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男主為我鬧離婚 by 糯糯啊

  文案:

  林渺看了個雷文吐槽,攻滅絕人性,受渣而壞,堪稱年度氣人文,他跟風哈哈哈。
  結果第二天一睜眼他就穿成了渣受帶回府中的又作又笨,最後被攻淩遲分屍的炮灰受。
  為求生存,林渺慫裏慫氣狂刷好感度,卻不料渣壞受突然浪子回頭要娶他,正牌攻親自下場逼他給渣受戴綠帽??
  每天都被逼修羅場,唯有哭爆。 

第一章

  窗外黑漆漆一片,連星星都看不見。如果不是客廳裏傳來小侄子以及哥嫂和父母的笑聲,林渺感覺不到一點過年的氣氛。

  他坐在電腦前剛和朋友開完黑,手感不錯,正興沖沖想叫朋友開下一句,朋友那邊卻說女朋友找出門跨年,不能再玩了。

  林渺心裏涼颼颼的。他剛因為父母催著他找對象而滿頭包地躲回房間裏頭,結果到開黑還避不開吃狗糧的命,林渺起身往床上重重一倒,結果忘了家裏的床板是硬的,差點兒給自己砸暈了,人一倒黴果然是喝涼水都塞牙縫。

  外面沒有關懷,只傳來一聲痛罵:「小兔崽子,拆房子啊?!」

  林渺捂著腦袋沒敢吭氣,就怕他媽沖進來再給他上一堂教育課,從大齡未婚的八大危害念到老年光棍的悲慘生活,他聽著就頭皮發麻。

  林渺今年二十六歲,對男生來說其實是個不用著急的年紀。奈何他爸這個年紀的時候早都生了他了,而他哥這個年紀的時候女朋友都也換了三個,且和他嫂子處上了。對比下來林渺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就顯得非常不正常,把他媽急得上火。

  可找對象這事兒著急又不管用,林渺反正心挺大的,自己揉了一會兒腦袋後拿起手機就刷微博,從網上尋找屬於沙雕的快樂。

  往下一拉刷新,跳出來二三十條微博,林渺一條條看下去,直到看見了一條轉發評論都近萬的微博才停下滑動,第二眼仔細一瞧,是一條耽美雷文吐槽的微博。林渺自詡直男,平時並不看耽美文,只不過有時候這雷文吐槽很搞笑,所以作為快樂源泉被他給關註了。

  雷文吐吐吐:【圖片】有人看過這本的嗎,昨天熬夜看了,肉真香,可內容真毒哇!

  圖片是一本書的文案,有大概的劇情脈絡,而評論區全是書友吐槽。

  「看了!!看得老子肝疼。我本來想看一份轟轟烈烈的相愛相殺的神仙愛情的,結果相愛相殺是有了,神仙愛情變成魔鬼愛情了。其實這也沒有問題,問題是作者標個‘甜文’是什麼意思?這是那個宇宙的甜文?」

  「太毒了霧草,其實到最後我也沒有看出來謝琰多喜歡陳寧,喜歡估計是有的,可是絕對沒有他的野心高,如果把權勢和陳寧一起擺在謝琰面前,他肯定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權勢。不過陳寧也沒有什麼可憐的,反正他也是個三心二意的渣渣,都喜歡謝琰了還在外面搞東搞西,兩個人真是毒得天造地設,千萬別禍害其他人了!」

  「我還記得書裏面有一個情節,到了劇情最後,在遇見危險的時候謝琰都是先考慮自己的安全。作者解釋他從骨子裏就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改不掉,這個真的巨雷啊!!樓上說的對,兩個人是毒得天造地設,這篇文唯一吸引我的地能就是謝琰器大活好當肉文看了,唉。」

  「挺喜歡這個作者的……結果這本文怎麼寫成這樣了。我理解他們兩個人的人設,從各種角度都的確合理。但作者非要說他們是最合適的一對我不能認同,與其說愛情不如說兩個人搭夥過日子,唉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誰適合謝琰,他這種多疑又狠毒的人,如果不單身一輩子好像也的確只能和陳寧這種渣渣了,媽呀,我好想被作者的邏輯繞進去了。」

  「我就和你們不一樣了,我喜歡林渺這種作精大美人,可惜不長命,作者描寫他被淩遲分屍的那塊差點兒給我看出心裏陰影。」

  「林渺長得真是沒的說,光看描寫我幻肢都要硬了,但真的太蠢了,結局也是活該。」

  沒想到書裏面竟然還有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配角。在書外他是個相貌普通的單身男青年,在書裏面好不容易成了個大帥哥,結果被還淩遲分屍了,林渺剛轉發了哈哈哈的手看到這裏僵住了。

  憂愁果然讓人無處可逃。

  林渺長嘆一口氣將手機給塞到了自己的枕頭下面,一把將被子蒙過自己的頭頂躲進了幽暗的夢鄉裏,希望做個好夢以求慰藉。

  疲憊,昏沈,四肢酸軟,種種感覺讓林渺睡得十分不安穩,終於在一只微涼還帶著臭豆腐味兒的手碰到了自己的上唇後,林渺費勁兒地轉了轉腦袋,想要甩開那只手。

  與此同時周遭的聲音也漸漸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裏頭。

  「哎,動了。」這聲音是一道柔和的女聲。

  「那便是沒事了。」這是個上了年紀的女聲。

  兩個聲音既不像是他嫂子的,更不像是他媽的。這一大早的,我媽不會帶了姑娘家進我房間了吧?林渺想到昨天晚上他媽威脅他要給他準備相親的話,林渺嚇得一個激靈,猛然把自己的眼睛給睜開了。

  雙眸所及,他的床邊的確坐著一個面容姣好的妙齡女孩兒,只是頭上不僅插著發簪,身上也穿著……漢服?最近好像的確挺流行,林渺有點臉紅,自己指不定睡得怎麼四仰八叉呢,這下要被對方留作第一印象了。

  他的心臟怦怦跳,覺得他媽帶來的人竟然意外合他心意時,林渺的余光掃到了女孩周圍的陳設,還沒有來得及露出來的笑容就凝固了。

  屋裏面的擺設比古裝劇還古裝劇,根本不是他家,更不會是他的臥室了。

  林渺嚇得趕緊坐起來,結果一陣頭暈又給跌了回去,一連串的信息也在這時候湧入了林渺的腦海裏頭。

  林渺年十八,生在小門小戶,作為家中幼子,一家子是對他百依百順,直接養成了林渺好高騖遠且十分驕縱的性格。讀書讀得不上不下,又沒有一技之長,只剩一處容貌絕佳可取。

  本來家裏也還養得起他,平安一世沒什麼問題。卻不料上月出門一趟就被晉王看上以知交之名給帶進了府裏頭,名是知交,實則是男寵。家人愁也沒用,誰敢和晉王胳膊擰大腿?況且林渺自己樂意得跟什麼似的,旁人根本勸不回去,一家人怕林渺的性格惹禍,幹脆直接舉家搬到鄰國去了。

  原主以為自己天下獨一份,合該被晉王看成寶貝,卻不想晉王後院裏的寶貝多了去了。他還偏要玩點欲拒還迎的戲碼,以至於連晉王的手指頭都沒碰過幾次就被晉王給忘到了邊上。

  沒有晉王偏愛,更沒有心眼或者長處,又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不用多久林渺就把後院裏的姐姐妹妹基本得罪光了。也不知道是誰下了黑手,直接把他給悶進了池塘裏,而後被恰好路過的張姨娘給救了上來。

  原身嗝屁,現代的林渺取而代之。

  林渺看過不少小說,更吐槽過不少小說。可沒想到自己偏偏穿進了昨天晚上隨手轉發哈哈哈的文裏面。給他一個龍傲天或者修仙逆襲的劇本也好啊,他一個直男傳進了耽美小說而且是個小白臉炮灰受是什麼設定?

  林渺躺在原地呼哧喘氣,雙目無聲地看著窗頂的雕花,心裏計算著自己該哭得多大聲。

  退一步說,耽美小說他認了,成了男寵他也認了,為什麼偏偏是謝琰和陳寧的劇本?這對夫夫一個變態一個渣,自己還是一個淩遲分屍的下場。

  他怎麼這麼倒黴啊!林渺嗚咽一聲把被子繼續蒙過自己的頭頂,說不定再一睜眼他就能從這裏回到現實了,結果被子剛拉上去就被一雙手給輕輕拉下去了。

  林渺從黑暗中露出一雙眼睛,與張姨娘關切的目光對視在一起。

  張姨娘是陳寧的一個妾侍,因為性格溫和不善獻媚而並不怎麼得寵。不過因為在陳寧身邊的日子久了,在下人和其他姨娘面前也有幾分尊重,如果不是她,林渺說不定就活不過來了。

  除了已經發生活的事情林渺是有原主記憶的以外,其他沒發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林渺只能夠憑借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點吐槽內容自己慢慢琢磨出後面的一些時間線。

  原著裏面,林渺被救活了以後養傷沒幾天就去陳寧那裏大鬧,徹底惹煩陳寧,而後又陸陸續續在謝琰那裏刷了不少惡感,最後在男主們初生好感之際做了不知輕重的事情,這才被謝琰弄死了。

  原主目前還沒有作死到那份上大概是林渺所知道的唯一好消息了。

  因為不受寵,林渺所在的院子很小。除了自己帶來的丫頭,連個多的仆從都沒有,甚至這會兒受了傷也沒大夫看。張姨娘身邊的婆子滿眼不耐煩,還一手臭豆腐味,也不知道哪個院子被隨意差使來的廚娘。

  「醒了就好,」張姨娘扶著他坐起來,「我讓璧如去抓藥了,你休養上幾天,待身體好了再做打算吧。」

  璧如就是那一直跟著林渺的小丫頭,平時還算乖。

  張姨娘的聲音輕柔極了,聽得林渺心頭酥麻的,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其實張姨娘說得也對,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林渺當然不打算在王府裏長待,他還想活命呢。所以快點跑是必須的。

  張姨娘又從旁邊拿了一碗粥,遞給林渺自己端著喝。

  林渺的確是餓了,他連喝了兩口粥,邊喝邊想,陳寧不算什麼,謝琰才是關鍵,希望這會兒謝琰還不知道他這個小嘍啰是誰,那他絕對不讓這兩個大爺心煩,麻溜滾蛋,到時候出了王府再找個生存下去的法子應該不難。

  也許謝琰還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個?林渺僥幸地想。

  結果張姨娘開口勸慰他道:「想開些,前頭我來時遇見了王妃,他還問起你呢。」

  他問起我幹嘛???

  林渺嚇得一口粥梗在了喉頭,恨不得給原身這個小作精一個大嘴巴子。





第二章

  張姨娘當然說不出來謝琰問起林渺的內情,她見林渺醒了,沒一會兒也就起身離開。

  林渺一個人坐在床上冷靜下來,將自己前後所知的信息在腦中做了個集合。

  他現在身處晉土,是一片魚米豐沛的富庶地界。晉王陳寧雖然是皇帝的同母親弟,不過年差很大,陳寧只大如今太子也就是他親侄兩歲,算上虛歲也才二十二,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皇帝自然對他有所忌憚。因而待陳寧弱冠便將他分到了南邊這塊遠離京城的地方,且去年末又將宋國公之子謝琰指婚給了他,基本斷絕了陳寧往後返京的可能。

  而謝琰今年二十一歲,傳聞中已經六七歲才被找回國公府。本來宋國公膝下無子,將他找回去是當作嫡子養的,結果不想謝琰回到國公府三年後宋國公便接連得到兩個嫡子,此後便將謝琰給忘到了一邊,以至於最後賜婚時才被拉出來做犧牲。

  這些事情百姓之間早有流傳,林渺的腦中自然也有記憶。

  去年末……林渺掐著手指頭算了算時間,那麼到現在應該是大半年左右。謝琰與陳寧兩人還沒有培養出感情,如今還住在兩個不同的院子裏頭。

  所以起碼謝琰應該不至於因為吃醋而現在就要用小刀子劃拉自己的肉。

  林渺低頭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也不知道一個原主大男人的肉怎麼養得這麼白皙又細嫩的。

  但轉念一想,林渺又覺得合理,要不是養得太好,怎麼可能因為被人推到池塘裏面嗆了幾口水就沒了呢。好在他現在沒有皮外傷,只是精神不太好,修養陣子應該就會轉好。

  林渺盤算好了後頭的事情,在這個地方呆得越久越危險,他當然還是盡快離開來得好。

  做好了這個打算,林渺的心緒也平穩了不少,他躺下閉上眼睛小憩。

  如果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回到了他所熟悉的現代環境,那當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依舊在這裏,林渺也無可奈何,他唯一慶幸的就是自己在家的時候給父母帶去的只有煩惱,而他爸媽還有他哥那樣一個優秀且家庭美滿的兒子,即便他們會因為自己傷心,但也不會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吧。

  想到這裏,林渺稍微有些傷感地翻了個身。

  窗外間或傳來幾聲鳥鳴,陽光穿過院中古樹的葉片,在地上照出一片影影綽綽。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門外一直延續到了門內的青石板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滿頭大汗地紅著眼睛穿過院子,雙手提著自己的裙子。等莽莽撞撞到了大門前才猛然收住自己的步子,擡手小心翼翼地將門給推了開來。

  來人是璧如,林渺身邊侍候的小丫頭。

  屋裏小,除了一張軟榻一張床和一方小桌,連個隔斷的屏風都沒地兒擺,璧如一眼就看見了和她離開時姿勢差不多躺著的林渺。

  她家公子自小嬌生慣養,哪裏吃過這個苦頭啊。璧如心疼林渺,鼻子一酸,淚珠子便墜到了地上暈出一朵深色的小花來。

  林渺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便轉過身睜開眼去看。他前面也在想家裏人,眼睛免不了也是要紅的,這會兒和璧如四目相對,一個比一個看著可憐。

  林渺張嘴還沒等說話,璧如就繃不住嗚咽著拿出手絹哭了起來。

  她生得嬌小,眉目間又是一團稚氣,乍然哭起來便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讓林渺這個完全不會哄人的嚇了一跳,趕緊從床上坐了起來,忍著猛然起身的頭暈問璧如:「怎麼哭了,你不是拿藥去了嗎?」

  一說拿藥,璧如哭得越發傷心了。

  她快步走到林渺床邊抹著眼淚抽噎著說:「沒,沒拿到,他們一聽是咱們這兒要,便說沒藥,就是欺負咱們。」

  林渺對這個結果也不算太意外,他們在這王府裏毫無依仗,之前原主還挺驕橫,現在被人欺負一點兒都不奇怪。

  他拍拍璧如的肩膀道:「不哭,我不用吃藥,多睡兩天就成了。」

  欺負就欺負吧,反正都不打算在這兒多呆了,也受不了什麼氣的。

  璧如還算乖,聞言雖然還是委屈,不過也點了點頭,她又問:「公子吃了沒有?我去給你煮點粥吃。」

  林渺剛喝了一碗粥,不過並不夠他吃飽的。這會兒聽見璧如問起,越發覺得肚子空空。他道:「不喝粥,有什麼菜隨便炒一個,再來一碗幹飯吧。」

  喝粥能吃飽什麼啊,林渺都懷疑原身是粥喝多了才這麼弱。

  誰料他這麼一說,璧如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怎麼了?」林渺問她。

  璧如欲言又止,「這個月還沒拿到咱們院子的月例,廚房裏不剩多少米了,其他也……」

  她支支吾吾說不清,林渺幹脆下床和璧如一塊兒去廚房看,結果發現璧如說不剩多少米都是客氣的。米缸裏面剩下的米也就他抓一把的量,煮個粥若是想稠一些都不夠他們主仆二人喝的。

  除此之外地上還有一把蔥。

  怎一個慘字了得。

  月例一定是謝琰管的,但林渺倒不覺謝琰會用這種克扣月例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畢竟人家的心狠到能淩遲分屍,那可不是一般人。

  林渺想了想對璧如道:「你去找張姨娘,從她那兒借點糧食來周轉兩天。」

  畢竟這府裏頭除了張姨娘目前還對自己有點同情外,其他人林渺都求不動更不敢去求,萬一戳中了大爺們的哪根敏感神經把他給哢嚓了呢?

  璧如一走,林渺回到屋裏又想到了另外一件尷尬事,於是趕緊翻出自己帶來的行李,結果翻了個底朝天也只翻出一塊玉佩與一兩碎銀子。

  剩下這麼點銀子,即便是他能夠完完整整從晉王府出去,也沒等找到落腳的地方就要餓死了。

  所以他暫時連逃跑的本錢都沒有。

  林渺仰頭喝了一杯水,想到自己在這狼窩裏還得呆一陣,渾身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璧如出去一趟倒是很快就回來了,她手上拎著兩斤米兩斤面和一塊肉,另外還有一碗豆腐。

  發愁是填不飽肚子的,林渺放下茶杯接過璧如手上的東西,決定還是先吃頓飽飯比較重要。

  璧如見他跟進了廚房,趕緊將他推出去:「公子你去屋裏休息就好,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林渺不理會她的反對,指揮璧如去揉面,自己則挽起衣袖將那幾兩肉給放到了砧板上頭,而後拿起兩把大菜刀手起刀落地剁肉餡。

  璧如一邊揉面一邊問:「公子要做什麼?」

  林渺豪氣萬丈:「吃餃子。」

  小蔥豆腐加點肉,做出來的餃子噴香無比。

  林渺自己在外地工作,平時晚上回公寓的時候都會做點吃的。偶爾周末的時候還會邀請同樣單身的男同事回家看球之類,都是自己在家做飯。

  不過兩三年,通過一個下廚的軟件和他專研琢磨的精神,他的廚藝已經很拿得出手。

  對於林渺下廚房,璧如雖然不太認同,但也不是很奇怪。公子沒落水之前就偶爾會進廚房,說是要親手做飯給晉王吃。

  結果因為太難吃而一次都沒有送出手。

  璧如一向是自家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因而這會兒除了在心裏下決定,一會兒無論公子做出來的東西多難吃都會吃下去外,也就不攔著林渺了。

  小蔥切成末,與剁碎的肉餡和豆腐放在一起。豆腐是含水量比較少老豆腐,與肉和蔥攪拌在一起,白綠紅的顏色很討喜。

  等揉好面粉,林渺又洗了手親自將面粉擰成小劑子。璧如年紀雖然小,但是搟面杖已經用得得心應手,餃子皮幾乎在她的指尖下飛舞轉動,很快就成了外面薄中間略厚的一片。

  林渺站在邊上將餃子餡填進去,雙手一捏就是一個圓鼓鼓的餃子,立在砧板上可愛極了。

  等到熱水燒開,餃子被下進鍋裏漂浮起來,主仆兩個才對視一眼終於笑了出來。

  想通了!

  林渺端著餃子大口吃著,下定決心等稍微養足精神就去和謝琰他們告別,大不了出府以後就把那塊玉佩給賣了。在外面窮活著也比在這裏富死了好啊。

  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離林渺所在地不遠的小院裏,張姨娘坐在窗邊繡花,旁邊立著一個小丫頭將前面拿給璧如的東西列了一遍給張姨娘聽。

  張姨娘聽完,手上的動作一頓,微微嘆了一口氣:「這麼點也不夠幾天的……」

  只是她這邊的院子的確能力有限,拿不出其他再多的了。

  名喚春桃的小丫頭抿著嘴巴小聲說:「這和咱們又沒什麼關系。」

  張姨娘起身將針線放到邊上,笑著對春桃道:「總歸是一個府裏頭的,也不好就這麼看著。」

  林渺雖然驕橫,不過在張姨娘看來還是孩子氣罷了。

  春桃見她起身,疑惑地提著裙子跟上去:「姨娘去哪兒?」

  「月例沒發到地方,應該不是王妃的意思,我幫著去問一問吧。」

  春桃覺得自己主子不該為了個男妖精得罪人,卻又不得不跺跺腳跟上去,而林渺在自己屋裏茫然無知地狠狠打了個噴嚏。

  作者有話要說:謝琰X林渺。





第三章

  林渺吃了一頓飽的,躺在自己的軟榻上搖扇子。

  他們在這處小院子乏人問津,太陽倒是從不遲來。正午一到,外頭的太陽愈發熱烈,溫度令人發悶。月例沒了,照常解暑該有的冰自然也就沒人送了。

  璧如站在衣櫃邊上整理兩人的行裝,前頭聽林渺說要走,她高興極了,心中積壓了許久的不安與驚懼也消散了許多。

  林渺則閉著眼睛想著陳寧與謝琰。年前邊境有過騷亂,陳寧這陣子正在巡視封地,暫時並不在府裏頭。而謝琰其實並不僅僅管著這府中內務,實際上在外頭做著不少生意,手握著這封地上過半的經濟命脈。陳寧與他即便還無愛,卻也信得過謝琰的才能,兩人更似君臣。

  按照原著裏的結局,陳寧也是靠著謝琰賺來的錢發展壯大了自己的軍力,而後起兵反了自己親哥,重整了整個國家。而謝琰以宋國公府庶長子的身份被推向晉地,最後以後位回歸上京,滅了謝家滿門。

  林渺沒看過原文,不知道謝琰在國公府受了怎樣的對待。但想想也可以知道一個六七歲才被從外頭找回去的庶子面對突如其來的身份轉變會有的茫然無措。這個時候如果再有什麼外力推動他黑化,在那樣的大家族的紛爭裏,謝琰心理扭曲屬實算情理之中了。

  換言之,謝琰這會兒十之八九已經變態了。想到這裏,林渺打了個顫。

  要論年紀,林渺自然能壓他們兩人一頭。然而他清楚得很,論經歷與手段,那兩人隨便掉根頭發絲下來,都能比自己牛逼。

  在他們耍心思那純粹就是找死,還不如直接眼淚汪汪地說一聲爺爺饒命來得實際。

  林渺加快了自己打扇子的動作,卻也趕不走暑氣難消的燥熱,好不容易要迷迷糊糊入睡之際,屋外又忽然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而後有個人立在門口細聲問:「有人在嗎?」

  林渺打著小呼嚕,璧如快步過去拉開房門,「有什麼事兒嗎?」

  來人是謝琰身邊侍候的大丫頭妤雯,皮膚白皙個子高挑,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不知林公子此時方便不方便,王妃那兒有事勞林公子去一趟。」

  提到了謝琰,璧如垂在身側的手縮到後頭抓了抓自己的裙擺,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林渺,這才點點頭:「請姐姐稍等。」

  妤雯含笑垂首。她的視線往裏落到了小圓桌上頭,只看見幾個倒扣的茶杯,果點什麼的卻是零星都不見。妤雯將之記在了心裏頭,覆便收回了視線。

  林渺本來就睡得不深,這會兒已經因她們的說話聲而醒來,心中狂風暴雨似的吹過一陣驚慌。他一骨碌坐了起來,腦中閃過各種可能性,卻也想不出來謝琰現在找自己過去會是因為什麼事情。

  璧如快步到了榻前,彎腰將林渺的鞋子撿起來給他穿上。林渺也趕緊起身下榻,連額前的汗水浸濕鬢發也顧不上,一刻不敢拖延。

  畢竟從他現在的處境來論,說不準就因為遲到而到時候多挨一刀啊。

  妤雯半垂著頭,聽得耳邊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再看去便是一雙男鞋入了眼簾。她跟著將視線往上擡,恰見林渺慌慌張張扶著自己的腰帶,一雙桃花眼配著個黑湫湫的瞳仁,自然透著一股可憐可愛的味道。不說男子,便是女子也挑不出幾個這般顏色的,也怪不得晉王能看上了。

  妤雯對林渺露出笑來,開口客氣:「擾了林公子小憩,有勞公子隨我去趟清秋院。」

  林渺大著膽子向妤雯打聽:「不知王妃為何事找我?」

  妤雯並不透露,只道:「公子去了便知。」

  林渺心道:「去了便知不假,老子就怕自己有去無回啊。」

  璧如有心跟上,不過林渺沒讓。

  沿著遊廊一路前行,上了台階又下台階,周折了有小半刻鐘,林渺的面前便出現了一處清幽的院子。院子裏頭有幾個丫頭婆子壓低了步子進出。

  這般略帶壓抑的氛圍,讓原本就心懷緊張的林渺越發不安起來,不知屋裏頭的謝琰是不是個長著四手四腳的妖怪。

  妤雯的腳步停在了台階下頭,她回頭對林渺道:「公子且等一等。」

  她說著先上了台階,掀開門簾進了屋,約莫隔了十幾息,屋裏頭又走出來一個圓臉的小丫頭伸著脖子對林渺道:「林公子,王妃請您進來說話。」

  林渺努力鎮定,他邁步上了台階,在門簾前一低頭進了屋裏。

  屋裏頭是仿佛與外頭截然不同的時節,冰鑒散發出來的涼氣清透怡人,將盛夏的暑氣完全隔絕在了外頭。

  但來不及舒一口氣,只敢低著頭的林渺就看見自己正前方的榻上有一雙穿著黑靴的腿以及垂在那靴側的衣袍帶的金邊,不用多猜,那就是謝琰了。

  遵循著自己記憶裏的禮節,林渺二話不說行了禮,只是開口時一個沒忍住,稍帶了點沒出息的磕巴;「見,見過王妃。」

  這一磕巴,整個屋裏似乎都靜了兩分。

  林渺心裏只想暴哭,他想著自己上輩子也沒做什麼缺德事兒,怎麼現在就要這麼遭罪呢?

  然而下一刻,出乎林渺意料,上座的謝琰開口道:「嗯,坐下吧。」

  他的聲音溫和極了,完全不是林渺預想之中那樣冷酷又殘暴的人設,使得林渺分神間大著膽子擡頭看了謝琰一眼。

  謝琰身著玄色窄袖衣袍,頭上帶著白玉發冠,雖坐著卻可見身形高大,另則面目極其俊朗,氣度絕佳。

  林渺在旁邊坐下,因著這第一印象,心裏不禁對自己看見的評論產生了懷疑。他讀過不少書,深知有時候書友的評論會誇張放大,難不成謝琰也是被書評汙名化了?

  林渺稍微放松了一些,然而這屋裏另外一個站了許久了的小管事在見著林渺以後,卻是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公子這月可收到了該發的月例?」謝琰望向林渺,情緒不起不伏。

  林渺下意識地搖頭。

  屋裏站著的管事姓孫,管著的就是府裏頭這些鶯鶯燕燕院子裏每個月的月例發放,林渺院子裏沒發著,自然是由他管著。

  「本月已經過半,怎麼還有院裏的月例不發,這克扣下來的地方不知孫管事用到了什麼地方?」謝琰將目光挪到孫管事身上,再一開口就讓林渺精神一振。

  原來叫自己過來並不是找自己茬要用小刀子劃拉他肉,而是為我出頭的!

  林渺用余光偷偷打量謝琰,當下更覺著謝琰這人可能沒那麼壞沒那麼狠了。

  孫管事冷汗直流,不知道這事兒怎麼會讓謝琰知道。王妃不是一向都不理會後院那些事,更不多管的嗎?且之前林渺多有任性之處,失禮的地方更多,王妃不早該煩了他麼?

  退一步說,林渺那院子裏的月例本就不多,孫管事本以為就算是被謝琰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說自己兩句也就過去了。

  平日裏他管著這些,後院那些姨娘不說一般的,便是正得寵的見了他也是笑臉相迎,讓孫管事心裏多了飄飄然。偏偏一個林渺,明明毫無依仗卻還滿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竟不將自己看在眼裏。他這才想著讓林渺吃些苦頭得些教訓,好知道這王府不是外頭,規矩可多了去了。

  孫管事以為的也沒有錯,謝琰的確不關後院如何,也的確不喜林渺,那些月例更不被他放在眼裏。

  然而重點不是孫管事克扣了多少,是他眼裏越過了謝琰這個主子,自作聰明弄巧成拙。

  孫管事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整句,腦門上的汗水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滴。

  「孫管事可是舌頭不利落了?」謝琰的視線落在孫管事的身上,寸寸寒光。話雖然說得隱晦,然而意思清楚,舌頭不利落了,那就割了吧。

  林渺這才後知後覺地縮了縮自己的脖子,眼珠子一錯不錯地落在自己的鞋面上,不敢再瞎轉悠。

  孫管事也被驚了一跳,趕忙開口道:「不,那,那些扣下的月例奴才都存在庫房了,本是想過幾日再給林公子送去的。」

  林渺表面是個木頭人,心裏卻覺得十分解氣。這壞東西讓自己餓肚子,現在真是活該!

  謝琰處事明快,不再多言,只擡手指尖往上揚了揚:「以下犯上,杖三十,逐出府去。」

  他的話音一落,外頭便進來兩個侍衛將臉色煞白的孫管事給拉了出去。不消片刻,院子裏便傳來慘叫聲,不過只叫了一聲,很快就變成了低聲嗚咽,好似嘴裏被人塞了什麼東西。

  只是那樣的嗚咽也聲聲入耳,讓林渺覺得毛骨悚然,渾身不自在。

  謝琰起身沒理會他,徑直入了內室。還是妤雯上前送客,她仿佛壓根跟不見外頭的聲音似的,依舊是柔和地對林渺笑道:「勞煩林公子來這一趟了,一會兒就有人將這個月的月例送到您院子裏。」

  林渺點頭,謝了妤雯。再到屋外頭,就見前頭還好好站在自己身邊的孫管事現在已經被打得屁股出血,臉色慘白半暈過去,恐怕是沒了半條命了。

  在林渺的視線裏,孫管事的臉和他的臉一會兒變化一會兒重疊,好似讓林渺看見了不久以後自己的下場。

  他背過身去盡量步伐穩健地走到門外,等到了沒人的地方這才劫後余生一路狂奔。

  謝琰果然不是人!





第四章

  自林渺離開,璧如在屋裏也坐不住,她在院子裏轉了兩圈,等得滿頭大汗,忽而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好似有鬼在追,聽著就讓人心神焦灼。

  璧如往後退了半步,還不等多怕一會兒,便看見林渺臉上的汗珠子比她還多,沒頭蒼蠅般沖進了院子頭,並從自己身邊經過,一氣兒到了屋裏。

  璧如心頭一驚,還以為是自家少爺的狗脾氣在外面惹了什麼禍,被人攆著回來了。她滿臉焦急想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林渺卻因一路狂奔加上差點兒找不到回來的道而又累又渴,當下只顧得上先回屋裏喝了大半壺的茶水,然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差點兒讓一旁的璧如急出個好歹來。

  林渺這才緩過來,還來不及解釋什麼,外頭又來了人聲。結合他剛才飛快狼狽跑回來的樣子,璧如還道外頭那是追兵,正想護住,卻不料來人送的都是吃穿用的東西,連冰塊都沒漏下,一擡進屋裏頭就散發出了陣陣涼氣。

  來人雖然不至於恭敬,但也很客氣,與前幾日的嘴臉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了。

  另外送到林渺手上的還有十兩銀子,璧如為此高興起來。

  林渺卻依舊心有余悸,一想到孫掌櫃的樣子就覺得那是給自己的警示,並且當下決定不養身體了,明天就去告辭。

  在這種環境下別說把身體養好了,光嚇都要把他給嚇出毛病來。

  日落月出,明星隱沒在雲層裏。閃電將黑幕硬扯成兩半,雷聲隆隆落在城外山頭,沈悶擾人讓人不得安眠。

  妤雯打著燈籠站在沿廊下,燭火在籠內也歪斜扭動隨時會滅般。尺寸之外就是淅淅瀝瀝墜個不停,已經在石路上蜿蜒流淌的雨水。

  幾個婆子因去搬救原本放在院中的花,此時渾身濕漉有些狼狽,小跑上台階時有幾滴水珠飛濺在了妤雯潔凈的裙擺上頭。

  「今晚都早點休息,不用在外面侍候了,如果王妃不開口,那就不要去打擾他。」

  丫頭婆子聽了她的話,俱是松了一口氣,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妤雯回頭看了後面燈火通明的內室一眼,垂眸轉身也緩步走了。

  一門之隔的屋內,桌子凳子茶幾,所有能擺下蠟燭的地方都點了蠟燭。大大小小的燭光燃出一屋子的亮堂,卻又好似鬼魅降臨人間,在這火光重重之間,謝琰眉頭緊皺側臥在軟榻上,在淺眠之中陷入了舊夢中。

  油紙傘下,一位面龐和善的婦人拉著三歲多的他,兩人的面前是一池盛開的荷花,河面上滿是雨點畫的水暈。

  「過不了幾日,你父親就來接我們了,阿琰要不要去?」婦人的語氣期盼而欣喜,帶著一起幻想般的天真。

  他懵懂仰頭,喚了一聲母親,對方的臉卻是一團水霧。

  畫面急轉,他已經五六歲,雙手扒在院中的井邊,盯著井裏正在往上提的水桶。有個小姑娘忽然跑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說:「阿琰,你在做什麼?」

  「等我父親。」

  「你上京的那個父親不來了,往後你跟我們一起就是了。」

  謝琰擡頭,遠處他母親挽著袖子背對著自己,同身旁站著的男子笑語著,遠遠又問他:「阿琰,包子吃不吃?」

  他趕緊喊了一聲母親,婦人轉過頭來也展露了笑顏。這回謝琰看清了她的臉,然而不等他笑,婦人忽然吐出一口血來,霎時染紅了衣襟,胸口也缺了一大塊肉,露出勃勃跳動的心臟。

  另有一雙手厲鬼般揪住了謝琰的肩頭將他驚恐的臉扭轉過去,大聲斥責他:「我才是你母親!」

  「阿琰!」

  周遭的場景在一陣血光中變了又變,謝琰被人踢倒在地上,隔著淚水,他母親削瘦的臉姿態扭曲,遍布血絲的雙眼從草席中木然而僵直地與他對望在一起。

  沒有關合的窗戶被風雨吹開猛然拍打出悶響,吹熄了近處的幾根蠟燭,將謝琰從光怪陸離的夢與回憶中拉了出來。

  他驚坐了起來,單手扶額,在半明半暗的屋裏喘了五六息的光景才漸漸回過神來,半邊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冰冷的雙眸裏面映出跳動著的燭火。

  雨一直下到了天色將明。

  林渺昨天伴著嘩啦啦的雨聲睡得很好,一大早還沒徹底清醒,璧如就站在他床邊捧著衣服乖巧得很。

  也不知道璧如什麼時候起來的,早就準備好了早點,肉包子小米粥,就差端到他床邊來餵了。

  如果這樣的生活是在他自己家裏,林渺絕對二話不說抱著被子享受,可現在是在晉王府,外頭多少殺機。

  林渺起來先到院子裏走了一圈舒活筋骨,然後吃完早飯又整理好儀容後,就對璧如說了打算今天就去告辭離開的事兒。

  「這麼快啊?」璧如雖然知道要走,卻不料林渺這麼急,她都沒來得及收拾包袱。

  「嗯。」林渺點頭,必須快啊,他可不想自己被小刀子割肉片。

  只是這會兒陳寧不在府上,王府裏頭能做主的也就謝琰一人,故而林渺還是得去和謝琰辭行。

  好在是林渺的身份還過得去,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可總歸是個自由人,去留的問題是可以自己決定的。

  林渺獨自一人去清秋院,早上的太陽並不大,然而他卻漸漸覺得熱起來。等到了清秋院門前時,林渺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感覺已經是有些燒了。

  大概是緊張,他這麼想。

  院門口站著個婆子,將林渺攔住,等知道林渺的來意以後思忖片刻才願意進去稟報。

  林渺盡量將自己的步子挪到陰涼處,趁著沒人還偷偷把臉貼到墻上降溫,可惜用處不大。婆子進去有小半刻鐘的功夫才出來,林渺好歹沒在角落長出蘑菇來。

  「林公子,王妃請您進去。」

  林渺謝過了婆子,自己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和昨日不同,謝琰這會兒正站在院子裏面,身上穿著便服,手上拿著剪刀修剪自己面前的一盆花草。

  林渺停在了離他五米遠的地方行了禮,十分忌憚謝琰手上的大剪子,就怕他隨時紮自己一下。

  倒是妤雯站在他們兩人中間,臉上還是個笑吟吟的樣子。只不過林渺見了她昨天的表現,也不敢隨便把她歸類成親善簡單的人了。

  謝琰啟唇淡淡應了一聲,算是回了林渺的禮節,除此之外未曾對他側目半分,只問:「什麼事?」

  他的聲音依舊朗潤,然而語氣明顯不耐煩。謝琰本來就不將陳寧那些相好看在眼裏,更不悅與他們有什麼牽扯。而林渺這人,從昨天到今天連來了兩次,讓謝琰的不耐也處在了臨界點。

  林渺聽出他的情緒,心頭一顫,趕緊不敢廢話也不敢磨蹭,麻溜道:「我是來和王妃辭行的。」

  這話一出,倒是讓謝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扭頭看向了林渺,眼裏有一絲意外。

  他還以為林渺是來打聽陳寧的。

  「辭行去哪裏?」謝琰隨口問道。

  林渺唯恐謝大爺不高興,跟答卷子似的編瞎話:「出去多遊歷山水,然後找個地方安定下來,過田園鄉村的小日子。」

  其實這完全是林渺回憶著以前的文化人最流行的隱居夢而順著說的。

  我想去看看南方的海,北方的山,然後再回來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日子。

  這是他母親生前最大的願望。

  謝琰因林渺的話而產生了聯想,他的眉頭不由狠狠一皺,手上的剪子也跟著歪了歪,一下把那一株名貴的花卉給剪壞了,歪斜地掛著殘枝。

  林渺差點兒當場被謝琰這驟然的情緒變化嚇出毛病,整個人忍不住抖了一抖。

  偏偏謝琰還看向了林渺,使得他連抖都不敢抖大了。原本就燒紅的臉這會兒看著更加白裏透紅了。

  謝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就在林渺的腿要篩糠並當場喊一聲大爺饒命的時候,謝琰突然開口道:「你病了。」

  林渺以為謝琰在說自己腦子有病,他心裏覺得謝琰真是個娘希匹的東西,不僅精神折磨自己,怎麼還侮辱人呢?

  「應,應該沒有吧。」林慫慫小聲妄圖辯駁。

  謝琰又看了林渺一眼,再次肯定道:「你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放在別人那兒,那是士可殺不可辱,放在林渺這兒,那他絕對把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不僅是說他有病嗎,又不少塊肉。

  「那我可能真的有病。」林渺頂著紅通通的臉誠懇地說。

  妤雯在旁邊歪了歪頭,唇邊忍不住露出點笑容來。

  連謝琰都沒想到林渺會是這種反應,還真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新鮮。只不過這新鮮還暫時惹不起謝琰的半點側目。

  他面色不改地轉身在丫頭端著的水盆裏洗手,背對著林渺道:「林公子是王爺請回來的客人,去留與我無關,有什麼事情還是等王爺回來以後再同他說。」

  林渺吃了個軟釘子,怏怏地轉身被請了出去。

  林渺有些挫敗,他過來告別沒告成不說,還被男主侮辱了一番,你說氣人不氣人。

  還是妤雯追出來,對林渺道:「公子瞧了大夫沒有?您似乎染上風寒了。」

  林渺這才反應過來前面謝琰說自己有病是這個意思。

  原來不是男主侮辱他,是他自己用心在侮辱自己,娘希匹,更氣了。

  這具身體的弱遠遠超乎林渺的估計,之前掉進水裏還沒養好,昨天又收到了目睹孫管事被打的驚嚇,竟然在他回去以後就成功發起燒來,渾身酸軟動彈不得,且沒兩天便連這個月的月錢都看病看完了。

  空有一顆想走心,沒有能走的體力,更沒有任何金錢支撐,林慫慫咬著牙在被窩裏恨得暈頭轉向。





第五章

  林渺連躺了兩天才堪堪恢覆如常,就差把後事給璧如交代了,把璧如一個小姑娘嚇夠嗆。

  即便是活下來會很有可能面對地獄級別的副本,林渺還是有著滿滿的求生欲,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況且晉王府他遲早都是要走的,他必須活著。

  天朗氣清,碰上個太陽不大又還算涼爽的白天,林渺穿著便服在院子裏做廣播體操,璧如在廚房剁雞塊,準備一會兒給林渺做個雞湯喝,給他補補身子。

  張姨娘聽說林渺大病初愈,拎著些補藥帶著春桃過來看他。

  林渺將人請到屋裏頭客客氣氣倒了茶。

  按說這內院裏的男女應該有很大的忌諱,不過晉王府裏大概因為王妃就是個男人,且陳寧本身葷素不忌,像林渺這樣名義上是客人然而其實是晉王相好的,不管在下人還是張姨娘眼裏,他們都沒有什麼男女分別。

  不管是男是女,反正都是晉王的玩物麼。

  「身體好些了沒有?我看你的臉色倒是好了不少。」張姨娘關心地看著林渺的臉。

  林渺有點感動,不管怎麼說張姨娘和自己無親無故的,但對自己的確是很不錯。其實這個世界裏他所遇見的女性,除了一開始害原身淹水的,剩下的都很不錯。

  一個個都是很合適的老婆人選啊。

  他看看張姨娘,又看看璧如,開後宮的心蠢蠢欲動。

  可恨就可恨在這不是一本後宮文,林渺不僅開不了後宮,他自己都是別人後宮裏的一員。

  「好了大半了,」林渺道,「等王爺回來我便要向他辭行,大約也快走了。」

  張姨娘有些意外,「怎麼忽然要走?」

  「家中老父老母,終究是放心不下啊。」林渺裝了個大的。

  其實林家就林渺一個讓人不省心的,只會讓爹娘操心受氣,他的幾個哥嫂把家裏操持得極好,他回去別說盡孝了,恐怕只能做個百無一用的拖油瓶。

  張姨娘聞言連帶著想起自己的爹娘,不由有些傷感,「說的也是,林公子是男子,到底與我們不同,」她頓了頓,又說起個關鍵的,「王爺前天晚上已經回府了。」

  林渺期間燒得糊裏糊塗,璧如也沒有地方出去打聽,故而對這事兒一點都不清楚。好在有張姨娘提點了這麼一句,要不然林渺再等幾天怕是又要把陳寧等出門了才知道他回來過。

  而這時候的陳寧幾乎已經快忘了林渺這號人了。

  晉王的風流名聲在百姓之中也多有流傳,這晉王府後院裏進進出出的男女豈止一個兩個。然因晉王除了愛好美色並無其他陋習,加之對朝政也還算處理得當,更有神勇的戰績,稍稍風流反倒成了些英雄美名了。

  知道他已經回來,離心似箭的林渺當然也閑不住,等張姨娘一走,他立刻起身換了套衣服,對著銅鏡比劃起來。

  他得打扮打扮,但不是往好看了打扮。

  璧如從廚房出來,一進屋就看見林渺對著鏡子左一圈右一圈地看。

  「公子你做什麼呢?」璧如站在他旁邊,跟著一起往鏡子裏看。

  銅鏡的效果和現代的鏡子還是有不小的差距的,有種朦朦朧朧自帶磨皮的效果,整體顏色也稍顯失真。林渺轉頭問璧如:「我身上這件衣服怎麼樣,顯氣色嗎?」

  林渺的膚色在這個時代的男性裏面本來就偏白,加上他的風寒也沒有完全好透了,臉色也就不怎麼好。這會兒再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更就沒有一點紅潤氣息了,看著就病怏怏的。

  璧如像個關心兒子的老母親:「不顯,公子你病還沒好,你多躺一會兒吧,等雞湯燉好了我餵你喝。」

  林渺要的就是這種不顯氣色的效果,他又照了照鏡子確保效果,然後再轉頭對璧如道:「我出去一趟,你在這兒等著我,說不定老母雞湯都來不及喝我們就得走了。」

  慫包式自信。

  在林渺的記憶裏面,陳寧之所以看上他就是因為林渺顏色鮮嫩,又滿是生氣的模樣,所有陳寧曾經動心過的特質都大體等同於此刻他狀態的反義詞。

  林渺心懷期盼地出了門。

  而陳寧那邊,這會兒正側臥在軟榻上,半瞇著眼睛聽前日新帶回來的青樓花魁雪娘彈唱。

  雪娘今年十六,在青樓裏一直被老鴇養著,為的就是能把她送給陳寧這類的貴人。雪娘自然是千嬌百媚,有數不清的法子吊住陳寧的胃口,讓陳寧目不轉睛想不起其他。

  聽見外頭有個林公子求見,陳寧冷不丁還真沒想起林公子是誰。他攬著雪娘,吻過她的指腹與臉頰,低笑著與雪娘說膩歪話,將來通報的下人晾在原地有一會兒沒理。

  雪娘嬌嗔地將陳寧的腦袋輕輕推開:「那什麼公子還在外頭等著王爺呢,王爺不見見?」

  陳寧一把摟住她的腰,在她櫻紅的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笑道:「有了雪娘還見什麼公子,嗯?小心肝……」

  雪娘被他的手段弄地滿臉羞紅,檀口微喘。

  陳寧腦中卻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來下人口中的林公子是誰了。雖然有些煩了,不過林渺到底還是他沒碰過的人,沒碰過就是新鮮的,陳寧對新鮮的人和事的容忍度都會相對高不少。

  他的手上的動作頓住,讓雪娘有些失落。她攀住陳寧的肩頭嬌聲問:「王爺?」

  陳寧伸手摸了摸雪娘的臉蛋:「等一會兒。」

  他說著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轉頭對等候的下人道:「讓他進來吧。」

  雪娘不太高興地下榻入了屏風裏頭。

  林渺在外頭差點兒等得睡過去。陳寧這邊的院子裏倒是沒有謝琰那邊的壓抑,然而真是從小丫頭看著都有一股媚氣,打量林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敵意,搞得林渺在等待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跟罰站似的。

  他沒有好透的身體的確馬上把這股疲憊反應在了臉上,林渺一張小臉不說煞白也是看著挺慘的。

  好不容易等到裏頭出來人讓他進去了,林渺趕緊道了謝,擡步跟著走了進去。

  屋裏頭一股脂粉味,差點兒熏得林渺打哈欠,他硬生生忍住了,楞是還沒開口就把眼睛憋紅了。

  這下可好,小臉白兮兮,眼睛紅通通,天下沒幾個人看著能比他更可憐了,只有林渺自己毫無所察,其實連旁邊侍候的下人看他這樣都覺得他委屈。

  故而陳寧本來隨意看向他的一眼,立刻就頓在了原地。

  陳寧可清楚林渺是個什麼樣子什麼脾氣啊,說好聽點是矜傲,說不好聽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如若是有人慣著,那的確還有幾分可愛之處,然則沒人願意慣著他,那就惱人了。

  可那樣一個人,這會兒滿身都冒著可憐氣,倒是挺讓陳寧不落忍的。

  他似乎是聽說林渺還落水了?陳寧不太確定,他沒關心過林渺的事兒,能記得他這個人都是因為林渺前期作勁兒大,且沒讓他睡過。

  「林渺見過王爺。」林渺行了禮,他完全不知道陳寧的心理活動,林渺還當自己這樣子是完全在陳寧審美之外的,誰料到陳寧這渣渣竟難得還有點惻隱之心。

  「有什麼事坐下說。」陳寧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空位,立刻有下人上了茶水。

  渣渣發話林慫慫不敢不聽,他低著頭坐過去,等下人上完茶水退到一邊,這才猶猶豫豫地擡起頭看了陳寧一眼。

  陳寧生的劍眉星目,也是俊逸極了的人,身上更有天然的貴胄之氣,自帶威嚴。

  從陳寧的角度,就看見林渺小兔子似的擡頭低頭,眼睛裏那叫一個水乎乎。林渺一張臉生的好,而要說最好的地方還是他的眼睛,那雙桃花眼平日就勾魂攝魄了,這會兒帶著婉轉的水光,簡直就像是在陳寧的心上撓了撓。

  加之林渺這般輕聲細語的樣子也是新鮮,陳寧唇角因為興趣而勾起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我是來向王爺辭行的。」林渺一鼓作氣地說。

  他被陳寧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如果是在現代社會自己被一個男人這麼看,林渺覺得自己是要和陳寧打架的。然而此時此刻,兩人的身份差距擺在面前,他縱使心裏有面條寬的眼淚,也不得不忍。

  人畢竟是得活著啊。

  「辭行?」陳寧聞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開口拒絕了,「在這王府裏呆著不是挺好的嗎,辭行到哪兒去?」

  當初林渺多屁顛顛跟著他回來,陳寧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因此這會兒林渺說自己要走,陳寧自然覺得是林渺鬧別扭的話。

  一定是嫌我冷落他太久了。

  陳寧想著便握住了林渺放在膝頭的手,語氣輕柔地哄道:「本王這陣子公務繁忙,如果不是明日早上就要啟辰,我定是要去見你的,咱們不置氣,多不過半個月我就回來,到時候就陪你一個,好不好?」

  從林渺的視線裏,一只粗糙又寬大的男人的手握住了自己的,他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陳寧。

  他的手……不再純潔了。

  抽回來還是不抽,這恐怕是個送命題,情勢所逼,林渺差點兒委屈哭。

  陳寧只當林渺這是驚喜,愉悅地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等著我。」

  等,等你奶奶個腿!

  林渺鼓足勇氣道:「王爺,我真的是來辭行的,下午就準備啟程了。」

  陳寧的動作頓住,眸子一錯不錯地看著林渺的臉,笑容也淡了下去,「阿渺,不要使性子,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渣渣陳的耐心明顯告罄,直將林渺的勇氣全都踩到了腳底。他們之間的地位相差太大,讓謝琰不高興是死,讓陳寧不高興說不準也是死啊。

  後路直接被斬斷了,林渺看看陳寧又看看自己的手再想到拿小刀子割他肉的謝王妃,覺得自己等下回去以後還是直接跳井最實際。





第六章

  覺得自己該順手哄哄林渺的陳寧不僅許下承諾,還親自將林渺給送回了他所住的小院。

  與陳寧所熟悉的環境比起來,林渺住的這方院子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清貧。除了林渺自己帶過來的那個不怎麼懂事的半大丫頭,竟沒有一個王府的奴仆?這不是委屈是什麼,這不是苛待是什麼?

  難怪林渺滿身銳氣都給磨沒了,難怪林渺現在看上去膽小怕事啊。

  林渺鵪鶉似的跟在陳寧身旁,腦中打了陳寧一百套降龍十八掌,卻獨獨沒有想到陳寧看向自己的目光會越來越憐惜。

  林渺不知道這是自己單身太久還是陳寧經歷太多帶來的認識偏差,他所設想的目標和最後得到的效果竟然能夠有這麼大的差距。

  「這裏平時就你們兩個人?」陳寧背手站著問。

  林渺真心誠意地回答:「是,平時就我和璧如兩個。」

  「就一個下人,怎麼侍候得過來?」

  「璧如侍候得挺好的,我們在這兒就跟在家裏一樣。」

  他的語氣不起不伏就事論事地回答問題,沒有絲毫抱怨,可是在陳寧的耳朵裏那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林渺這是在說反話呢,或者是在意氣用事。

  陳寧不喜歡持寵而嬌的,但卻很喜歡林渺現在這樣張弛有度藏在話裏的小心思。

  他低笑一聲,轉頭對身後的仆從道:「一會兒就送兩個打掃婆子和廚子來。」

  我沒要人啊!林渺都要開始懷疑自己不是嘴巴裏說的和自己想的其實不是同一個內容了,要不然怎麼總是起到反效果?

  璧如在旁邊恭敬地站著,聽了晉王的話頗為飄飄然。這院子是不大,可平時都是她一個人幹,那累也是實實在在的啊。

  她看向林渺的目光都放光,滿是崇拜。

  璧如覺得自己可算是學到什麼叫做欲拒還迎了,她家公子說要去和王妃告辭,王妃二話不說就讓人把短缺了他們的月例給送來了。她家公子又說要去王爺那兒告辭,王爺巴巴就把他公子給送回來了,還指了下人過來。

  這不叫高明什麼叫做高明?

  林渺給璧如看得渾身發毛,有心解釋,然而在陳寧面前卻是屁也不能放一個,有苦說不出全都當黃蓮一口吞進了肚子裏。

  陳寧和謝琰有著本質的區別。

  陳寧渣是渣,但在林渺的歸納與分類之中,他起碼還是屬於正常人類的範疇。在林渺的印象中除了渣以外,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很大的槽點,所以在他面前,憋屈歸憋屈,可並不需要時時刻刻瑟瑟發抖。

  然而謝琰不一樣啊,謝琰他明明確確是個魔鬼,光是一出場,周圍環境都會跟著變成地獄級別的副本,讓人僅僅是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就覺得毛骨悚然。

  就是這麼一個環境,林渺原本以為自己馬上就要逃脫了,卻沒有想到不知道哪一個環節操作錯誤,現在他卡在這兒走不了了。

  林渺關著房門躺在榻上打赤膊扇扇子,把規矩禮儀都拋到了腦袋後頭,扇子打得呼呼的,如同他的心情一樣來回起伏。

  在他原先的設想裏頭,離開這裏並不是一件難事,但現在離不開了,那麼後續的一切安排都要隨著這個變化而產生變化。

  不過林渺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樂觀一點,他暫時是離不開了,可不一定過段日子都會離不開啊。

  只要他將自己的位置擺正了,與陳寧和謝琰劃清界限,再努力攢錢累積資本,一旦攢出了自己的路費,那他遠走高飛誰管得著?

  大不了就跑遠一點,不在京城呆了,反正他一又不是賣身二又沒婚姻之實。一地之王總不會派兵追他百八十裏地吧?

  林渺自己捋了捋,關鍵的問題就立刻在他的思路裏清晰了起來。

  說到底所有矛盾的根源都來自於一個字,「窮」,這可真是個亙古不變的究極煩惱之源。

  林渺嘆氣。

  璧如容易滿足,之前她也想離開只不過是因為陳寧並不看重自家公子,加之她家公子的狗脾氣容易惹禍,在這兒恐怕沒有什麼前途。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王爺不僅重新註意到了自家公子,而且她家公子的脾氣變好了,手段都高明了,她的內心便又充滿期盼了。

  說到底還是璧如的單純程度與慘死的炮灰原主有得一拼。

  不過林渺也不能說她什麼,畢竟自己是帶著劇透本的,璧如又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兒。小姑娘一心一意都還是為了自己好而已。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問題來自於太窮,林渺便思索著該怎麼改變這個狀況。

  他本來打算直接先就去外頭把自己的玉佩給當了的,然而璧如知道他這個打算以後頭搖得像是一個撥浪鼓,說什麼都不讓林渺這麼做。

  「這是老太爺傳下來的東西,上頭還不知道傳了多久,少說兩三百年的東西,公子說什麼都不能賣,若是公子要賣,您把我賣了吧。」璧如淚眼汪汪道。

  林渺看著她那可憐又堅定的樣子,只能暫時打消這個念頭。

  然而除了這個玉佩,他憑空也變不出錢來啊,林渺想得快要禿頭。

  陳寧回來時,後院裏頭的姨娘無不期盼著他能到自己那裏走一走呆一呆,即便是一下午一晚上都行,這起碼說明王爺心裏還惦著不是?

  等陳寧一走,這份惦念就是後院裏頭男男女女們互相攀比爭寵的資本。

  林渺自認為沒有這個資本也沒有這個心思和他們比,他白天大部分時間除了吃吃睡睡和想著怎麼搞錢外就是起來鍛煉,說什麼都要把自己這副身體的身體素質給提高上去,要不然就算謝琰不殺了自己,林渺覺得他也無法自然活到三十歲。

  哪天再感冒一場可能就徹底醒不過來了。

  但林渺不惦記著爭寵是一回事,爭寵的人惦不惦記著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陳寧上回回來匆忙,除了帶回來一個雪娘,那就沒去別的姨娘那兒。連前段時日十分得寵的趙姨娘都未曾得到側目。然則這也實屬尋常,只是眾人沒有想到陳寧會特別去關懷了林渺那邊,聽說是讓人送了好幾個婆子過去照顧著。

  這怎麼說?難不成是又將人放在心上了?

  當初暗地裏對林渺下了壞手的趙姨娘心裏是最怕的,更怕是陳寧是因為知道內情,這才不再看重自己。

  雪娘不曉得這後院裏人人心中怎麼想,她如今正得寵也最得意,聽說了一些和林渺相關的傳聞後便不太高興。旁人收不住晉王的心,那是旁人沒本事,雪娘裝著野心,覺得自己定是能夠獨得恩寵,讓陳寧為自己回心轉意的。

  趙姨娘看不慣雪娘這得意的模樣,刻意在她面前說了不少林渺好話,讓林渺在雪娘的心裏頭梗在那兒頗為不好受。

  雪娘是親眼見過陳寧對待林渺的態度的,還親耳聽了陳寧對林渺的許諾,加上後院那些人七嘴八舌,使她心裏也頗為不安,幹脆決定自己來見林渺一面,估計估計他的分量。

  趙姨娘也不知道怎麼知道了她的打算,也花枝招展地跟著來了。

  林渺還在夢裏打怪獸,站在床邊的璧如就伸手把他給扒拉醒了,「公子,公子?」

  林渺披頭散發雙目無神,半天才找到準心看向璧如,他打了個哈欠,視線越過璧如看到窗外,通過太陽的位置確定這還沒有到自己平日裏起床的時間,這才問璧如:「怎麼了?」

  「趙姨娘和雪姨娘來了。」璧如憂心忡忡地說。

  她剛在外面見了兩個姨娘,一個比一個妖艷招展,看著就不是好對付的,她家公子以往和趙姨娘她們打交道那都是吃虧的份,最直接的就是前段時間被人推進池塘裏那回,那都是血淋淋的吃虧教訓啊。

  林渺沒怎麼聽明白,「誰來了?」

  他眼睛要瞇不瞇,璧如要是不拉著他,林渺隨時都能再睡過去。

  「趙姨娘和雪姨娘,說是探望少爺的,」璧如在床邊坐下小聲抱怨,「我看就是故意來氣人的,說得好聽罷了。」

  她說著雙手捧住林渺的臉,連續晃了他好幾下,「公子!」

  林渺徹底被她給晃醒了,也聽明白到底是誰來了。

  雖然是不速之客,但這還得招待啊,林渺起來洗漱穿衣,同時拒絕了璧如讓他穿新衣服艷壓姨娘們的提議,他和一群女的爭奇鬥艷個什麼勁兒啊,那不是傻冒麼。

  雪娘和陳寧住一個院子,這會兒來看林渺的,自然覺得他的院子小得可憐。而趙姨娘住的地方雖然比不上雪娘,可也比林渺的好不知道多少。

  在趙姨娘的記憶裏頭,林渺又傻又傲,真是個隨手拿捏的東西而已,這會兒也便懶懶提不起多大對付他的精神。

  不過兩人進了屋,都還是先客套了一番林渺的病情,而後才開始切入各自來此預設好的劇本裏。

  趙姨娘恨不得整頭插滿首飾,嬌俏的臉蛋配上名貴的胭脂,讓林渺的直男視角來看,其實也蠻可愛。雪娘倒是還算內斂,打扮恰好得宜,整個人媚得出水,更看得林渺心裏癢癢的。

  只可惜這都是別人小老婆啊,林渺稍稍遺憾這不是自己的龍傲天劇本,更知道兩個美人這會兒對自己都不懷好意。

  林渺因此也不和她們假寒暄,他該吃吃該喝喝,當著兩人面喝粥吃包子半點不局促。

  趙姨娘見了他這樣,掩唇笑道:「林公子的早點吃得也太簡單了些,怎麼沒點滋補的東西?」

  林渺咽下口中的小菜,有些不解趙姨娘的意思:「什麼滋補的東西?」

  雪娘在一旁笑,不鹹不淡地煽風點火:「燕窩魚翅滋補,可也沒聽說過早上吃這個吧?」

  趙姨娘翹著指尖扶了扶自己的發釵道:「怎麼不能吃?我便日日吃燕窩,不過林公子這兒恐怕……」她話說半句隱在笑裏,以往這一套在林渺身上百試百靈,總能讓他羞惱鬧出洋相來。

  然而趙姨娘哪兒知道林渺的內裏已經換人了?

  林渺盯著趙姨娘頭上晃來晃的金器,瞳仁就差變成兩個小元寶了。他想要搞錢,這不就是錢嗎?

  林渺深知一個道理,窮不可怕,窮還死要面子那才可怕啊。他放下筷子嘆了一口氣對趙姨娘道:「哎,也是,許久沒吃過燕窩,都快忘了那是什麼味兒了,我這兒畢竟不像趙姨娘那兒,滿屋子都是好東西,隨便掉個碗出來給我都是寶貝。」

  快送我燕窩,林渺就差把這五個字寫臉上了。





第七章

  晉地處在周國邊界,與趙國相鄰。趙國國力雄厚,對晉地一向覬覦,邊界處常年摩擦。

  去年末時差點動兵起了大戰事。只要有趙國在,晉地即便還算富足也是個燙手山芋,想要站穩腳跟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誰料陳寧入主晉地後,親自領兵平亂,竟狠挫了趙軍士氣,極大地展現了自己的軍事才能,邊界紛亂有平息之勢。

  消息傳入上京,眾人反應不一。

  百姓對這揚了周國國威的事兒自然欣喜,朝中表面雖也是如此,然則背地裏卻藏著隱憂。

  周國皇帝陳謙將陳寧分封至晉地本是帶著私心,晉地是魚米之鄉,單說是好處,然而與趙國接壤這就成了令人覬覦的壞處。邊界處的紛亂大大小小持續了幾十年,這並不是一朝一夕的恩怨。不說晉地,即便是周國也在不少事上被趙國壓著一頭,陳寧即便是在帶兵打仗上有些手段,但說其他卻也翻不出什麼水花,因而將晉地交到他手上是皇帝經過深思熟慮的打算。

  再加上陳寧還娶了個男妻,更是後路已斷,在封地上能富貴榮華過一生已是個好結果。

  宋國公當時親自推了謝琰出來,與皇帝許諾的便是此子一無所長,誰料謝琰入了晉地以後,幾項舉措大改了晉地風貌,繁榮氣象今非昔比。而陳寧之所以敢在邊界與趙兵放開手腳相抗衡也與此有關。

  原本一個陷入死局的地方竟因所謂一無所長的謝琰而生了另皇帝擔憂的變數,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皇帝為此對宋國公大發雷霆,甚至暗中懷疑起宋國公府的忠心,宋國公有口難辯。

  若放任晉地不加約束,只怕不出十年就會成了周國的心腹大患,皇權易主。皇帝對陳寧還顧念幾分手足情誼,然而對謝琰卻是動了殺心。只要沒了謝琰,單讓陳寧與邊界的趙軍相互牽制沒什麼不好。

  宋國公為防以後謝琰牽連國公府,更是為了打消皇帝疑心,巴不得謝琰快些去死。

  只是如若將這事兒擺在明處,皇室占不著道理,容易被捏著短處,只能暗中下手。

  一聲驚雷伴著驟雨打了下來,路人以手掩頭步履匆匆,一把油紙傘穿過王府後門的窄巷經過,撐傘人步子一頓,停在了王府後門處,與門旁站著的守衛說了幾句話。待放行後入了王府裏頭的檐廊,來人便收了傘沒了笑,臉色凝重地往清秋院去了。

  不說王府內外,便單是一個王府裏頭那也分成好幾個世界。

  清秋院裏,謝琰負手而立,站在窗邊望著急雨。聽完了來人所述,他擺了擺手將人遣退,兀自折去了內室。

  除了雨水點地,院子裏幾無聲息。

  熱鬧的地方也有。

  芳蘭院裏,趙姨娘正憋著一口氣。

  早上在林渺那兒大大出乎了她去之前的預料,不僅是沒有氣著林渺,反而被他和雪娘夾合起來戲耍了一番,如今不上不下難受得很。

  趙姨娘已經兩個月沒得到陳寧寵信,在下人面前自然也就沒有前頭那麼得臉,雖說還是吃穿不愁,然而距離趙姨娘誇口的日日燕窩差得遠了。她手上存著的幾兩上品燕窩是自己都沒舍得吃的,如今卻要送給林渺,難免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可這還不能不送,要不然不僅受氣,面子都沒了,趙姨娘肉疼了半天,還是得打腫臉充胖子,讓人送了二兩燕窩去給了林渺。

  她這邊氣了,林渺那邊卻是喜氣洋洋的。

  璧如愛不釋手地盯著燕窩看了許久,盤算著每天給自家公子吃一些來滋補身子。

  林渺卻完全不是這個打算,他拿著燕窩就覺得自己是拿著錢。讓他吃?那多虧啊,林渺自己可不舍得吃。

  他讓比如將燕窩收好,等明天天氣放晴後就出府去找個藥鋪之類的地方將燕窩給賣了。

  璧如聽了大為心疼,卻又拗不過林渺的意思,只能撅嘴嘴巴將燕窩收好,轉頭去廚房盯著婆子做飯。

  林渺在屋裏盤算起自己的後路來。

  他原本以為林渺已經是被忘到天邊的人了,陳寧身邊又不缺鶯鶯燕燕,辭行算不上多難,誰料陳寧反倒不放行。

  林渺嘆了一口氣,若這不是王府,他不辭而別也就不辭而別了,然而偏偏這是一地之王的地界,原身預定的死法又嚇人得很,他慫包一個,腦袋上卻懸著無數把小刀,唯恐一步走錯或者一句話說錯就惹了男主們不開心。

  直接砍頭也行啊,偏偏是淩遲加分屍,林渺光是想像一下就覺得自己全身痛,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他趴在小幾上聽著窗外的雨聲,在封建社會裏連做個普通慫人也好難啊。

  不過林渺性格裏的樂觀成分又讓他轉念覺得以後不是沒有希望。不管燕窩賣了能得多少錢,這總是一個好的開始。辭行沒有用,那他就不往男主們面前湊,飛蛾撲火的事兒也讓別人去做,他絕對是沒有要打擾男主們感情發展的意思啊。

  再放寬心一些,林渺覺得就算是實在走不掉,那將這王府小院當作自己的棲身之地,自己再去外頭找一找賺錢的法子,這就好像是在北京打工借住故宮一樣,故宮還給他包食宿,從這個角度苦中作樂地想一想,其實也還行。

  日子久了,說不準陳寧還得覺得自己吃了虧,到時候趕他走都來不及。

  林渺自己想到這兒,樂出了聲,將憂慮也先放到了一邊。

  這個時候愁死也沒太大的用處,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吃好喝好身體好才是上策。

  雪娘那日是見了陳寧對待林渺的態度的,本還有些憂慮,然而跟著趙姨娘去了林渺那兒一趟以後,憂慮卻沒了大半。

  趙姨娘是個自作聰明的蠢蛋,林渺就是個眼界低臉皮厚的傻子。根本不消用什麼手段,光是讓晉王瞧瞧他那窮酸樣便該招了嫌棄,根本翻不出水花來。

  姨娘們怎麼看自己,林渺不在意,反正又不是他老婆。

  一覺睡醒果然是個大晴天,林渺吃了早飯便帶著璧如準備出門看看。好在他現在雖然走不了,可身為男子,比那些姨娘們多了個出門的自由,不僅沒人攔著,還給準備了馬車。

  即便那馬又瘦又老,馬車也舊得掉漆,可好歹給配了個車夫。

  林渺坐在車裏從窗戶往外看,打量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萬事皆新鮮。

  到了城中主街上,林渺從馬車上下來,又客氣地與車夫約了來接人的時間,車夫應下,自個兒駕車先回去了。

  主街從東到西貫穿了晉地的京城,也是往來商業最熱鬧的地方。這會兒辰時將過,街上來往人流不斷,街道兩邊的鋪子也都已經開門迎客。

  林渺帶著璧如找了一家藥鋪,進去先問了燕窩的價格。

  夥計拿出三種燕窩,價格從五兩到五十兩,林渺仔細看了,確定趙姨娘給的果然是好貨,這才將燕窩拿出來表明來意。

  夥計聽他不是來買而是來賣的,倒也沒變臉色,只是將自家店裏的燕窩先收了起來,將林渺請到一旁後去喊掌櫃。

  掌櫃出來後笑臉迎客,拿過林渺手上的燕窩後當即給出了收購的價格:「的確是上品,二十兩銀子吧。」

  前面夥計拿出來的上品燕窩換算重量少說也要五十兩,這猛一下折下去這麼多價格,掌櫃這還能臉色不變,林渺也佩服他這做生意的本事。

  「少說四十兩。」林渺伸出四根手指。

  掌櫃還是笑臉,他搖搖頭道:「收了這個,賣不賣得出去還不好說,我不能虧了啊,這樣吧,若是公子誠心要賣,那我也就誠心買了,再加五兩,一共二十五兩,再多就不行了,若是公子覺得不成,那去別家店裏問問再回來也行。」

  林渺不懂行,也打算去別的鋪子裏問問,便點了點頭道:「那先謝過掌櫃了,我再看看。」

  二十五兩已經是不少了,放在京城裏也能租個小院抵上小半年的租金。林渺轉了好幾個藥鋪,得到的價格均沒有高過頭一個的,璧如跟著他已經要走出滿頭大汗了,就這樣還拼命讓林渺走在陰涼處。

  林渺有些心疼璧如,狠了狠心不再比較,折返回去將燕窩給賣了。

  二十五兩銀子還挺沈,林渺貼身放好,只留下五兩碎銀子掛在荷包裏頭。

  正午時候街上的人少了些,飯館裏的人卻正多。

  林渺帶著璧如進了一家飯館,樓下吵鬧人雜,璧如跟在林渺後頭,不少男人明裏暗裏打量著她。林渺有些不喜,想了想手上也是難得有錢,幹脆就帶著璧如上了二樓的雅間裏,與外頭隔開去。

  雅間開了兩扇窗戶,一側對著街道一側對著運河碼頭。晉地的都城早年是因運河而形成聚落,城墻之外就是往來繁忙的碼頭,而自從謝琰取消了數道抑商的政令後,碼頭的往來的商船便越發增多,每日進貨出貨途徑此地的商船無數,碼頭上光是搬貨的工人就數不勝數,中午休息吃飯時是最熱鬧不過的。

  飯館裏的菜不算便宜,不過難得出門一趟,林渺也不想扣扣索索,他點了兩葷兩素加一個湯,夥計記了菜名,笑瞇瞇地退了出去。

  林渺順著聲音走到窗邊,往外一推就看見遠處靠近城門的地方站著一排衣衫大敞的漢子,看著打扮就是在碼頭上做活的工人了。

  靠近城門的地方有不少小攤小販,賣什麼的都有,大多數碼頭工人也就是買兩個白面饅頭配上些鹹菜吃了,雖然不好吃,然而便宜也抗餓。

  像林渺在的飯館,即便不是雅間,便是樓下混雜的環境裏,要是點個菜和飯想要吃飽,即便是幾個人拼湊在一起,那每個人也要花上大半日的工錢,對於這些周圍村鎮來的碼頭工人並不友好。

  璧如不知道林渺在那兒直勾勾看些什麼,等她過來看了一眼卻是立刻羞紅了臉:「公子你看他們幹嘛啊?」

  「啊?」林渺不知道璧如是什麼意思,她羞紅臉實屬尋常,可他是個男人,怎麼也不能看了?

