淵昨晚兒他又去做了什麼,魏昂淵倒沒瞞他,只說回去帶了人去尋那莊瑜晦氣,哪知那人卻跑了,他便讓人將那醉馨閣給砸了。魏昂淵本就只是想替葉勉將這事扛下來,倒也不在意那莊瑜在不在,因而砸了那地方便帶著人施施然地回去丞相府了。

  葉勉聽他如此說倒也放了心不再去想,只是課上出恭的時候卻被莊珝堵在了凈房里,問他昨兒晚上莊瑜與他說什麼了,葉勉略去那段緊要的,只與他說了血兔子的事,莊珝聽了倒也沒有起疑,拽著他的手給揉了好一陣兒,嘮嘮叨叨地在他耳邊說,下回打架萬不可再親自動手,他看見莊瑜那臉,只怕他手疼。

  葉勉急急抽了幾把都沒把手抽回來,尿急憋得直蹦,帶著哭腔罵道:「老子要尿褲子了!你快給我松手......」

  膀胱好容易松快了,轉身一看莊珝卻沒走,定要親自撩著煎甲水給他凈手,一旁捧著銅盆和布巾的兩個侍童嚇得頭都不肯擡,葉勉瞪了他一眼,恨道:「你如此行事,全國子學都要知曉你那心思了,還不快收收!」

  莊珝毫不在意,淡淡道:「本就是要讓他們知曉,如今還有哪個木頭不知道的,我今晚親自與他說去。」

  葉勉:「......」

  莊珝拿著布巾子給他擦著指尖,又道:「莊瑜我親自教訓過了,下回他再惹你,你不必與他正面沖突,告與我來便是,他那人與旁人不一樣,打啊殺的,盡對他沒用,只會讓他更瘋罷了。」

  葉勉不清楚莊珝是怎麼教訓莊瑜的,不過連著幾日下來公主府竟是半點動靜都沒有,葉勉都快將這件事忘記了的時候,卻突然在國子學里見到了莊瑜!

  葉勉楞楞地看著頭帶束發藍寶銀冠的莊瑜進了修南院的學屋,心里一陣愕然,難不成莊珝對他弟的教訓是讓他日日聞雞起早來上學?

  葉勉進了學屋後,魏昂淵倚在窗邊朝外頭揚了揚下巴,問他:「可看著了?」

  葉勉點頭,「怎麼回事兒?」

  魏昂淵冷哼,「說是公主府憂心他在京耽誤了學業,便讓他來修南院跟讀一陣兒。」

  「可他與莊珝鬧成那樣,公主府竟放心他倆白日里同在一處?」葉勉奇怪道。

  魏昂淵聳了聳肩,「是駙馬親自去找大祭酒榷議的。」

  葉勉了然,想了想卻是私下里與修瑞院眾學子囑咐了句,這段時日無事莫要與那隔壁屋子攪混在一起,修瑞院眾小公子以葉勉為首,自是沒有異議,本就是看在葉勉的情面上與他們相交,如此倒省了那面上功夫。

  葉勉防賊一樣防了隔壁半個來月,那邊卻是一絲異樣都無,那莊瑜偶在院子里見了他也只是沖他靦腆得笑笑,並無不規矩行事,與那晚「婊氣沖天」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葉勉是絕不相信這人因著上回鬧得那場,被教訓了一頓就改了脾性,因而絲毫沒有放下防備,偷偷尋了陸離崢來問,陸離崢撇了撇嘴抱怨道:「他每天坐在那里整日整日地不動地方,我們尋他說話,他也不理,只木著臉坐在那兒翻書,看著可瘆人!」

  葉勉撓了撓腦袋,實在搞不清那人的套路,他到底要幹嘛......

  這日午後,葉勉幾人剛從萃華樓用了午膳回來,還沒進學屋,就被在院子里等他的訓導司正堵了個正著。

  「走吧,葉四少爺,跟我回行思閣喝杯茶去,」那小訓導與葉勉也算熟人,玩笑著與他說道。

  葉勉一驚,條件反射一步躲去魏昂淵後面,就差滿嘴喊冤枉了,探著腦袋急急道:「你幹什麼,怎地隨意逮人?我這幾日可只念書了,再沒與人淘氣惹禍的!」

  訓導司正樂了半晌,把他從魏昂淵身後拽了出來,笑道:「哪個說你闖禍了,是你近日太乖巧,好久日子沒去行思閣,季大司正念你念得緊,特派我來請你過去與他說說話。」

  葉勉瞪了他一眼,「你少哄我,去你們行思閣,我哪回不是哭著回來的,到底是何事?」

  訓導司正微微收了笑,「快走吧,真不是要罰你,不過,也卻是尋你有事,去了便知曉了,現下我倒不好說,葉四少爺別難為我了。」

  葉勉無奈,耷拉腦袋拖著腳跟著他走了。

  到了行思閣,季大司正正在茶案前親自納茶,葉勉討好地走上前,幫他把白紙上的粗葉擺在罐底和滴嘴處,又將細末埋在中間,葉勉手指皙白細長,做起這個來不僅好看,還十分靈巧,季大司正捋了捋胡子,笑罵了他一句,「凈會討巧!平日里怎麼不見你來這里孝敬我吃茶?」

  葉勉皺了皺鼻子,拿起一邊精巧的銀銚子提起沸水小茶爐燙壺沖茶。

  季大司正趕緊護著,讓他躲一邊兒去,「去去去,一會兒在我這兒燙了手,倒要出去與人渾說我這行思閣給你上了私刑。」

  葉勉乖乖坐去茶案對面,季大司正親自給他倒了杯茶,哼道:「可知我尋你來是何事?」

  「學生不清楚,」葉勉如實搖頭道,又小聲說,「我可沒做壞事,若是您聽了什麼,定是別人要害我的,您只管告訴我是哪個,我去......」

  「你待要去做甚?」季大司正怒眼圓睜瞪著他,打斷道。

  「......我去與他當面對質去。」葉勉將擼了一半兒的袖子放了回去,悻悻道。





第85章 告狀

  說著說著就要犯渾的葉勉在季大司正的怒視下, 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季大司正又瞪了他一眼,才開口道:「幾天不收拾你, 你就要上房, 整個國子學只你在我面前沒個樣子!」

  葉勉昂了昂下巴,「我又沒做錯事,怕您作甚?」說完又沖季大司正彎眼笑了笑, 「再說學生心里一直都知曉,您是為我好。」

  「行了,你少氣完我再來哄,」季大司正一揚手哼道,「我可不是你們賈苑正, 如今還肯吃你這套。」

  季大司正念叨他幾句又與他喝了兩杯茶,才漸漸收了神色, 緩緩道:「今日叫你來行思閣, 雖不是因著你又淘氣,卻也是與你有關,如今還沒有個定數,我先尋你來問上兩句。」

  葉勉放下杯子, 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季大司正嘆了口氣,斂眉問道:「你可是與公主府上的二公子莊瑜有了過節?」

  葉勉一楞,想了片刻,到底沒瞞著, 看著他虛虛地點了點頭。

  季大司正見他認了,伸手指了指他, 恨恨道:「他才來上我們學里幾日,你就去招他,怎地就不行讓我省些心?」

  葉勉張了張嘴,擺手辯解道:「我沒去招他,是他來惹我的!」

  「胡說!」季大司正斥道:「那孩子我們這些時日都留心看著,整日地只悶頭讀書,從不肯與人多話,怎麼可能主動去招惹是非?」

  季大司正又伸手指了指他,「倒是你!慣會在這學里稱王稱霸......只他一個要在這里跟讀的,你去欺負他作甚?」

  葉勉冤枉死了,瞪著眼睛道:「我哪個時候欺負他了?我在這學里都沒與他講過話!」

  「正是如此!」季大司正嚴肅道:「你帶著你們那一個院兒,兩個學屋的學子一起排擠他,可是?」

  「我沒有!」葉勉臉都氣紅了,嚷道:「是哪個與您如此說的?簡直胡說八道!」

  「放肆!你與我嚷嚷什麼?」季大司正怒斥,又往外頭看了一眼,咳了一聲道:「不要讓外頭聽見。」

  葉勉氣得直喘粗氣,委屈道:「學生冤枉死了,這是哪個與您告黑狀在作害我?」

  季大司正看他神色不似偽作,想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說:「駙馬昨晚兒上去尋了大祭酒......」

  葉勉楞了片刻,呼地站起身來,怒道:「搞了半天倒是父子齊上陣,這是誰欺負誰?」

  季大司正「嘖」了一聲,「你乍呼什麼,給我坐下!」

  「我不坐!」葉勉梗著脖子橫道:「誰沒有爹不成,我這就找我爹去!」

  葉勉說完也不管季大司正在後頭喚他,氣沖沖地跑了出去。

  葉勉走後,帶葉勉進來的小訓導重新給季大司正倒了杯茶,問道:「可要攔著?這小家夥可不會往輕了鬧去。」

  季大司正抿了口茶,微微倚在靠榻上,頭疼道,「算了,讓他去鬧便是,甭攔著,咱也攔不住......」

  小訓導嘆了口氣,見大司正皺眉揉額,便站去身後替他揉了起來,屋子里剛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卻見一人急急跑了進來,稟報道:「修瑞院的葉勉剛從咱這里跑出去,便翻墻出了國子學了。」

  屋里兩人齊齊一怔,小訓導看著大司正楞道:「這不會要鬧去戶部吧?」

  葉勉翻出國子學後便跑向戶部的官衙找他爹去了,他可不傻,那頭駙馬都出馬了,他自己在這里辨出花來,學里也不可能「信」他無辜冤枉。

  葉勉一面跑一面在心里輕嗤,誰還沒個不講理的爹不成?

  好在戶部離著國子學不遠,葉勉連跑帶顛兒得沒一會兒功夫便到了,戶部官衙不似大理寺是邢獄重地,守在門口的侍衛聽葉勉自報是他們侍郎的四子,趕緊著先給請進了門房,不一會兒卻是葉恒小跑著親自來接,葉恒聽下頭人說葉勉身邊連個人都沒帶,獨自跑他這來了,可給嚇得不輕。

  葉勉一見他爹就扁了嘴,葉侍郎把他拽起來轉圈細細地看了一回,見人沒傷著才松了口氣,看他一臉委屈的模樣,冷眉重重哼道:「可是哪個欺負你了?」

  葉勉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爹雖偏心,可到底是親爹......

  門房里雜亂,葉侍郎將他領去了後頭他處理公務的地方,葉勉剛捧了杯熱茶坐定,就見他爹的上峰戶部尚書推門進來了。

  葉勉趕緊站起身來行禮叫人,「秦伯伯。」

  秦尚書笑呵呵道:「快坐下快坐下,我聽人說咱們勉哥兒來了,我便過來瞧瞧。」

  葉侍郎「唉」了一聲嘆道:「讓您見笑了。」

  秦尚書擺了擺手,笑道:「這有何礙,小孩子在學堂里鬧架都常有,哪能都如你府上的端華一般盡讓人省心,我們只問清楚了便是。」

  葉侍郎點頭稱是,隨即轉頭看向葉勉一臉關切問道:「到底是怎地了,看你身上幹凈倒也不似又與人打了架的模樣,可是與哪個爭嘴了?」

  葉勉搖頭,吸了吸鼻子開始告狀,將今日行思閣里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與葉侍郎學了一遍。

  葉侍郎越往後聽越是惱怒,恨恨一拍桌子,「怎地又是那公主府上的公子!」

  葉勉吸了吸鼻子,委屈道:「爹您是知道的,孩兒這段時日盡是用心讀書的,白日里頭不夠,晚上還要去您書房勞您給我講書,我哪有那閑心思在學里欺負他?」

  葉侍郎點了點頭,秦尚書卻思索了一番,捋著胡子問道:「勉哥兒可說的盡是實話?」

  葉侍郎一直是秦尚書的直屬,因而他倒也不把葉勉比作外人,只當成自家的子侄小輩兒來問話。

  葉勉還沒應話,葉侍郎卻先氣道:「必是實話了,我家這幼子脾性直的很,慣不會與人擺心計,若真要與那莊二公子過不去,早擼起袖子與他去打架了,哪還會繞那麼大個彎子慫恿同窗去排擠他?」

  秦尚書咳了一聲糾正道:「與人大打出手也是不對的......」

  葉侍郎應是,反應過來也是一陣兒尷尬,他是被這公主府氣得急了,她家那大公子剛消停了些,怎地又從金陵帶了個二少爺來,偏偏又與他家勉哥兒對上,看他家孩兒委屈懵戇的模樣,定是那小子先纏上來的!

  葉侍郎越想越氣,他們公主府怎地從孩子到大人都如此的不可理喻!孩子們在學里鬧鬧也就算了,那駙馬居然還親自尋了大祭酒去說道,這今日要不是他家勉哥兒機靈跑來戶部尋他,那行思閣豈不是要冤打了他來逼他兒子招認?

  這還真當他們葉府沒人了不成!

  葉侍郎將葉勉親帶在身邊教了一陣兒,如今剛得了這養小兒子的趣味兒,幼子嬌憨,不似長子一般孤冷,每日都哄得他恨不得將手里的好東西盡都給了他去讓他高興,正是見不得他委屈的時候,這公主府一家子竟齊齊欺負了上來,那還得了!

  葉侍郎氣得站不住腳,與秦尚書告了個假就要去國子學尋他們大祭酒去「說話」,秦尚書沒攔他,只皺著眉囑咐,「與他好好說便是,若是說不通,也不要與他爭執,倒顯得我們以勢壓人,只管回來說與我,待老夫去問他們禮部尚書去,怎地現下好好的國子學管地如此散漫?」秦尚書搖了搖頭蹙眉不滿道。

  葉侍郎走後,秦尚書沒準葉勉獨走,留他等在官衙里,待他爹回來晚上帶著他一起回府。

  秦尚書拿手指在他額上點了點,逗他道:「越發沒出息了,竟還學會與你爹告狀了。」

  葉勉皺了皺鼻子,「是他先和他父親告狀的,我總不能吃他這虧。」

  秦尚書哼笑道:「不過是仗著你爹現在疼你,之前怎地沒見你事事都來尋他為你出頭。」

  葉勉閉嘴不言了,他兩輩子頭一回抓到了父愛,正新鮮著,自是不願放手。

  黃昏前,葉侍郎從國子學趕了回來。

  回葉府的馬上上,葉勉見葉侍郎神色不渝,好半天才小心問道:「爹,如何了?」

  葉侍郎看著他嘆道:「你可是與你們修瑞院的同窗說過,讓他們這段時日遠著些修南院的學子?」

  葉勉楞楞地點了點頭,又趕緊搖頭,慌忙辯解道:「爹,我這可不是要排擠他,這哪兒跟哪兒啊,我......」

  「我自是清楚並非如此,」葉侍郎點頭打斷他,「只是公主府那次子卻抓著此事做文章,你們學里也被他鬧得頭疼。」

  葉勉楞道:「那......那學里定要罰我不成?」

  葉侍郎聽了重重一哼,「罰你?他們倒敢拿著這個來罰你,沒有證據胡亂嚼舌頭,他們會鬧,你就是老實的?」

  「那學里待要如何?」葉勉瞪著眼睛問道。

  葉侍郎正色道,「這事你再不用管,盡由我們長輩來出面,莊家那二公子這回鬧騰,也不只是因著你,倒與他那兄弟榮南郡王很有些幹系,你以後在學里如常便好,不必再去理會,你們行思閣也不會再因此事尋你問話。」

  葉勉懵懵地點了點頭。

  葉侍郎又道:「不過,你們學里倒是要將莊家那二公子從修南院調去你們修瑞院讀一陣子書,聽說是公主府的意思,你莫要招他。」

  葉勉一楞,隨即輕聲道:「那不可能的。」

  「嗯?」葉侍郎瞪他

  葉勉解釋道:「他來不了的。」

  果然,第二日上了學,修南院與修瑞院都沒見著莊瑜,與教苑去打聽了一嘴,說是昨日在公主府摔斷了腿,和學里告了假了。





第86章 心事重重

  時值深秋, 萬物雕敝之季,修瑞院學屋窗前的幾株老樹也早已被蕭肅的秋風摧得花殘葉落, 午後微暖的日光透過冷樹枝丫照進了窗子里。

  學屋里, 算學先生曹博士正在講案前細細地給學生們講著解題之法,早已將那些方程背的爛熟於心的葉勉頗覺無聊地坐在那兒,單手支著下巴看著外頭天上的雲卷雲舒發呆。

  微微張嘴打了個哈欠, 正想著要舉牌,假借出恭出去晃悠一圈解解午後困意,就見一錦衣少年貓著腰做賊一般沿著學屋的墻根跑了近來。

  陸離崢貓躲在葉勉臨坐的窗子下,仰著臉沖他「嘶嘶」了兩聲。

  葉勉收到暗號趕緊和助教舉了出恭牌。

  「何事?」兩人進了凈房後,葉勉問他。

  陸離崢拽著他哭喪著臉問道, 「勉哥,你可知我莊珝哥又出事了?」

  葉勉蹙了蹙眉尖兒在心里輕嘆了一聲, 自打莊瑜「摔斷了腿」, 這莊珝也接連著好幾日都沒來上學,他就知道這人準要因著此事挨罰。

  「怎地了,你慢慢說。」

  陸離崢看了葉勉一眼,問他, 「莊瑜哥的腿不是‘摔’斷的,你可知曉?」

  葉勉點了點頭,「猜到了,長公主可是又打罰他了?」

  陸離崢搖頭, 「若只是打罰便也罷了,這回卻是驚動了宮里, 太後娘娘震怒,將長公主召進宮里痛斥,又將莊珝哥拘在公主大婚前住的華曦殿里,命他整日思過,不準他踏出宮殿半步。」

  葉勉聽了一楞,「這怎麼還能驚動宮里?往常他們兄弟倆鬧得更厲害的都有,也沒見宮里有動靜。」

  「往常那都是在我們金陵鬧騰,好事壞事都走不遠,如今這在京里,哪那麼容易瞞得住,況且......」陸離崢說到這里輕嘆一聲,小聲道:「這回莊珝哥確是急了些。」

  「他怎麼了?」

  「莊珝哥......」陸離崢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莊珝哥那晚去尋莊瑜哥的晦氣,莊瑜故技重施躲去駙馬那里,莊珝哥卻是帶著人直直沖進駙馬的書房,當著駙馬的面,命人打斷了莊瑜哥的腿,駙馬被氣得當場就咳出了一口血來。」

  葉勉呼吸一滯,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道:「駙馬既在場,怎地不叫人攔著?」

  陸離崢小聲道:「之前公主府大都是只聽長公主一人之命的,後來莊珝哥長大了,便是公主與他二人,莊珝哥來了京城快一年,公主將京里的人盡都給了他,現下在這京里,便是公主發命,那消息也得去我莊珝哥那里轉一圈兒,郡王點頭了才是令下,更何況是駙馬,他在郡王面前發號施令去攔著他的人,那就是個笑話.......」陸離崢嘟囔著。

  葉勉聽得簡直目瞪口呆,這時候的人最講究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他們府上怕才是個笑話,怪不得太後娘娘如此震怒,要將公主召進宮去訓斥......

  「那莊珝在宮里如何,可有再鬧?」

  陸離崢搖了搖頭,「怕是要鬧的,只是我還沒得到消息,我磨了舅舅兩日,他才應了我今日去宮里幫我打探。」

  葉勉從凈房回去學屋後便有些心神不寧,如今那兄弟倆一個被關在宮里思過,另一個斷了腿在家修養,他在學里難得的清凈了幾天,卻十分像那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心下不安。

  果然,又過了兩日,他早上一進學屋就看見莊瑜正坐在他的座位後面笑吟吟地看著他,葉勉瞪大眼睛看了看他書案邊的扶杖和他腿上捆的護板,一臉驚詫。

  「怎麼,嚇到你了?」莊瑜呵呵笑道,「這有什麼,別說只是打斷了腿,便是被他挑了腳筋,只要沒把血流盡,我歇上兩天也會來。」

  葉勉搖了搖頭,沒有同這個瘋子講話。

  莊瑜卻似不介意,葉勉不同他說話,他也不主動去招惹他,只每日認真讀書,且一改在修南院那副陰惻惻的模樣,臉上總是帶著些許笑意,修瑞院學子因集體被行思閣敲打過,如今除了魏昂淵幾人,與他面上都也過得去,如此這莊瑜倒似在這修瑞院過得十分快活。

  葉勉卻深深地體會到了一絲莊珝的無力感,這莊瑜簡直就像一條蛇一樣,又陰又有毒,盯上你便會纏上來,只要你不把它弄死,他就會一點一點將你繞緊,讓你無法呼吸。

  葉勉每日坐在學屋里都能感受到後背火辣辣的灼視感,幾次想發作,卻都攥緊拳頭忍了下來,這莊瑜就是個人來瘋,狠戾如莊珝,因著血緣不能將他趕盡殺絕,他便拿捏著他這一點無休止地發瘋。

  他若沖動了,一準要掉進他設計好的陰毒圈套里。

  葉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葉侍郎自然要問,葉勉半伏在他爹的黃花梨木書案上,拿著細細的一根銀挑子挑著燈花玩兒,燭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想了半晌才不情願說道:「那莊瑜如今在我們院子讀書,我不喜歡。」

  葉侍郎皺眉急問道:「他又招惹你了?」

  葉勉搖頭,「沒有,我躲著他。」

  葉侍郎松了口氣,不滿意道:「你躲他作甚?」

  葉勉撇了撇嘴,「我們倆有過節,他......定是不懷好意的。」

  「你管他懷的什麼意?」葉侍郎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只管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他好,你便好,他不好,你便去告訴師長與我便是,平日里機靈的很,怎地這回倒偏偏做出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

  葉勉搖了搖頭,蹙眉辯解道,「並非我要龜縮,只是他那人......」

  「無關他是何樣的人,」葉侍郎擺了擺手打斷他道,「我只講給你道理,你平日里遇事,要麼橫沖直撞,要麼逃也似避著只作不見,說好了聽是不會功於心計,說難聽了那就是缺心眼兒,都是我們平日里將你護的太過周嚴,」葉侍郎嘆了口氣,「你在學里才能遇見幾個人,若是日後出了國子學入廟堂為官,還是這般路數,早晚讓外頭那些人將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葉勉垂著腦袋在書房里被葉侍郎教訓了半個來時辰,雖最後被罵急了,與他爹小鬧了一場,醒來一覺卻一掃之前的郁郁不樂。

  讓一卑小之人攪和得方寸大亂,在自己的地盤上讀書都沒了心思,確實是蠢極,不怪他爹要狠罵他。

  第二日上了學,莊瑜不可忽視的視線再次鎖定他時,葉勉回過頭去直直地看了回去。

  莊瑜楞了片刻後,突然笑道,「可惜了,本還以為能如此與你頑上幾日,」想了想又道:「如何,整日里白天夜里都在想我,感覺可好?」

  葉勉卻沒再理他。

  午後用了膳回來,正好看見幾個侍童正扶著他落座,莊瑜似是幾次腳落地踩到了痛處,疼得滿額的細汗。

  葉勉倚坐在書案上,看著他輕嗤道:「你這是何必呢?」

  莊瑜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看著他輕笑道:「我得看著你才能安心,而他,才能日日灼心,這樣一想,我便是痛,也是十分愉悅的,若是能死,那便更好了。」

  葉勉不可理解地皺起了眉頭。

  莊瑜見他如此,笑了笑認真地同他解惑道:「我若是死了,那他後半生無論逃去哪里,都要帶著弒兄的罪名,我只閉著眼,便能纏厄他一輩子,不比現如今要輕松?」

  「不過......」莊瑜話鋒一轉,歪著頭道:「現下我倒不想逼著他殺我了,我的命雖不如他的金貴,卻也想留著,之前是拿他無他法才想此下策,現如今既有了你,」莊瑜笑得十分開心,「他可太好拿捏了,搞不好,他會被我們倆先氣死。」

  莊珝以後會不會被他氣死葉勉不知道,不過這人現下氣大了倒是真的。

  葉勉在凈房里拿著陸離崢遞給他的信,重重地嘆了口氣,信上只八個大字,「不準理他等我回去」,筆鋒力透紙背,葉勉隔著這層紙都能看到那人寫這幾個字時怨氣沖天的模樣。

  葉勉皺眉問陸離崢,「他真的幾日沒進食了?」

  陸離崢點頭,「鬧得可兇了,可太後娘娘說要替長公主管教他,莊珝哥怎麼鬧,她老人家都不肯松口許他出宮,還說以後就留他在宮里讀太學,避開莊瑜,不準他再來國子學讀書了。」

  葉勉一楞,隨即有些生氣道:「怎地他們一大家子犯的錯,都在他一個人身上來找補?」





第87章 進宮

  父不父是之無道, 子不子是之不孝,皆為違禮儀之大宗, 長公主府上如今父不慈, 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悌, 從長到幼簡直一塌糊塗,明明就是長輩的教施從最早就出了問題,如今卻要小輩來承受孽果。

  葉勉被氣得不行,卻也只敢在心里念叨,這太後娘娘可是老糊塗了?她拘莊珝做什麼, 癥結又不在他身上,自己女兒都沒教好, 如今倒要隔著輩兒管教起外孫子來了!

  陸離崢要帶回信回去, 葉勉回去學屋氣哼哼地揮筆寫了滿滿一張紙,想了想又覺著寫的不好,撕碎了重寫了一紙,紙上只簡單幾字。

  ——去用膳吧

  我只理你

  第二日陸離崢就從宮里帶了消息回來, 說華曦殿里不再鬧了,小郡王也開始進食了,葉勉聽了又生了一肚子的氣,明明這麼好哄的一個人, 怎地那群蠢人偏生能餓了他這麼些天。

  葉勉如此書信與他往來了幾日,莊珝那頭漸漸冷靜了下來, 只是莊瑜似是也從宮里得了消息,看著葉勉的眼神逐漸陰鷙不滿了起來。

  葉勉倒不怕他如何,他和莊瑜可並非一家子兄弟,這人對他最多也只能耍些手段來膈應他,若真是敢和他動手,如與莊珝兩人鬥法一般又是下毒又是打斷腿,他哥能把他摁在重獄「病死」在里頭。

  莊瑜一直嫌惡他與莊珝之間的兄弟血緣關系,可在葉勉看來,他又何嘗不是仗著這層血緣在肆無忌憚地招惹他哥,否則以莊珝的脾性,莊瑜早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做掉了,哪有可能如他說的一般會背上什麼殺兄弒弟的罪名。莊珝忍了這麼些年,說是上回鬧起來下了死手,可若真的下了死手,莊瑜怎麼可能現在還站在這里。

  反之亦是如此,以莊瑜的心機,若真的想毒殺莊珝,置他於死地,年前在金陵那回根本不可能失手。

  葉勉十分清楚他自己現已心偏了莊珝,可他不得不承認,這莊瑜又何嘗不與莊珝一樣,也是一個苦主,哪個孩童剛出世時不是一張白紙,兄弟倆現在鬧成這樣,手足相殘,只能是他們父母的責任!

  因而葉勉雖憎惡莊瑜,可也始終同情他,有的時候父母對孩子造成的傷害,並不是都能治愈的。

  葉勉對莊瑜的態度,或是因著他與莊珝的血緣關系也好,或是因著對他的同情也好,始終保有最後一絲善意,可他沒想到莊瑜沒過幾天就給他一當頭棒喝。

  葉勉這兩日就隱隱覺著有絲不對,那莊瑜看他的眼神總似是期待著什麼,一臉的玩味,而他與莊珝的通信也突然中斷了兩日,問了陸離崢,陸離崢卻也滿頭霧水,只說華曦殿突然被看得緊了起來,殿外看守的大內侍衛多了十來個人,與他舅舅相熟的那個小公公也進不去了。

  這陣勢顯然是里面不好了,葉勉不敢坐以待斃空等消息,咬唇想了想,趕緊寫了封信讓墨拾送去外頭一處宅院,那宅院是一宮里的老太監在外面的私宅,七皇子曾交代與葉勉,若是有什麼事尋他,可到那里去遞話兒。

  信午時遞了過去,國子學敲散學鐘時,墨拾趕了回來,還帶了一封信回來,是七皇子親手寫與他的。

  葉勉展開信只讀了兩句,便覺著身上的血都涼了,信里說莊瑜將莊珝很喜愛的一只鸚哥給「不小心」弄死了,前兩日莊瑜親寫了信給莊珝賠罪,莊珝在華曦殿了發了瘋,要闖殿出宮,長公主和太後親去攔都攔不住,最後竟鬧得驚動了聖人,聖上龍顏大怒,打了莊珝一巴掌,讓人將他綁在了華曦殿里。

  葉勉不自覺地發著抖將信折了起來收在書袋里,又重重地喘息了幾下來調節呼吸,才擡頭去看正在死盯著他看的莊瑜。

  莊瑜的眼里一絲興奮閃現,問他,「可是宮里來的信?」

  葉勉看了他半晌,滿眼的憎惡絲毫不加掩飾,口氣卻十分平靜,啞聲道:「我雖是他的弱點,卻也可以做他的刀,他下不去手的我可以,上回我與你說咱倆沒完,你等我回來便是。」

  葉勉說完便轉身走了,心跳卻隨著自己的步伐越來越快,這只小鸚哥莊珝有多重愛他,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從最開始孵蛋破殼到每日采蜜喂食,莊珝無一不精心親看著下人侍弄,小鳥兒又聰明的很,毛毛團一只時候就認了人,很會討莊珝的喜歡。莊珝被關進宮之前還在與他念叨,小鸚哥再有月余,嘴巴全部變成紅色便能開口學話了,當時臉上的盼望的神情,還讓葉勉笑了他一番,只說他那模樣倒似自己的兒子要牙牙學語了。

  況且......這鸚哥的胎蛋是他送與莊珝的,莊珝這人的性子有著些許癡勁兒,因著這個,他給這鸚哥取了兩個名字,一個叫月灼,取上古神鳥鸑鷟的諧音,是象征著人間情愛的鳳屬瑞鳥,傳說鸑鷟成雙成對後,一只死去,另一只便會悲鳴三個日夜,最後熱血冷了,血液幹了,便相從與九泉。還有一個名字叫「小兔子」,只因著他最開始叫了這鸚哥一聲「小禿子」,莊珝雖不高興,卻也在取出好名字前,就這麼諧音叫著小名兒。這番模樣雖癡傻,葉勉口上嗤笑他,心里卻也不是沒好好琢磨過幾番里面的情誼的。

  弒害人心愛的寵物,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這莊瑜就是一個徹頭徹腦的瘋子!