  但是轉念一想也是,像原主那樣喜歡男人的猛然盯著一群打赤膊的男人看的確是有些引人誤會,林渺收回目光,一臉正直地道:「我在看錢。」

  這回輪到璧如不解了:「啊?」

  她忍著羞臊又往那邊看了一眼,除了一群糙漢子,什麼都沒看見啊,更不說錢了。

  林渺擺擺手讓她回去坐著,自己則站在床邊繼續觀察。

  靠近城門處的商販雖然頂著太陽,可生意實在是很好,有些是站著一個人賣的,有些是夫妻兩個一起賣的,幾乎都是忙得腳不沾地手不停。

  而陰涼處的碼頭工人也是一波換了就接下一波,吃個午飯幾乎只要四五分鐘,就這麼一波走一波來,楞是絡繹不絕看不到頭。

  要是在這個地段開個快餐店,那絕對不缺客人啊。

  一直等飯館的夥計來上菜,林渺才把窗戶關上坐回原地,心裏還計算著這個買賣的可行性。

  原主沒什麼特別的本事,林渺也沒有,他在現代所學習的知識與技能在這個時代派不上半點用場,唯一要說比較相通的就是在吃上面的研究了。

  王府裏的婆子手藝倒是還成,就是不知道外頭的飯館味道怎麼樣。

  他前面進飯館之前看了好幾家,這家人最多,想來味道也不會差。

  小夥計上了菜,還對林渺誇口道:「客官請慢用,咱們店裏的菜色不說是城裏的第一,也少說能排到前三,口味絕對是沒得說的。」

  他這麼一說,林渺也就有了期待,結果有了期望就又失望,入口的菜色味道雖然不至於太差,但也完全算不上多好吃,與這菜的價格比起來,性價比三個字是絕對沒有的。

  算算這店的價格與往來人流量,恐怕店裏一個月也能凈賺不少。

  果然飲食業無論是古是今,只要是選好位置作好定位,那都是個只賺不賠的買賣啊。

  為了徹底驗證可行性,林渺吃飽喝足還特意去城門那塊轉了一圈。那邊有飯館,價格也比他中午吃的這家便宜很多,可是在店裏吃飯的工人也只有零星幾個,即便是在裏頭吃的,那也是兩碗菜四個人吃,米飯倒是吃了四盆。占了一張桌子花的錢卻少,小二的臉色也不好看。

  林渺本來還打算再多轉一會兒,不過看看天色,已經差不多到了他和車夫約定的時間,便也只能返回王府再看了。

  這趟出門,吃飯是在雅間要貴一些,花了三百文,現在林渺手上還剩下二十四兩零七百文。再有十幾天就到下個月,到時候加上月例,那攢個三十兩不在話下。

  到時候盤個小店面創業是足夠的,如果能夠成功,也便有了自己的小事業,要從王府離開更能名正言順,且底氣也足不少。

  林渺躊躇滿志,小半個月的時間裏外出多次,將靠近碼頭的南城門那塊的情況考察了個清清楚楚。

  那邊的確沒有什麼大飯館,小商小販們賣的多是面條饅頭一類的,再剩下就是各種方便的醬菜。中午碼頭會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如果換算成現代林渺所熟悉的時間,那大概就是十二點到下午兩點那一段。

  南城門那塊在最繁榮的商圈之外,鋪子的租金也比城中便宜許多,不過到底人流也繁忙,特別是商船來往住宿飲食都是生意,所以租金也只是相對便宜。

  林渺找了牙人,結果一問心就涼了半截。他看上的那幾個小鋪子一個月的租金都要十兩起租,且半年一租,他手上的那點錢都還不夠租半年的,更不說後面生意的本錢了。

  「才十兩一個月,內城靠近晉王府周邊,這樣的鋪面都要幾十兩一個月了,這的生意與那比起來卻差不到哪兒去,現在不租,過陣子只有漲價的份。」牙人半點不愁林渺不租。

  窮真是萬惡之源,林渺興致勃勃地出門,垂頭喪氣回家。

  他住的那處小院位置偏僻,墻外就是王府後面的小巷,平時少有人來,十分清凈安寧。

  璧如到底是個小姑娘,出門時多有不便,林渺這幾回也就不讓她跟著,都是自己出門辦事。

  一回到家裏頭,璧如就拉著他捏腰捶腿端茶送水,好似林渺出去是走了萬裏長征。

  等林渺歇過一口氣正在心算自己什麼時候能攢夠鋪子的租金時,璧如忽然想起似的,滿臉笑容地對林渺道:「公子,聽錢大娘說王爺今日回來了。」

  林渺這小半個月裏早就將陳寧給拋到了腦後,乍然聽見他的名字,心猛得一跳,差點兒被自己口中的茶水嗆到。

  璧如還當他是高興,林渺卻滿心祈禱陳寧記不住自己。

  也不知道是林渺的祈禱奏效了,還是雪娘的手段高,反正陳寧回來兩日後都沒見他想起林渺來,一直在自己院裏同雪娘玩樂,除了聽說去張姨娘那吃了個飯,別的院子連看都沒看。至於許諾林渺回來就只陪著他的事兒,陳寧壓根就沒了半點記憶。

  林渺一邊覺得陳寧這廝果然是個說了就忘的大豬蹄子,一邊覺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只盼著陳寧快點再出門,那他在府裏倒還自在。

  反正他在的院子偏僻,平時與謝琰沒有半點牽扯,而只要和陳寧再沒有關系,那就徹底沒了任何與男主們有關的劇情了。

  再數數銀子,這個月初又發了月例,林渺留下一點作為不時之需,另外則和存款湊了個整數,一共三十兩銀子全都放在了他床內側的小錢箱裏,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打開數一數,一數就樂呵小半天,這可都是未來事業開啟的資金啊,林渺盯著小元寶,覺得它們一個比一個可愛。

  月上柳梢頭,林渺躺在黑暗的帷帳內翹著嘴角將開心事一件一件數出來。

  環境艱苦,但人也要向開了看,要不然愁都愁死了。

  雖然外出奔波有點辛苦,可是這段時間來他吃飽喝足運動量也夠,身體感覺上好了不少了,起碼不是原本那個林妹妹的架子。

  另外也是因為出門多了,他的皮膚也黑了不少,少了許多脂粉氣,多了林渺自己喜歡的陽光。

  聽說陳寧這次只在王府待五天,那就是兩天後陳寧就要走,所以後面開心自在的日子馬上就來。

  林渺想著這些事,慢慢湧上了睡意,絲毫沒有註意到頭頂瓦背上傳來的細微聲響。

  晨光微露,別的院子裏婆子丫頭都已經起來開始了一天的忙碌。林渺這邊院子裏卻是靜悄悄的,一直到太陽已經照亮了整個院落,璧如和婆子才陸續起身。

  有個懶主子,下人更有福氣。原本對於過來做活還有些不滿的婆子們這會兒也都看開了,甚至覺得還不錯。在這邊活少不說,主子還好相處,沒有其他院子裏那戰戰兢兢的感覺,平日裏她們坐在一處做做針線活聊閑天也不用避著主子。

  璧如梳洗完畢,又去廚房看了早點的情況,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推開林渺的房門,準備去叫他起床。

  不似以往,林渺今天睡得有些深,腦袋還有點昏沈,等他被璧如叫醒,還都廢了半天勁兒才把眼睛睜開。

  也許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林渺這麼想著,本來也沒有當回事,結果坐起身來時余光掃到床尾,忽然自己一向放在床內側的小錢箱大開著被歪歪斜斜拋在床尾,裏頭可愛的小元寶一個都不見了。

  林渺嚇了一大跳,趕忙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小錢箱還是那裸奔的樣子。

  他趕忙一彎腰將錢箱給撈進了自己懷裏,裏外看了好幾遍才明確了一個事實,錢箱裏的錢是真不見了。

  這晴天霹靂一下砸在了林渺的腦袋上,他往床下一看,床邊地上落著原本鎖住錢箱的小鎖,此時已經四分五裂。林渺將自己的枕頭翻轉過來,從側邊一個十分隱形的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這不像有人動過。

  床沿還殘留著一些香屑似的東西,撚到指尖聞了聞,還殘留著一股異香,很有可能帶有迷香的成分,也就解釋了林渺為什麼覺得腦袋有些昏沈了。

  綜合這些已知條件,有一個事實清晰無比,林渺的小金庫遭賊了。

  林慫慫坐在床上抱著錢箱喪著臉,他辛苦這麼久,誰料一夜回到解放前。





第八章

  林渺一下像是丟了魂似的,坐在原地好一會兒沒動彈。

  也許我是在做夢,林渺將小錢箱給關上放到了床裏面,然後閉起眼睛在床上躺平。

  璧如在旁邊不知林渺是在幹什麼,伸手拉了拉他,也算是徹底把林渺從最後的幻想裏頭給拉了出來。

  他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光著腳跳到了地上,在屋裏草草轉了兩圈後心裏的憤懣恨不得一下讓自己跳到瓦背上去,或者直接出去找管事找侍衛來徹查這件事情。

  太狠了!

  林渺欲哭無淚,三十兩銀子對於王府裏很多人來說都不算一件大事,然而他攢了這麼許久才攢的這點錢,還準備從小快餐店開始做起,一文錢一文錢攢下自己的老婆本,結果小金庫就這麼飛了。

  想到前幾天璧如提出要買只老母雞來燉湯給他補身子,他其實饞死了,但自己都為了攢錢而忍痛拒絕,然後此刻冰冷的現實告訴林渺,老母雞湯你不舍得喝,有人幫你喝啦!

  林渺自閉了。

  因為他根本沒膽子把這件事鬧大。

  好不容易在兩個男主那兒的存在感都降到了歷史最低,現在要是因為這個重新引起他們的註意,林慫慫根本不敢冒險去嘗試這個結果未知的選項。

  林渺梳洗完換好衣服,帶著喪氣的心情站在院子裏看著院墻。院墻上面白凈,下頭因為潮濕而長了些青苔,青苔缺了濕乎乎的一塊兒,連帶著往上還多了幾個腳印,循著腳印的痕跡,應該是不久之前有人從這裏翻出去過。

  他這處院子不僅小而且偏,一墻之隔就是外頭,偶爾有車馬經過時就跟在耳邊一樣。在林渺入住以前已經空了幾年了,平時連守衛都很少。王府的森嚴得從他這院子進去再走個百八十步才能體會出來。

  有膽子大的小毛賊探明這裏住了人以後過來碰碰運氣的幾率也不是沒有,可為什麼偏偏是他倒黴啊,林渺恨恨地擡腳想踢一腳院墻,半路上又收住了。

  院墻總是無辜的。

  林渺煩悶地回到屋裏頭,好在他不是一分錢都沒有了,月例還剩下三兩多的碎銀子,他給了璧如五十文,讓她差使婆子去買一只老母雞來晚上燉了吃。

  而後林渺盯著自己手上勉強還算整的三兩銀子,努力想象如何在這個時代用三兩銀子開啟自己的事業。

  想了小半天,林渺毫無頭緒,只能將空空的腦袋點在桌面上。

  不過坐以待斃沒有用,林渺中午吃飽了雞肉,喝足了雞湯以後收拾收拾自己便熟門熟路地出去了。

  因為出門多了,幾條常去的路也熟悉了,當然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渺沒有給賞錢的資本,車夫對他也是越來越不耐煩了,兩個人之間主仆位置都快調換了,林渺幹脆就不用馬車了。反正走路鍛煉身體不說,還能按照自己的時間來辦事兒,不用緊著車夫的。

  轉了兩條街也沒有看見什麼讓林渺覺得有用的東西,倒是在回程的路上遇見一個賣糖人的,引了不小孩子看。

  林渺走過去讓糖人師傅給自己畫一只小狗,拿起來站在旁邊跟一群孩子一起盯著師父瞧,他那張臉雖然是曬黑了,但上頭的孩子氣卻還在,倒也不是很違和。

  老師傅手藝很好,不僅動作快而且畫得也像,一文錢一個小糖畫,還是有不少孩子能從自己褲腰帶裏掏出來,或者從自己爹娘那裏要來的。

  林渺一邊吃糖一邊問老師傅:「老師傅,您學這個學了多久啊?」

  老師傅人挺隨和,一笑道:「做了得有十多年了,以前是我爹做,他走了就我接上了。」

  「有一門手藝才能成家立業啊。」林渺感嘆。

  老師傅看他一眼,興許是覺得林渺也不像個有心眼的,笑了笑道:「可不是,我爹就靠著這個在鄉下蓋了房子,我如今也在城裏買了一座小院子了,雖然是不大,可讓我兒子娶個媳婦兒,讓我女兒回娘家有地方住,那是足夠的。」

  這城裏買個小院,最偏僻的地方也得幾十兩銀子,地段稍微過得去的,上百兩也是要的。更不說這可還是攢下來的銀子,平時一大家子衣食住行都還要花錢呢。

  林渺再看自己手上的糖人,就覺得這小小的糖人藏著大大的能量了。

  可惜他沒這手藝,現學也來不及了。

  林渺吃完糖人,想起家裏半大孩子一樣的璧如,又給她買了個小豬的,拿在手裏一路回了王府。

  從王府巷子裏經過,到自己住的院子外面時又在院墻外面看見了一條長長的痕跡,像是有人從裏頭跳出來的時候從墻上蹭過的。

  林渺本來已經平覆了不少的心情因為多看了這一眼,又氣鼓鼓了。

  他低著頭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幾百步這才到了王府後門處。後門處的守衛倒是都已經認識他了,除了多看了一眼林渺手上的小豬崽糖人,便也就直接讓他進去了。

  林渺往前走,覺得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說到底還是他住的地理位置太過偏僻,雞不生蛋鳥不拉屎,堂堂王府也有小毛賊敢翻墻進來,也就是抓準了他這邊沒有守衛。

  唉,林渺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他倒黴也不是從今天開始的。自己要是一個幸運的人,又怎麼可能穿越到這種劇情奇怪被人送上雷文吐槽的小說裏?

  路邊的樹下有一塊小石子躺著,林渺踢了一腳,石頭順勢往前一飛,落在了一個男人的腳邊。

  林渺心頭一梗,怕自己踢到了什麼大人物,不過擡起頭時松了一大口氣。石頭落在了府裏的李管事腳邊,李管事接替的是孫管事的工作,與各個院子都有來往,與林渺自然也是認識的。

  李管事為人和善,對林渺也很客氣,林渺對他還挺有好感的,覺得這府裏頭也不是人人都沒有人情味。

  李管事低頭將自己腳邊的石頭踢到了路沿的花壇裏頭,然後擡頭對林渺淺淺地行了個禮,後道:「林公子從外頭回來?」

  「嗯。」林渺點點頭,趕緊將前面踢石頭的時候滿臉不高興給收了起來。

  李管事要告辭,林渺看著他和善可親像自己爺爺的臉,忍不住想要開口說一說自己丟錢的事,「李管事,那個,」

  然而一開口,林渺又覺得這事兒依舊存在風險,因而在李管事轉頭看向他以後,硬生生止住了話頭。

  李管事頓住腳步看著林渺:「林公子有事可以直說。」

  「我就是想,」林渺憋了一會兒道,「就是在想,咱們府裏安全不安全。」

  李管事笑道:「王府自然是晉地最安全的地方。」

  「應該吧。」林渺垂頭,瞳仁裏有一絲煩悶,而後擡起頭也不再和李管事多說,告別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裏頭。

  入夜。

  月色明亮地掛在晉地上空,帶著明星一起撒下淡淡光芒。下人們打著燈籠從檐廊下路過,暗橘色的一團光暈在他們身前搖搖晃晃,將前方的黑暗一股腦往他們的後腳跟推去,每一個落下的腳步都被掩蓋在了夏夜的蟲鳴蛙叫之中。

  漸漸便是連走動的下人都少了,只留下巡邏的侍衛挎著冰冷的刀從院墻下經過,腳步聲響隔著半柱香的時間才會響起一次。

  妤雯帶著丫頭侍候了謝琰洗漱,便垂眸低頭陸續退了出去。

  屋裏燭光未熄滅,可見窗邊坐著一個男子正拿著書在看,連同奴婢們經過那處窗口時都格外小心地壓低了自己的步子。

  流動的雲層蓋住了月光,將院中的敞亮也給遮了去。巡邏的侍衛從墻根處走過,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個步子便落在了他們身後,沒有引起前人半點註意。

  那個身影穿著夜行服,隱沒在黑暗之中十分輕巧地翻身上了院墻,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墻裏頭的一棵樹後。

  他的動作十分果斷,更是肯定屋裏窗邊的那個身影不會是晉王,只可能是謝琰。因此黑衣人解下自己背著的弓箭,小心將箭簍裏淬了劇毒箭給取了一只出來,雙手用力將弓拉滿,隨後瞄準那身影的腦袋,箭頭離弦而出,閃電一般直直飛了過去。

  在這樣短短的距離裏,即便是初學者也不會有所失誤。而即便是謝琰命大,那支箭射不死他,箭頭上淬的毒也會在幾天之內使他痛苦地死去。

  箭離弦的聲音穿破空氣,咻地一聲立刻引起了院墻外巡查侍衛的警覺,然而那支箭在這聲以後已經穿破窗戶定在了屋裏那身影的腦袋上頭,屋裏的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黑衣人滿意地收回了自己的弓箭,而後一躍跳上了院墻,幾步躍便逃脫入了黑暗中。侍衛裏的其中幾個也立刻跨刀追了上去。

  剩下的侍衛慌張地沖進院子裏,領頭的那個一眼就看見了窗戶上破出的大洞,原本以為院子裏頭定然要亂成一團了,誰想到房門從裏打開後,王妃竟然毫發無傷地站了出來,

  侍衛長面色凝重地松了一口氣,又立刻跪在地上請罪道:「屬下巡查不力,讓王妃受驚了。」

  「不管是死是活,把人給我抓回來。」謝琰語氣淡淡,沒有半點受驚的樣子,反倒是他的模樣讓人看了心情惴惴。

  侍衛長心中叫苦,卻也不敢不應,領命退了下去。

  當夜清秋院外頭幾乎被圍成了一個鐵桶,侍衛們個個睜大了眼睛半點不敢放松,唯恐出什麼岔子。

  而屋裏頭,謝琰站在軟榻邊看著那歪斜倒下的的稻草人,若不是稻草人的腦袋上還有兩塊鐵皮,那前面的那一支箭會毫無阻礙地穿過稻草往後深深嵌在屋柱上。

  謝琰用指尖夾起那一根箭,箭矢被燭光灼出嘶嘶聲響。

  他的目光漠然,瞳仁中映出那輕微晃動著的燭火,直至一滴毒液被烤黑滴下將燭芯覆蓋,火光乍然滅了。

  這是毫無保留的殺意。

  謝琰的手忽然收緊,捏著箭身的手爆出青筋,用力地將箭插進了歪倒的稻草團中,衣袖帶出一道風,將屋裏僅剩下的燭光也砸進了黑暗裏。

  兩個時辰後,在重重追兵下,一個身形狼狽的黑衣人滿眼不服氣地被繩索捆著扔到了清秋院裏。侍衛長臉上身上都是汗水,還有幾個侍衛的身上掛了彩,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恨不得上去再踹他兩腳。

  妤雯站在謝琰身後,偏頭對幾個小丫頭使了眼色,讓她們都回房裏去。

  原本在後面等著主子差遣的丫頭婆子見狀都趕緊退回了自己屋裏頭,對這場面都有些驚怕。

  黑衣人的嘴被堵著,前頭被抓時差點兒被他服毒自盡,好賴時沒有成功,這會兒才能活著被送到謝琰面前來。

  謝琰並沒有說話,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歪躺著的黑衣人,黑衣人的背後還背著兩支箭,一眼就能看出和房裏的那支是一樣的。

  謝琰將自己的佩劍抽了出來,堅韌在火光下閃爍著銀質的光芒,泛著森森冷意。

  黑衣人嘴裏的布團被人抽出,不過他閉著嘴巴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謝琰啟唇冷淡道:「割了他的舌頭。」

  誰要殺他,謝琰清清楚楚,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打算從一個死士嘴裏問出什麼東西。

  侍衛應聲而動,小匕首很快就從黑衣人嘴裏劃拉下一團肉來,啪嗒掉在了地上。妤雯皺了皺眉頭,別過頭去沒有看。

  謝琰讓人捆住黑衣人的臂根與腿根,隨著他手起劍落,黑衣人的四肢便與他的軀幹分離開來,由於臂根與腿根被捆住,連飛濺出來的血跡都沒有多少。

  謝琰抽回自己的劍,接過妤雯遞給他的手帕,將劍刃上的血跡擦幹凈,他波瀾不驚地看著黑衣人道:「你不用死,好好活著回去給你的主子覆命。」

  黑衣人在渾身劇痛之中昏死了過去,侍衛們噤若寒蟬,他們並非沒有殺過人,甚至有人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下來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都經歷過,然而謝琰是完全不同的。死亡或者生存在他眼裏都似乎不存在任何意義,只是在漠然地折磨與收割,好似閻羅。

  清秋院遇刺的消息並沒有在王府散播來開,實際上連院內的丫頭婆子都不太清楚具體出了什麼事,更不敢往外多說什麼。

  只有謝琰手下的人對這件事情有所耳聞,聽謝琰的指派改了對外的布置。

  李管事對此心有余悸,一個死士能闖進王府中差點刺殺成功,這是多麼大的一個紕漏?

  他站在謝琰旁邊將這些天的事情都仔仔細細想了一遍,忽然想起一個可疑的地方,猶豫片刻後還是開口說給了謝琰聽。

  「前日屬下碰見了林渺,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此時想來他說的話也有些古怪,似乎隱含著深意。」

  謝琰扣著茶盞的手一頓,扭頭看向李管事,思忖了片刻才想起李管事口中的林渺是誰。

  「什麼話?」謝琰問。

  「他問了府中的安全問題,似乎對此頗有疑慮,本來屬下沒有放在心上,可現在一想,這時機未免太過於巧合了些。」

  謝琰的目光淩厲起來。

  而偏院裏頭的天下第一倒黴小慫包這會兒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無妄之災已經快要落到自己頭上。





第九章

  林渺的底細立刻被查了個透徹。

  他的身世簡單,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歷,僅經過了三天的探查,連林渺出生時身上包著什麼樣顏色的布都都被細數到了謝琰的面前。

  「林渺,年十八,上有兩個兄長,下有一個小妹,一家人原本生活在晉地邱金鎮上,兩月前王爺途徑邱金鎮時將人帶回王府。

  而林渺在邱金鎮上的家人已經全都離開,據鄰裏說是因為林家知道林渺性格驕縱,怕他入了王府以後為家裏惹來禍患,因此沒幾日就搬離了原址,據說是往南邊去投奔親戚了,經查的確如此,林家並無異樣。

  林渺初入王府時的確不知輕重,因而被趙姨娘設計落水傷了一陣。此後林渺的性格的確大變,這段日子他住在偏院並不與王府其他地方走動,反而常常出府。」

  謝琰聽著來人說到這裏,擡頭看了一眼,探子明白他的意思,便立刻繼續往下敘述,「林渺出府大多時候都往南城門去,多與一些攤販談天說地,偶爾也和碼頭工人一塊兒蹲在墻根吃飯。」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多,碼頭工人也基本沒有很固定的陣容,人多嘴雜,十分適合交換情報。

  只是如果林渺的確有古怪,他又為何刻意提醒?從林渺的成長與環境看,除了樣貌出眾以外,他本身沒有半點特別的地方,更沒有與朝廷接觸的渠道。

  謝琰一時無法確定林渺的身份到底定位在哪兒,便也不打算輕舉妄動,不過還是將林渺給記在了心頭。

  林渺可半點不曉得,自己現在命懸一線,就看謝琰心中暫時穩定的天枰怎麼晃動,一步不慎他就完蛋。

  錢被人偷走已經有幾天了,林渺漸漸從挫敗和喪氣中擺脫出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就算抱著被子哭也沒用。

  現實殘酷,而我必將披荊斬棘勇往直前!林渺吃著早飯,腦中給自己加油打氣灌雞湯,把炸過的花生米咬得脆響。

  吃完了早飯,他起身活動了一會兒,然後等著璧如端著飯碗去廚房的時候,閃身回到自己房裏,然後將藏在床下的玉佩給拿了出來,小心翼翼貼身掛在了脖子上。

  做完這個,林渺又拿了十幾文錢放進自己的荷包裏頭,而後走到門口對璧如揚聲道:「璧如,我出去一趟,今天中午不回來吃飯了。」

  璧如哎了一聲,從廚房裏頭探出腦袋來說:「公子,晚上想吃什麼?」

  林渺扣扣索索地說:「吃個涼拌豆腐,再來個腐乳配粥吧,清淡點就成。」

  不僅僅是清淡,關鍵還便宜啊,自從沒了三十兩以後,林慫慫是能省則省。

  這些天裏林渺已經想得清楚明白,這人歷經困苦的時候必須得能夠豁得出去,看見機會就得抓住。所以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夠隨便將到手的商機放過了,他打算將自己的家傳玉佩給先當了,以此來換取啟動資金。

  照常還是從後門走,林渺低頭盯著自己鞋尖的一點泥,沒有多註意後門處的守衛全都換成了新面孔,更沒有想到他們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跟黏住了一樣的。

  林渺渾然不覺地往前走了兩步,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將自己的腳尖擡起來用手拍了拍,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後頭一個關註了他好一會兒神經緊繃的侍衛差點拔出刀來。

  林渺又往前走了兩步,後面忽然傳出馬車聲來,林渺回頭看了一眼,同時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

  原本以為馬車就要這麼從自己面前過去的,誰想馬車竟還停了下來。

  車夫是林渺沒見過的,不過他似乎對林渺挺熟,張口笑道:「林公子不知道是去哪兒?興許咱們順路,我能送你一程。」

  林渺一時想不起自己在那兒見過這個車夫,但是偌大王府裏的下人來來往往每天的確是數不勝數,有見過林渺而林渺自己卻記不住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可能。

  「去南城門那頭。」林渺道。

  車夫聞言立刻將馬車門給推了開來,「實在是巧,我就要去南城門外頭,林公子上來,我順道帶你過去。」

  從這兒走路去南城門那邊的確好一段路,林渺看著天上熱辣的太陽,覺得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便點頭道謝,而後扶著車門上了車。

  馬車一路穩穩向前,唯一與往日不同的就是車夫十分健談。

  「林公子去南城門那邊做什麼?北門的鬧市才叫熱鬧呢,新來了一班雜耍藝人,呵,竟能將劍給吞進肚子裏。」

  對方雖然熱情,到底是個陌生人,林渺也不打算和車夫說太多,便含糊道:「去那邊吃飯去,有個飯館味道很好。」

  不過車夫說的北門那邊的雜耍林渺也記在了心上,順口問道:「雜耍班子晚上還擺不擺?」

  若是還有,那林渺就想帶著璧如出去看看,小丫頭天天在家裏呆著也憋得慌。

  兩人一路說到了近南門的地方,林渺便喊了車夫停車,他跳下車同車夫又道了一次謝,車夫爽朗笑著將車趕出了城門,而後一路繞著城墻轉到了西門處又拐了回去,徑直往晉王府去了。

  南門處只有一家當鋪,門面挺大,每天也有幾個進出往來的人。林渺將自己帶來的玉佩拿出來,放在手裏看了一眼後大步走入了當鋪裏頭。

  當東西分兩種,死當與活當,顧名思義若是前一種當法,那東西是無法贖回的,而如果是後一種則可以在規定的期限裏頭贖回。

  林渺決定選擇活當,璧如說的沒有錯,這是林家傳了幾百年的東西,即便自己不是古代的林渺,也不好完全將之拋到腦後。

  當鋪老板看了一眼林渺手上的玉佩,面無表情地伸手摸了半晌,然後放了回去,伸手比了個五,接著開口說:「是個古董,然而成色一般,只能當五十兩,一年之內皆可贖回,到時候只加一些保管費用。」

  林渺一咬牙點頭,「那當吧。」

  錢貨兩清,他很快就拿著票據從當鋪走了出來。林渺將票據與銀票小心翼翼折疊好放在了自己的荷包裏頭,又不放心地將荷包給捏在了手裏。

  當鋪老板看著林渺出門的背影,視線往裏頭一瞥,後巷立刻翻出兩個人來跟著林渺,準備半路將他攔住,倒不用搶回銀票,只需要將票據毀了,那林渺也沒處說道理去。當鋪多少都有背景,這樣的事早都熟門熟路了。

  不過沒料想那兩人跟著林渺走了沒有幾步就被一個在暗處奉命盯著林渺的探子一悶棍打暈在了巷子口,壓根沒有驚動林渺半分。

  與吃虧擦肩而過的林渺出來以後便找到了南門這邊的菜市,雖然已經過了早上時候的繁忙,不少攤販都已經開始收攤,然而還是有不少人或站或坐地在做生意。

  這裏林渺也是基本每次都會過來的。

  以後他要在南門開鋪子,那買菜肯定是從最近南門菜市走,菜價很關鍵,他經常過來問一問,了解不同時候菜價的變動情況,不少菜販都已經認識他,見了林渺都不用他主動問起便立刻說了今天的菜價。

  也是林渺生得好,說話還挺客氣,見人就是笑,要不然那些菜販子也不愛搭理他。

  晉地是個資源豐富的地方,從各種蔬菜瓜到禽蛋肉類,南門菜市基本與現代一些小城市的菜市場有得比了。

  快餐之所以是個賺錢的好法子,因為它滿足了特定人群的特定需求,經營模式也比小菜館省力很多,放在南門碼頭這邊基本可以稱作是量身打造。

  林渺逛了菜市出來,還順道花幾文錢買了一小筐菜販賣剩下的長得千奇百怪模樣也不好的蘿卜,若是在鬧市的時候,這些蘿卜少說也要十幾文錢,現在用了個零頭就買下來了,林摳門覺得自己是撿了個大便宜,嘴角都跟著翹了起來。

  他背著蘿卜坐到南門旁的一個面攤上,這會兒時間還早,碼頭出來的工人不多,因此還有位置坐。林渺叫了一碗肉沫面,又給自己加了兩勺醋,接著便低頭跐溜跐溜吃起面來。一碗廉價普通,面條有人手指粗,湯也沒多少的面,楞是被林渺吃得香噴噴,讓暗中看他的探子都有點饞嘴。

  半點不覺得林渺是那驕縱的人,對林渺還挺有好感。

  吃完了面,林渺就準備開始幹正事,他背著蘿卜去了牙人那裏,想問問最近南門這邊的鋪子有沒有什麼新動向。

  牙人這回倒是有好消息,「有個小鋪子,不大,一個月要八兩銀子,一年起租,你要不要?」

  價格倒是不貴,林渺問道:「多大?」

  牙人對著他們所在的屋子一比對,「約莫這個屋子的四分之一大。」

  林渺環視了他們所在的,二十平的小房間沈默了,他覺得牙人是把自己當傻子了。

  「上回比那大三倍不止的鋪面才十兩,怎麼漲價這麼快?」

  「這價格又不是我定的,你現在不租,過幾天就說不定要二十兩一個月,要是租不起就別租,多的是人要租。」林渺這麼常常來問又拿不出錢的樣子牙人都看在眼裏,之前林渺衣裳不錯倒還有些耐心,這會兒見林渺一身粗衣還背著一筐蘿卜,他說都懶得多說,伸手就要將林渺趕出去。

  林渺被他推得到門口差點摔倒,一個踉蹌肩上的蘿卜滾了幾個到地上。

  真是我這爆脾氣,林渺將自己身上的蘿卜筐給放在了邊上,火氣上來擼袖子也猛推了牙人一把,結果卻見本來兇神惡煞的牙人忽然看向了自己身後,只是在看了一瞬以後立刻就將目光收了回來,誠惶誠恐地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壓到地上去,連打架都顧不上了。

  林渺滿臉兇相來不及斂便順著牙人的目光回頭,結果哐當一聲和身後一輛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的馬車窗戶裏,謝琰冷淡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林慫慫覺得自己從腳底板涼到了天靈蓋。

  王府的馬車京城裏頭十分招搖,沒人不認識,周圍的百姓站得遠的還敢張望張望,站得近的都已經鵪鶉似的縮著了。

  林渺趕緊又將腦袋扭了回去。

  心裏飛快給自己做建設,男主怎麼可能記得住我,不可能的,你只需要淡定一點,裝作自己是出來買菜的張阿牛就行了。

  然而事實是,謝琰開口叫出了林渺的名字:「林公子?」

  林渺一千個不願意也得回頭過去,畢竟他可不想被當街扒皮。

  「昂,見過王妃。」他老老實實地行了個禮。

  「在這兒做什麼?」謝琰盯著林渺臟兮兮的衣服和他腳邊的蘿卜,饒是他也想不通林渺這是要幹嘛了。

  「我就是,就是出來吃飯,順便買個蘿卜,那什麼,您吃了嗎?」林渺狗腿兮兮地問謝琰,眼珠子黑亮黑亮的透出盼大俠饒命的求生欲。

  作者有話要說:逐漸開始轉運。





第十章

  牙人只認出王府的馬車,並不知道裏面的人是誰,更不料馬車裏頭坐著的貴人竟然認識被自己推出門去醜蘿卜掉滿地的林渺。

  等林渺開口喊出「王妃」二字,牙人的心就涼了一半,雙膝差點軟撞到地上,只覺自己已經闖下了大禍,生怕這會兒要是林渺當面告個狀,他怕是就要丟了半條命。

  林渺可不曉得牙人這麼高看自己,他假客套完後沒指望謝琰回應。林渺也不強求和謝琰聊個五兩銀子的天,他就想男主快點不屑與自己交流,關上窗直接走就好。

  面子算什麼?面子絕對沒有命重要,所以就算這會兒謝琰直接關上窗戶或者理都不理自己,林渺也不會覺得尷尬。

  「吃過了。」

  可謝琰偏偏回答了,林渺沈默了一瞬,在場沒有丁點聲音,而謝琰似乎也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可以預見不挽救一下的話,氣氛會很快因為這樣的沈默而古怪起來。

  如果面前的是別人也就算了,可非得是變態男主謝琰,林渺見到他就忍不住馬上想起原著裏頭自己的下場,立刻就會心虛到肝顫,他只能硬著頭皮陪大佬聊天,沒有話題制造話題也要上。

  為了讓謝琰快點走,林渺穩住自己的聲線道:「王妃要回府吧,我一會兒也就回去了。」

  所以你快走吧。

  謝琰依舊是那個表情那個聲音,讓林渺完全琢磨不透對方在想什麼,「嗯,正要回去,」謝琰頓了頓,目光往下一挪落在地上滾落的蘿卜身上,「你要背著這個走回去?」

  林渺下意識地點頭,可等點完頭以後才想起來自己這麼點頭以後,謝琰不會邀請他上馬車一起走吧?

  林慫慫一陣頭皮發麻,恨不得自己馬上就變成一個沈默的蘿卜,躲進竹筐再無聲息。

  不過林渺完全是高估了謝琰的善良,謝琰在聽到林渺的回答以後,也終於失去耐心。他直接擡手關了窗戶,馬車應聲往前,直接走了,就留下一陣馬蹄揚起的灰塵撲林渺而來。

  林渺回去不回去,是否和他同一個目的地,那一筐蘿卜沈不沈,謝琰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在意。

  被馬蹄揚灰撲了一臉的林渺大為慶幸,不過同時又覺得謝琰果然是個毫無同情心的大醬肘子。

  他彎下腰撿蘿卜,一點都不嫌棄蘿卜長得歪七扭八。

  被謝琰這麼一打斷,林渺要和牙人幹架的心情與氣氛都沒有了,他背起竹筐準備直接回去,結果一旁的牙人見他要走,趕緊上前一把將林渺給拉住了。

  林渺虎起臉,抽回手防備地看著牙人道:「你想幹什麼?」

  牙人此刻已經不是前面那副狗眼看人低的神色,轉而全是笑意,看林渺就像是在看小金元寶一樣親切,說出來的話都變了味道。

  「哎,前面我和公子說的鋪面價格興許是我記錯了,公子容我進去看一眼!我記得我說的那鋪子似乎是半年起租,一個月五兩銀子。」

  林渺不可思議地看著牙人,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問:「五兩?」

  這猛一下少了三兩一個月,跳崖也沒這麼快吧?

  牙人見狀還以為林渺嫌五兩銀子一個月還是太高,立馬又改口道:「如果公子覺得這個價格高了,也是可以商量的,興許還是我記錯了,這鋪子一個月可能是四兩銀子,只盼公子忘了前面小人的失禮,回到王府以後還能幫著小人在王妃面前解釋幾句,前頭小的是被凳子腿絆到了,才不小心將公子推出門的啊。」

  林渺聽到這裏才完全明白過來牙人的態度轉變和前面離開的謝琰有著直接關系。

  他看看牙人,又想想謝琰,到這世界這麼些天,林渺覺得自己這才歪打誤撞碰上點好事,從最變態的男主身上獲得了可見的利益。

  牙人是見風使舵,挺讓林渺煩的,可是擺在面前的便宜林渺也不舍得拋下。畢竟他目前還沒有任何任性撐風骨的資本。

  林渺背著一筐蘿卜,又和牙人進了屋裏。

  這回不僅有了座位,還有了茶喝。

  牙人仔仔細細給林渺介紹起來,「那個鋪子在南城門邊上,對面就是吉祥酒樓,以前是夫妻兩個賣豆腐的,小是小,不過位置還算不錯,若不是這兩夫妻要回頭照顧父母,怕是也舍不得將這鋪面盤出來,一個月四兩銀子,半年一付,唯一就是兩夫妻下個月才走,所以估摸著公子還要等一個月。」

  牙人這麼一介紹,林渺心裏就有數了。他在南門那邊走的次數多,吉祥酒樓的位置清楚,所以也就知道那大概在哪兒,也見過那豆腐鋪子。

  鋪面的確是小,可勝在位置很好,正門口就對著城門,真開了店是不愁碼頭工人們看不見的。

  林渺點頭,「可以,那我明天再過來把定金給你,你先給我留著。」

  牙人見生意成了,心裏大舒了一口氣,起碼林渺還願意接受自己的示好,那就說明這事兒不算太糟糕。和王府有關系的人,那怎麼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林渺背著蘿卜走出牙人家,慢吞吞地沿著陰涼處往前走,心裏還是挺高興的,起碼今天是辦成了一件大事啊。

  謝琰的出現雖然嚇了他一跳,但林渺不得不承認還是助力更大一些。

  過一陣子等生意做好了,攢攢錢,如果能順利搬出王府,林渺就直接搬出王府。如果還是有阻力,他就努力自己買個房子,到時候應該能以此為借口順理成章離開王府。

  至於謝琰和陳寧的感情生活,那就愛誰誰了。

  林渺身板本來就不壯實,背著一筐蘿卜往回走還是挺累人的,他越走越慢,終於是忍不住半道上停下來坐了一會兒。

  暗中觀察他的探子都恨不得上去幫他背蘿卜。

  好賴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後,林渺還是將東西順利給搬回了王府的偏院裏頭,流著汗指揮婆子們將東西給搬到廚房去。

  而清秋院裏,探子已經將今天林渺做的事情全都報給了謝琰。

  「屬下跟了他一天,並未發現什麼,然而也不能完全排除林渺的可疑,他去的不少地方都古怪得很,且那些地方的人員也十分覆雜難測,非常有利於交換情資。」

  謝琰垂眸翻著書,不知在想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後面擬定的情節有兩個寫法,我琢磨一下再確定,明天的更新多補一千字。





第十一章

  謝琰的目光落在書上,心思卻不在。

  他難得有迷惑的情緒。

  每當謝琰覺得自己想透了林渺,林渺就會做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林渺不聰明是明擺著的,可林渺讓謝琰看不透,這也是謝琰無法否認的。

  謝琰習慣將一個人的好與壞,有用和沒用做以區分,可林渺並不適用於這樣的區分法,一時半會兒還得在謝琰的腦袋裏盤旋一會兒。

  至於這會兒在偏院裏頭洗完澡換了衣服,幹幹凈凈坐在軟榻上的林渺心情自在又放松。

  原著中他是因為幹涉了男主感情所以才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現在他可沒有介入男主之間半點啊。況且林渺想一想前面遇見謝琰的時候,自己已經足夠卑微了,這個程度如果還不夠,那謝琰可就真的是個王八羔子。

  林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心裏頭罵謝琰是王八羔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挺橫。

  總結起來說,林渺覺得自己是值得誇獎的。

  雖然一睜眼就被扔到了這樣的變態副本裏頭,他還是努力生存了下來。現在起碼是吃穿不愁,而且馬上要展開自己的小事業了。之前那三十兩銀子丟了,也就是對我的一份考驗,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老天不會虧待勇敢而堅強的人。

  林渺自己一頓吹,快把自己給吹飄了。

  璧如和婆子在外頭將那一筐子蘿卜洗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這一框歪瓜裂棗,只能轉頭進屋問林渺。

  「公子,那麼多蘿卜,咱們也吃不完啊。」

  林渺本來已經是沒骨頭似的累躺下了,聽見璧如的聲音,他又立刻坐了起來,「洗幹凈了啊?放著吧,明天我再做。」

  這麼一大筐蘿卜要是做成腌蘿卜能吃好久,也就是這會兒還沒有辣椒,要是做酸辣蘿卜那一兩天就能吃了,小時候他們那兒有個老頭每天晚上就騎著一輛三輪車,車上放一個小壇子,一塊錢能買一桶酸辣蘿卜,林渺想到這個就跐溜吸了吸自己的口水。

  他也打算試試自己做腌蘿卜,最好能穩定住一個口味,到時候就放到快餐店裏去。這個東西成本低,白送都可以,還能得不少顧客的好感,畢竟不少碼頭工人平時吃的也就是一個饅頭配點鹹菜呢。

  想到今天在牙人那裏談好的價格,林渺心情愉悅,晚上吃飯的時候都多吃了一碗飯,吃完晚飯他又在院子裏遛彎消食,等到陽光完全被月光取代以後,這就回到房裏頭準備睡覺了。

  林渺一手枕在自己的腦袋下面,其實要不是環境實在危險,這個小院子他住了這麼久還挺有感情的。

  不過一想到謝琰和陳寧,林渺還是忍不住一哆嗦,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他還是努力賺錢自己買一個狗窩,起碼有根本的安全感。

  翌日。

  林渺一睜眼外面已經出了大太陽了,他洗漱完畢小心揣上自己的銀票,匆匆吃了個早點便出了門。

  林渺先要去錢莊將銀票換了,現在只是去交定金,所以林渺將銀票換成了兩張二十兩,還有十兩散銀。

  林渺一路走到南門碼頭那邊,還沒等進牙人家,就遠遠看見南門碼頭那裏擠成一片,要進城的車馬與拉貨的車排成了長龍,檢查的衛兵都快忙不過來。

  林渺本還想站著看一會兒,屋裏的牙人便迎了出來將他給拉了進去。

  牙人今天一早起來就在等了,只怕林渺不來,心裏正虛。他笑著請林渺落座,又客客氣氣給林渺倒了茶,而後比林渺還要著急說起鋪子的事情,張嘴道:「公子,昨天晚上我已經去幫你說過了,價格四兩,半年租一次,你看可還行?」

  林渺點頭,也不多折騰,直接將自己的荷包拿出來道:「那我先將定金給你。」

  牙人見了錢眼睛裏放光,只是嘴巴上卻說,「其實定金不定金的,我還是信得過林公子的。」

  林渺心道,就你這前後轉變,你信得過我我信不過你。

  「還是按規矩辦事。」他堅定道,沒有字據拿在手裏,林渺心都虛。誰知道自己哪天會不會又倒黴了呢,到時候說不準這牙人怎麼翻臉。

  交了五兩定金,林渺收好字據後便準備離開,出了門站在街邊往南門碼頭那邊望了一眼,還是前面那個擁擠的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看得到頭。

  林渺往那邊走了幾步,遇見一個出攤的老板。林渺在這兒吃過幾次面,老板也認識他,兩人淺談了兩句。

  「我今天一早過來的時候就這麼堵著了,想來是城門剛開就排上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我聽過來吃面的官兵說,說這是好幾艘貨船東西,不知道要不要卸到今天天黑呢,看來今天這門是通不了了。」

  「那真是夠嗆。」林渺感嘆了一句,自己腳步輕快地回頭準備走了,好在他是不用從南門碼頭這邊出去啊。

  定金交了,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才能交接鋪子。對於這一點林渺反而是覺得挺合適的,反正他自己本身還有不少準備工作要做,如果說這會兒就直接交接好了開始算租金,林渺反而覺得有些虧了。

  所以說一切都恰到好處,林渺擡頭看天,覺得神清氣爽。果然古話有說,守得雲開見月明,他覺得自己吃苦應該是吃到頭了。

  一路慢慢悠悠晃蕩到王府後巷裏頭,林渺才將自己六親不認的步伐給收了起來,老老實實往裏邊去。

  王府最近進出都要腰牌了,也不知道是做什麼。林渺站在離門口侍衛幾步遠的地方掏了掏自己早上出門時候拿的腰牌,正準備進去,門裏頭就恰好出來一個熟人。

  不是其他人,還是李管事。

  林渺對李管事還是那個心態那個感覺,笑著就開口:「李管事出門啊?」

  可李管事對林渺的心態那就有點不一樣了啊,面上不顯露,心裏還是對林渺有幾分揣度。他點頭笑道:「是,要出門辦點事,林公子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林渺點點頭,心情挺好,也願意和李管事扯幾句,聽見李管事要出門,林渺順嘴就道:「李管事如果要出城,那還是別忘南城門那邊去了,今天那邊可不太好走。」

  林慫慫這是熱心給人提點交通呢,可是落在李管事的耳朵裏頭,那冷不丁還就變了個味道,一句普普通通的話硬是多了幾分深意。

  南門碼頭……

  李管事心裏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謝琰要往南門碼頭那邊去一趟,結合上回遇見林渺時候林渺說的話,李管事一驚,他想,「難道這是林渺又在提醒我?」

  寧可錯也不能將這個漏了啊,李管事原本已經邁出門框的步伐又給縮了回去,轉頭準備往回走。

  林渺的腳步跟上,「李管事落東西了?」

  李管事笑笑:「對,忘了王妃前頭還有點事情要囑咐我,我得過去一趟。」

  他這是故意提到謝琰,就為了看一看林渺的反應。

  林慫慫一聽見謝琰的名字,自然是秒慫,臉上原本的笑意也立刻變成了鄭重,他麻溜點頭,連在李管事面前都差點兒溢出狗腿氣來:「對,王妃那裏是最要緊的,李管事你快去吧。」

  要不然我怕你被謝琰那個王八羔子抽筋扒皮咯。

  李管事心裏當下覺得果然如此,邁向清秋院的步伐更加堅定了。

  林渺壓根不知道自己剛才隨便幾句話就能變出這麼多陰謀味來,他要是知道,他立刻找條地縫就鉆進去躲著。

  清秋院。

  李管事站在屋裏躬身說著話:「林渺大概就是這麼說的,屬下認為以安全起見,王妃還是先將事情往後面擱一擱。」

  妤雯在旁邊拎著茶壺,慢條斯理地從茶杯裏面倒水,屋裏除了李管事的說話聲,只有茶水點著泠泠。

  聽見林渺的名字,她又偏頭多看了李管事一眼,而後收回視線余光落在謝琰身上,將謝琰冷淡的神色也收入眼中。

  屋裏除了李管事,還站著府中的侍衛長。

  謝琰思忖片刻後開口:「照舊安排去南門的車馬,」在李管事關切的神色中,謝琰頓了下繼續道,「將上次的那個死士裝進馬車裏頭,其他一切不變,出城去便是。」

  侍衛長領命,李管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華貴的馬車停在王府前門,一個華服男子在人的簇擁下上了馬車,隨後馬車便拐到道路上往南城門的方向駛去。

  遠處的茶樓雅間裏一扇開了一早上的窗戶啪的一聲關了起來。

  王府的馬車從南門進出很快,幾乎沒有片刻耽擱便照著原定的路程駛出城門去。馬車在官道上行駛了約莫一刻鐘,在經過一處小坡時,坡後面忽然一躍而出十幾名死士,有四個立刻跳到了馬車上將車夫一刀刺死扔了下去。

  侍衛們反應過來抽出刀來與死士們打鬥在一處,刀劍碰撞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

  在亂鬥之中有三個死士被打下了馬車,而馬也因為被刀劍刺破脖頸而血噴不止,帶著馬車慢慢挺了下來。

  唯一還穩住了身形的死士一刀將車門給穿破,強行將車門給拋了出去,而後執劍便打算刺死車裏頭的謝琰,卻沒想到車裏面坐著的華服男子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侍衛喬裝而成,更不能讓人忽略的是車裏那個被砍斷四肢割了舌頭卻依舊活著的人。

  死士的瞳孔一瞬間放大,滿身湧出的怒意裏頭還夾雜著一絲自己也察覺不到的膽寒,隨後便與那喬裝的侍衛扭打在了一起。

  一場打鬥,雙方都有受傷,死士們邊打邊退,最後情勢逐漸落敗,還是死了幾個人,剩下的慘部來不及帶走被廢了手腳的死士便匆匆撤退。

  侍衛們雖然有受傷的,不過都不致命,回去養一陣子應該就能痊愈。

  在城外遭到伏擊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王府之中。

  這一場打鬥雖然是侍衛們占了上風,但是倘若那時候馬車裏真的坐著謝琰本人,那麼結果到底如何就誰也說不準了。

  為此不僅是李管事長舒一口氣,慶幸自己是聽了林渺的勸,就連謝琰都不知道林渺到底是個什麼人了。

  壞?林渺指定是不壞的,這些天他身邊都有探子跟著,他的行蹤謝琰了若指掌。可林渺又是從哪兒知道這些事情,或者林渺是特意來警示他的嗎?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麼這第二次也太難以解釋了。

  還是妤雯在旁邊輕聲說了一句:「奴婢覺得,林公子像個福星。」

  在偏院裏給糙蘿卜抹鹽的林慫慫,忽然就鼻子一癢狠狠打了個噴嚏。





第十二章

  陳寧還沒入城就聽聞了謝琰兩次遇刺差點出事的消息,因而在回晉王府以後第一個就打算去清秋院。

  除了陳寧住的榆院,其他地方大多都可以由謝琰調配,因此還沒等進二門,陳寧已經感受到了一陣與以往不同的肅穆氛圍。

  雪娘提早知道他要回來的消息,早早就讓院子裏的丫頭在二門處等著,一見陳寧便笑迎上去說起雪娘已經在榆院盼他許久了。

  上回走時陳寧與雪娘依依不舍,不管是雪娘還是下面的丫頭婆子都覺得陳寧對雪娘該是有些不同的情誼在的,然而卻不想雪娘的丫頭上前時還沒等將口中的話全都說完,便被陳寧身邊的侍衛給攔住了,陳寧更是置若罔聞,徑直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裏。

  妤雯正在指揮下面的婆子丫頭準備午飯,就見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而後門口的侍衛進來通報,對著她拱手道:「妤雯姑娘,王爺正往這兒來。」

  妤雯聞言輕輕垂首,溫和道:「我曉得了。」

  她扭頭又和婆子多吩咐了兩個菜,「不用立刻做,先備著即可。」

  婆子領命轉身去了廚房,妤雯站在原地往院門口看了一眼,回首掀起門簾進屋走到謝琰旁邊擡手幫他研磨。

  「王妃,王爺馬上過來了。」

  謝琰正在寫字,聞言手上依舊流暢地往下走,口中淡淡應了一聲。

  也就是片刻以後,院子裏便傳來人聲,陳寧風風火火也不消下人動手,自個兒擡手掀起門簾進了屋裏。

  妤雯站在內室門口立刻朝著來人屈膝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陳寧看著妤雯笑道:「長謙,你這院子倒是養人,這小丫頭怎麼又俊了不少?」

  妤雯臉上的笑意不變,只略微扭過頭去,不見臉紅也不見羞惱。

  內室的謝琰放下手裏頭的筆,這才擡起頭朝著外頭道:「王爺,在我這院子裏少說這樣的話。」

  門簾又被人掀開,是來上茶的小丫頭,妤雯迎過去親自接到手裏,然後將茶杯放在了已經在軟榻上坐下的陳寧手邊。

  謝琰從屋裏走出來在軟榻另一側坐了下來。

  「刺客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哪兒派來的人倒是不消說,只是怕後面再出什麼意外。」陳寧收起笑容,臉上終於有了些嚴肅之色。

  他雖然不那麼關心朝政,可也知道自己的出身,現在的環境都不容許他做個真正的閑散王爺。都說打仗兇險,然而在陳寧看來,帶兵打仗,在戰場上廝殺,那好歹是真刀真槍地拼。在上京時那才叫殺人不見血,爾虞我詐寒心至極。

  陳寧想要自在,謝琰想要報仇,兩人各有心思,結盟在一起是他們唯一也是最劃算的選擇。

  而謝琰到達晉地以後所展現出來的才能也足以讓陳寧信任,兩人各有所需,各有所得,讓這一樁斷了他們兩人絕路的政治婚姻反而變成了他們兩人新的機會。

  「前兩日南城門外的刺客已經查清,與王府內的人早有勾結才泄露了我的行蹤,層層徹查下去,揪出三個五個暗樁恐怕還是少的。」謝琰道,「王府內已經查得差不多,外頭進展慢些,不過沒那麼打緊。」

  陳寧的手肘靠在小幾上,先是皺了皺眉頭,而後又咧嘴笑道:「還要有你,要我處理這些事,我頭怕是要有兩個大。」

  「對了,」謝琰突然想起一事來,開口問陳寧,「當初你是如何認識林渺的?」

  「林渺?」陳寧將這個又快被自己忘記的名字在舌尖咂摸了兩下才想起來,他回憶片刻後道:「在一個小鎮上遇見的,那晚我吃醉了酒開窗吹風,從酒樓往下一看瞧見一張臉挺好看的,就讓他上樓陪我喝酒,後頭你情我願就把人給帶回來了,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否可靠。」

  陳寧笑道:「我還以為你看上他了,他的身份自然都是查過的,沒有其他底細。」

  他本就不喜這些明暗相爭的權謀,因而說說到這裏正好順著拐到其他事情上去。

  陳寧和謝琰對外有婚姻之名,卻無婚姻之實。然而只有他們兩個自己清楚,婚姻之名對內也並不全備。他們未走三媒六聘是小,成婚那日連婚禮都未曾走完,嚴苛來講謝琰更多只是陳寧的謀士,暫稱他為王妃只是為了讓謝琰能更加名正言順地辦事。

  況且陳寧心有自知之明,他是管不住也鬥不過謝琰這樣的人的,平時在外面的那些花花腸子見了謝琰以後也自然都收了起來。

  不過陳寧是不懂謝琰的清心寡欲。特別是陳寧自己是個花心大蘿卜,重色重欲時,就更不懂謝琰這樣的做派了。

  他養了一院子的小寵還不算,還不止一次鼓勵過謝琰也跟著幹,只是謝琰一次也沒理過他罷了。

  這會兒進來陳寧也沒看見半點有其他男人或者女人的痕跡,免不了又要提起這一茬,「怎麼你這院子裏還是這麼沒人氣?我看那剃度了的和尚都要比你重色。」

  陳寧自己花天酒地慣了,滿嘴不著調,見謝琰沒說話,接著還道:「也別客氣,看上林渺也沒事,後院裏那麼多人呢,你看上哪個就拿走,我絕對沒二話啊,我前陣子帶回來的那個雪娘身段就極好,你若是想要,你就拿去。」

  在他看來,後院那些男男女女只是玩物,叫他們心肝叫她們寶貝,那都只不過是取樂時候的玩笑話罷了。

  陳寧前面說的,還真都是真心話,半點沒誇張。

  謝琰每回聽見陳寧說這些話就手癢,只是暫又不能真揍陳寧一頓,末了這股手癢只能化作兩個毫不客氣的字:「起開。」

  「你可真是行事古板不解風情。」陳寧擺擺手,覺得謝琰沒意思,又看他未曾受傷便也就起身離開,轉頭奔向自己的溫柔鄉去了。

  多加上的兩個備菜到底沒有做成。

  謝琰難得有了不解的事情,從而都不得不去考慮妤雯之前提過一嘴的「福星」說是否真有可能。畢竟無論從各種角度查探後,林渺的確沒有半點可疑的地方。那麼正好提前警示了刺客的行蹤,的確可能是猜測。

  福運福運,世上最難琢磨的就是這兩個字。謝琰自認不是一個有福運的人,卻無法去否認也許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

  王府內外抓了五六人,審訊清楚以後得到的結果卻並不樂觀。這些人的上線並不是同一個,在被抓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互相的存在,因此排查起來難了不少,更無法真正肯定出了這些人,剩下的人全都沒有問題。

  李管事對此頗為憂慮,在見謝琰時反覆讓他多做防備,免得有意外發生。李管事在上京的宋國公府時便跟在謝琰身邊,忠心不二,說到最後他忍不住提議:「屬下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倒不如問問林公子……」

  李管事是兩次最直接見證林渺開金口的人,因此這會兒信得也最深,還真覺得林渺是個大仙了。

  謝琰思忖片刻,心中有了決斷。

  入夜,天空漆黑一片,連星星月亮都瞧不見。林渺在屋裏蹬著被子打著小呼嚕,院門卻突然被人敲響了。

  連敲了十好幾下,直將林渺也給敲醒了,院裏有婆子應聲跑去開門。

  他不耐煩地翻個身,披著衣服起身爬到軟榻上開窗往外看,看看這大晚上是誰要來擾人清眠。

  結果院門一開,呼啦啦走進來好幾個婆子丫頭,簇擁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進了門裏。

  他們手上都沒提燈籠,借著自己院裏婆子手上的燈籠林渺揉揉眼睛定神一看,嚇得趕緊一把將窗戶給關上了。

  來人不是旁的,正是抽他筋扒他皮的謝琰是也。在林渺看來,半夜鬼敲門都比謝琰友善多了。

  如果平時撞見,那還能說是巧合沒什麼特別的,可這會兒直接都到他院子裏來了,林渺再怎麼心大也說不出這話啊。

  可是自己好像也沒有做什麼以下犯上的事情不是?

  林渺的腦袋瓜子飛轉,手上穿衣服系扣子,也不等他想出什麼結果來,腳步聲已經從院子裏到了他房門口。

  林渺下榻時好賴沒有腿軟癱在地上,為什麼他非得被放在這樣的劇情裏啊!他都這麼縮頭縮腦了,還要大晚上找上門來,是手癢來拿他下刀的嗎?

  林渺顫抖著將房門給拉開,與謝琰四目相對。





第十三章

  普通人裏頭多是的生得不偉大,死得也不光榮的,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但是死也要死個痛快才行。

  林渺手腳發軟心口狂跳,忍著害怕穩住自己的聲音開口問謝琰:「王妃,這麼晚了,不知道您親自過來是為了什麼事?」

  他說著話,余光裏瞥見院子裏自己熟悉的兩個婆子正被人帶著往外走,璧如卻被留在了原地,等院門開了又關上,這一方小天地所框住的氣氛便更加顯得逼仄窒息讓人肝顫了。

  謝琰往前半步,林渺自動往後退了半步,側過身去讓謝琰走進屋內。

  跟著謝琰來的婆子丫頭只留下兩個,此時站在屋外攔住了想要進屋的璧如。

  璧如的表情迷惘大過於恐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林渺心有戚戚,覺得自己怕是活不過今晚,雖然對於這樣的結果他有些心理準備,這時候卻也還是後悔沒有把自己藏銀票的位置告訴璧如,床腳旁邊的那塊地磚,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被人掀開。

  謝琰身著黑衣,進了沒有燭火的內室,好似有半個人都隱沒在黑暗中,只留個俊逸非常的側臉,可惜沒人敢去多看一眼。

  林渺的手扶住門框,求生欲讓他邁不動腿,腳底心都快冒出冷汗。

  外頭的婆子從林渺身邊經過,徑直進入室內,她從懷裏掏出一只小蠟燭燃了起來,小小一點火光。這點燭火驅散不了室內的黑暗,更驅散不掉林渺內心的恐懼。

  他洗蘿卜的時候手不小心在石板上蹭破點皮,林渺都覺得疼死個人了,淩遲啊……

  林渺腦中將這自己還沒有感受過的滋味放大了千倍,自行勾畫出了一副血腥可怕的圖景。

  點完蠟燭小步推出去的婆子順手將房門給關了起來,啪嗒一小聲,讓林渺猛地縮了縮自己的肩膀。

  同時他的身後傳來一道冰涼涼的聲音:「過來。」

  林渺不敢不聽,他僵硬地轉過身,黑湫湫的眼珠子看看謝琰,又回到地面看著自己的腳尖,自暴自棄一聲不吭。

  謝琰也不嫌他屋裏小,自己在小桌旁坐下,見林渺離自己還有三步遠,謝琰再次開口:「過來我身邊坐下。」

  這次指令明確,林渺也不能裝聾作啞弄混過關了。

  他的腳尖在地上磨蹭了片刻,慢吞吞地坐了過去。謝琰的雙手垂在膝頭,目光沈靜看不出暴戾之氣,反而有一股只是來找好友夜聊的感覺。

  是來殺我的嗎?這好像不是來殺我的啊。林慫慫心裏犯嘀咕,因為謝琰並沒有暴露出兇殘本質而開始心存僥幸。

  他想不出個所以然,覺得謝琰的舉動太過意料之外,又乖乖不敢吭氣的同時,謝琰看著林渺的側臉覺得林渺也算是人間少有。

  乖順又言聽計從的人謝琰見過太多,那些奴仆那些下人,和林渺一樣弱而可欺的豈止一個兩個。他們生來如此,十分習慣,眼裏是看不見多少別樣光彩的。

  然而林渺不一樣,他的確是順從地過分,幾乎到了膽怯的地步,可他眼裏依舊會在某些瞬間流露出獨特而奕奕的神彩。出門時會因為幾文錢的面糾結,回家時又還記著給家裏的小丫鬟帶一個糖人。被膽怯與乖順壓下去的機靈氣也時不時絲絲冒出來,被謝琰的目光捕捉到。

  如今看他打算,似乎也無意在府中與姨娘們爭寵,反而是準備盤個小店面來自己做些生意,林渺的確在努力生活。

  謝琰唇角動了動,開口回答了林渺前面的問題:「我會在這住一陣子。」

  林渺聞言,一下有些回不過神來,「在這裏?」

  他擡頭,眼睛裏面映出兩個跳躍的燭火,亮堂堂的。

  謝琰語氣平淡:「嗯,」不過他稍一停頓便拋出了讓林渺緊張的下半句,「近來王府之中有刺客出沒,此處位置偏僻,比清秋院安全些,白天我不會來,你可如常行事。」

  林渺腦子嗡的一下,將謝琰所說的東西給消化了以後,內心瞬間炸裂了。

  我當是什麼事兒呢,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是拿我擋刀子啊?狗日的王八羔子,哪個有志之士要殺你,真是這天底下難找出第二個的真漢子,老天爺有眼了!你過來拉我墊背,你這一肚子的壞水是沒地方放了,走起路來恐怕都要咣當作響吧!趕明兒你一睜眼就眼歪嘴斜,這才算是天道好輪回,我轉頭就去廟裏燒香!

  在心裏頭罵了一通爽快的,林渺這才軟不楞等地開口道:「王妃,其實我這兒也不安全,我這兒都有賊來過。」

  林慫慫當然是不敢直接不讓謝琰住的,他只能采取迂回戰術來期望打消謝琰的念頭。

  「賊?」謝琰挑重點反問。

  「是啊,」林渺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肉疼,想起那賊,眼睛就猛地一瞪,「翻墻進來,偷了我三十兩銀子啊。」

  謝琰倒是耐心十足,依舊反問林渺:「這樣的事情,為何不曾上報?」

  林渺被謝琰一句話給問噎住了。

  因為怕你這大醬肘子記著我要收拾我,可誰知道我這麼低調還是命苦?真是娘希匹!