  葉勉跑出國子學集賢門,卻見豐今旁邊站著一華衣少年,與他差不多大的年歲,長相與莊瑜有幾分相似。

  那少年見到葉勉,一拱手,自報道:「莊珩。」

  「何事?」葉勉口氣冰冷,他如今見著這副面孔,無法不遷怒。

  莊珩不在意,只又拱了拱手,開門見山道:「葉四少爺可否能隨莊珩進宮去看看我大哥,他現下十分不好。」

  葉勉一怔,這倒省了他去七皇子那里折返來耽誤功夫,因而也沒與他客氣,隨他上了他的馬車。

  兩人各有心事,在馬車里都沒有講話,葉勉平日里是個周全的,今日卻也沒心思與他客套,繃著臉一路進了宮門。

  葉勉見莊珩將早早就給他請好的入宮牌子交與宮門口查檢的羽林侍衛,心口卻是又沈了一下,這人是有多不好,太後才會給他入宮牌子,讓他進去禁嚴的華曦殿探視那人。





第88章 華曦殿

  葉勉見莊珩將早早就給他請好的入宮牌子交與宮門口查檢的羽林侍衛, 心口卻是又沈了一下,這人是有多不好, 太後才會給他入宮牌子, 讓他進去被禁嚴的華曦殿去探視。

  莊珩將葉勉直接帶去華曦殿,葉勉看了他一眼,問道, 「不用先去拜見太後嗎?」

  莊珩搖了搖頭,「皇外祖母被哥哥氣了一場,身子不適,如今連母親都不見的,」莊珩想了想又看著他道, 「一會兒你從大哥這里出來,隨我去母親那里看看吧, 她整日地哭, 你過去看看她興許會好上些。」

  葉勉一怔,莊珩直言道:「你討母親喜歡,我不會,我嘴上蠢笨。」

  葉勉愕然, 深深地看了莊珩一眼,見他眼里坦蕩似沒有他意,便點了點頭轉身進了華曦殿,走了幾步卻不見莊珩跟上來。

  「怎地不走?」

  莊珩搖了搖頭, 「我不進去了。」

  葉勉皺眉,繼而沒再管他, 轉身疾步進了殿內。

  殿內的侍人顯然已知曉他要來,見了他也只是靜靜地屈膝行禮並無多話,夏內監聽到動靜從內室急步迎了出來。

  「好孩子,快和我進來,」夏內監只半月不見,看著卻是蒼老了許多,倒有了些普通老人的模樣,只滿臉的憔悴,眼睛也腫得厲害。

  葉勉聞著屋子里濃郁到嗆人的安神香味道,不適地吸了吸鼻子,又看了四周緊閉的窗扉,皺眉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夏內監一手虛攬著他的後背引他往前走,一面與他苦嘆道:「鬧得太厲害了,恐將聖人又給招來,如此這法子才能睡上一會兒。」

  葉勉搖了搖頭急道:「快將那香片撿出來,我且攔著他不許他鬧便是!」

  夏內監是知曉莊珝與他的情誼的,便也不疑他,轉頭吩咐宮侍去滅香開窗子,又與葉勉囑咐道:「您來了,老奴便也能去看看我們公主,只是葉小少爺今日受些委屈,一會兒咱們郡王要是鬧人,您盡哄著他些,卻也不可與他一同胡鬧,這是宮里,不比咱們在外頭,聽話。」

  夏內監苦口叮囑,葉勉點了點頭,安撫道:「我醒得,夏公公放心去照看長公主便是。」

  夏內監連連點頭,將他送進內室又與宮侍們交代了一番,便急急轉身出去了。

  葉勉繞過落地座架琉璃屏風,卻見床上羅帳密掩,便走上前去伸手撩開了層層低垂的銀紅玉錦軟羅,隨即卻是呼吸一滯,呆了好半晌才喘上那口氣來續命。

  床上穿著寢衣的莊珝正側臥在錦繡衾褥上闔眼睡著,眉頭緊鎖,一副極不安穩的模樣,手腳卻是用綢布捆了拴在了架子床的四角床柱上,那繩子雖長,手腳上也墊了好幾層的軟綢,腕上卻依舊被磨得一片紅紫,可見這人掙得有多厲害。

  葉勉站在那兒好一會兒不知所措,急喘了好幾下來調節呼吸,卻是將眼圈兒都給逼紅了。

  這人平日里那般淩傲,哪能受得了這個!

  葉勉吸了吸鼻子,一腿跪在床上,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綢繩,只他手抖得厲害,這繩布又捆得是個死結,繩子沒解開,卻是將莊珝給碰醒了。

  莊珝受了驚猛地睜開雙眼,目光淩厲迫人,隨即卻是頓在那里,躺在那兒怔楞楞地看著葉勉,葉勉見他這副狼狽模樣,心里止不住地酸澀,擡手將黏在他臉頰上的發絲掖到他耳後,淺聲哄道:「可是疼著了?我這便給你解開。」

  葉勉說完就從袖子里掏出一支小巧的銀質蛇鞘匕首,將莊珝腕上系著的綢繩割斷,剛想去割他另一只手上的禁錮時,屏風外卻跑進來兩個宮侍,急急阻攔道:「小少爺萬萬不可!」

  葉勉一楞,就見莊珝的眼神瞬間冷戾了起來,一把奪過葉勉手里的匕首,自往繩子上割去,宮侍們大驚,連聲去喚外頭守著的侍衛。

  莊珝幾下將手腳上的拴著的綢繩割斷,外頭卻呼啦啦沖進來好幾個侍衛,圍了過來意欲上前制止,莊珝看著他們冷哼了一聲攥著匕首就要起身,反應過來的葉勉趕緊撲了過去,將自己擋在莊珝和那些侍衛中間,急道:「你們別過來,他自不會鬧!」

夏內監信他,那些侍衛卻是不認識葉勉,這萬一又讓小郡王闖了出去,他們豈不是要和前面那些兄弟們一般要被那棍杖打個半死,遂幾人並不肯聽他的,葉勉眼見著莊珝的鳳目里已浮現了幾分狀似瘋狂的殺意,心里也是驀然大驚,急急擡腿上床,雙手抱住莊珝,不讓他起身,也將侍衛們隔在垂掩的羅帳外頭。

葉勉跪在床上,緊緊地抱著掙紮的莊珝,口里噓聲安慰著:「莫鬧,莫鬧,我一同陪你在這兒,你要聽話。」

莊珝雖只比葉勉大上一歲,卻比他精壯許多,幸而因著兩天未進米水,葉勉卻也能堪堪將他摁住,只是忽然聽到帳子外頭侍衛們說話商討的聲音,莊珝又猛地掙了起來,喉嚨里沈沈地咕噥著:「都給我去死!」

葉勉趕緊用力收緊手臂,莊珝卻似亂了神智,緊握著匕首掙個不住,葉勉緊緊抱著他的身子,在他耳邊喃喃軟語哄著,微微張口含住他的耳垂輕輕吮吻安撫,一手在他背上拍著。眼見著懷里的人一點點安靜了下來,葉勉輕笑了一下,獎勵一般摟著他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

莊珝卻似比他醒來時更呆楞了些,眼里的狠戾漸漸褪去,卻盡是委屈,葉勉鼻頭微酸,微微俯身在他形狀極漂亮的鳳目上淺吻輕啄,莊珝抓著他腰側的一只手漸漸收緊,葉勉垂眸,輕輕地貼上了莊珝的薄唇,微微張口探出舌尖兒在他唇上舔舐安慰,莊珝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任著葉勉。

好一陣兒功夫,葉勉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便退回了身子,莊珝卻不幹了,扔掉匕首,摟著葉勉的腰身將他壓在了身子下面。

倆人舌尖兒抵著舌尖兒,葉勉不自覺地蜷縮著腳趾以抵抗身上的陣陣酥麻之意,卻乖乖躺在那里任由莊珝索取,只在莊珝擡起頭細細的看他時,葉勉掩飾地別過臉去,狀似不在意的輕聲道:「你看,你如此乖乖的不鬧,他們便走了,下回再不盡早聽我的話,我便要打你了。」

莊珝不滿地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了回來,又急急地咬了上去,這回卻探入他的口中與他深深地交纏吸吮了起來,葉勉的喉嚨里被他逼出幾聲輕嗚,莊珝卻是不夠,鼻腔里舒服地喟嘆出聲,怎麼也不肯放人,只將人壓在身下。

莊珝在他身上的粗喘聲愈來愈重,葉勉眼見著這人伸手要往他衣襟里鉆,趕緊伸手攔著,與他十指緊扣,輕輕地捏了捏安撫著,啞聲問道:「你餓不餓?」

莊珝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葉勉因剛被牙齒啃噬過而嫣紅濕軟的唇瓣,瞇著眼睛又啃了上去,喉嚨里咕噥著:「餓。」

葉勉:「……」

  莊珝吃完葉勉,卻不肯吃飯,葉勉將銀匙都遞到他嘴邊,莊珝都不肯張口。

  葉勉無奈地嘆了口氣,將手里的羹碗放在漆木床桌上,他又怎能不知曉這人為何食不下咽,想他前世散養了月余的貍花野貓被車撞死了,他都一連幾天吃不下東西,更何況這鸚哥是莊珝近身養在身邊最心愛的愛寵,卻是被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給親手捏死了。

  葉勉都不知道現下這人心里是難過多一些,還是痛心上多一些,更不知道要如何出言安慰他,他找不到任何為莊瑜辯駁的理由。

  兩人靜靜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葉勉想了想出聲道:「待學里放了春假,我就回尚陰我外祖那兒,便是住在山上不下來,也定給你尋來一只一樣的胎蛋來可好?」

  莊珝搖了搖頭,啞聲道:「再不養了。」

  葉勉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講話,只心里一陣心疼,莊珝卻緩緩出聲道,「我從沒想真的去殺他性命,是因為他是我弟弟,而他也沒想真的讓我死,卻是因著毒死我太便宜我了,卻要一刀一刀淩遲刮心他才能些許痛快。」

  葉勉沒有說話,只靜靜聆聽,任他出言發泄。

  過了好一會兒,莊珝突然又出聲淡淡道:「可我不能再留著他了。」

  莊珝的語氣十分平靜,口吻也十分溫和,葉勉卻覺出一股森冷之意,擡眸看向他,莊珝也看著葉勉,淡聲道:「我從不怕他來害我,不過是一條命,但是我不能忍受他傷我愛的人一分一毫,如今我有了你......那他必須死......」

  莊珝垂下頭,用氣音呢喃著,「下輩子再別做兄弟了。」

  葉勉心口一窒,伸手在他眼瞼下輕輕探了探,指尖上盡是濕潤。





第89章 打聽

  莊珝如此將憋在心里多年不能與外人道的話, 講與了葉勉,纏繞於胸的郁結之氣倒也散去了些, 葉勉也只細細聽著, 不勸解更不反駁,只見準時機哺喂了他小半碗兒的清粥米水。

  葉勉並非皇嗣,不能留在宮中過夜, 本想著在宮里下鑰前去給長公主請安,哪想莊珝根本不肯不撒手,葉勉親哄了好半晌,又與他承諾明日散了學就進宮來看他,才在宮門大關前出了華曦殿。

  卻沒想到出了華曦殿的大門, 莊珩還帶著幾個小太監直直地杵在那兒。

  「我送你出宮。」

  葉勉一路與他往宮外走著,歉意道:「本應了你同你去看望長公主, 在里頭倒忘了時辰。」

  莊珩搖了搖頭, 道:「無礙。」

  兩人又靜靜地走了一會兒,莊珩卻偷偷瞥了葉勉好幾眼,終是問道:「那你明日可還能來?」

  莊珩雖比葉勉還小上一歲,卻與他一見面便一直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突然露出這番孩子氣的舉動,倒頗讓葉勉楞了楞,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應道,「散了學便來, 你大哥剛剛用了些粥膳,我叫宮女服侍他睡下了, 三少爺今晚只管去勸慰公主便可。」

  莊珩卻搖了搖頭,「我不去母親那里了,只明日接你進宮便是。」

  葉勉一怔,不解道:「這是為何?」

  莊珩倒似沒把他當外人,直言道:「莊珩蠢笨,不會討雙親歡心。」

  葉勉啞然,這孩子與他見面不過十幾句話,已說了兩回自己蠢笨......

  葉勉在回去的馬車上也不由得一直在想,行至葉府門前,雖未猜出其中細由,倒也能想明白個大概,公主府上三個公子,莊珝自帶光環,莊瑜鬧起來恨不得要把天捅個窟窿,那老三可不就是個萬年隱形人了。

  蠢笨是假,怕是沒了自信倒是真,這滋味兒......葉勉倒也不是沒嘗過。

  葉勉回了葉府,在自己的院子換了身家常的半新衣裳,便帶著一籃子剛剛路上買的酸梨去了隔壁的碧華閣蹭飯。

  葉勉來之前也沒讓下人來報,因而他哥和他大嫂正用膳用到一半。

  葉璟見葉勉挎著一籃子粗梨來了,瞪了他一眼,葉勉只作沒看見,揉了揉鼻子,將精巧的小籃子遞給一臉欣喜的姜南初。

  他大嫂如今已經顯了懷,身子愈加重了,現下雖不像孕初那般吃什麼吐什麼,只口味變得異常奇怪起來,他娘和他大哥卻不敢盡著她,葉勉前兩日聽院子里丫頭們嚼舌頭,說他大嫂要吃梨子卻不肯要那甜嫩的,入口只說不酸,他大哥哪敢給她外頭那野酸梨,因著這個他大嫂還與他哥鬧了兩句。

  葉勉與他們一道用了晚膳,膳後跟著他哥去了書房。

  葉勉趴在他之前慣常呆的窗前榻椅上,胡亂地翻著在他哥書架上拿下來的幾本書,葉璟批完一摞案卷後,一手揉著眉心一面問他,「不在瑤輝軒溫書,又跑我這里來胡混什麼?」

  葉勉頭都沒擡,撇了撇嘴道:「想你了唄!」

  葉璟嗤了一聲,「快說,我這滿案的公文,哪有功夫與你打啞謎。」

  葉勉翻身坐了起來,清了清喉嚨說道:「哥,我今日進宮去了。」

  「嗯?」葉璟停下揉著額心的手,詫異出聲。

  葉勉舔了舔嘴唇,「我去見榮南郡王......」

  葉璟皺眉,「你偏這個時候去見他做什麼?」

  「您知道他的事?」

  「大概知曉一些,怎麼?」葉璟挑眉問他,「你在我這里磨蹭了一晚上就是為了要打聽他?」

  「我打聽他做什麼,」葉勉狀似輕松道,「我與小郡王現下交情還不錯,不然今兒也不會進宮去看他,只不過......」葉勉咳了一聲道,「有些話也不好直問他,我就想著您在大理寺,這各府的秘辛,您恰好又都知曉些......」

  葉璟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打量著葉勉看了好幾眼,葉勉面上不變,都快尿出來了的時候,他哥終於開口道:「你想知道什麼?」

  葉勉暗暗松了一口氣,伸手從一旁矮案的果盤上抓了一顆青桔,低頭剝了起來,口里道:「這回小郡王被太後責罰是因著他們兄弟二人鬧了起來,他那胞弟莊瑜如今與我同一處學苑,倒是個極不講道理的人,莊珝又不是個會讓與人的,這倆人同在京城哪還能好,這才多久就已經鬧去了禦前,可怎地長公主倒日日悲哭,卻不帶著莊瑜趕緊回去金陵?」

  葉勉將橘肉上的奶白果絲細細地摘了幹凈,又將橘瓣放進一碧玉小碟中遞給他哥,嘆道:「若是舍不得太後與莊珝,便命駙馬先帶上他回去,卻也比在這京里讓他們兄弟相殘的好。」

  葉璟拈起一顆橘肉放入口中,淡淡道:「駙馬還不能出京。」

  葉勉一楞,「這......是怎麼?」

  葉璟瞥了他一眼,「現在還不能說與你。」

  葉勉趕緊點了點頭,又小心問道,「可是駙馬有麻煩了?」

  葉璟垂眸,「無大礙,只他別再作死,長公主便能護他周全。」

  葉勉想了想,看著他哥道:「可我聽小郡王說,最近駙馬與公主鬧得厲害,倒也是因著他們兄弟的事,駙馬似是偏著莊瑜,因而對公主和莊珝都有些不滿。」

  葉璟哼笑了一聲,「哪是因著他們兄弟的事,借題發揮罷了。」

  葉勉不解其意。

  葉璟抿了口茶,挑了些能說的,「長公主府如今在南頭富甲一方,卻也不只是因著她手上的些許皇權,莊家本身在金陵鹽道的根基也很要緊,然而長公主雖癡慕駙馬,卻從不肯將手中權力放於他,而是慢慢交與自己的長子,」葉璟說到這里輕笑了聲,「莊珝來京後,長公主更是將北面的人脈俱都交給了他,這是駙馬與她苦求多年而不得的,而那莊珝也是個厲害的,小小年紀不到一年時間,竟是將這些人俱都攬在麾下,甚至借著太子與六皇子齊齊斬斷了他母親對這些人的控制,如今便是哪日公主心軟了經不住駙馬苦求,那也是晚了。」

  葉勉聽得目瞪口呆,隨即緩緩撫掌道:「哪個說愛戀中的女人都昏了頭腦,簡直胡說八道......」

  葉璟聽了也是搖頭笑了笑不置可否。

  葉勉唏噓道:「如此,這公主府便是莊珝的,而小郡王又是莊家的嫡孫,莊家族里日後也只會跳過公主府的駙馬和公主,直接與莊珝銜聯,駙馬......算是徹底被架空了。」

  葉璟點了點頭,又嘆道:「駙馬因著此事與公主大鬧了幾場,這人倒是沒有長公主明白,商人與皇女到底不能比。」葉璟搖了搖頭。

  葉勉不解,疑惑地看著他哥。

  葉璟看著他道:「公主府是不是莊珝的並不打緊,莊家卻必須是莊珝的,也只如此才能保住那滔天的富貴,若不是......」

  葉璟只輕笑了一聲沒有說完,葉勉卻是聽得明白了,莊家借了皇勢在南頭迅速崛起,富可敵國,若是一直掌在駙馬和莊珝的大伯手里,現下還好說,可若日後太子登了基,那可是說變天就變天的,而長公主這麼早就將莊珝推到京城,又用銀子砸了個郡王的封號下來,便是想趁著這些人還沒成勢,早早與莊珝變成一根繩上的螞蚱。

  葉勉不禁在心里唏噓,怪不得駙馬似是不待見他的長子,本以為是這人本性憐弱,偏著次子莊瑜,原道是因著與莊珝有了這許多的利益紛爭,這倒也難怪了。

  葉勉第二日在學里沒見著莊瑜,散了學後又跟著在集賢門等他的莊珩進了宮。

  路上葉勉問他,「你二哥今日怎地沒來上學?」

  莊珩看著葉勉,誠實道:「我使了法子讓他留在府里,讓他躲一躲你,如今我大哥剛冷靜了些,二哥要是在此時與你對上,大哥怕是不會饒他了。」

  葉勉看了莊珩一眼,試探著問道,「你......可知曉我與你大哥是何關系?」

  莊珩看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

  葉勉心頭一跳,看了看莊珩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放心,」莊珩看著葉勉鄭重道,「我也是認你的,我聽大哥的。」

  葉勉撓了撓頭,轉臉看向別處沒有說話。

  莊珩又道:「我比你小上一年,如此我便喚你三哥。」

  「嗯?」葉勉一楞,隨即咳了一聲道:「......倒也不必。」

  「那怎麼行?」莊珩皺眉道:「大哥既認三哥做了義弟,三哥便是我義兄,禮數上絕不可短。」

  葉勉翻了翻眼皮,實在想不明白莊家那兩個兄弟精明如斯,怎地這老三這麼實誠......

  葉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與他糾纏,便問他,「一會兒我想同你母親提議,將你二哥獨自送回金陵,你覺著可有不妥?」

  莊珩急急搖頭,蹙眉道:「十分不妥。」

  「怎麼?」

  「當初來京時,母親意欲將二哥留在金陵,二哥卻說與母親,若獨自將他留在南邊兒,他便每日切斷自己的一根手指,再信送與我們。」





第90章 用膳

  莊珩說起要留莊瑜獨在金陵, 是一副驚恐萬分的模樣,葉勉倒是意料之中如此莊瑜會有極端動作, 因而並沒有說話, 只心內另有打算。

  他是絕不會允許莊珝親手殺害莊瑜的,殺兄弒弟的名聲固然可怕,可莊珝並不是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倒也無礙,只是那要背負半輩子的心里包袱才是最為致命的,他怎麼忍心看著莊珝後半生被它折磨。

  莊珩說起這個,情緒也有些低落,葉勉便沒再與他說這個, 沒一會兒的功夫,馬車便駛進了宮門

  葉勉怕莊珝纏人, 今日入宮進了華曦殿後便沒敢如昨日一般先到他那院子, 而是直接去了正殿給長公主請安。

  華曦殿是長公主未嫁之時在宮中的住處,葉勉一進正殿只覺入眼處皆是鋪天的靡貴,極盡的奢麗,四處所見的各式器具擺件兒俱為珍寶, 香爐內竟還破格地燃著龍涎香,想來卻是先帝還在時就盡著自己長女用的,葉勉不禁在心里唏噓,由此倒也可見長公主當年的聖眷有多隆厚。

  莊珩帶著葉勉給端坐在檀木香榻上的長公主請了安, 長公主微微彎起唇角,擡手招他們倆上前。

  葉勉眉間含笑走上前去, 心里卻一絲詫異,昨兒個聽莊珩說他母親日日在殿內啼哭,本以為今日見著長公主會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樣,哪想長公主雖眼睛紅腫不堪,面上卻絲毫不見萎靡懨懨,只看著比上回消瘦了些。

  「可是散了學便來了?」長公主倒不與他外道,看著他溫聲道,「如此倒正好陪我一道用個膳。」

  葉勉剛進來時就看見一眾十幾個宮女手上捧著各式的膳品用俱,靜而有序地在一旁的如意圓桌上一一擺設著,現下那桌上已經滿滿當當地擺了一下子,菜品俱都精致細巧。

  長輩賜膳,葉勉自得應是,與莊珩二人規規矩矩地在桌前坐了下來,只是宮女剛服侍他擦了手,這筷子還沒等提起來,就見夏內監從外頭走了進來,笑呵呵地彎著腰與長公主請準,「公主,咱們小郡王說想您這里的吃食了,欲來您這兒一道兒用膳,您看.......」

  長公主一楞,隨即面上嗔道:「你那小祖宗不是在與本宮慪氣?倒來做什麼。」

  夏內監只臉上笑著,並不應話,長公主到底是當娘的,嘴上嗔怪,眼里卻多了些許笑意,沖夏內監揚了揚下巴。

  夏內監「哎」了一聲應著,便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把穿著常服的莊珝帶了進來。

  莊珝臭著一張俊臉給長公主行了個禮,便一屁股坐去葉勉邊兒上,渾身上下,連頭發絲兒上都寫著不高興,莊珩一臉驚恐,條件反射般往外面移了移,離著莊珝遠了不老少。

  長公主嗔了莊珝一眼,看著莊珩淺聲安慰道:「不理他,到娘身邊兒來。」

  莊珩十分聽話地站起身,移去對面與長公主坐在一端,宮女們趕緊上前重新擺設膳俱。

  葉勉也有些愕然,這怎麼昨兒晚上還好好的,今兒個就翻臉了,可是因著沒先到他那里去看他?葉勉試探著在桌子下面去抓他的手指,輕輕地晃了晃,捏了捏,果然這人的臉色愈漸緩和了起來。

  葉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兒,熊孩子!

  長公主入口了一匙藕羹,幾人才提起筷子,葉勉余光去看,卻見長公主只小口抿著,幾口才能將那一小匙藕羹喝完,倒是個用飯十分艱難的模樣,夏內監站在一旁十分關切的看著,眼里盡是心疼,長公主卻不用人勸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自己小口地慢慢吃著。

  葉勉在心里輕嘆,怪不得日日哭得這麼厲害,面色和精神卻都還好,是不容許自己萎頓罷了,也是怪不容易的。

  她若倒了,公主府如今有羽翼日漸豐滿的小郡王在,倒也不能如何,可這個家卻也要徹底散了......

  葉勉拿起一邊的公筷夾了一塊魚肉,利落地剔了上面的魚刺,伸臂布到長公主的面前的翡翠碟子里。

  長公主一楞,隨即看了夏內監一眼,勾唇淺笑道,「怪不得你一直與我誇個不住,確是比我養的這三個暖心。」

  夏內監呵呵笑著,莊珝卻是打葉勉提起公筷,眼睛就盯著那筷頭,眼見那雪白魚肉上的細刺被剔了個幹凈,卻沒進自己的碗里,眼睛都瞪大了,一臉不滿地看著葉勉。

  葉勉看了他一眼道:「這魚湯里有胡椒,你剛覆飲食,腸胃受不得這個。」

  長公主點頭讚同道:「不準他吃,再叫他胡鬧,活該天天喝米水。」

  莊珝沒說什麼,只緊抿著嘴,拿著銀匙在粥碗里輕輕舀了舀,卻再不肯入口。

  夏內監面上一急剛要開口,卻被長公主擡了擡手給制止了。

  「讓他自己吃,又不是三歲,哪里那麼多人要哄著他?」長公主嚴厲道。夏內監只好吶吶閉嘴,只眼里十分著急。

  葉勉一怔,之前只從別人嘴里得知長公主將千般萬般的好處盡給了長子,倒沒想到她對莊珝會如此嚴苛。

  葉勉眼見莊珝臉上陰得都快擰出水了,便把他眼前的粥碗端了過來,又從桌上挑了些黃燦燦的蟹粉松給他拌了進去,這蟹粉松是蟹黃、蟹膏和蟹螯里的肉絲用素油炒出來的,十分的鮮香,上回莊珝在他那里吃蟹宴,葉勉知曉他愛這個。

  葉勉給莊珝調了一碗後,又給坐在那里一句話都不說的莊珩布了一小碗兒。

  長公主看著葉勉笑了笑,「倒是乖巧的很,怪不得討人喜歡。」

  夏內監在一旁給她盛湯,嘴上拆穿道:「可不盡是,這也是個淘氣的,如今這是在您跟前兒呢,外頭也鬧騰的很,與咱們小郡王在一塊兒,老奴只一眼沒瞧見,倆人洗個腳都能鬧打起來,倒是誰也不肯相讓的。」

  葉勉面上一絲尷尬,看著長公主辯解道:「都是不作數的,我們鬧著玩兒的。」

  在一旁吃粥的莊珝聽了卻擡起了頭,看向葉勉問道:「當真不作數?」

  「那是自然,」葉勉看了一眼長公主,如是說道。

  莊珝趕緊道:「那以後再不行提桃溪莊和桃李苑那檔子事兒了。」

  葉勉,「......」

  長公主輕笑出聲,雖不知是何事,看葉勉這副吃癟又氣悶的模樣,也知曉他這長子肯定沒幹什麼好事,只兩人如今卻沒成仇,倒是這孩子性子好了。

  長公主嗔了莊珝一眼,又看向葉勉說道:「我不在京城的時候,他怎麼你了,你只與我說,我給你做主。」

  葉勉倒不想告狀,只是眼見著長公主聽著他兒子上學的「趣事」,膳食入口不似剛剛那般艱難了,他便將莊珝初入國子學那些極盡霸道的惡行,挑著能說的都與她學了一遍給她下飯。

  莊珝偶會為自己辯上兩句,只嘴皮子不如葉勉厲害,倒盡是吃癟,長公主看著這兩個孩子爭鬧,心里的郁結散了不少,就連一直規規矩矩坐在那里的莊珩也是聽得有趣,抿著嘴笑個不停,夏內監抓著時機也插話與他們兩個打趣兒兩句,這頓晚膳倒是吃的十分熱鬧。

  用完膳,葉勉與莊珝回了他的院子。

  莊珝今兒一早就被解了禁,許他在華曦殿內隨意行走,如今他也不愛進那屋子,倆人便坐在殿門前的漢白玉台階上。

  現下已是深秋時節,太陽落了山外頭就涼的很,倆人並排擠坐在一起,共披著一件石緙青絲披風,莊珝摟著他的腰,口里不滿道:「我盼了你一日一夜,你怎地先去了我母親那里?」

  葉勉轉頭瞪他,「我還沒說你,你倒先來討我!你怎麼連你娘的醋都吃,一筷子魚肉也值當你作出那副模樣,倒不怕讓人看出來。」

  莊珝一楞,「看出來什麼?」

  「你說看出來什麼!」

  莊珝反應了一下,緩緩看著他道:「我母親還在金陵時,我便將我的心思寫信說與她了,你竟還當作她不知不成?」

  葉勉大驚,看著他半天沒說出話。

  莊珝將他摟的緊了些,嘴里咕噥道:「這有什麼好瞞著的。」

  葉勉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好好地回想了一番自打見到長公主後,長公主對他的態度,思來想去也沒憶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卻愈加覺得奇怪,問莊珝道:「你娘沒因著這個要打你?」

  莊珝奇怪地看著他,「打我做甚,我母親又不姓莊。」

  葉勉不解其意。

  莊珝看著他解釋道:「莊瑜和莊珩都可以有後,給莊家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我卻不可以。」

  葉勉反應了好半晌,才漸漸明白其中道理,長公主從莊珝幼時就教他淩駕在莊家族人之上,甚至是他的父親,就是想讓他在某一天取代她的位置,可若他以後有了後人,哪還會盡心盡力只為皇家,就算他肯,京城不會盡信罷了......