  林渺拘謹開口:「嗯,因為,因為我怕王妃為我的事情操心。」

  謝琰這時候再將前情後事都串聯起來,才明白林福星的名聲是因為幾樁巧合撞在了一起,而林福星本人還一片茫然無知。而自己之所以會坐在這裏,也或多或少與之有關。

  世事奇妙,難得謝琰也覺得想笑。

  「往後不必擔心這些小賊,」謝琰道,「丟了的三十兩銀子明日撥還給你。」

  林渺從謝琰出現就開始喪氣的心情一下閃出光來,萬樁壞事裏頭終於冒出了一件好事。

  直到謝琰讓他把鋪蓋抱到軟榻上睡,林渺都毫無怨言。睡軟榻沒什麼,給王八羔子鋪個被子也沒什麼,三十兩才是問題根本。

  林窮窮不求舒服不求骨氣,他只喜歡錢。

  夜深人靜,整個王府都在一片過分的幽寧裏頭。

  謝琰躺在林渺的床上閉著眼睛卻未曾睡著,不遠處林渺的呼吸清晰可聞,從不穩慢慢變成了綿長而規律。謝琰閉著眼睛時有一種林渺正睡在自己身邊的感受。

  他睜開眼睛,隔著朦朧的帳子往外看。

  林渺原本平躺的動作已經變成了歪七扭八卷著被子,一只腳從薄被裏露出半截,有逐漸從雲層之中冒出頭的月光照在上面,半點不像男子的腳,卻也不像女子的,過於胖了些。

  謝琰收回目光,打算閉上眼睛重新入睡,耳邊卻忽然聽見林渺輕輕哼唧了一聲,「豬……蹄子。」

  嘟嘟囔囔的夢話傳進謝琰的耳朵裏已經有些破碎,他蹙了蹙眉,沒聽清。

  好在林渺緊接著又低呼了一句:「大醬肘子!」

  這聲謝琰聽清了。

  而林渺在哼唧了兩聲後慢慢又平息下去,卷著被子不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等林渺起來時已經是天色大亮的時候。他睜開眼睛往見窗棱,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以及所在的位置,接著馬上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床。

  床上已經沒人了,連被子都折得整整齊齊看不出有人睡過。

  可謝琰的確是來睡過的,林渺坐起來一大早就嘆了一口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落到了這樣避無可避的情形裏頭,以後那可怎麼辦?

  林渺愁,有人卻不愁。

  蘭芳院裏,昨天晚上留住了陳寧的趙姨娘,早上神采奕奕滿臉嬌媚。她親自去廚房做了早飯,小心侍候著陳寧喝粥。

  有了昨夜陳寧的溫柔,趙姨娘心中底氣又足了起來,撒著嬌說出自己心裏頭存了一陣的不滿,「上回奴婢聽說林公子身子不適去看他,見他那兒沒什麼吃穿用的,好心想送點東西給他,卻不想他聯合雪姨娘,生生從我這兒敲走好些燕窩,他一個男人吃什麼燕窩?」

  陳寧這兩日聽林渺的名字聽了不止一次,漸漸也回想起來林渺的存在,又憶起自己似乎有諾於他,心中稍有愧疚。是以當趙姨娘抱怨時,陳寧聽在耳朵裏的不是林渺占了趙姨娘的便宜,卻是林渺少吃短穿,著實可憐。

  「不過是一些燕窩,你這有,送點過去又如何?」陳寧道,他說著還覺不夠,轉頭吩咐下去,「有什麼吃的用的補的,都給偏院那邊送點過去。」

  他還有雪娘要應付,林渺那兒是暫時去不了了,又不好讓人眼巴巴盼著自己,送些東西也算是安慰。

  而林渺這會兒正坐在桌邊盯著大早上就擺上桌的大醬肘子滿頭問號。

  平時也就罷了,如今做飯的婆子已經換成了謝琰的人,便是林渺想問也不敢問,特別當婆子點出:「這是王妃特別吩咐的。」

  林渺也只能心中藏一肚子氣,擼起袖子啃肘子,堅決不向這種精神壓迫屈服。

  「公子可還覺得合口味?」婆子溫聲問他。

  婆子並不曉得謝琰過來為了什麼,多半猜測是將林渺收入了房中,因此婆子也將林渺當作了該討好的對象,問題問得謹慎。

  可林渺聽了就變味了,這是謝琰讓人故意問的吧?

  大早上讓我啃肘子膩歪死我還不夠,還要這麼精神壓迫我?醬肘子味道再好也影響不了林渺委屈。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更不說殺人惡魔現在每晚睡在自己身邊,林渺擡起頭掩蓋氣悶,臉上對婆子粲然一笑:「好吃。」

  唉,人生苦悶。





第十四章

  林渺站在屋裏偷偷打了一個膩歪的嗝,然後拿起筆在紙上寫寫記記規劃自己的菜譜。

  好在他小時候被父母逼著學過五六年書法,而原主的那一手字也不算多好,這寫起來勉強能夠對付過去。

  現代快餐店裏菜色挺豐富的,林渺以前單位旁邊就有好幾家,大大小小他也吃過幾次,可他寫了幾個字以後又擔心自己擬定的菜單不夠與這個時代接軌,正轉頭望著窗外發楞的時候,就見院門口又呼啦啦來了好些人,手上端著不少東西。

  打頭的那婆子站在一旁空著手笑意吟吟地說:「王爺特意囑咐讓我們送來的,是對林公子的一份記掛。」

  林渺縮在窗戶後頭聽見這句話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兩個男主都中邪了。

  他還真的就想不通了,自己是千躲萬藏,可是怎麼就和這兩個男主撇不開關系?謝琰剛走,陳寧這就又來了,難不成這就是原著劇情的強大力量,自己這炮灰的命數就註定改不了了?

  璧如和煮飯的孫婆子一起將陳寧送來的東西都搬到小庫房裏頭去,而後她偷偷摸了進來,臉上難得帶了憂心忡忡。

  「公子,」她坐到軟榻上面,往林渺身邊一靠,認真道:「咱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林渺轉頭看她,臉上閃現出希望之光:「你也這麼覺得?」

  倒不是他不想和璧如交心,只是這小丫頭實在不知憂愁,之前覺得陳寧對他重增關心,璧如就滿心高興。後面雖然和陳寧那邊沒有什麼聯系了,她也還三五不時地問林渺是否有什麼後續計劃與行動,十足將林渺看成了手段高超之人。

  林渺有口難辯,幹脆收聲。

  璧如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說:「自然,公子,咱們挑一個就成了,哪兒能又要熊掌又想吃魚呢?王妃和王爺,你還是放一個走吧。」

  璧如把林渺當成了一個能把陳寧和謝琰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

  林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謝謝她這麼高看自己。

  他用手心撐著腦門,這府裏頭多待一會兒多煩一刻。林渺幹脆擡起頭來爬下軟榻,將自己的鞋子穿好。

  璧如趕緊也跟著站到了地上,「公子,你要出門啊?」

  林渺嗯了一聲,「出去轉轉。」

  王府裏一股邪氣,還不如出門忙忙他的小事業。

  林渺帶上了幾十文銀子,直接去了南門碼頭那塊,幹脆去做個客戶調查。

  他出門得晚,等到南門碼頭外時已經快要臨近午飯時候,林渺提前先吃了一碗面條,而後坐在面攤旁邊的樹蔭下等著碼頭工人們陸續出來。

  這周圍的攤子林渺基本都多多少少吃過,這樣的小攤子若是在別處倒還好,在這樣不缺食客的地方,就很少會去考慮到口味的改進。反正在這塊幾乎只要是熟的,那就沒有賣不出去的。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價格便宜。

  這就給了林渺的小快餐店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他能夠做到味道可口,價格便宜,那他就不怕沒有食客上門。

  林渺坐在樹蔭下面等了半刻鐘,終於城門口平日供碼頭工人們進出的通道裏頭開始出現人影。

  工人們四散到各個攤位面前掏出幾文錢買吃食,而後便在林渺旁邊坐下,大口大口吃起來。

  林渺自來熟,開口挺客氣,這邊叫一聲大哥,那邊叫一聲大伯,將人家的家鄉菜,偏好口味等等都問了個遍。

  一中午的時間林渺從這頭問到那頭,問得口幹舌燥,嗓子冒煙。但這趟辛苦很值得,因為林渺發現他原本已經記下來的幾個菜色在這裏根本沒有人提到,預估的口味也相差很遠。

  他平日裏在王府吃喝得多了,好像有點脫離了普通群眾的生活了。

  靠近男主的地方果然充滿了腐朽的氣息,林渺暗暗想道。

  「要是有一碗白米飯,再來一勺子肉醬,拌起來吃那叫一個噴香!」身邊以為大哥的聲音將林渺給拉回了現實之中。

  林渺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和這位碼頭工人一邊說一邊已經走到了城外頭。

  除了特殊時期,從城裏出去並不需要提供什麼憑證,而進城的時候則會嚴苛許多。林渺走到一半有心止步折返回去,可外頭那充滿誘惑的光明大道又吸引著他。

  可是想到還在家傻等著自己的璧如,林渺又覺得不能一走了之,況且他那麼多錢放在家裏頭呢,加上早上謝琰給的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林渺垂頭喪氣又折返了回去。

  結果他被官兵攔住了,官兵讓他出示進城的許可。

  林渺指著旁邊自己剛跨了一步才出來的地方:「我走神走錯了,那個大哥可以幫我作證,我是從城裏出來的。」

  林渺身旁的碼頭工人點頭,「這位小兄弟的確是從城裏頭出來的。」

  官兵面色嚴肅:「那也不成,要進城就得有憑證,不然就別想進去。」

  你以為我特別想進去嗎!?

  摸摸自己身上的銅板,估摸自己在外面是活不了多久的,關鍵還有璧如在王府。現在謝琰住在他的院子裏,又有刺客可能殺人,環境很是危險,再者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也都在王府,即便他能一窮二白地離開,也走不了多遠。

  所以他必須回去。

  林渺抿著嘴腦中飛快想說辭,官兵卻不耐煩與他廢話,擡手就用刀背推了林渺一下,讓林渺往後一個小踉蹌。

  「要麼掏出憑證,要麼就別在這兒,要不然可沒有好果子吃!」

  和牙人還能擼袖子打一打,這古時候帶刀的官兵可不是隨便能惹的,林渺正打算先往後退一退再想法子時,一輛馬車由遠及近地駛了過來。

  那馬車到了城門口依舊車速不減,同時馬車後面還跟著四個騎兵,馬蹄敲擊地面聲聲入耳,架勢十足,也見馬車裏頭的人是何等分量。

  林渺的余光一瞥,認出馬車前頭的車夫自己見過。

  那回在牙人門前謝琰所坐的馬車,也是這個車夫趕車。

  而官兵見他還在原地發楞,已經伸手擒住了他的雙手,林渺手臂被擰痛,腦袋一緊,趕緊對著馬車大喊了一聲,「王妃!」

  車夫看了林渺一眼,車速不減,同時車裏頭的人也沒有半點反應。

  馬車從林渺旁邊緩緩駛過,只剩車屁股還在林渺眼前,而他已經快被官兵給扭到地上了。

  林渺腦子裏嗡嗡的,豁出去了地用力喊道:「謝琰!」

  馬車終於猛然停了下來。

  官兵也著實被林渺嚇住了,以為他是發了瘋敢直呼王妃的名字,越發用力要將他給拖下去懲治一番,卻不料一個騎兵折返回來,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用鞭子指了指林渺:「你隨我過來。」

  官兵不明所以,卻也連忙松了手。

  林渺兩個臂膀都酸痛不已,要不是官兵松了手,恐怕沒有一會兒就要被扭傷了。

  他揉著自己的肩膀走到馬車前面,車上原本關著的車窗已經開了一半,謝琰從窗戶裏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林渺。

  死亡凝視。

  林渺一緊張,當場打了個大醬肘子味的嗝。





第十五章

  咫尺之外就是城墻,沒有退路的林渺只能硬著頭皮抗拒謝琰的視線壓迫。

  「上車。」謝琰終於開口,出乎林渺意料竟然是邀請他上車的。

  照著過往經驗,林渺以為的謝琰最善良也不過是為自己做個證再讓他自己從這兒走回王府去。

  所以林渺懷疑謝琰這麼好心,其實是想他進了車裏,好掩人耳目瘋狂爆錘自己剛才的直呼姓名以下犯上。

  林渺不敢不聽,但也不是沒有對策。他走到車前爬了上去,然後坐在車夫旁邊不動了。

  車輪還是停在原地沒有任何變化。

  林渺看向車夫,車夫直視前方並沒有要揮鞭子的意思。

  林渺小聲湊過去說:「走啊。」

  哥我求你了。

  車夫這才轉頭看向他:「公子應該進車廂裏去。」

  林渺連連擺手,覺得車夫實在是高看他了:「我坐這兒挺好的。」

  「公子請不要為難我,此處人多,意外也多,慢一刻走,王妃就多一重風險。」

  這個威脅直接砸在林渺的頭上,一下讓林渺頭皮發麻。

  身後的車門雖然緊閉著,可裏面坐著謝琰的這個認知還是讓林渺渾身上下都虛得很。前有狼後有虎,關鍵是萬一真在這裏出了什麼事情,林渺十條命也賠不起,恐怕轉頭就要接受淩遲的宿命。與其這麼直接去世,還不如進去和謝琰一塊兒搏一搏。

  自己這身板應該還能吃謝琰一掌。

  他深吸一口氣,擡起還有些軟痛的手將車門給推了開來。

  原本以為車裏面除了謝琰應該還會坐個服侍的小丫頭,卻沒有想到偌大的豪華馬車裏頭竟然只有謝琰一人。

  果然極其方便打人。

  林渺剛一鉆進去,車門就被猛然關上,車輪也立刻滾動起來。

  林渺趕緊扶住車壁坐了下來,沒敢讓自己再摔在謝琰面前,那太跌份了。

  就連手酸林渺都忍住了,眉頭都不皺一下,努力表現出一個真漢子的氣魄,然後等著謝琰說話。

  不過沒有想到,謝琰沒說話也沒動手。

  林渺盤腿坐下,又往邊上挪了挪,然後謹慎地開口道:「謝謝王妃搭救。」

  伸手不打笑臉人,先拍個馬屁準沒錯。

  謝琰看向他,問題問得十分精準,「你到城外做什麼,你可知道上次行刺就發生在南城門外?」

  林渺懵了懵,他哪兒知道這個去啊,他要是知道這個,加上謝琰那多疑的性格,林渺絕對一個月之內都暫時不敢往南城門那邊靠。

  他趕緊解釋,就怕自己被謝琰誤會成刺客同黨,「我沒想出去,就是站在城內一時忘了跟著人就到外面去了,就走到城外一步就準備回來了,可我忘了帶證件,就被攬下來了,幸好遇見了王妃您回來,來不然我就遭殃了。」

  林渺不忘最後殷勤兩句,說完以後眼珠子滴溜溜地往謝琰那邊看。

  只可惜謝琰似乎並不太吃他這一套,臉上神色冷冷淡淡不帶什麼變化,說不上是質疑還是怎麼,但那眼神好似能一眼看穿林渺。

  謝琰那是什麼人啊,心狠,多疑,下手還黑,林渺覺得和誰逞強要面子也不能和謝琰這麼幹,畢竟面子和命放在一起比,那面子就是個屁。

  林渺咽了咽口水,為此認認真真地看著謝琰說:「王妃,你真的高看我了,我哪兒有那個和刺客勾結的本事啊。」

  謝琰審視著林渺的臉,這才啟唇道:「說的也是。」

  林渺在心裏頭殺了謝琰兩百五十次。

  這也就是我不知道去勾結誰,要是我知道勾結誰能殺掉你這個黑心肝的王八羔子,那你還真別看不起誰,我說不準就是幹掉你的主謀!

  林渺低著頭,心裏頭慫兇慫兇的。

  「那你站在城內做什麼?」謝琰端坐著,如果不是林渺對原劇情稍有了解,那謝琰無論言行還是舉止,都不乏翩翩風度,實在不會讓人想到他手那麼黑。

  我說我特地到城門口接你你信嗎?不知道在這兒瞎問什麼廢話。

  林渺氣勢洶洶的想法在和謝琰對視了一秒鐘以後立刻敗下陣來,在男主面前耍心眼不可取,更何況他耍心眼的水平還不高,這還不如直接說實話來得好,這叫自知之明。

  林渺嘆了一小口氣,「我去看看大家都喜歡吃什麼,方便我以後自己出來開飯館謀一條生路。」

  謝琰原本瞧著林渺那活靈活現的眼珠子轉了兩圈,正以為他想編話呢,卻不料這小慫包鼓著氣卻還挺老實。

  「在王府中已經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路,你膽子可不小。」謝琰說出來的話格外嚴厲,然而林慫慫的神經敏感卻能清楚感覺到謝琰周身的肅殺之氣反而淡了許多。

  林渺鼓足勇氣,雙手捏成拳頭放在膝頭硬氣道:「我覺著日子是自己過的,不能總靠著別人。」

  終於在謝琰面前說了一句真心話,林渺覺得從頭頂舒服到了腳底心,就是不知道謝琰會怎麼反應。要不是在主角面前隨時涼掉,林渺覺得做一個有骨氣的漢子真是爽翻了。

  謝琰垂放在一旁的頭指頭輕輕擡了幾下。

  六歲之前的大部分時間裏,謝琰活在自己母親的軟弱與期盼中,六歲之後他被硬扯進了國公府的尊卑倫常,國公府裏的花草樹木都能踩在他頭上一腳,他被教著人生而有別,貴賤與高低由上天註定。後來他才知道,高低貴賤與上天無關而與人有關,禮教也多半只是被牲畜們掛在嘴邊用來謀利的鬼話。

  謝琰愛自己的母親,卻也恨她的弱而可欺。

  他見過太多像他母親的人,原以為林渺也不過是其中一個,卻又偏偏在此刻的他身上發現了那樣小心翼翼的反抗,就如一小簇希望的火苗,將林渺的眼睛給照得明亮極了。

  謝琰的心情不知為何多出了一絲愉悅。他靠在軟墊上,閉上眼睛低聲道:「也許……」

  林渺聽不清他說了什麼,卻也不敢追問,只是見謝琰姿態放松心情不像很壞,林渺也跟著放松許多,偷偷把蜷著的腿給舒展開來,又伸手揉揉自己的胳膊。

  後半程就這麼一路無話地回了王府。

  偏院。

  林渺坐在軟榻上,上半身的衣服半褪,璧如站在他身邊給他抹藥,一邊抹一邊掉眼淚,心疼得不得了,「這以後會不會落下什麼病根啊?」

  林渺被她哭得挺不好意思的,他挺起胸膛道:「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我是那麼柔弱的人嗎?」

  璧如睜大眼睛反問林渺:「公子怎麼不是?以往吹個風都要燒兩天呢。」

  林渺強辯:「那是從前的我,如今早不一樣了。」

  璧如全當他是在說大話,想了想又勸林渺:「公子自己還是要上心些,要不然你這傷口讓王妃和王爺看見了,他們可不得心疼啊?」

  林渺聽了這話,全身硬是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渾身跟過了電一樣的膩歪難受。

  他們心疼我幹嘛?再說一個不怕有病的花心大蘿卜,一個黑心肝的王八羔子,誰稀罕他們心疼我?

  林渺瞪起眼睛,盯著璧如看了一會兒,璧如一點不怯,水汪汪的眼珠子也看著林渺。

  兩個人對峙片刻,林渺還是決定不和璧如這個小丫頭一般見識,畢竟璧如的思維角度和自己太不一樣,說了也改不了璧如的腦路,不如不說。

  見林渺退讓,璧如又擦擦自己眼角的淚水,繼而憤憤道:「將公子傷成這樣,就該讓王妃將那人抓住,帶回來千刀萬剮的。」

  林渺聽見千刀萬剮這四個字就過敏,更不說將之與謝琰扯上關系,他聞言渾身立刻覺得酸痛起來。林渺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璧如的小腦袋瓜子:「不要胡說,讓人聽了去挨收拾的就是咱們兩個了,知道了沒有?」

  璧如癟了癟嘴,不過還是點頭應了,「我曉得,我就是氣不過,我不和別人說這些的。」

  他們主仆兩個在這王府裏面相依為命,像也是像的,璧如是掛在嘴上,林渺是放在心裏,反正都是一對慫包主仆罷了。

  林渺抹完了藥,天還沒有黑,璧如自收拾東西出去了。

  他一人躺在軟榻上望著窗外休息,又想起之前謝琰對自己說要在外面開飯館的反應。

  雖然也沒有見到謝琰高舉雙手讚成,然而也並沒有從謝琰那裏看出反對的意思。

  這讓林渺覺得挺欣喜的,反正他這兒最近唯一能扯上一些關系的就是謝琰了。反正謝琰也不管他,那他不如就直接放開手腳幹一番好了。

  從這個角度想一想,林渺就覺得這小半天的波瀾起伏擔驚受怕不算什麼了。

  他翹起二郎腿,腳尖來回輕輕晃悠,眼睛閉起來就能夠想到自己那個小鋪面外面人頭攢動的景象。一鍋鍋飯菜,一文一文的銀子。小本生意做得就是積少成多,他現在才十八,幹幾年也不嫌年紀大。倘若生意成功,只要能付得起多租一個小院的錢,那他就帶著璧如二話不說離開王府。

  到時候請人物色一個小媳婦回來,把老婆娶了這輩子也就完美了。這個時代的女孩子以夫為天,到時候我也對她好,堅決不學習娶妾的作風,到時候就過小日子。

  哈哈哈哈哈。

  林渺思緒往外一飄,從心底裏冒出無數喜悅的小泡泡來,將什麼陳寧謝琰都拋到了天邊。





第十六章

  入了夜,林渺抱著被子躺在軟榻上,閉著眼睛卻其實並沒有睡著,而是豎著耳朵等謝琰。

  雖然很想要上自己床上睡覺去,可謝琰沒有回來,林渺也不敢輕舉妄動。好在他天生好睡,翻了兩次身也就呼嚕嚕睡著過去了。

  一夜安眠。

  第二天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林渺就撲棱著扭頭去看自己的床,只不過床上的被子折得好好的,看不出謝琰到底回來睡過沒有。

  狗東西,林渺還是更加傾向於懷疑謝琰根本沒有回來睡,所以暗暗在心裏罵他,不回來睡也不提早過來告訴我一聲,興許就是故意讓我睡在榻上。

  不管不敢睡床是不是因為自己太慫,這個狗東西罵得又是否有道理,反正林渺覺得罵謝琰是不會罵錯的。這個切開黑的狠貨果然是要配上陳寧那樣的大渣渣,書評說的沒有錯,謝琰這人就不可能配個好人。

  林渺在心裏絮絮叨叨,走到門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然後面對著外面的藍天白雲深呼吸了一口,臉上一下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

  因為雙手扭傷的地方還是有些酸痛,林渺並不打算出門奔波了,不過他還是打算幹活的。

  林渺決定今天在家裏試菜。

  碼頭工人們每天消耗的體力多,流失的鹽分也多,所以口味是總體偏鹹的,林渺要賣的菜品肯定也得往這個方向靠攏。

  而雖然到時候經營起來並不是他自個兒做菜,但是現在具體要推出的菜,林渺還是要自己心裏都有數。而且他還可以結合現代的食譜創造出許多物廉價美的菜單來。

  因為這個世界是由一部架空小說構成的,許多林渺以前學過的,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出現的食材都已經出現在了晉地,所以食材的豐富性並不很輸給他所熟悉的現代社會。

  謝琰住了過來,陳寧又往這邊送過一些東西,所以偏院裏如今的夥食還算挺豐富的,廚房角落裏堆著的新鮮蔬菜不少。

  林渺走進廚房裏頭蹲在那裏看了一會兒,然後從裏頭挑出兩根茄子和與一顆蒜頭來。

  婆子端著盆井邊走過來,見到林渺拿刀,有些意外地說:「公子要吃什麼同我說就是了,何須自己動手?」

  林渺搖頭,認真地切著菜說:「這個必須我自己做才行,對了錢嬤嬤,一會兒還麻煩你幫我嘗嘗味。」

  錢婆子笑著點點頭,順口又問林渺:「公子是做給別人吃的?」

  林渺點頭,又搖頭,「是給別人吃的,我現在就是先自己試一試好不好吃。」

  在王府裏頭,誰還能用得著林公子親自做菜去送?錢婆子自然想到的只有陳寧與謝琰兩人,再往下一順溜,就覺得大概率應該就是謝琰了。

  她因此話不多說,上前幫林渺打起下手來。

  茄子被切成段在鍋裏煸炒一陣,又將蒜末放進鍋裏頭炒制一番,這才將兩者混合在一起加入小勺黃豆醬和一點鹽與醬油,最後翻炒一小會兒就可以出鍋了。

  廚房裏一股香味。

  林渺拿起筷子吃了兩根,錢婆子也在林渺的招呼下吃了兩口。

  按照林渺的口味來說,這道菜做得還是很不錯的。茄子被炒軟了,充分吸收了其他食材的香味,調味也恰到好處,整體醬香的口感讓人直想就著這菜吃下兩大碗飯。

  錢婆子吃了也笑:「公子手藝真好,只是……」

  林渺聽見只是二字,心裏頭有點緊張,他連忙轉頭去看錢婆子,「什麼?」

  錢婆子道:「只是王妃他口味清淡,恐怕不喜歡這個。」

  林渺雲裏霧裏,不知道錢婆子怎麼想到了謝琰。他這菜又不是給謝琰吃的,林渺差點兒脫口而出,可是轉頭一想,錢婆子是謝琰那邊換過來的人,還不知道具體底細,也不知道和她說話保險不保險,說得太直接也是不妥的。

  因此林渺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對這個話題不置可否。

  錢婆子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將這個話題給揭了過去。

  盛夏還沒有過去,外頭熱得很。

  林渺難得今天不出門,自然是要躺在家裏好好享受一下冰塊散發出來的涼氣的。

  他躺在榻上扇扇子,閉著眼睛盤算醬香茄子。

  茄子的成本不算高,按照他之前調研的菜市場數據來算,兩根可以做成一盤菜的茄子目前的價格是三文錢左右,加上其他調料和輔料,總體那一盤菜的成本在四文錢左右。而那整一盤菜用勺子至少可以分成八份,八份就算單賣一文錢一份,那也有四文錢的賺頭,快餐生意麼,講究的就是一個積少成多。

  而且林渺到時候準備的是推出套餐模式,比如六文錢是一素半葷加飯,八文錢是一葷一素加飯。

  這都是林渺算過賬的。晉地對吃肉沒有限制,雖然牛肉吃得少,但是也不犯法,只是牛肉價格高所以大家不太舍得。吃得最多的還是豬肉,京城外面就有養豬場,菜場都是每天現殺的豬。豬肉隨著季節有價格變動,不過總體來說價格都維持在十五文到二十文一斤。

  而像是飯館這類每天買得多的,在每天肉價的基礎上稍稍便宜一文兩文也是可以和攤販商量的。用頂天的十五文算,一斤肉分成十份,一份的成本就是兩文錢,如果做成半葷菜,也就是混著其他素菜一起炒制,整道菜的成本就更低了。

  糧價算是目前來說最穩定的,按公斤來算,一般是三文錢一公斤。碼頭工人食量大,按照一人一斤算,最多也就是一文五的成本,這個一斤還是沒有加水煮熟的算法,加了水以後是完全可以折半的。但參考那些工人的體型,林渺還是給人家算了最大值。

  總的來說,一素半葷的套餐成本在三到四文之間波動,一葷一素套餐的成本在四到五文之間波動。

  碼頭工人的收入林渺也打聽過,少的在三十多文錢,多的六七十文,平均來說五十多文錢都是有的。而面攤上那難吃的面條最便宜都要五文錢,林渺覺得自己這有菜有肉還管飽的套餐應該是耐打的。

  即便工人們不舍得餐餐吃他家的,一天吃一次還是吃得起的。

  他就做中午和晚上的生意,到時候洗菜炒菜洗碗都還要另外請人來做。好在以前這小鋪子是做豆腐的,因此外面就有一口井,屋裏頭也有竈台,做小飯館的生意的條件都不缺。

  林渺計算一番後又在自己的本子上寫寫畫畫了一通,然後將本子放到枕頭底下,轉了個身背對著光線明亮的窗戶開始午睡起來。

  窗外的太陽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從正當空落了下去,林渺是被璧如給推醒的。

  他迷迷糊糊一睜眼,看到兩個紅艷艷的果子直接杵在自己眼前。

  林渺往後挪了挪腦袋才看清楚璧如手上拿著的是兩個西紅柿,還帶著剛剛洗完的水淋淋。

  璧如笑瞇瞇遞了一個到林渺嘴邊:「公子吃這個,他們說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剛從外面運回來的,說是外國傳進來的。」

  林渺張嘴咬住果子,同時坐了起來。

  一口咬下去的確是酸酸甜甜的,這會兒的西紅柿不像後世一樣多半靠催熟,都還是自然熟透的,因此裏面的口感非常好。

  林渺吃了一半道:「還有沒有了?」

  璧如道:「一共就送過來四個,我拿了兩個過來,錢婆婆說剩下兩個明日再給公子吃吧。」

  這是把這個當成水果了。

  林渺點點頭,和璧如並排坐著吃西紅柿,忽然門外傳來動靜,他將西紅柿咬在嘴裏,偷偷巴著窗縫往外看去,就見天還沒有黑就進來兩個守衛打扮的人,將門關上以後立刻站在了門後面。

  林渺心道得虧我今天沒出去,要不然回來還不一定能給放行呢。

  看這樣子今晚謝琰應該是會回來的了。

  想是這麼想,不過一直又過了晚飯時間,也沒見到謝琰。倒是林渺洗完澡以後躺在床上摸著自己的腳背,又想起晚飯前吃過的西紅柿的味道了。

  西紅柿蛋湯,他想起來就要跐溜掉口水。

  在這種艱險的環境中,我何必委屈自己?

  林渺因此沒有猶豫就攏起自己的外衣,穿好鞋子打開門往廚房去,他的余光看向門口的侍衛,發現對方跟入定一樣一動不動。

  他走進廚房點了蠟燭,在櫃子裏摸了一會兒,果然摸出兩個西紅柿。他沒舍得都吃,又將其中一個放了回去。洗好西紅柿又打好雞蛋,正燒水等水開時,院門忽然給人打開了。

  林渺聽見響動,從廚房偷偷探頭出去看,露出半張臉雞賊兮兮。

  整個院子就廚房亮著燈火,謝琰縱使一身疲憊,可想不看見林渺這樣也難。兩個人一對視,林渺趕緊又把自己的腦袋收了回去,心有余悸地扶著胸口。

  鍋裏的水咕嘟咕嘟開了。

  林渺馬上收回心思手腳利落地將西紅柿雞蛋湯給做了。

  但是做完以後林渺有些糾結,他的確是做了一大碗,不過這都是給自己準備的。但謝琰前面都看見自己在廚房了,自己躲在這兒吃獨食好像不是很有禮貌,萬一謝琰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呢?

  思來想去,林渺還是老老實實將自己的一份湯分成了兩碗,一手一碗端著回了房間。

  謝琰坐在軟榻上,她帶過來的那個小丫頭正端了洗腳水過來伺候他洗腳。

  林渺將湯碗放在桌上,輕咳了一聲後道:「王妃,我做了兩碗湯,你要不要喝一碗?」

  謝琰原本閉著眼睛假寐,聞言後睜眼看向林渺手上的兩碗湯,思忖了林慫慫在湯裏面下毒的可能性後接著道:「先放著吧。」

  喝不喝卻沒有明說。

  林渺只當他要喝了,於是放下碗,自己跟著在桌邊坐下小口抿起來。

  酸酸的,真是一絕,要不是這個時候西紅柿不普及價格貴,林渺覺得也能在店裏弄個西紅柿炒雞蛋什麼的,多下飯啊?

  他一邊想一邊喝,小丫頭侍奉完謝琰便低著頭出去了。一直等到林渺意猶未盡地喝完自己這一碗,謝琰都換好衣服和鞋子以後,還是沒有走過來的意思。

  林渺想替他喝了,又不好意思開口,一時頗為糾結。

  謝琰註意到他的神色,慢慢走到了林渺面前坐了下來。

  林渺哪兒敢和他坐在一起啊,連忙站了起來,客氣道:「王妃你喝吧,我去漱口睡覺了啊。」

  謝琰將林渺叫住:「等等,把這碗湯喝了再去。」

  林渺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乖乖端起碗咕嘟嘟將湯給喝完,一滴湯因為他的動作太快而從林渺的嘴角漏出來,林渺紅艷艷的舌尖吸溜一下就給舔回去了,剩下個濕漉漉的嘴角。

  毫無儀態,粗俗失禮。

  謝琰想起自己小時候因這八個字吃過的教訓,這會兒從林渺身上尋著這樣失禮的地方,倒覺得比這惺惺作態好上許多,不由也讓謝琰的眼神軟了幾分,討厭不起林渺來。

  而林渺喝完了湯,得了謝琰首肯端著碗勺離開的路上回想起謝琰留湯不喝,又讓自己喝的全過程,怎麼想怎麼覺得是謝琰耍了自己,或者是嫌棄自己的廚藝。

  草泥馬,老子廚藝天下第一!





第十七章

  手酸一好,林渺就又出門了。

  再過大半個月鋪子就要到手,他要做的準備還不少。到了南門那邊的頭一件事就是找牙人,在和牙人又確認一遍鋪子的租約沒有任何變動後,他又去了南門菜場那邊同幾個混熟了的小販談了談菜價與肉價,最後不忘捎帶了些便宜菜,這才提著籃子回了王府。

  吃過午飯又午睡一陣後,林渺便爬起來試菜,時間正好卡在了晚飯之前的一陣。前後做了幾盤家常小炒,順手就讓璧如給張姨娘那邊送了兩大盤子過去。

  張姨娘那邊正服侍陳寧穿衣。

  張姨娘算是府裏頭的老人,即便陳寧再喜新厭舊,對她都還是有幾分特別的,一個月也總會過來吃一兩頓飯。

  林渺順手讓璧如送菜過來,正巧就和這天給撞在一起了。

  璧如不知,送了菜也就回去了。陳寧與張姨娘坐在桌邊剛準備動筷子呢,就又來了兩道模樣不錯分量快要撲出盤子的家常菜,平時張姨娘這從來不做的。

  春桃道:「是剛才林公子那邊讓人送來的,說是他親手做的,拿來給姨娘與王爺嘗一嘗。」

  其實璧如的原話是給張姨娘嘗嘗,可這會兒陳寧坐在這兒,春桃也自然得把他給帶上。

  這原本的主次關系一下就變了,畢竟張姨娘和陳寧擺在一塊兒,兩人與林渺的關系看,這才送給陳寧的可能反而更大一些。

  陳寧有些意外,「他還會做菜?」

  他說著拿起筷子夾了一點進嘴裏,結果味道還真不錯,陳寧便越發訝異。

  張姨娘也跟著吃了兩口,笑著與陳寧誇讚了兩句林渺。

  也還是頭一回有人在陳寧面前誇林渺,相較於其他女人,這也是陳寧最喜歡張姨娘的一點,她實在是溫婉大方,讓人舒心愉悅。

  而同時,陳寧吃著林渺做的菜,又覺得這是林渺若有似無的一點引誘,在他心頭輕輕撓了一下似的。

  花心大蘿卜陳寧決定這兩日抽空去看看林渺。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不少政務要處理。因而吃了晚飯以後,他便去了藏書閣,在裏頭與謝琰打了個照面。

  陳寧坐著翻了幾本謝琰批註過的折子,想到林渺都柔順起來了,雪娘的傲氣也有些被磨平了,他感嘆道:「若不是趙國那邊還賊心不死,我倒是想在王府多呆了。」

  謝琰執筆寫字,沒搭理他。

  陳寧也不用謝琰主動詢問,自顧自又問:「上回同你說的事情,你真沒想過?」

  「王爺指的是什麼?」謝琰這才停筆,擡頭看向陳寧。

  陳寧一笑:「給自己找個陪伴啊,你別說,暖心的時候是真不少。」

  他將自己今天在張姨娘那兒得到的溫情以及林渺送菜的事兒都給謝琰說了一通,語氣不乏得意。

  謝琰將手上的筆放下,起身道:「既然如此,王爺自己批吧,我回去吃飯。」

  謝琰說著轉身往外走,陳寧哎了兩聲沒將人叫住,只能在他身後罵道:「你看你這脾氣,不就是戳了幾下你的痛處嗎?」

  也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謝琰站在遊廊下面仰頭望了一眼天,發現太陽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被傍晚的積雲給蓋在了下面,天邊的烏黑雲層遠遠蓋下,不知會不會隨著風飄到這裏。

  他想到陳寧提起林渺的話,又是與做菜有關。昨晚那晚紅紅黃黃的湯便回到了謝琰的腦海裏頭,以及林渺冷不丁從廚房裏探出半個腦袋的樣子。

  他倒果然知道討好,轉頭又往陳寧那邊送了菜。

  謝琰很不喜歡下雨,他眉頭微動,收回目光和思緒大步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裏一切如常,妤雯見他回來,笑著服侍了謝琰吃飯,又問他:「王妃今天可還出去?」

  她問得隱晦,其實意思是問謝琰今天晚上是否還住在清秋院,旁邊的小丫頭聽不太懂。

  謝琰點頭,隨意吃了兩口便起身回了房裏。

  外面的天色還沒有黑透,劈裏啪啦的雨點子幾乎砸在了謝琰回房的後腳跟上,霎時間掩蓋了原本呼呼的風聲,帶來一股焦灼。

  謝琰沒入內室。

  清秋院的主臥寬敞,原本不算什麼,可謝琰站在內室的布簾外頭卻忽然覺得這屋子大得有些駭人。窗外劈裏啪啦的雨滴,陰沈沈的天色奪取了屋裏的光亮,讓那布簾下頭似乎藏著森然的窺視,隨時都像是會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將他給拖拽進去。

  謝琰的呼吸沈重起來,他扭頭大步走到了門外,與正要進門的妤雯擦肩而過,帶起的風讓妤雯的裙擺飄起一些。

  「王妃,」妤雯緊跟兩步,還不等發問,謝琰已經自己撐了傘走進了雨幕裏頭。

  前一刻剛說了不走。

  妤雯站在台階上,愕然的臉色來不及收。

  清秋院太大了些,偏院反而更好,他要一個一眼能夠看到頭的地方。雨聲砸在傘面上,謝琰的心中有些惶恐又有些厭惡這樣的情緒,然而他握著傘柄的指尖發白卻無法帶著些無法自控。

  仿佛那些舊時的噩夢都要用這雨滴作為媒介反撲回來將他吞噬一般。

  侍衛都差點跟不上謝琰的腳步。

  偏院裏頭,林渺點上了蠟燭,正盤腿坐在軟榻上執筆拿著個小算盤算開店成本。璧如坐在他旁邊剝瓜子吃,自己吃一顆給林渺在小碟子裏留一顆,等攢得差不多了,林渺就拿起小碟子往嘴裏倒一回。

  院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完全被雨聲給掩蓋住了,因而當謝琰推門進屋時,直將林渺與璧如都嚇了一跳。

  院子裏的侍衛雖然一天都沒走,可是看著這麼大的雨,林渺原本預計著謝琰應該是不會來了,沒想到他竟然還來。

  真是造孽啊,一天都不願意讓我過舒坦嘍。

  林渺連忙讓璧如將瓜子皮收了,璧如這個小丫頭隨主,見了謝琰也怕,因此一溜煙抱著瓜子碗跑了出去,單單留下一個頭皮發麻的林渺。

  雨太大,即便是撐了傘,可身上多還有被打濕的地方,林渺下了榻,見謝琰臉色發白還以為他是被這大風大雨給凍著了,看著竟然透著絲絲可憐氣。

  往常一絲不茍的模樣因為沾了滿身水氣而柔化了不少,總的來說就是看著像個普通人了些。

  謝琰將傘遞給了趕過來的小丫頭,不過卻沒有讓她們服侍,只將人給冷冷斥退了。

  林渺也就趕緊不往上湊討沒趣,自己悄摸摸在旁邊將紙筆給收了起來,把小幾推到了軟榻的角落裏,出門漱了口後回來,見謝琰也已經坐在了床邊,他便舉著燭台問謝琰:「王妃,那我把蠟燭吹了咱們早點睡了啊?」

  謝琰低聲道:「讓蠟燭點著。」

  什麼怪毛病,仗著蠟燭離你遠亮不到你的眼睛是不是?真是黑心肝的東西。

  林渺從床上爬下來,趿拉著鞋子,一邊吐槽一邊帶著自己的小心思,將蠟燭台放到了凳子上,然後故意往謝琰那邊挪了挪。

  亮瞎你。

  他挪凳子挪得極有分寸,一直觀察著謝琰的動作和表情,等快把燭台都推到他床邊了,謝琰也沒有反應,反而讓林渺有了一絲反省,我這樣是不是有點壞?

  林渺挪凳子的動作立刻停住了,怕給謝琰看出來自己的目的,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他麻溜上軟榻,裹著被子背對著燭光閉上眼睛。

  窗外劈裏啪啦的狂風暴雨並沒有讓林渺的睡意減弱,他一向睡眠質量良好,放炮仗都不影響的。

  謝琰望著離自己不遠的那團燭火,目光又越過燭火看向林渺,林渺蜷成一團,一只手臂放在被子外面,不過是睡了一會兒,腦袋就越來越歪。謝琰盯著林渺的後腦勺,又想起林渺昨天坐在房裏喝湯的傻樣,一時忘了窗外劈裏啪啦的聲音。

  一道驚雷砸了下來,像是炸開在了謝琰的耳邊,他的肩膀猛然顫了顫,放在床沿的手指尖緊握。床內側像是有無盡的黑暗伸出手來要將他往回拉,讓謝琰恨透又壓在心中最深處的記憶翻攪上來幾乎要將他的腦海占據。

  謝琰的眼眸中的殺戮在一瞬間凝成。

  就在此時,林渺被驚雷吵著,在半睡半醒間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將原本背對著他的臉轉了出來。林渺沒有睡相可言,臉上毫無防備,甚至還砸吧了下嘴,根本無需其他言語或行動,光是林渺的安眠便代表著他將所有的風雨都甩在了腦後,從容而不在意。

  他比燭光還管用,霎時間將謝琰背後的森冷驅散幹凈。謝琰猛然起身走到了林渺身邊,伸手抓住了林渺的肩膀,背後的僵硬才算逐漸恢覆知覺。

  林渺的確嗜睡,可這會兒根本沒有睡得很深,被冷不丁抓住肩膀,怎麼都醒了。

  他睜開眼睛看著謝琰,有些懵也就先忘了怕:「幹什麼?」

  「起來給我做菜。」謝琰低啞著嗓子說。晚飯沒有吃多少,但謝琰其實並不太餓。他只是想讓林渺醒著,將外頭的風雨阻隔得離自己遠一些。

  林渺睡意朦朧,慢吞吞地爬了起來,一直等站到地上才完全清醒並且反應過來謝琰說的是什麼。

  他聽著窗外隆隆的雷雨聲,又看看謝琰不像開玩笑的臉色,臉上一繃。

  黑心肝的王八羔子!





第十八章

  林渺推開房門,直接被外頭的斜風雨撲了半臉細水珠,他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還來不及抱怨什麼,就見自己的腳邊亮過來一團燭光。林渺回頭看,意外發現謝琰端著燭台站在自己身後,好似要跟著他去廚房。

  「王妃,你在房裏等我就行了。」林渺嘴上好意勸謝琰,心裏頭則覺得王八羔子就是來監工的,一刻都看不得自己清閑。

  這也就是個王妃啊,要是個地主,那就得改叫謝扒皮!林渺腦子裏天馬行空地給謝琰扣歪帽子。

  房裏沒了燭台,已經是黑洞洞一片。謝琰不想回去,往前走了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場。

  林渺攔不住他,想了想又和謝琰打商量道:「王妃,其實我做菜一點都不好吃,我讓錢婆婆出來給你做吧,她手藝可好了。」

  謝琰害怕雷雨的毛病由來已久,追根溯源還是在國公府時的舊事落下的。他心裏清楚,然而無處根治,連年來反而越發嚴重。每當這個時候,他便無法壓抑性格之中乖張暴戾的那一面,易怒易躁零星人和事都可能引出劈啪的火星來。

  謝琰看著林渺。

  林渺有些不一樣。

  他的小心乖順中時不時露出的勃勃生氣來,好像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環境裏都不會改變,在當下反而像是暗中亮起來的光,讓謝琰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不用她來。」謝琰道。

  如果不是林渺這一絲絲的特別之處,謝琰根本連他也不想看到,更別說其他人了,見了只能多生些厭煩罷了。

  勸說無果,林渺噔噔兩步背對著謝琰,一張臉皺成一團,用嘴型把謝琰罵了個七上八下口歪眼斜。

  一陣斜風橫掃而過,林渺罵著人倒是沒什麼感覺,只是謝琰手上的燭台被風給吹熄,霎時間將這一團光源給弄沒了。

  謝琰瞳孔一縮,另一只手往前用力握住了林渺的手臂,冷不丁這一下,差點兒將正罵人的林渺的魂都嚇得抖起來了。

  哥哥幹嘛啊這是??

  他倒吸一口涼氣,肩膀縮了縮,轉頭滿臉不知所措,黑圓黑圓的眼睛一瞬不敢瞬,就怕謝琰身上哪根筋抽著不對了。

  謝琰的喘息聲被夜幕與雷雨聲蓋住,將他的驚慌也收斂進去,沒有讓林渺發覺。

  謝琰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然後低聲對林渺說,「無事,繼續走。」

  雖然是放松了力道,但是並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林渺不知道為什麼又不敢開口勸,只能憋著一股委屈勁兒繼續往廚房走。

  等進了廚房裏,林渺從懷裏取出一個火折子,然後將廚房的蠟燭給點亮了。謝琰這才慢慢將放在林渺手臂上的手垂了下去。

  林渺察覺到這一點,去關廚房門的時候前後聯系起來一想,恍然一想,謝琰不會是怕黑吧?

  哈哈哈哈嗝,果然人不可能沒有缺點,特別是壞人,說不定謝琰還有口臭腳臭,林渺挾私惡意揣測。

  林渺想歸想,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更弱雞的他,也不敢因此嘲笑謝琰什麼,只悄悄將之留在心裏頭作為謝琰這個壞崽的笑柄。

  不過林渺看了一圈廚房裏的菜,他又為難了起來。他自己是隨便吃點什麼都可以滿足的,可是就怕謝琰不合胃口,並且這種變態萬一以此為借口把我殺了,那我不是血虧?

  為此,林渺轉頭看向謝琰,嚴謹提問:「王妃,你想吃什麼?」

  謝琰不餓,他只想將這一股雨夜裏頭的安寧多延續一陣子。

  「隨便。」

  他拋出兩個讓林渺極其頭大的字,林渺也不得不認命,轉頭去櫥櫃裏面翻找起來。

  一翻還真翻出來個好東西,一截子豬大腸。白天出門的時候在肉攤上捎回來的,免費不要錢。豬大腸在這個時候根本沒人吃,林渺卻很喜歡。

  他親自打了水將豬大腸洗過,本來是打算晚飯時候做了吃的,奈何遭到了錢婆婆和璧如的一直反對,於是只能作罷,先將清洗過的豬大腸倒扣在了碗裏頭。

  林渺看見豬大腸,又有些饞嘴了。他將豬大腸拿出來放到一邊,準備一會兒給謝琰做了吃的以後,自己再做豬大腸吃。

  他當然是不給謝琰吃這個的,一來是不舍得,二來也沒這個膽子。萬一謝琰說自己是在侮辱他呢?

  謹慎如林慫慫,堅決不給反派一點發作的借口。

  他隨便扒拉出兩個素菜,當著謝琰的面洗了切了,而後去竈台後面燒火。只是燒火這活炒菜的時候做不了,因而林渺看看謝琰,很有技巧性地道:「王妃,您過來坐,這裏亮堂。」

  這個理由簡直瞎扯淡,但是謝琰恰好中意那竈膛裏頭的火光,因此沈默著走了過去。

  林渺這才說:「那您順手幫我燒個火吧。」

  謝琰也沒反對。

  林渺這才舒了一口氣,動作飛快地將兩個素菜給炒好了,還記著照顧謝琰的口味做得清淡一些。

  這回謝琰倒是給了林渺面子,雖然吃得不多,但也拿起筷子吃了幾口。

  林渺只打算自己偷偷做豬大腸的,可是看著謝琰並不打算走的樣子,便勸道:「王妃那您先回去睡吧,我收拾收拾這裏就回來。」

  謝琰道:「這裏明天自然有人來收拾,要你收拾這個?」

  林渺語塞,覺得自己在謝琰面前說這些話也是白說,幹脆直接道:「我就是想做個豬下水吃,怕王妃覺得不雅。」

  謝琰比林渺想得爽快多了,他坐在竈膛後面,臉上映著火光道:「你做,我等著。」

  謝琰並不是沒有吃過豬大腸,他與他母親在外面流落的那幾年裏,艱難的日子有許多。記憶裏連餓兩天肚子的時候都有,不說吃個豬下水了。

  外面的風雨如舊,然而謝琰吃了菜又與林渺說了這麼些話以後,卻有些將那些風雨聲拋在腦後了。兩個人如果撇去身份的差別,夜半在廚房做菜解饞這事兒本身就帶著脈脈溫情與普通人日子中的平淡。這一份感覺似乎能夠抵禦雨夜裏謝琰曾有過的銳利冰冷的記憶。

  林渺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和謝琰攤上了交叉劇情,同時心裏又因為謝琰的話而生出一股報覆欲來。

  行,老子一會兒用豬大腸的味道熏死你。

  他哢哢哢將豬大腸切成了段,恨不得當作是在切謝琰。

  小鹵過後的豬大腸果然是帶著一股熏人的味道,即便是蓋著鍋蓋也能聞出來。林渺喜歡吃這個,反而覺得這個是香味,可是他覺得謝琰肯定是不會喜歡這個味道的。

  結果不成想,謝琰坐在竈膛後面一動不動穩如泰山,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林渺有些失望地盛起豬大腸,猶不死心地將豬大腸往放到了靠近謝琰那邊的台子上,然後道:「做好了。」

  林渺自己拿起筷子準備吃,原來以為謝琰只最多在一旁看著,卻見謝琰重新拿起筷子也夾了一塊豬大腸放進嘴裏,幾口嚼了又伸筷子往下一口。

  並沒有半點吃不慣的意思。

  林渺先是一楞,繼而趕緊跟上,怕自己滿一點就少吃一口。前面沒吃幾口素菜的謝琰,與林渺面對面,一人一筷子將一碗豬大腸給吃了個幹幹凈凈。

  也讓林渺比自己預計中少吃了一半美味。

  林渺嘴饞又奇怪,對著謝琰問道:「王妃喜歡吃這個嗎?」

  謝琰說:「嗯。」

  「我還以為……」林渺嘟嘟囔囔,後面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他覺得謝琰這種人鐵定是驕奢淫逸天天魚翅漱口的那種,卻沒想到謝琰竟然還挺放得下身段。

  謝琰反問林渺:「以為什麼?」

  林渺哪兒敢真將後面半句話說出口啊,他往後一兜,臉上掛上個憨笑:「只是覺得王妃口味果然獨到。」

  謝琰沒說話,盯著林渺謹慎的神色瞧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怕我?」

  林渺的心思被謝琰一刀戳穿,不敢承認又不好否認,憋了一會兒道:「我是敬畏您。」

  王八羔子這一天天的,凈嚇唬人了,還有臉問這個?林渺心裏頭還沒有罵完,就忽然聽見謝琰說:「不用怕我,我現在看你挺順眼的。」

  謝琰的語氣與神態都很淡淡,坐在林渺對面,此刻的語氣脫去了平日裏所有身份的枷鎖與高低差距,縱使林渺也能聽出這份不同與裏頭的稍帶安撫。

  「為什麼啊?」林渺小心地問,好不容易刷到了好感度,他必須得到用戶反饋去知道自己哪兒做對了,以後好反覆實踐增加自己的存活幾率不是。

  謝琰擡起頭看著林渺,語氣平緩地說:「因為我口味獨到。」

  林渺:「……」

  謝琰果然是個王八羔子。





第十九章

  夜已深,林渺抱著被子已經在軟榻內側熟睡過去。

  謝琰坐在軟榻外側望著桌邊那盞燭火。林渺的呼吸綿長柔和,在這雨夜裏面成了謝琰身邊唯一的撫慰。只要他專註聽,謝琰就能暫時將那些如鬼似魅的風雨聲忘到腦後。

  他慢慢在軟榻外面躺了下來,聽著林渺的呼吸聲,不知何時竟有了睡意,頭一回在風雨飄搖的夜裏進入了安眠。

  一夜無夢。

  不知是不是前晚那一場雨的緣故,林渺早起時發現暑氣退了不少,有秋意漸濃之感。

  不管謝王八羔子昨天晚上多招他恨,但是總體來說,林渺覺得在謝琰這邊經過昨晚之後卻能放松不少。起碼這會兒謝琰還沒有打算千刀萬剮他的意思,在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他距離原著裏面的劇情越來越遠了啊。

  林渺越發打算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業上面。

  趁著早上驟雨初歇,他又出門往南街去了。鋪子招人的事兒得提上日程,要不然事到臨頭總是手忙腳亂的。

  這事兒直接交給牙人就好,他那邊找人方便。

  林渺要招的就是一個廚藝過關的廚子,一個打菜收錢的,一個洗菜洗碗的,這並不難。牙人在聽了林渺的要求以後,當下便拍胸脯保證了定在鋪子開張之前幫他將這三人找到了。

  說完正事,牙人又湊上來和林渺套近乎,話裏話外打聽林渺在王府裏面是做什麼的,還拍馬問林渺是不是王府裏頭的紅人。

  林渺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定位與紅人差得遠了,非要算起來他頂多是陳寧的情人,還是十八線的那種。

  咳咳,林渺忍住不好意思,故作高深說:「王府裏的事不好對外多說,你也別多問。」

  牙人立刻一臉了然,趕忙停止了話頭。

  林渺辦完了事,慢慢悠悠往回走。

  他是不知道陳寧與謝琰現在的感情進展到了哪一步了,林渺恨不得他們兩個人現在已經愛得天雷勾地火,那這後續劇情就真沒自己什麼事了。

  無論從什麼角度想一想自己的現狀,林渺的心情都挺放松的。這大概還是和昨天晚上謝琰的話有關,畢竟謝琰才是對自己下手的那個狠角。陳寧頂多就是個花心大蘿卜,對他起不到生命威脅。

  從殺人狂魔嘴裏頭說出來的不討厭,那就等同於免死金牌了。

  原主之所以被殺掉,那是因為太作而且和陳寧走得太近,謝琰喜歡陳寧,那謝琰能不討厭原主麼?林渺在心裏一分析,覺得自己也就找到了謝琰目前不討厭自己的原因了,歸根究底還是和陳寧有關啊。

  謝琰果然是喜歡陳寧嘍,一種扭曲變態充滿占有欲的愛,邪惡得很吶。

  林渺自認為分析得頭頭是道。

  換上別人攤上謝琰這樣的對象,林渺都要道一聲可惜,然而陳寧這花心大蘿卜和謝琰,兩個人在一塊兒也就是王八配綠豆,為民除害了。

  林渺心情好,在外面午飯還泡了一會兒茶館,這才回到王府裏,本來是打算回偏院躺一會兒直接吃晚飯的,卻不想他一腳邁入偏院,正開口喊了一聲璧如,他整個人就僵住了。

  不為其他,為的是陳寧正背著手站在偏院裏頭低頭往井底看,聽見林渺這一聲,已經是轉頭過來了。

  林渺和他四目相對,進不是退也不是。

  在他眼裏,陳寧就是魔王的寵妻,死神的信使,和他沾上就沒好事。

  「阿渺,」陳寧的嘴素來能哄人,此刻看著林渺的雙目更是柔情四溢,他朝著林渺招招手,「過來。」

  林渺還就被自己媽這麼叫過,陳寧這麼一叫,他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過還是得硬著頭皮走過去行禮:「見過王爺。」

  陳寧許久不見林渺,當下用目光將林渺打量了個透。

  林渺原本細皮嫩肉,看著還挺嬌弱,和他後院裏的那些姨娘也差不多。可現在林渺卻有些不同了。他的膚色深了些,人的精神氣明顯也足了起來,關鍵是也不像以前似的有股子讓人不喜的傲氣,整個人的性子明顯柔和不少。

  陳寧再想到前日林渺主動送菜的舉動,看向林渺的視線不由更加溫柔起來,覺得林渺現在討喜多了。

  要是換上後院裏頭的其他姨娘,被陳寧這麼盯著看,不知道該有多柔順,說不定已經歪倒在了陳寧的懷裏了。可林渺卻只滿腦袋想著謝琰的陰寒神色,恨不得鉆到井裏頭去。

  「昨天你讓人送過來的菜,本王已經吃了,味道很好。」陳寧笑道,「你一個男子,做菜的時候辛苦了」

  林渺起初奇怪,後頭一想也就明白過來,應該是陳寧去張姨娘那兒吃飯了,撞了個正巧。

  他大爺的,上輩子買彩票怎麼就沒這狗屎運。

  做菜這樣的事情在王府後院裏並不怎麼稀奇,哪個姨娘都能做,且手藝只會比林渺好。林渺在此刻勝過姨娘們的只是一個男子的身份,所以他做個菜在陳寧看來就是辛苦與難得,並比別人多了努力與心意。

  林渺訕笑:「不辛苦,只是幾個日常小菜。」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您一放在心上,謝琰那王八羔子就要把我放在心上了,而我只想卑微地活著罷了。

  他這麼一謙虛,陳寧反倒覺得林渺果然是已經變了性子了。換做從前的林渺,此時早就擡起下巴一副理所當然。

  「那也是阿渺的心思,」陳寧說著伸手將林渺的手給拉了起來,語氣似乎有些虧欠,「這段日子來是我忽略了你,你心裏的委屈我都知道……」

  林渺盯著自己被陳寧握住的手,在心裏倒吸一口涼氣,「我,我不委屈啊,真的不委屈!」

  這話在陳寧看來,就是無怨無悔劇本裏的套路了。

  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捏了捏林渺的下巴,「小傻子,你的心思本王都曉得,你放心,本王心裏也有你一個位置。」

  你才小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林渺全身的雞皮疙瘩還來不及下了,渾身就因為陳寧的這句話來了一陣透心涼,覺得暴君謝琰的刀已經紮在他後背上了。

  我做什麼你就心裏有我的位置了,花心大蘿卜說話就不用負責任了?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啊!

  林渺滿腦袋都是謝琰拿著小刀割自己肉的畫面,他顫著嗓子道:「王爺,您多想一想王妃。」

  陳寧聞言道:「我想他做什麼?他無趣得很。」

  林渺連忙正色說:「王妃操持著這府裏上下,是府裏除了王爺以外最辛苦的人,夫妻之間應該多惦念對方些,我與王妃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別啊。」

  陳寧沈默一會兒,盯著林渺撲哧笑出了聲。謝琰這人還用得上別人惦記?不過想到藏書閣裏堆著的折子,陳寧還是覺得的確得過去看上一眼,便道:「你說得倒也有點道理,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瞧你。」

  林渺這才長松了一口氣,他回到房裏猛喝了兩杯水,依舊感覺自己口幹舌燥。

  唉,劫後余生啊。

  別的林渺都不盼,他只盼今天陳寧來過這事兒第一不給謝琰曉得,第二則是陳寧真能把他的話給聽進去,然後好好去和謝琰相親相愛。

  但林渺顯然是把事情給想得太簡單了。

  陳寧倒是聽勸,的確馬上去藏書閣找謝琰了,不過劈頭蓋臉就當了個告狀精,手上拿著本折子吊兒郎當地看,順便將林渺說的話全都當作玩笑一般給謝琰說了一遍,「還真是頭一回有人讓我多惦念惦念你,說得情真意切的。」

  謝琰批註的動作不停,只是林渺說這話時候的慫樣不知怎麼就到了他的腦海中,活靈活現的。

  陳寧來這一趟,將林渺的心態差點兒弄崩了。一直到天黑透了,林渺都還心神不寧,生怕謝琰回來看出什麼端倪。

  林渺也恨,明明他一個小直男又被拉手又被摸臉,怎麼樣都像是被性騷擾的那個,可活像是他偷了人家的媳婦兒。

  全天下誰有我可憐?

  林渺原本打算洗個澡早早睡了,省得和謝琰面對面。卻不料今天謝琰過來得格外早,林渺剛從凈房出來,還不等將頭發全部擦幹呢,謝琰就已經坐在房裏頭的桌邊安安靜靜喝著茶了。

  林渺打了個嗝,直覺謝琰是來抓奸算賬的。





第二十章

  謝琰的坐姿極其端正,眼眸半垂著望著自己面前雙手握著的茶盞。從林渺的角度看過去,只瞧得見一張出塵的側臉,卻看不出謝琰的喜怒。

  通常來說,變態都是這樣的,突然發作突然正常。

  林渺半點不敢掉以輕心。

  林渺的發絲披著,還沒有完全幹透。他腳穿一雙木屐,褲管子還沒有全部放下去,加上肩膀上搭著的那條巾子,傻裏傻氣實實在在就是馬上要下地的張阿牛。

  要是房間大一點,林渺大可以悄悄從旁邊走過去,不去打擾謝琰。可偏偏就是房間太小,他要去在軟榻上坐下都得從謝琰的身邊經過。

  林渺覺得自己可以先不用想太多,也許謝琰根本就不知道陳寧來過這裏的事情呢?

  不管怎麼說,林渺還是先行了禮,不給謝琰任何一點發作的借口。

  禮數到位,他重新擡起頭來,謝琰應了一聲,除此以外也沒了其他反應,並不像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林渺為此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還是稍稍有些福運,不說以後如何,單道今天應該是能夠順利度過的。

  誰料他這想法還在腦海中沒有全落下去,腳步正走到謝琰身後與他幾寸遠時,謝琰忽然開口,好賴沒給戰戰兢兢的林渺嚇出毛病來:「今天王爺到這來了?」

  林渺先是僵立在原地,而後反應過來很快就往前躥了兩步到了軟榻旁邊,盡可能離謝琰稍遠一點的位置,這才開口回話:「對,來過。」

  謝琰沒有回頭,只是又問林渺:「都說了些什麼?」

  林渺揣度著謝琰的語氣,還是捉摸不透謝琰問這個做什麼,他也不敢編瞎話,但是潤色潤色還是要的。林渺琢磨著謝琰這會兒是心裏吃了醋,不舍得去發泄在自己的寵妻身上,故意過來刁難自己的。

  我會給你這種機會嗎?不可能的。

  林渺想了想,添油加醋地開口說:「王爺順路經過偏院,就進來瞧了我一眼,後來我們說起王妃來,我就說王妃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王爺不應該將時間浪費在我們這些人身上,而應該珍惜王妃啊。」

  你就說我這個馬屁拍得你舒服不舒服吧。林渺覺得自己上面那段話說的有水平,很可以,放眼天底下可能找不出第二個了。

  他想得倒是沒有錯,那些話的確是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了,誰敢啊。

  因為饒是謝琰聽到這些話被人用這麼認真的語氣說出來,都忍不住回頭看向了林渺,想看看是不是林渺腦子壞了。

  林渺見謝琰眼裏有質疑,他趕緊坐直了,略微擡頭挺胸增加自己話語裏的可信度。

  「你是這麼說的?」謝琰轉過身來面向林渺。

  林渺覺得自己說的可都是良心話,「具體用詞可能有些出入,但是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謝琰能夠確定林渺並沒有說謊,故而覺得這事兒更加滑稽,臉上的表情松動,忽然露出一些笑意來。

  這一抹笑意被林渺給捕捉到了眼裏,並且將之當作了謝琰心情好轉的力證,同時更加覺得自己前面的說話方向走對了。

  謝琰就是喜歡聽我拍他和陳寧天生一對的馬屁,這個馬屁拍完了,那最重要的就是要讓謝琰知道,我對陳寧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林渺抓下自己的擦頭巾捏在手裏,滿臉憨厚樸實,對謝琰繼續說:「王妃,你放心吧,以前的事情那都是我糊塗,現在我對王爺只有尊敬沒有其他,我每天想到您都比想到王爺多呢。」

  林渺大眼珠子裏頭水光黑亮,滿眼真誠不作假。

  林渺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段話重點在於他已經不喜歡陳寧了,讓謝琰大可以放心,但是謝琰的重點在於,「你每天想我什麼?」

  他的目光凝在林渺臉上,笑容漸漸淡了點,眉宇間帶著絲疑惑與考量,覺得林渺那目光實實在在不像假的,所以更加疑惑。

  林渺心裏往下一墜,媽的,王八羔子問問題真是角度刁鉆。

  「我就是,偶爾想想王妃吃的合不合胃口,」想你吃飯的時候怎麼沒噎死。

  「睡得好不好這些,」睡覺的時候怎麼沒一覺不起。

  「處理事務的時候累不累。」過勞死考慮一下。

  林渺也就能憋出這麼點東西,他說完又加上半句,希望能夠強調一下自己前一個句子裏面的重心,「王妃,我的意思就是,我現在都不怎麼想到王爺了。」

  也不知道謝琰具體吃不吃這一套。

  這份辯白根本沒有起到林渺預計的效果,反而讓謝琰心頭的感覺越發古怪起來。

  謝琰皺著的眉頭沒有完全舒展開,只回過頭去拿起茶杯飲了一口。

  屋裏一時無話。

  林渺覺得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馬屁也拍得差不多了,他就壯著膽子往下問謝琰了:「王妃,那我能不能搬出王府去住?在王府裏面也叨擾許久了。」

  謝琰聞言,幾乎是毫無思索地便道:「不行。」

  放在從前,謝琰並不在意林渺的去留,可是如今不一樣。不說別的,往後這一個月裏林林總總少說有五六個晚上是下雨的,光是為了這個林渺也走不了。

  他拒絕得太過幹脆,讓林渺都是一楞。

  謝琰起身背著手走到林渺身邊,「你就在這偏院裏住著,如果王爺再來找你,你也不必與他說那些話,也不許透露我在這裏住過。」

  他說完又深深看了林渺一眼,扭頭不再多留。沒一會兒傳來院門被開了又關的聲音。

  林渺偷偷從窗戶裏往外看了一眼,發現侍衛也跟著謝琰走了,心裏便清楚今晚謝琰應該是不會住在這裏了。

  好險。

  林渺趕緊叫了璧如過來幫自己擦頭發。璧如這小丫頭片子知道謝琰在,剛才在門口躲躲藏藏張望半天也不敢進來,這會兒聽見林渺的聲音,趕緊提著裙子小跑就來了。

  林渺躺在軟榻邊上,璧如坐著,頭發正好被放在軟布上面輕輕擦拭。林渺閉著眼睛,還在想剛才謝琰走之前說的那段話。

  不許我走,又讓我照常和陳寧交往,還不許提起他在這裏住過的事情?

  林小偵探將這個信息串聯起來,得出一個理所當然的結論。謝琰已經對陳寧如癡如狂,哪怕是他一個無足輕重住偏院的小相好要走,謝琰都不舍得陳寧不開心,而不許陳寧知道謝琰在這裏住過,多半還是怕陳寧吃醋不開心了。

  「哈哈哈。」林渺閉著眼睛笑出聲。

  想到謝琰處在這麼苦逼的劇本裏,他的嘴角就忍不住要動起來。

  璧如嚇得一哆嗦,她推了一把林渺嗔怪道:「公子這麼突然一笑,駭人得很。」

  此時此刻。

  前後的丫頭婆子提著燈籠在黑暗的遊廊上慢步往前走,謝琰行在中間,目光平視若有所思。

  林渺前面說過的話在他腦海裏漂浮又漂浮,最後成了謝琰完全想不通的內容,懸在了他的腦海之中落不下去。

  他心中有了猜想,卻不能確定,幹脆沒去清秋院,而是轉頭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裏燈火通明,陳寧正在屋裏將白天謝琰批註過的折子一本一本看過去,有疑問的就拿出來放在一邊。

  謝琰一到,侍衛也不敢攔,徑直讓謝琰走到了藏書閣門口,這才有個守衛上前扣了扣藏書閣的門,對著裏頭通報:「王爺,王妃到了。」

  陳寧立刻高聲道:「快讓人進來!」

  他看折子看得一個腦袋有兩個大,見到謝琰差點感激涕零。

  可沒有想到謝琰根本不是過來幫他排憂解難的,反而是拋出問題讓陳寧解答的。

  「如果你每天想著一個人有沒有吃好或者有沒有睡好,關心他是否辛苦勞累,這是什麼意思?」謝琰問陳寧。

  陳寧的手中把玩著一本折子,本來是打算遞給謝琰讓他解決的,可聽完謝琰的話,陳寧手上的動作也就僵住了,楞了一會兒後,陳寧大笑出聲,聲音傳出去讓外頭值守的侍衛都扭頭往燭火處多看了一眼。

  「哈哈哈,這能是什麼意思,這就是你中意了你想的那人的意思唄,長謙,我才說你不開竅,你怎麼又忽然開竅了?」

  陳寧將折子隨手扔在了書案上頭,湊過去用自己的肩膀聳了聳謝琰的,滿心好奇地問:「哎,看上誰了?是不是咱們府裏頭的?」

  謝琰拿起那本被陳寧扔了的折子,「你要說這個,還是要我幫你看這折子?」

  陳寧驟然噤聲,擡手對謝琰做了個請隨意的動作。

  中意,中意?