  葉勉想通後,一臉羨慕地看著他。

  莊珝看著他的模樣嘆道:「這有什麼,就算我母親不答應,我是她兒子,只強去做了,她也不會將我如何,倒是你哥......」莊珝難得的一臉愁容道:「怕是要將我碎屍萬段都不解他恨。」





第91章 威逼

  葉勉這晚出宮將莊珩也帶了出來。

  馬車上, 葉勉與莊珩說道,「一會兒我隨你回公主府。」

  莊珩點頭, 口里問道, 「可是我大哥吩咐了什麼?」

  葉勉搖頭,「是我自己的主意,與他無關。」

  莊珩面上一楞。

  葉勉輕笑, 攬過他的脖子逗他道,「怎麼,你不是叫我三哥?那我回我自己府上看看都不行?」

  「自己府上?」

  「自然,都是一家人了,還分什麼你我, 你說是不是啊?」

  葉勉本以為莊珩這包子一般的性格會看著他無奈點頭,哪想這小孩兒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 音調都拔高了, 口上道:「自然不是!」

  葉勉挑眉,「怎麼,來時還換我‘三哥’叫的那麼親香,吃個了晚膳就不認我了?」

  莊珩看著他鄭重道, 「認的!您是我三哥,我是您弟弟。」

  葉勉與他對視了半晌,終於明白了這人的意思。

  我認你當哥,我是你的, 但我的東西不是你的。

  葉勉放下搭在莊珩頸子上的手臂,心里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小孩兒再木訥也是長公主的孩子,倒與他娘是同一個霸道的路子。

  我是駙馬的,但我的權勢不是駙馬的,駙馬是我的,可駙馬的銀錢必須是我兒子的。怪不得駙馬這兩年開始跳腳,換誰誰不「紮心」。

  莊珩看了看葉勉垂下去的手臂,以為他不高興了,連忙找補道:「三哥想要什麼盡與我說便是,我都買與你!」

  葉勉翻了他一眼,心里對駙馬的同情又多上了一分。

  下了馬車,莊珩帶他進了公主府,一路上轉著眼睛偷偷覷了葉勉好幾回,面上一副不安的模樣,葉勉心里有事沒再逗他,只肅了臉與他道,「帶我去見你二哥。」

  莊珩想了想,沒敢逆著他,帶著他拐去莊瑜的院子,路上想了好半晌,終於十分艱難地出口討好道,「三哥,我見你今兒晚上吃了幾顆青橘,可是愛那酸甜的味道?正好別處送來幾筐新鮮的,我讓人挑好的給你擠出汁兒來喝可好?」

  葉勉輕笑了一下與他點了點頭,莊珩咧開嘴,轉頭與身邊跟著的人去吩咐。

  倆人到了莊瑜的院子,莊瑜因腿上不便在床上養著,卻不肯讓他們進去內室看他狼狽的模樣。

  葉勉隨著莊珩在廳堂里侯了一陣兒,莊瑜穿戴妥當在侍人的攙扶下從里面走了出來,見到葉勉還是笑得那副十分討打的模樣,嘴上問道:「怎麼想起來來看我,可是知曉我這兩日想你想的厲害了?」

  葉勉面上無波,只站起身與他淡淡道:「讓下人們都退下吧,有幾句話要與你說。」

  莊瑜笑了笑,不在意地與身後一奴仆揮了揮手,那人與他們躬了躬身子,就帶著一眾下人出了屋子。

  葉勉看了莊珩一眼,莊珩很是想了一會兒才叫自己的人都出去,卻也沒走遠,只在門外守著。

  莊珩將剛剛下人送來的橘子汁端給葉勉,「三哥,你嘗嘗這味道,比咱們方才在宮里的甜嘴兒。」

  莊瑜一楞,隨即皺著眉問莊珩,「你叫他什麼?」

  「三哥,」莊珩認真答道,「大哥認了三哥做義弟。」

  莊瑜無語地看了莊珩半晌,罵道,「你是傻子嗎?」

  莊珩吶吶不敢言語,低了低頭。

  葉勉將莊珩拉到自己身邊,看向莊瑜哼道:「只怕如今整個公主府只有你是傻子。」

  「哦?」莊珩挑眉。

  葉勉冷笑了一聲,又道:「今兒晚上我與長公主還有你兩個兄弟一道兒用的飯,倒是十分愉快,你母親既有意認我做義子,那我何樂而不為?如此珩哥兒喚我三哥倒也沒什麼不對。」

  莊珩看著葉勉瞇起雙眼,沒有說話。

  葉勉彎起一邊嘴角,「我們一家四口倒是和樂,只我想起這府里還有一個你......」葉勉說到這里嫌惡地打量了他一眼,「倒是多余的很。」

  莊珩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拽了拽葉勉的袖子,口里小聲喚道:「三哥......」

  葉勉轉過身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又背對著莊瑜給莊珩使了個眼色,口里卻溫聲囑咐道:「你先出去一會兒,我與他說上幾句,他如今傷了腿腳,我也與你保證不會與他動手,放心便是。」

  莊珩雖木訥,卻也看得懂葉勉的眼色,只頓了一下便乖乖和葉勉點頭,躲了出去。

  莊瑜見了,面上霎時冷了下來,看向葉勉的眼神終於淩厲了起來。

  葉勉眼見莊珩掩門出去了,轉頭哼笑道:「這便受不住了?巧了,我這人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葉勉擡眸看向他,「我們倆之間怕是只能留一個了!」

  莊瑜看了他半晌,面有譏色不屑道:「你與我大哥是什麼胡亂關系,只當哪個都不知曉不成,倒肖想進我們公主府做起那正經的少爺,也不怕世人笑話,一人一口唾沫將你們侍郎府淹死。」

  「這有什麼,」葉勉滿不在意道,「誰人不知長公主府富埒陶白,資巨程羅,如此代了你做這公主府上的公子,也只是得世人閑語幾句而已,不痛不癢,只不去理會便罷了,又有什麼了不得的。」

  葉勉說到這里喝了喝了一口莊珩遞給他的橘子汁,臉上不耐煩道:「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麼,今晚我來尋你只為一事,我想你獨自回去金陵,別在京城礙我的眼,壞我的事,我便饒你一命,你可應?」

  莊瑜楞了半晌,隨即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低頭笑出了聲,「要我的命?你倒是敢!」

  「我自然不敢,」葉勉淡淡道,「不過何必要經我的手。」

  「你什麼意思?」

  葉勉看著他輕笑,「你這幾日所做的幾件蠢事已觸了你大哥的逆鱗,想必你心里也清楚的很,他恨你至極卻一直顧著血緣親情對你下不去手,你這兩年所仰仗的也不過就是這個,不過,他現在卻有了我......」

  「那又如何?」

  葉勉看著他挑了挑眉,「他經常被你逼得有這心思,卻下不去手,不過......倒有人十分願意替他出手,我只把這事說與正想法子討好你大哥的太子和六皇子,你便可以開始數日子了,事後就算你哥心里不舒坦一陣兒,只我在一邊耐心勸慰著,不肖一段時日,你便在他心里也透了,怕是每年清明燒紙都得我來醒著。」葉勉不屑地哼笑了一聲,「還背負弒兄殺弟的罪名不安一生,你想得倒是周全,我倒勸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怎麼可能讓你得逞!」

  葉勉說完,莊瑜卻一直低著頭,再擡頭時終於將臉上所有的面具摘了個幹凈,看向葉勉的眼睛里凈是惡毒。

  「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勸你別在這個時候與我放狠話,我給你個機會留你條命是因著我沒害過人性命,不過你若不識擡舉,我也不定就後悔了,」葉勉頓了一下又淡道:「我只給你兩日的功夫考量,死在京城還是活在金陵,想好了你只派人送信到我府上。」

  葉勉說完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走了。

  他必須在莊珝出手前讓莊瑜回去金陵,只是他到底不忍出口他哥已經對他下了殺心,莊瑜若是恨,就更恨他好了,至於他回金陵是想開了做個富貴公子還是潛心蟄伏,適機回來咬上他一口,那都是幾年後的事,況且他們二人並不似他與莊珝一般有親緣關系,想動他可沒那麼多機會。

  葉勉出去後,等在房門口的莊珩滿臉擔心地看著他,葉勉扯了扯嘴角,「無事,只是將他激回金陵,你這兩日多派些人在他這邊看著些,無事便罷,有事你隨時派人去侍郎府。」

  葉勉忐忑了兩日,卻也意料之中地收到了莊瑜回去金陵的消息,雖沒有多高興倒也著實松了一口氣,莊珝和莊瑜兩兄弟的性子都十分偏執,家庭環境又如此覆雜,只他們自己人處理,只會疊加恨意,如此有個外人出手,倒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葉勉的日子終於覆又清靜了,莊瑜出了京城,莊珝卻沒從宮里出來,太子好容易借著這個機會把他「摁」在宮里,不好好與他談上幾日,從他錢袋子里刮出一層油來,怎麼可能放他出來。

  葉勉也沒再進宮去看他,他可不敢三天兩頭往宮里跑,莊珝前兩日與他愁了一晚上,擔心他出手弄死莊瑜之前就會被端華公子幹掉,葉勉他自己也怕啊......

  他如今和前世那些早戀躲著父母的是一樣的,區別是那些人被發現了會被打哭,而他會被打死。

  再說他們日後若真長久在一起了,他若是沒什麼大本事,還與現在一般閑閑晃晃,那必如莊瑜所說一般,侍郎府連著碧華閣會被整個京城所唾棄,那他還談什麼戀愛,直接就抹脖子謝罪一了百了得了。

  因而,若說前段日子葉勉在學里課業上下了功夫,如今便是篤學苦讀了,莊珝是長公主嫡長子,又有富可敵國的莊家在背後,葉勉不敢想日後能與他一般,卻也要努力像他大哥一樣自己在廟堂里立得住,如此與他站在一起的時候,才不會被人戳脊梁骨。

  因此,莊珝每日都使著陸離崢傳話催他進宮,後面都在宮里使了脾氣了,葉勉卻一次都不肯去,只在外頭埋頭啃書啃得滿眼蚊香圈兒。





第92章 相看

  暮色已沈, 瑤輝軒的書房里燭火融融,葉勉伏在書案上仔細地看著從他大哥那里討來的書本, 上面盡是葉璟在讀書時自寫的注腳, 精煉又直指文章扼要,葉勉這樣讀下來倒事半功倍。

  幾場大雨過後,天氣驟然涼得厲害, 京城里如此深秋近冬的時分最是磨人,屋子里一到夜里就冷得很,卻又沒到擺火盆的月份,去歲這個時候葉勉已經哭唧唧地和他爹娘喊冷要燒炭了,因著這個沒少被葉侍郎嫌罵。

  如今他已能自做瑤輝軒的主, 卻也沒忙著吩咐下人給他燒火盆兒,倒不是他不怕冷了, 而是這屋子里一暖烘烘的, 他就困倦的很,倒不好讀書。

  葉勉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剛想喊丫鬟來給他添茶,就聽見門外有動靜, 守在書房外頭的小丫頭從兩頭掀開海棠色繡錦的防風簾子,卻是邱氏帶著兩個嬤嬤進來了。

  葉勉眼睛一亮,口里喜喚道,「娘!」

  邱氏一見他, 臉上就有了溫柔的笑意,「我的兒, 快到娘這兒來,」邱氏招手將他喚至窗邊的茶案旁。

  「娘聽下人說你還在用功,便讓小廚房給你做了些宵食,如今夜里涼,你暖暖腸胃再睡下才好。」

  跟著邱氏來的老嬤嬤滿臉帶笑地將食盒里的吃食端了出來一一擺在茶案上,一碗牛乳子雞蛋羹,兩小塊裹了柿子汁兒的粉面糕,還有一盅熬了一晚上的桃膠。葉勉雖不餓,看著這些熱氣騰騰得倒也很有食欲。

  邱氏見他大口大口吃的香甜,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口里道:「慢些吃,那蛋羹熱得很,別燙了舌尖兒。」

  葉勉胡亂點頭應著。

  邱氏趁著他吃著,仔細地看了看他身上穿的衣裳,只見他一身半舊的家常暖蜜色織金緙絲夾袍,領子口卻綴著一圈兒白絨絨的兔子毛,想是他身邊兒伺候的怕他冷,夜里找了初冬的夾襖給他穿,倒是將他小兒子越發明艷的臉襯得嬌憨起來。

  邱氏滿意地朝葉勉身後站著的倚濃點了點頭,又朝葉勉囑咐道:「都是些好克化的東西,一會兒你用完了,直接睡下就好,倒不用捱等。」

  葉勉咽下去嘴里一口面糕,搖頭道,「我還有幾篇文章要看,可睡不得。」

  邱氏口里「嘖」了一聲,嗔道,「可不行如此,我聽下人說,你這都熬了半個來月了,身子如何吃得消。」

  葉勉搖頭不在意道,「我心里有數,娘放心便是。」

  「放什麼心!」邱氏蹙起眉尖兒不滿意道:「定是你爹逼你如此,一會兒我就說他去,長子要撐立門戶便罷了,倒折騰我小兒子做什麼!」

  葉勉笑嘻嘻哄道,「我也想有出息,給娘在外頭掙臉。」

  「娘可不要這個,」邱氏輕嘆了一聲,又小聲與他說道:「聽你爹前兩日與我說,他的上峰秦尚書要出戶部,再往上走一走,如此你爹也是要動的,倒算是熬出頭了,你哥在外頭又正好著,咱家可不缺你苦熬著掙臉面,你只好好地呆在娘身邊兒享福,娘這兩年給你尋個好人家的小姐,如此便是最好不過的。」

  葉勉聽他娘這麼說,心虛不已,輕咳了一聲道:「尋什麼小姐啊,我才幾歲......」

  邱氏以為他羞臉了,捂著帕子笑道:「倒不是娘著急,著實是最近打聽的人多了些,連你祖母那里都有好些個去問,這不知道的還當我養了個好女兒百家來求。」

  「我還讀書呢,您別拿著個擾我......」葉勉吭嘰道。

  「你讀你的書,我自去外頭相看比對著,哪礙得著你?」邱氏嗔了他一眼,又琢磨著自顧說道,「你大嫂就是個好的,如此看來還得往那侯門世家上尋才是。」

  葉勉翻了翻眼皮,「您當侯府里的大小姐都是蘿卜白菜等您挑揀呢,我哥是聖人禦賜的端華公子,我又不是,」葉勉小聲嘟囔著。

  「這有什麼,」邱氏面有得意道:「如今娘在外頭走動的倒是不錯,自不用你來愁,後個兒榮懿長公主辦謝葉宴,也是邀了娘去的,那日領去的可凈是王公侯府家的嫡女。」

  葉勉咬著銀匙楞了好半晌,緩緩開口問道,「哪個長公主?」

  「你這孩子讀書讀傻了不成,我們大文自是只有一位長公主,」邱氏笑道,「前段日子在秦尚書府上吃壽宴,長公主倒也去了,哪想著娘只與她說了兩句便對了她眼緣兒,如今倒能與她說上幾句話。」

  葉勉徹底不吃了,看著邱氏滿臉喜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半天才道:「......您要去她府上給我挑媳婦兒?」

  邱氏笑了笑,「有何不可,長公主倒與外面傳的不同,是個性子熱絡的,知道娘在為你的事上心,還幫我看了看,只她眼光高的很,娘看中的幾個她都挑得出毛病,這才有了後個兒邀我去謝葉宴,我也想著再多瞧瞧才好。」

  「自然是了,怕是她覺著全天下只她兒子是個沒毛病的,」葉勉輕嘆道。

  邱氏聽了,拿著帕子掩口笑道,「還真是,沒見幾回,倒回回與我不住口地誇讚她那小郡王,」邱氏說到這里輕哂了一聲,「那個榮南郡王確是個極好的,只是依我看,卻也不好如此與人誇耀,倒像誰沒個好兒子似的......」

  邱氏說完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倒是十分不服的模樣。

  葉勉和他娘在不同的頻道上說了一會兒話,心里更是愧疚不已,晚上苦讀到四更,丫鬟們來勸了好些回才在床上歇下了。

  第二日上了學,葉勉撐著眼皮上課,腦袋卻是一點一點的,人早已睜著眼睛睡著了,李兆憋著笑在紙上畫了只烏龜貼在了他額上,周圍幾人俱都在看熱鬧,想笑的厲害,又不敢將講案前正搖頭晃腦的薛老頭引來,只用書本擋著臉憋得臉通紅。

  薛博士發現不對時,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剛要發作他們就見院子里急跑進來兩個訓導司正,一個奔向隔壁的屋子,一個自是跑來這里,與薛博士附耳說上了幾句。

  修瑞院的學子見薛博士突然睜大了眼睛,臉色變了幾變,繼而是一副又慌張又歡喜的模樣。

  魏昂淵趕緊回頭將葉勉額頭上的紙條摘了下來,又急急把他推醒。

  葉勉眼睛還沒全都睜開就條件反射般端坐好了身子,手上規規矩矩地捧了書,只嘴角還有一絲晶瑩。

  魏昂淵咬唇忍著笑,手指掩唇與他用氣音道:「噓,沒說要罰你,薛老頭怕是有話要與我們說,你且醒來好好聽著。」

  葉勉松了一口氣,拿手背抹了抹唇角,這麼冷的天兒,他可不想去外頭站廊子。

  薛博士拿著戒尺在講案上敲了敲,咳了一聲道:「太子殿下要來咱們學里聽學,如今儀仗已出了宮門,怕是不時便到,殿下仁德愛才,不忍擾了國子學學子讀書,便未曾提前昭告學里,剛也派了宮人來叮囑,師生只往常一般授業聽學便可,不必前去跪拜,殿下若走訪來至這邊院子,我們再去院子里參拜全禮即可。」

  薛博士說完,修瑞院的學屋里立即議論紛紛起來,葉勉也與回過頭來看他的魏昂淵面面相覷。

  葉勉和魏昂淵都進宮在禦前說過話,因而並未如其他人一般激動不已,不過他被這事攪合得失了困意,倒正好打起精神認認真真地聽薛老頭講課,只那薛博士倒沒什麼出息的模樣,在前頭坐立不安,頻頻伸著脖子一臉期盼地往院子外頭看去。

  一邊的李兆看得直樂,寫了張紙條與葉勉傳過去,「快看薛老頭,可像大姑娘在盼等情郎?」

  葉勉剛轉過頭去偷笑,就把自己的「情郎」盼進了院子,葉勉沒防備一口口水差點把自己嗆死,拍著胸脯咳個不停。

  修瑞院都往外頭瞧去,只見幾位華服公子被國子學的大祭酒並幾位官長,和一大群宮侍太監簇擁著進了院子,正中間那位二十出頭的年紀,身穿繡著五龍的明黃袞服,頭帶九旒冕,不怒自威,自是一派天家之勢,令人生畏。

  葉勉嘆了口氣,走到前面扶著腿肚子攥筋的薛博士出了學屋,恭恭敬敬地與也從隔壁屋子急跑出來的修南院學子一齊跪拜行禮。

  起身後,葉勉心虛地擡頭看向太子身旁一襲錦袍明衣的榮南郡王,果然莊珝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盯著他看。





第93章 長公主府

  湖邊這處院落是整個國子學精致最好的教苑, 因而大祭酒他們將太子引來此處葉勉倒也不甚奇怪,只是他卻沒想到被太後娘娘禁足在宮中的榮南郡王也能跟了來。這段日子他沒進宮去看他, 一是因著要用功讀書, 二卻也是有意在躲著莊珝,自上回在華曦殿與他在床上滾到一起,任他壓著鬧了那一回, 這人便有些食髓知味,再看他的眼神總與之前有些不同的意味,竟是在長公主面前都不知曉收斂。

  倆人都是大老爺們兒,葉勉也並不矯情覺著自己吃了虧,卻也不敢在近日再送上前去招惹, 只望時間和距離能磨萎他的火氣,倆人再好好說話。

  太子由大祭酒和國子學的幾位官長小心侍奉著, 只在院子里轉了轉便出去了, 既是「仁德愛才」,自要去寒門子弟的教苑聽學才是。

  敲了午息鐘後,一直候在修瑞院門口的一個小太監引著葉勉去了莊珝之前在學里的那處院子,進去後卻不見莊珝, 倒是六皇子施施然地坐在廳堂主位上喝茶,宮侍太監站了滿地,卻都只靜靜侍立,無一分動靜。

  六皇子見了葉勉倒也熱絡, 伸手招他坐下,口里道:「快來, 太子不便在外頭多呆,崢瀾送了他出去,一會兒便回來。」

  葉勉俯首給六皇子施了一禮才在他下手坐下,六皇子笑瞇瞇地打量了他好半晌,突然開口打趣道:「上回見你還是在桃溪莊,你與崢瀾一見面就鬧嗆了起來,差點攪了我的桃花宴,可還記得?」

  葉勉赧然,站起身歉意地沖六皇子俯身一禮賠罪,六皇子趕緊讓他坐下,呵呵笑道:「玩笑而已,不必介懷。」

  葉勉不知道是不是因著莊珝的關系,六皇子這次與上回見的時候大不一樣,竟放下身段與他拉拉雜雜地說了許多話常,葉勉心中疑惑,面上不帶,只小心應對,六皇子與他聊了半晌,抿了口茶道:「葉四公子與崢瀾的事我都清楚,如此我們便也算一家人,倒不必與我見外,私下里更不必拘禮,日後倒要常走動方才不會生分,不如這樣吧,」六皇子放下茶杯狀似不經意道:「過幾日我與崢瀾出來再邀你,你將你大哥葉少卿也叫上,我們倒好聚上一聚。」

  葉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原來說了這麼許多,只為了最後一句,這些人如此說話倒不嫌累,只是剛剛六皇子說他知曉他和莊珝的事,葉勉心里本有些不滿,聽他說到後面才知道莊珝並未與他講太多,這六皇子竟還要邀他哥與莊珝小聚......怕不是要來個血濺當場。

  既然六皇子不是只想與他話家常,葉勉只能打起精神與他周旋,面上油鹽不進,嘴上滴水不漏,倆人正聊得十分「開懷」時,莊珝繃著俊臉從外頭大步走了進來,無視六皇子在這屋子里,直接走去葉勉跟前,拉過葉勉的手腕,咬牙問道:「你為何不去宮里看我?」

  一雙鳳目里盡是怒意。

  六皇子剛剛在葉勉這里沒撈到好處,便不準備救場,只好整以暇地翹起二郎腿,拿起一邊宮侍剝好的一碟果仁,準備好生看個熱鬧,消消氣悶。

  葉勉看著莊珝反應了一會兒,彎眼笑了笑,口里糯道:「因為我想你來看我啊,你怎麼這麼好晚才來?」

  六皇子:「???」

  莊珝也是一怔,隨即眸底煞氣漸漸消退,化為委屈,「我為了早些出來見你,他們好生拿捏我,山上的匪賊投胎一般,強要了我好些東西!」

  在一旁的六皇子聽不下去,口里嘖嘖道:「互有好處的事,你別盡說得只你吃了虧一般,再說你若真的想早些出宮,早日松口便是,何至於讓人在外頭苦等?」

  六皇子說完看了一眼葉勉,「我說得可是?葉四公子。」

  莊珝瞪了一眼不安好心跳出來挑撥的六皇子,又看向葉勉哄道:「我的便是你的,給他們太多,倒讓你吃虧。」

  六皇子聽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竟一時分不清他這表弟是在哄人還是真心意,口里的茶吐出來也不是,咽下去還怕嗆著。

  莊珝又與葉勉道:「一會兒我們要回去公主府與我父親議事,你和我一道走,晚上也別回侍郎府了,」莊珝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小聲道:「我想你想得狠了。」

  葉勉哪敢,剛想說話,就見一旁的六皇子瞪起眼睛,怒視著莊珝道:「什麼晚上?一會兒我們與姑父議完事是要回宮的,皇祖母還沒解你的禁,你少給我胡鬧!」

  莊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回去便是,不用管我。」

  六皇子呼地站起身來,「我不管你要哪個來管,是太子與我將你帶了出來,晚上不將你帶我回宮,皇祖母又抓不住太子,不只與我要人?」

  莊珝語氣無波,只漫不經心道:「這是你的事。」

  六皇子面色一冷,威脅道:「你別逼我強將你帶回去!」

  莊珝毫無動容,「那不如我們現下就回宮,公主府倒也別去了!」

  六皇子氣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伸手指了指莊珝,恨道:「下回有事,你再別來求我。」

  莊珝冷笑,將原話奉還給他,「互有好處的事,你別盡說得只你吃了虧一般。」

  葉勉眼見這表兄弟倆互坑急眼了,趕緊岔過話題,拽了下莊珝的袖子與他道:「晚上不敢夜不歸府,現下不是旬假,府里有宵禁。」

  莊珝眉頭緊緊鎖起,想了想又道:「那也無礙,我晚上回你們隔壁那院子,夜里去你院子尋你。」

  葉勉:「......」

  六皇子在一旁聞出不對味兒來了,想了半晌,挑眉道:「竟是還沒過明路,」六皇子想了想笑了起來,臉上郁氣盡散,看著莊珝的眼睛里盡是打算。

  修瑞院午後是音律課,葉勉便與教苑告了假,隨著莊珝和六皇子去了長公主府。

  長公主如今和駙馬二人見面就掐架,倒是躲去宮里去的時候多,因而並不在府中。

  莊珝因著這回是帶著六皇子與駙馬有要緊事要議,便沒帶著葉勉先去拜見駙馬,而是吩咐下人帶他去他的院子歇息,葉勉倒是沒有異議,他連著半個來月熬夜苦讀,身子確實有些吃不住了,不然今兒個午前也不會在薛老頭的課上睜著眼睛就睡著了。

  六皇子也肅起面孔,不覆午時閑鬧的模樣,帶著自己的幾個門人心腹與莊珝一同去了長公主府的議事堂。

  莊珝身邊貼身伺候的俱都認識葉勉,因而葉勉也沒覺著有什麼不適,打著哈欠由著那些童子們服侍,在莊珝的床榻上合衣睡下了。

  如此黑甜一場酣睡,再醒來時竟已是暮色四合,童子們重新給他穿衣整冠,輕聲稟報道:「郡王吩咐,待葉少爺醒來,便要奴才帶您去駙馬爺的書房。」

  葉勉「嗯」了一聲,問他,「六皇子可走了?」

  童子恭聲回到:「一個時辰前便走了,郡王吩咐我們不許擾了您歇息,他只在駙馬爺那里等您。」

  葉勉點了點頭,穿戴好後便由著幾個童子提著宮燈在前頭引著去了駙馬的書房,這書房葉勉倒是來過,便是七夕那日他第一回 進公主府與莊珝一起看輿圖那處了。

  書房廊下站了好幾排的侍人,見著葉勉來了也沒讓他候等,只隔著門輕聲與里面稟報了一聲便掀了簾子。

  葉勉微微低頭邁了進去,繼而十分沒出息地怔在門口好一會兒,才輕咳了一聲掩飾過去。

  倒不是他見識少,只是這一進屋就見燈下兩個不分伯仲,各有千秋的極品妙人都笑意盈盈地看著你,是誰誰都鼎不住啊......屋子里燭光昏融,不甚通明,兩個一襲白衣的美人卻足以將人耀得目眩神搖。

  葉勉揉了揉鼻子,恭恭敬敬地俯身給駙馬請安。

  駙馬面上帶著笑意,微微擡手示意他起身。

  葉勉之前雖未見過駙馬,可只聽別人描述,再見莊珝與公主並無一處相近的樣貌,便知道駙馬的容貌必是不凡,哪想竟是不在莊珝之下,或者說若是莊珝再長大些便是這副模樣了。

  侍人們輕手輕腳地又點燃了幾處燈火,室內逐漸明亮起來,葉勉再擡眼打量,駙馬臉上依舊是看不出年齡,柔和的燭光將他的皮膚襯得細膩至極,有如美玉生暈,五官與莊珝極其相似,只沒有少年人的青澀,眼里也沒有莊珝的淩厲霸道之意,神色與眉眼都一副舒展的模樣,讓人十分的舒適。

  「勉哥兒在這里睡得可好?」駙馬出聲問道。

  葉勉面上十分乖巧,點了點頭恭敬回道:「睡得很好,多謝貴府照應,」心里卻又是一蕩,想著一會兒出了公主府,必央著莊珝不許與他說京話了,這吳儂軟語的,可真是好聽......