  謝琰翻開那折子,沒看進去幾個字,折子上頭就突然飄飄浮浮全變成了中意二字,攪得他有些心煩。謝琰將折子蓋上放回書案,帶著些不耐道:「明天再看。」

  陳寧不曉得這忽然又是怎麼了,怒道:「謝長謙,你唬我呢?」

  看上誰不和他通氣,這批折子也不幫忙。

  謝琰擡起雙手向陳寧行了禮:「王爺辛苦。」說了便走。

  還是來時那麼走,可這心裏頭想的東西就完全不一樣了。

  晉地,甚至周國,社稷江山,謝琰看得清楚也算得清楚,可喜歡與中意,謝琰沒碰過,也沒有琢磨透徹過。若是單單從書上看,喜歡或者中意,那都是一種令人心神愉悅的感情。

  然而歡欣亦或者愉悅,都是謝琰多年未曾真正感受過的了。謝琰不曾對誰動情,亦不覺誰會對自己這樣的人有歡喜。

  念著林渺那傻裏傻氣帶些慫乖的樣子,想來不過是說了些傻話,他無半點錯處,怎會淪落到中意我呢?

  謝琰剛舒展開的眉頭漸漸又隆起,他衣袖下的指尖握成拳頭的卻又輕輕放開。

  謝琰仰頭望天,天空明星點點,月光皎潔,應該是不會下雨了。





第二十一章

  浴桶裏的水沒過謝琰的胸前,他的雙手放在桶沿,長發披散下來浸入水中。

  四周靜悄悄,隔著薄布簾映入的燭光能看見門口站著的兩個小丫頭,偶爾只有一兩聲謝琰擡手時候的水聲泠泠。

  謝琰垂眸看著微微蕩漾的睡眠,思緒突然躍回到了自己還是個稚童之時。

  擠作一團的小巷角落,家家戶戶都是小門小院,勉強過日子。臨到了傍晚,炊煙四起,大人們忙著,孩子便湊在塊兒玩鬧。

  小謝琰站在人群後頭,四歲多不過豆丁般大,大孩子們笑作一團,等不得小謝琰說話,便咧著嘴巴舔著糖人罵起來:「沒爹的小雜種,對著我的糖人流什麼口水?」

  「不僅沒爹,親娘還是個不要臉的東西,淫娃蕩婦!」

  孩子們平日裏聽大人說閑話,東一耳朵西一耳朵的,最是不懂事的年紀,說出來的話卻最銳利又惡毒。

  浴房外頭,一個小丫頭低頭走路慌張未看,手肘撞到椅子邊角,木椅被外力帶倒,砸在地上猛然一聲悶響。

  屋裏的謝琰思緒一斷,眼簾半垂,聽著外頭細碎雜亂的腳步聲,忽然又陷入了另外一段回憶。

  身形單薄的小少年跪在凹凸不平的地磚上頭,冷風蕭蕭從他的衣袖下吹過,不知跪了多久,謝琰臉色慘白,面孔上掛著冷汗,身形搖搖欲墜。

  台階上頭隔著冬日的布簾,即便在痛苦之中靈魂好似懸空飄起,可他依舊能聽見裏頭傳出來的桌椅碰撞,白瓷花瓶砸到地面四濺的脆響。

  「賤種,」隱約有這麼兩個字透出來,後頭跟著一串失態咒罵,「我瞧見他就惡心,體面,我還有什麼體面?」

  那時候在國公府緣何被罰,因著次數太多,謝琰已經記不清楚了。他只記得後頭那段,他被人擡回小院,他母親不來見他時的事情。

  謝琰雙膝差點廢了,半夜又燒了起來,在冷清的小院裏頭迷糊極了,偏偏見了他娘身邊的丫頭便清醒起來。

  「姨娘說,讓大少爺您莫要再惹夫人不高興,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只讓她難做。」

  「姨娘她怎麼不過來?」

  「聽說大少爺無礙,姨娘不想招了夫人不喜。」

  後頭也就沒說什麼,或者可能還說了,只是謝琰想不起來了。

  謝琰潑了一捧水在自己臉上,不知這會兒怎麼忽然想起諸多往事來,臉上不由帶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便是他的親生母親,謝琰也說不出她是否真的愛護自己,他又有什麼立場與底氣去揣度別人?這麼一看,謝琰覺得自己還去問了陳寧都顯得可笑。

  林渺那人簡單容易看得透,他膽子小,又不是很聰明,對自己怯多過敬,時時縮著腦袋小心謹慎。只是偶然透出的一兩絲鮮活氣息讓人覺得心神舒暢。

  唯一有什麼特別的,那不過是謝琰的無所畏懼裏頭藏著的那一絲軟肋在林渺那裏,反而不值一提。

  可這不過是恰巧罷了,像林渺這樣的人在這世上哪裏數得清呢。就如同小時候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那個糖人,即便再便宜再多,也不會與他相關。

  燭火明滅,一天便轉瞬墜入已逝中。

  自從上次被謝琰問話,林渺已經有快七八天都沒見著他了。不僅是他,陳寧也沒有什麼動靜。

  除了這個,他的小飯館也臨近要開起來的時間了,為此林渺近來的心情一直不錯。他估計著兩個男主終於進入了感情升溫的階段,開始幹柴烈火,把外面的世界都給忘幹凈了。

  唯一就是璧如還時不時念叨著,瞧瞧問林渺,說謝琰最近怎麼都不來了。那擠眉弄眼的樣子,活像是在問林渺他的狐媚之術怎麼失效了一般。

  「他來有什麼好的,他不來才好。」林渺道。

  暑氣是一天天收下去了,往後要冷起來,謝琰一來不說他的小命就懸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吧,就說每天睡在榻上那也夠嗆不是。

  璧如理著林渺的衣服,低著頭說:「公子這脾氣,也就是王妃順著你,我看王妃對你多好啊。」

  「他哪裏對我好?」

  「前頭咱們院子裏的錢被扣了,不就是王妃幫咱們做了主嗎?後面王妃雖然不在咱們這兒長住,可咱們這兒每天多少好吃的啊。」

  林渺覺著璧如到底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饞嘴就是容易被騙。

  林渺小聲告誡璧如:「傳聞王妃殺人不眨眼。」

  璧如不信:「你見他殺過?」

  林渺心道:「我被他殺過!」

  當然這話不能夠直接和璧如說,他吭哧憋了一會兒只能道:「反正你聽我的沒有錯,別覺得他是好人就成。」

  「哦,我就是覺得王妃現在對咱們也不是很壞,其他沒什麼。」璧如還是聽話,嘟囔幾句也就對著林渺點了頭。

  林渺自己出門去,順道想著璧如後面說的幾句話。

  謝琰壞嗎?從林渺的角度來說,他對原著中林渺的下場心有余悸,在預設立場中就將謝琰給列成了天字號大反派。可其實從璧如的角度考慮考慮,謝琰目前的確是沒有做什麼大壞事,所以小姑娘心腸軟也容易理解。

  嚴格來講,無論是淩遲還是分屍都是還沒有發生,也是在這個世界線裏面林渺竭盡一切去避免發生的事情。那麼如果這些最終都不會發生,他好像也沒有立場天天在心裏紮謝琰小人。

  林渺糊裏糊塗想了一路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想出什麼結果來,只能先把這事兒暫時擱置到了一邊,先專註起自己的小事業。

  牙人還算靠譜,這次見到林渺以後不僅告訴林渺那個小鋪子這兩天就會空出來,到時候豆腐鋪的老板會將鑰匙留在牙人這裏,讓林渺直接到這裏拿就是。另外還告訴林渺,林渺讓他找的夥計們他也都找好了,順便就讓林渺把人給看了。

  林渺就跟著牙人去看人。

  有一個廚子,年紀不算很大,只有二十五六左右,名叫包宏昌,做廚子這一行也算是半路出家,只跟了鄉下給人燒酒席的廚子幹了三年。因為不能搶了師父的活,便只能到城裏頭來碰碰運氣找活幹。只是這鄉下酒席都是大鍋菜,這和這城裏往精細了去的酒樓可不一樣,這找活難找。

  但是這人在林渺看來卻正正好啊。快餐店可不就是大鍋菜?一鍋燒好了用木桶裝著,人來了直接一勺一勺往外分就是了。如果像是酒樓一樣一盤一盤炒菜,那得虧到天上去。

  林渺又問了幾個自己在家提前想好的問題,大致得到了合適的答案以後,便覺得這廚子可以收了,因而當場點了頭,與人約定了過來做活的時間。

  後頭的洗菜工和打菜收錢的也找的還算順利。洗菜洗碗就找這城裏頭的老婆子就是,只是中午和晚上這會兒洗一洗,其他時候都不用過來,因此這工作時間自由,不少人都願意幹。

  這收錢的打菜的就找了城裏人,也是個老實本分的老婆子。

  因著考慮到林渺和王府有關系,牙人自是不敢胡亂介紹人,所以介紹給林渺的這些人都還合適妥當,讓林渺省了不少力氣。

  林渺與幾人敲定第二天就直接去鋪子裏做準備,有什麼事情到了那邊再詳細商談以後,便心滿意足且帶著無限期望地扭頭準備回王府了。

  要說如今他在王府和以前也有差別,不像最開始出門的時候那麼讓人嫌棄。王府裏的人最會審時度勢,林渺現在要出門,坐個不錯的馬車是輕輕松松的。但是林渺一來是走習慣了,二來則是不好意思占人家太多便宜。

  畢竟他這個陳寧的十八線相好還不那麼合格,現在完全是處於免費蹭吃蹭住還拿零花錢的階段。即便這不是林渺賴著不走,而是想走走不成。

  天氣一說入秋,眼見著就涼了不少。

  林渺沿街往回走,在南街拐角處的地方一眼瞧見了被一群小孩兒圍著的賣糖人的那個老頭。

  林渺往前走了兩步,已經越過去,想了想還是有些走不動道,又慢吞吞踱步挪了回來,擠在一群孩子中間讓老頭給他也做個糖人,他說著掏出一把銅板,旁邊小孩兒見了都羨慕極了。

  林渺嘿嘿一笑,矜持地站在旁邊開始等。

  前頭等的人多,輪到林渺還有一會兒,林渺等得閑了就在旁邊墻角的台階上坐下,和湊過來的小屁孩說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還挺興起。

  小孩兒在旁邊玩鬧的多,有人買了糖人,有人沒有買糖人,有些買了的就故意到沒買糖人的面前顯擺,你來我往也不知道怎麼就打起來了。

  林渺在旁邊看得一楞一楞的,正要起身將兩邊人拉開,忽然看見一塊小石頭飛了過來,好賴沒有砸到他旁邊一個屁大的小孩兒的腦門。

  砸人的也是個小孩兒,不過長得胖墩墩,看著就橫,上來就要抓住那小孩兒的衣領搶糖人。

  林渺立刻一把攔住那胖墩,開口道:「幹嘛,光天化日你打劫啊?個小東西,還拿石頭砸人,怎麼著年紀不小心到挺大,不怕打死了人吃牢飯啊?」

  小胖墩聽林渺罵人半點兒不像大人的罵法,還挺像是小孩兒吵架的,因此雙手叉腰和林渺對罵:「我就搶,我就搶!」

  林渺站起來拉住那個小胖墩嚇唬他:「走走走,我帶你去官府見官老爺,你和官老爺說說你怎麼搶人家糖人的。」

  小胖墩到底是個半大孩子,聽說過官老爺的嚇人,當下犯了慫,轉頭擦了擦鼻涕轉身跑了。

  旁邊被小胖墩欺負過的小娃娃都一臉崇拜地看著林渺。

  林渺胸中湧起一股豪氣,滿臉笑容正轉頭想要坐回去,余光卻忽然看見一旁錢莊門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上正下來一個人,那人側頭正看向他這邊,不是殺人狂魔謝琰又是誰。

  兩人的視線一瞬間交叉,林渺臉上自得的笑意都來不及收,謝琰便已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徑直走進錢莊裏頭去。

  倒是馬車旁邊站著的李管事遠遠對著林渺點了點頭。

  林渺如同被戳破了的氣球,瞬間狂不起來了。他倒是想走,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經付了錢卻還沒到手的糖人,就覺得有點舍不得,萬分糾結起來。

  站在原地又等了一會兒,林渺的余光一直註意著謝琰那邊。謝琰進錢莊大約小半刻鐘,便原路返回直接坐進了馬車裏,看著是要走了。

  林渺正要舒一口氣,卻不想李管事朝著他走來,而後站在林渺面前停下腳步道:「林公子要回王府吧?咱家馬車正順路,主子邀您一塊。」

  林渺那口舒暢之氣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他僵硬地說:「我這興許要等一會兒的。」

  李管事笑道:「主子說不著急。」

  他說著便回到了馬車旁,留下一個坐如針氈的林渺。

  這馬車是必須一起坐了,自己好賴還在買吃的,還給人瞧見了,他也不好意思吃獨食。林渺沒法子,只能抿著嘴巴從兜裏又掏了個銅板出來。

  謝琰坐在馬車上,閉著眼睛靜默地等了一會兒林渺,直到馬車外面傳來林渺的聲音,他才睜開眼睛。

  馬車門被林渺小心推開,謝琰與他四目相對。

  林渺有些緊張地鉆進馬車,然後舉起手上的糖人,臉上小心又謹慎:「王妃,這個給你買的。」

  謝琰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1、上章末尾有點修改,可重看,不看也不太影響。





第二十二章

  等著拿糖人的這會兒功夫裏頭,林渺已經把稍後上馬車會發生的情況在腦袋裏羅列了一遍。

  可能的結果就兩個,一是謝琰接了,二是謝琰沒接。

  兩者取其一,林渺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他手上拿著的是個糖人,又不是什麼小金人。謝琰那樣的人估摸著就算真的有點童心想要,礙於面子也伸不出這個手來接。

  所以林渺看著這個糖人,覺得還是穩當的。謝琰不伸手接,那他就把這個糖人帶回家給璧如或者自己吃兩份,這就是一點都不浪費。

  這麼一想,林渺就覺得沒什麼了。自己把禮數做到了,謝琰那邊再變態又如何,那也是沒得說。

  話說當下。

  謝琰正端坐在馬車最裏面,臉上的訝異還沒有收起來。而林渺彎著腰一手扶著車壁旁的座位,一手舉著兩個糖人,眼珠子裏頭滴溜溜又是防備又是主意。

  你不想要我也不會逼你的,千萬別強迫自己。

  林渺見謝琰沒動靜,就覺得是自己前面的猜想對了,謝琰是不會要這樣孩子氣的小吃食的,他那只拿著糖人的手已經躍躍欲試想要往後收。

  從謝琰那邊,對於林渺這一手,他起先很意外。

  馬車一路從北街行過來,至南北分界的路口時本沒什麼,只是林渺的聲音謝琰熟悉,一開口便先進了謝琰耳朵裏。

  然而那狂裏狂氣的語氣與以往謝琰印象中大不相同,讓謝琰一時倒無法肯定外頭那個是不是林渺了。

  本來還有些不確定,等到出了馬車往那邊看了一眼,結果還真是林渺洋洋地站在一群孩子當中。

  偏他那樣子神態樣子,恐怕也沒有誰會覺得他像個大人。

  原來嘴皮子還真是利索,只不過平時把這一面藏了起來,謝琰想著。

  後頭聽完錢莊管事的呈報,上了馬車準備走時忽然不知怎麼起了捎帶林渺一趟的念頭。正當謝琰有些後悔想直接讓林渺下去時,林渺就把糖人給遞過來了。

  謝琰沒吃過糖人,但他童年裏有很長一陣子格外羨慕能吃著糖人的孩子。原本以為那只不過是些飄蕩在記憶裏頭的無聊瑣碎事,卻不想林渺遞過來的那個糖人卻讓謝琰心中猛然像被針紮了一下。

  在這個時刻,林渺和他手上的糖人忽然像是穿過了謝琰的記憶,站在了從前的他面前。

  直到那糖人一晃,似乎要往回收。

  謝琰因為思緒而發散的目光便驟然聚焦起來,他擡手一把抓住了林渺手上的糖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林渺一大跳,差點兒把另外一個糖人也給扔了。

  那糖人在林渺手上歪了歪,沒留住,啪嗒一下眼見著就要著地。

  林渺哎呦餵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好歹才將糖人的竹簽子給拿住了,這會兒那糖人已經是頭下差點碰到地上了。

  兩重心驚加在一塊兒,林渺還沒緩過來,結果擡頭就看見謝琰手上穩穩拿著個糖人,擡眼正看著他,那目光裏面也說不出什麼意思,帶著點涼颼颼又帶著點忖度。

  這讓林渺剛要下意識瞪圓的眼珠子麻溜往下,就盯著自己的鞋面當作剛才無事發生。

  殺千刀的玩意兒,拿我逗悶子呢。

  「你喜歡吃這個?」謝琰問林渺。

  林渺以為謝琰這話是明貶,便覺得謝琰這是搞食物歧視,想了想這個應該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是以他擡起頭為糖人抗辯,「喜歡,長得好看,吃起來又甜絲絲的,很多人都喜歡。」

  「經常吃?」

  「不算經常吃,小時候沒吃過,現在見了偶爾吃一次。」林渺老實道。

  他不算騙人,以前在家裏的時候他們市區裏還真找不到這種做糖人的地方,後面去景區玩見過吧,又覺得太黑心,買了像個傻冒。一直到了這裏,一文錢一個,實惠且手藝好,林渺才覺得可以買。

  謝琰又說:「現在吃這個,不覺得稚氣丟臉嗎?」

  果然就是看不起我吃糖人,大王八羔子,有骨氣你就別拿我的糖人。

  林渺因為憋氣而來了點骨氣,開口道:「怎麼會丟人?我覺得因為小時候沒吃過,現在想吃並不丟人,若是小時候沒吃過,到了能自主的時候,卻偏要因為怕跌面子忍著不吃,那才是幼稚丟臉。」

  而我能屈能伸漢子一條。

  那點被謝琰裝作瑣碎事拋棄在一邊的念頭,因為林渺這話,意外被一只手忽然剝開層層包裹住它們的表皮,露出裏頭鮮血淋漓的傷口未曾愈合的樣子。

  也許與糖人有關,也許與糖人無關。明明依舊在意偏要假裝不在意,明明依舊灼人般不舒服偏要作無事之態,這才是跌份極了。

  窘迫,惱怒,無措,揉成了一股覆雜的情緒沖撞著謝琰的胸口,只是轉瞬又成了一抹無奈與釋然。

  事實如此,他沒得辯駁。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說出這番話的林渺,卻發現對方已經低下頭去打量著自己手上的糖人,好似在猶豫要不要下嘴舔上一口。

  馬車裏沈默了好一會兒,好像在再次停下以前不會有人開口說話。

  林渺的余光悄摸打量著謝琰,發現他並沒有看自己而是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林渺便收回了自己的心思,低下頭將糖人吃進嘴裏頭用嘬了一口。

  「小時候你為什麼吃不著糖人?」謝琰還是沒有看林渺,不過卻開口問了林渺話。

  林渺吐出糖人如實道:「以前家門口沒有,且我娘不讓我吃,說要把牙給吃壞了。」

  「我小時候也沒吃過糖人,」謝琰說,「有一陣曾很想吃,不過終究沒吃成,後來也就不想了。」

  不想你就還給我啊。

  林渺盯著謝琰握得緊緊的糖人,沒敢真開口往回要,只是說,「長大了口味是會變的。」

  這會兒兩人之間說話的語氣難得很平和而且謝琰看著也不像生氣,林渺膽子冒出頭,趁機就吹噓一番自己,「不過我的口味就沒變過,小時候愛吃什麼,現在還愛吃什麼,以後也不會變的。」

  他媽曾經說林渺這是沒有花花腸子,換言之就是沒什麼出息的代表,可是林渺自己覺得挺好,多老實本分一三好青年啊。

  謝琰扭頭看林渺,「你不會變?」

  林渺以為自己時受到了質疑,毫不猶豫地點頭說:「我不會變。」

  謝琰忽然發現自己與林渺就像是極陰極陽的兩面,一個看似完美的卻處處充滿缺憾,一個看似漏洞百出的內裏卻固若金湯。

  他勾唇自嘲一笑,不再開口。

  馬蹄落在寬闊的街道上一路向前。

  林渺下了馬車,規規矩矩回頭同謝琰告了別,然後拿著糖人繞過正門,從後巷進了王府。一路上時不時有人經過他身側,林渺也沒有好意思吃糖人,只能將糖人帶回了偏院裏。

  璧如見了他回來,又看他手上的糖人,以為是給自己帶的,眉開眼笑地小跑了過去。

  結果擡起林渺的手一看,那小老虎的腦袋都被吃化半個了。

  璧如跟著林渺往屋裏走,邊走邊嘟囔:「公子吃獨食。」

  林渺說:「我可沒有吃獨食啊,你的那個被王妃拿去了,你要是想吃就問王妃要吧。」

  璧如哪裏敢?立刻收了聲。

  最近謝琰不過來住,讓林渺舒服了不少。一進屋就同璧如坐在一塊兒吃吃小果,給璧如說說外頭的新鮮事,說倦了就忘軟榻上一躺,讓璧如給自己讀話本。

  璧如時跟著林渺認過字的,字寫得不怎麼樣,但是讀都能懂。

  這麼荒廢著時間,轉天就到了林渺與幫手們約好要出去辦正事兒的時候了。

  林渺特意起了個大早,自己換了身樸素方便幹活的衣服,又帶上銀票和身份證明就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還早,一路往南街走,包子鋪都是剛開門,林渺買了幾個肉包子又讓老板給打了一碗甜豆漿,然後坐在包子鋪外面的桌子上吃了個熱氣騰騰的早飯。

  等一路走到牙人那邊時,幾個幫忙的都已經站在那兒等著了,做廚子那叫包宏昌的小夥站在那滿臉笑意十分精神。

  林渺見人都已經到齊了,趕緊小跑幾步過去同人打了招呼。

  後面就是直接交了鋪子的租金,直接就能上鋪子裏去了。

  開店當然是越快越好,但是這也這也著急不了,無論怎麼說都還要再兩天才成。因此到了地方給婆子們說了明天什麼時候過來幫著鋪子收拾準備,林渺便直接讓婆子們自己回家去了。

  婆子們算是小時工,不是很打緊,包宏昌則是要留下來長期幹活的,所以當天就跟著林渺屁股後頭來回忙活。

  林渺先去了木器店裏頭。

  木器店他是早就來過的,定制了不少東西。從放菜的木盆到吃飯用的餐盤,都做了定制。這木盆不是普通的木盆,木盆下頭還包著一塊鐵皮。這是為了契合到時候放菜的地方下面隔著炭火保溫的設備。現在天氣不算冷還好,即便是菜冷了,只要是飯還熱著,那就不妨愛吃。

  可等到天氣冷了,那誰不想吃一個熱乎飯?到時候這飯菜就必須時時熱著。林渺早都規劃過,因此從各方各面的細節處就自己做了制定,這會兒就過來拿東西就行了。

  結清了與老板之間的銀錢往來,老板卻說店裏現在人手不夠,可能要林渺他們自己往回搬,要不就得等第二天才能騰出手來。

  林渺正覺得有點麻煩,那看著同他差不多的包宏昌突然說:「那我來搬回去就是,小事兒。」

  林渺定的東西不少,木器店裏只有一個扁擔,挑起來可不輕,誰料放到這小廚子的肩頭如若無物,一下就給提溜起來了。

  林渺覺得神奇,跟在包小廚的身側同他說話:「沒有想到你的力氣竟這麼大。」

  包宏昌笑道:「在鄉下什麼農活都幹,這點不算什麼。」

  兩人一路說著話回到了鋪子裏,將東西前後布置好了。林渺又帶著他去了不遠的菜市上。

  「這開工前幾天都是試試客人的口味,等後面菜單大體定下以後基本就照著規律輪,不會有什麼變化,等那時候每天早上就你過來拿菜,這幾天我都會提前一天和菜販子們說好,早上我過來慢,你先將菜拿回來。」

  包宏昌都點頭應了,還讓林渺放心:「掌櫃只管交給我,以往我也幫師父做過采買活。」

  林渺覺得他行事的確像是一個穩重人,心下也放了不少。兩人要分別之前,林渺順嘴問了句,「你住在城裏頭?」

  包宏昌笑笑:「有個遠房親戚願意暫讓我住下,就住在南街這邊,離咱們鋪子不遠,以後都好照應。」

  林渺聞言頷首,兩人這才轉頭分別了。

  林渺是直接回王府,卻沒想原說住在南街的包宏昌也就跟在他身後十幾步遠的地方一路跟著他到了王府外頭。等林渺進了偏院後,包宏昌才轉身不知隱入了哪條小巷之中。

  這幾日都天朗氣清,林渺的心情也和這天氣差不多。

  第二天他還是早起出門,去店裏與婆子們還有包宏昌一起將整個鋪子都給布置清理了一番。鋪子外頭的地是可以放兩張桌子的。不過林渺想了想,與其放兩張小桌子,照著碼頭工人那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樣子,就算擠死了也就坐八個人,不是很劃算。

  林渺幹脆就買了幾張長條凳子放在外頭,這樣工人們端著盤子吃飯,一條凳子上坐三四個人,差不多的空間能坐下起碼十多個人,工人們吃得快,沒多會兒就能空出一兩個來換上。再不濟站在旁邊吃也成,反正醬菜攤和面攤饅頭攤也都是這樣來的,大家都習慣得很了。

  屋裏頭的東西都照著林渺的安排碼放到位,將一個本來就不大的豆腐鋪子給擠得差不多了。

  婆子們洗了一早上的碗筷和家具,中午領了工錢就回去了,約定明天開工也這個時候過來。林渺和包宏昌兩人就隨便自己炒了兩個菜來吃,一是方便,二也是林渺再試試他的手藝。

  包宏昌的手藝果然不錯,林渺挺滿意。

  包宏昌對林渺定制的木餐盤有些好奇,覺得這東西怪裏怪氣,不過這會兒用了才發覺這東西的確是不錯。飯菜分隔清楚,一人一個,洗的時候也輕松多了,不像是以前那樣碗筷來回麻煩得很。

  林渺吃了飯,還有正事兒,沒讓包宏昌跟上,就留他在店裏將搬出去曬的家具搬回去。林渺自己就去領了自己提前定制的牌匾,上頭印著他家快餐店的鋪名。

  飯店酒樓的店名翻來覆去就那麼些,林渺轉了一圈也想不出什麼不重樣的,因此定制之前差點兒想破了自己的腦袋。最後幹脆打定主意幹脆弄個簡單一點的,就直接叫了「快食」。

  快餐食品嘛,不管古今大家都懂這個意思,林渺覺得挺好,反正他的客戶群體也不是什麼大雅之人,用不上那費盡心思的鋪子名稱。

  這再隔一天就是真要發動了。

  林渺為此一晚上沒睡好,難得翻來覆去在床上煎餃子。

  第二天早上倒是一切就緒,婆子們早早開始洗菜,包宏昌也與林渺確認了一遍菜單後便打包票說沒有問題。只有林渺有些緊張,盯著那「快食」二字上蓋著的紅布,心頭亂跳。

  他伸長脖子打量城門口那邊,此時還是靜悄悄的,只有一些正常來往進出的百姓。

  林渺正看著,背後忽然傳來人聲。他回頭一看,就見牙人滿臉笑地領著幾個人站在那兒。

  「林公子,人我給你找來了。」

  林渺看向牙人身邊的人,這幾個都是城裏平時沒什麼事瞎晃蕩的青年,說混混算不上,就是些懶漢。林渺倒不是要用他們幹嘛,就是讓他們到了飯點,等到時機恰當就開始給他家的小飯店做廣告。

  都不用大聲吆喝,就是隨意走到準備吃飯的碼頭工人中間說那麼一兩句,「聽說今天開了個新飯館,有菜有肉,一頓卻不貴。」

  「那米飯還管飽呢!」

  諸如此類。這是今天早上林渺臨時想起來的,趕緊去找了牙人幫忙,好在牙人人脈廣,找這麼些人還是很容易的。

  林渺對著牙人點了頭,從兜裏掏出一把銅板,每個人先發了十文錢,然後對他們說:「一共給你們二十文,到時候等吃飯的時間過了,你們到牙人那裏拿剩下的十文錢便是了。」

  就說幾句話就能拿二十文,這是輕松的快錢,幾個人樂呵得很,爽快應了下來。

  這也沒有多大一會兒的功夫,幾個青年四散著往城門口走去。到了地方就不再瞎晃悠,就如同平常似的在城墻根下懶懶散散地站著。碰見有賣吃的,還花一兩個銅板買點零嘴,模樣半點都不引人註意。

  等到碼頭工人陸陸續續出來時,這些青年就更加毫無存在感地融入了他們之間。

  林渺見工人們出來了,這邊包宏昌也只剩下最後一個菜了,便趕緊將招牌上的紅布挑了,又馬上點了炮仗,而後劈裏啪啦一陣響,不僅留了滿地紅,也將不遠處碼頭工人們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了。

  提前雇好的幾個青年此時已經伸手指過來道:「喏,瞧見沒,就是那個店,今天頭一天,說是還有送骨頭湯喝的呢。」

  「是真是假?飯館還能便宜?」

  「瞧瞧去。」

  這麼幾重吸引下來,已經有幾個人朝著這邊來,沒一會兒就走到了店門口。

  包宏昌正好炒完最後一個菜,看著油亮油亮的,那菜又新鮮,料也足,炒在一起味道噴香,直讓人走不動道。

  一旁炊具上的大桶白米飯也好似要湧出來,粒粒分明飽滿,像個小山包。

  若是視線再往裏頭多看幾眼,還能看見廚子面前放的調料,一樣樣幹凈整齊。總的來說,整個店雖然小,看著擠了些,卻又有一派規整與秩序,讓人看著舒服極了。

  婆子們都是林渺提前教過的,幾文錢幾葷幾素都記得清楚,也知道算賬。換別人可能還不好意思大嗓門,可這些婆子都是什麼人?那都是幾十年過日子下來的,早就沒有小媳婦兒婦人那般的扭捏,一開嗓子能傳二裏地。

  碼頭工人們平時也都大嗓門慣了的,對此沒有半點不適應,反而覺得親切。

  再聽這鋪子的菜價的確不貴,剩下就看分量了。

  有人掏出銅板數了過去,婆子接過銅板直接扔到一旁的一個木桶之中,而後從旁取過一個倒扣著的四方的木盤子。接著動作非常麻利,顯示用木勺直接往木盤子裏頭壓了兩大勺白米飯,然後又問要菜的那個人:「兩個素菜要什麼,葷菜要什麼,你只管自己選。」

  那人低頭一看,面前的素菜有五個,葷菜又兩個,半葷半素有三個,都是些家常菜。

  他也沒什麼猶豫,直接選了三個菜。

  他話音一落,便見婆子用個比飯勺稍小一些的勺子各自盛了一勺放進木盤裏頭,恰好和木盤的幾個小凹槽相對,看著一盤飯菜十分妥帖。

  「菜定了,飯若是吃完了還要,拿著盤子過來找我就是。」婆子道。

  林渺站在旁邊又提醒端著木盤的食客:「吃完了飯還能打一碗蘿卜骨頭湯喝,不花錢。」

  蘿卜便宜得很,骨頭在這個時候也基本沒什麼人吃。今天這些骨頭還是早上拿菜的時候肉販子直接送給他們的。

  林渺也沒浪費,直接讓包小廚敲碎了與骨頭燉了一早上。這會兒骨頭湯下面還有炭爐墊著,一直保溫加熱,香飄四溢,聞著就饞嘴。

  食客應下,低頭再看看自己手上拿著的木盤,已是忍不住口舌生津。

  他低頭拿起筷子往嘴裏夾了一口紅燒肉,肉塊肥瘦相間,香而不膩,口味醇厚,吃了一口再劃拉一口飯,味道簡直妙極了,半點不輸那大酒樓的味道。

  他忍不住低下頭又吃了兩大口。

  一旁原本還觀望的食客們見狀都不在猶豫,趕緊上前也想試試味道。一頓七八文錢,不是碼頭工人們承受不起的價格,就算不舍得頓頓這麼吃,一天吃一頓卻是很不錯的選擇。

  畢竟這又不是吃白面饅頭,這可是大白米飯有肉有菜且味道還好啊,就跟下館子似的。而下館子哪個用七八文錢就能吃回來?

  這中午是第一天開鋪第一頓,陸陸續續來吃的人還是不算非常多。不過每個過來吃的人臉上都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不少還問晚上是什麼菜色。

  為此林渺心裏就有了些底,將晚上什麼菜都和人家說了,又道:「大哥若覺得好,還要幫著和其他人說說。」

  那人喝了一大碗骨頭湯,現在覺得滿嘴肉湯香,嘴巴邊上的油花都亮閃閃的,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

  就這麼中午也做了幾十人的生意,大部分人還是在饅頭面攤那邊遠遠望著這頭。

  但林渺覺得這已經是不錯了。

  中午在這兒吃過飯的人都吃得肚皮溜圓,這也能夠理解,畢竟有個鋪子說白米飯隨便吃,這還能忍住?況且那菜還是真好吃,就算吃完了連那菜湯也不舍得浪費了,加點白米飯還能吃上一大碗的。

  就是吃太飽下午不太好幹活,想想下回還是少吃點,反正那飯館又不會自己長腿跑了。

  而與這些吃了快餐滿嘴流油的人相比起來,那些吃幹饅頭的哪裏吃的到油水?且平常的大家吃飯那都是為了有力氣繼續幹活,那飯菜好不好吃並不重要。

  現在看這些人摸著肚皮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不少人便好奇起來問了。

  吃過快餐的碼頭工人們便一邊上工一邊繪聲繪色地將店裏頭的東西如何好吃,價格也十分公道,晚上聽說還有紅燒魚塊,糖醋排骨等等說了一通,直讓不少中午吃面條幹饅頭的人都覺得肚皮要叫起來了。

  一傳十十傳百,等到了晚上時候,就有那麼一批人直接奔著快食這邊來了。

  中午那會兒來吃飯的人不很多,所以除了打菜婆子忙,洗菜洗碗的婆子卻是不忙的。為此打菜婆子還咕咕叨叨說兩人領一個錢有失公允等等。

  卻沒想到等到傍晚這會兒兩人就換了個個了。

  打菜的婆子再忙,那也就是一個接著一個來的。洗菜洗碗的婆子則是蹲在井邊直不起腰來,餐盤一個接著一個放過來,快堆成小山頭了。

  要不是林渺之前定餐盤的時候直接定的一百個,這都完全不夠了。

  林渺沒法子,只能過去幫著苦不堪言的洗碗婆子打水,這才趕上趟些。

  而原本以為燒了一輪菜就沒事兒幹的包小廚本來打算幫著洗碗,結果不成想不多一會兒功夫,那菜盆就見底了兩個,嚇得林渺趕緊推他進去將剩下的備菜炒了換上。

  中午的剩菜太多,天氣又熱,林渺也不想留著晚上。一部分讓婆子們帶回去了,一部分就直接讓收泔水的拿走了。

  晚上準備的菜和中午的差不多,原本林渺預計著客人可能會多一點,那樣剛好夠了。卻沒想到等把所有菜都炒了,客人卻還有幾個沒吃上的。

  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中午工人們出來有時間限制,晚上卻沒有,所以不少人吃過以後回去告訴了工友,便有不少人後面才趕過來想吃。

  「怎麼準備得這麼少?」

  「就是,還餓著肚皮呢……」

  這樣的責備林渺覺得自己再聽一百句都是樂樂呵呵的,他與人小心賠了不是,然後保證明天將菜準備足了,這才將人送走。

  兩個婆子今天也是累壞了,林渺讓給她們多結了十文錢,讓兩個婆子也樂出了笑顏。

  等人都走了,林渺就和包小廚兩個人稍微算了算今天的菜。哪些菜沒得快,哪些菜客人要得多,明天就多準備。哪些菜最後沒的,那以後就少做或者不做。這頭一陣得將菜給試好了,以後生意才能做得更加順暢。

  忙完這些,林渺將桌下面那個收錢的木桶拿了出來。一拿出來,包小廚和他的眼睛都快直了。那木桶裏硬是有大半桶銅板,兩千個數著是綽綽有余的。

  扣除今天買菜和工錢和鋪子租金的成本,林渺基本不用數也知道自己起碼賺了有三四百文左右。這錢不算很多,若是一個月都這樣,那一個月也就是賺九兩銀子。

  可這只是第一天,如果照著這會兒的勢頭下去,一個月遠不止能賺這點錢。

  而就算撇去所有因素,光說這是林渺自己努力準備了這麼久得的錢,都已經足夠他高興開心了。

  林渺讓包宏昌先走了,他自己後將木桶裏的錢都倒進了角落的一個櫥櫃抽屜裏面上了鎖,最後關了鋪門踩著初上的月色往回走,步子快意道要飄起來。

  同一片月色下頭,清秋院裏亮著燭光。丫頭婆子們壓低了聲音在廊下低聲交談了兩句,而後便錯開各自走開,對屋裏的人恭敬而慎重。

  屋裏屋外不過幾步之遠,卻明明白白是兩個遙遠的世界。

  屋裏頭,謝琰坐在榻上。

  外頭帶回來的糖人果然開始化了,原本豎著的,這會兒被人放在了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碗中,就擺在謝琰面前。

  他盯著那糖人看了一會兒,漸漸有些後悔起自己沒有早些嘗嘗它的味道,這會兒似乎已經有些遲了。

  入夜有些涼,妤雯站在房門口正要進去,卻見謝琰掀了簾子走了出來。

  她一楞,開口問:「王妃要出去?」

  謝琰點頭,一句話之間已經走到了妤雯的面前與她交錯而過。

  妤雯說:「晚上冷了些,王妃加件衣服再出去吧?」

  「不礙事。」謝琰說了這句,步子已經落在了台階下面。

  妤雯便不再開口,眉目溫和地目送著他出了院門。

  謝琰一出清秋院,外頭的侍衛便跟到了他身後隨著他的步子往前走,時刻警示著周圍的動靜。

  月亮慢慢穿梭在雲層中間,從雲層裏偶爾露面時便將大地照亮,大多數時候則都隱沒在雲裏頭。

  無論月光本身有多亮,只要遇見層層阻隔它的雲層,便還是照樣被黑暗包裹住。

  謝琰緩步往前走,本來打算是去藏書閣的,卻不知怎麼走反了方向,往偏院那邊扭過去了。

  謝琰才走錯便發覺,有心要扭頭,可腳步卻沒停,轉念覺得無何不可,便幹脆徑直去了。

  一路走到了偏院外頭,恰好與正回來的林渺在院門口撞了個正著。

  林渺手上拿著的東西還不少。一大包糖炒栗子還是熱騰騰的,又有兩袋新鮮糕點包得整齊,就這樣還尋出一點空隙來握著串啃了好幾塊的冰糖葫蘆。

  謝琰穿著玄色衣服,背著光還沒打燈籠,如果不是身後許多侍衛人影憧憧帶出一片格外黑的地方來,林渺根本沒註意到他。等註意到時也是楞了一楞,專註且傻楞楞地往謝琰這邊瞧了好一會兒。

  林渺的眼睛迎著燭光,亮極了,渾身又全都是熱情洋溢帶著甜味的生活氣息,站在光裏如同明星。

  有這麼一瞬間,謝琰覺得林渺就像那每天不知愁往前走的月亮,他自己則像是偶然從林渺身邊越過的陰郁的雲層,兩者撞在一起恐怕只會遮擋了林渺的光亮。

  片刻思緒之間,林渺已經認出謝琰來了,心裏又是罵了他一聲王八羔子,大晚上站在人家院門口墻角下不聲不響嚇唬人。

  不過嘴上林渺還是馬屁兮兮地行了禮:「見過王妃。」

  謝琰:「嗯。」

  他應了便徑直往院子裏走,林渺反而成了跟在他身後的那個。

  林渺本來是舒舒服服回家準備躺著吃一會兒零嘴再算算賬就睡覺的,這會兒見謝琰來了便知道自己這個舒服打算恐怕要落空心裏哼哧不高興起來。

  璧如見了謝琰來,只上來送了茶水,並不敢在屋裏停留。

  林渺也怕她失言,讓她先去睡了,璧如長松一口氣頭也不回地跑回了房。

  而林渺左看右看自己手上這麼些吃的,思索著不知道要不要邀請謝琰一塊兒吃時,謝琰突然挑起個讓林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話題來:「前幾日你給我的糖人果然化了。」

  林渺起先一糊塗,後來想著應該是謝琰沒有吃,心裏不由罵了謝琰浪費錢,嘴上卻還得充無事:「化了就化了吧,糖人都會化的,反正想吃了再買就是 。」

  謝琰凝神看著林渺,低聲問他:「那下次你再給我買回來?」

  林渺放了手上的東西在桌面,本來漫不經心的,聽見謝琰這句也沒什麼猶豫,一個銅板的東西,現在我可是大老板了。

  況且一個銅板能讓殺人狂魔覺得開心,那可太劃算了。

  林渺毫不猶豫地點頭對謝琰拍拍胸脯保證道:「只要你想吃,我都給你買。」

  謝琰勾起嘴角,這次是真笑了。

  謝琰此生被教過無數道理,其中有一條反覆無數次幾乎印刻在他的腦中。

  他不配爭,不配得。

  謝琰差點信過,後頭發覺那都是些狗屁。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不管是起先不敢還是後面不想,自己都從未擁有過一樣稱心如意的好東西。

  謝琰的目光從林渺的額頭寸寸打量下去,一直落到他的鞋背。林渺讓他感覺到意外與新奇,還有那若有似無,還來不及被謝琰抓住的絲絲悸動。

  也許林渺不夠好,也許他處處缺點,也許他很快會失去所有新奇與特別,或者被自己擋住所有光華。

  但那都不是當下謝琰在意的事情。

  最要緊不過是一點:林渺算好東西,而此時謝琰想要了。





第二十三章

  趙國與晉地這頭的邊境摩擦已久,不過照著往年慣例,秋冬都要歇歇。因而立秋一過,兩地的兵都算心有靈犀,駐紮的主力都撤了幾十裏,貿易關口又重開起來,估摸著開春之前恐怕不會再有什麼磕碰。

  這一年以來,晉地的大小戰役都有,除了開頭驚險以外,後頭幾乎都勝得毫無懸念。按說邊境穩固,皇帝該高興。可他心中隱憂不消,加之又除不了謝琰,為此難高興得起來。然而即便這樣,表面功夫又不不得不做。因此在立秋後不多時,上京那頭就送了些賞賜與冠冕堂皇的敲打話來。

  敲打話陳寧和謝琰都聽不到耳朵裏頭。天高皇帝遠,他們沒有紕漏,又得著民心,皇帝尋不著借口也沒有把握,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而說賞了那些東西,吃穿都有,放在上京貴族家裏也算是名貴,只是到了晉地,謝琰反而看不上眼了。

  晉地平日裏的商船來來往往,天南地北的東西都網羅在內,周國有的多半還是從晉地過去的,他手上的只會更新鮮更好。因此那些賞賜的東西也就隨便由下面的人做主拿去分了。

  但說到底都是皇家賞賜,李管事雖然得了謝琰的話,分是分了,只是各個院子怎麼分的,最後還是先得將單子放謝琰眼前走一遍才好定奪。

  這賞賜的東西多,王府裏頭是個有人氣的院子基本就能沾著點。李管事按著自己的揣度本以為分得無可挑剔,卻沒料謝琰拿過那單子瞧了一眼以後,擡筆就劃了一道。

  好在只是畫了一道,沒有全盤推翻。李管事想著,再接過單子看,上頭多了條黑線的是偏院,林渺那院子。李管事對林渺的觀感不壞,加之又覺得謝琰和林渺似乎也還投緣,本來特意給林渺那邊多排了些,不想就給謝琰否了。

  「偏院一點都不送?」李管事揣度著道。

  謝琰說:「京城來的都不必送過去。」這話就是說死了。

  李管事雖然意外,卻也沒敢開口問緣由,正想向主子告退,卻不料謝琰又啟唇吩咐:「這兩日有北上的貨船,到時候挑幾樣新鮮的送偏院去。」

  這麼安排的理由其實也簡單,謝琰覺得他看不上的東西,他放在眼裏的人也該看不上。如果讓林渺聽了這話,估摸著只想腳底板踹謝琰臉,他可沒有這麼清高哇。

  李管事應了,出門時才面露奇色,心道還是頭一回見謝琰將誰挑出來做一番特意安排,為的還是點賞賜,想來卻是他低看了林渺了。

  林渺當然是不知道這一出,他忙著府裏府外跑,自從開了店以後,每天出門一趟都算少的。好在是開店十日,事情陸陸續續都上了正軌沒出什麼岔子。

  就一個變動,鋪子裏人手不夠,便又找來一個婆子一起幫著打菜。

  包小廚和幾個婆子都靠得住,其實按著這會兒的樣子,林渺隔兩天去一次鋪子就成,事情也不多,只是同菜販子肉販子打好招呼,最要緊的還是將每天得的錢拿去錢莊存了。

  不過林渺頭一回開店,放心不下的有很多,在家裏有沒有其他事情做,來來回回還是喜歡多跑幾趟。

  皇帝那邊給了賞賜的消息莫說是王府之內,京城大多百姓也有所耳聞。百姓們倒都覺得合理恰當,畢竟晉王與王妃管治晉地以後,晉地蒸蒸日上是眾人有目共睹的。

  王府裏頭的人更是高興,連洗衣房的婆子們都多少蹭了個禦賜的果子吃,想到這是京城送過來的,吃了只覺得自己要升仙,走路都輕飄起來。

  有了這份榮光,婆子們這兩日在一塊磕牙的時候說的就都是這些,又羨慕說他們洗衣房都沾了光,恐怕別的院子要堆成山了。

  這話是誇張,可也合理,其他院子與洗衣房比起來的確只多不少,主要還是各個姨娘那裏揚眉吐氣。

  當然這其他院子指的是除了偏院外的其他院子,因為璧如偶然聽見婆子們的話,心裏便疑惑起來。不過她也沒問,萬一真只是他們主子沒有,那怕讓這些婆子們知道了,碎嘴子要傳播出去。璧如只磨磨蹭蹭多聽婆子們說了幾句,將事情給理順了。

  原來是這回皇帝賞賜下來的東西,其他院子包括洗衣房都得了賞,偏他們院子沒有。

  璧如心裏酸不溜秋,回來就和林渺說了,說皇帝的賞賜都分到了其他院子裏頭。

  林渺呼嚕嚕喝著稀飯,起初聽了也沒覺得有什麼。

  「你想吃什麼,一會兒我出門給你買去。」他哄璧如,又看了一眼自家小丫頭片子,最近吃得好幹得少,臉都吃得白胖白胖了。

  小慫包打從心底裏覺得不分給他這邊倒挺好,不正好說明了他這兒不引人註意麼。

  「連洗衣房的婆子都有,單我們這兒沒有,」璧如倒不是完全因為嘴饞,而是擔心,她睜圓了眼睛:「是不是王妃哪兒不高興了?」

  璧如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

  整個王府裏一半有一半沒有的話,漏了自己還算是自己沒那麼重要。可大家全都有就他沒有,那他這院子也太一枝獨秀了。

  分管王府的內務必須經過謝琰的手,就算不是謝琰授意,他一定也是知道這個情況的。

  難不成璧如說的是對的?林渺想到這個可能性,粥都喝不下去了。

  追溯到兩人上一回見面,林渺買了些零嘴回來啃,本來是可以邀請謝琰一起吃的。可是謝琰又說糖人化了,那林渺心裏就多想了點,覺得開口讓謝琰一起吃,他說不準拿過去又放著不吃,那不是浪費嗎?

  林渺只偷偷將自己的零嘴都放到邊上,當作它們不存在,故意沒和謝琰瞎客氣。

  難不成是因為這個?我沒給他吃,他就不給我吃?林渺盯著面前小盤裏頭的花生米,順著一想覺得這個理由一想還挺合理。

  王八羔子也太記仇了,果然是小肚雞腸會拿刀子割肉的人!

  林渺想透了,便重新拿起筷子,義憤地夾起一個剝了殼的雞蛋,一口咬下半個,當是在生吞謝琰。

  他這還沒吞完,院外忽然來了人。

  璧如應聲去看,迎進來的卻是清秋院那頭的丫鬟。

  「林公子,王妃請您過去一趟。」

  林渺雞蛋嚼了一半,聞言著急說話,趕緊咽了下去,「請問是什麼事?」

  丫鬟搖搖頭,「王妃只說讓公子過去,並沒說什麼事。」說完人就照著來路走了。

  林渺那口雞蛋還沒吞下去,生生給卡在了嗓子眼,還是喝了幾大口粥又讓璧如捶了幾下背才好歹沒有被噎死。

  這份罪自然還是被林渺算到謝王八羔子的身上,得了林渺嘀嘀咕咕一頓念叨。

  清秋院裏。

  從謝琰的角度,這會兒若是硬要同謝琰說什麼無法割舍的兒女情長,那算不上。只是數起來有八九天沒見林渺,偶爾總會想到,打算趁著當下有空把人叫過來看上一眼。

  縱使林渺在心裏罵謝琰一百聲王八羔子,可是謝琰讓人過來叫他,林渺也沒那個天王老子膽不去。

  他磨蹭著吃了早飯,獨自一人拐進了遊廊裏頭,沿著廊下的路走得慢吞吞,邊走邊感慨自己淒苦得很。

  一路到了清秋院門前,等了等才被放進院子裏,不過還不算完,站在院子裏頭還得等一會兒。

  林渺看著站那兒一動不動模樣規矩,心裏頭早就炒菜似的將謝琰翻來覆去罵了個透。

  王八羔子狗東西,叫我過來幹站著!

  妤雯從東廂走過來,瞧見院中站著的林渺,想了想,走過去輕聲笑說:「林公子早,恰來了個管事正與王妃說著話,勞您等一會兒了。」

  林渺擡起頭,見著妤雯臉上柔柔笑意,加上那清靈的聲音,渾身舒坦,對著妤雯就是一個笑,同妤雯聊起閑天來。

  他覺著清秋院裏就妤雯一個好人。

  不過他們攏共沒說兩句,台階上就傳來了腳步聲。

  林渺擡頭一看,出來個大胡子管事頷首從他們身側走了過去。林渺的笑還在臉上,正要和妤雯說天氣,屋裏垂著的布簾子就被一只手給擡了起來,謝琰的臉從後面探了出來,臉上冷冰冰。

  「進來。」

  林渺收起給妤雯的笑,鼓著氣哼哧擡腳上了台階。

  進了屋謝琰已經坐在軟榻上看書,林渺擡眼瞥他一下,便悶聲悶氣行了禮:「見過王妃。」

  「坐下。」謝琰說。

  「王妃找我有什麼事?」林渺小心翼翼地問。

  「沒事,就是想到看看你。」謝琰這句話不作假,可林渺哪裏會信。

  只是不信也沒用,官高一級都壓死人,更別說謝琰和他。

  林渺一開始還沈得住氣,像入定似的不動彈,後面心裏又是疑惑又是憋氣,眼珠子也就轉悠起來,將謝琰這屋看了個仔細。

  富貴,奢靡,浪費,獨獨適合王八羔子居住。

  至於謝琰為什麼讓自己坐在這裏發呆,林渺覺得自己清楚知道。

  因為謝琰黑心肝的玩意兒,壓根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他,他就能下死手。這會兒叫我過來恐怕也是為了給我一些心理壓力吧,黑惡勢力一刻也不會放過對光明的打壓,這就是好人的宿命。

  可悲可嘆。

  正想著,下面的丫頭又端上來幾盤還冒著熱氣的糕點。

  謝琰這才又開口:「吃。」

  吃你大爺。

  林渺十分為難地伸手拿了一塊兒,惡意揣測謝琰拿這麼多糕點是想活活撐死他。結果沒成想王府的糕點是真的好吃啊。

  這如果是刑罰,林渺自認可以暴風驟雨般承受。

  等他吃完兩盤糕點,謝琰終於放下書看向他:「吃飽了?」

  「飽了。」林渺擦擦嘴角的糕餅屑。

  「那就回去吧。」

  這話林渺能接:「好嘞。」

  他麻溜退了出去。

  走在回院路上,林渺還是想不透謝琰實際的意思,只覺得謝琰果然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他心道:「如果這是寵文小說,那我這會兒得在金銀珠寶裏面遊泳,用現擠出來的牛奶泡澡,用燕窩漱口。可惜我過的是修羅場劇本,一個男主渣而色,一個男主心理變態。」

  而吃得肚皮溜圓的林渺:「嗝。」

  我當然只是可憐而弱小。





第二十四章

  還不等李管事從一堆好東西裏面挑揀出些合適送給林渺的,又是一陣好忙迎頭而來。

  因著戰事歇秋意濃,照著以往還在京城時的習慣,陳寧起了圍獵的念頭,興起便要走。臨著走前兩天才知會了下頭地點與時間。不過這當然還是明面上的功夫,暗中那要圍獵的山頭早半月前就已經派了暗衛搜羅過,至出發前都有人把守著,基本是另一個山頭的鳥兒飛過來都要被一箭射殺。

  王爺要去,王妃自然也要去。

  林渺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滿心歡喜直咧嘴。

  可還沒高興多一會兒,噩耗又隨著一個婆子過來通報而砸在了他的頭頂。

  陳寧那個花心蘿卜精還非得帶上後院的鶯燕們,林渺這個十八線相好竟然被他選中了。

  林渺覺得自己這運氣,下雨天竟然不會被雷劈中屬實是不幸中萬幸。

  不過他不知道,不僅僅是陳寧要帶他玩,謝琰也有這個打算,只是婆子沒細說。

  這會兒婆子過來告訴林渺做好出發的準備。而出發時間就在第二天一早,這緊湊的安排自然讓林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他今天早上去過食鋪,本來下午不想再去的,可圍獵一走好幾天,鋪子裏就不得不去再吩咐吩咐。

  趕著時間,林渺用了王府的馬車,到了鋪門口時正是下午最空閑的時候。婆子們已經將碗筷都洗幹凈,屋裏也都收拾了。這會兒正在井邊一邊閑談一邊洗菜,從家門口不知哪家狗拉了屎說到某某家的兒子讀書用心以後必成大器等等。

  林渺顧不上她們,徑直到了鋪子裏,果然在竈台後面的凳子上看見了打瞌睡的包小廚。

  他將人叫醒,和包小廚說了自己要出去幾天顧不上鋪子,後面這陣都要他先多上點心。

  包小廚都應了,又問林渺:「掌櫃出門做什麼去?」

  林渺張了張嘴,本來覺得這不是什麼大秘密,直接要脫口而出了,可快出口時又頓住了,只含蓄地說:「咳,那什麼,就是一些不打緊的私事。」

  他要說自己是跟著王府的人出去秋獵了,就怕包小廚對自己跟著出行的身份有所疑惑。如果有那麼一問,林渺認為自己是絕對說不出口自己是陳寧名義上的十八線相好的身份的。

  林渺說完這句,本沒什麼事情就可以直接走了,本已經擡腳,可順著擡腳的動作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地磚縫裏頭卡著個銅板。

  林渺的腳步立刻收住了,他屈膝半蹲下來,指尖揪住那個銅板的腦袋,想給人家拔出來。

  正同地板較勁這會兒,頭頂心忽然傳來一個說話聲。

  「林掌櫃。」

  林渺擡頭看去,發現是個眼熟的人,叫不上名字,但能確定是食鋪的常客,幾乎他在鋪子裏的時候都會看見對方過來吃飯。

  他這會兒也沒松開揪銅板的手,反而是一用力終於將那個銅板拔出來了。林渺這才向對方笑道:「客官有事?」

  那食客跟著客氣拱拱手:「林掌櫃,我家親戚從鄉下拉過來好些新鮮菜,不知你這裏收不收,人就在城腳下了,你跟著我去看看?如果你要就便宜賣給你,都是極新鮮的菜。」

  林渺想了想,時間還夠。看看也成,便點了頭跟著去了,便走便將一文錢收進自己的荷包裏頭。

  走了約莫七八十步,到了城墻角下的確看見一輛拉著菜的車。林渺正想走過去將菜葉子掀起來看看下面,卻被食客按住了手,「林掌櫃先別急。」

  林渺心想我買個菜看看算什麼著急?

  然而那食客卻忽然換了個鄭重臉色:「我知道林掌櫃與王妃的關系不錯,因此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林掌櫃方便不方便。」

  不待林渺問是什麼事情,那人就從衣袖裏面露出了一塊亮閃閃的黃金,差點迷了林渺的眼睛。好似嫌這點還不夠,那假食客還道:「只要林掌櫃答應幫我,那一車菜下面還放著兩箱這東西。」

  兩箱金子,就算是林渺兩輩子逛過的金器店加起來恐怕也沒有這麼些金子。他更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人用這麼多錢來讓自己幫他辦事。

  林渺剛撿進荷包裏頭的那個銅板這會兒都差點兒因為前後落差而憤憤地跳出來。

  如果換上是別的人,林渺興許都要悶頭答應了,可是碰上謝琰,林渺還是沒全被黃金迷了眼,他顫聲問:「什麼忙?」

  假食客雲淡風輕道:「殺了謝琰,事成以後這就都是你的。」

  林渺未曾料到自己會被人選中當成敢殺謝琰的有志之士。

  「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林渺一刻也不敢耽擱,嚴詞拒絕。

  林渺覺得假食客要麼是在放屁要麼是根本是新人上班第一天,根本不曉得天高地厚。

  他怎麼可能有這個本事幫別人殺謝琰?謝琰的心思深重,老謀深算。林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自知之明,十個他自己加起來也玩不過一個謝琰的。

  待會兒沒把謝琰殺了,反倒把他給扯進去了。那麼我攢了這麼久的好感度不都白瞎了?噎死人的糕點都白吃了?硬邦邦的軟榻都白睡了?放著安穩日子不過,上趕著讓男主淩遲,那還不如他自己死。

  這叫做有命掙錢沒命花,林慫慫思路清晰,絕對不幹這樣的事情。

  「如果林掌櫃是嫌銀兩不夠,那還可以再加。」假食客觀察林渺已久,確定他的確能靠近謝琰,且又不是一個城府深的人,所以覺得林渺應該是能夠被說動的。

  林渺說:「你看著我像是貪圖錢財的人嗎?」

  假食客想到方才林渺還在死命扣個銅板,他言簡意賅地說:「像。」

  放你大爺的狗屁。

  林渺:「……你恐怕得了眼疾。」

  他不想與這假食客真刺客多掰扯,預感多留一會兒就多一分危險,就怕到時候在謝琰面前有嘴說不清,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就打算走。

  假食客卻以為林渺那為了自保的話是因為對謝琰忠心耿耿,殺心已起。他手上運功,正打算對林渺一擊斃命,卻不料那食鋪裏頭的廚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們身後十幾步遠的樹下。

  假食客動作被迫停下,而那邊包小廚已經朗聲道:「掌櫃的,你們這兒要不要我來把東西搬回去?」

  林渺還沒察覺自己剛才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只這會兒回頭看見包小廚還是松了一口氣,趕緊沖他擺擺手道:「沒事,這菜的生意沒談成,這人不會賣還瞎賣。」

  他說著快步迎著包小廚,和包小廚一塊兒直接回了鋪子。

  林渺心有余悸,又見包小廚一臉單純,又覺得該囑咐他幾句,「小包,以後這個人要是來賣菜,你可別理他,咱們踏踏實實做事。」

  包小廚點了頭,滿臉聽話,「掌櫃你便放心吧,我都曉得。」

  林渺這才在鋪子口上了王府來的馬車趕緊回去了。

  他回去路上心還怦怦跳,唉,怎麼就這麼多和謝琰沾邊生死邊緣的倒黴事呢。

  ————

  包宏昌這名字是包小廚的化名,他作為探子本來只有編號沒有名字,只是因為林渺在南門處開了個食鋪,這個位置實在是太有利於情報交換,所以他才從暗中監視轉到了明面上。

  探子是不應該參雜自己的私人感情的,而他們通常也很難有用得上私人感情的地方。可包小廚這邊的情況不同,他的人設快要立不住了。

  他除了監視林渺,也常常用食鋪位置的便利觀察南門處的異動,基本幾天就會到謝琰面前通報一次。但是有很多事情他不知道該不該和自己主子說。

  比方說林渺每天和自己聊閑天,說自己以後要娶一個前凸後翹的小媳婦兒,又動不動拍他肩膀讓他好好幹,鼓勵他到時候攢了錢也能夠娶個好媳婦。

  和自己聊完林渺還能和洗菜婆子聊,從大孫子不愛吃青菜說到明天菜市的肉興許要便宜一文錢。

  除此之外,和店裏的食客也是說聊就聊。從包小廚的觀察來看,情況基本處於只要林渺想要和誰磕牙,那就沒有聊不起來的天,而且林渺這人說話還特別又煽動性。

  經過專業培訓絕不考慮私人問題的包小廚都隱約覺得娶個白胖媳婦好像是挺美的。

  這些都是包小廚自己藏在心裏的。

  此刻他站在謝琰面前,語氣冰冷極具專業素養地報告白天的意外。

  「有探子找到林渺,意圖花重金引誘他對您不利。」

  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只是找到林渺還算有些出乎謝琰的意料,畢竟謝琰看來,林渺就是個小傻包。探子找到他頭上,倒有幾分好笑。

  「接著說。」謝琰漫不經心。

  「前情屬下沒聽清楚,不過林渺並沒有答應,並且說他寧願自己死了也不願意害您。」

  謝琰的指腹原本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打轉,此刻卻緩緩停住,眉頭像是要皺起來,可眼裏忽然露了笑意。

  有人要他死,有人要他活,這都是尋常事,可還是頭一回有人說寧願自己死的。

  小傻包歸小傻包,可說話的嘴倒是真甜。

  第二天晨光微露便要啟程。

  馬車排了長長的隊伍一路出城去,引了不少百姓圍觀讚嘆,只眼紅自己沒有這個命進去湊個熱鬧。

  林渺卻巴不得和他們換個身份。他所在的車夾在靠後的位置,前頭臨著的是趙姨娘的,後頭臨著的就是放雜物的馬車。

  璧如在馬車裏面稍微鋪墊鋪墊,林渺一路睡到到了目的地。不是他嗜睡,而是他昨天一晚上心思重都沒怎麼好好睡覺,這會兒困意上來了,層層疊疊快把他壓死。

  京城外頭不缺山,幾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有幾處皇家修的院子。其中距離京城最遠的,也就是他們這趟行程的目的地也就是一天的馬車,還並不是快馬加鞭的那種。

  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林渺被璧如推醒,迷糊著帶上自己的零食包下了馬車。

  前頭馬車裏的趙姨娘也正好下馬車,見到林渺第一眼就狠瞪了他一下。

  騙燕窩之仇不共戴天。

  林渺眼睛都沒有完全睜開,這會兒根本沒有註意到趙姨娘怒視的目光,因此打了個哈欠,滿身懶洋洋。

  趙姨娘連個挑釁的回應都沒有得到,更就覺得是林渺看不起自己,是在侮辱她。

  因此原本應該比林渺先一步進院門的趙姨娘刻意等到林渺從自己身邊經過,才壓低聲音警告林渺:「你不會得意太久了!」等我奪回王爺的寵愛,你好日子就到頭了。

  林渺正原地發懵,余光就忽然掃見不遠處並排站著的謝琰與陳寧。

  林渺心頭發虛,忙趁著謝琰沒轉頭註意到自己的功夫,嘴裏念著阿彌陀佛。

  這會兒林慫慫什麼都不盼,只盼謝琰想不起來自己。

  而遠處山腳下傳來兩聲悶雷,山雨欲來。





第二十五章

  別院內外寬敞,前後幾個山頭都是被圈住的皇家地盤,沒有普通人家。

  院裏頭侍奉的下人們此時將人一個個迎進門去,林渺和璧如也跟在人後面進了自己的院裏頭。

  沒想到這別院分到的院子竟然比林渺在王府住的偏院還要大,裏頭的下人也有四五個,全都恭恭敬敬的。

  沒有辦法跟著出來了,林渺打定的主意也還是盡量和男主們避開,默默來默默走是最好的。好在晚飯是各個院子自己吃自己,用不著聚在一起,這讓林渺松了一大口氣。

  吃完了飯,他坐在榻上囑咐璧如:「明天可能得上山去,到時候你多抹點防蟲的藥膏,要不然不知道什麼小蟲都得爬你身上。」

  璧如在床邊抖落被子幫林渺鋪床,應了。

  林渺靠著軟墊長舒一口氣,左右看看,屋裏的陳設裝飾都挺得他心的,他說:「等以後我賺了大錢,我也得置辦個這樣的莊子。」

  璧如背對著林渺說:「咱們現在不就住著這樣的莊子嗎?」

  林渺說:「那是別人的,和咱們自己的又不一樣。」

  璧如轉過身來看向林渺,「公子,其實我覺得在王府也挺好的,王爺和王妃對您都不錯。」

  單單不說以後謝琰會不會殺他,此刻林渺也說不出太多陳寧和謝琰的壞話,畢竟他們這對夫夫目前對他的確說不上很壞。

  只是林渺知道原著自己的結局,這就跟懸在他心口的一塊石頭似的,怎麼都不可能輕易放下了。

  「他們兩人本是一對,我攙和什麼?」林渺從旁邊拿出自己帶過來的小酸梅,放在嘴裏嚼了嚼,瞇起眼睛品出酸甜滋味來。

  美得很吶。

  璧如徹底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幾步走到軟榻邊上坐下,給林渺真誠的建議:「公子,我覺得王妃比王爺好。」

  璧如就是從根本上的想法就有點歪,這個時代的男女觀點都有那麼點意思。林渺平時不太和她聊這個,反正小丫頭頂多就和自己說說話,出去是悶棍敲不出個屁,也不用擔心什麼。

  林渺也來不及說自己根本不在意陳寧和謝琰誰更好這一點了,他瞪著璧如反問:「你哪兒看出來的?」

  璧如滿臉寫著膚淺:「王妃本事大,而且長得好看。」

  林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關鍵就是後半句吧,你還費勁加個前半句幹什麼。

  「我也好看,你怎麼不想想這個?」林渺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璧如打量他一會兒,老實說:「公子你現在黑不溜秋的,沒以前那麼好看了。」

  林渺差點兒捂住自己的心口,璧如她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男人味。

  「小丫頭片子什麼都不懂,討打得很。」林渺伸手作勢要敲璧如腦殼,璧如也沒躲,反而從一旁端起個小盤,讓林渺吐出嘴巴裏的梅子核。

  林渺俯身吐了,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後換了個思路和璧如說:「王妃自己都是別人的人,我和他扯什麼關系?況且以後他和王爺一定是夫唱夫隨,我湊熱鬧幹什麼。」

  「哪個男人不三妻四妾?大男人就是心懷天下,後院人多實屬尋常。」璧如張嘴就是驚人的話,「王妃也是男人,更是有本事的男人,那他也逃不出這個。」

  真他娘的全是封建迷思啊,林渺看著璧如那白白嫩嫩半大小孩兒的臉,就一個受到封建社會思想毒害的可憐少女。

  「放屁!」林渺差點兒被璧如氣倒,「這等歪門邪道誰和你說的?」

  璧如蹙著眉頭,被林渺嚇了一跳,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就是……就是公子你自己說的啊。」

  準確來說是原主說的,原主長得好,長得好看又沒有什麼其他愁緒,原本在家裏的時候就成天傷春悲秋想著情情愛愛,跟了陳寧到王府以後更是如此。成天就和璧如瞎扯淡,傳播這些思想。

  雖然原主是原主,現在內裏的芯已經換了個人了,但這鍋還是得林渺自己背著。

  林渺那股還沒有完全發出來的氣一下被璧如這句話給噎了回去。

  林渺撥弄了兩個梅子進嘴裏,稍微收斂了一下激動的情緒,然後對璧如說:「那是我以前不懂事,現在我想通了,什麼三妻四妾都是不對的,夫妻兩個就應該同心同德,三心二意不可取。」

  璧如懵懵懂懂地點了頭,「哦。」

  天色漸晚,頭前的那幾聲悶雷終於化成了雨點子往下砸落。起初是一點兩點,而後淅淅瀝瀝墜在了瓦上,敲打出細密的聲響。

  林渺從窗縫往外看了一眼,回頭對璧如說:「你也早點睡覺去吧,明天不知道還要不要早起呢。」

  璧如給林渺又倒了一杯茶,這才點頭,走了兩步到門口又回頭囑咐林渺:「公子晚上睡覺可別踢被子了啊。」

  林渺胡亂點頭答應了,自己盤腿坐在軟榻上一口一個梅子吃得不亦樂乎。

  他不僅是帶了梅子,還帶了不少冰糖葫蘆,特意都沒讓老板串起來,一個個分好了裝在油紙裏頭包出來的。

  林渺還沒有睡意,獨自邊吃邊想剛才璧如說的話。

  要真的讓他必須選擇和誰走得近一點,林渺還是選謝琰。

  一來是他和陳寧接觸不算多,主要避嫌麼,陳寧這人是還挺好說話的,不過每回和他走近點,想到陳寧腦子裏想的很有可能是睡了自己,林渺就覺得渾身要起雞皮疙瘩。

  二來,謝琰這人雖然恐怖,但是林渺覺得自己惹著他的最關鍵點還是自己是陳寧的十八線相好,除去這一點,林渺心道謝琰也沒有任何針對自己的理由了。就算和謝琰共處一室,林渺漸漸也開始脫敏了,起碼背對著謝琰還能吃吃喝喝,謝琰反正也不管他。

  剛想完這個,外頭忽然一陣斜風吹來,夾著變大的雨勢卷到瓦背上聲音不小,一下將林渺的思緒也給打斷了。

  林渺猛然回神,覺得自己剛才想的東西真是寶裏寶氣。

  他起身準備下榻漱個口就睡覺,忽而聽見院門那兒傳來敲門聲。

  林渺走到窗邊推開一點往外看,見院裏頭侍候的一個婆子正去開門。

  這個點誰會來?林渺想了想,預感不妙,正想到這點,就見那開門的婆子退到了邊上,然後對著門外的人恭敬地低下了頭。

  林渺緊張的咽了咽口水。

  一盞燈籠先打頭照了進來,林渺定睛一看,走進來的是個女子,他再瞇了瞇眼睛,看清楚了來人是誰。

  妤雯。

  林渺的心情先是一松,跟著就一緊。

  妤雯??!!

  果不其然,妤雯後面很快就出現了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盡管一半還被黑暗蓋住,林渺對那身影也熟悉得很,不就是那大王八羔子?

  真是邪了他大爺的門了。

  林渺心有余悸趕緊將窗戶關上,把自己的腦袋縮了回來。

  而門口的謝琰此時面色難看,所幸是天色全黑,如果是白天,這會兒恐怕已經要嚇得不少仆從府邸發顫。饒是妤雯此刻站在謝琰身邊也很心驚,不知下一刻會出什麼事情。

  她握著燈籠的手有些出汗,低著頭與婆子輕聲說了兩句話。王府的婆子沒有不精的,該看不該看都曉得。這會兒只順從地站在一旁放謝琰進去,當自己是一堵墻。

  妤雯知會完婆子,又看了一眼謝琰身後舉著傘的小廝,示意他們跟上。

  前面忽然下了雨,謝琰還沒完全安置下來便煩躁了起來。起初雨小,他還能坐在敞亮的屋裏用幾口飯,後面隨著幾聲悶雷,雨忽然轉大,謝琰便根本靜不下來。

  來時路上謝琰跟個閻羅似的,渾身四溢著暴躁,哪個碰上都要觸黴頭。

  妤雯原本也是大氣不敢喘,怕和婆子吩咐這片刻已經會讓謝琰失去全部耐心,卻不想讓打傘的小廝跟上後,余光再看謝琰一眼,他的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妤雯順著謝琰的目光看過去,就見那亮堂堂的屋裏一個人影正湊在窗口望他們這邊看。

  林渺自認是只開了一條窗戶縫露出個眼睛罷了,可他忘了屋裏屋外的光線不同。外頭黑洞洞,看他這邊的影子就別提多敞亮了。

  即便是看不清他的臉,但光是看動作也知道他在裏頭是個什麼動作。

  妤雯看向林渺那會兒,正好見林渺一縮腦袋躲了回去,影子先高後低,好像是人站起來從軟榻上爬下去了。

  她都不由抿出個笑來。妤雯也不得不說,這沈悶的氛圍裏,林渺他什麼都不用說也不用做,就是古古怪怪透著一股活氣,讓人心裏冒出舒坦來。

  謝琰原本已經通寒的目光稍稍和緩了一些,他大步向前,動作太快差點兒讓後面跟著打傘的小廝跟不上,衣擺自然也沾了斜風雨。

  不過謝琰並不在意這個,那股緊緊抓住了他的束縛與不安隨著他每步往前而可感地逐漸消失,只是風雨聲又鼓噪著朝他的耳畔沖來,似是不服氣地纏著謝琰。

  直到謝琰步上台階,他回頭望了一眼背後的風雨,黑暗中的雨滴橫掃過來,如同最後竭力想要將他拖回暗處的那雙手,想將過往的每分每寸絕望都交還給謝琰。

  他伸手一把將房門給推了開來。

  哐當一聲,屋裏的林渺被嚇了一跳回過頭驚恐地看著謝琰,手上的一大包梅子幹還沒來得及找地方藏好。

  那風風雨雨的存在感霎時間低微衰弱了下去。

  謝琰步子急促口中微喘,三兩步走到了林渺面前,伸手確定林渺的存在。

  林渺被謝琰有力的手握住了雙臂,覺得好似下一秒就要被謝琰給扯巴扯巴撕成兩半,頓時慌得不行。

  他滿嘴扯謊:「我我我,我是想拿出來和你一起吃。」

  絕對不是想要私藏哇!





第二十六章

  妤雯站在房門口,將聽見動靜想要過來瞧瞧的璧如給攔在了屋外。

  「這裏有我,你回去睡吧。」

  她臉上的笑溫和得很,讓璧如不自覺就聽了進去,還沒琢磨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人就已經回到了房中的被窩裏頭。

  而屋裏頭還拎著一包梅子幹放不下的林渺,心裏只後悔,自己剛才就不該還掛念著點梅子幹會不會被王八羔子浪費了,要不然這會兒也不至於被抓個現行。

  林渺的那句話謝琰聽見去了,情緒也鎮定了不少。他輕舒一口氣,指尖放松了對林渺的鉗制。

  林渺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奏效,當下也不敢耽擱,屁顛顛就走到軟榻旁邊,將那上面一個被他吃空了的小盤子拿過來。他轉頭看著謝琰,然後猶猶豫豫地伸手從那包梅子幹裏頭抓了一小把出來放到小盤子上,虛虛填了小盤子的一半空缺。

  謝琰耳畔還是外頭的風聲雨聲,眸子緊緊鎖在林渺的身上,從他的一舉一動中汲取慰藉。

  林渺抓了一把本就想收手,可看謝琰站在那兒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以為是謝琰嫌少。他心頭又虛,想了想還是咬牙又給謝琰抓了一把。

  這下好了吧?林渺看向謝琰,黑亮的眼裏小心試探。

  只心裏頭冒著慫慫的狂氣,想著也不知道這王八羔子到底吃不吃,逼我拿這麼多出來,最後要說吃不完又給我浪費了,我就在背地裏罵死他。

  好在謝琰的腳步總算松動,他走到林渺身邊坐下,垂眸先看了一眼盤中的梅子幹,然後又看了一眼林渺手上的油紙包,好家夥,不知道有多少斤,出門一趟帶這麼些,也不怕把牙給酸倒了。

  「喜歡吃這個?」謝琰開口,聲音有些低啞。

  妤雯從外頭端了茶水走進來,分別給謝琰和林渺都重新沏了一杯。

  林渺低著頭在重新捆包梅子幹,聞言點頭:「喜歡。」

  他每說一句話,謝琰就感覺外頭的風雨離自己遠一分,心緒漸寧。林渺在謝琰的授意下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兩人之間隔著一張小幾。

  謝琰伸手拿了個梅子放進嘴裏,嚼了兩下吐出一個核來。

  林渺見他表情看不出什麼喜好,便問:「這味道你喜歡吃嗎?」

  梅子幹的味道對於謝琰來說過甜了些。他吐了核便端起茶喝了一口,喝完道:「不喜歡。」

  林渺面上沒吭氣,心裏頭卻不會放過謝琰,亂七八糟瞎放屁。

  殺千刀的王八羔子,不喜歡還非逼我抓第二把,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個敗家玩意兒,我攢三代都得被你掏空嘍。

  「那我就先收起來了,」林渺說,「後頭幾天我都算好每天吃多少了,不好浪費。」

  謝琰覺得好笑,「這麼緊湊?」

  林渺應聲:「可不就是這麼緊湊?」

  要不是被你撞見我也是不可能拿出來給你吃的。

  心裏頭是這麼想,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得帶上點求生欲,林渺說:「就是王妃你,我才特意取了拿出來的。」

  即便是謝琰分明知道林渺前頭那是去藏東西的,這會兒也不想點破。

  林渺說的這話放在謝琰心頭,可比那梅子幹要甜得多了。

  外頭的風雨在謝琰這頭徹底停了聲息。

  妤雯帶著個面生的小丫頭一塊兒端了洗臉漱口的水過來,侍候著兩人做了清理,

  林渺一看這陣勢,心想,好家夥,今天看來我又得睡軟榻上了。

  可誰曾想,妤雯臨了出去將門帶上時都沒有給他在軟榻上鋪床。林渺想了想,認命,自己轉頭去衣櫃裏頭找出一床褥子和被子。

  這莊子靠近山,地勢已經比京城高了不少,另外秋後的下雨天,晚上很有些涼快,林渺可不舍得凍著自己。

  他抱著被子正往軟榻那邊去,就聽背後的謝琰忽然開口:「過來。」

  林渺歪頭扛著兩卷被子,轉身看向謝琰。

  謝琰坐在床邊也看著他。

  林渺不過是看了那床一眼,心裏頭就蠢蠢欲動了。

  那床是真大啊,別說躺下他和謝琰兩個,就算是再來兩個人,他們四個都照樣能夠互不幹擾地睡到天光亮。

  對於和謝琰一起睡,林渺除了稍稍有點心裏不安穩,其他到沒有什麼。陳寧時不時摸摸他手,可謝琰一直以來都直得不能再直,很讓林渺放心。

  因此謝琰這麼一叫他,林渺也就是猶豫片刻,很快就邁步走了過去。

  被子被安穩地放了下來,褥子用不上,又放了回去。

  謝琰其實也沒有什麼其他想法,只是外頭的雨聽著就要下一晚上,林渺離他近些,他興許還能安穩睡一會兒。

  林渺被安排在了床裏頭,他將自己的被子拉扯好,自己就跟著躺了進去。

  帳外還是留了一盞沒有吹熄的燭火。

  林渺好睡,不過緊張了不到半刻鐘就已經入了呼呼覺,謝琰閉上眼睛聽著林渺的呼吸聲,竟然也逐漸有了睡意。

  外頭的雨時大時小,一直下到了後半夜,留下的那一盞蠟燭再此時燃燒殆盡,燭光微弱起來。瓦背上原本已經小了不少的雨聲忽而大了起來,生生脆響似乎要把瓦給捅破了。

  淺眠中的謝琰被驚醒,睜眼恰見那燭光燃盡熄了。他心頭一緊,正有些不安襲來,身旁林渺也被雨聲吵得有了點動靜。

  林渺睡相極差,晚上踢被子是常有的小陋習,踢了被子以後還喜歡擡腿壓著被子騎上去。此時他雖然是動了,可人其實一點都沒醒,自己摸摸索索地蹭到了謝琰這邊,手一擡隔著被子壓到謝琰胸口,腳就跟著直接跨到了謝琰的肚子上,好似將謝琰給整個摟進了懷裏頭。

  本質上是因為睡相差而半夜不知天高地厚將謝琰當成了被子摧殘,而實際效果卻像是將外面的紛擾與謝琰的不安全都隔了開來。

  謝琰微微轉頭看向林渺,林渺的臉歪在枕頭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白天見了他往往都帶著慫氣的臉,此時結合他手上腳上的動作,看著卻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

  林渺披散的發絲順著他的臉頰亂跑,露出來的眼睫倒是濃密好看。

  謝琰沒有動彈,由著他這麼亂睡。整個人也因為突如其來的安心而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睡意。

  一夜到天亮。

  林渺睡醒時照著慣例沒見著謝琰。

  他起身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的被子已經根本不知道被他踢到哪兒去了,這一大早他卻是抱著謝琰的被子睡得香甜。

  嚇得林渺發現這個事實以後,趕緊將被子給松開扔到了一邊,就怕被人看見。心中有慶幸,好在是謝琰走了以後了,要不然王八羔子說不準就要為這個拿我血刃。

  林渺這邊一有動靜,站在外頭等的璧如就聽見了,趕緊跑來伺候,嘴上又催林渺:「公子,你快起來吧,外頭大家都要走了,就等著你了。」

  林渺本來還悠悠閑閑的,聞言嚇了一大跳,「你怎麼不叫我?」

  他趕緊穿好衣服做了一番洗漱,而後讓璧如給自己梳頭。

  璧如小聲委屈說:「王妃走前說讓我別叫你,讓你好好睡。」

  這是什麼蛇蠍心腸?林渺懵且氣,他對謝琰的主觀印象一時半會兒消除不了,想人的時候就免不了老是往負面的方向去。

  王八羔子亡我之心不死。

  璧如給林渺梳好了頭,正要和林渺一塊兒匆匆忙忙跑出去找車。卻沒想到到了正門口,發現門前便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

  林渺正猶豫,車旁邊侍立的小廝便迎了上來:「公子請上車。」

  林渺踩著小廝放下的木梯上了馬車,進馬車後只在車裏瞧見一個妤雯。

  不過既然是妤雯,林渺還是有點緊張,問她:「咱們還等人嗎?」

  妤雯笑著搖頭:「前行的車隊已經先上山了,咱們不著急。」

  她說著從旁邊拿出一個食盒,從裏頭端出三五碟小菜,又有肉粥一盅,另外三種點心還有一籠包子加兩個茶葉蛋,放在林渺身前鋪了一片。

  林渺再看妤雯,覺得她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了。

  馬車緩緩動起來,林渺拿著包子吃,誇妤雯道:「妤雯你真好,又細心又體貼。」

  妤雯笑說:「公子謬讚了,這是王妃讓我準備的。」

  聽見是謝琰,林渺那一口包子頓時有些上不去下不來,他咽下去又喝了一口粥,趁著謝琰不在,膽子也大了不少:「反正我就認你好。」

  妤雯抿唇輕笑,沒答話。

  而早上了山的人這會兒已經在搭好的帳篷裏頭坐下修整,一會兒便要上馬開始狩獵。他們這邊是主帳,旁邊帳篷裏還有些要臣一塊。

  謝琰和陳寧一個帳篷,謝琰手上拿著一把好弓,仔細審視著。陳寧昨天夜裏和趙姨娘一塊兒,今早又帶著雪娘在帳子裏頭嬉鬧。

  雪娘礙著謝琰,到底收斂不少,可被陳寧逗弄,還是時不時輕笑出聲。

  謝琰本沒在意他們,只余光裏瞧見陳寧低頭將雪娘壓在榻上親吻,這才正眼瞧過去。

  他並不是喜歡看,而是好奇多些。在謝琰這個年紀這個出身,少有未近女色的。可他偏偏就是,這也就是陳寧念叨他像個清修的和尚的緣由。

  即便是雪娘這樣天姿國色的,謝琰此時不過也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還是體會不出這等荒唐事哪裏值得沈迷。

  帳外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帳子前頭。

  謝琰偏頭看去,正見林渺從馬車裏頭探出腦袋,目光好奇地往外看。

  謝琰的目光落在林渺的嘴上,順著前頭的思緒忽想到若是林渺,他倒應該能親得下去。

  畢竟是天天吃梅子糖人的嘴,應該很甜吧?





第二十七章

  獵場再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排排重兵站在道路兩旁,進了裏頭以後便是數個用木樁圍欄與外頭的密林隔絕開來的帳篷。

  旁邊幾個帳篷的模樣看著都差不多,只是中間那個要大上不少,林渺的馬車就停在中間了。

  馬車的動靜不小,即便是正和雪娘胡鬧的陳寧也聽見聲音往外看了。見是林渺呆裏呆氣地從馬車上跳下來,他臉上露出笑,對林渺招了招手道:「阿渺,快進來。」

  林渺的余光瞥了一旁的謝琰一眼,見謝琰眼珠子一錯不錯看著自己,稍微有點緊張,以為這是謝琰防備著他同陳寧走得太近,因而進了帳子以後也不敢往前太深,隔著好幾步便停住了,朝著陳寧與謝琰行禮問安。

  雪娘躺在陳寧的臂彎裏頭嬌嬌柔柔地看著林渺,一副得勝的模樣。

  林渺沒管她,自己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捧著杯子喝茶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雪娘和陳寧兩人動靜不算很大,然而在一個帳子裏全是安安靜靜的人眼裏,存在感實在很強。林渺也忍不住多看幾眼,雪娘酥胸半露,看得他差點兒呆住,接著便是忍不住滿眼羨慕。

  當然這是羨慕陳寧,林渺左思右想,後院裏的姨娘們各有長處,哪個給他當老婆,他都得做夢笑出聲。

  即便是謝琰這樣的頂級惡人,林渺都不能否認說他相貌絕佳。

  從這個角度想一想,陳寧真是人生贏家。

  林渺這眼神被不同人見了就有不同解讀。

  同一個帳子裏頭被冷落的趙姨娘見了林渺這樣,心裏卻舒坦了不少,她心道也並不是我一個人見了這場景難受,林渺這小妖精不也是?

  不對,這會兒說林渺是小妖精都是高擡了他了,你看看他那黑湫湫的樣子,傻不楞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把自己弄成這樣。

  謝琰在旁見了林渺這神情卻是皺眉,再看向林渺的目光就銳利了不少,手上拿著的弓箭被他反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器物碰撞發出啪嗒聲響。

  聲響在安靜的帳子中很難被忽略。

  林渺余光這才註意到謝琰的目光,心頭一震,連忙將自己的視線給收了回來不敢再亂瞟。

  謝琰盯了林渺有一會兒,這才將視線收回去。

  林渺背後差點兒被他盯出一身冷汗,覺得那弓箭就是謝琰對自己的警示。照著謝琰那殺人狂魔的脾氣,一會兒出去說不準一見就射過來了。

  林渺被自己的想象嚇得心驚肉跳,他擡眼又悄悄看了看謝琰,發現他連正眼都沒有落陳寧身上,林渺心裏的不平就起來了。

  王八羔子,你老婆在你面前光明正大偷人,你看我做什麼?你有本事欺負我,有本事去找你老婆算賬?

  他悶頭喝了一杯茶,心裏又想起自己食鋪的事情。就是不知道這兩天食鋪裏頭是什麼情況啊,小包應該挺得住吧。

  正這會兒,外頭傳來一陣馬蹄,林渺轉頭看去,是侍衛們牽著馬過來了。

  陳寧收放自如,前頭還和雪娘笑鬧著,這會兒便將雪娘給推開了,起身招呼謝琰,「謝長謙,今天看看誰獵得多。」

  謝琰起身與陳寧走到了帳子門前上了馬。

  姨娘們都沒動彈,林渺也跟著坐著沒動彈,眼睛已經看上了帳子裏放著的糕點,算著一會兒怎麼吃了。

  誰想他沒動,有人卻要他動,陳寧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他道:「阿渺,你也跟上。」

  原身林渺是會騎馬的,不過僅僅是會駕馭馬前進後退加停下罷了。

  林渺看著那駿馬,其實心裏有點饞。現代普通人沒幾個平常去騎馬的,說不想試試是假的。

  陳寧沒什麼等他的耐性,自己揮了鞭子策馬往前進了密林之中,謝琰回頭看了林渺一眼,「仔細著些。」

  說完他也架馬跟上了陳寧的步子,騎馬揮鞭子的動作竟和陳寧差不多利落。

  侍衛們跟在主子後頭騎著馬也浩浩蕩蕩往密林裏頭去了。

  只留下一個侍衛騎馬留在原地瞧著林渺。

  主角們一走,林渺自己的心理壓力就小了,他麻溜爬上馬背,雙手握住韁繩小心翼翼將馬給催動了。

  只是馬蹄子輕巧往前的幅度卻是很小,說起是跑倒不如說是在走路。

  林渺對自己這個狀態是挺滿意又挺新鮮的,好在原主的身體記憶還存在,要不然他說不準要從馬背上栽下去。只是苦了跟在林渺身邊的侍衛,自己的兄弟早就跟著王爺王妃跑得不見人影,他們這兒走了小半天,回頭還能看見後頭的帳子呢。

  林渺很快也註意到這一點,因而心裏頭有點過意不去,且被人盯著也怪不好意思,他扭頭對侍衛道:「你去找王爺他們吧,我就自己在這兒轉兩圈就回去了,用不著人跟著。」

  侍衛瞧著林渺這樣子也差不多,剛才有沒有收著什麼特別保護林渺的命令,因而林渺這麼一說,他就當作台階下了,擡手對林渺行了個禮便扭頭騎馬也往密林裏頭奔去。

  沒人剛好,林渺的心理壓力徹底沒了,他騎著馬起初就在帳子外頭不遠走了兩圈。等手感上來也就敢跑了,騎著馬又往外跑了兩圈。

  林子裏還帶著昨天雨後的濕氣,樹木花草香撲鼻而來,都跟著迎面從林渺臉頰拂過的風撞到他的鼻端。

  林渺心情自在,跑得遠了一些。他策馬停在原地往四周看了看,估摸著差不多該回去,便調轉馬頭準備離開。誰知遠遠忽然傳來一聲虎嘯,聽著像隔了兩個山頭,可是對林渺和他騎著的馬依舊有震懾力。

  林渺正要策鞭趕緊往回跑,卻不料馬受了驚嚇不受控制,完全不按照他預想的方向走,而是一頭鉆進了更深處的密林裏頭。

  跑了足足有一刻鐘才停下來,林渺好幾回差點兒被顛下去。

  好歹是終於停了,他滿頭大汗地喘氣,再看周圍,心裏戈登一下,馬兒亂竄,他也來不及記路,哪裏還知道怎麼回去?

  等陳寧他們興盡而歸,已經是日頭將落。

  璧如左等右等看不見自家公子,不由害怕起來。她強自鎮定著,一直見最後一匹馬進來都不是他家公子時,璧如終於是給嚇著了。

  陳寧心情自在,同大臣們笑語著。

  璧如不敢找他,只能小心跑到剛下馬的謝琰面前,急紅了眼小聲對他說:「王妃,我家公子還沒回來呢。」

  謝琰原本打算松開韁繩的手又握了回去:「沒回來?」

  璧如點頭:「前頭您與王爺出去沒一會兒便跟著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天黑的樹林會發生什麼都不一定,林渺在外面多一刻就多一分兇險。換了別人,縱使是在狼堆裏被吃了他也不在意,可是林渺,謝琰的憂慮神色立刻上了眉頭。

  璧如擦了擦眼淚的功夫,謝琰已經跨上了馬背喊上幾個侍衛一頭鉆進了密林中。

  說回林渺那邊。

  林渺將馬給栓在了樹上,自己則坐在樹杈上頭。他不認路,更不敢亂跑,就怕越跑離營地越遠,倒不如就在原地等人來找。

  會有人來找嗎?這是林渺唯一的擔心,時間一分一分過去,太陽光也眼見著越來越暗了。

  白天沒怎麼聽見過的動靜這會兒都七七八八冒了出來,令人後背發涼。這還是天沒黑,林渺就擔心天黑以後不知什麼野獸猛禽都要出沒,到時候把他撕吧撕吧就吃了,連骨頭都不用吐。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近來吃得也不少,臉比初時那妖裏妖氣的瓜子臉圓了一圈,看著變成鵝蛋臉了。

  就兩個字,肥嫩。

  林渺抱著樹幹心裏滿是奇思怪想,吸了吸鼻子渾身冒著可憐氣。

  誰來救我,我一輩子記著他好,逢年過節給他送禮。

  林子裏頭四處都是馬蹄印,要找人實在不容易。在林子裏尋了半圈依舊不見人,謝琰便讓侍衛與自己分散開各自去尋,並道:「誰找到人賞黃金五十兩。」

  這可是個大數目,誰聽了心裏都要動動,侍衛們紛紛應聲,轉頭四散奔進了密林之中。

  謝琰自己也尋了個方向,往更深處走去。

  天色越來越黑,視線裏能看見的東西也少了,謝琰的腳步也只能跟著放慢,怕自己錯過了林渺。

  他稍一思忖,開口叫起林渺的名字:「阿渺。」

  周圍靜悄悄。謝琰握著韁繩的指尖緊了緊,頭一回體會到憂慮的滋味。

  而遠處的將腦袋靠在樹上滿心絕望的林渺卻忽然歪頭豎耳,他好像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來著。

  只是一聲後沒了聲響,林渺害怕是自己幻聽了。

  他挪了挪屁股,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馬,馬兒已經從驚嚇之中恢覆過來,沒心沒肺地低頭吃草。

  林渺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考慮起今晚在這裏過夜的可能性。

  正這會兒,忽然又聽見一聲:「林公子?」

  林渺這回聽真切了,他趕緊朝著聲源方向高聲應道:「哎,我在這兒!」

  謝琰聽見了這兩聲,即刻調轉碼頭往林渺那邊策馬而去,而前面呼喚林渺的那個侍衛想到黃金賞錢也心頭一喜,奔著林渺而行。

  林渺聽見兩個馬蹄聲,擡頭往一邊望去,看見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朝著自己這兒飛奔過來,他心頭一松,知道自己這是得救了,卻聽耳畔傳來一陣更近也更加急促的馬蹄聲。

  林渺偏頭再看,沒想自己看見的竟是謝琰的臉,他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見謝琰踩著馬鐙一躍而起,足尖在旁邊的樹幹上點了下,再等林渺回神,自己已經被謝琰抱到了馬背上,背後就靠著謝琰的前胸。他這重量放在謝琰那兒,竟然是一手就被輕巧拎起來了。

  那匆匆趕來的侍衛也恰好到了,急急地將馬剎住,差點兒揚起馬蹄。

  驟然之間樹上馬下,林渺還沒從驚懼中回過神,腦子裏還在停在剛才謝琰的動作。他原本以為謝琰只是個書生,卻不想他武功也這麼利落,一下將他從絕境中給拎出來了。

  謝琰把林渺放在自己身前的馬上,對旁邊的侍衛道:「將那馬牽上,一會兒回去領賞。」

  侍衛高高興興地應了是,心裏只道自己運氣。

  林渺這邊還腦袋懵懵,也忘了怕謝琰,就跟著問了一句:「什麼賞?」

  侍衛以為是在問他,便答道:「是找到公子的人便有黃金五十兩的賞賜。」

  黃金五十兩!

  林渺眼珠子都恨不得變成兩個小金元寶,心裏憋著惋惜,嘴上雖然沒再說話,可是神色被謝琰一眼看穿。

  謝琰在他身後冷冰冰道:「惹禍精還想什麼賞錢?」





第二十八章

  林渺起先是有點沒有緩過來,等後腦勺忽然傳來謝琰這句話,他才一下清醒過來。

  殺人狂魔眼神可真毒。

  林渺趕緊把自己的臉給嚴肅繃起,不敢讓謝琰再看出什麼。

  林渺心緒稍平,他看看自己,又看看身下的馬,再感受感受背後靠著的謝琰,整個人就是酥酥麻麻一激靈。林渺本來想要開口說自己一個人騎馬就成,可還沒等他的話出口,謝琰的雙手已經從他身側繞過,握住了韁繩輕輕一甩,馬蹄就重新動了起來。

  林渺那點膽氣,想法在腦中過了一遍終究還是沒敢化成嘴邊的句子,只得裝作個鵪鶉老老實實擱謝琰身前窩著。

  一旁的侍衛領著兩匹馬往前先去,又沖著天空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示意其他侍衛人已經找到,可以回帳子那頭了。

  謝琰和林渺騎著的馬也不知道是因為兩個人太重還是其他,步子稍稍慢些落在侍衛後面約有二三十米遠。

  林渺想到前面自己沒有得救的時候說,如果誰救了自己,那得謝人家一輩子的想法,此時想想謝琰,他又免不了糾結起來,不知道這個想法要不要實踐到底。

  考慮到謝琰很有可能把自己弄死,林渺膽寒,可論實際來說,特別是現在這會兒。他在樹上坐了大半天,臨了天黑滿腦子都是自己要被豺狼虎豹叼走時,別說謝琰了,就算是閻王爺過來救了他,林渺也會麻溜道謝。

  雖然對於林渺來說,他覺得謝琰本質上和閻王爺也沒有差別。

  腦中正想得稀裏糊塗,身後的謝琰又忽然開了口。

  「前頭我叫你時,你怎麼不應?」

  這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這會兒謝琰看著林渺這在自己身前呆頭呆腦不吭聲的模樣,忽然就想和他說說話。

  本來這叫人應聲的事情謝琰並不真的介懷,可是話一說出口,再想到前面自己開口喚他,他悶聲不響,侍衛叫了就高聲應答,一對比就心中真就還有些不悅。

  林渺從自個兒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稍微一體會謝琰的語氣,心裏涼了半截。

  殺人狂魔果然就是殺人狂魔,這也能找出來罵我。

  林渺說:「我沒聽清你叫我,我沒有故意不答應,以後遇上這樣的事情,你多叫我兩聲我一定就應了,還得叫響一點。」

  這話他是鼓足勇氣說的,謝琰能來救我,應該是沒有抱著讓我死的心思了。林渺實在難得因著這會兒還帶著感激,將謝琰往正面方向想了想。

  謝琰道:「叫響了就一定答應?」

  林渺見謝琰沒生氣,趕緊順著答話:「嗯,叫響了,隔著十萬八千裏我都答應。」

  兩人之間的氣氛終於和緩了一些,沈默片刻,林渺覺得這茬應該揭過,正要放松覺得無事。

  結果謝琰忽然又說:「這種事你還想有第二回 ?」

  林渺:「……」

  媽的,果然當一個人想要罵你的時候,他是怎麼樣都能找到借口的。

  營地那邊也已經曉得了林渺受困,謝琰帶著侍衛去救人的事兒了。趙姨娘酸言酸語,說是林渺恐怕故意陷入險境,引王爺去救,半點兒不將王爺的安危放在眼裏。雪娘又在旁邊故意拿話刺趙姨娘,說她在人出事以後還說這些,用心不善雲雲。

  聽得璧如直瞪眼,也讓陳寧有些煩起來。

  陳寧本來也想騎上馬進林子裏找人,不過有侍衛先行從林子裏出來,說是人已經找到,正在回來的路上。又有大臣勸陳寧天色已經快全黑,一會兒山上多兇險,且下山的路也會難走許多。

  陳寧這才上了馬車先走了。

  等林渺和謝琰回到帳外,天色已經全黑,璧如和妤雯在馬車上等了許久,終於瞧見兩人回來時,都長松了一口氣。

  待兩人上馬車,天邊的最後一絲亮光也已經消失,真正到了天黑的時候了。

  璧如有一肚子關心的話想要問自家公子,可礙於謝琰也上了馬車,不敢明說,就小心翼翼坐在自家公子身邊拉著林渺的衣角左看右看,除了形容狼狽了點,沒見著其他傷痕便稍稍放心下來。

  天黑了,雖然有侍衛開道,可山路依舊難走得快,行了半刻鐘也沒走太遠,估摸著沒有半個時辰恐怕到不了山下。

  偏偏這當口,馬車外頭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嚎,仿佛就在他們耳畔,十分瘆人。

  林渺余光瞥了一眼謝琰,小心擡起窗板往外瞧。不看還好,一看發現外頭的林子兩旁,幾乎就在他們馬車旁邊,許多雙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正往他們這邊看。

  林渺手一松,趕緊將窗板給放下了,窗戶啪嗒一聲,林渺心裏也是一跳。

  車裏除了璧如和林渺一樣怕,謝琰和妤雯都看不出什麼。那聲聲狼嚎又一下近過一下,林渺忍不住慢吞吞又小心地往謝琰身邊靠了靠,等手臂都碰到了謝琰的手臂,他的動作才停住,心下松了一口氣。

  舒坦了。謝琰平時是可怕了一些,可也不是沒有好處,起碼林渺覺得他和狼放在一起,狼應該也是要怕謝琰的。

  妤雯在對面見了這一幕,余光之中又將謝琰的模樣收進眼中。

  謝琰對林渺的動作沒有半點反應,甚至眼皮都沒有多擡一下,視林渺為無物。但妤雯了解謝琰,她的主子能容著林渺這麼貼近靠著已經是天大的奇事,換成別個,莫說這麼貼著坐,就算是靠近些恐怕都已經得了一番發作。

  妤雯垂眸收斂了神色,心裏有了數。

  當然,妤雯是不曉得,這麼靠靠又算什麼?晚上睡覺時,謝琰給人當成枕頭抱著還不照樣是悶不吭聲。

  這天晚上天朗氣清,晚上也沒下雨,林渺夜裏就沒有看見謝琰,坐在屋裏吃著梅子幹想事情。

  璧如想起前頭趙姨娘和雪娘的那些話,憋不住氣和林渺說了。

  「兩個姨娘都你一言我一語的,都沒什麼善心。」璧如道,小丫頭片子這會兒有點體會到了三妻四妾的不好了,後院的姨娘真是一個比一個心腸壞。

  林渺聽了只言片語卻並不在意,他腦袋裏想的是謝琰救他的事。

  這天之前想起謝琰,林渺也就是滿心覺得他是王八羔子。這會兒再想到謝琰,就不是那麼好意思說謝琰是王八羔子了。

  只是怕謝琰這毛病一時半會兒得不了根治,畢竟一著不慎還是能讓謝琰定了自己的生死。

  說完姨娘們的不好,璧如又滿眼崇敬地誇起謝琰來。

  「王妃才是一心向著公子,一聽公子遇險立刻就上馬去找你了。」

  一心向著我?林渺覺得這他可不敢想,只要謝琰不一心想著讓他嗝屁,林渺就覺得已經十分慶幸。

  因而他轉頭對璧如道:「別瞎說。」

  璧如臉上寫著倔色:「我可沒瞎說。」她看得真真的,反倒覺得是林渺不懂。

  有了這頭一天的教訓,後面兩日上山,林渺也不敢充大了,雖然還是吊車尾,不過不敢讓侍衛離開。原本只一個人跟著他,後面兩天也改成了兩個。

  狩獵是沒他什麼事兒了,就當作是出來練習騎馬,或快或慢侍衛們都陪著。

  林渺自己心裏十分不好意思,覺得謝琰說的惹禍精也沒罵錯人。不過他不曉得侍衛們其實樂意得很。跟著他就像休假不說,光從前次林渺丟在林子裏時謝琰開口就是黃金五十兩,他們也就曉得林渺斷不是後院裏可有可無的人。

  如今跟著林渺的侍衛平時都是由著謝琰差遣的,更知道謝琰是個什麼樣的人。謝琰放在眼裏頭的人,即便是沒有黃金賞錢,他們哪個又敢將人怠慢了。

  旁觀者清,趙姨娘那邊見了,只覺得林渺既討了陳寧意,又似乎在謝琰跟前得臉。

  只她怎麼揣度都想不透,一個小黑球怎麼有這本事。想來想去想不透,只能在心裏罵林渺一句小浪貨。

  轉頭就到了回城的時候,怎麼來的還是怎麼回去。

  回城頭一件事不是別的,林渺直奔著食鋪而去。到的時候恰好已經是晚上,早過了人流鼎盛的時候,婆子已經洗了碗筷,包小廚則在鋪子裏收拾著準備關門了。

  林渺一去,兩人臉上都撞出個笑來。

  「掌櫃。」

  「小包啊,」林渺頭一個要關心的就是生意,「這兩天可還穩當?」

  包小廚點頭:「穩當,沒出岔子,和您沒走的時候一樣的。」

  就是包小廚自己心裏頗為不適應。以往林渺在的時候,他還能說自己探子身份大過於廚子的,林渺不在的這兩天裏,那是真真大事小情都讓他自己一個人定奪,這幾天下來,包小廚真是覺得自己像個徹徹底底的鄉下來的廚子了,

  這幾天的銅板都攢著沒有去錢莊兌換,這會兒已經是林渺都快要提不動的重量了。

  包小廚又將這幾天買菜的明細都給林渺看過,以前都是林渺操辦的,這會兒林渺看一眼也就知道大概有沒有偏差。

  不說別的,包小廚靠譜這點林渺是能確定了。

  無論在什麼時候,靠譜的人都難找啊。

  林渺了解了鋪子裏頭的事情,放下心來,又誇讚了包小廚一番,這才轉頭坐上馬車回王府去。

  即便這偏院並不是他自個兒真正的家,沒有買到屬於自己的院子之前,那是不能稱自己有家的。可是到底是住了這麼久的地方,林渺回了偏院還沒進門就覺得渾身冒出舒坦來。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這話真是對。

  這會兒林渺再想想自己的處境,覺得倒也沒那麼糟糕。謝琰那頭的生死威脅淡了,他的心情也就能放松下來。

  林渺還沒有進院子,卻聽見裏頭有幾個說話的人聲。他一楞,先沒想到是誰,等邁步跨過院門才見院子裏站著的是李管事。

  李管事這些天花費的心思可不少,總算是從貨船中找到一批好吃好喝的,抽了一點出來,聽說這會兒人已經回來了,就立馬送到了這裏來。

  又說明了來由。

  「本來是早兩日就要送過來的,只是林公子不在,便耽擱了兩天,前頭京城賞了那些就要給公子送來,只是王妃開口說改送這些,都是從來往商船上新鮮取的,比京城那頭在路上的時間還少。」

  李管事的話一說完,滿院子裏的人心思各異。

  和謝琰有關的東西,林渺都忍不住會往壞處想,可這事兒他也想不透,這總不能是因為謝琰想要故意讓他享受死吧?

  璧如在旁邊高高興興地這裏摸摸那裏看看,覺得自己前頭果然半點沒想錯。

  她家公子就是王妃的心頭肉吶。





第二十九章

  周國那頭既抓不住拿捏晉地的把柄,又一時想不出對付的手段。著急的並不僅僅皇帝一個。

  宋國公府裏頭的嫡出和旁支憂慮比皇帝只多不少。晉地倘若要反,頭一個遭殃的就是宋國公府。

  從頭上數,接謝琰入府的第一天起,宋國公就沒看重過謝琰。起先兩年因為未出嫡子,稍還起了培養的心思。只是沒多久,嫡子誕生,謝琰自然就不算什麼。

  他出身本就低微,又因國公夫人厭棄,宋國公不憐,早兩年還幼時,在府中略微得勢的下人都能欺他辱他。等長到少年,也沒有任何外露的才學,除了一個國公府庶長子的身份,沒有半點拿得出手的地方。

  宋國公前後想想,總還是尋著些能用得上謝琰的地方,主動將他送去晉地,也只是將他當作了廢物,用以奉承上意。怎麼會料到,謝琰步步忍著,藏拙這麼些年。

  早些年的事情,謝琰與他生母的遭遇,其實宋國公也清楚得很,只是未曾管過罷了。他篤定的是謝琰無用,只能依附國公府當個閑人,自然也不會去在意謝琰的恨。

  然而此時情況驟然轉變,再想到謝琰對國公府恐怕只有恨,宋國公才後知後覺深感不妙。

  立秋一過,皇帝雖然是賞了晉地,可心裏頭怎麼看晉地那邊,幾個心腹大臣都清楚。宋國公原本在朝上很得臉,近來卻因為皇帝起疑而逐漸被邊緣化。

  謝家嫡系一派樹大根深,皇帝再不悅也不會直接動了他們。苦的是那些旁支小官,三五不時就要吃些排頭,日子難過得很。

  宋國公心知往下再走,影響到他們本家是遲早的事情。因而思慮幾晚沒有睡好,還是打算給謝琰去信一封,半是警告半是勸,最後還提了幾句謝琰母親,也是宋國公思來想去覺著謝琰唯一還有幾分掛念的人。

  這信在秋獵後到了謝琰的手上,片刻後就化作了燭火下燃剩的灰燼。

  國公府讓謝琰念著舊情,卻不知「舊情」二字在謝琰這裏才是可笑。

  有東西舍不下的才會怕,會念,會有軟肋。

  他不需要這樣的情緒,也永遠不會容許自己有這樣的情緒。

  ————

  林渺翹著腳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事情。

  如果他不知道原著裏面原主的下場,林渺都快覺得是謝琰看上自己了。可是有原主的遭遇擺在那裏,林渺覺得事情就沒有這麼簡單。

  想來想去想不通,林渺翻過身去睡覺,一睡覺就進了夢鄉做起夢來。

  夢裏頭他的食鋪開得紅紅火火,兩個月後順利搬出了王府與男主們全都斷了聯系。媒婆過來給他說媒,告訴林渺前凸後翹的小媳婦找到了。林渺樂開了花,轉頭是在新房裏等著掀新娘子蓋頭的時候。

  林渺臉頰高興得紅通通,伸手就去將新娘子的蓋頭給掀了起來,掀了蓋頭林渺傻住了。

  蓋頭下面不是別人,竟是謝琰一張俊逸出塵的臉。不等林渺轉頭要跑,謝琰一把抓住林渺的手問他:「跑什麼,我不夠前凸後翹?」

  林渺活生生給嚇醒了,在黑暗之中卷著被子驚魂未定。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林渺覺得總歸都是這兩天和謝琰接觸太多,又捉摸不清謝琰的意思,才會在晚上夢見這些狗屁倒竈的東西。

  秋獵回城後又兩日。

  這兩天裏頭林渺都沒見著聽著謝琰,漸漸心緒也就平穩下來。就是李管事送過來的東西一時半會兒吃用不完,偶爾總還是要說起來。

  午後照例躺在軟榻上休息。

  璧如坐在一旁猜想:「會不會是正好送到咱們這兒就不夠了,王妃就特意給咱們另外弄了點?」

  林渺拎著一串小果子吃,聽見璧如的話,想著還挺有道理,腦袋就跟著不住點,「可能是這樣。」

  這就是巨富和窮人的區別。

  謝琰到晉地還沒滿一年,然而實實在在是將整個晉地給運作活絡了。不僅是上下官員都做了一番整治與肅清,連帶著幾番新政下去,晉地的生意基本都捏在他手裏,銀子可不得滾滾而來。

  巨富隨便抖落抖落衣袖,從裏頭掉出根線來到他們手上都跟金元寶似的值錢。

  林渺這幾天就沒閑著,前頭出去玩那幾天,鋪子裏的生意必定是耽擱了。所以他有心這兩天都補回來,前前後後在外面盡心盡力跑。

  李管事送過來的這些東西都是直接從新到或者途徑的商船上調下來的,這些東西也有一部分直接進了京城市場賣,林渺在市場裏頭走動,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院子裏得的這些東西都是多少錢。

  能算清楚錢的都還好說,裏面還有幾個有錢都難買到,上市就被人搶空的吃食也一並都送了過來。林渺起先不曉得,吭哧吭哧閉眼吃了好幾個。等第二天知道了價格,心裏就難受起來了。

  早知道昨天吃的時候應該多嘬嘬那果核。

  前面林渺還覺得謝琰拿五十兩黃金來做懸賞,實在有些殺雞用牛刀。此時一算,覺得只是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

  所以並不是謝琰在乎他是死是活,人家根本就是沒講這點錢放在眼裏。

  人比人氣死人。

  想到這裏,原本已經躺下的窮光蛋又一屁股坐了起來。

  他得出門賺錢去。

  璧如看林渺彎腰穿鞋,問道:「公子你今天下午還出去啊?」

  林渺低著頭說:「嗯,得出去看看。」

  早上聽幾個相熟的菜販子說,今年秋收的糧食比往年多很多,說不準糧價要往下掉。林渺早上忘了看,這會兒想起得去看看,食鋪裏這兩天正要買米買面,若是價格真的往下掉了,林渺就得重新算算這要怎麼買。畢竟這會兒糧食還沒運到京城來,這會兒如果就說要掉了,往下可能還得掉,那就不著急多買了。

  璧如說:「公子要出去也等等,避過這陣太陽才是。」

  林渺聽見她這麼說,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秋日的太陽,即便是艷陽高照也並不讓人覺得多熱,反而是恰好。

  因而林渺渾不在意地說:「避太陽做什麼,又不曬人。」

  璧如卻很鄭重:「公子你這兩天出門多,比前兩日又見著黑了一截,再黑下去還怎麼看,」她嘟嘟囔囔,「再往後恐怕是扔到碳堆裏,公子你比碳還要黑。」

  林渺這兩天沒好好照鏡子,聞言趕緊偏頭看了眼鏡子裏頭的人。還是那個眉毛眼睛,黑是更黑了點,但也是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就是沒有以前白,人看著老成許多。放在外頭男人大多都是這個膚色,不往遠了看,就近陳寧便是這樣。

  「小丫頭片子,你懂什麼?」

  璧如一臉正色:「王妃就白,他肯定也喜歡白的。」

  他喜歡黑的白的管我屁事?林渺這話噎在自己嘴邊,低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真當是黑湫湫快趕上地裏刨食的了。

  「我要他喜歡?」小黑球滿臉狂,昂首挺胸出了門。





第三十章

  也不曉得是不是出門運氣不好,還沒等林渺走到後門口,正好撞見從要出府的趙姨娘和她身邊丫鬟。

  主仆兩個臉上神色看著都一樣一樣的,目光落到林渺身上上下打量片刻,滿眼都是嫌他。

  兩天不見這小浪貨,竟又黑了點。

  難不成王爺近來好這一口?趙姨娘嫌完林渺,心裏又猶猶豫豫疑惑起來。

  不過面上還是不願意給林渺好臉,轉頭嬌哼一聲走了。

  她們走在前頭,剛好就將林渺要出門的馬車給占了。再等下一輛馬車備好要一兩刻鐘,林渺幹脆就沒坐馬車,自個兒走路出去了。

  食鋪的生意漸漸上了軌道,每天什麼時候忙什麼時候閑都有數。林渺挑了個不忙的時候過去,包小廚坐在竈台後面和洗菜婆子在閑談。

  婆子坐在矮凳上面吹自己兒子,從大郎說到三郎,即便是在臨縣跑雜貨生意的三兒子,婆子都處處誇了個遍。

  最後聽得林渺與包小廚都是一臉酸味。

  包小廚沒爹沒娘,本不覺得怎麼,也不覺得柴米油鹽的生活好,現在因為職務需要和幾個婆子在一起久了,漸漸也聽出小生活裏頭的滋味來。

  林渺也羨慕。

  他們家裏頭從小到大出息的都是他哥,他媽成天也就把他哥掛在嘴邊。在外面和那些阿姨們聊天的時候,說的也就是他哥長他哥短的,林渺基本沒有什麼存在感,有時候覺得自己可有可無,一直以來好像也沒有對誰來說特別重要過。

  因為這個想到自己家裏頭,林渺走出食鋪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林渺記得在他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哥還說要帶上他爸媽出國旅遊。等他家裏把這個事兒告訴林渺的時候,簽證什麼的都來不及辦了。

  大過年的說這事兒,林渺看大家也都有點尷尬,幹脆說自己工作忙也請不了假,讓他們好好玩。

  當時也就這麼翻篇了。

  現在想起來就跟上輩子的事情一樣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後他們去玩了沒有。

  想到這些,林渺的情緒稍稍有些低落下來。

  他原本在街邊慢悠悠往前走,什麼時候天色陰沈下來也沒有發覺,等終於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天邊的積雲已經黑沈沈壓下來,雨點啪嗒砸在了林渺的腦門上。

  先是林林散散幾滴雨,試探過後便是嘩啦一聲傾盆倒下來。

  林渺走在不前不後的地方,回食鋪和回王府的距離都差不多,一時不知怎麼辦,只好跟著幾個路人一起躲到了路邊的屋檐下,盼著這雨快點下完。

  「這雨來得可真是時候,瞧這淋得一身雨。」

  小小一方屋檐下站著好幾個人,擠得慌,聊起天來的也有。

  林渺在旁邊側耳聽著,本來還覺得挺有意思的,沒想也就一會兒的功夫,等在同一個屋檐下的人要麼是家裏人打傘來接,要麼是見到了熟人,一塊兒就走了。

  還不到半個時辰,原本略擠的一小片屋檐下就剩林渺一個人了。

  林渺擡頭看看那雨,又低頭看看自己打濕了的鞋面,嘆了一口氣幹脆往回坐到了台階上。

  璧如在家裏應該是會想著他,接著著急起來的。

  不過林渺想,璧如擔心著急的也不能算是他。她從小伴著照顧的,是原來那個狗脾氣作精林渺,也不能算他吧。

  所以說到底,這個世界依舊沒有誰覺得他多特別。

  喪氣在心裏頭積攢著,總會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傾瀉出來,人越是狼狽時,負面情緒就越被放大。

  林渺低著頭用手壓了下自己的鞋子,鞋尖冒出水來,鞋子裏頭也全都是濕漉漉的感覺,稍微動動腳趾都能感覺有唧唧水聲。

  路上偶爾有經過的馬車,車輪子骨碌碌轉動,沒一會兒又消失在了街角。

  林渺嘆了口氣,擡頭又看了一眼天空,這雨說不準要下到半夜。

  他邁開步子剛準備踏入雨中,一輛馬車忽然飛快從街角駛來,急的像是要出門趕投胎,差點兒擦著他的腳過去。

  林渺的魂兒差點就被嚇出來了,正在原地後怕的功夫,那遠去的馬車不知怎麼又驟然停住,調轉了方向往他面前來了。

  林渺看那車上的車夫,車夫也盯著看他。車夫臉色發白,眼珠子都不帶多轉一下的,若是仔細看,嘴唇還在發顫。

  這是人是鬼?

  林渺看得心裏有點發毛,本來想罵人的,這下也卡住了,反而往後面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磚墻。

  「你看我做什麼?」林渺的余光在街道兩邊看,路上基本已經沒有人了。

  他現在在的這片更偏向於居民區,下這麼大的雨,大家都躲到自己家裏去了,哪裏還有出門的。

  這世道,把人擄走也不是沒有的。古代通訊又不發達,將人擄走興許一輩子就找補回來了。

  林渺想到駭人處,正想要撒腿跑,車夫終於開口了:「林公子?」

  林渺逃跑的步子猛然頓住,他回頭再仔細看了看,這才把人給認出來了。

  這車夫不就是謝琰的車夫嗎?

  就是這會兒臉色不對,頭發又給雨淋濕了,所以看著有點讓他認不出來。

  知道這是誰,林渺心裏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順便又慶幸。瞧著剛才車夫往城外去,可能是出城辦事,林渺想著問問他今天回不回來,要是回來就看著能不能順道帶他回王府去。

  「請問……」林渺才給自己起了個頭,還沒醞釀好後面怎麼說,那馬車的車門忽然從裏頭被人推開了。

  謝琰的聲音又低又冷:「不要說廢話,快上車來。」

  林渺當場一激靈,再看那車夫也是一臉苦色,趕緊著跳下車將傘撐開,將屋檐和馬車中間的一段路的風雨擋住,開口又是請:「林公子快些上車吧。」

  天邊一個驚雷就砸在城外,林渺心裏更加緊張。上車還是不上車,一時之間簡直就像是一個生與死的選擇題。

  他略一猶豫,還是爬上了馬車,車門大開,林渺一歪頭就和謝琰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車裏車外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車裏頭幹燥而溫暖,東西擺得齊整。謝琰月白色的袍子一截垂在地上也分毫不見臟,又素又俊。而車外頭雨聲嘩嘩,林渺的鞋濕著衣擺濕著,連頭上幾根碎發也因此貼著額角,整個一個臟臟的小黑球。

  為了這個,林渺上車以後也不敢進車裏頭,就在車夫坐的位置旁邊坐下,想了想又小心與謝琰對視著,一雙小黑手悄摸摸伸過去想把車門關上來阻擋這種死亡凝視。

  謝琰只覺得頭痛。

  「過來。」

  林渺關了一半的門還是沒能關上。

  謝琰開口,事情就沒有能商量的余地,慫包心裏清楚這個事情,怕和他扯皮會扯到殺人狂魔的暴躁點,當下就麻溜縮回手悶不吭氣地鉆進了馬車裏,擠在了距離謝琰最遠的角落裏。

  不知謝琰要出城幹什麼,不過謝琰還捎上他,林渺覺得還是不能罵他,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伴君如伴虎的恐怖壓制。

  車門很快被車夫關了起來,馬車輪子轉動,卻沒有了剛開始從林渺身邊經過時候的焦急與匆忙。

  林渺從窗縫往外看了看,發現馬車並沒有拐彎往城門去,反而是直接往回王府的方向去了。

  謝琰垂眸無聲無息地看著林渺,心房裏的鼓噪漸漸和緩下去。初才下雨時,本來是清秋院裏的人去請林渺過去。誰料卻被告知林渺並不在府裏頭。

  謝琰這本就是舊時心病,一時不見好。又有前幾日國公府來的書信催發,這回下雨時竟差點見了幻象。

  他忍無可忍,強咬著牙出門,一路聽著淅瀝的落雨,層層化作戾氣上湧,腦袋裏頭似要炸開。馬車裏光線昏暗,組成了逼仄壓人的氣氛,車中的擺設都隨著謝琰逐漸失控的情緒而扭曲變形。

  也就剛好是這個時候,馬車差點撞到林渺時,林渺那聲低呼忽然打碎了謝琰的思緒,如光照亮了車裏的昏暗。

  林渺孤零零站在車下頭,他孤單單坐在車裏面。

  謝琰不知道自己對林渺稱不稱得上喜歡,若要細想,他自覺都不懂什麼叫做真正的喜歡。可是這會兒,謝琰卻覺得他們兩人都帶著懵懂,也許反而相配。

  他的情緒柔和下來,前後也就是片刻。

  林渺坐在旁邊,原本只是低著頭琢磨回去什麼時候換衣服。謝琰不出城轉而回王府,林渺覺得奇怪,卻不好問。

  空隙之中,他隨便偏了偏頭,本想看一眼謝琰就收回目光,卻沒想到謝琰半垂著眼眸正看著自己。

  謝琰背靠車壁,雙手放在小幾上,露出的指尖修長,他一半坐在陰影裏頭,望著自己的視線裏頭並不冰涼。

  林渺心頭一跳,卻不是被嚇的。

  在這股氛圍裏,他說不清道不明多了些緊張,嘴巴動了動稀裏糊塗地想說些話,開口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結巴著問出自己前面心裏頭想的事:「王妃您,您不出城辦事了嗎?」

  謝琰啟唇,「我只是出來接你。」





第三十一章

  鞋子裏面的濕漉感冰涼而熟悉。

  從小時候意外栽進噴泉池子爬出來還挨了他媽一頓揍,到雨夜下班一腳踩進水坑。林渺不肥但宅,也從不算是個成功的人,他只不過是一個在大城市中忙碌謀生的渺小一個,泯然於鋼筋水泥中。

  所以在此時此刻的狼狽中,即便是謝琰,「來接你」這三個字還是在林渺的心上重重一擊。

  一下子,林渺臉上的意外,受驚,與不敢相信掩飾不住地一起迸發了出來。他原本握成拳頭松松放在身側的手霎時緊了,原本只是隨便跳了一下的心房此時如同緊湊的鼓點一般連成了片。

  即便有車輪滾動和雨聲作為遮掩,林渺還是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不敢細問謝琰為什麼,謝琰也似乎無意往深了解釋。

  兩人都是生來第一遭,生疏不通大約能夠按斤稱兩賣的。

  謝琰閉上眼睛將腦袋往後靠在了車壁上,在終於平緩下來的情緒中,整個人放松下來,只剩眉宇之間微擰的弧度露出些許疲態。

  林渺後知後覺,雙頰像被火燒過,他猛然低下頭,悄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而後擡頭再瞄一眼謝琰。

  林渺長得好,原本白凈時一雙桃花眼水潤含情,從鼻子到嘴巴都生得妙,雖沒到男生女相的程度,但在男子中也實屬細致了。

  謝琰長得也好,不過與林渺比起來就素了很多,從鼻梁到眼睛都偏寡淡,卻更有君子之氣。

  此刻謝琰閉著眼,斂去了眸中常有的冷冽,周身竟好像帶了溫和,加上前面謝琰說的那句在林渺看起來意味不明的話,林渺覺得這整個車廂此時的安靜都讓他腦袋更亂。

  身為男主當然可以為所欲為,可是林渺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原著中的劇情走向。在他看來,謝琰和陳寧這會兒就算不愛得死去活來,應該也已經情意綿綿了。

  誰知道劇情到了這裏忽然劈叉了?

  林渺忽然覺得自己能瘋了。

  難道說之前被他嘲笑過很多遍的璧如並不是在胡思亂想,反而是他自己腦殼長了包一直沒看清楚?

  可是還有一個陳寧呢?

  林渺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掀起眼皮又偷看了一眼謝琰,驚恐萬分。

  他要是沒有記錯,原著就是一本半肉半劇情的小說。林渺從吐槽裏面依稀提煉出一些劇情,一直以來就沒有註意到這本文的本質其實偏肉。

  肉文男主又會有什麼節操?到了這會兒,林渺直接就把前面的半劇情三個字給扔了。

  當然,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握成拳頭的指關節在屁股下的木板凳上磕了一下。

  也許只是我想太多。

  這麼一句話根本不能確定什麼,就算是有什麼,林渺也不信會是謝琰喜歡自己這麼簡單。

  難道是抓不到處置我的把柄,換個法子搞我?

  我可是個直男!

  千奇百怪擠作一堆的思緒,把林渺自己磕疼了也把謝琰給磕睜開了眼。

  車外大雨瓢潑,隨著風聲時大時小,窸窸窣窣砸在車頂。

  謝琰看向林渺,發現他眼珠子裏頭夾雜了恐怕有一百種情緒,縮在那兒驚慌如同一只小兔子。

  「坐到我旁邊來。」謝琰道。

  林渺擡頭,怕但不敢不答應,慢慢挪著屁股坐到了謝琰身側大約隔著半米遠。

  幹嘛這麼折騰我?

  林渺想不透徹,全身冒著委屈巴巴。

  謝琰的嘴角抿出點笑來,覺得林渺現在倒是敢明著不高興,也挺有趣。

  林渺自己自然是還沒有發覺這個。

  馬車一路行到王府正門口,門房處的小廝遠遠瞧見馬車過來便趁著傘迎上來。

  林渺先一步下了車,和謝琰前後跨過王府門檻。

  好不容易回到了偏院。

  璧如眼見著天色晚了,本來心裏是著急得很,來來回回在走廊下面踱步,誰料聽見動靜後,發現她家公子是和王妃一起進院子的。

  璧如先是一楞,後面心頭又是一樂。她想得沒有林渺多,只覺得謝琰人好。

  林渺身上濕氣重的地方多了,擦頭發換衣服都要費一會兒功夫。

  謝琰自己在軟榻上坐下,端著茶杯喝茶,並未做聲。

  璧如一邊從衣櫃裏頭拿衣服,一邊問林渺:「公子在外面淋了多久的雨?一會兒我去廚房讓婆子給你煮點姜茶喝了,免得染上風寒。」

  林渺覺得淋的那點雨還不至於讓自己感冒發燒,擺擺手道:「不用麻煩,喝杯熱茶就行了,姜茶那味道我可受不了。」

  璧如伸手摸摸林渺的額頭,一臉糾結勉強答應了。

  他們主仆兩個說著話,背對著謝琰,有那麼片刻都快將謝琰給忘了。結果林渺換好衣服和鞋子回過頭,正看見謝琰手上拿著一本翻開的書在看。

  也就是林渺的小黑臉白不起來。

  那書是林渺從書店裏買的,書裏說的故事是這會兒挺流行的。書生寒窗苦讀考上功名,不料回鄉途中被大戶人家看中搶去強行和自家女兒成了親。

  大戶人家的小姐相貌美麗知書達理,書生心動之余還想到自家在鄉下的妻子,一番糾結決定還是將妻子接過來。而原本的正妻在知道事情經過以後不僅不怪書生,反而覺得是自己耽誤了書生前途,自請做妾,讓小姐成正妻,從此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成就一段佳話。

  這話本本來是買來給璧如看的,結果璧如邊看邊讀林渺自己也就差不多是看了一遍,越聽越覺得這些個封建余孽的思想不可取,閑暇之余用筆自己在書上將那些毒點劃掉加上自己的補充,將一本書改得亂七八糟。

  補充的通常是一些「放你的狗屁」、「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王八羔子」。

  全都平日裏林渺只敢放在心裏,說出來就崩人設的話。

  他看謝琰,謝琰也看他,兩人相顧無言,終是林渺羞愧地低下腦袋。

  璧如絲毫沒有陷入這樣的氣氛中,她腳步輕快出了門,從外頭拿來好些吃的。從梅子幹到小糖塊,還有幾樣不錯的糕點。

  將一個不大的茶幾給擺得滿滿當當。

  林渺千百個不願意也不好幹站著,他琢磨著怎麼也不能給謝琰發作的借口,於是自己就先坐到了軟榻另外一邊。

  等璧如端上這麼些東西,謝琰已經放下了手裏頭的書,隨手放到一邊,想來就是隨便看一眼。

  林渺趕緊著將那書給拿了起來,順手遞給璧如,還強行給自己正人設說:「這亂七八糟的書以後就別亂扔了。」

  明明是昨天晚上還自己邊看邊念。

  璧如滿是摸不著頭腦,不過是謝琰在場,要不然她準保得頂嘴。當下還只是默默接了書轉頭走了出去。

  由著馬車上的那句來接他,林渺既沒有像以前那麼怕謝琰了吧,又成了換個角度捉摸不透地怕,坐著就挺難受的。

  不過再難受,吃還得吃。

  林渺拿起梅子幹放進嘴裏嚼了嚼。他瞇起眼睛,好在眾生皆苦,梅子幹總是甜的。

  兩顆梅子幹下嘴,林渺又小心翼翼喝了一口茶。謝琰依舊沒說話,不過目光倒是落在林渺身上有一會兒了。也就是現在林渺已經適應,換成剛開始過來這個世界的他,估計還得被這視線嚇著。

  謝琰的目光從林渺的額頭挪到他的下巴,又從他的喉結挪到衣襟處最後露出的一點皮膚。

  林渺真是黑了不是一星半點。原本和謝琰差不多的膚色,當下已經黑了兩度不止,也就一張嘴巴略微朱紅,看著漂亮極了。就是那漂亮的嘴巴和一張小黑臉放一塊兒,到底差點東西。

  說林渺是個黑球真是半點不委屈。

  林渺換了衣服吃了東西又喝了茶,心情終於穩定不少。

  他轉頭還是覺得該與謝琰稍微客氣兩句,便將盤子往謝琰那邊推了推說:「王妃,你也吃。」

  謝琰看了一眼那梅子幹,收回原本落在林渺嘴上的目光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才說:「不吃,黑得下不去嘴。」

  我可怕你不吃我東西都要發黴了嘿。

  小黑球吭哧兩大口吃掉一塊糕點,又往下灌了一大口茶,舒坦!