  葉勉至此也終於明白,大文朝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舉全國之物來供養的長公主為何殿外長跪三日,以死明志來要挾先帝,定要嫁去金陵了。

  書上說的蠱惑人心,怕就是如此了。





第94章 莊珝視角番外(上)

  莊珝初至京城, 日日都在和宮里那些個難纏的周旋,閑暇之余卻也讓人去打聽了一番這京里國子學的景況, 探子兩日後與他稟報, 倒也與他料想的差池不大,這國子學里人雖雜多,除了那些寒門, 俱都是些慣常的官家子弟,只少數兩三個極臣之子,莊珝漫不經心地一面品茶一面聽探子與他說著這幾人。

  只是聽到這一年的啟字生之首並非丞相之子魏昂淵,而是另一個叫葉勉的三品官之子時詫異地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吩咐探子與他講一講這個葉勉。

  這葉勉雖剛入國子學半年, 卻是個極囂鬧的人物,因而探子倒早早地將他查了個清楚, 遂半刻沒耽擱將這人學里學外的事俱與主子稟報了一番。

  莊珝聽完冷笑不已, 他還以為是個多了不得的,原來又是一個莊瑜,只是這端華公子的弟弟怕是還不如他那胞弟,莊瑜雖自小就酸妒他, 卻從來不屑在外頭借他的勢為自己謀利,這個葉勉卻是一面在府里與父兄酸鬧,一面又借著他哥的勢在學里拉幫結派做起了小霸王。

  說到這里莊珝便也想了起來,這幾日散學後, 每每一開學屋的門就能見到院子里的雪人身上插滿了給陸離崢的冰糖葫蘆,紅彤彤的一片, 引得啟南院眾學子一片羨嘆,可不就是那個叫葉勉的幹的,倒真真是個小白眼兒狼,只翻著花樣牟勁兒與外人親近。

  莊珝只聽著這人便覺厭惡至極,卻也沒想著去尋他麻煩,哪想那人卻自己找上門來。

  那日莊珝正在啟南院學屋里讀書,葉勉來攛掇陸離崢假借出恭與他出去戲冰玩耍,卻敲錯了窗扇,莊珝雖從未見過他,可只看陸離崢的表情卻也能猜出,窗子外頭正對著他口出輕佻之言的人就是葉勉。

  窗子推開後那葉勉踉蹌了幾步才站穩,莊珝本想借著這回懲治與他,哪想這人卻比自己還生氣,一手捂著被撞痛的口鼻,瞪著一對兒形狀極好的杏眼怒視與他,只那眼里籠氳的霧氣越來越厚,眼角也是漸漸暈出一片胭脂緋色,怒色不知怎麼卻變成了潮濕的麗色,在秀眸中流轉如水。

  坐在他前頭的陸離崢趕緊醒著葉勉給莊珝見禮,莊珝眼見著這人起身時偷偷地白了他一眼,霧氣凝成的一滴晶瑩順勢滑出眼睫,卻被他用袖子一把給抹了去,莊珝心內被那股被濕意浸滅的怒火騰地一下覆又燃起,煩躁更甚。

  莊珝初入京,每日忙得陀螺一般,宮里容王和五皇子又頻頻給他使絆子,太子那邊雖暗暗助他,卻也對他頗多算計,他每日一睜眼就要想著如何應對他們,夜里閉眼前卻居然好多回想到那人滿眼潮濕要哭不哭的模樣。

  莊珝再見葉勉是在魁元廟山上的桃李苑,他穿著一襲天碧色的春衫,卻與魏丞之子在桃樹下打鬧滾成一團兒,粉白花瓣兒沾了一身,笑得放肆卻璨若春光。

  掛祈福荷包時,滿山的學子都在祈求學業,只他一人帶著他那院子要去求桃花運,口里還煞有其事的說些四象歪理,連帶著啟南院這幾個老實的都活了心思被他拐了去。

  莊珝心內十分不悅,這人小小年紀竟是滿腦女色,倒糟蹋了這一副他看著十分順意的好皮相。

  他身上的東西不便落在外頭,下山之前陸離崢將他的祈福荷包取了回來,哪想著他的荷包與葉勉的纏繞到了一起,跟來的侍人正拿手細細的解著,陸離崢圍在一邊乍呼,「輕著些,那湖藍色的荷包也不許弄壞,那我是勉哥求姻緣的。」

  莊珝旁邊的慧文大師呵呵笑道,「世人皆到我們這魁元廟求學業,卻不知我們這里求姻緣最為靈驗,那位淘氣的小公子倒是誤打誤撞,將來定能娶上賢妻,恩愛後生。」

  莊珝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慧文大師又從袖子里掏出一串赤色珊瑚珠串遞給莊珝,「這珊瑚串是長公主與你父親相遇那晚的七夕蘭夜上,在乞巧市的商肆里得的,」慧文大師輕嘆了聲,「你父親只在前頭隨意拿起來看了一眼,那丫頭卻在後頭買了來視若珍寶,在殿外長跪前跑來拿與我,讓我替她開光求福,口里只胡說著若是先帝不允,她便要白綾自戕,再將這珊瑚串與她葬在一起,以求來生。」

  慧文大師說到這里呵呵笑了一聲,「如今聽你來說長公主與你父親恩愛如昔,老衲便也放心了,這珊瑚珠串一直在我這里聽經,這麼些年倒也積了不少靈福,你來了,我便替你母親做主將它贈與你吧,望你以後也要同你母親一般,得個可心的好姻緣,這塵世才算完滿,不枉一遭。」

  莊珝任慧文大師將珊瑚珠串繞在他的手腕上,眼睛卻看向侍人手里的兩個荷包,皺眉問道:「那個荷包隨意在那樹上掛了掛便也有了靈福?」

  慧文大師笑道,「心誠則靈,那便要看那小公子的心意了。」

  莊珝想到剛剛葉勉那副至誠的模樣,不知怎麼心里一陣惱火,掏出袖中的匕首將那湖藍色荷包上的絡子一刀割斷。

  陸離崢將那殘破的荷包送還去葉勉後,回來怯怯地與莊珝說道:「勉哥說讓我給您帶個話,他說他以後要與您一同打光棍兒。」

  啟南院一學子朝地上「呸」了三聲,討好莊珝道:「這人盡是胡說,咱們郡王可剛從慧文大師那里得了積福十幾年的珊瑚串,將來定是娶得絕世佳人做王妃的,哪個要與他一同打鰥!」

  莊珝本就不能娶妻,被人說嘴兩句倒也不在意,只這人真是放肆的很,上回沒懲治了他,居然如此膽大,敢與他放狠話,下回定不能饒他。

  莊珝垂眸心里暗道,要哭著與他求饒才行!

  莊珝只隨意地想了想,卻沒想到第二日還真被他撞上了,這人因著在學里與人逞兇打架,被行思閣拉去庸光門前的廣場上當眾執刑打手心,他過去時這人早已不覆平日里的囂張模樣,看著執行司正的眼神里些許瑟縮,杏眼里窩了兩汪水兒,襯得漆黑的瞳仁又亮又潤,倒是副極討人憐愛的樣子,莊珝盯著看了許久,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心里在猜著那兩汪晶瑩被吮進嘴里是個什麼滋味兒。

  莊珝正看得出神,就見葉勉吸了吸鼻子,擡手用袖口一把將眼里那抹晶瑩拭了去。

  莊珝醒過神來氣極,轉頭吩咐訓導司正狠狠執刑,這人終是忍不得疼,被打得眼淚珠子大顆大顆地往下掉,美人落淚,莊珝自是欣賞得滿意,只這人被打得身子發抖,嘴唇發白了都不肯與他軟聲求饒,莊珝十分不滿意地制止了行思閣停刑的命令。

  莊珝許是因著最終都沒如願聽到這人與他告饒,竟是連著幾宿都夢到他,一早醒來卻記不真切夢里都與他做了什麼,只每每褻褲都會濡濕一片,莊珝一時煩悶不已,想了想便放了兩個探子在他身邊,卻不經意知曉了他與剛剛回京的端華公子十分的親昵,這與之前他得來的消息倒是相佐,不是說他因著酸妒,與從小與他一處玩的姜家那小子都生分了嗎?

  自此之後莊珝每日忙完公務和學業,都會讓探子與他稟報一番葉勉那邊的動靜。

  葉勉一個上學的孩童能有什麼值得報的,探子前幾日心驚膽戰地與他說了些葉勉無關緊要的日常,莊珝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探子後面便心里有了數,自此連葉勉睡前吃得點心是什麼餡兒的都會與榮南郡王知會一聲。

  莊珝在六皇子的桃溪山莊見到葉勉時心里並不是不高興的,可哪想自己還沒與他說上兩句話,那個魏昂淵便一副護崽的模樣將葉勉與他隔了開,這讓他心里十分不熨帖,便借著晚宴整蠱捉弄了他一番出氣,後來見他吐得厲害,想了想便吩咐莊子上按著他的口味準備溫食給他,這人如此嬌氣,真壞了脾胃,可別賴上他!

  哪想那葉勉脾氣倒是大的很,竟連他準備給他的粥膳都不肯用,還自己摸去廚房,鼓搗出幾碗面出來,把他和他六表哥都給唬住了。

  回了京後,莊珝第一件事就是將葉勉身邊的探子換了一撥,葉勉卻又做了一件讓他意想不到的事,這人竟自己跳下湖去救了一個平民之子,莊珝在啟南院的學屋里看到他差點同那人一起沈了湖底,他生平第一回 被嚇得手腳發抖。

  新派去的探子更為詳盡地與他稟報著葉勉的每日行蹤,莊珝至此也知曉之前倒是誤會他了,這葉勉雖因著葉侍郎偏心,父子倆總是吵鬧,卻也沒因著這個與端華公子生分,兄弟二人伯塤仲篪,十分得和睦。

  莊珝想了想幼時每日都與他形影不離,一同長大的莊瑜,心里哂笑了一聲,所有人都拿京城里的端華公子與他作比,他卻每每不屑,只覺這人沒有一處能越過他,如今看來,他這弟弟倒是十分合他的心意,若是能拿了來,他倒也十分願意每日帶在身邊來寵愛。





第95章 莊珝視角番外(下)

  莊珝午後從宮中回來, 把在陸離崢宿苑里發熱的葉勉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在書房與人議事,卻總惦記著那邊, 少有得靜不下心來, 索性將人都給打發了,不等夜里大黑就早早地回了屋子。

  莊珝一進去就看見葉勉抱著錦枕側趴在他的床上,臉沖著床外, 雖闔眼睡著,嘴巴卻是不自覺地鼓著,一副與人賭氣的模樣,聽見他這里的動靜,便睜開了雙目, 睡眼煙氳朦朧。

  莊珝的心情十分的好,屋子里有這麼個家夥, 倒比平日里熱鬧不老少, 只他沐浴回來,這人已經褪去了不自在,一面讓夏公公喂他吃粥,一面沒規沒矩地說他壞話, 還攛掇夏公公寫信回去金陵與母親告狀。

  他說了他兩句,這人竟梗著脖子與他頂嘴,莊珝心中冷笑,本想著將人抱了來疼寵一番, 哪想還是欠教訓!

  莊珝知曉葉勉怕黑懼鬼神,便將他圈在床里, 吩咐侍人們熄滅燈火退出房內,果然他嚇得不覆剛才那副神氣模樣,只貼在床里廂瑟瑟發抖,莊珝借著這機會編了個可怖的鬼嫁娘故事說與他聽,看他還敢不敢小小年紀就沈迷女色!