  謝琰要是直接走了,林渺還能四仰八叉腦袋放空在床上躺著將事情想想清楚,可謝琰不走,也就沒這個機會。況且退一步說,即便是謝琰真的走路了,林渺也八成想不出什麼準數。

  偏院這邊不曉得下雨時林渺不在府上鬧出了多大的動靜,清秋院那邊卻是清楚得很。妤雯現在想起謝琰的樣子還心有余悸,更不說旁邊那些侍候的丫頭,腳都還是軟的,總覺得那一時半刻之間自己說不準就要丟了性命。

  這會兒見不著謝琰回來,妤雯心裏頭還是擔心,還是侍衛那邊來報,說謝琰已經回府,晚飯在偏院用了,清秋院不必準備。

  侍衛的模樣也是劫後余生,不過好歹面色是穩住了,用不著妤雯多問,她也看得出來這會兒應該是沒事的。

  這一面的謝琰林渺沒見過,也就是好在沒有見過,要不然恐怕更怕。

  入了夜依舊還在下雨。

  林渺洗了腳見謝琰還在,只是手邊多了一疊侍衛送過來的折子,心下就知道今天謝琰應該是不會走了。

  以前睡軟榻還能睡,如今一場秋雨一場涼,林渺還是惜命,他糾結猶豫片刻站在床邊小心問謝琰:「王妃,那我先睡了?」

  謝琰嗯了一聲,低頭還在看折子。

  林渺想了想秋獵的時候兩個人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雖然床是不一樣大,但總比他睡軟榻舒服多了。

  林渺等丫頭們侍候著謝琰也洗漱完了,出去又把房門給關了起來,這才去自己抱出一床被子放到床裏面自己睡進去。

  外頭風風雨雨,屋裏的燭光明亮不受侵擾。

  林渺那邊很快就睡安穩了,傳來低低的,但很均勻的呼吸聲。

  就算讓謝琰自己說,在雨夜裏僅僅是有一個人躺在自己身旁的床上就能讓那些負面的陰影全都消失不見,這的確神奇。

  原來強大並不一定是刀山火海,有時候僅僅是雨夜裏面的心安與寧靜。

  謝琰吹滅了一盞蠟燭,端起另外一盞小的燭光走向床邊。

  林渺已經睡得昏天暗地歪七扭八,謝琰上床的這點動靜也不過是讓林渺將腦袋在枕頭上蹭了蹭。

  兩床原本應該涇渭分明的被子此時也被林渺睡得糾結成一團,哪裏分得清你我。

  謝琰將蠟燭放在床外,再回頭,本來還睡在枕頭上的林渺已經循著他貼過來,照例還是抱枕頭似的一腳騎跨上了。

  謝琰躺回去,只消歪過腦袋就能看見林渺近在咫尺的臉以及打在他臉上的綿長呼吸。

  熱而燙。

  雨夜中的安然讓謝琰心頭微動,他湊近在林渺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沒想到小黑球竟然真是甜的。





第三十二章

  一夜的雨斷斷續續下到了清晨,總算在雲開後見著了點太陽光。

  謝琰睜眼,垂眸便見林渺的一條腿橫在自己的肚子上,可他的腦袋又歪在床裏頭的角落,離謝琰恨不得十萬八千裏,看樣子睡得還很深,起碼謝琰起來將他的腿搬開時,林渺半點反應都沒有。

  璧如從自己房裏頭的窗縫間往林渺那邊看,瞧著謝琰出了院子,這才提著裙子跨過門檻,快步往林渺那屋跑。

  等小心推門進屋,見著林渺還歪在床上睡得深沈,這才又放心退了出去。

  林渺如果不是有事要早些出門,通常都起得不早。璧如自己先去廚房簡單吃了點早飯,又和錢婆子她們站在一塊兒說了點話。

  一直等到過了往常林渺起床好一會兒都不見臥房那邊有動靜,璧如這才又進屋去看了林渺。

  結果這一看,她差點嚇出個好歹來,林渺額頭上全是汗珠子,臉頰黑裏透紅,人看著也不太清醒。璧如趕緊坐過去伸手探了探林渺的額頭,好家夥,幾乎都燙手了。

  璧如叫人:「公子,公子?」

  林渺含含糊糊像是應了,又好像完全沒有清醒。

  璧如三魂沒了七魄,臉色嚇得煞白,起來跌跌撞撞跑到外頭和錢婆子她們說了林渺的癥狀,而後趕緊請錢婆子幫著去叫大夫。

  林渺昨天淋了點雨,其實半夜就燒起來了,就是睡得深起初也沒什麼感覺,等到天快亮的時候自己也覺察到些不對勁,可是睡意夾雜著昏沈的腦袋,人就在半夢半醒間來回切換,渾身酸軟擡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大夫趕過來一看,也是連連皺眉,把脈的時候林渺半睜著眼睛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就怕自己別這麼就病死了。

  大夫給開了藥,出去又讓藥童去煎,回來以後再告訴璧如這後面該怎麼照顧。

  璧如擦著眼淚連連看一旁躺著的林渺,點頭應著,仔細記了下來。

  因為發著燒,除了喝藥林渺還記得,後面半天裏面周圍的人走來走去好像都在一瞬間似的,閉眼再睜眼,外頭的太陽就已經從明亮轉成昏黃了。

  林渺頭昏沒力氣,但是腦子還清醒,他睜眼看見陳寧,還以為自己眼前出現了幻像,於是閉上眼睛又睜開,陳寧還在,林渺這才睜大眼睛看過去,開口說:「王爺?」

  陳寧在床邊坐下,「是我。」

  說這陳寧怎麼會過來,其實也算巧合。

  前頭他在張姨娘那邊,張姨娘近來身子不太舒服,算算月事又遲了,便猜是不是有了。正好讓春桃去請府上的大夫,卻落了個空,這才知道大夫在林渺那兒正看病。

  稍等了一會兒大夫過去給張姨娘看了,果然是有了。

  陳寧後院裏的人是不少,可算來張姨娘算是裏頭時間長的。加上張姨娘性子也好,陳寧對她有幾分特別,知道她有了身孕,挺高興。

  而張姨娘那邊從大夫那兒聽說了林渺燒得嚴重,起了想來看看的念頭。大夫說不妥,要是也染了風寒對剛懷上的孩子也不好。

  陳寧見狀便安撫張姨娘,讓她安穩養胎,一會兒他抽空去看看林渺就成。

  是以等陳寧忙完了公務,想起林渺便也記著過來看了。

  「怎麼燒成這樣?」

  璧如在旁邊幫著說了,「昨天公子回來前淋了點雨,雖然是換了衣服,可是沒喝姜湯,也怪我就聽了他的。」

  林渺沒花力氣說話,但是臉上寫著對璧如的認同。

  陳寧聽了又失笑,他自己身體好不太生病,也不覺得淋個雨染上風寒就是要命的事情。因此這會兒笑得出來。

  不僅僅是笑得出來,陳寧盯著林渺的臉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說:「阿渺,你這膚色可真是快趕上五彩斑斕了……」

  林渺的臉頰是麥色,和著這會兒燒紅的臉頰,脖子往下平常被衣服包著的地方又是白的,一個人分了好幾層顏色,要說五彩斑斕也不是太勉強。

  林渺本來還想著他能說出什麼話來,結果聽完這句差點兒給陳寧氣背過去。

  我真是去你大爺的。

  林渺使出力氣,用放在被子下的手對著陳寧比了個中指。

  好在陳寧的逗趣點到為止,見林渺精神不佳,便讓他好生休養,自己出門又和璧如說了兩句後才走。

  陳寧倒是知道林渺在外面開了個食鋪的事情,原本以為林渺只是隨便打發時間,卻沒有想到他做得這麼認真,還真經營起來了。

  這會兒出了偏院,陳寧還有些感嘆。

  後院裏頭這麼多人,雖然林渺一開始脾氣是別扭了些,可人是真好看。現在麼,脾氣是乖了,可怎麼又黑湫湫的。

  世間果然是難得雙全法啊。

  不過要真說起來,陳寧現在覺得林渺張姨娘這兩個才是不錯。平時自己安然不鬧事,可比雪娘和趙姨娘她們成天跟鬥雞似的來得好。

  陳寧一走,林渺又喝了一碗湯藥,苦得他想哭,可又不敢不喝。

  好死不如賴活著,林渺深深信著這道理。

  這第二碗藥下肚,林渺逐漸來了睡意,就著渾身的酸軟睡了過去。夢倒是沒有做,可是渾身直冒汗,時冷時熱的,腦袋裏頭像是漿糊,覺得兩輩子加起來都頭一次這麼難受。

  林渺燒得糊裏糊塗,醒過來以後雙目無神地盯著床帳。

  難不成這就是我的命?不被變態男主殺掉也要自己病死,這書的劇情線難不成就這麼強大?

  林渺滿嘴苦味,腦袋裏全是死啊活啊的。

  謝琰的腳步剛到偏院門口,鼻端就聞到一股子濃重的藥味。他進了院子又見了角落裏頭還沒有幹的藥渣,便轉頭問一旁的婆子:「誰用的藥?」

  他一天沒在府裏頭,自然也沒處知道林渺病了的事情。

  錢婆子答道:「是公子用的,昨天受涼染了風寒,早上人都快燒糊塗了,大夫開了藥過來,說是要仔細養著。」

  謝琰一怔,想到早上林渺的樣子,才知道原來不是他睡得死,而是病了。

  謝琰步過台階,徑直入了屋。

  璧如坐在床邊正在擰帕子給林渺敷額頭,聽見聲響扭頭見到謝琰,連忙站了起來行禮。

  謝琰擡手讓她站到邊上,跟著在床邊坐了下來。

  林渺歪著腦袋緊緊閉著眼睛,臉頰上還是紅通通的,嘴巴也緊抿著,看著真是可憐得很。

  謝琰問璧如:「這一整天都是這樣的?」

  璧如點頭:「吃了兩碗藥了,沒見好。」

  謝琰邊聽邊將水盆裏頭的帕子撈起來親手擰幹,拿過去在林渺的臉上擦了擦。

  林渺在迷糊間感覺到一股清涼,他的臉頰跟著帕子挪,一歪頭將臉貼在了還沒抽手的謝琰掌心。

  涼快。

  謝琰沒動,伸出另外一只空閑著的手又探了探林渺的額頭與臉頰,最後從他的頸側蹭過。

  入手都是燙的。

  林渺被這麼一摸,有些察覺到了不對勁,睜眼一看是謝琰,對方的手還被他的臉壓著,他立刻又將腦袋給轉了回去。

  他開口虛得很:「王妃……」

  當然,其實一半是怕謝琰怕虛的。

  謝琰見慣了林渺滿是生氣的樣子,這會兒瞧見他這樣,心裏又是酸又是軟,和林渺說話也重不起來。

  「感覺怎麼樣,可好些了?」

  林渺搖頭,他是真燒糊塗了,連帶著見著謝琰都忘了以前的怕了。

  林渺難受到眼睛裏頭都含著眼淚,一雙眼睛裏頭黑水水,絲絲冒著委屈,他腦袋放空,說:「謝琰,我可能是要死了。」

  這要不是真的燒糊塗了,打死林渺也不敢叫謝琰的名字。

  聽見個死字,謝琰心頭一驚,放回盆裏的帕子又被他一下拎了起來,他厲聲對林渺道:「休要胡說。」

  他一大聲,林渺的腦袋裏就嗡嗡的。

  林渺吸了吸鼻子,頂著個黑紅臉愁眉苦臉地說:「你別罵我,你罵我我頭好痛。」

  璧如從剛才林渺直接叫了謝琰的名字就差點兒腿軟,可是在旁邊既不知道該怎麼插嘴,又不敢隨便插嘴,只好盼著謝琰能寬宏大量些別與她家公子計較。

  謝琰將帕子放到林渺的腦袋上,轉頭問璧如:「我剛進來看見好像還在煎藥,一會兒還要喝一碗?」

  璧如小心點了頭:「一天三碗,在飯前喝。」

  「中午都吃了什麼?」

  「中午,」璧如猶豫著說,「中午吃了藥以後,公子就睡著了,一直也沒吃東西,廚房燉了肉粥,準備待會兒給公子吃一點。」

  他們那頭說著話,林渺的腳慢吞吞從被子裏面給探了出來,偷偷放在角落裏散發熱意。

  謝琰余光一直看著林渺,見狀伸手直接握住了林渺的腳,給他又塞回了被子裏頭。

  林渺說:「我熱。」

  謝琰說:「熱也忍著。」

  林渺盯著謝琰看了一會兒,眉頭一下皺起來一下又舒展開的。盡管是燒糊塗膽子大了,可罵人的時候到底還是知道小小聲的。

  「王八羔子。」

  四個字輕飄飄,如果不是謝琰全部註意力都落在林渺身上,還不一定能聽見這幾個字。

  謝琰垂眸將帕子重新擰了拿在手裏,擡頭又看了林渺的神色,這會兒雖然是糊塗著呢,可是說那話時候的神色謝琰並不是第一次見。

  只是平常林渺擺出這樣神色的時候都稍縱即逝,也不帶真開口的。

  現在一推測,平時估摸著沒少在心裏頭罵人。

  小黑球這乖也就是表面假乖。

  「惹禍精還想說什麼,一道都說了吧。」謝琰把帕子按在林渺的腦門上,拿話引他。

  林渺與謝琰對視了一會兒,張了張嘴好像是準備說話,可是眼珠子一轉又忽然從迷糊勁兒裏回過味來了,他神色一凜看著謝琰:「你別想騙到我!」

  謝琰伸手捏了捏他下巴,低聲道:「傻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光明正大罵王八羔子。





第三十三章

  林渺還是頭暈,這會兒和謝琰說這麼幾句話已經是強撐著,沒一會兒喝了最後一碗藥,便直接要睡。

  熱湯藥和粥喝下肚,林渺的額頭上又是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子,不過按著大夫說的,發汗是好的,等一身汗逼出來,病也就好了七八成了。

  夜深。

  林渺渾身是汗,是被肚子裏要鬧翻了天的饑餓感給弄醒的。

  一天的昏沈感被發揮效果的藥性驅散,林渺明顯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上不適感減輕了很多。

  好餓。

  林渺摸索著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將床帳掛到邊上,在黑暗中下了床,正在低頭找鞋子的功夫裏頭,近在咫尺的地方忽然傳來了人聲,「起來做什麼?」

  黑燈瞎火林渺差點腳下一滑,心頭怦怦像是擂鼓,好賴是沒給直接嚇背過去。

  聲音林渺還是聽出來了,是謝琰的。

  日哦,怎麼還在?

  他這才扭頭看向軟榻那邊,才發現的確是躺著一個人,這會兒也已經坐起來了。

  剛才林渺起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床上有人,便自然覺得謝琰不在,哪兒想得到謝琰會在軟榻上睡著。

  林渺想到清秋院裏頭的擺設與寬敞勁兒,心裏頗冒酸氣,又得嘆一句人都有個艱難時候。

  他這小房間轉個彎都要仔細著別撞到桌角,可謝琰有個清秋院,又得放著隨時殺他的刺客而不得不在他這兒的軟榻上面委屈著。

  這麼一想,前面那點剛冒出頭的酸氣又平了下去。

  林渺老實答話:「我餓了,想找點吃的去。」

  林渺本來以為屋裏就自己一個,打算起來點上燈坐著就茶水吃幾塊糕,但是顯然,謝琰和林渺對於半夜餓了起來吃點東西的行為準則是完全不同的。

  謝琰聞聲沒說話,只下榻站到桌邊點亮了燭火。

  屋裏這才有了光亮,暖色一片。

  謝琰站在燭光邊上,另外分了一盞蠟燭出來,又披上自己的外袍端著蠟燭出了門。

  林渺坐在床沿還沒把鞋穿好,腦袋這會兒雖然是清醒了很多,不過還是有些楞楞的,隔了一會兒聽見屋外傳來婆子出來的動靜,這才反應過來謝琰出去是幹什麼了。

  睡著之前的事情林渺隱約記得一些,但是並不算太肯定。

  比如說他好像是罵了謝琰,然而此時腦袋清醒用邏輯想想,林渺自覺並沒有這麼大膽子。況且他要是真的罵了謝琰,謝琰還能讓他全須全尾的躺著睡覺?所以我必須是沒有真的罵出口的。

  林渺盡量讓自己安心,不去想這些 。

  偏院不比清秋院等一些大院,晚上也沒有守夜的婆子,這會兒全都是在夢鄉裏頭被人叫醒的。

  困沒有用,累更沒有,主子發話了就得起來。

  因而這深夜裏頭,廚房那邊又起了炊煙,半邊廂房燈火通明。

  璧如也和衣起來,小步往林渺那邊跑。

  林渺已經穿好鞋和衣服坐在桌旁,正拿著茶杯仰頭咕嘟嘟喝茶。余光裏面瞥見璧如,連忙放下茶杯招呼璧如過來。

  「我想吃個酸湯面片,你去讓她們隨便弄弄就是了。」

  璧如答應了,轉頭又跑了出去,到門口才敢哈欠連天。

  謝琰這會兒已經在軟榻邊上坐了下來,目光落在林渺臉上。林渺身上的熱度已經降了很多,臉頰不那麼紅燙了。

  光是看林渺的眼神和表情,謝琰就能看出他這會兒比前面清醒多了,這會兒準保是不敢說胡話的。

  林渺好轉,謝琰心裏頭放下了不少,又等婆子端著面片湯進來,見著林渺呼嚕嚕吃下去一海碗,又發了一身汗,整個人看著是徹底好了九分,這才遣退丫頭婆子,重新熄滅了燭火睡下。

  白天睡得太多,林渺這會兒舒服了反而有些睡不著了。

  他在黑暗之中七想八想。眼睛偶爾撇到謝琰那邊床上,心裏頭就要跳幾下。

  平時林渺在心裏罵謝琰罵的多了,所以不確定之前記得自己說的王八羔子四個字是放在心裏了還是真說出口了。可謝琰說的話他可都還記得。

  之前一個讓林渺略覺得荒誕的結論,這個時候卻越發像是那麼回事。

  謝琰難道真的看上他了?

  林渺想想謝琰,又想了想陳寧,再考慮到自己正夾在男主們中間時,忍不住在黑夜裏頭發了個顫。

  後半夜也不知道是怎麼睡著的,反正做了幾個夢,不是謝琰殺他就是陳寧殺他,簡直苦不堪言。

  林渺這頭是在苦,也有院子裏滿是喜氣。

  陳寧雖然不缺女人,可也知道她們平素就愛爭來鬥去,有了孩子恐怕更要翻了天,因此一直沒讓姨娘有過。張姨娘是性子好,也不和雪娘她們攪和在一起,陳寧也就順著讓她懷了。

  確診第二天又去了張姨娘那兒看她。

  張姨娘問起林渺的病情,陳寧也就說了,「是淋雨染了風寒,昨天去看時已經喝了藥,休養一陣應該沒大礙,你不必太掛著他。」

  張姨娘這才放心下來說:「這就還好。」

  陳寧見張姨娘是真心擔憂,心裏更舒坦一些。同樣的事情放在雪娘和趙姨娘那邊,兩人只怕是要別過頭去偷笑一會兒,哪裏還會關心。

  陳寧因此道:「要說這家裏還是你性子最好,就適合阿渺也是近來才收斂些,從前實在沒法看。」

  張姨娘說:「林公子到底是年紀小,又離家百裏跟著王爺到了這裏,能信能靠的人不就只有王爺?起初使了點小性子其實也情有可原,王爺莫要太怪他。」

  張姨娘性子寬和是一個,同時也看得清楚這院子裏的事情。她對陳寧有敬重與仰慕卻談不上多少深愛,張姨娘清楚,在這後院裏頭,愛不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尊重。

  她不需要陳寧愛她,更不需要陳寧寵她。

  也因為這樣,她看事情看人都不會像趙姨娘她們似的滿心滿眼鉆進你爭我鬥裏頭。

  陳寧本來只覺得林渺開始時的性格糟糕,這會兒聽張姨娘這麼一說,竟也隱約覺得自己是虧待了林渺。

  離了張姨娘那兒,陳寧心裏頭還在想這事兒。

  他帶林渺回來時也沒相處幾天便去了邊境一陣,後頭回來的日子不多,碰見兩次都正好是林渺鬧脾氣的時候,雖然後頭聽說是因為和後院其他姨娘鬧了不快,可陳寧心裏頭到底不舒服,也就因此把林渺給晾在了一邊。

  現在一想,還真是有些對他不起。

  陳寧不曉得原來的林渺早已經被趙姨娘推到池塘裏悶死了,現在換了個人才大改了性格,只當是林渺被磨平了性子,成長了。

  這麼一算,陳寧覺得這後院自己如今真能看進眼裏頭的,也就一個張姨娘和林渺了。

  偏院裏頭,林渺裹得嚴嚴實實盤腿坐在榻上,謝琰坐在另外一邊看書,從早上起來到這會兒都沒走過,連著折子都是讓人送過來的。

  讓林渺覺得自己生個病生出了坐牢的感覺。

  他手上剝板栗,兩下就吃一顆。起初不自在了一會兒,可多吃了幾個以後就都想通了,膽戰心驚地餓著和膽戰心驚地飽著,那當然是飽了好。

  板栗味道甜絲絲的,把停留在林渺舌尖上的苦味都給沖淡了。前面吃藥的時候他就想背著璧如偷偷放糖,只不料被謝琰抓包,硬是拿著藥碗直接給他一口氣灌下去了。

  真狠吶,林渺這會兒想起來都想踹謝琰一腳。

  外頭忽來一陣喧鬧,有人行禮聲音略高,一下提醒了屋裏的:「見過王爺。」

  林渺手上的熱板栗差點兒沒拿住,順著軟榻滾到了謝琰的手邊。

  單獨見謝琰或者陳寧,林渺自覺都已經免疫了不少了,可是兩個人一起,林渺還是心肝脾肺都跟著一起炸了。

  偏偏謝琰在對面不動如山,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外面人的通傳聲似的,只放下一只手撿起林渺掉落的板栗遞還回去,依舊是屁話都沒說一句。

  林渺懷疑謝琰知不知道目前的狀況。

  他,林渺,名義上陳寧的人。

  他,謝琰,陳寧的王妃。

  他,陳寧,這晉地之主。

  光天化日王妃在王爺沒過明路的小情人院子裏,三人撞在一起是什麼場面?

  林渺胡亂接過謝琰遞給自己的板栗,將之塞回茶幾上的小盤裏頭,正往旁邊挪了挪,耳畔已經聽見陳寧踏到台階上的步伐了。

  陳寧自外頭大步流星而來,進了屋打眼看見謝琰坐著,先是一楞,繼而問他:「長謙,你在這兒做什麼?」

  謝琰似乎是要開口說話,林渺慌得要死,總覺得謝琰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他就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因此趕在謝琰開口之前搶道:「回王爺,王妃聽說我病了,特意過來看看我。」

  陳寧覺得謝琰那性子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這話倒是也說得通,便也沒多問。只謝琰因而轉頭看向了林慫慫,將他臉上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謝琰身形不動,手上自翻書,似是默認了林渺的說法。

  陳寧心裏還抱著前頭從張姨娘那裏出來時候的歉疚,這會兒徑直到了林渺旁邊坐下,緊靠著林渺,又握住了林渺的手,笑問道:「這會兒看你臉色像是好了大半了?」

  謝琰的目光終於從書頁上挪了下來,落在了林渺的手上。

  林渺覺得自己的手隨時要被謝琰砍了,嘴上結巴著說:「是,是快要好了。」

  陳寧嘆了一口氣說:「從前也是本王對你關心少了,往後我也會多抽空過來,免得你常想著。」

  誰想你了??

  林渺想說又不敢說,怕得罪了陳寧沒自己恐怕也完球。只是余光裏掃著謝琰,見他的臉色又冷了下來,讓林渺心驚又肉跳,趕緊把自己的手給抽了出來。

  謝琰他將書放下,語氣溫和地問林渺:「平常想了嗎?」

  他這麼一問,陳寧也認真地看向林渺,四道目光一起審視著林渺的臉。林渺只覺得一時之間一股詭異的氣氛從他的腳底心躥到了他的天靈蓋,讓他喉嚨裏頭跟火燒一樣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是知道謝琰這心狠手辣的殺人狂魔能夠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來,林渺還能當他是隨口參與進話題裏面。

  可謝琰當然不是什麼好人,這話明擺著滿是殺機。

  這會兒能說什麼?說想了,林渺覺得謝琰無論從什麼角度說都不會輕易饒了他,說不想,陳寧黑了臉的後果又豈是他能承受的?

  進退兩難莫過於此。

  不就是要我死嗎?

  那我死好了。

  林渺又慫又氣額頭冒汗,覺得和現在這情景相比,昨天直接燒嗝屁了都是老天爺待他不薄啊。





第三十四章

  林渺憋了好一會兒,藏在衣袖裏面的指甲蓋都掐著自己的肉了,一副快憋得喘不過氣的模樣。

  陳寧那邊的視線林渺不敢看,就小心地擡眼看謝琰,正好和謝琰一錯不錯的眼珠子對在了一起。

  林渺大病初愈,還沒完全好透,臉上沒昨天那麼燒紅了,可是到底還透著點病氣,看著弱了不少。就是嘴巴邊上還帶著一點栗子的碎屑沒擦,能吃的小饞樣還是沒變。

  謝琰眸光又冷又厲,活像是要剮下林渺身上的幾塊肉,脊背挺直又帶上點疏遠,和前面遞板栗那會兒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林渺膽氣全失,趕緊把目光給收了回來。

  這還說什麼啊,這快什麼都別說了,林渺喉嚨口一緊,胃裏頭反酸,他用力一憋壓下那股子沖動,不過因此臉一下更加紅了。

  「怎麼不說話?」陳寧疑惑起來,打量著林渺的視線也透露出他情緒的下降。

  林渺握緊拳頭硬著頭皮,張嘴說:「我想,」

  他頓住,覺得胃裏的東西快湧動嗓子眼了。

  陳寧和謝琰的目光因為他的開口追得更緊了幾分。

  「想什麼?」謝琰的聲音愈發見冷。

  「我想吐……」

  林渺緊張地胃都要痙攣了,終於忍不住擡手撐著軟榻跳到地上,直接光著腳往門外跑,留下屋裏一個錯愕的陳寧和一個皺眉的謝琰。

  林渺真是想吐,可是等他一到屋外離了謝琰和陳寧,那股感覺就輕了很多。璧如跟著跑出來用手輕輕拍著林渺的後背,焦急問他:「公子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林渺幹咳了幾聲,好不容易才將那股氣給順了過來。還不等他回屋,陳寧與謝琰便一塊兒走了出來。

  陳寧剛才本來也就是順嘴問的,沒打算往深處去計較,這會兒見著林渺的臉色不好,也就把前頭問的什麼給忘到了腦後。

  他說:「既然還沒好透就好好歇著去。」

  謝琰厲聲道:「嫌自己的病好得太快?光著腳是個什麼樣子?」

  林渺心道還不是王八羔子你拿話逼我,現在還能用這個罵我?

  看來王八羔子就是王八羔子。

  他在心裏頭打了謝琰十多拳還不覺得解氣,順帶將謝琰罵成了個豬頭。

  璧如匆匆忙忙回了屋裏頭將林渺的鞋子給拿出來讓林渺穿上,又另外給他拿了件外袍出來也披著。

  都不用林渺開口說話,謝琰光是看著前頭林渺那變化莫測帶著機敏的神色,即便不能夠準確猜出林渺心裏所想的是什麼,卻也能夠知道林渺指定沒有說什麼好話。

  陳寧本要走了,謝琰還鎖著眉頭,眼裏滿是不高興,將得了陳寧的話而想直接回屋裏的林渺給截住了:「等等,剛才話說到一半,還有後半句呢?」

  看著樣子是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林渺,而非得從他嘴裏面聽到回答了。

  林渺恨得牙癢癢,覺得謝琰這就是刻意要為難自己。他只恨自己前幾日和謝琰一塊兒睡覺的時候沒有趁著謝琰睡著踢一腳他的子孫根,這黑心肝的王八羔子活該斷根。

  同時林渺又氣悶,謝琰和陳寧既然都有原著劇情做加持,兩人肯定就是一對了,這和他本來就是沒有一毛錢關系的,可他非得陷入兩人之間的修羅場裏頭。

  林渺氣上心頭,直接豁出去了。

  「我想了!」他硬氣道,還沒等陳寧臉上的笑容全部綻開了,林渺接著又說,「王爺每次上戰場我都想著王爺,想你在為百姓的安居樂業而拼搏,心中都十分感動,也想到王爺和王妃兩人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實乃世人應當相仿之楷模,我實在為此而慚愧。」

  聽見這話的前半句,陳寧還只是臉上有笑意,可等到將這話給完整聽了,已經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覺得林渺還真是個人才。

  就連謝琰也沒想到林慫慫還能這麼放屁,當下也是楞了楞。

  林渺則覺得自己這個話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這完全是在提醒男主角們主線劇情是什麼,如果謝琰和陳寧真當聽進去了,那就是他自己給自己積福了。

  陳寧沒打算和林渺說自己與謝琰的關系其實沒那麼真,這犯不上,他只覺得這話逗樂,便笑著對林渺說:「成了,你回屋歇著去吧,我有空再過來看你。」

  林渺滿臉大義淩然:「王爺心系晉地百姓,就算是不到我這裏來,我也是高興的。」

  王爺我求你聽聽勸吧!

  陳寧審視了林渺一番,沒在他臉上看到虛情假意,心下又是一動容,覺得林渺還真是變了。

  只有謝琰再旁邊看著林渺那黑湫湫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心裏頭不知道打了什麼主意,不過當下因為林渺臉色的確不佳,也便沒有追究。

  話題總算是因此給挪過去了,謝琰也和陳寧一道出了院門,林渺這才舒了一口氣,覺著自己總算是重新活了過來。

  日子為什麼這麼苦?

  林渺捫心自問,也沒有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缺德事,生活的重拳卻一個個都砸到了他的腦袋上面。他更有預感,倘若陳寧真像他說的那樣以後會時常過來,那麼今天這場面肯定不可能只發生一次。

  他回屋躺到床上也睡不著,回頭想想剛才的事情,覺得陳寧並不是那麼難對付,只是一個謝琰實在惱人得很。想到上頭的地方,連著在床上踹了兩下被子,就當是踢了謝琰了。

  璧如進屋來收拾東西,聽見床那邊的動靜,走過去問林渺:「公子,可是哪兒不舒服?」

  「給氣得頭疼。」林渺窩在被子裏頭轉過身來看著璧如。

  璧如在床邊坐下,伸手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而後又摸了摸林渺的,然後好奇問:「給誰氣的?」

  林渺的眼珠子往房外看了一眼,然後壓低聲音道:「給謝琰氣的。」

  璧如不信,她說:「王妃對你那麼好,他怎麼氣得著你」

  林渺覺得和璧如說話真是費勁兒,幹脆歪頭埋入了被子裏頭。

  唉,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藥性漸漸上來,那股不舒服的勁兒也就慢慢下去了,林渺還真有了點困意,抱著被子睡了過去。

  謝琰心頭堵了一股莫名而來的氣,之所以說莫名,是因為他自己也一時捉摸不透這氣的來源。

  也就是當局者罷了,如果謝琰再站得遠些,他就能清楚明白這氣來自於妒忌。

  林渺是陳寧帶回府裏頭的,從前鬧得那些傻事謝琰大概都知道,本來只覺得林渺這人蠢笨,可當下卻又恨不得林渺也為自己做些這等蠢笨事來。

  放在從前,謝琰恐怕只覺得自己這樣的念頭可笑,可如今浸在酸湯裏面也回不不過味兒來了。

  謝琰隨著陳寧一道走的,半路上兩人便分開了。一個去藏書閣那邊的書房看折子,一個則扭頭去見臣子議事。

  謝琰坐在桌案後,雙手握著一本折子,目光好像也看在上頭,可是半天也不見他翻頁。

  妤雯站在一旁心下正疑惑著,就見謝琰啪嗒一聲將折子給蓋了回去,隨手扔在桌案上,而後遣了人出府,也不知道去找了誰。

  謝琰讓人去找的是包小廚。

  妤雯退出去將書房的門合上,又站在院子裏望向天空。

  天空上藍天白雲,被王府的院子分割成了四方的小塊,一點點正從藏書閣頭上掠過。

  妤雯收回視線,同外頭站著的婆子說了聲,自己扭頭先回了清秋院。

  包小廚那邊正忙完中午那一撥客人,和婆子們坐在一起擇菜談天,剛好還說到這兩天林渺怎麼都沒來時,就被王府來的人給叫回去了。

  包小廚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向著謝琰行禮後等著他發話。

  謝琰坐在桌後,目光看著下面跪得板板正正的包小廚,問道:「平日裏林渺與你可說過王府裏的事情?」

  包小廚聞言心裏咯噔一下,以為是林渺犯了什麼錯。他是個探子,理應當不該有什麼私人情感,可這會兒卻很為林渺著急,趕緊著說:「回主子,林渺從未向我透露半點王府的事情,一起做事的婆子們也只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但並不曉得他和王府有什麼關系。」

  謝琰又問包小廚:「那他與你都說些什麼?」

  包小廚心裏略有些不安,但不敢不照實說,便道:「回主子,平時林渺除了說店裏的生意以外,說得最多的就是,」他頓了頓,想著這話應該犯不著什麼忌諱,便直接說了,「說的最多的是好好掙錢娶媳婦,然後……讓屬下也跟著他好好幹,到時候也娶一個。」

  謝琰千算萬算,連著林渺對陳寧癡心不改都算上了,偏就是沒有算上這種可能。

  小黑球看著慫氣還怕事,誰料他背地裏想得這麼遠,竟還自己計劃上娶媳婦兒的事情了。還不僅僅是自己娶媳婦兒,連夥計的那份他都能算上。

  謝琰直接氣笑了,他覺得實在是自己小看了林渺了。

  這小玩意兒哪兒是怕事兒啊,他是真的雄心豹子膽。

  謝琰離了藏書閣,沈著臉徑直往偏院去。





第三十五章

  林渺不知狂風驟雨將至,他平心靜氣睡了小半個下午,眼睛一睜余光還能感受到窗外明亮的光線,估摸還差好一會兒才會天黑。

  林渺惜命,先沒管別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和額頭,感覺上是已經完全退了燒。但是他的手有可能本來就過熱,所以也肯定不了自己現在好透了沒有,汗倒是不出了。

  林渺半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想起剛才陳寧和謝琰在的那會兒,翻了個身心裏頭又覺得不舒坦。

  如果只是陳寧就算了,林渺不會太在意。可是謝琰也上來逼著他,林渺心裏就煩悶。

  因為真要計較起來,林渺覺得自己和謝琰的關系是遠好與和陳寧的。

  兄弟的背叛!

  呵,男人。果然就像是電視劇裏的台詞,兄弟如同蜈蚣的手足,老婆(老公)如同過冬的衣服是嘛。

  林渺想到這裏,對謝琰那叫一個失望之極,口中喃喃自語念了句聲音不小的話:「王八羔子一個,我果然不會罵錯人。」

  也罷,既然事情已經過去,還是不要太放在心上來得好。

  林大度想到這兒,又覺得嘴巴裏幹,於是開口喊人:「璧如?」

  沒聽見璧如答應,屋裏頭靜悄悄的。

  林渺為此撐著手坐了起來,原本是想自己穿上鞋子下床倒水喝,結果這一探頭差點嚇出個好歹來。

  軟榻上坐著一個沈默無聲的謝琰。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坐在那兒的,又在那兒坐了多久,只是這會兒看向了林渺,神色中到底是個什麼情緒,林渺也說不上來,只是讓他後背一涼快,心裏頭發毛。

  林渺本來是想直接縮回去,可退了一般依舊是被謝琰的暮光鎖定著,心頭一陣敲敲打打後又是在心裏將謝琰罵了一通。

  從前面陳寧過來的時候就擺明是在欺負他,現在又擺出這副樣子在這裏嚇唬人,罵他一聲王八羔子可真是一點不虧待。

  「王妃,您怎麼又來了?」林渺說完又用力咳了幾聲,努力裝出一副病弱的樣子,「您怎麼也沒讓人叫我一聲啊?」

  謝琰的語氣冷淡:「見你睡得沒心沒肺,便沒叫你。」

  帶病睡個覺你也能拿來罵我!

  林渺真想直接把枕頭給扔到謝琰的臉上去。

  謝琰來時本心情不悅,前面盯著林渺看了一會兒,見小黑球睡得安穩又知足,心裏又舒服了一些。

  林渺自己嘀咕著罵人,謝琰也不難猜出他是在罵誰。

  他起身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林渺,「你是不是當著我的面說一套,背後又想另外一套?」

  前一刻心裏頭還把謝琰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林渺霎時間不敢動彈了。

  他抱著被子將自己往裏頭卷了卷,諂媚一笑道:「怎麼可能呢,我看著像是那種兩面三刀的人?」

  林渺挺起胸膛,強行為自己挺出一身正氣。

  謝琰臉上帶些玩味,「兩面三刀不至於,有賊心沒賊膽只會花言巧語倒是真的。」

  要不然一面說著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死的話,結果一面轉頭就鼓動夥計和他一起去娶媳婦兒,這可不都是林渺趕出來的事情?

  這又是一頓讓林渺摸不著頭腦的責怪。

  「不可能,我嘴那麼笨。」林渺下意識反駁。

  謝琰的目光一凜,「那你的意思是我說的是假話了?」

  林渺哪敢說這個?伴君如伴虎這話可一點都沒有錯,光是一個謝琰就這麼嚇人了,林渺可半點不敢想那些伴著皇帝的娘娘們每天得辛苦成什麼樣啊。

  不對,這麼類比也不太恰當。畢竟宮裏頭的娘娘們也不是每天都能見著皇帝,而他可是要每天沈浸在謝琰大魔王的淫威之下的。且再退一步說,人家好歹討好的還是自己老公呢,他這討好的那是王八羔子啊。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林渺只覺得自己剛才咳的那幾聲還不夠響還不夠慘,好像還擋不住謝琰要殺了他的心。

  「是我說錯了,對不起。」骨氣不重要,還是命更加重要一點。

  謝琰你奶奶個腿的。

  謝琰也不和林渺繞彎子了,

  「你心裏頭可還有王爺?」

  謝琰再開口就有事語出驚人的一句,當下屋裏頭只有他們兩個,如果謝琰問了其他的,林渺可能還要為難,但謝琰問的這個問題,林渺立刻就能答上來。

  好大一股酸味,果然還在糾結這個,那我得讓你放心放心。

  「我心裏頭裝的早就不是王爺了,」林渺滿臉認真,恨不得直接給謝琰寫一張字據。

  謝琰聽見這句話終於跟著舒坦了不少,臉色也和緩下來,他接著又問:「那現在你心裏頭裝著的是什麼?」

  問出這句話,謝琰當然是帶著些期盼的。

  林渺生怕謝琰是不信他剛才說的那話,趕緊拍拍胸脯說:「王妃您放心吧,我現在心無雜念,裏頭裝的的全是我的生意。」

  謝琰皺眉,「沒別的了?」

  林渺分外肯定,「絕對是一點別的都沒有了。」

  他本來以為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謝琰聽了只會覺得開心,卻沒想到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林渺揪住被角滿心都是忐忑。

  狗日的王八羔子,想要聽什麼你倒是直接告訴我呀,讓我在這瞎猜,你又不高興,反而怪上我了。

  謝琰伸手按住了林渺的肩膀,一下就感覺手底下的東西往後一縮,為此謝琰更加沈著臉,「你可真是讓我……」

  林渺大氣不敢喘,「我……」我可什麼都沒幹啊!

  璧如前面隱約聽見了林渺叫她,這會兒正好小步走到了房門口,往裏一看見到是這場面,連忙又站住了,想了想,只是心頭一喜,照著原路小心地又退了回去。

  「我要你想著我知道嗎?」謝琰壓低身子逼近林渺,不再和他兜彎子,墨黑的眸子中滿是深沈的情緒,呼吸幾乎打在了林渺的臉上。

  謝琰感受過林渺有些不經意的舉動和話語間帶來的甜絲絲的感覺,兩情相悅自然是好的,卻未必能夠如意。謝琰一路走來孤身一人,有時候想林渺合他心意,自己卻不一定能夠合林渺心意。

  如果要說的準確一些,不一定三個字都得去掉,謝琰沒有自信林渺會中意他。

  林渺楞住,繼而臉頰突然漲紅了。

  如果說他之前都只是覺得謝琰的很多舉動有些奇怪,但並不能確定他的心意的話。這會兒謝琰說出這樣的話,林渺覺得自己是沒有在否認的余地了。

  他,王府裏頭一個名不正言不順,還沒有得到過王爺寵幸的小白臉,不對,小黑臉,竟然被王妃看上了。

  一想到原著裏面謝琰和陳寧天造地設的程度,林渺只覺得自己何德何能。

  「我覺得,」林渺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和謝琰打商量,「這是不是不太合適?」

  謝琰反問他:「哪裏?」

  哪裏?

  林渺懷疑謝琰是吃擰了,你自己都是別人的老婆,你還問我哪裏不合適?

  「名不正言不順啊。」林渺言辭懇切,這會兒只恨自己嘴笨,搬不出禮教規矩來把謝琰說得心服口服,腦袋裏頭就這麼一句合適的。

  謝琰聽了,思忖片刻。「你想要走名正言順的路子?那恐怕一時半會兒還不成。」

  我不是,我沒有!

  林渺也就是還坐在床上,要不然這會兒腿得軟得站不住了。

  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明明是一句勸著男主考慮夫妻關系放棄出軌的良言,轉了個彎就成了心機小三強上位。

  「我就是怕。」林渺實在是難受,憋不住想要說實話了。

  「怕什麼?」謝琰問他。

  「我怕你殺了我……」林渺小聲道。

  「我不會殺你的。」小黑球的模樣太可憐,謝琰起了憐意,他單手放到林渺的肩膀上,向他保證,「想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真的?」林渺有些懷疑。

  謝琰點頭,「真的。」

  林渺信了謝琰的邪,覺得幹脆說個大的:「……我想要離開王府然後娶個媳婦。」

  謝琰面色驟冷:「那我殺了你吧。」





第三十六章

  林渺自己不知道,自己剛才之所以有勇氣說出那樣的話,一來是為了試探謝琰底線,二來也是潛意識中覺得謝琰不會因此對自己真的痛下殺手。

  這份自信本身就來源於日積月累的信任,只不過一時間沒讓林渺自己有知覺罷了。

  謝琰一沈下臉色,時刻關註著他的林渺便一把握住了謝琰的手,讓人緩著下刀的手,「等一會兒,我剛才當然是胡說八道,您大人有大量,能再聽我說一遍嗎?」

  謝琰低頭看了一眼林渺的爪子,然後道:「說。」

  此時此刻,生死關頭,節操與勇氣還比不上半個銅子兒。

  林渺一口氣不帶卡殼,目光堅定地看著謝琰說,「我以後每天想你絕對不帶重樣的。」

  臉上是面不紅心不跳,背地裏卻將謝琰比做只會哄人的王八羔子,給從頭到尾又罵了個遍。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有舍有得。

  單單只看他眼珠子轉悠的那勁兒,謝琰也知道林渺心裏不知道藏著多少花花腸子。

  只是剛才他說的話聽在耳朵裏實在讓很舒心,謝琰有意容著林渺,當下身上也就漸漸卸了勁兒。

  林渺對周圍的氣氛有著直接的感受,心頭一松,然後小心問謝琰,「我還想再睡會兒,成嗎?」

  謝琰退了一步說,「睡吧。」

  林渺壓根沒有想到謝琰竟是這麼好哄的,他麻溜爬進被窩,卷著被子翻了個身,臉頰朝著床裏邊背對著謝琰,又是劫後余生,又是惴惴不安,但更加主要是在慌張中帶著一絲莫名的緊張。

  謝琰在林渺這兒有著先天的主觀印象,輕易是很難改變的。可是除了這一點,林渺忽然發現,其實謝琰要求的東西很少。

  這好像並不是寬宏大量,而是向來有的不多,所以擁有的時候會格外的小心珍惜。

  林渺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停頓了一會,然後好像往外去了,他隔了一會兒才回頭看去,發現謝琰果然已經走了。

  林渺這才平躺過來,長舒一口氣。

  今天這一天時間一如往常,可是發生的事情真是刺激大發了。

  謝琰喜歡我。

  喜歡我?

  喜歡我!

  林渺頂著床頂的一點,將這句話放在唇齒邊咂摸了好幾遍,那股失真的感覺隨著剛才回憶的翻湧漸漸消失,取而代之變成了一股十分切實的感受。

  林渺抿唇忍了一會兒,不過還是沒有忍住將半邊臉頰藏進了被窩裏頭笑出聲來。

  無論是誰說喜歡他,這都是兩輩子以來,第一次有人表達出這樣的態度,更不說謝琰不說他品性如何,就說他的家世樣貌,以及日後會有的成就,謝琰是一個無法否認的非常優秀的人。

  林渺覺得自己笑得合情合理,而且絕對沒有因為其他原因笑。

  絕對沒有哈哈哈。

  謝琰這一走晚上就沒有再來。林渺本來還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兒,不過等月色斜上梢頭,璧如來催他兩遍後,林渺就估摸著謝琰今天晚上是不來了。

  林渺枕著自己的手在黑暗中想事情。

  他畢竟是沒有讀過原著小說的人,所以沒有辦法去知道謝陽的具體遭遇,只能夠從之前看過的一點點評論中推敲揣測。

  書中的一兩句話,放到一個真實的人身上帶來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書中的隨便幾個字,很有可能就是對方十好幾年的經歷。

  一個貴族家庭不被看好的庶子,在這個時代論長理教和等級尊卑的重壓下,能想象到底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一個人的性格受到成長環境的影響非常大。

  林渺家裏雖然偏愛他哥,但是也並沒有說少給他太多愛,家庭環境總體上來說還是溫暖幸福的。

  林渺換了一只手枕在腦袋下面,同時又嘆了一口氣,有些體諒起謝琰的性子來。

  一夜到天亮。

  生病和不生病完全是兩種感覺,林渺今天早上一睜眼就覺得自己渾身都帶著力氣,與前兩天的病氣差得遠。

  不過璧如還是端了湯藥來非得讓林渺喝了。

  之前味覺和嗅覺都因為感冒而變得沒那麼敏感,吃這藥水已經感覺很苦。那會兒為了活命,林渺咬牙也就吃了。

  這會兒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在擺在他面前,林渺光是聞了一口就覺得受不了,更別提要他下嘴去吃。

  不過是抿了一小口就再怎麼樣也不肯吃了,璧如沒法子,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著林渺,端著藥碗嘟嘟囔囔的,「一會兒王妃過來了問起讓我怎麼說?」

  林渺看看小丫頭片子白嫩圓乎的臉,覺得璧如真是不如前頭傻乖了。

  他只能又端起藥碗喝了一口,接著就是真不要喝了。

  林渺因為生病已經有兩天沒有去過鋪子,要說其他的事情,包小廚和婆子們都是能做的,可是收還來的錢拿去錢莊存起來這事兒是林渺自己做的。

  鋪子裏再怎麼熟悉那都還是外人,錢這個事情時間久了還總歸有不放心的地方。

  林渺喝了藥又吃了早飯,便精神抖擻的準備出門去。

  璧如見他的確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也就沒有攔著他,只是給林渺準備衣服的時候刻意加了件厚的,有千叮嚀萬祝福她在外面要小心。即便是一個艷陽天,她還是從家裏取了傘讓林渺帶著,又提早讓院子裏的婆子去跟人打了招呼要用馬車。

  林渺經過下雨感冒發燒這麼難受的一回,自己也知道惜命,揣上雨傘往外走。

  林渺到了後門處,見著自己常坐的那輛馬車,車夫還是那個車夫,馬車外面瞧著也還是那個樣子,可是車夫臉上的神色明顯有些不對頭。

  若要明白點講,那就是多了幾分過分的恭敬。

  林渺本來還覺著奇怪,結果更讓他瞠目結舌的還在馬車上頭。

  他平常坐的這輛馬車樣式極為普通,無論內外都是尋常人家用的那種,裏頭不外乎是個小茶幾和坐人的地方,剩下也沒什麼裝飾就是光溜溜的木板。

  可這會兒裏頭又是毯子又是果點,裏裏外外加上的陳設,如果要準確一點來說,那就差不多是將謝琰平常坐的那輛馬車給縮小了,隱約中帶上一些奢靡氣。

  「這車……」林渺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是李管事過來吩咐的,說是讓公子以後出行舒舒服服的,往後公子想要出去,只要提前一會兒告訴我就是了,我平常就帶你一個人來回,你去辦事,我就在街角等著。」

  車夫臉上笑瞇瞇,心裏也覺得這實在是個輕省活。畢竟林渺平日裏都是兩點一線在王府和南門那邊來回,他現在專門只接送林渺,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力氣,自然高興。

  一提到李管事,林渺也就立刻知道了這到底是誰吩咐的。

  車夫緩緩地啟動了馬車,林渺坐在馬車裏面,摸著周圍的陳設,說心裏不喜滋滋不高興是假的。

  能活得滋滋潤潤的,誰想泥地裏打滾不是?

  他這會兒心裏也怪不上謝琰了,覺得謝琰如果能夠擺脫動不動要殺人的人設,那還真的……

  林渺的思緒一發散到了這裏,很快就被他自己給打住叫停了了。

  因為一個純正的直男是不可能想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包小廚自從昨天被謝琰叫過去問了那一大通話後,已經忐忑了很久。

  關鍵是這兩天裏面他也沒見過林渺,更不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如何,唯恐是他犯了什麼錯,已經惹了主子不高興。

  這思緒正還想著呢,就聽見食鋪門口傳來馬車的動靜,再看一眼車上下來的人不就是他以為已經被謝琰搞死但實際滿面春光的林渺?

  他以為林渺受罪了,沒想到林渺是升級了,而且明顯還不止升了一級。





第三十七章

  林渺跳下馬車才剛站穩,包小廚就放下手裏頭的東西迎了出去,先用目光上下打量了林渺,沒見他有外傷,心頭稍松。

  車夫駕著馬車拐去街角等著,林渺拍了拍自己手上占了的點糕點碎屑,抿著唇砸吧了下嘴巴,覺得口腔裏頭還帶著股甜絲絲的味道。

  等迎面撞上面色擔心的包小廚,林渺也稍有歉疚。

  在他看來,包小廚臉上的擔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他作為老板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幾天,鋪子裏的生意都沒人顧著了。

  不過這會兒林渺朝著鋪子裏看了一眼,發覺整體狀況和他最後一次過來看的時候沒有很大的差別,因而來前的擔憂就放下了不少。他伸手笑著勾住包小廚的肩膀道:「小包,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也怪我沒早點讓人過來知會你一聲。」

  前一天燒得厲害,根本想不起這一茬了,後面一天則是波瀾重重也顧不上這個。

  包小廚說:「辛苦是不辛苦,不過掌櫃這兩天都沒來,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鋪子裏頭這點事情還真的並不辛苦,一天忙的時候就這麼一點,要和包小廚以前練武念書的時候比,說九牛一毛也毫不誇張。

  食鋪目前已經越發走上正軌,因著味道好價格還十分實惠,不僅僅是在碼頭工人之間開出了一片市場,連周遭住著的普通百姓也常有過來吃的,根本不缺食客。

  以前還每天都會剩下點湯飯菜便宜那收泔水的,近來卻是連這些也不太剩下了。

  林渺撿著能告訴包小廚的來說:「我頭前過來那趟回去的時候淋了雨,燒了兩天才好,旁的也沒有什麼事情。」

  包小廚他將事情前後一串連,有些覺得不對味起來。包小廚原本以為謝琰叫他過去問那些話是因為發現了林渺的錯處想著要罰他,可這會兒看起來事情卻不像是這樣,反倒像是將他叫過去是為了更加關心林渺。

  這樣其實還挺好的,包小廚心裏一松。

  林渺那邊已經趁著他發楞的這會兒功夫裏頭在鋪子裏頭轉了一圈,見都不錯,心情愉悅,再回頭看包小廚,眼裏光芒四射覺得自己真是找了個好夥計了。

  「小包,你放心,你做的事情我都記著呢,我給你記一筆賞錢,算刀子這個月的月錢裏頭去,雖然不是很多,但是攢攢也能成事。」林渺滿心感嘆,「娶媳婦兒的錢就是這麼攢出來的啊。」

  包小廚點點頭,說實話已經對林渺的娶媳婦兒說有些心動了。

  這鋪子前頭每日來來往往最多的就是平凡人的普通生活,那些事情原本距離包小廚都遠得很,他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和那樣的生活有交集,可現在近距離接觸過後他才發現其實這樣泡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的生活也有一股別樣的生機與精彩之處。

  可還沒等包小廚感嘆,林渺那邊又忽然露出了謹慎的神色。

  「娶媳婦什麼的我也就是最後一次和你說了,以後我還是不提這個,你自個兒放在心裏也是一樣的,」林渺滿臉遺憾。

  包小廚聽聞此言,疑惑地問他:「掌櫃這怎麼說?」

  林渺也不能和他說自己在謝琰面前瞎放屁差點兒玩砸了的事兒,只能諱莫如深地說:「無事,只是總結了一些個人的經驗教訓罷了,謹言慎行才是上策啊,有些話是不能對有些人瞎說的,要不然可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呢。」

  和謝琰這樣的王八羔子說娶媳婦兒就是要死的,林渺這會兒還不忘在這裏提一嘴。

  當然,這話說給包小廚聽以後消化完畢就不是林渺本來的無心之言了。

  包小廚想到自己被叫到謝琰跟前以後說的那話,再和現在林渺說的結合在一起,總覺得林渺這話是在暗示他些什麼東西。

  難不成這是掌櫃的在告訴我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包小廚的目光落在林渺身上,更多了幾分小心謹慎,隱約還摻雜點愧疚,畢竟從開始到現在,林渺是真心對他的,可是他對林渺隱瞞身份潛伏在此,並沒有真心對林渺。

  不過林渺在說完那一番話以後並沒有其他異常的表現,像是十分穩得住,在見多識廣的包小廚看來這反倒像是一種淡定自若了。

  林渺不知道包小廚自己在那兒想些什麼,他讓包小廚幫著他抱上了笨重的錢箱走到街角坐上馬車,讓車夫直接去錢莊去。

  錢箱裏頭已經不僅僅是銅板了,還有一些碎銀子,林林總總在錢莊數過以後加起來約莫有十兩了,刨除成本也少說有四五兩銀子的利潤

  林渺沒忘記和錢莊裏的夥計對一對自己賬上的錢,等把錢數都對上連個銅板都不差以後才心滿意足地揣上幾個自己剛才先抓出來的銅板放進荷包裏頭去。

  這會兒時間還早,林渺走出錢莊的時候看見平日裏在街角賣糖人的老頭才剛放下家夥出攤,街對面的孩子們正好聞風而動一股腦呼啦啦要沖過來。

  林渺連忙上前一步搶了先機。

  要是往常,林渺買糖人絕對不會忘了給璧如帶一個。但是鑒於最近璧如十分胳膊肘往外拐,成天幫著謝琰說話,林渺覺得這一回還是不能念著她,該讓這小丫頭片子長長記性。

  他買了個三文錢的大糖人,在周圍孩子們羨慕的目光下爬上馬車,在車裏頭舔了幾口糖人。

  糖人實在大,林渺舔了一路也才吃了一個豬的半個耳朵,一直等下了馬車進了王府後門,林渺手上拿著的糖人從遠看還是完整一個。

  說到底林渺還是一個很看得開的人,除了偶爾的失落以外,很難會有什麼事情真的打擊到他的情緒。只要事情不太壞,得過且過也就湊活過唄。

  林渺含著豬耳朵邁步走到拐角,再往前兩步就是偏院門前。他的腳步頓了頓,先是躲在墻後面探頭小心看了看,沒見著偏院門前又守衛,心裏便松快了一大截,跟著大步流星邁了出去,舌尖在糖人上頭又滑了幾下,滿嘴甜味。

  他瞇起眼睛腳步輕快,正往前要走到偏院門前擡腿進門,就見門裏頭站著兩個侍衛,林渺一緊張,牙齒不小心用了點力氣,將豬耳朵整個咬了下來,在嘴裏頭碎成了渣渣。

  林渺原本已經伸出去的腳又慢慢想往回收,才到一半,門口的守衛便對他揚了揚手,聲音中氣十足:「林公子請進。」

  這聲音一出來,連廊下站著的璧如都一下掃過來了,更不說院子中間還沒走上台階的謝琰,那更是直接就回頭看向了林渺。

  林渺進退兩難,稍一猶豫還是硬著頭皮拿著一邊沒耳朵一邊只剩半個耳朵的豬糖人走進了院子裏頭。

  謝琰略一打量林渺,見他臉色不錯,臉看著好像稍微沒那麼黑了點,「這就出去跑了,已經全好了?」

  林渺的確是稍微白了一點,他白得快黑得也快,基本就是過好日子就白,過苦日子就黑,算是另外一個程度的嬌慣壞了。

  林渺覺得謝琰這個語氣並不特別友好,因此沒直接走到謝琰面前,而是在他身側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說:「見過王妃,我就是覺得身體好得差不多了,覺得出去走動走動好的更快,其實也沒有完全都好了。」

  他妄圖將身上的病患身份留得更久些,以此來換得謝琰幾率不大的手下留情。

  謝琰用視線指揮林渺:「進屋。」

  他說完以後自己打頭走了過去,後面又有一個人跟著他快步進去了。前頭林渺太過於註意謝琰,根本沒有註意到謝琰身後還恭恭敬敬站著一個。

  這會兒見了那人的背影與打扮才發現原來還有大夫在。

  林渺拿著糖人小步跟上,想到前些天喝的藥汁,嘴巴裏的甜味都要蓋不住苦味了。

  他喪氣兮兮地跟著謝琰走進屋裏頭。

  謝琰已經在軟榻上坐下,大夫站在旁邊悶聲不響的。

  林渺挪著腳步慢慢走過去,想了想還是先將自己手上的糖人給剛在了茶幾上的糕點盤裏頭,壓住了一個敦實的白色奶糕。

  謝琰看了一眼說:「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一起到時候別人怎麼吃?」

  又不讓你吃,嫌人精真是煩。

  林渺反駁的底氣不是非常充足,但是還是壯著膽子說了:「哪兒有那麼麻煩,我不講究這個,碰到的糕點我都能吃了。」

  謝琰輕笑,沒再說這茬,只是擡了擡手示意林渺坐下,「坐好了讓大夫給你診脈。」

  林渺在軟榻的另外一邊乖乖擡起手臂露出自己的手腕,讓上前的大夫給自己把脈。這大夫不是平常來給他看病的那個,這個年紀更老一些,胡子都白花花了。

  他擡手給林渺摸了摸,很快就松開了,又讓林渺張嘴,林渺一張嘴迎面就是一股子甜味,差點兒讓他自己鬧了個不好意思。

  好在老大夫沒管這個,他該看的都看了,然後轉過頭去向謝琰躬身道:「王妃,林公子的風寒已經見好了,沒什麼其他事兒,就是體質不佳,可以適當進補。」

  事關自己身體,林渺在一旁也是仔細聽著,聽見進補兩個字想到的還是之前吃過的苦藥,心裏頭十分緊張,連忙開口說:「沒事,我以後好好吃飯,多走動走動就會好起來了,不用補什麼了。」

  老大夫轉頭對林渺說:「公子此言差矣,多吃飯並不一定對身子好。」

  謝琰打斷兩人的對話,開口敲定了林渺的命運,「多開幾個方子輪換著吃。」

  謝琰做了定奪,大夫自然就不會再問林渺,他應了這事兒轉身告退,照著來路離開了。

  林渺在旁邊不吭氣,眼珠子瞥到謝琰的身上,又滴溜溜轉回去看自己的手背,像個小受氣包。

  謝琰的目光也轉了回來,先看向了那盤子裏的糖人,依稀還能看見糖人的那張豬臉。

  「你倒是曉得出門吃獨食。」謝琰拿起那糖人放在手裏頭端詳片刻。

  林渺道:「那是我不曉得您會過來,要是我曉得,我一定給你帶不是,我能是那麼小氣一個糖人的嗎,別說糖人,糖山我都不眨眼。」

  吹牛皮又不用錢,林大方滿嘴亂說。

  「你不小氣,那你把這個糖人給我。」謝琰握住糖人沒打算松手。

  林渺並沒有不舍得,畢竟也就是一個糖人,況且他還吃過了呢。不過他還是出聲提醒謝琰:「這個我吃過了,要不還是改天再給你帶個新的吧。」

  林渺覺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罵過太多次了,在謝大魔頭面前很多事情不得不做一手防備。

  唉,這何嘗不是一種可憐呢?林大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自我憐惜了一番。

  謝琰搖頭:「不必。」

  不必?那你就吃吧,林渺心裏頭多出一股小小的惡意,上面還沾著我的口水呢,你全都吃下去我敬你是條漢子。

  林渺抿著的嘴角忍不住因為這個想法露出一點抿不住的笑容來,他連忙偏頭稍作掩飾。

  結果忽然聽見嘎嘣一聲響,林渺一怔,回頭就見謝琰手上的豬崽子已經沒了豬腦袋,而謝琰的嘴巴慢慢嚼動,面色淡然又自在。

  而林渺瑟瑟一抖,好似那個被咬下腦袋的是他自己般。

  「吃糖人要舔著吃的。」林渺中氣不足小聲提醒。

  謝琰卻反道:「我沒那個耐心。」

  他說著又將豬崽子的胖肚皮給放回了奶糕上,讓豬崽子的前胸後背都沾上了糕點渣子。林渺一驚,「你不是不喜歡糖人碰到糕點嗎?」

  那糖人上面現在可沾著謝琰的口水呢,更不說奶糕他一會兒還要吃的。

  謝琰輕巧反問林渺:「你不是不講究這個嗎?」

  林渺:「……」

  這是什麼千年王八羔子!





第三十八章

  謝琰氣人歸氣人,可是到偏院的時間實際上並不太多。

  璧如是整個院子裏明著念起謝琰最多的人,暗著麼當然還是比不過林渺在心裏偷偷嘀咕謝琰來得多。

  藥膳這東西雖然是膳食的一種,然而因為在前面加了一個藥字,再怎麼精心烹制,這味道總還是和普通家常菜有區別的。

  林渺自覺沒毛病,可每次吃飯都要吃出一嘴藥味,怪難受的。

  璧如和他不一樣,每天都是笑瞇瞇站在林渺邊上看他吃飯,「聞著都香。」

  林渺將湯碗推給她:「拿給你吃。」

  璧如連連擺手,「都是王妃對公子的一片心意,公子可不能辜負了。」

  在璧如這兒,林渺常常覺得自己像是個人設巨渣的負心漢,而謝琰當然是深情不改的癡心男。

  雖然林渺也不否認謝琰對自己挺好的,可是謝琰說話實在是太氣人了,所以對於璧如這種過度吹捧的行為,他還是覺得不妥當。純粹是幼稚少女不知世事險惡啊。

  十月裏頭天氣已經漸漸涼快得過分了,林渺加了一件厚衣服出門。

  食鋪那邊平常事情不多,可是菜市那邊和菜販子們的聯系還是林渺親力親為的,隔上四五天都得去上一回,算上兩天再去食鋪一次,差不多工作一天休息一天,加上出行有車,累根本不累。

  林渺還在馬車上跟著馬車晃晃悠悠的節奏打瞌睡,那邊包小廚已經早早等在了清秋院裏頭準備見謝琰。

  謝琰沒讓他等太久,直接便叫了人進去。

  包小廚照著慣例將這兩天和林渺相關的事情和謝琰說了一通。一開始監視林渺的目的是為了防止他的身份有異,可如今包小廚卻已經能夠肯定林渺的身份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是暫時有些想不通為何自己還沒有被調離這個職位。

  他想起前次林渺來店裏的時候和自己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又有些擔心地向謝琰補充說明了一番,然後道:「屬下擔心林公子是不是對屬下的身份有所差距了。」

  謝琰聽罷卻並不在意,只說:「無礙,回去繼續看著。」

  謝琰當然是不覺得林渺看出了包小廚的身份,那傻東西哪裏有那麼聰明?

  馬車裏的林渺單手沒有杵住自己的下巴,差點兒狠狠磕到桌角上。他心有余悸不敢再睡,擡手往外瞧了瞧,已經差不多到了地方了。

  菜市還沒有過最熱鬧的時候,林渺幹脆去了米鋪。秋後到現在大米的價格略有下降,不過總體來說變化不大。

  林渺起初也就收了要囤米的心思,打算直接就從米鋪裏面買。前兩天在鋪子裏的時候聽見一位食客說自家大米都是從鄉下親戚那兒買過來的。今年豐收,鄉下的大米價格低了許多,糧商們收米的時候用的是低價,然而放到城裏賣的時候卻還是與以往的米價無差,中間的油水可不少。

  林渺對這個就挺動心思的,畢竟是小本生意,利潤都是一點點摳出來的,有更加便宜的門路他當然想走。

  王城往外去有不少村鎮,近處糧食價格相差沒那麼大,遠了就相差不少。現在鋪子裏每天消耗掉的米面都不少,就算是囤上一屋子也不會積壓起來。

  林渺自己在家裏的時候打著算盤算了賬,直接找車去鄉下收米這路子並不差。只要找到合適的貨源,到時候讓村民們自己推車送米過來也是十分可行的。不說今年豐收,就算是以前產量平平的時候,鄉下家家戶戶每年賣糧食都是一個不小的進項,這路要是走通了就斷不了。

  林渺今天一個就是想和包小廚說說這事兒,結果等到了鋪子裏卻沒見包小廚。

  洗菜婆子見了林渺,臉上滿是笑容說:「小包說他鬧肚子,解手去了。」

  林渺哦了一聲,拉了一條板凳在鋪子裏頭坐了下來,繼續算賬。其實不僅僅是大米,就連蔬菜和肉類,他現在也是從菜販子們手上拿的,他們自己本來就是去鄉下收菜或者從養豬場那邊拉豬來殺,自己就要走一手利潤了,這也在無形之中增加了林渺的一層成本。

  如果能在這個部分也拿到一手貨源,還能多出不少利潤呢。

  只是想法是一個,實際情況又是另外一個。目前食鋪每天消耗的菜和肉雖然不少卻也不是太多,也就是一個小飯館的水平罷了。那些菜販子肉販子要賣的東西多,所以商品進價肯定能低。他目前的店裏這個貨量,估摸著就算是真的接觸到了一手貨源也不會怎麼便宜,畢竟要的少了人家也不看重他啊。

  林渺自己想著這些就有些愁起來了,唉,也算是人心不足。他開始就覺得做個小生意能糊口就很安穩,現在生意穩下來了,每個月也能賺小筆錢了,林渺又想到了怎麼把生意做大。不過林渺又覺得自己得換一個思路,他現在不就是在慢慢攢錢嗎?說不準現在他想的每一個事情都有可能完成和實現呢。

  人麼總是要有目標的。

  林渺在門口東想西想,擡頭正好看見迎面準備進鋪子裏的包小廚。

  包小廚見慣了林渺松快的神色,冷不丁看見林渺臉上的凝重,他一時還有些心虛,總還是覺得林渺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林渺見是包小廚,開口便說:「小包,後天你就不用到鋪子裏來了。」

  包小廚心頭大驚,臉上順著也露出這樣的神色,「掌櫃,我哪兒做得不好了,您要辭了我?」

  監察的探子包小廚做了很多年了,只是頭一回距離自己需要探查的目標這麼近這麼久還培養了很不錯的關系,他甚至已經開始習慣了每天早起準備做菜然後忙一天的生活,那叫一個充實和滿足啊。

  現在林渺這麼一說,包小廚慌是真的慌了。

  林渺聽見包小廚的話哈哈笑起來,他勾搭住包小廚的肩膀同他親密地說:「幹得好好的,我不辭你,我是讓你後天和我一塊兒去鄉下轉轉,看看找鄉下地頭那邊買點米。」

  林渺說著又想起一事來,「哎,對了小包,你是從哪個地方來的?是不是離咱們京城也挺近的,要不就直接去你們村上,你給我牽線搭橋看看收點米上來,價格好說。」

  包小廚哪裏是鄉下來的,他的身份全是胡謅的。

  包小廚忙說:「掌櫃有所不知,我家中父母已經不在了,也許久沒有回村去,並不曉得他們種的糧食多不多,且我家那邊離京城有些路途,可能還不算方便,掌櫃還是先去近些的地方看看吧。」

  林渺不疑有他,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後天最好還是一天以內來回。」

  這事兒才算是揭過去了。

  前面說糧食和鋪子裏的事只是林渺出門的一個理由,而這會兒林渺就要奔著後面的事兒去了。

  林渺開鋪子到現在已經有一陣子,隔三差五就去錢莊存一次錢,攢下來的錢數已經有一百多兩銀子了。雖然不多,但是隔兩天就能又存進去一小筆增加數量,這還是讓林渺覺得十分滿足了。

  現在手頭上的進項不少,林渺覺得是個差不多的時機回饋回饋朋友。

  他是這麼打算的,聽說張姨娘懷孕了,他看著給買點好的燕窩送過去。張姨娘是這府裏頭除了璧如和謝琰以外對他最好的人了,一開始如果沒有張姨娘介入,他可能就得餓死在王府裏都沒人管了。

  璧如那小丫頭雖然人傻乎乎了點,但是一心一意照顧他是真的。以前他拮據,璧如自己穿得樸素不說,連個首飾都沒多的,林渺打算給她買一套普通些的銀首飾。

  本來林渺覺得這麼兩個人也就差不多了,可是後面轉念一想又想到了謝琰。

  這人小氣勁兒挺大,林渺不敢把他給忘了。就是琢磨來琢磨去都沒有想好該給謝琰送點什麼。

  張姨娘和璧如都有不少缺的東西,也在林渺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謝琰這人能缺什麼?林渺以自己的窮逼視角來說,他覺得謝琰在金錢物質方面什麼都不缺。

  林渺從錢莊取了銀票出來,首飾鋪和藥鋪都是進去出來一下就成了,就一個謝琰,林渺思來想去想不到什麼好東西,思忖著謝琰這人似乎對糖人還算喜歡,上回還把他帶回去的那個糖豬吃得嘎嘣響呢,還怪嚇人。

  賣糖人的老頭已經認識林渺,見著他來就擡頭笑著問:「買個什麼樣的?」

  林渺想了想,覺得既然是真心實意要送人的,那怎麼說都得做一個有誠意一點的。他想了想告訴老頭:「嗯,來一條龍的,做大做粗一點,我多給錢,再來一頭羊的,做胖一點。」

  龍是謝琰的生肖,羊是林渺的。

  老頭應聲動手,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將兩個竹簽子遞給林渺。

  那龍做得十分有氣勢,那羊看著挺憨氣的。

  林渺都挺滿意,覺得這禮物光從樣子上來看就牌面十足。

  禮輕情意重,五文錢的禮物那也是禮物中的翹楚。

  林渺拿著兩個糖人不方便上馬車,於是又將兩個糖人給和在手裏一起拿著。一上馬車推開門卻發現有一股子暖氣撲面而來。

  林渺再一看,發現車裏頭多了個炭盆,可不就是熱氣十足了。

  車夫在旁邊笑著說:「剛才錢莊裏的李管事讓人送出來的,說天氣冷了,怕公子凍著。」

  林渺說:「哪兒有這麼冷?」可是也是嘴上一說,雖然天氣還不至於,但是暖一點總是比冷一點舒服的。

  等林渺到了王府,差點兒沒憋出一身汗,趕緊著和車夫說,以後讓他別再放炭盆了,等真到了冬天再說這個。

  罷了也就沒有其他事情,林渺拿著兩盒子禮物另一手拿兩個糖人,腳步閑適地回了偏院。

  糖人大,拿著也不方便,一回去林渺就先讓璧如拿個空盤子過來給托著放桌上去。

  另外又讓璧如將買來的燕窩送去張姨娘那邊。等璧如回到偏院,林渺這才笑瞇瞇叫璧如過去,在她面前將那首飾盒給打開了。

  裏頭是一只銀手鐲和一個銀簪子,東西不大,但都很精巧,能看出並不便宜。

  「喏,拿去戴上,小丫頭片子以後不聽話可別怪我打你腦袋。」林渺還不忘順便嚇唬嚇唬璧如。

  璧如這個年紀哪裏會不愛俏?當下高興極了,戴上以後又拉著林渺紅著眼睛說謝謝。

  林渺摸摸她腦袋,覺得這丫頭也是傻丫頭。

  等璧如自己戴著首飾回房照鏡子臭美去了,林渺看看天色剛想要坐到軟榻上面摸過算盤算算賬,就聽見院外有動靜,他探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謝琰,於是順手拿起那在旁邊被放了一會兒的糖人,準備將自己那只胖羊崽給放到邊上去。

  可誰想他只拿了胖羊崽的那根竹簽子,卻將糖龍也給帶了起來。

  林渺滿頭問號,再仔細一看,發現兩個糖人貼合的部位已經融化後粘合在了一起。這會兒一推敲,該是前面在馬車上被炭盆的熱熏著了,融了點,等下馬車又在盤子裏放了這一會兒,糖又凝了,兩個糖人自然變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林渺還不敢硬掰,就怕糖人被他弄得四分五裂,糾結這會兒,謝琰已經穿過院子到了房門口,目光所及見著了林渺手上的糖人。

  瞞是瞞不過去了,林渺將龍的那一面翻轉過來遞給謝琰說:「送給你的。」

  謝琰接過去,先看了一眼那龍,又翻過去看了一眼羊,本還存著疑惑,可想到林渺的生肖,他又豁然開朗起來。

  「你倒是挺有心思」他輕笑說,心情明顯十分愉悅。

  林渺臉頰泛紅,覺得這事兒真是無從辯解,怎麼看都好像是自己故意獻媚,超強心機diao的身份怕是要沒得洗了。

  林竇娥妄圖辯解:「不是,是太熱,糖人化了。」

  謝琰看看林渺身上的秋衣,又看看外頭的陰天,沒有說話,但表情滿臉寫著不信。謝琰抓著重點反問林渺:「怎麼,那你覺得這兩個糖人合在一起不好?」

  話說到這裏,那語氣就已經開始產生微妙的變化了。林慫慫在大魔王手下混飯吃也不是第一天第二天了,自然知道謝琰的語氣變化是因為什麼。

  謝琰要不高興了。

  媽的!節操能當飯吃?