  葉勉反抗的厲害,莊珝就將他鎖抱在懷里不讓他逃,哪成想這平日里走去哪里都囂張跋扈的「小地頭蛇」竟被他給嚇哭了,莊珝一時詫異不已,倒沒想到這人如此怕這鬼神之事,便也不再逗他,只將他的手拉過來哄著。

  夜里葉勉好似是做了噩夢,一個勁兒的往他身上貼,莊珝便把他抱在身上,心里十分的滿意,還是如此才乖巧可人疼。

  第二日一早,他還沒抱夠「弟弟」,下人就來報那個端華公子來接葉勉回府,莊珝十分不高興,吩咐下人不許吵醒葉勉,叫那人在外頭空等著。

  他哄玩葉勉正得趣兒呢,本來依他的意是要強留他在這里幾天,轉念一想葉璟怕是要教訓他前日跳湖救人之事,心里衡量了一下,便放了人。

  過了幾日,莊珝隨著皇舅舅去夏苗,還沒等他去和皇外祖母請懿旨,葉勉就與國子學使了法子跟了去,倒省了他的力氣。

  葉勉跟著兵武監的幾個武學生滿山滿野地胡跑了一天去抓那錦貍,只為了要五皇子那兩顆不值錢的破珍珠,而那五皇子也當真是上不得台面,雖七皇子同與葉勉一般也得了一只錦貍,卻是他同母的胞弟,他竟不分先來後到的將賞頭給了他七弟,還在眾人之前獻給了嘉貴妃。

  葉勉坐在下首,眼角瞬間就耷拉了下來,眸里也沒了神采,莊珝氣得肝兒都開始疼。

  使著穿著珠鞋的侍女當眾下了嘉貴妃的臉給他出氣,又送了兩顆更珍貴的夜熒珠哄他,莊珝這心里才爽快些,只是晚上等來等去也沒等來葉勉與他來道謝,使人一打聽,倒是去了端華公子那里再沒出來,莊珝恨得肝兒又疼了半宿。

  第二日一早,下人竟送來一封葉璟送來的信箋,莊珝讀了好幾遍才明曉葉璟說的是個什麼意思,無視了信里的威脅之意,只醍醐灌頂一般恍然大悟,原來他對葉勉抱的是這等心思,怪道他抱著他的時候總覺著不夠,像是隔著一層又缺了些什麼,怎麼都不能滿足他的親近之意。

  被葉璟點破的莊珝十分的興奮,去司禮監抱來了昨日葉勉十分舍不得的錦貍,一刻也不能等直接跑去端華公子的院子去尋他,後來聽嘉貴妃要召葉勉給七皇子做伴讀,莊珝借著這個由頭請了聖旨口諭,把葉勉要了來教他練寫書藝。

  這日午後,葉勉被一場大雨攔在了他那處,侍人伺候他洗腳,莊珝才知道這人不僅臉長的好,一對極美的赤足竟讓他移不開眼睛,這讓莊珝後悔不已,上回這家夥生病睡在他這兒,他做什麼搞得烏漆嘛黑的去嚇他,若是早些看到,那晚便能握在手上細細把玩一番了。

  莊珝沒忍住去鬧他,順勢將珊瑚串繞到他的腳上,赤色的珊瑚珠顆顆如血,映在他白嫩的腳踝上艷麗無比,竟讓他當場就有了反應,他有些受不住,便留他在他這兒過夜,哪想這家夥卻不應他,莊珝便使了些法子。

  葉勉聽了他爹娘在與他大伯商量過繼他的事,傷心不已坐在他床上哭了一個晚上,莊珝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心癢。

  葉勉如他所願留了下來,莊珝陪著他用過晚膳,本打算這夜里好好哄寵他一番,那該死的葉璟竟闖了進來,欺他在這國子學里無法安排太多侍衛,強行將人給搶了去,還壞了他的姻緣珠串。

  莊珝那晚上恨極,他生平第一回 知道了酸嫉是個什麼滋味兒。

  他等不得了,因而葉勉第二日來尋他問他心思時,莊珝便和盤托出與他說了個清楚。

  葉勉顯是被他給嚇到了,連著好些天一直躲著他,莊珝氣悶不已,眼看著到了七夕了,他那小鴛侶竟還與人約著蘭夜去幫好兄弟成事,卻獨留他一人在京里孤孤單單的過節。

  莊珝進宮請了旨,七夕那晚,將自己親手串好的珊瑚珠串重新套在他手腕上。

  在馬車里,莊珝稍許與他親昵,他就齜牙揮拳頭,莊珝雖未如願,心里倒是挺高興,這人已不把自己作一般友人相待了。

  那晚上他十分快活,帶著他回了公主府,一齊看了母親與他念叨了許多年的輿圖,又與他講了一些他父親母親的事,讓他心生詫異的是,他雖沒見過他母親,卻總是能說出與母親一般的話來,莊珝便也知道,待他進了門,母親最疼的再不會是自己了。

  中元節那天,葉勉被嘉貴妃派去的幾個蠢物給嚇到了,莊珝雖夜里急趕過去哄了一番,第二日依舊是病倒了,搬去了他哥的碧華閣,而那該死的葉璟攔不住那賊人,竟去攔他!

  倆人好些日子沒見,再見面時卻吵了一回,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爭了幾句嘴而已,莊珝並未與他認真,準備從宮里回來再去尋他,哪想著他那好友魏昂淵竟敢在學苑里大聲吵嚷辱他父族,莊珝大怒,又豈能饒他?

  葉勉這回倒是不躲著他了,來他這里做低伏小得與他求情,還一口一個「我們」,竟是那倆人是一夥的,他才是他們要對付的外人!

  那日他們爭吵的十分厲害,葉勉這人乖巧起來討人喜歡能把人哄得暈陶陶,可傷起人來,卻也是字字如刀,句句誅心。

  莊珝那段時日難過的厲害,生他的氣沒去尋他,卻忍不住去外頭為他搜尋各式的金物給他做生辰禮。

  門上的下人來報,說葉勉的馬車在他們公主府門口停了好一會兒卻沒進來,莊珝帶著兩箱子金飾玩物直直去了侍郎府尋他。

  葉勉那晚上給他拆蟹,斟菊花酒,講笑話與他聽哄他開心,還笑吟吟地叫他哥哥。

  莊珝十分受用,當即便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終於知曉為什麼母親每每被父親氣得,恨不得一把火將公主府燒了一了百了,所有人都給她陪葬,可父親只面上帶著些許笑意給她布一道菜,母親便立刻收了勢,一如往常。

  莊珝再離不得他,陪著葉勉給他庶姐去雁棲送嫁,本想著重些給他庶姐添妝,夏公公卻攔著,說讓外人知曉倒要嚼舌頭,莊珝便只準備了一萬兩的現銀。

  兩人的生辰都在今日,夜里葉勉喝得醉了,莊珝嘲笑了他幾句,後來在他唇.舌里細細地品了一番,才知道這樣的清酒確實也能醉人,倆人折騰了半宿,葉勉身上不知道是怎麼養的,從頸子到腳心都吹彈可破一般,細嫩如瑩瑩玉脂,讓人愛不釋口,性子卻是兇得厲害,打他直接朝臉上招呼,毫不留情,夏內監見著了他的傷,差點兩眼一翻過去了。

  長公主進京後,莊珝還沒等將葉勉帶去給他母親看,他那胞弟就去招惹他,莊珝大驚,教訓莊瑜時第一回 下了狠手,倆人差點又一次鬧出人命,長公主和駙馬俱都驚怒,莊瑜與他們鬧著,問為何上回要將他驅逐出府,這回卻不肯同樣懲治與他。

  長公主不可能將莊珝驅逐,卻也第一回 讓下人與他狠狠施了家法。

  他帶著一身傷去尚陰尋被端華公子帶走的葉勉,身上雖疼的厲害,卻惹了葉勉憐惜,他自此便知道這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莊珝在尚陰那段時日十分愉快,只每日坐在山頂的院子里看他滿山得瘋鬧,葉勉還送了他一只蜜鸚哥兒的胎蛋,他好生地藏在袖子里帶了回去,讓下人去民間尋了會養鳥的人來,花費了好大的功夫將「小兔子」給孵了出來。

  他喜歡的厲害,取名字的紙都寫滿了好幾張,哪想卻被莊瑜趁他不在給捏死了。

  莊珝氣到發瘋,不顧皇外祖母的足禁要強闖出宮去殺了莊瑜,他不怕莊瑜沖著他來,但是他怕莊瑜他對所愛下手。

  聖人也被驚動了,龍顏大怒,打了他一巴掌,可莊珝心里清楚,這人已拿捏住了他的命門,再留不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莊珝視角的番外只兩章,因為蠻多人留言想看他心理活動,我就寫了兩章出來,後面依舊是正文正述,再有番外就是全完完結後了,想看什麼樣的番外也可以留言。





第96章 嶺南

  駙馬問了些葉勉在學里讀書的瑣事, 葉勉自是一一作答,又見駙馬親自擺弄茶具烹茶與他, 趕緊上前幫忙。

  行思閣的季大司正也愛那風雅茶藝, 葉勉之前為了討好與他而少受些責罰,倒也細心鉆研過此道,因而在駙馬面前雖有些班門弄斧, 卻也能幫得上忙,不至於添亂。

  駙馬面上看著只比他大哥大上幾歲的模樣,直讓人一陣恍惚,葉勉卻不敢真的將其作平輩以待,心里與行事上俱都恭恭敬敬, 駙馬見他懂茶事,便也沒阻他, 偶爾還指點上兩句, 兩人合作得倒也默契。

  越窯青釉茶釜中翡綠茶湯滾滾,葉勉用精致的湘竹茶匙舀至素色杯盞內,一杯微微低頭敬與駙馬,另一杯卻趕緊置與莊珝身前茶案上。

  莫名其妙被冷落了一晚上, 獨坐那里生悶氣的莊珝終於舒展了眉眼。

  駙馬端起茶盞,手指細膩如手中細瓷,面上搖頭輕笑。

  幾人品了一回茶,葉勉起身拜辭時, 駙馬卻轉頭與莊珝說道:「珝兒暫先出去等候,我有兩句話要與葉四公子單獨來說。」

  葉勉與莊珝齊齊一楞。

  莊珝出去後, 駙馬看向葉勉溫聲說道:「茶前和珝兒說了一會兒話,他與我說了你許多。」

  葉勉面上一赧。

  駙馬輕笑歉意道:「聽了他一番話,卻是他得罪了你許多,卻不自知,我是他的父親,先與你賠個不是。」

  葉勉趕緊擺手,口稱不敢。

  駙馬又道:「珝兒性子霸道又執拗,因自出生就與阿湘一般,坐擁天下之物,很少有什麼能入他的眼,可若是中意了什麼,便有些不管不顧,只霸道視為己物,若是日後他與你犯渾,你不便說與你父兄,倒可來尋我,你還小,萬不可自行忍著,讓他傷了你。」

  葉勉從駙馬書房出來後,心內一陣感慨,這個莊珝,只樣貌上承襲了他爹,性子楞是半點兒沒沾上。

  真是可惜......

  葉勉一出來,莊珝就將他拉到一邊,一面給他披上披風,一面狀似不經意問道,「我父親與你說了些什麼?」

  葉勉沒理他,「既是將你趕了出去,自是不能說與你。」

  莊珝一頓,倒是有自知之明,哼哼道:「定是念我霸道蠻橫不講道理。」

  葉勉樂了,「你怎麼知道?」

  莊珝將他抱坐在回廊的朱漆欄桿上,攬著他的腰悶聲道:「這些毛病我自都清楚,只慢慢改就是了,我才不會與我母親一般,與我父親頂著十來年才知曉收著些,倒白白冤枉受了他那些年的氣。」

  葉勉瞪大眼睛,「公主受你爹的氣?」

  「怎麼?」

  「我以為......」葉勉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以為是你爹要受公主掣肘多一些。」

  莊珝搖頭,「我母親只在我身上和這幾年莊家基業趨走上不肯妥協,余下萬事無論大小,只要他們二人意見相佐,最後只會依我父親,不同只是我母親要空鬧騰多久罷了,」莊珝嘆了聲小聲道:「何必呢,倒不如省些力氣。」

  葉勉:「......」

  「只是,」莊珝薄唇緊緊抿著,一絲為難道:「我母親自幼就有意縱我驕橫淩傲,父親卻十分不喜我養成的這性子,這兩年我也聽他的試著改過,卻做不大好。」

  葉勉皺眉,公主與駙馬肩負的各自使責不同,對這個嫡長子的要求自然各自相佐,盡不一樣,只他們都忘記莊珝也不過剛剛十五歲罷了,哪能處處盡如他們兩人的意。

  葉勉從披風里伸出雙臂攬著他的脖子,仰起頭哄他道:「能改就改,改不得就算了,」反正我自有法子對付你。

  莊珝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看著他小聲央道:「今晚不要回去了,再陪陪我可好?」

  葉勉搖了搖頭,看著他認真道:「我與你不同,我背著雙親與你一起,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為過了,現在還啃著府里,哪有臉違了宵禁偷偷與你邀會?」

  莊珝想了想道:「你啃我的。」

  葉勉瞪了他一眼,「你把我作什麼人?」

  莊珝不滿,咕噥道:「怎麼與我父親當年一個樣,都要那等面子,當年父親怎麼都不肯進京尚駙馬,我母親後來以死明意長跪殿外,差些鬧出性命。」

  葉勉皺眉,與他辯解道:「這也不盡是面子的事......」

  「我知你心里所想,」莊珝打斷他,「只是你在意的這些,我卻是不吝的,我們在一起本就不若男女嫁娶,你若介懷這些,以後只與人說我上門你們葉府便是。」

  葉勉無語,先帝在長公主嫁去金陵後沒幾年便郁郁而終,怕是被氣死的......

  葉勉捂了他的嘴,「小聲些,別讓你父親聽了去。」

  莊珝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看著他好半天才道:「明日我要與六皇子帶著人前去嶺南之地。」

  葉勉楞了半晌,懵懵問道:「這怎地突然就要去那麼遠個地界兒?」

  莊珝點頭,「你在我那兒睡著的時候,我們與父親商議的,也是臨時作定。」

  葉勉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你要去上多久才回來?」

  這個時候又沒有高速交通工具,嶺南那地方只來回便要三四個月了,果然莊珝開口道:「怕是要四五個月才能歸京。」

  葉勉沒有說話,只拽著他用銀線繡了蟒紋暗花的袍袖緊了些。

  莊珝輕笑問他,「你舍不得我?」

  葉勉回去侍郎府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去書房里讀書也不自覺地楞神,幾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面面相覷,寶年將廚上新做的茶點宵食給他布好後,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嘴輕叫道,「我的祖宗,這嘴上怎麼破了一塊,可是碰到了哪里?」

  葉勉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敷衍道:「外頭吃糕,不小心咬的。」

  寶年趕緊著去給他找那藥脂,只是還沒等給他塗唇,就聽見外頭有雜吵動靜。

  「這大半夜的還有沒有規矩?」寶荷皺眉打開門去看,過了會兒回頭道:「不是咱們院兒里,我去使人打聽打聽。」

  沒過一會兒,寶荷差出去的小丫頭就慌慌張張地回來了,咬唇道:「是碧華閣,說是大少奶奶動了胎氣了,不大好的樣子,正院兒已經過去了。」

  葉勉一驚,書房里的丫鬟們也俱都嚇了一跳,趕緊又派了個二等丫鬟去碧華閣那里守著。

  葉勉披起掛在一邊的披風就要趕過去,被倚濃倚翠兩人急急攔住,「四少爺只這里讀書就好,女人這事,爺們不好參和。」

  葉勉一急,「可我大哥不在京里,哪有那麼多規矩!」

  「正是大少爺不在,您才不能去,」倚濃把他拉了回來,哄勸道:「您大了,聽話,夫人已經去了,老爺也在外院兒,出不了錯的。」

  葉勉急得不行,無奈只得囑咐去碧華閣打探消息的丫鬟頻著些回來稟報。

  瑤輝軒如侍郎府里其他院子一般,一宿燈火通明,一直到五更天,丫鬟才回來報說那頭已經穩了下來,老爺夫人俱已回了正院兒。

  葉勉松了口氣,這是他大哥的嫡長子,葉府的嫡長孫,二人十分的看重,若是出了差池,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