  林渺在心裏狠罵了一聲,臉上馬上下定決心,嘴上諂媚道:「我覺得這兩個糖人合在一起特別好。」

  謝琰果然愉悅起來,眼裏情緒柔和,甚至臉上都多了幾分笑意。

  林渺跟在他後面,劫後余生心頭怦怦跳,眼睛瞥到謝琰坐到了軟榻上還盯著那糖人瞧,眼裏的喜歡沒有任何掩飾,清俊的側顏極其打眼。

  林渺心裏多跳了兩下不一樣的,前面那種別扭感又慢慢消散了。

  其實……如果謝琰這麼好哄,林渺覺得偶爾哄一哄,好像,似乎,應該也不是大問題?





第三十九章

  謝琰每天這個時間點都會到偏院來一會兒,但除了下雨天外都不會待太久就離開了。林渺估計謝琰還是很忙的。

  他覺得這正好啊,能借機勸一勸謝琰,要不然每次謝琰一來,林渺連上軟榻都不敢隨便脫鞋,比單獨呆著的時候拘束多了。

  當然,就算是林渺心裏頭有想法,這話也不能隨便說,起碼得不忘了帶上技巧地說。

  林渺慢慢走到軟榻旁邊,屁股蹭著軟榻邊沿坐下,清清嗓子然後開口:「王妃,我這兩天身體都好透了,您不用每天專程過來看看我,多耽誤您事兒啊不是?」

  謝琰擡眸看著林渺那小乖樣,再聽他說的話,片刻後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沒錯。」

  林渺心頭一喜,還沒來得及外露,卻又聽謝琰接著說:「那以後每天這個時候你就去藏書閣找我。」

  無論是他來見林渺還是林渺去見他,總之都是一個必須見的意思了。

  白瞎這麼費盡心思的措辭了,林渺直想拍自己嘴巴。

  林渺妄圖掙紮:「有時候到了這會兒我還沒有從外面回來呢,且我回來以後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謝琰望著林大忙人,語氣平淡地反問林渺:「忙什麼,忙著吃糕還是忙著品糖?」

  林渺被戳破懶饞偽裝,臉色有些漲紅。

  謝琰又說:「忙就隔日過來一回,藏書閣的糕點不比你院子裏的這些好吃多了?」

  咳,既然糕點,不是,既然謝琰都這麼說了,林渺自覺無法反駁上意,只能悶聲悶氣地應了下來。

  唉,沒身份沒地位的他,每日只能淪陷在這樣的壓迫之中,著實可悲可嘆。

  第二天林渺就沒去食鋪,他起床以後在院子裏面溜達了兩圈,然後磨蹭到了吃午飯的時間,等午飯吃完後就沒什麼理由再拖,這才慢吞吞出門獨自一人往藏書閣去。

  藏書閣距離他這偏院不說十萬八千裏也是很長一段路了,中間經過的地方不少。平日裏林渺也就是進出王府的時候會從後門走,後門也就貼著偏院,所以總體上來說差距並不是很大,也見不著什麼其他人。可這會兒就不一樣了,林渺穿過王府裏頭的花園,迎面撞上了個趙姨娘。

  王府的花園正好在藏書閣後頭,擡頭就能看見不遠處藏書閣二樓開著的小窗正對著這頭的景色如畫。

  趙姨娘近來心氣兒別提多不順暢了。

  先是陳寧到她那兒的次數越來越少,上個月只去了一次,她正怨著呢,結果不成想這個月張姨娘那邊竟然傳來了懷了身孕的消息。趙姨娘平素都自覺自己壓了張姨娘一頭,這會兒知道了這事兒,差點兒沒有氣得背過去。現在準備到藏書閣見陳寧,竟然都被拒之門外。

  這王府裏頭雪娘還沒來的時候,就趙姨娘過得最順。後面來了個林渺,趙姨娘使了點手段將人直接推池子裏悶個半死也沒有人管,她爪牙越發囂張。原本想到鬥下個林渺便沒什麼事情了,誰成想後頭一事比一事不順,當下她看林渺都是春光滿面的,比自己過得不知好了多少。

  這股氣悶在趙姨娘心口,不發出來實在不痛快。

  林渺對趙姨娘的印象也不好,不過他又不喜歡陳寧,自然沒什麼和趙姨娘你爭我鬥或者吵架的心思,這會兒余光裏瞥見了趙姨娘,並沒打算搭理她,自顧自從趙姨娘身邊走過去。

  「你上哪兒去?」趙姨娘見林渺從自己身邊過,連眼皮子都擡一下,立刻忍不住失了態,她一把揪住林渺的衣袖,「你可是要去見王爺?」

  誰去見陳寧那花心大蘿卜,我是去吃糕。

  林渺擼開她的手,覺得也沒有和趙姨娘客氣的必要了,「我去哪兒幹什麼和你有什麼關系?」

  趙姨娘一怔,林渺卻已經大步往前走了,半點沒將她看在眼裏的樣子。

  趙姨娘面色一獰,再美艷的臉被嫉妒沖昏頭腦以後都差了不少顏色。

  林渺一路往前走,又拐過一個彎,眼前就是藏書閣,不過還不等他靠近,已經有兩個跨刀侍衛面色冷峻地走了過來,將林渺攔下。

  「什麼人,過來做什麼?」

  話才問完,裏頭又走出來一個侍衛,他替林渺道:「是王妃要見的人,以後不用攔著。」

  這侍衛林渺也熟,常常跟著謝琰一塊兒到偏院來的。

  林渺忙跟上他往院子裏頭去。

  藏書閣建造地十分寬大,假山花草十分精巧,甚至還有從花園那邊延伸過來的池水,偶爾有一兩條錦鯉從裏頭遊過。

  只不過除了這些生機盎然的自然景物以外,整個院子裏都靜悄悄的。

  謝琰在藏書閣二樓,這會兒的確很忙,書案上堆積著的折子快有一人高。

  林渺進屋的時候向他行了個禮,謝琰這才放下手上的東西望向林渺,擡手指了指床邊的軟榻,「坐那兒去。」

  這窗口正是藏書閣往下看風景最好的一個。

  軟榻上面的茶幾上擺了熱茶,林渺剛坐下又有人端著熱氣騰騰的糕點包子上來,另外還配了一碗皮薄餡鮮點著蔥花的小餛飩。

  藏書閣裏原本只點了熏香,整個屋裏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宜人且雅致,這下就全被林渺那邊覆雜又混合的味道給打破了。

  一下淡雅的熏香和肉包子味,奶糕味以及餛飩味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高雅又低俗的碰撞。

  林渺的軟榻距離謝琰那邊有五六米遠,謝琰說了話以後便低頭又認真批註起自己手上的折子。

  林渺過來之前就是抱著吃東西的心思過來的,這會兒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他脫了鞋盤腿在軟榻上坐好,東一口西一口吃得眼睛都要瞇起來了。

  這樣無趣的痛苦,林渺暫且覺得自己還是能夠忍受的。

  吃飽喝足臨了要走之前,林渺想了想又開口和謝琰說:「王妃,明天我要出城一趟,就不過來了。」

  「出城做什麼?」

  「做生意。」

  「一個人?」

  「還有我鋪子裏的廚子跟我一塊兒。」

  謝琰沒再多問,只讓林渺走了。

  翌日。

  林渺起了個早,坐上馬車後往南門那邊去。包小廚已經在食鋪門口等著,門前還貼了一張紅紙寫著的字,說停業一日。

  林渺接上包小廚,兩人一塊兒出了城。

  馬車晃晃悠悠行了一個多時辰,先到了城外了一處小鎮。林渺先和包小廚一塊兒在鎮上的米鋪問了問價格,這裏果然和京城已經有了些差別,不過總的來說不算太多。

  馬車再往外行了約莫兩個時辰,一直到了幾個稍偏的村鎮,林渺才問到了合他心理預期且質量也不錯的米價。

  村裏頭的人聽說有人來買米,不少都帶了自家的米過來。

  今年糧食豐收是沒的說,但也是因為豐收,米價低了不少,糧商們不缺貨源,哪裏會管這些個?米價自然就上不去了。

  但說起主政者,大家都還是誇,特別是誇謝琰。

  「糧價低了,可是能吃飽飯了,往年這個時候交了稅那就沒什麼富余的了,今年卻大不一樣。」

  「都是王妃大興水利的緣故,要不然哪兒能這麼豐收?」

  「近幾天倒是高了一點,聽說也是官府那邊下了令的。」

  林渺同這些農人交談了一會兒,心裏也有些感慨。謝琰的性格再狠,但他是一個好的當政者。

  走了這麼些個地方,林渺大概也就將糧價給了解透了。再遠的地方就不用去了,即便是價格能再便宜,可算進運費成本就沒那麼劃算。且林渺也不想做個只貪圖利益的奸商,並不打算將糧價壓低。

  他定了村裏五六戶人家的大米,一家送完換下家,價格都已經談好,並且給了定金立了字據。

  忙完這些便踏上返程。

  包小廚跟著林渺跑前跑後,回到馬車裏以後渴得要命,與林渺一塊兒拿起茶杯猛灌了兩口茶水。

  林渺擦掉自己嘴角的水漬,拍拍包小廚的肩膀道:「小包,你還是有福氣的,過些日子找個好媳婦兒成個家,生個一兒一女,日子就有盼頭了。」

  包小廚笑道:「掌櫃也是。」

  林渺想到謝琰那冷冰冰陰測測的樣子,忙不疊擺手說:「我現在可不想這個了。」

  他倒是有命想啊。

  林渺揣著手,覺得自己還是惜命點來得好。

  馬車順著馬拉飛快地往城裏頭跑去,不過因為走得遠,這會兒到了城門口也已經是天色全黑了,幾乎快到林渺平常睡覺的時候。

  林渺將包小廚放在食鋪外頭,「我明天興許就不出來了,你先顧著點啊。」

  包小廚應了,林渺便將腦袋縮了回去,既餓肚子又打哈欠,一路回了王府。

  這時候的王府卻不平靜。

  張姨娘中午後吃了一碗燕窩,正打算早些休息的,卻沒想趙姨娘過來找她說話。張姨娘想了想也就見了,沒成想趙姨娘走了沒一會兒她的肚子就疼了起來。

  春桃嚇得夠嗆,連忙去找大夫來看,結果驚出一身冷汗,張姨娘竟然有滑胎的跡象。

  好在府裏的大夫醫術好,立刻開了保胎藥讓張姨娘吃下去,這才勉強平穩住張姨娘的脈相,止住了她身下的出血。

  張姨娘平素脾氣再好這會兒卻也忍不了的,等林渺進王府這會兒,事情已經鬧到了謝琰那邊。

  稍微一查,燕窩是林渺送的,他自然也有不小的嫌疑。

  林渺因而還沒等在偏院坐下就立刻被人請到了清秋院裏頭去。

  清秋院裏此刻熱鬧非凡。

  雪娘,趙姨娘,張姨娘身邊的丫頭春桃都在,俱是站在堂中對峙著。

  林渺被請過來還糊裏糊塗,上台階時隔著門簾子就聽見雪娘嬌滴滴的聲音還帶著哭意,柔柔弱弱地說:「聽張姨娘出了事,我這心裏頭就一直難受著,到這會兒還悶悶的緩不過來呢。「

  林渺聽了差點兒一哆嗦,再由著丫頭掀開門簾子也進屋裏時,才看見雪娘這會兒是個什麼姿態。

  她穿著一身素色帶暗紋的裙子,趁著雪白的膚色,胸口露著一片不小的肌膚,隱約都可見下面的起伏,正站在謝琰面前拿著手絹擦眼淚,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林渺再轉頭去看謝琰,他倒是正襟端坐著,雙手放在膝頭,嘴唇微抿,看不出臉上是個什麼神色,只是目光是落在雪娘身上的,幾息功夫都沒有動,視線裏帶著略微探究。

  謝琰想的是,雪娘這樣造作又膩歪的人,陳寧緣何能抱著不停手?要他說雪娘這樣同林渺那背地裏愛罵人只會裝乖還懶且饞的小黑球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林渺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挪來轉去,覺得謝琰流連在雪娘身上的目光著實過分了,最後化作心中一聲重重鄙夷。

  呵,這就是男人。

  謝琰你太讓我失望了。





第四十章

  林渺進屋後楞神這麼一會兒,沒顧得上和謝琰行禮,可他進來的腳步聲已經讓屋裏人都聽見,趙姨娘即便沒有正眼看著林渺,余光中也瞥見了他僵直的動作,心下暗喜。她自是知道謝琰不是個通融的脾氣,又素來沒得商量,便樂見林渺遭殃。

  謝琰收回目光,終於看向了林渺。

  開始這事兒穿到謝琰耳朵裏時還是下午,他本身是很不耐煩外加厭惡這些的。只不過這院子裏的事情名義上都還是歸他管著,這幾日陳寧又不在府中,連推也沒人好推,只能謝琰接著。

  林渺心裏頭原本想著「男人本性。」等和謝琰一對上眼,他就趕緊將批判的目光一收,裝作無事發生,垂頭就盯著自己的鞋面看。

  嘁,狗男人大體如此,他想。

  林渺到了這會兒真是把要行禮的事情給忘了。

  雪娘是風月場裏摸爬滾打過來的,最是知道怎麼勾人怎麼和人獻媚,前頭謝琰看著她時目光專註,雪娘心中還有些自得,以為是自己真的勾住了謝琰。

  這府裏的事情她可看得透,王爺與王妃根本沒走一路去,僅僅是場面上的些許聯系罷了。既沒有與王妃拈酸吃醋的必要,更該小心討好著點。

  雪娘才想到這兒,就見謝琰已經挪開目光向林渺看去。

  趙姨娘本來指望著謝琰因林渺的失禮而責備過去的,可也沒等著謝琰那邊開口,就看見一旁的妤雯款款到了林渺身邊,笑著輕聲說讓他落座。

  趙姨娘心中一窒,大著膽子道:「林公子見了王妃怎麼不行禮?」

  這話音一落,林渺看過去,還沒來及的反應,妤雯便擡高聲音無縫將話給接了過去:「公子這邊請,還是喝龍井嗎?」

  趙姨娘那話在屋裏差點兒要激起的波浪就這麼被妤雯給用話搶過了風頭去。

  林渺點點頭,還是顧及到此時屋裏頭的氣氛,小聲和妤雯道:「別泡太燙的。」

  他一路回來連一杯水也沒吃,讓林渺現在蹲在井邊用勺子裝水喝他都能喝下去兩勺的。

  趙姨娘本來有些不甘心,剛張了張嘴,卻忽然感覺不對,她扭頭才發覺謝琰正冷冰冰地看著自己,那眼神仿佛在看什麼死物。趙姨娘本來還站得穩,這會兒因著心頭一驚而差點腿軟,少一踉蹌往前走了半步,渾身乍然一冷一熱,後背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多說一句。

  雪娘這會兒先回過神來,以為前面那一套對謝琰有用,正要再來,卻見謝琰指尖擡了擡,連看都沒有看她,口中嫌道:「離我遠點。」

  屋裏兩個姨娘都站著,就林渺一個後來反倒坐著了。謝琰的貼身丫頭妤雯屋裏人都知道是誰,平素雖然是和和氣氣一個人,但最是進退有度,一句話能將活的事情說絕了,也能將絕的說活了。

  她竟這麼巴結林渺?

  雪娘見了這個便曉得事情有異,眉頭微蹙心思歇了一大半。趙姨娘卻看不出這一點,只心裏頭不平又怕,一時不敢說話。

  林渺見了謝琰前面還眼巴巴盯著雪娘瞧,這會兒又忽然絕情起來,心中又想,果然是個冷酷無情翻臉不認人的狗男人。

  只是心裏罵人歸罵人,嘴角又忍不住想抿起來,就是場合還算嚴肅,林渺強行不敢讓自己笑出來。

  這事兒沒有半點值得我笑的地方!

  他噌噌給自己發洗腦包,表情嚴肅認真地盯著自己的鞋面,鞋尖小幅度地擺動,挺自得其樂,和這屋裏頭的整個駭人氛圍完全沒有融入到一起去。

  林渺和謝琰相處的時間久了,早不是太怕他驟冷的模樣,這會兒只覺得事情和自己沒什麼太大關系,並不曉得後院出了件算是天大的事情。

  外頭有小丫頭垂首進來,手上端著托盤,裏頭就放了一杯茶和一盤小果,胖墩墩紅艷艷瞧著就喜人。

  竟然是一碟櫻桃。

  林渺一怔,眼睛就直接跟過去了。

  只不過屋裏頭這氛圍也不適合他坐著吃吃喝喝,林渺忍了下來,只覺好東西不能趁新鮮吃有些可惜,後頭一會兒裏頭目光頻頻要看到那邊去。

  謝琰前頭已經聽雪娘和趙姨娘都說了一通,她們兩人自然都說張姨娘差點流產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還有什麼要說的?」謝琰又問了一聲。

  趙姨娘本是忍著的,聽到這裏還是有些忍不住了,她顫著嗓子開口:「王妃,病從口入,興許是張姨娘吃了什麼東西對腹中胎兒不利了?近來有誰送了吃穿過去,只消查一查便是了。」

  雪娘抿唇不語。

  謝琰再轉頭看向林渺,問他:「你呢?」

  林渺在旁邊聽了這幾句也回過味來明白到底是什麼事情了。他先是驚了一跳,後又開口著急地問:「張姨娘沒事吧?」

  謝琰見他為了個旁人臉色焦急,心中泛酸,臉色又耐人尋味起來。即便是林渺一下捉摸不透謝琰的具體意思,卻也知道這會兒該收斂些,畢竟說多錯多。

  林渺利索又乖氣:「我沒什麼說的。」

  謝琰讓他過來本就是走個過場,這會兒只對屋裏頭的人說:「既然都說與你們沒有關系,那等查明了便重罰吧。」

  說到這裏屋裏頭只剩下靜悄悄一片,姨娘們各自都不言語,謝琰越發懶得對付,遣了屋裏不相幹的人離開,只留下林渺一個。

  林渺前頭在心裏頭暗自琢磨了片刻,才將今晚這會兒的事情都串聯了起來。

  大約是張姨娘的肚子出了岔子。林渺順著想到自己到這個世界的原因就是原主被人推進池子裏悶死,心中又有些氣悶。

  本來是想走的,可是擡擡眼皮有沒有看到謝琰又讓他走的意思,林渺又不敢直接起來。

  謝琰在這片刻裏卻想到自己母親。

  她起初滿心情愛想借著他進入國公府,等了幾年幻夢碎時卻又被強行帶回去,後頭在國公府裏頭最後幾年沈浮屈辱。

  深宅大院裏頭少有寧日。

  他回過神來就見林渺郁郁地坐在那兒,謝琰問林渺:「在想些什麼?」

  謝琰把林渺叫過來本來就不是為了審問他,只是一日沒見著有些記掛著。

  林渺聞言擡頭,猶豫片刻還是說了真心話:「我就是覺得這後院裏頭的麻煩事兒可真多啊。」

  謝琰面上不顯,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盯著林渺的臉,說出來的話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意思,「我還道你是自個兒願意摻和進來的。」

  林渺怎麼來的王府?那不就是當初眼巴巴跟著陳寧過來的?一開始知道這個的時候謝琰並不覺得有什麼,彼時林渺是死是活他都不太在意,這會兒想起來卻心中不喜,再看林渺那裝乖的樣子,就覺得他心裏頭果然並不很老實,只是平素能夠揣出一副假面。

  「那是我以前還不懂事,現在我不是懂事了嗎?」林渺聽不出謝琰的什麼意思,還能看不出謝琰的臉色到底表達的是個什麼情緒麼,見著他斜眼望著自己,林渺便忍不住要犟嘴。

  謝琰聽了這話反而起了興味:「那你和我說一說,你開始怎麼不懂事,現在又具體懂了什麼事情。」

  這仿佛就像是高考的時候林渺面對的那一道語文閱讀理解題,讓他品味一篇自己根本讀不懂的散文的中心思想。

  他也不確定謝琰具體想聽什麼,便幹脆也不揣測什麼了,就照著安全線將自己心裏頭的話給說出來。

  不說其他,謝琰和他說的話多了,林渺對謝琰的底線還是稍稍知道一些的,說明白一點就是,什麼話說了林渺要完球,什麼話說了不會,林渺心裏有數,他還懂得打擦邊球過線。

  「我就是覺得,院子裏有這麼些人也不太有意思,東一出西一出也是夠鬧騰的,就算是自己躲著事情,事情也不一定躲著你,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林渺說的隱晦,其實心裏頭已經將這種禁錮女性的封建制度給罵了個底朝天,臉上的表情就和說出來的話的情緒不那麼配套,一眼就讓謝琰看出林渺心裏頭還藏著話呢。

  「接著說。」謝琰又扣了扣茶杯蓋子,語氣平淡。

  林渺真是想擡腳踹謝琰,這要再接著往下說,他心裏頭的底氣就不那麼足了。又想到前面自己進屋的時候謝琰也是盯著雪娘一瞬不瞬地瞧著,那目光和平時陳寧的好似也沒有多大差別。

  想到這裏,林渺心裏頭才又鼓起來了,話也敢說了一些了。

  不過在說之前,林渺還是先給自己探了探地,「要是我說錯話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他距離謝琰遠,隱約似乎瞧見謝琰眼睛裏頭有點笑意,又聽謝琰說:「我何曾怪過你,你只管說便是了。」

  這會兒倒是來充大方了,林渺心道,前頭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要娶媳婦兒的話,就說要殺了我泄憤的魔頭卻不知是誰了。

  但是謝琰既然這麼說了,林渺心裏頭也稍稍放下心來,他說:「我就是覺著,中意誰就和誰在一塊兒,別弄旁人攙和,那不就沒有這麼多事情了?」

  「你是這樣的人嗎?」謝琰問。

  林渺覺得自己別的事情沒有辦法和兩個男主之中的任何一個比較,只有這一點來說是完全秒殺了他們兩個的。林渺爽朗道:「那是自然,我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好,就是花花腸子少。」

  哪裏像你們?見色忘義,一丘之貉罷了。

  林渺這一番吹噓,謝琰是完全聽見去了,他靠著軟墊看著林渺的眼睛,越發覺得這傻東西合自己心意。謝琰眼裏含著溫潤的笑意,瞳仁中裝著整個林渺,緩緩開口說:「剛巧我也是。」





第四十一章

  林渺臉上一燙,心頭亂跳,不敢再和謝琰對視,同時心裏升騰起一股子氣悶來。

  狗男人就是狗男人,他哪次罵錯了人?自己都是別人老婆,偏偏還敢出來勾三搭四在這裏說些胡話。

  若不是我定力尚好,趕緊穩住了自己,怕不是登時就著了這壞東西的道。

  林渺這會兒還沒有完全想到自己的氣憤來自於何,只是因為這股子悶氣而壯了慫人膽,當下對謝琰說:「若是王妃沒有其他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

  說著也就直接起來了,沒等謝琰說話。

  謝琰欠了欠身,「這就走了?」

  一句話又讓林渺沖沖的腳步停了。

  這麼直接就走的確不那麼合適,他回過身又看了一眼謝琰,見他面色如常並不嚴厲,膽子越發有些放縱。林渺一把將那放櫻桃的小盤給拿了起來,又拉起自己的衣服往裏一扣,用衣服兜住了那盤子櫻桃,最後將小盤又給放了回去,裹緊了往門口走。

  妤雯正要從外頭進來,與林渺在門簾處差點兒撞上,她往後退了一步笑看著林渺,微微帶著些訝異:「林公子要走了?」

  「嗯。」林渺點頭,揣著一兜櫻桃在面對謝琰的時候好歹有怒氣加持,不覺得有什麼。可在面對妤雯的時候還是稍微有點臉皮薄,沒怎麼好意思看人家。

  就這麼一氣兒走回了偏院。

  此時月色已經斜掛在樹上。璧如站在偏院門口等了有一會兒,遠遠見著似乎有個人走過來,趕緊提起燈籠仔細看,等確定來人的確是林渺,她便趕緊迎了上去。

  前頭林渺過去沒一會兒,璧如在院子裏也就聽見了一些風聲,說是張姨娘那邊出了岔子,現在找過去的幾個人都是和這事兒恐怕脫不了關系的。

  由是璧如惴惴不安起來,唯恐自家公子遭了災禍。畢竟她家公子遇上這府裏的事兒可一向沒有什麼好運氣。

  可沒想到這會兒璧如一看林渺,且不說毫發無傷,懷裏還兜著一兜小果,嘴裏也正嚼著什麼。並不像是去受訓的,更像是去郊遊的。

  璧如跟在林渺身後往院子裏走,憂心忡忡地問:「公子,叫你過去是為了什麼事兒?」

  林渺跨過門檻說:「不是同咱們有關的事情,你不用記掛著。」

  出了這事兒,林渺是有些擔心張姨娘,但是自己並不怕。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他害人,查起來也不可能怪到自己頭上。

  如果是陳寧主這事兒,林渺可能還不安穩,現在擺明了是由謝琰管,林渺覺得這點謝琰還是能查清楚的。

  就是有一點現在橫亙在他的心頭,就是謝琰剛才說的那些話,上不去又下不來,讓人怪難受的。

  林渺回了屋裏,低頭看見自己還剩著大半的櫻桃,又讓璧如過來拿去吃。

  這櫻桃成熟得恰好,甜水水的,看著就很是誘人。

  璧如前頭在昏暗中見了櫻桃並沒有認出來是什麼,現在在光線明亮的環境中卻也是半點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

  「公子這是什麼果子,王妃給的嗎?」璧如認不出,但直覺這是名貴的東西,要不然她怎麼都沒見過?

  林渺坐在軟榻邊上就著丫頭端進來的洗腳水泡腳,聽見璧如發問,便隨口嗯了一聲。

  璧如作為謝吹,一向愛誇謝琰,這會兒吃了一口櫻桃便笑著說:「王妃果然對公子好,什麼好東西都惦記著你呢。」

  林渺自己在那兒擦腳,聞言心下生出一股子倔氣想要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畢竟排除掉謝琰很多狗男人的作風,謝琰對他的確是好的,林渺心裏是愛逼逼,可是昧著良心的話他也說不出來。

  但這會兒讓林渺聽璧如一個勁兒誇謝琰,他也煩悶,幹脆洗漱完了就讓璧如趕緊也回房裏睡覺去,莫要杵在這兒說個沒完。

  璧如聽話,轉身出屋帶上了房門。

  林渺吹熄蠟燭躺到床上,想著謝琰前面說的那話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鑒於林渺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他媽也不止一次說過他過分老實不開竅,林渺在戀愛這方面的確稍稍遲鈍些。但是遲鈍也不等於傻,這麼和謝琰相處下來,謝琰表現出來的是個什麼意思,林渺心裏一天比一天有數。

  甚至於謝琰那人生的好看,靠近點,話說軟點,林渺心頭就要怦怦跳,他也是清楚的。謝琰如果說非要勾引他,林渺也不覺得自己有那個定力能夠完全把持住。

  但問題是!

  林渺的想法又轉了個彎,他跟著也在床上翻了個身,眉頭緊緊皺著,滿臉寫著不高興與發愁。

  他對搞基本身沒有歧視或者排斥,可是關鍵問題在於謝琰和自己的身份問題啊。

  莫說他還沒完全和陳寧掰扯清楚,畢竟因為有原來那個林渺的鋪墊,他強硬一點陳寧覺得自己是欲拒還迎,軟和一點又覺得他是嬌氣求寵。

  除此以外,謝琰那是什麼人啊?謝琰那可是陳寧的正房,這府裏頭的王妃啊,他身上的問題不是比自己還要嚴重很多倍?別說他不值錢的命,就算是謝琰,那不也是任由陳寧處置?

  林渺想到淩遲分屍,渾身就是一抖。

  唉,真是覺得邪了門了,為什麼偏偏他就要遭受這樣的劇情摧殘?

  想到這裏,林渺又忍不住唉聲嘆氣。也就好在這時候的劇情還沒有偏離到完全拉不回來,也並沒有發生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林渺卷著被子悶悶地想,趕明或許還是做一做最後的努力,讓謝琰想一想主線,想一想他們兩個人是在陳寧手下茍活的這個事實。

  如果謝琰不願意想……林渺一把將被子拉過自己的頭頂,如果他不願意想,那就再說吧!

  一夜睡到大天亮。

  林渺起來吃了早飯,頭一件事就是出門去鋪子裏看看。菜色一段時間就要稍微換換來創造一些新的口味,他得去和菜販肉販重新商好交定錢。

  做完這個,包小廚和婆子們已經在鋪子裏開始洗菜準備中午那一頓。

  再過五天鄉下那邊就有人送糧過來,這會兒還沒有找好地方放糧也是個問題,加上林渺一直想在外面找個小院子,方便以後可以搬出來住,他估摸著就這次一起先找對地方就是。沒人住的時候就放放糧食,反正糧食消耗快,多放一些也成。

  林渺返身就去找了牙人,讓他幫著盡快物色一間合適的小院,不用多大,有堂屋有兩側廂房就成了。位置的話最好離南門近點,一來是方便照顧生意,二來是距離王府也足夠遠,以後總體影響比較小。

  唯一就是林渺現在還拿不出一次性買院子的錢,還得先租著。沿街商鋪貴得很,但是內側靠裏頭住人的小院子卻沒這麼貴,若是租個不大的小院子,一個月三四兩銀子很足夠了,對於現在林渺的負擔不是很大。有合適的就先租上,再攢月余的錢就能買下一個了。

  牙人見了林渺自然還是很客氣,在聽了他的描述以後,當下便想到了兩家,說立刻就能帶林渺看看。

  牙人辦事是不老實的,但那也要看對誰。對林渺這樣背後有王府加持的,他就算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膽子。別說搞點花樣了,他不賺錢都要上趕著幫林渺找好的,因此帶著林渺去看的地方自然都是很合適的,並不浪費林渺的時間。

  不用第二家,牙人帶著林渺去的第一家就讓林渺看重了。院子真是很小,中間還打了口井,除了堂屋就是兩側廂房和一個廚房。價格不算貴,若是直接買下來是九十兩,若是租就是二兩銀子一個月。另外位置距離鋪子也不算很遠,走路的約莫二十分鐘,完全在林渺能接受的範圍內。

  但是為了做個對照,林渺還是去了第二家,看了看,不錯是不錯,可還是沒有第一家合適,林渺便讓牙人定了這家,又給了五兩銀子做定金和前兩個月的租金。

  牙人和林渺又說了這屋主的情況,原先是在城裏住的,現在年紀大了還是講究一個落葉歸根回村裏頭去了,這方子也就留了下來。說完便將鑰匙給了林渺,另外又回去給他立了字據。

  辦完這些事情,林渺又去食鋪吃了點東西,而後才折返回王府,時間已經是過了正午。

  食鋪人流如織,生意很是不錯,林渺回到王府還在想著若是能成,他算算賬得看看後面是不是能再盤個大一點的鋪面,省得現在這麼擠著走不太開。

  正想這個,偏院這邊已經等著個侍衛打扮的人,見了他便擡手行禮道:「林公子,藏書閣請。」

  林渺本來忙忙碌碌回來打算坐著歇會兒,完全沒有想到謝琰那邊又來找他。

  真是狗王八羔子,一天到晚就會變著法子折騰我。

  林渺氣悶悶地跟在侍衛後面一路往藏書閣去,心裏起先還是沒有想起昨晚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以及準備和謝琰說的話的。等他一進藏書閣的院子,忽然聽見隔壁傳來陳寧關著書房門也能清楚聽見的怒聲,嚇得林渺一哆嗦,跟著再看看眼前的二層小樓,心中怕得狂跳起來。

  謝琰依舊是在二樓,林渺從樓梯上去,臉色忽紅忽白,耳畔似乎還聽得見隔壁陳寧的聲音,總覺得自己現在和謝琰共處一室,隨時都會被陳寧抓包,到時候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林渺一步邁上最後一階台階,擡頭往書案那邊看卻沒有看見謝琰,正在台階上楞神之際,忽然旁邊一陣袖風,謝琰已經一把將他拉到了書架旁。

  林渺腳步一錯,差點絆倒自己,余光見看見他身後原來跟著一個端著果盤的丫頭。

  他和謝琰站在狹窄的書架間,林渺擡頭與謝琰對上了眼。

  謝琰眸光淡淡卻明顯專註,陳寧的聲音又好似還在耳畔,林渺心裏一亂,慌神的同時炸開一股自知不該有的悸動。

  完球,林渺想,這下他也成了狗男人了。





第四十二章

  風在半空中打了個卷,橫沖直撞地倚上了藏書閣二樓半開著的窗戶,窗戶脫力讓風闖進了屋裏頭,吹動了謝琰臉側的兩根碎發,在頰邊帶出點癢意。

  輕微的癢意若有似無,就像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林渺,便仿佛是這樣懸在他心頭的感覺。

  謝琰小時候不太懂事的時候想要的東西很多,無論是簡單的口腹之欲還是生母的關懷愛護,彼時都遙不可及。後頭幾年進了國公府裏,這些東西便距離謝琰更遠了。

  他又驚又怕過,向神明祈求過,然而絕境之中的屈辱與痛苦讓謝琰知道軟弱與妥協都是無用功。他的心腸漸漸硬了起來,便極少想到從前的渴望了。

  謝琰有一陣以為自己再不需要那些才不會去想,可直到被林渺無意點破,謝琰才恍然過來。

  他並不是不想要,只是他從來沒有從哪些曾近深深折磨過他的黑暗中掙脫出來,所以他依舊覺得自己不配。

  林渺對於他來說到底是什麼?

  謝琰一直找不到太確切的形容,他垂眸將林渺略帶慌張與無措的眼神收進心裏,忽然想起自己還是踉蹌學步的幼童時,在門坎外見過的那只肉嘟嘟的,他一伸手就舔了自己掌心的小狗崽子。又或是第一次郊遊時拂面而來的柔和春風。

  都是一樣的感覺,引得他不斷想要將林渺放在近些的地方。

  林渺不曉得自己擡頭這一下與謝琰的眼神擦過時對方心裏頭都在想些什麼,他只知道謝琰的眸色忽深忽淺,就像是捕獸夾要收緊前的一刻安寧般。而謝琰的臉清俊又冷淡,像極了被雕刻出來的神像不容褻瀆。

  這讓林渺覺得自己面前的謝琰幾乎有了點失真感,他垂在自己身側的雙手發癢,很想不要命地擡起來碰碰謝琰的臉側,去確定謝琰是真是假。

  原本跟在林渺身後送茶水果點的小丫頭因為林渺被謝琰拉開而得了往前走的自由,這會兒已經慢步向前將果點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幾上,輕輕只磕碰出了幾不可聞的一點聲響。

  林渺覺察著自己手臂上的力道還沒有絲毫放松,原本心裏頭就亂了的節奏這會兒越發急促。他喉頭有點幹,喉結跟著吞咽的動作微微往下一滾。

  謝琰是個王八羔子狗男人,又壞又狠不是好人,可這樣的認知半點沒有影響到林渺此刻腦中又糊塗又亂成一團。即便是在這樣的混亂之中,有一點卻明確起來讓林渺否認不了。

  他心頭狂跳之間,在狹窄的書架前後,緊張之中的悸動與隱隱的雀躍做不了假。

  林渺罵謝琰是個狗男人,可轉頭來驚覺自己竟然喜歡上這麼一個狗男人,心下還剩著一點的清醒就覺得自己已經涼了一半了。

  林渺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只恨自己以前沒有好好把握住戀愛的機會多談幾次攢攢經驗,如果有經驗教訓,他又怎麼會這麼天真又好騙,幾下落入謝琰這樣的狗男人的圈套?

  原來他自己也是一個缺乏定力只貪圖美色的膚淺貨。

  林渺不罵謝琰,改成罵自己。

  送果點的小丫頭根本不敢多看他們,低著頭快步下了樓,偌大的二樓裏頭就只剩下他們兩人,氣氛在這停滯的時間裏頭,越發顯得熱而古怪。

  林渺心中的緊張未曾放松,他想起自己昨天想的事情,忍不住張了張嘴,「我,」

  謝琰的目光跟上林渺輕輕開合的嘴唇,說話時候的氣息打在林渺的額頭上,低聲問他;「什麼?」

  林渺想說什麼?

  其實也沒有什麼,簡簡單單大概就是想問問謝琰,不說我身份尷尬,你自己都是陳寧的王妃,你在這裏勾三搭四幹什麼,你說要是萬一我嗝屁了,你能有命給我收屍不?

  呵!這都是好的,林渺心想,萬一原著的劇情線太過於強大,謝琰最後還是和陳寧好回去了,他被欺騙感情還不說,可能還要被殺掉,這算是造了什麼孽?謝琰真是個王八蛋東西。

  畢竟怎麼想都是一個自己要死的結果,林渺慫氣難掩,第一念頭還是想跑。

  畢竟談戀愛哪有命值錢啊?

  林渺心裏炸開了鍋,擡起頭時卻不敢這麼亂放屁,他小聲道:「您該想想王爺啊。」

  這是隱晦的提醒,林渺覺得謝琰這樣的聰明人不可能聽不出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他就盼著謝琰放手了。

  謝琰的眼睫微垂,瞧著林渺這慫包樣,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林渺原本是抱著一絲期盼等著謝琰醒悟饒了自己的,卻沒有想到他這麼低聲下氣的調調竟然換來謝琰一聲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渺心頭一堵,心中攢了不知道多少回只敢自己暗暗罵謝琰王八羔子的話一下都沖了出來。

  「你笑什麼?」林渺怒瞪過去,覺得謝琰恐怕都沒有管自己的死活,既然現在這麼往下發展自己翹辮子的可能性很大,那他沖撞兩句早點死也就早點死了算了。

  「你還笑得出來!你不怕我可是很怕的,萬一我們兩個被逮住了,你是死不了啊,我可是隨時都要被弄死的呀!」

  林渺說完這段,歇了歇嘴,緊接著沒等謝琰說話,他又順上去往下講:「我這樣一個人和你又比不了更配不上,謝琰你如果是拿我逗悶子就快別害我了,最後只徒讓我心裏頭難受。」

  這麼一番話下去,林渺心頭狂跳,怕是很怕的,只是另一方面覺得自己終於是將想說的話給說了出來,不管是什麼結果,不管謝琰會發怒與否,他都不後悔。

  謝琰倒是真沒有想到林渺管來是小慫包,會在這個時候爆發出來,將心裏頭的念頭都砸到他的身上。

  林渺以為謝琰會發怒,然而謝琰怎麼可能會因此發怒。

  謝琰缺乏自信,從一開始對林渺動心時便時如此。林渺活潑而討人喜歡,便是無意說出的那些話都足夠讓謝琰心中悸動歡喜。

  但是他從來不知道林渺對自己是否真的有喜歡有中意。

  再完全確定自己想要林渺的時候,謝琰對於兩個人的身份差距是慶幸的。因為兩人之間的懸殊,即便他心裏對林渺充滿仰望與渴盼,他也不用擔心自己無法得到林渺。

  他可以輕松利用兩人的身份差距將林渺留在自己身邊,即便想到林渺可能不喜歡甚至厭惡自己,謝琰盡量不去想這些。

  可是林渺剛才說了什麼?

  他說自己配不上謝琰,說最後徒添難受。他叫自己謝琰,沒叫自己王妃。他在用一個兩人對等的方式告訴自己他的心情。

  謝琰心頭如同被林渺的這兩句話給潤了糖水進去,甜成了一片無法阻擋的波濤掀起狂浪而來。

  他的眸子一瞬間微微睜了睜,眼睛裏光芒萬丈:「你喜歡我。」

  林渺預期之中謝琰的反應分毫沒有,他臉上半是生氣半是怕的漲紅都沒有消散下去,謝琰便突然問了這麼一句,讓林渺很是猝不及防,臉上驚愕又赧然,想往後退兩步卻又被書架給擋住了去路,最後只能留在原地被謝琰的眸子鎖住。

  藏書閣的樓下忽然傳來點動靜,隔壁書房的門被人拉開,陳寧與臣子一塊兒走到了廊下。他們的交談聲,門板被帶出的聲響,錯亂的腳步聲,這些都忽然在安靜的環境之中好像炸了開來,直直往林渺的耳邊來。

  他怕,只是在這個時候那種怕又變成了另外一種怕,像是捉迷藏時即將被人發現時候的緊張與心驚,林渺的心跳得好像要蹦出來,他覺得有些跌份,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應,估摸著都要被謝琰聽進去了。

  謝琰並沒有理會外面的動靜,好似根本沒有聽見一般,依舊望著林渺。

  林渺實在被這樣逼仄的氣氛弄得腿軟,忍不住推了推謝琰,以為他是還沒有註意到樓下的動靜,想要趕緊提醒他一句:「王爺在外面呢!」

  林渺覺得自己這會兒就像是上門的小三,馬上要被原配給揪出去打了,慌得一批。

  謝琰還等著盼著林渺回答自己前面問的那個問題,此時不僅沒有等到,反而從林渺口中聽見了對陳寧的稱呼,一時又想起初時林渺是怎麼進這王府的。

  林渺喜歡過陳寧,且是尋死覓活地喜歡他。

  謝琰的眸色瞬間冷了下來,林渺現在的慌與亂都成了刺激謝琰神經的東西,他松開了握住林渺手臂的手,卻轉而一把捏住了林渺的下巴。

  「你只能想著我。」他的聲音透出狠厲,中間夾雜著一絲渴望與祈求,又完全被他周身此刻洶洶的氣勢給遮擋住。

  傻東西實在是惱人又勾人,讓謝琰無措起來。

  林渺張了張嘴,耳朵旁明顯聽見陳寧往這邊來的腳步聲,甚至他和臣子提到謝琰的聲音都就在樓下。

  然而謝琰根本像是瘋了,他毫不在意現在的情勢如何險峻可怕,他低垂著眼眸只看見林渺微張的嘴唇似乎還要開口說到陳寧。

  惱怒之中夾雜著一絲已久的欲望,謝琰低頭將林渺給壓在了書架上,撞得書架輕輕晃動了一下。

  他的嘴唇柔軟,溫度比皮膚略高,從林渺濕潤的嘴角擦過,觸感讓林渺覺得驚心。四片唇瓣在輕柔的吮吸之間產生炙熱的摩擦。

  林渺不敢呼吸,腦袋陣陣眩暈,理智與思緒全在此刻被抽離。

  而屋外,陳寧的腳步停在藏書閣門口,頓了頓便大步向裏面而來。

  謝琰緊緊扣住林渺的腰,沈醉地吞咽著林渺的氣息,他聽見了陳寧的步伐,然而根本不想去在意。





第四十三章

  陳寧心情很不好,如同竹節被拋進了大火之中,雖然還沒有發出聲響,卻隨時要炸似的。

  他陣子來回奔波本就忙著,張姨娘這頭一胎,陳寧也是放在心裏頭的,原本以為他在這後院裏照顧得周到,沒虧待哪個也沒多偏愛那個,誰想到卻還是差點出了事情,難免讓陳寧心中有些挫敗。

  陳寧的步子到了藏書閣樓前,正和旁邊的文官說到:「永縣那邊的開支你自去找長謙說就是。」

  文官躬身應了。

  兩個人交談的聲音沒有刻意放輕,要落到樓上的人耳朵裏還是很容易的。

  林渺的臉因為屏息而漲得通紅,雙手握成了拳頭推在謝琰身上,謝琰的眼眸半垂,此刻距離林渺極近,墨黑中又帶著粲然,如同九天的星河正藏於其中。

  林渺再迷糊,樓下的人剛才那兩聲話也都聽清楚了,明白過來這會兒下面不僅僅是陳寧,還有一個臣子,林渺心裏就更覺得自己今天恐怕要完了。

  一個人戴綠帽是很難受,不過想來比發現自己戴綠帽更加難受的是發現自己的大老婆和小老婆搞在了一起,而且意外捉奸的時候還被自己的屬下目睹全程。

  這紮心程度,恐怕心都要被紮爛了。

  林渺對這種事情稍微帶入一下就太能夠感同身受了,陳寧慘吶,真的慘。他想起自己以前刷微博的時候偷偷吃明星出軌的瓜,如果發現受害人的處理結果幹脆利落,林渺都會特起勁兒地給人家鼓勵加油。

  可就是現在吧,他想想自己的現在這處境,他都能想出來陳寧那邊劇本要怎麼寫了。

  一個他帶回來的小老婆,一個他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兩個人不僅不安分守己,竟然給他兩片青青草原,雙倍快樂。林渺就是那個勾搭完這個又勾搭那個的小婊砸,恐怕就是有十個腦袋都不夠他砍的。

  想到這裏,林慫慫都快抖起來了。

  他掙脫不了又發不出聲,謝琰的身高與力量都對他有著絕對的壓制,更不說狹窄的書架之間空間有限,林渺的身體一動,書架也就跟著搖晃。本來要承擔兩個成年男人靠著的重量已經很不容易,書架半點再經不起林渺作妖了。

  書架還不是最重要的,關鍵在於林渺一動,他就會猛烈地在謝琰懷裏蹭上幾下。起初異樣的感覺還不是很明顯,然而隨著謝琰攬過林渺的腰,將他狠壓向了自己後,林渺再跟著動起來就充滿了詭異的感覺。

  有東西硌著他了,而且是個很難讓人不去在意的東西。

  於是林渺每每掙紮,仿佛他並不是想要掙脫,而是刻意與謝琰在調情。

  讓他頭皮發麻腿腳發軟。

  林渺只能慶幸謝琰現在應該還沒有被開發什麼天賦點,肉文男主的屬性沒有來得及暴露什麼,要不然他可能在這兒就要完球了。

  謝琰是憑著一股怒氣與沖動吻上了林渺,可是這股怒氣很快轉化成了跳動在他大腦中的愉悅與興奮。他的確很生澀,因此只知道反覆品味林渺的嘴唇,這樣的動作已經給謝琰帶來了無上的滿足感。

  陳寧和大臣就在樓下,隨時隨地就會跨過台階走上來,興許撞到這一幕。

  這是極其不妥當,極其失禮的事情,一方面謝琰知道自己最好馬上停止,一方面他卻生出一種反叛的爽快來。

  他被教過遵守的規矩與禮教太多,謝琰摟緊了林渺,放肆地想,他早該將那些混賬規矩都丟到腦後,都是狗屁。

  曖昧的接吻聲藏在書架後面,如同一個隨時要被戳破的彩色氣球一樣,悠悠然然懸在林渺心頭、

  陳寧的步子已經在台階之前,他往前走了兩步,已經邁步上了台階,緊接著那文臣也跟著擡腳上前。兩個成年男性踩在木台階上的腳步聲帶出吱呀吱呀的聲響,落進這會兒林渺的耳畔,每一次響動都好像是他的死亡號角,緩緩被拉長放大響在他的腦海裏面。

  林渺到底是怕死,求生本能上來了,力氣一下也都回來了,他一口氣將謝琰猛得推開,力道太大讓剛才放松了防備的謝琰一下撞到了他身後的書架上,腦袋也跟著重重地被磕了一下。

  看著就該疼壞了,可謝琰嘴角濕潤,眼裏頭還帶著些許沈醉水潤,好似還沒有回過神來,方寸目光間引得林渺心頭一跳,差點酥了。

  媽的大王八,到了這種生死關頭了都不忘勾引人。林渺心想,趙姨娘罵他小浪貨都是罵錯人了,謝琰才是正兒八經的小浪貨。林渺自覺是吃了十噸委屈,腦袋上擔著的都是別人的汙名。

  林渺動作比他快,心裏也比他著急。

  書架剛才被撞了那麼一下,啪嗒掉下去一套書,砸在地上是不小的一聲。

  而樓梯上的腳步聲也逐漸近了,林渺趕緊著想要繞到裏側的書架後面藏起來,謝琰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去哪兒?」

  去哪兒?

  林渺真是覺得謝琰滿嘴放屁的本事格外出眾。

  他還能去哪兒?他得去活著啊。

  但是林渺這會兒也看出來了,謝琰這種一根筋上來的時候,和他講道理恐怕是不可能講得通的,倒不如自己吃點虧,換個茍且活著。

  節操和活命比起來,那就是個渣。

  林慫慫心裏很豁得出去,他一墊腳在謝琰的臉上吧唧一口,然後說:「有什麼事咱們等沒有外人的時候再做唄。」

  林渺聲音小,語氣還乖,這話說出來也是將自己的二皮臉都給扔了,就差和謝琰說等沒了人你想買我屁股都行了。

  林渺想到這裏,眼裏差點兒含上熱淚,他真是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謝琰這王八羔子真能把人逼上絕路啊。

  謝琰果然被林渺這臉頰上的主動一親給取悅了,臉色和緩下來很多,願意放開林渺的手讓小慫包自己找地方躲著去。

  其實就算是林渺這會兒不躲,謝琰也有順理成章的說辭,不過林渺這麼聽話又乖巧,謝琰也就隨了他的意。

  陳寧的腳步邁上最後一階台階,轉頭看向樓梯旁的書架前正彎腰撿書的謝琰問:「剛才好大一聲響,什麼東西掉了?」

  謝琰面色如常,將手上的書給放回了原位:「拿書的時候沒拿穩。」

  陳寧也不疑有他,沒再多問,藏在裏側書架下面小心蹲著的林渺這才舒了一口氣。

  他又恨恨地想,自己被迫做三在這兒抖若篩糠,謝琰主動偷人在那兒聲色如常,娘的,這心理素質差距也太大了。

  陳寧和謝琰說起朝堂上的事情來。

  皇帝那邊暫時還是沒有對付他們的法子,說來也的確是難的。皇帝倒是恨不得現在陳寧和謝琰就反了,那麼他還能趁著這會兒兵力和財力都優於晉地,直接就把地方給收回來了。問題就是兩個人不僅不反,而且處處做得都極合規矩,讓皇帝挑不出半點錯處吧,還讓百姓極其愛戴。

  眼下就是個見著要一點點看著晉地壯大,而皇帝又很不甘心的局勢。

  「前頭傳來的消息,今年周國裏頭有地方遭了災的,雖然不至於大到動著朝廷,然而上個月裏頭還是因為有地方的賑災糧沒有到位,有災民暴動的,皇帝一時半會兒也分不出心思來管咱們這邊。」

  不過也就是今年年末這會兒還清閑,等到明年初還保不準會出什麼樣的事情,畢竟皇帝那裏一天對晉地放不下心來,就一天不會讓這邊輕松過關的。

  而陳寧這人,謝琰心裏也清楚,其實與皇帝有一點是像的,那就是狠不下心來。皇帝有些事情已經擺明了做到絕路上,往後也不會放過他,然而只要皇帝還沒有徹底將事情挑明,陳寧也不想就直接抱準了謀反的心思。

  不愧是兩兄弟。

  皇帝自己恐怕也是想不到,如果不是他將謝琰賜婚給了陳寧,陳寧也不會寒了心,更沒有能力將晉地運作至此,算起來可能也都是命數了。

  林渺在那兒膽戰心驚蹲著,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剛才被吸得久了這會兒感覺有點腫又有點麻,反正古古怪怪的,他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再聽見陳寧與謝琰他們一塊兒說的事情,後面幾句已經十分清楚明白了對皇帝的不滿,就差直接說要反了。林渺聽了又難免要怕,這種事情知道了,他覺得自己翹辮子的理由又多了一重。

  林渺大氣不敢出,就怕陳寧發現自己在這兒。

  他卻沒有想到自己是半點沒怕謝琰怎麼處置自己的。

  林渺蹲著直到屁股都要跟著嘴巴一樣發麻了,那邊終於似乎是談完了。陳寧與那密臣一塊兒照著來路又下了樓,林渺的腦袋埋在雙膝上面,又累又困。

  謝琰繞過重重書架在最角落的地方見著林渺這樣子,瞧著他還帶著幾分可憐氣。

  謝琰蹲下來,伸手用指尖刮了刮林渺的側臉。

  林渺的小黑皮漸漸白了一些,倒是不能夠叫他小黑皮了。

  謝琰的指尖刮的林渺癢到,他歪了歪脖子擡起頭來,才反應過來陳寧他們已經離開了。林渺自己舒了一口氣,正要站起來,卻被謝琰一下給按了回去,要不是林渺屁股上的肉多,他得摔疼死了。

  「你做什麼,你想把我壓死嗎?」林渺疼著,又覺得前面那麼久的狼狽都是拜謝琰所賜,心下又因為謝琰喜歡他,而稍稍有些膽氣大,反問的時候語氣可足。

  謝琰開口,一下就把林渺的脾氣抽走一般:「喜不喜歡我,你還沒說。」

  草你大爺的戀愛腦。

  林渺心裏飛快地做了一番計算,估摸了一下自己如果說不喜歡謝琰可能會有的結果,忍不住就是瑟瑟一抖。

  「能改天告訴您嗎?」林渺客氣起來,語氣恭敬非凡。

  謝琰面色平淡,但語氣不容置喙:「不行。」

  林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個境地,譜寫出這麼可歌可泣的小三劇本的,可是事實已經是這樣,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

  他幹脆就鼓足了勁一氣兒道:「那我當然喜歡你了。」

  林渺滿臉和氣,十分真誠。





第四十四章

  謝琰雙腿還是站直的,只是彎下腰來,林渺完全被他周身的陰影所籠罩。

  林渺的腦袋仰著,看見自己說完話的那幾息功夫裏面,謝琰的眼裏乍然綻開,幾乎帶著些稚拙又生疏的喜悅,一下讓林渺怔了怔。

  得償所願這四個字,謝琰只是聽過,直到此刻之前並沒想過它的滋味會如此美妙,那股充盈全身,讓周遭一切都失去真實感的愉悅,像是將除了他和林渺以外的人都帶向了不知名的遠方。塵世間只余下這書架一角,他和林渺。

  林渺剛才為了求生說出來的告白,忽然因為謝琰這樣的目光,回過頭在林渺心裏甜了他一下。

  我也不是完全在騙人的。

  林渺在自己心裏小聲補充,又被謝琰看得略有點窘迫的情緒冒出來,臉上很不自在。他將原本擡高的視線挪到了自己開始發麻的腳面上,雙手撐著地想要坐起來。

  再蹲下去他的腳就要沒知覺了。

  窗外一陣溫吞的風斜吹進來,帶著外頭涼氣逼人的秋意,書架敦實地立在旁邊。林渺一手還是撐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則放到了書架二層上扒拉著想要撐自己站起來,那股風吹到他手上,順著林渺的衣袖鉆進他的手腕處,讓他稍稍一縮。

  謝琰俯身的動作沒變,在這個時候跟著林渺的動作回過神來。

  謝琰依舊是生疏的,他甚至算不太清楚自己胸前正湧動著多少歡喜與中意,他想順著心中的澎湃的熱潮去擁抱林渺,甚至也許占有他。

  可是林渺現在還蹲著,看上去真是好小一團,小到可憐而可愛,謝琰忽然就不舍得對他太兇了。

  林渺放在書架二層的手背忽然被附上了另外一只寬大的手,手背一熱,林渺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去,他的擡頭正好迎上謝琰傾身半跪在他身側的動作,謝琰的臉忽然湊近,在林渺的嘴唇上輕輕啄了一口。

  這個吻柔和,與前面那個激烈而持久的吻沒有辦法相提並論,然而卻偏偏多了點親昵與憐愛。

  一觸即分,林渺還沒回過神來,甚至眼睛都睜得大大的,與他相比,謝琰半垂的眼眸在這樣背光的角度,曖昧又纏綿。

  林渺臉都來不及漲紅,心裏頭就像是這個吻撞了下,跳得亂七八糟,自覺自個兒剛才又克制不住當了個狗男人。

  這不可能為此怪自己定數不夠,林渺自然是要說謝琰,也是為了沖散心裏頭的慌亂,轉而就罵罵咧咧起來。

  我真是太小看王八羔子的手段和媚術了,這小浪貨,這會兒我還有防備就差點被他勾了去,以後若是不註意那還了得,真是驚險極了。

  他心裏砰砰亂跳,慫在心裏沒個把門的。

  不過好處也有,話說到這份上了,林渺也總算是得了自由。謝琰還要在藏書閣留一會兒,林渺自然要先回去。平日倒還好,就是這會兒和謝琰在一塊兒,他心裏總是不得勁,感覺古古怪怪的,多看謝琰一眼都覺得心裏頭要亂成一鍋粥。

  林渺腿酸屁股麻,走在路上偏偏還不敢揉屁股,怕讓人看見了覺得不雅。

  唉,這都是什麼事。

  等一氣兒回到了偏院,璧如正坐在廊下和婆子一塊兒剝豆子,等聽見林渺進院子的聲音這才放下手上的東西,提著裙子小跑著一路迎過去說,「公子,晚上都是你愛吃的菜。」

  「是嗎?」林渺反問,「都是什麼菜?」

  璧如給他報了個菜名,其實也就三菜一湯,都是簡單的家常小菜。林渺聽了這菜名,覺得的確算是他喜歡的菜,臉色這才舒緩了不少。

  生活對他嚴苛,然而他對生活依舊是抱有極大的熱情的啊。林渺想,世界以痛吻我,而我報之以歌!

  林渺雙手背在身後,臉色正經,擡起步子進了屋裏,想了想又對璧如說:「要是有人進來了,你可別讓人直接往屋裏走啊,要麼將人攔住,要麼就先進來知會我一聲,讓我好有個準備。」

  璧如想了想說:「咱們院子平時也不來人,只有王妃來,他來了,我也不敢攔啊。」

  林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這會兒讓璧如攔的人就是謝琰,聽了璧如這話難免覺得不滿,皺著眉頭滿臉不高興道:「小丫頭片子真是芝麻大的膽子。」

  璧如眼睛就一錯不錯地看著林渺,裏面透出點疑惑又透出一點懷疑。

  林慫慫無法在這樣的語境下自信與璧如對視,幹脆轉過頭去對璧如擺了擺手說:「算了,我一個人躺會兒,你先出去自己看著幹點什麼吧。」

  璧如挺乖,轉身走了,不過沒等林渺脫了鞋躺下呢,她又端著茶水和點心回來了。

  林渺這才又舒心起來。小丫頭片子雖然膽子小還笨,但是的確是很體貼人的啊。

  林渺自覺不應該苛求什麼。

  他盤腿做到軟榻上,推開窗戶將茶幾也搬到了裏面,然後端著茶杯看著窗外想事情。

  林渺覺得自己要是抽身出來,從旁觀者的角度想,他就覺得自己還是挺牛逼的,不說其他,一個原本要將他給淩遲分屍的人現在要泡他,這種大恨和大愛之間的心態轉變得用多少好感度才換的回來啊。

  當然,林渺現在沒有辦法抽身出來想這個問題,所以他考慮起來的時候就分外帶著不安。

  他一杯茶接著一杯茶喝,末了將茶杯啪嗒一聲放回了茶幾上,然後想,算了,事情還是得走一步看一步,畢竟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都還沒有一個準呢。

  退一步說,天塌下來還先壓死個子高的呢,他和謝琰比,肯定是謝琰更高。

  才想到這兒,外面又是一陣斜風,林渺擡眼一看,院墻外的天空裏頭不知道什麼時候飄過來一團聚集已久的黑沈沈的烏雲,幾乎就壓在他的頭頂了。

  這眼見著就要下雨的。

  林渺趕緊將窗戶給關上了,窗戶外面,璧如正在外面搬幾盆花草。

  林渺也下了床,他走到外頭廊下擡頭仔細看了一眼天色,估摸著這雨恐怕又要下少說一晚上。

  一場秋雨一場涼,冬天真是快要來了。

  果然沒有一會兒功夫,半空中就開始往下墜落豆大的雨滴,嘩啦啦一起傾盆倒下來,霎時間將整個院子都給澆濕了,一墻之隔的巷子裏面馬車也是急匆匆來回。

  偏院卻是安寧不受侵擾,林渺坐在軟榻上記賬本,院子裏的廚房也有炊煙裊裊升起來,是婆子正在準備晚飯。璧如將花給搬回廊下以後,拿了自己的針線活過來就坐在林渺腳邊的矮凳上,和他用一個燭火。

  主仆兩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林渺記了兩筆賬,心裏頭稍稍有點分神出去。

  窗戶沒有開,他望向的是緊閉著的窗戶,不過心裏頭卻越過了窗戶看到了院門那邊。林渺都數不清自己有多少個不安生的下雨天了,平常謝琰不一定來,下雨天卻一定是會來的。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這人要來就來,還磨磨蹭蹭讓人心裏頭真是煩死了。

  他思緒亂飛,沒一會兒就連璧如都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開口問他:「公子,你在想王妃嗎?」

  林渺被璧如一句話給說中了,心裏一緊,嘴上緊接著否認:「瞎說,我想他幹嘛?」

  王八羔子,我才不想。

  璧如滿臉懷疑,但是並不立刻戳穿林渺,只是想了想自己說著:「公子不想,我卻是想的。」

  林渺被璧如這話給嚇了一跳,什麼意思?難不成璧如也喜歡謝琰。

  呸呸呸,什麼也,林渺想完了又摳字眼,自己嫌棄了自己一陣。

  只是想來這事兒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所以他趕緊問璧如:「你想他做什麼,他這個人可沒有什麼值得想的地方啊。」

  林渺滿臉寫著勸誡未成年少女迷途知返的神色。

  璧如睜著眼睛說:「我想著王妃,是因為每當下雨天他都會過來啊。」

  這個細節璧如記得十分仔細,更覺得這是謝琰關心林渺。

  「我也知道王妃為什麼每次都不惜辛勞過來這裏和公子在一塊兒。」璧如說,臉上自信滿滿。

  林渺奇了怪了:「你知道?」

  璧如點頭,老神在在地說:「我自然曉得,還是為了公子,公子素來是怕打雷的,這是王妃體貼你啊。」

  真是放屁!

  林渺蒙頭又是受了一陣冤枉,嘴上差點脫口而出罵人的話,只是張了張嘴又硬生生止住了。他也不能告訴璧如,這完全是因為謝琰怕打雷閃電。

  這也太丟謝琰臉了,若是讓謝琰知道,恐怕要饒不了我,林渺憋了回去,強將這個話題給挪到一邊,「你這小丫頭回到自己房裏去犯傻,省得在這兒杵著讓我看了就生氣。」

  「真話還不讓說了……」璧如小聲嘀咕,並不怕林渺不高興,不過這會兒還是起身了。她拿著小籃子走到房門口,正往外看了一眼,忽然驚喜地轉頭回來和林渺說:「公子,王妃果然來了。」

  不用璧如說,林渺其實也聽見了剛才院門被人用力推開的聲音,那哐當的力道不是謝琰還能是誰。

  林渺立刻坐到了軟榻邊上穿鞋,璧如則一溜煙跑得遠遠的了。

  等林渺穿好了些往外跑到廊下,謝琰已經走到了院子中間。給他撐著傘的下人臉色發白,半個人都在雨裏頭。即便是謝琰,這會兒衣擺和衣袖也是半濕了,狼狽之極,不知前面過來的時候是多匆忙而又顧不上其他。

  林渺站在台階上,渾身幹燥舒適,再見謝琰,心裏還有些消散不掉的緊張,而謝琰站在雨幕之中朝著他大步走來,等邁步上了台階,還不等站進檐下,他的手便越過急雨朝著林渺伸去。

  林渺一楞,下意識伸手迎了上去,在些許不解與雨滴的冰涼敲打中,他暖融融的手猛然被謝琰給握在了手中。一股力道從兩人相握的手傳來,林渺失去平衡猛然撲進謝琰的懷裏面,額頭被一滴飛甩過來的雨滴濺到,由於台階的高低落差,臉側也與謝琰溫度略低的臉頰蹭上。

  他的手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環住了謝琰的肩膀,緊緊攀住了對方。謝琰的呼吸有些急促,透露出他此刻在距離感掩蓋之下過度緊張的情緒,像是個受了驚才尋著暖意的孩子,林渺回過神來,察覺到謝琰的情緒以後,略一猶豫,還是用手臂圈緊了謝琰,小聲在謝琰耳邊說:「今天晚上吃的是炒豆子哦。」

  一高一低,一暖一冷,像是兩個世界的交匯與纏繞。





第四十五章

  撐傘的奴仆盡量將手上的傘舉高,然而傘沿還是有水滴落下來順著林渺的後背往下,不僅有傘面的水,瓦檐連墜的雨也連綿成片。

  林渺的後背片刻間就濕了好一塊兒,讓他感覺到不舒服來。

  林渺將自己的手稍微松開了一些,但並沒有感覺到謝琰的動作有放松,甚至臉頰也還是冰冰涼的。

  林渺不敢瞎松手,只好又抱了回去,好聲好氣地和謝琰打商量:「你看這雨挺大的,咱們是不是先進屋裏去啊?」

  他說著又感覺自己背上那塊濕漉因為持續不斷掉落的密集水珠而更加濕了,因而有點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與其讓一塊地方濕透了,那不如換個地方來,反正好幾件衣服呢,一下子也濕不到底,老是讓一個地方沾水,待會兒倒要滲到淌水了。

  謝琰順著林渺扭腰的動作,原本放在林渺後背上的手往下滑了滑,意外碰到了那塊濕透的地方。

  謝琰回過神來,松手讓林渺直起腰來站回了廊下,並且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他邁步往上,後面原本跟著的撐傘奴仆也趕緊又往上兩步,雨傘高高舉過頭頂,直將人送到了廊下沒有雨的地方,這才將傘收回,緊跟著也站到了廊下先。等謝琰進了屋裏,那奴仆才扭頭撐著傘又先匆匆走了。

  林渺後背濕了一塊兒已經有些不舒服,不過他回頭自己背後這會兒幾乎是亦步亦趨跟著自己的謝琰,對方的鞋面是濕的,衣擺袖口都是濕的,像是剩下小塊的濕漉還有不少,想來是比他難受多了的。

  謝琰平時看著冷面冷情,隨便一擡手就能要人命的樣子,只是這會兒人卻透出一股小孩兒般的無措與可憐氣來,眼睛還緊緊盯著林渺,讓林渺心裏先是沒著沒落了片刻,但是等看清楚謝琰此刻目光裏面的依賴與專註,連素來的戾氣都收斂殆盡,他又馬上反應過來。

  謝琰怕打雷下雨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那麼他當然只能來找我。

  林渺以前在家裏的時候存在感不是那麼高,人活得挺沒心沒肺的,要的不多不少,總體上沒有什麼傷心事也沒有大的存在感。無論在家裏還是在工作上基本都是這樣,大體上就是沒有誰特別需要過他。

  現在冷不丁像謝琰這樣一個人對他展現出了依賴,林渺的心裏頭就洋溢起了一股熱烈澎湃的被需要的感覺,又是奇妙又是讓他眼睛發光,胸口霎時間充盈了一股責任感。

  這種時候我要是都不心疼王八羔子,誰能心疼他呢?

  林渺顧不上自己後背的濕漉漉,一垂眸先是看見謝琰白皙好看的手。

  林渺的黑爪子動了動,又縮了縮,片刻還是沒有忍住,左右看看屋裏沒有其他人,再想到前面謝琰都親我,而且可是親了兩次,我現在不過是摸摸謝琰的手,這又怎麼了?

  哼,算起來還是謝琰這個浪痞子占我便宜多了。況且我此刻只是安慰安慰他,說起來都是我為人著想罷了,這是出於一個善良之人的本心。

  偉大奉獻不求回報,這些詞語的定義,左不過都是為我量身打造的吧。

  林渺想到這裏,便大大方方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謝琰的手。

  璧如和另一個早先謝琰安排在這裏的小丫頭一塊兒端著熱姜茶正到門口,還來不及跨過門檻,就聽見她家公子一臉殷切,臉上嘿笑地對謝琰說:「要不要先把衣服脫了?」

  那模樣不僅熱切,還透露出一股色迷心竅之感來。

  璧如被她家公子的話嚇得驚了一跳,趕忙低咳了一聲作為提醒。而後擡腳快步走了進去,用眼神提醒林渺要註意外面天色可還沒有黑透呢,莫要太放浪,手上又將托盤放到了茶幾上,隨後熱情地開口招呼說:「公子,王妃,先過來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

  林渺沒看懂璧如的意思,只不過見兩個丫頭進來了,臉皮到底還沒有那麼厚,趕緊就把謝琰的手給松開了,一張稍微白凈了點的臉上終於不再是黑裏透紅,而是隱約能夠看出白裏透紅了。

  可沒成想,林渺的手才松過來,謝琰的手就在眨眼間跟著反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將林渺給拉了回去。

  林渺一楞,下意識要掙脫。

  當著兩個丫頭的面呢,他可不像謝琰那麼沒皮沒臉啊。

  可等回頭看見謝琰臉上的緊張,林渺心裏又一軟,感覺自己現在硬是要甩開謝琰的手就顯得有麼點不近人情。

  哎,真是個粘人精。

  林渺在心裏偷偷給謝琰起諢名,同時又生出一股被依賴的分外滿足感。

  兩人從這個角度來說也算是天生一對,一個缺的是能展現弱勢一面的對象,一個是從來沒有正經被誰當作依靠的人,碰在一塊兒不說外面那圈圓不圓,兩人契合之處都是嚴絲合縫的。

  不能松手,那就還得在丫頭們面前稍作掩飾,林渺往謝琰身邊靠了靠。謝琰的衣服是廣袖,只要兩人站得近點,垂墜下來的布料基本能夠遮住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林渺與謝琰的手臂貼著手臂。他自己往前面邁了一步,回頭又叮囑謝琰:「你跟我走近點。」

  璧如在旁邊沒專門偏頭看,卻將她家公子那恃寵而驕的語氣給聽了個完全,想了想嘴角忍不住抿出一個笑來。

  等謝琰在軟榻上坐下了,丫頭們也跟著退到了旁邊,林渺也沒松開手,就站在旁邊拿起姜茶給謝琰。本來是要遞到謝琰手上的,可是謝琰也沒接,只將自己的嘴湊了過去,直接就著林渺的手喝光了整杯。

  嬌氣可是真嬌氣,林渺臉上含著滿足的笑意,心裏嘖嘖感嘆。

  一旁的丫頭上前說:「王妃是不是換身衣裳?這麼濕透了容易著涼。」

  「嗯,」林渺點頭,想到自己上次生病的難受勁兒還心有余悸,接著便說:「我也得換身衣服。」

  林渺說著將後背轉給謝琰,問他:「我後面是不是濕了挺大一塊兒的?」

  謝琰嗯了一聲,又擡手按了下林渺濕透的那塊地方,恰好在林渺的腰眼處,他後腰一麻,差點兒驚得躥起來,背過身去警惕地看著謝琰。

  媽的,這是什麼開關?

  林渺自己也不解,躲到一旁自個兒暗自戳了好幾下,這下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林渺滿面疑竇地看著謝琰,謝琰一臉不解地看著林渺,似乎是並不知道自己剛才那一下做了什麼。

  林渺也不好意思說出剛才的感覺,要不然似乎跌面子。他只能裝作無事。

  不管謝琰要不要換衣服,林渺惜命,他覺得自己都得先把衣服換了,要不然再病一場說不準就沒有那麼好命,指不定就得涼了。

  他扭頭便對璧如說:「璧如你給我拿一套幹凈的衣服出來我換換。」

  璧如應了,自己去準備,另一個丫頭也扭頭出去了。

  林渺打算和謝琰再說兩句,一回頭就撞上了謝琰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就一直盯著自己看呢。外面一聲悶雷,謝琰盯著他的目光就更加專註了,那股被依賴的感覺簡直要從林渺的心裏頭爆出來。

  林渺心肝兒怦怦跳,娘咧,謝琰這會兒看著也太軟乎了。

  林渺一下就像是被謝琰餵了一口雄心豹子膽一樣的,趁著四下沒有其人,伸出指尖在謝琰的眉頭飛快伸縮過去戳了戳。

  謝琰因為驚訝,眼睛眨動的速度快了一瞬,隨即恢覆如常,至於其他反應,那是半點沒有。

  林渺心裏一膨,膽氣越發旺盛,伸手又在謝琰的腮邊戳了下。謝琰的腮邊其實有酒窩,只是他平時不太笑,所以幾乎看不到。

  林渺戳完以後,自己先忍不住滿足地笑了聲,眼睛黑亮。

  窗外風風雨雨,身上濕透還沒換,謝琰的心情偏偏還在飄飄悠悠似的不真實裏面,溫柔又不安。

  他擡手握住了林渺想要抽回去的手,沒有說話,只偏頭用嘴唇輕輕碰了下林渺的指尖。

  又是一箭射在林渺的心裏頭,讓他的心房緊縮了一下,繼而就是撲通撲通瞎跳。

  日了,謝琰這廝絕對是練過什麼東瀛媚術吧?!

  林渺紅了臉。

  這片刻裏面,埋頭在衣櫥中的璧如已經直起腰來,拿著手上的衣服對林渺說,「公子就穿這套吧?」

  林渺點點頭,過去拿過璧如手上的衣服準備換。可他想了想,謝琰坐在身後的目光實在難以被忽略掉,林渺又頗為不自在。

  要說前兩天讓他穿褲衩在謝琰面前換衣服那還勉強說得過去,這會兒林渺卻是過不去心裏這一關。

  他想了想將手上的衣服放到了床上,然後站在床下的踏板上,將床簾給放了下來。然後隔著一層窗簾換衣服。

  這就是窮人的屋,連個屏風都沒地方擺的結果。

  他這邊換著衣服,那邊璧如見謝琰坐在那邊,邊上的茶杯已經空了,她趕緊上前拿起茶壺給謝琰倒茶。

  「王妃,請用茶。」璧如小心地將茶杯遞上去放到謝琰手邊。

  謝琰的目光順著她說話的聲音挪了過來,落在璧如的身上只留了片刻,可裏頭那冰冰涼涼的味道,連眉梢都帶著漠然,要是再往深處看,那眸子裏還有毫不遮掩的暴戾與狠絕。他的腰側的佩劍都沒摘,劍鞘上的寶石反了光,充滿了躍躍欲試的殺戮氣,仿佛璧如敢再靠近一點就會立刻結果了她似的,與前頭在林渺面前完全是兩個人,這著實是將璧如嚇著了。

  她蒼白著臉無法自控地往後退了兩步,再看謝琰的時候,對方已經挪過視線,好像越過了床簾正在看林渺。

  林渺渾然不覺外頭的氣氛有變,還開口問璧如:「璧如,菜燒得怎麼樣了,我都餓了。」

  璧如強自鎮定著說,聲音裏差點兒帶哭腔:「快,快好了,就差一個湯了。」

  林渺喔了一聲,很快換好衣服從裏頭走了出來。

  這會兒前頭去給謝琰拿衣服的丫頭也已經進了屋裏,林渺與謝琰換了個位置,改成他坐在軟榻上看謝琰在裏面換衣服。

  床帳不算很嚴實,謝琰的腰線若隱若現從裏頭露出來,結實而緊致,一看就是個充滿力量的腰。

  林渺偷摸瞧了好幾眼,最後忍不住眼睛盯得直勾勾的,覺得少看一眼都可惜。他不經意晃腦袋的時候冷不丁發現璧如正擔憂地盯著自己。林渺心裏一虛,還以為自己被抓包,有點尷尬,於是與璧如沒話找話小聲說:「他今天是不是比平常溫和許多?」

  璧如看看林渺手指的謝琰,再想到剛才謝琰的樣子,沒說話,轉頭飛似的跑了。

  哇嗚,她家公子興許是被嚇瘋了。





第四十六章

  林渺不解璧如這舉動,卻也沒有深究,而是繼續回過頭來用目光打量謝琰。

  謝琰此時換好了裏衣,已經在穿外袍,眼見著該回頭了。林渺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拿起旁邊的姜茶裝作無事抿了一口。

  惡,真難喝。

  謝琰換好衣服出來,就又是一派謙謙君子之態,看不出前面時的狼狽了。茶幾本來擺在軟榻中間,照常來說茶幾兩邊各坐一人正是恰好的,可這會兒謝琰沒有坐過去的意思,反而直接就在林渺這邊坐下,同他擠在一塊兒。

  林渺往裏面挪了挪,倒不是很介意這個坐姿,偷偷瞥一眼謝琰此刻溫和的眉目,林渺心中又覺得今天這雨下得太太及時了些!

  要不然就前面在藏書閣時謝琰的樣子,林渺這會兒指定是恨不得躲到地縫裏頭去的,哪裏敢這麼在謝琰邊上與他並排坐著啊。

  林渺一下都快要把怕被陳寧發現的煩惱給忘到腦後去了。

  謝琰在這裏用了飯,雨勢倒是有點轉小了。睡前的空檔裏頭,妤雯送了點東西過來,只是沒有多留,直接走了。

  晚上還是兩人在一塊兒睡覺,各自蓋著一床被子。

  放在以前,林渺覺得就算謝琰身為耽美文男主,可是謝琰喜歡的是陳寧啊,所以兩個人就算是躺在一起也沒有什麼大關系,那就是兩個純直男的兄弟情。

  可是現在他再躺下,就有點局促不安起來了。

  他可沒有忘記,謝琰可是在肉文裏面當攻的。

  林渺不自在地翻了個身,將自己的屁股背對著謝琰,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謝琰也沒睡著,他半睜著眼睛隨著林渺的動作翻了個身,改成與他面對面。外面的風雨聲沒停,隱隱約約總是纏繞在他的耳邊揮之不去,謝琰心中不安,放在床邊的劍鞘冰冰冷冷的。

  他伸出手探進了林渺的被窩。

  林渺本來是閉上眼睛打算睡覺了,冷不丁被窩裏多出一只手來,差點兒蹦起來。

  他趕緊握住了謝琰的手,謹慎又心虛地問謝琰:「你幹嘛啊?」

  謝琰沒說話,只是往林渺這邊湊了湊。

  謝琰身上都是藏書閣的熏香味,有點淡,不過怪好聞的。

  兩人握在一起的指尖溫度不太一樣,林渺又怕謝琰亂摸,幹脆雙手將謝琰探進來的那只手給握住了。

  謝琰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腦袋幾乎湊到了林渺的頸窩處。

  林渺心裏那個跳啊,謝琰親親他沒關系,摸摸手也沒關系,可是一步直接上三壘,林渺還是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好那個心理準備。

  他心驚膽戰,趕緊扯開話題妄圖分散謝琰的註意力:「張姨娘的事情查清楚了沒有啊?」

  謝琰睜眼,黑暗之中從他躺著的視角隱約可以看見林渺的衣襟以及下面形狀微微突出的骨頭來。

  與林渺靠的近,手又被林渺給握住了,謝琰的情緒比剛才要穩定了不少,思緒也恢覆如常。他張口淡聲說:「差不多查清楚了,是趙姨娘做的。」

  林渺本來是隨口問起,聽見是趙姨娘,心裏又有點覺得不悅起來。

  「真是歹毒極了。」林渺說。

  這後院裏面爭寵的手段無數,可是要奔著將人肚子裏的孩子搞死,還是有點惡毒了點。何況還是對張姨娘,這府裏頭第一個對林渺展現出善意的人,林渺自然是有立場的。

  「那要怎麼處置?」林渺好奇又問謝琰。

  謝琰閉上眼睛與林渺對話,將風雨聲給徹底忘了,「那要看王爺的意思了。」

  「也是,大半事情都是他惹出來的。」林渺小聲說,想了想又看了謝琰一眼,向他求證,「我說的對不對?」

  謝琰:「對。」

  這後院的人多了,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謝琰從一開始就不覺得陳寧這花心做派哪裏好,自然是認同這會兒林渺的說法的。

  林渺得了認同,隱約覺得這是謝琰距離劇情大神更遠了一點,心裏稍稍安穩。

  正想著現在這個姿勢睡覺其實也不錯,便要閉上眼打算入眠。

  外面忽然劈了一道雷下來,近得就像是直接落在了他們外頭的院子裏面,別說是怕打雷下雨的謝琰,就算是不那麼怕的林渺都狠狠嚇了一跳。

  他只覺得自己手掌心裏原本握著的謝琰的手驟然緊緊反握過來,那力道差點兒要把他的手骨給捏壞咯。

  如果不是怕丟人,林渺幾乎疼哭了,他想抽回手又抽不回來,因著疼痛嘴上又要罵人,「你是想把我的手捏殘廢了?那你就早說啊,何必趁著天黑對我下手,黑心肝的東西。」

  這王八羔子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謝琰被林渺神氣活現的幾句罵了,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他立刻松開了手上的力道,不過沒有完全放開林渺的手,只是將雙手都伸過去,小心幫著林渺搓了搓。

  林渺疼過了又罵過了,回過神來沒聽見謝琰說話,不過自己的手背揉了幾下,氣和痛就都緩過去了。想到興許是前面那個驚雷的緣故,林渺思忖著這也怪不了謝琰,自己罵人好像不太應該。

  謝琰平常多高冷一人啊,殺人不眨眼的,林渺想起這前後差別,也格外珍惜這樣的謝琰,更是難得胸口的男子氣都湧了出來。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繞過謝琰的腦袋,放在了謝琰的肩頭輕輕拍了拍,松松地像是圈住了謝琰的肩膀。

  這畫面,林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想一想就覺得身心舒暢。

  他恐怕是這天底下最牛逼的那個人了。

  好在林渺也還真沒那麼大膽子,這會兒就是在謝琰的肩頭拍了拍,除此以外別的也不敢多幹,另外也是被窩外面的確冷,他呆不住了,便又縮了回去,和謝琰肩並肩一塊兒躺著。

  兩個人原本分成兩床的被子隨著這挪挪移移的動作漸漸有些界限不明了。

  林渺平常是個好睡的人,今天這會兒卻有點睡不著。從謝琰的呼吸聲判斷,他顯然也是沒有睡著的。

  每個人都有怕的事情,這再正常不過,林渺自己也有數不清的怕的事情。但是謝琰怕打雷下雨這事兒,若是要細究起來,林渺也能察覺出有點接近病態了。

  他側頭去看謝琰,黑暗裏面看不清謝琰是什麼表情,不過略微起伏的輪廓與眉眼還是能夠看得清楚的。

  「謝琰?」林渺忽然小聲開口。

  謝琰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應了,林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好在謝琰也沒有催促他的意思,兩人之間又沈默了一會兒。

  外面的風聲雨聲不止,屋裏的氣氛卻寧靜祥和,林渺這小慫包像一尊大佛一樣在裏頭坐鎮,把黑暗中那些謝琰已經習慣扭曲著壓迫過來的恐懼都給甩到了一邊。

  林渺躊躇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怎麼樣問起來合適。無論是什麼樣的過往,能讓謝琰如此失態,林渺想想也知道那不會是什麼輕巧能提起來的事情。

  萬一戳到了謝琰的痛處,林渺還是怕死的。

  林渺這樣欲言又止,他向來並不擅長藏匿自己的情緒,謝琰又何等聰明,幾乎已經猜出林渺想問他這恐懼的來源。

  這並不是不能說的事情,謝琰閉著眼睛,在難得平靜的思緒中回想起過去的事情。

  自小以來,雨夜帶給謝琰的從來都沒過好的回憶,從平靜的生活中被剝離出去,進入國公府,被當作螻蟻踩在腳下,還是親眼目睹自己母親在絕望中死去。

  每一滴雨聲帶起的都是謝琰曾經無助又絕望的回憶,將那些令人窒息的回憶層層帶回謝琰的腦中,將他重新纏繞,讓他仿佛變回那個無能為力的少年。

  他的呼吸重了幾分,指尖已經碰到了床邊放著的劍鞘,劍鞘外面的寶石堅硬而冰冷,如同順著謝琰此刻思緒傾瀉而來的回憶一般。

  林渺稍稍遲鈍,並沒有覺察到謝琰的細微變化,他只是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這話不好說,林渺只敢伸出手去橫在謝琰的胸口,算是從被子下面抱住了謝琰。沒想到謝琰看著是個書生樣的人,可是身上的肌肉真叫一個結實,林渺碰碰,忍不住還碰碰,心裏怪癢癢的。

  忽然之間將謝琰已經握緊了劍鞘的手也給止住了動作。

  然後林渺在黑暗中小聲說:「我不怕下雨,我可以陪你。」然後我每次都可以抱抱你的肌肉。

  謝琰思緒中繃緊了的那根弦忽然松了,他渾身驟然輕松下去,人迅速從回憶中抽離出來。雖然呼吸還是有片刻深沈,不過人從平躺改成了轉向了林渺。

  林渺本來是伸出手來只想圈住謝琰,順勢安慰對方的外加占點便宜,可是摸過去以後又感覺有點奇怪,怎麼謝琰的一只手會放在被窩外面的?

  也不怕冷。

  林渺想著,自個兒的指尖也慢吞吞,隨意往外碰了碰,忽然摸到了一個有點冰的東西。

  林渺好奇,又悄摸往謝琰那邊湊了湊,想要摸清楚一探究竟,謝琰就轉身過來了,林渺被那力道往那邊帶了帶,手也就能摸到外面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以後的下雨天你都陪著我?」謝琰低聲說,聲音還是溫和眷戀的意味,帶著脈脈溫情。

  而林渺摸著外頭那冰塊一樣的東西,已經反應過來謝琰剛才握著的是什麼了。

  親娘了,這人睡覺的時候還握著劍啊!

  林渺綺念全消,總共就白天加剛才膨脹了那麼一會兒的膽氣,不過也就是戳眉碰酒窩,摟腰攬肩膀,再在心裏頭大放狂話罷了,這一下就像是被紮破了的氣球似的丁點不剩。

  他顫抖著慢慢將想去吃人豆腐的手給收了回來,耳邊再聽見謝琰說的那句話,林渺哪裏還敢瞎說話?

  林慫慫乖乖收回手,也不說圈住謝琰的腰了,他自個兒縮進謝琰的懷裏作小媳婦兒樣,「那,那我肯定得陪著你啊。」

  這黑心肝的東西,太嚇唬人了,林渺抿著嘴,屁都不敢放。





第四十七章

  一場雨在天快亮的時候停了一會兒,等天光大亮時不知怎麼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歇了。

  林渺睡到自然醒,睜開眼時自己正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身上足足卷著兩床被子,外加壓著半個謝琰。

  毫無睡相可言。

  林渺的心頭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頭,震驚地無以覆加。他不知道自己睡相差,總還揣度著是璧如誆他,又結合這會兒想著自己睡相再差應該也不至於差成現在這樣,一下又驚又怕又疑。

  驚怕倒好說,疑就有些厚臉皮了。

  林渺想,有人睡覺的時候這麼被騎著還不醒的嗎?就算是不醒吧,可謝琰這人是什麼脾氣林渺清楚得很。平常屋裏頭多飛進來一只蚊子恐怕都要被他的劍給劈死或者拖出去讓人打板子,他可萬萬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啊。

  要麼就是謝琰故意害我。

  林渺腦筋一轉,要不是自己還稍微保持了一點理性思維,他都要直接判定是謝琰把他腿給搬上去騎著的。

  當然,林渺怎麼都還沒有厚臉皮到那個份上,所以也就是這麼想想,不敢當真。

  林渺不曉得,他往常和謝琰一起睡的時候其實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情形,只不過因為那幾次謝琰都早早起來離開了。

  又說謝琰,他其實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但是因為外頭還在下雨,他就沒有起身。

  他少有能這樣安寧躺著的時候,因而雖然醒了卻也沒有睜眼,只閉目感受著身邊人的平穩呼吸,腦中竟然一時放空了。

  所有耗費心神的,深埋記憶的,權力紛爭的,全都離謝琰遠去了一般。他耳邊聽著的是林渺的心跳,察覺到那跳動的聲音從緩慢到急促,也就知道林渺大約是醒了。

  林渺的睡姿是囂張跋扈,可是他人照樣還是膽小如鼠,決計是不敢就這麼直接從謝琰身上爬起來的。關鍵是謝琰現在可能還沒有醒,萬一被他動作大了給弄醒了,那多不劃算?

  林渺便慢慢往旁邊挪移,只是他大腿還騎在謝琰身上,無論怎麼小心動作,謝琰都不可能感覺不到。因而林渺才一動胳膊,還不等把大腿給抽下去,謝琰的聲音就從他頭頂傳來:「醒了?」

  這聲音落在林渺的天靈蓋上,差點兒讓他渾身一激靈。

  林渺如同被雷劈了下,他顧不得其他,忙一骨碌從謝琰身上滾到了邊上。

  他這一滾,身上的被子也跟著被他給帶走了,謝琰只穿著單薄的裏衣平躺在原地,連帶著手邊的那把劍都露了出來,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輝。

  林渺坐著,謝琰躺著,兩人視線一對。

  卷著被子的林慫慫連忙露出滿臉乖相,腦中正在飛轉想想該如何措辭,眼睛忽然瞥見謝琰某處。

  真,真是好大一包。

  林渺腦袋發懵,這下真的是給謝琰嚇得神魂具飛了。

  同樣身為男人,早上會有點什麼反應林渺當然是清楚且也很諒解的,然而……

  林渺的視線不敢相信地重新在謝琰身上看了看,的確是那麼大,如假包換,也沒有臨時在裏面塞了襪子的可能性。

  這下林渺後背都涼了幾分。

  他在懵中,雙手已經下意識地將一床被子拋到謝琰身上,「別,別著涼了啊!」

  錦被飛過去直接將謝琰的臉給蓋住了,歪斜著將謝琰的腰和腿都給露在了外頭,這麼一蓋,重點比剛才還要明確。

  林渺不想看的,可是他的眼睛根本控制不住要往那邊看。

  雄偉也好,壯觀也罷,畢竟謝琰是小說男主。這些年來無論是女頻還是男頻,圈圈處的尺寸都趨向於不真實化,林渺小說看得也多,對這個是很清楚的。

  可是小說再怎麼多,那都是簡單的文字描述而已,可現實之中擺在自己面前帶來的沖擊力還是很不一樣的。

  林渺倒吸一口冷氣,低頭再看看自己。

  媽的,又害怕又自閉。

  謝琰莫名其妙被撲了一臉被子,他伸手拂開被子,跟著坐了起來。

  林渺正卷著被子,蹲在床腳活像是一朵雨後剛長出的小黑蘑菇。

  謝琰因為這個有點不著邊際地想法而露出嘴角的一點笑意,昨天林渺還戳過的酒窩就這麼現了形。

  「蹲在那兒做什麼?」謝琰坐到了床邊,雙腳已經踩進了鞋裏頭。

  林渺見他並沒有生氣,心裏的膽顫也放下了不少,他跟著往外頭手腳並用爬了兩步,在距離謝琰大約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嘴上自然不敢直說是怕謝琰,腦子一轉將話題給岔開了,「你今天怎麼沒出去啊?」

  林渺本來是想叫謝琰王妃的,只是這個稱呼現在說起來總是別別扭扭。一來是充滿距離感,二來是每當叫起來,林渺總能想到陳寧頭上那頂閃閃發光的綠帽子,也容易提醒到他自己,現在和謝琰是處於什麼樣的魔鬼關系裏頭。

  不敢叫,根本不敢叫。

  謝琰隱晦地說:「外面還在下雨。」

  白天的雨對於謝琰來說好受很多,有時候忍著也就能夠過去,只是他今天不想強忍,寧願同林渺呆在一處。

  林渺並不曉得謝琰忌諱下雨到了這樣的程度,他以為的是謝琰不喜歡夜裏那樣的狂風暴雨,難以去想到只要是雨就能引了謝琰的難過。因此這這會兒聽見謝琰說是因為下雨沒出去,還以為他只是嫌下雨麻煩。

  林渺哦了一聲,想起自己今天的事兒,說道:「一會兒我得出門去。」

  和牙人看好的房子今天還得去拿鑰匙,去看看院子,再將裏頭稍稍收拾一番,平時就讓包小廚住在裏頭,順便當當倉庫,也就是這兩天,鄉下定好的米該送到地方了。

  外面細細的雨聲還沒停,璧如已經在門口等了有一會兒,這時終於聽見屋裏面有聲音傳出來,她連忙湊到門邊小聲問裏頭:「王妃,公子,你們起了嗎?」

  林渺聞聲應了:「起了,進來吧。」

  門從外頭被人給推開了。

  幾個丫頭一起走了進來,一人手上拿著一疊幹凈的衣服是給謝琰的。

  林渺坐在床沿看著那丫頭服侍謝琰穿衣服。小丫頭比林渺還矮半個頭,更不說在謝琰面前了,真是要踮著腳的。

  謝琰只消時不時擡手又放下,兩個丫頭自然在那兒忙得團團轉。

  林渺自己站在床邊穿衣服,慢慢吞吞擰衣扣,眼裏頭卻看著謝琰那邊,心中忍不住暗想,看看這特權階級的醜惡作風,和他這樣的貧苦無產形成了強力的對比。

  昨天晚上不過是被謝琰套了沒一會兒的那身,這會兒就給人拿出去了。

  林渺衣服不多,還穿著昨天雨後新換的那一身,當下對著走過來的璧如問:「咱們早上吃什麼?」

  偏院裏吃得簡單,一向是包子小粥的,偶爾來一根油條都是奢侈了。

  林渺這麼一問,璧如也不知道怎麼說,偷摸看了一眼謝琰,跟著小聲對林渺說:「挺好的。」

  等早飯上來,何止是挺好,都是一個個不及林渺巴掌大的碟子,上來以後硬是將林渺屋裏那一方小圓桌都給上滿了,另外還有一半放不下的,丫頭們就用托盤托著,準備隨時換上去。

  對照下來,林渺覺得他平日裏吃的那些叫糠野菜也說得過去。

  林渺心裏頭想歸想,偶爾酸一酸並不影響林渺嘴上吃得呼嚕嚕。做人就得想得開,現在我多吃他一口,就等於幫窮人爭口氣。

  林渺吃完飯將筷子放下,見謝琰還沒有吃完就又坐了一會兒,等謝琰也收了筷子,林渺這才說:「我出去一趟啊,現在得走了。」

  謝琰還是坐著,只在嘴上應了:「嗯。」

  林渺心裏頭終於松快下來,他讓璧如撐了傘和他一塊兒走。

  今天是準備打掃打掃新租來的小院子的,因而林渺要把璧如一塊兒帶著。

  雨滴打在油紙傘上面發出細碎的聲響,林渺自己打著傘,璧如跟在他身側,他聞著周圍雨後的清香,心裏頭漫不經心還想著謝琰。

  一想到早上那會兒見著的東西,林渺心裏頭就是一番五味雜陳。

  他可以接受自己喜歡謝琰,但是乍然一下看見那東西,林渺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好變成男主身下受的準備。

  不是,其實只要那玩意兒尺寸正常一點也行啊。

  林渺止不住有點惱,問題是那是人的玩意兒嗎?那是驢的吧!

  他側過身去忍不住在花壇的地磚上踢了一腳,這一腳踢過去,林渺身子也跟著轉了轉,余光忽然瞥見身後的人影。

  離了他大約十幾步遠,謝琰正跟在他身後,身側還有李管事同行。

  要說林渺沒回頭,沒見著,這也就直接走了,現在見著了他就不好裝作沒見著,林渺趕忙將自己做壞事的腳給收了回來,在原地停了十幾步以後,謝琰和李管事就到了他面前。

  李管事先笑著開了口:「林公子要出門?」

  林渺點點頭,又看謝琰,「你們也要忙去啊?」

  幾人變成一塊兒走,原本林渺估摸著謝琰到了後門處就該和李管事一起上馬車離開,卻不想自己爬上馬車以後,還不等璧如上車,謝琰也跟著一塊兒上了他的那輛小馬車,並沒有和李管事一起離開的意思。

  林渺心裏還虛虛的,小聲問謝琰:「你和我一輛車啊,咱們可興許不順路的。」

  謝琰坐在車裏面,目光落在林渺臉上,只擡手露出袖子下的指尖,對林渺說:「坐到我身邊來。」

  謝琰穿著件素色外衣,暗紋繡的精細,頭上又戴玉冠,眉眼如墨只有嘴唇微紅,翩翩帶著天成的貴氣與俊逸。

  林渺心裏怦怦跳了幾下,想著這也不是他自個兒願意的,可是謝琰開了口,他又怎麼敢不照著對方的意思做呢?

  我可是要活命的,只能聽話些了啊。

  林渺立刻挪了屁股坐到了謝琰身邊,同謝琰靠著,垂在身側的手還不等放在凳子上,便被謝琰給拿過去握住了。

  林渺的手白了些,已經說不上黑,可是和謝琰的握在一起還是對比得明顯,看上去變得黃不溜秋。

  璧如心裏還想著昨天被謝琰嚇著的那會兒,心中對謝琰又敬又怕,她麻溜上了馬車,只在角落裏坐著,唯恐自己多多一個動作或者多說一句話就要被謝琰給活剮了。

  馬車行駛出去,馬蹄子嘚嘚。

  謝琰看著車窗外的雨,林渺看著面前茶幾上的糕點,璧如偷看著自家公子和王妃握在一起的手。

  怪不得在家裏的時候太太總說公子是天王老子膽,璧如覺得她家公子現在這樣,也著實是天王老子膽了。

  這邊馬車從王府行駛出來,那邊包小廚已經在鋪子裏面等林渺了。

  兩人早就說好今天要去新租的院子辦事。

  包小廚見著天上這淅淅瀝瀝的雨和周圍來來往往的百姓,心裏先是想到今天晚上如果還是下雨,就不能去和主子匯報工作,要不然觸了主子黴頭可沒有好果子吃。

  一輛馬車由遠及近而來,包小廚見了立刻認出來,他忙起身撐了傘打算上去迎人。

  馬車在包小廚面前停了下來,窗戶是開著的,林渺的臉馬上從那小窗裏面探了出來。

  從外面看也看不出馬車裏面多少人,就看得見林渺臉上熟悉的勞動人民般的笑意:「小包,吃早飯了沒有?上車吧。」

  「哎。」包小廚覺得自己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和林渺在一起幹這些瑣碎的活都好像特別有奔頭一樣的。

  包小廚踏上馬車,心裏松快極了。

  結果一推門差點兒沒嚇得從馬車上滾下去。

  他家主子坐在馬車裏面,面無表情地也看著他。

  憑借著一個探子的良好素養,包小廚在一瞬間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地坐了上去,然後還沒有等他的心態完全調整過來,包小廚立刻受到了第二重打擊。

  他家那喜怒無常的主子和林渺基本上可以說是貼在一塊兒,外加還牽著手。

  林渺不覺有他,只偷摸將自己和謝琰握著的手往謝琰衣袖下面藏了藏,面對包小廚的時候還稍微有點不好意思。

  包小廚的目光迅速將馬車上的擺設以及吃食都掃了一遍,再看看滿臉寫著樸實的林渺,心中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包小廚想起了上回林渺嘚啵嘚啵和他說的那些話。

  林渺和包小廚翻來覆去講的東西也不多,起先三句不離娶媳婦兒,後面因為謝琰而不敢說這個了,便又換到了為人處事要如何踏實,如何腳踏實地上來。一邊是給包小廚灌雞湯,一邊也是給自己灌雞湯,顛來倒去那些話還蠻洗腦的。

  包小廚天天在鋪子裏面泡著,見著的人交往的人都覆雜但生活化,偶爾得了空看南門那邊川流不息進出城的人,覺得林渺的說法真的挺有道理的。

  人人不都是為了生活?或大或小罷了。小生活的確有滋有味啊。林渺那會兒是怎麼說來著?

  「像咱們這樣的人起點低,所以更加要勤懇努力,踏踏實實做事,認認真真生活,每天給自己定一個小目標,日積月累說不定就能完成一個大目標,小包,你知道我的小目標是什麼嗎?那就是多攢點錢買個自己的小院子,過上平凡而充實的日子就好了,咱們好好努力,可不要泄氣啊。」

  包小廚當時覺得林渺這人真的是很不錯的,同時日漸對林渺的話有了感悟,想著今天見著人了還能和林渺做一番交流,說不定會產生一些新的心得。

  可當下看看林渺和他身邊的金光閃閃不僅有權還有錢的謝琰,再想想林渺平時那些話,包小廚覺得自己像是被黑心地主畫了大餅的傻乎小工。

  明明說好從草根一起拼搏,你卻背著我找了巨富當金主。

  這滋味那叫一個真實。





第四十八章

  林渺不知道包小廚內心中的百轉千回,他正糾結著該如何介紹謝琰的身份。

  王妃這個肯定不能隨便說了,畢竟不講有刺客盯著謝琰在外面不好隨便暴露,就說自己綠了陳寧這事兒,林渺怎麼敢往外抖落?

  隨便掰扯一個,林渺又怕謝琰不滿意,心裏來來回回想了一陣,末了憋出結結巴巴的一句,「那什麼,小包啊,和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我,」

  林渺說著又瞥謝琰,心中嘆氣,幹脆小心推了下謝琰的手臂,將後面半句話交給謝琰:「你來說。」

  這大冷天的,林渺都覺得自己鼻尖快要冒汗了。

  林渺自覺這個關系不好說,寄希望於謝琰是因為他覺得這關系放到謝琰那邊雖然沒那麼好說,但是謝琰多有文化啊,指不定就有一個合適又完美的說法來描述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

  卻不想謝琰垂眸瞧他一眼,在包小廚根本不敢直視的目光下啟唇,說出來的話簡直直楞楞不帶拐彎的,「我是他相好。」

  這說的還是人話嗎??林渺起初要炸,後面一想稍微覺得還能夠接受畢竟這詞語的意思比較豐富,戀人朋友都可以指代,就看小包怎麼理解了。

  林渺還是挺看重小包的,畢竟平日裏面鋪子裏的生意都是小包照應著,能經營成現在這樣,小包功不可沒。好夥計好下屬可不是那麼好找的啊。

  也不曉得小包對於兩個男人在一起會是什麼樣的想法。

  林渺又將自己和謝琰的手往衣袖下面藏了藏,含糊其辭地問:「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你懂吧?」

  後面半句充滿著欲蓋彌彰的暗示味道。

  小包敢說自己不懂嗎,這會兒只能悶悶地點了頭,坐在馬車角落不太出聲,渾身散發著受了黑心肝地主蒙騙的傻長工的氣息。

  小包不說話,林渺就沒那麼琢磨明白他的意思,還不等林渺問,謝琰開口又說:「這話還有什麼聽不懂的地方嗎?聽不懂就告訴我,我和你解釋。」

  語氣裏透著寸寸冷氣,嚇得包小廚心肝脾肺腎都跟著顫起來了,擺明了就是不高興自己沒答林渺的話。

  他下意識地手腳發軟想要跪下去謝罪,可是一想到現在還在行駛的馬車上,周圍不僅有林渺還有他身邊的小丫頭,萬萬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小包只能強忍著擔驚受怕,保持著還算正常的語氣說:「沒有,我都聽懂了。」

  也是小包這麼多年的功力在,說這話的時候外面看上去並沒有半點不同尋常的睇番。林渺也是聽慣了謝琰這人說話嚇人,這會兒並不覺得哪裏奇怪,只看包小廚無意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心裏頭還大大松了一口氣。

  馬車往前走,雖然速度並不算快,但是車裏的人總還是會跟著搖搖晃晃。

  安靜的片刻裏頭,包小廚借著這點搖晃抖了抖手腳,將那股涼意給從自己身上抖落下去。更縮著脖子不敢多擡頭。因為不知道謝琰今天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裏,所以包小廚只能謹慎謹慎再謹慎,生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好就被謝琰拿過去殺頭開刀。

  林渺不察,他吃了一塊糕,余光掃了掃謝琰。

  這麼久了,林渺最是能夠判斷謝琰的情緒了。謝琰雖然平日裏看著溫和,但並不一定真的溫和。有時候看著冷冰冰的,可說不定他心情反而並不糟糕。

  加上現在兩人又的確是相好的關系,林渺自覺謝琰並不會隨意拿自己開刀,慫歸慫,膽子還是要比平常大不少。總的來說,這會兒車裏面坐著的都是林渺很熟悉的人。

  生意上的事情沒什麼不好讓謝琰知道的,林渺自然與包小廚開口重新說了一遍自己心裏頭早就想好的囑咐與安排:「一會兒到了地方咱們稍微收拾收拾,我就把手上的鑰匙給你先放著,往後你就能在那兒住著了,也省得在親戚那邊住久了人家說不定心裏也不高興。」

  換做平常,包小廚得滿面笑意地答應下來,這會兒心裏七上八下,搭話的時候也沒那麼穩當。

  這是為了什麼,林渺總還是看得出來的,他瞄了瞄謝琰,知道這大爺杵在這裏恐怕沒有人會不害怕。

  可這麼著也不合適啊,後面攏共還少說有小半天的功夫要相處,林渺自覺得做一個調和者。

  他咽下嗓子眼裏的那塊糕點,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清了清嗓子說:「小包,前面忘了和你說該怎麼稱呼了。」

  小包聞聲看向林渺,那一眼看得林渺覺得自己像是背叛了革命的階級敵人一樣的。

  他忍下那股心裏頭的摸不著頭腦,想了想,論年紀排輩分,包小廚可能是他們之間年紀最大的,這樣算來謝琰還得叫包小廚一聲哥,可林渺哪兒敢?

  他思忖片刻還是在心裏頭下了決斷,脆聲說:「嗯,那什麼,你就叫他謝哥吧。」

  林渺覺得這個稱呼總不至於哪裏能得罪誰的。

  包小廚前頭那一陣的後脊梁骨發虛都沒發完呢,這會兒聽林渺一說,當下冷汗都要直楞楞從自己的腦門上流下來了。

  謝哥?

  包小廚的眼角謹慎地看了一眼謝琰,就怕自己叫出這一聲以後,明天林渺就可以給自己上墳了。

  可情勢擺在這兒,林渺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呢。

  包小廚頭皮發麻,但想到作為一個探子的職業素養,還是強忍著那股心頭湧上來的驚懼,顫著聲說:「謝哥好。」

  謝琰沒答話,臉上也看不出對這個稱呼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包小廚心裏頭越發忐忑,又覺得林渺這天下第一大傻蛋不曉得受到的寵愛夠不夠多,不知道能不能讓他挨過這一頓的。他結合平時林渺的言行和他知道自己主子素來的果斷與心狠,內心裏面的希望都淡了幾分。

  怎麼想都覺得林渺不夠挨主子兩刀的。

  林渺見謝琰不說話,趕緊偷偷用指尖捅了捅謝琰,滿眼都是讓他趕緊說話。

  在王府裏面也就算了,現在出門在外總是要稍微放低身段的,要不然多不像話?

  包小廚將這一幕收在眼底,愈發覺得馬車裏的氣氛沈悶讓人難以忍受。他正要憋不下去,想要開口打哈哈讓林渺別往下再說時。

  「你好。」謝琰忽然開口這一句,語氣溫和透著友好,差點兒將包小廚的魂魄驚飛了。

  這就算是應答了,林渺松了一口氣。

  馬車總算也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林渺往窗外一看,還下著雨,比前面又大了一點。他讓包小廚先下車去,然後是璧如。

  包小廚下車撐著傘,伸手扶了一把璧如。

  前面在車上的時候氣氛有點緊張,他根本沒多註意車上還有一個璧如,這會兒見著這林渺提過好幾次的小丫頭片子,果然是臉蛋肉圓肉圓的,臉卻不大,柳葉眉,俏生生一個姑娘。

  小包心裏一跳,腦子裏忽然就想到了之前林渺和他說娶媳婦生兒子時候自己天馬行空想過的那些事情了。

  璧如在車上也差點兒憋出個好歹來,這會兒先下車,又得了包小廚一把攙扶,連忙感激地對他笑笑。

  包小廚原本心思就有點飄出去了,現在看見璧如一下,那心頭更是怦怦跳了兩下,徹底撒歡跑了。

  謝琰彎腰先出了馬車,自己撐著傘直接下了車。

  馬車距離地面不高,林渺打算往下直接跳,包小廚趕緊想也幫著扶他一把,手正伸出去呢,他面前橫過另外一只手,直接就放到了林渺面前。

  毫不意外那是謝琰的手。

  包小廚趕緊將自己的手給收了回來,心中慶幸自己剛才伸手伸得慢,要不然這手還有沒有都不是個準數了。

  這院子林渺之前就過來見過一次的,現在再見著,更加滿意了。

  屋裏頭要收拾的東西並不是很多,前任房主沒有留下什麼,唯一就是灰塵之類的臟汙需要多花一些力氣沖洗沖洗罷了。

  林渺進了屋裏頭,回頭看看謝琰,見他一身打扮與這兒格格不入,既覺得不敢叫謝琰幹活,又覺得謝琰這身份樣子不適合幹這活,因此這會兒讓璧如先打了一盆水過來,又抽出一把凳子擦了擦,然後轉頭對謝琰說:「你先坐一會兒啊。」

  謝琰點點頭,瞧著蠻聽話的。

  林渺心裏頭又舒服了一陣,拿著抹布往包小廚身邊走,打算安慰安慰包小廚。

  前面包小廚擔驚受怕的樣子林渺是看出來的。

  「小包,」包小廚正蹲在地上擦桌腿,林渺忽然站在他身邊彎著腰拍拍他的肩膀:「你別怕,你謝哥這人就是看著兇,其實人挺好的。」

  包小廚平常還沒覺得有什麼,這會兒自己的背上背林渺拍了一下,頓時覺得有千斤那麼重。他心中生疑,回頭看了一眼謝琰,果然見著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背上。

  確切來說應該是正落在自己背上被林渺用手搭著的那塊地方,熱乎乎像是要灼一個窟窿出來。

  包小廚又想,林渺也不似真的平常那麼老實,要不然這會兒連這麼昧著良心的話他都能說得出來?

  林渺猶未察覺,還小聲和小包說體己話,「沒事兒小包,在你謝哥面前,咱們都是一樣的。」

  一樣膽戰心驚,一樣害怕,一樣被有著被大魔頭所支配的恐懼。

  林渺說出來的話是這樣的,心裏也是這麼覺得的,眼睛和語氣都是真誠。

  而原本坐著的謝琰已經緩緩站起來往他們這邊走。

  小包想哭都哭不出來,他雙肩發抖只想打個滾到窗外去,誰跟你一樣了?我祖宗十八輩加起來都跟你不一樣啊。





第四十九章

  林渺也註意到自己身後過來的謝琰了,他轉頭見著謝琰臉上涼颼颼的,以為是沖著自己來的,就連忙給人噓寒問暖溜須拍馬。

  「怎麼了?是不是坐著不舒服,我給你去把馬車裏的靠墊拿出來吧?」林渺屁顛顛的,滿臉全心全意。

  謝琰原本要走到包小廚身邊的腳步被林渺擋住,便就停下,包小廚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驟然輕了,這是謝琰將目光挪到了林渺身上。

  林渺說著就要走,謝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人給牽制住,淡聲說:「不必,你過來和我一塊兒坐著。」

  謝琰這邊平常只聽包小廚的例行上報,並不曉得林渺和包小廚之間相處起來親密至何種程度。剛才瞧見林渺湊在包小廚耳邊竊竊低語,心裏頭便是乍然一冷,酸浪夾雜著鋪天蓋地的不悅呼嘯過來。

  理智告訴謝琰這是不足掛齒的小事,可是這樣的理智僅僅占據了他心裏頭十分微小的一個角落,且很快就被拋到了不知哪裏去。

  風度是個屁。

  外頭的車夫已經停好了馬車,正打著傘從院外走進來,傘沿的雨滴滴滴答答落進了歪斜的地磚形成的小水坑裏頭。他也進來幫忙了。

  謝琰閑著是正常,可這是自己租的地方又是做自己生意的,林渺覺得自己閑著怎麼都有點說不過去。可這會兒謝琰發話了,璧如就立刻搬過來另外一張凳子,基本和謝琰的並排放著,然後麻溜用手上的抹布抹了一圈,讓林渺坐下。

  包小廚打量著這場面,見著璧如擦了椅子以後掉頭就走,那張白圓的臉上全是小心與謹慎。

  再看那邊已經坐下來的林渺,包小廚的心態就有了點轉變。他和林渺不是一個陣線的,他覺得自己和璧如才是一個陣線的。

  外面的雨聲細細的,他們兩人靠在門邊坐著,斜看出去那一方小院子裏頭有個小磨盤外加一口井,院子實在很小,與林渺住的偏院比起來恐怕都稍微小點的。不過這地方周圍住的都是尋常百姓,街巷胡同裏頭的,來來往往常有人聲。

  就這麼下雨的這會兒,外頭還傳來或急促或悠閑的腳步聲。

  謝琰聽進耳朵裏,覺得有點恍惚的熟悉感,只不過一下又飄遠去了。他回頭看林渺,對方也正看著外頭的雨。林渺十八了,再過了這個年已經要奔著十九去。

  這個年紀,放在世家公子哥裏頭,要學的要守的多,十八九已經頗為老成。放在尋常百姓家裏頭,這個年紀早也是能成為家裏頂梁柱的了。

  可偏偏林家是個奇戶,也是就現在林渺過來以後還知道風雨來雨裏去忙一點自己的小事業,要原主來說,明明也就是個小門小戶,養得卻金貴。從小不吃苦不說,心還比天高,那真是太陽曬不著風也吹不著的,整個人養得那叫一個白嫩,外加林渺個子不算高,看上去是像十八的又像十五六的。

  膚色黑了不多久,這陣子因為曬得少又就白了一些回來,雖然沒有全部白回來,可是相較於前一陣子來說已經好了不老少,側邊看過去偏玉色,配著一雙黑亮像是總在發光的眼眸,人無論何時何地什麼情緒,看著總是很精神的。

  再精神也沒用,謝琰心裏頭那股氣在腦中盤旋。如果是放在別人身上,這天底下除了林渺以外的所有人,謝琰都有法子讓他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痛苦與折磨,可是偏生就是林渺。

  即便是個慫包做成的傻東西,謝琰也只能自己憋著氣。戀人之間的相處和權謀無關,更從書裏學不來,謝琰純然是個新手。該如何合理表達自己心中的不滿與渴求,他都自覺無處下手。

  這塊的缺失從來未曾被人補足過,他自然也就很懵懂。那股氣來來回回在心頭打轉,知道林渺容易受驚,謝琰便只有沈默著。

  林渺坐著也不得閑。除去自己明明是過來勞動現在卻坐下了的這股子內疚外,林渺也能感覺到謝琰落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視線,時輕時重讓他非常沒底。

  與其被人盯著,林渺鼓起勇氣看了過去,與謝琰來了個對視。

  今天至今,林渺自個兒在心裏頭已經琢磨了一通了,從早晨起來到現在我並沒有說過任何有問題的話,更沒有做過任何不妥的舉動,所以現在謝琰如果真的覺得不高興,那是他處理情緒有問題,可不是我啊。

  林渺這個對視底氣十足,然而和謝琰的目光撞在一起後不到兩息的功夫,他哐當就垮了,連忙又盯著自己的鞋背,數數上面被雨水濺了多少個小點子。

  看不透,猜不透,人生淒苦如飄萍啊。

  林渺將自己的那口深深嘆息給壓了下去。他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兩個算是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以後會怎麼熟悉起來。

  這總是有個過程的,林渺想,畢竟喜歡是不能當飯吃的,除了喜歡以外兩個人合適不合適也是需要日漸了解與磨合的啊。

  這個道理是通用的,林渺也懂,他就是忐忑著這道理是不是適用於王八羔子。

  但是,林渺盯著外面的雨,又想,自己在這段關系裏面雖然是弱小無助被常被吃豆腐的那個受氣包,但是他其實也有點喜歡謝琰這個是事實,那麼他就有無法擺脫的責任在。

  林渺想到這裏再看謝琰,發現對方的眼睫微垂,側面看去那叫一個俊。

  哄,必須哄了。

  林渺清了清嗓子,微微側身過去對謝琰說:「你不高興了嗎?」

  與其七彎八拐,直接問出口可能會好些,這是林渺在和謝琰的相處之中得出的經驗。

  謝琰擡眼看向林渺。

  林渺的聲音很小,幾乎就是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那聲音裏面帶著小心與試探,隱隱又藏著一股安慰。

  謝琰心裏一松,嘴巴上淡淡說:「嗯。」

  林渺聽他的確是不高興了,但是說話的時候與其說是兇,反而像是有些被壓住的委屈。

  好像一個小可憐。

  一個又兇又嚇人,但是剝開一看卻滿是委屈的那種,好像小孩子啊。

  林渺心中的那點怕本來就著起來的色心就淡了很多,更因為這個猜想一下就被自己給打散了,他小心盯著謝琰又觀察了一下,確定謝琰的表情並沒殺氣,這才又說:「為什麼不高興啊,和我有關系嗎?」

  謝琰沒有說話,矜持地略微頷首。

  這個動作幅度非常有限的動作一下又戳到了林渺的心窩口裏去了。

  更像小孩兒了!

  林渺臉上發紅,心裏發緊,目光一垂又看見謝琰那只放在身側修長好看的手。

  好想上去摸摸。

  林渺謹慎地左右看看,車夫正在打水,璧如和小包在裏側擦柱子,雖然視線都避著這邊,可並不是完全保險,林渺忍了忍,好歹是沒敢真的上手去摸。畢竟被謝琰摸和主動摸他,這就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的事情了啊。

  謝琰具體是因為什麼不高興,林渺不曉得,他左思右想以前謝琰會不高興的地方,在林渺看來都是挺古怪離奇的,都是無緣無故來折磨可憐人的權貴之氣,俗稱王八羔子之氣。

  唉,林渺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覺得察覺到了自己前後的心態變化,從害怕謝琰生氣變成了竟然覺得謝琰的王八羔子之氣都透露出隱約的可愛了。

  就是目前這個場合,也不是適合哄人或者深談的地方,林渺還是小聲安慰謝琰:「等我們回家以後再說這個好嗎?」

  謝琰的眸子裏裝著整個林渺,這會兒全心聽著林渺說的話,也是能夠感覺到對方是在哄自己,心裏舒坦下去,他緩緩點了下頭,臉色果然舒緩很多,指尖也跟著動了動。

  林渺見了還是忍不住眼饞,到了沒忍住,將自己的凳子往謝琰那邊挪了挪,然後跟著悄摸向謝琰伸出自己的黑爪,「我讓你拉拉我手,你別不高興。」

  論誰聽見林渺這話,指定都要說一句這不要臉的小黑東西。

  然而謝琰看向林渺的手,只是片刻便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一把握住了林渺的手,面色也完全舒緩了下來,在有些和緩下來的雨聲中感覺到了舒心的安寧。

  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被廣袖蓋住,林渺得償所願嘴角止不住要往上翹。

  我果然也只不過是個被美色迷花了眼的狗男人,可誰又能否認當狗男人的快樂呢?

  而包小廚和璧如正好擦到了一扇窗戶,正私語了幾句。

  包小廚看璧如面善,又瞥著謝琰和林渺那邊,心中忐忑,雖然已經回憶了一遍自己前面在謝琰面前說的話好像沒什麼問題,可總歸還是對謝琰與林渺的關系沒有把握,這會兒便向璧如悄悄打聽詳細。

  他在林渺面前的身份是夥計不是奴才,說話的時候就不用有那麼多忌諱。

  包小廚笑著小聲問璧如:「林掌櫃和謝哥關系很好吧,我看謝哥對林掌櫃真是細致又關心。」

  璧如遠遠往後看了一眼,確定林渺和謝琰聽不見自己說話,又想著謝琰平日裏那喜怒無常的樣子,就算是自家公子的確受寵,也並非是打了包票沒危險的。

  這會兒聽包小廚一口一個謝哥,都怕他叫順口了還真把謝琰當普通人了。

  她揣度著用詞,小心隱晦地提醒包小廚,「也是如履薄冰啊,你可別忘形。」

  璧如說完,包小廚剛覺得自己心裏有了數,耳邊就聽見林渺和謝琰那邊的話了。

  探子耳朵豈是常人能比的?就恰是林渺那句「我讓你拉拉我手,別不高興。」

  這是多厚的臉皮?多大的膽子?多持寵而嬌才有的底氣?

  包小廚偷瞧一眼,見謝琰果然將手伸給了林渺,心中自己有了對林渺地位的準確估計。

  他再看璧如就不是剛才那個圓臉小姑娘了。

  這小丫頭看來隨主,竟也不是個老實人。





第五十章

  做好了出門幹活的準備,但是實際上也就是在外面牽了一上午的小手。

  馬蹄子嘚嘚又帶著人返回王府,到了這會兒雨已經停了。

  地面雖然還有沒幹的積水,可是太陽已經明艷艷掛在正當空,這雨顯然是下到這兒就沒後頭了。

  不知道妤雯是時間掐得準還是在這裏等了許久了,馬車門一開,林渺就看見車外面等著的妤雯,還是那個面目溫和的樣子,站在那兒就婷婷裊裊的。

  她見了謝琰和林渺,便屈膝行禮,又說:「王妃,王爺那邊請您過去處置趙姨娘的事兒。」

  林渺聽見趙姨娘三個字,耳朵就支棱起來了,不過等謝琰轉頭看他,問:「想一起去?」

  林渺的腦袋登時就搖晃起來,雙腿灌了鉛似的定在原地不願意動彈。

  「那什麼,我就不去了吧,我想回屋裏坐一會兒,馬車坐得我屁股怪麻的。」林渺隨口瞎掰。

  掰完了又有點後悔,因為謝琰的目光直接就因此落到了他的屁股上面,林渺想到自個兒早上見到的那個天賦異稟的大鳥,屁股突然虛幻地痛起來了。

  謝琰也沒強求他,只是看了林渺一會兒後道:「那下午再說。」

  兩人分別,一個往偏院去,一個往清秋院去。

  後宅這些事情並不是全無痕跡,真要查起來一點不難。更何況後院裏的手段總也就是那麼幾樣,翻來覆去也就兩天事情已經清清楚楚。

  謝琰無所感,他半點不在意這些。倒是陳寧平日裏看著心裏頭裝著這全天下的男女,想來應該是個心大的,可這會兒查清後卻是氣得夠嗆。

  他自詡在後院裏頭將方方面面照顧都周全,對著後院裏面的人新寵舊寵都放在眼裏頭的,誰料後院裏面的事情一查還能扯出這麼多腌臜的,這還是就這麼一件事往下查了,如果要真細查下去,後院裏恐怕是沒有幾個是完全安分幹凈的。

  謝琰進了清秋院,還在台階下面就聽見了屋裏頭女人的哭聲。

  他步上台階掀開門簾進屋,就見陳寧沈著臉坐在軟榻上,趙姨娘癱坐在地上滿臉是淚。

  謝琰不悅道:「弄到這兒來做什麼?」

  陳寧頭痛,趙姨娘雖然做出這事兒來,他心裏卻還有幾分情分在,自己下不去狠手,便賴上謝琰讓他處置,「你是王妃,這不該你管著?」

  謝琰冷眼看他,並不吃這一套,他進了屋裏在妤雯服侍下換了件便服,這才在軟榻的另外一邊坐下,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後隨口說:「若你要我管,直接打死就是了。」

  不說下面的趙姨娘登時嚇得渾身癱軟,就是陳寧也一下說不出話來,吭哧半天,「你這,你真是。」

  直接打死這話,謝琰不僅是真說得出來,讓他做,他也沒什麼做不出的。

  陳寧熟知謝琰的脾性,這下也不說賴著謝琰王妃的虛名要將這燙手山芋拋給對方了。

  趙姨娘正坐在地上哭得要抽過去,哪裏還有平時那些嬌媚與柔情。陳寧嘆了一口氣,不去看趙姨娘:「既然已經查清,以後你就去南山住著吧,修生養性也把自個兒的脾氣改一改。」

  南山那邊有王府的別院,只是位置很偏僻,並不是什麼好去處,送過去基本也就和當尼姑差不多了。陳寧平日不會忘那邊去,管事都不會,基本上去了那邊就沒有離開的可能了。

  趙姨娘頹然軟下去。

  謝琰懶得看她,啟唇聲冷:「拖下去別在這兒杵著。」

  外頭立刻來了婆子,一邊一個將趙姨娘給架著出去了。

  屋裏就剩下陳寧與謝琰兩個人,陳寧嘆了一口氣:「外頭不安生就罷了,家裏頭還這樣,你覺著送她去南山那邊是輕還是重?」

  謝琰自顧自喝茶,滿臉寫著不在乎與冰冷冷。

  陳寧也不用他答話,只是想找人說說煩悶,「也是有兩年情分在的人了,如果是初犯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她偏偏還不是,上回就把林渺給推池子裏去,好歹沒把人悶死。」

  謝琰原本已經起身準備去內室,聽見這後半句生生把步子給頓住了。

  他是記得林渺有回落水的事兒,不過已經算久遠,而且彼時林渺若不是太會折騰,謝琰恐怕都不知道他是誰。但當時沒感覺的事情,這會兒落進耳朵裏就不是一個滋味了。

  陳寧沒等到謝琰回答,只聽謝琰又叫了侍衛過來。

  陳寧還摸不著頭腦不知謝琰是個什麼意思,就聽謝琰同那侍衛說:「別送去南山了,直接按池子裏悶死去。」

  侍衛抱拳就要答應,可差點兒把陳寧嚇出個好歹來。

  「這何至於?」他趕緊又讓侍衛別聽謝琰瞎說,將人遣退下去。

  經這一下,陳寧胸中的悶氣倒是被清了一半。

  他只感嘆:「我原說這府裏頭不過幾個人,哪兒會顧不過來,只是人心總是難測,興許我從前想的有錯。」

  陳寧嘆完,負手自個兒又轉去了張姨娘那邊。

  謝琰順著剛才陳寧說的林渺被人悶池子裏的事情,一下午又讓人去查這事兒以前林渺來府裏那會兒都幹了什麼。

  結果好家夥,不查沒什麼,一查出來,林渺可是戰績累累。爭風吃醋都是小事了,為了陳寧,當時在後院裏可謂是和趙姨娘等人鬥得風生水起,活像一只神勇的小鬥雞,也就是後面不得陳寧寵而勢頭低下去才被趙姨娘給悶頭按進池子裏差點悶死了。

  實際上也是真的悶死了,要不然也輪不到現在的林渺來。

  這些事情換上別的姨娘做,謝琰只覺得無趣與可笑,可換上林渺,單單只是去想林渺曾近中意過陳寧,曾近為了陳寧要生要死,他的心就被狠狠地絞動,鋪天蓋地的嫉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麻痹。

  林渺還不知道謝琰那邊是個什麼情緒。他自在地在偏院裏頭睡了個午覺,沒等著謝琰過來,也沒等著有人叫他去藏書閣。林渺樂得輕松,就在偏院裏面和璧如一塊兒坐著,聽璧如去洗衣房那邊的婆子那裏聽來的閑話,也知道了張姨娘差點掉孩子的事情是趙姨娘做的,這會兒人已經得了處置。

  林渺唏噓,「何至於這麼想不開?」

  「哪裏是想不開,」璧如張嘴一套接一套的,壓低聲音小心和林渺說,「若是我中意的男子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我怕是也忍不住要害人的手。」

  林渺瞠目看她,「沒想到你這小丫頭片子心挺狠。」

  「哼,」璧如晃了晃腦袋,「想想罷了,我可不敢,所以往後還是得找個聽話男人過日子。」

  璧如也才十五六,滿嘴已經是嫁人過日子的話了,林渺忍不住笑了出來。

  璧如想了想又勸林渺愛惜性命,「公子,以後你可別學趙姨娘啊,不管王妃如何,你可別犯傻。」

  林渺本來是想要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心裏有數,可是話到嘴邊又有點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的規矩是這樣的,普通人家過的是普通日子,可是想陳寧謝琰這樣地位的人,的確是很難一生只有一個人。

  林渺心裏頭有些泛酸水,心裏將謝琰搬出來又罵了兩聲。

  並不曉得自己無緣無故得了一陣罵的謝琰在這天稍晚時候到了偏院,心裏也是滿肚子新酸加陳年舊酸。

  林渺正坐在軟榻旁泡腳,一雙腳還真是白胖,泡在水裏頭同林渺露在外面的其他部位對比明顯。見著謝琰進來,白胖的腳丫子的腳趾頭還緊張的蜷了蜷,眼睛也睜大看著他。

  謝琰在桌邊坐下,瞧著林渺臉上這慫乖慫乖的樣子,原本心中翻攪著的戾氣又一時發作不出來。

  白天那點被璧如勾起來的醋味,林渺已經想清楚了。沒有發生的事情不要太憂慮,就算是發生了,那他也比這個時代的後宅女子更加有優勢。畢竟自己是男的,實在不行豁出命去也能跑了。

  王八羔子要是三心二意,他掉頭就走,絕對不多留的。

  林渺想透了,心裏也就不記掛這事兒了,哪裏料到謝琰進屋以後還是滿臉冷峻。林渺想得透,謝琰想不透。他笨拙又全身都是不安全感,很難不去在意許多小事,控制不住就會放出洶洶的占有欲與控制欲。

  林渺大半天沒見著他了,還以為謝琰這不高興是早上的延續,心裏想著這生氣可真是夠勁兒嘿,這會兒都不散呢。

  說他孩子氣,謝琰還真是一點不客氣。

  林大方揣著一肚子的大氣,爽朗發問:「早上的時候,你不高興什麼?」

  兩人已經並排在床上躺下,沒蓋一床被子,枕頭卻擺得算近,就著帳子外沒有被吹熄的燭火,眉目湊近都能看得很清楚。

  「你想知道?」謝琰反問林渺,語氣波瀾不驚。

  那你不是放屁嗎,我不想知道我問你幹嘛。林渺臉上裝乖,心裏罵了謝琰一臭頭。

  「我當然,」林渺的話沒說完,謝琰的手已經撫上了林渺的臉頰,他的手掌有點涼,讓林渺稍稍一瑟縮。

  他這才發現謝琰的眸子如同深潭,藏匿著不知多少情緒,與冰冷冷的臉色混雜在一處。

  林渺後知後覺有點慌起來。

  「我不高興,」謝琰打斷林渺的話開口,半轉過身來將林渺壓向床鋪裏頭,「我不高興你同鋪子裏的夥計勾肩搭背談笑風生,我不高興你跟著陳寧進入府裏,曾經滿心滿意都是他,我不高興的這些,你清楚了嗎?」

  謝琰的心緒不穩,狠狠翻攪著,渾身上下在這一刻湧出來的陰郁與戾氣呼嘯著將林渺撲倒。謝琰的指尖穿插過林渺的發絲,將他扣到自己的胸前,聲音裏頭滿是嫉妒與不安。

  謝琰的心跳急促,他又兇又狠,動作之間帶著無法自控地粗魯,可是林渺又偏偏在裏面感覺到了濃濃的不甘心與不知所措。





第五十一章

  林渺的來不及反應,臉一下子都被擠扁在了謝琰的胸口,登時發悶好像要喘不上氣。

  謝琰太用力了,好像要把他給嵌進自己的骨頭裏去,骨頭碰得林渺的臉頰生疼。

  謝琰的出生是他母親盲目追愛。頭幾年,謝琰是她獲得恩寵與地位的心理寄托,興許有過一陣得到關懷的時候。只是那時候謝琰年紀小,根本無法判定這關懷到底有過沒有。後等他記事了,他母親在絕望之中不得不選擇普通的人生,那時候他就是一個希望落空以後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母親的證明,他母親愛他卻又怕他,對謝琰疏於管教更缺乏照顧,零碎的溫暖回憶少之又少,全都裹挾在患得患失與愁苦自卑自憐中。

  由此產生的最直接後果就是謝琰感情上面處理生疏,他不曉得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情緒,甚至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那段話是否合理應該。

  他第一次得到如此心儀不舍得放手的人,又怕自己迸發出來的負面情緒會太過尖銳與醜陋,剛剛才宣泄出去的情緒一時又回頭反撲,全轉成了後悔與焦慮。

  林渺在謝琰懷裏能清楚感覺到他雙手用力時候渾身緊繃的力度,以及他過快的沈悶心跳。

  他伸手抵住謝琰胸口,努力地將自己的腦袋從他胸前拔出。謝琰察覺到林渺抵抗的力道,先是下意識想越發將他捆緊,可隨即又有理智回籠,雙手都松了下去。

  謝琰心中懊悔,但同時又生出了一股難以自控又偏執的念頭。

  他並不很聽話,卻又實在讓自己滿意,既然無法忍受他與別人有丁點關系,那不如殺了他。

  殺了他,那就幹幹脆脆,殺了他,讓他裏裏外外的那些生機無限都全都是自己一個人的。

  這股念頭起來,頓時在謝琰的腦海之中叫囂不停。外面未曾下雨,可他的腦袋卻因為這股糾纏不休的錯誤念頭而劇烈疼痛了起來。

  謝琰的眉頭緊皺,雙臂繃緊了,呼吸也因為身體的不適而沈重起來,如同藏匿於黑暗中的困獸。

  林渺不察,他此時剛將自己的腦袋露出來深吸了幾口氣來調節呼吸,半個人還在謝琰的懷裏面,視線往上順著呼吸的動作發現謝琰的肩膀微微有點顫抖。

  謝琰很兇,可是林渺知道那是假兇。

  他想起自己上幼兒園的時候,班裏有個兇神惡煞的小胖墩,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又很壯,身上又不是很幹凈,小朋友們都不喜歡和他玩。

  有一回班裏組織大家放風箏,小胖墩也沒帶,林渺有點怕小胖墩,可看他一個人坐在凳子上可憐兮兮,就鼓起勇氣過去叫小胖墩和他一起放風箏。然後他才發現看上去很兇的小胖墩其實只是在虛張聲勢。他其實羨慕其他小朋友,又可想和他們玩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又沒人教他,所以就兇氣滿滿的。

  林渺自覺生疏沒經驗,卻沒想到謝琰比自己更加無措。

  而他不想謝琰也當小胖墩。

  謝琰腦中叫囂著的情緒就要升騰到頂點,拳頭已經緊緊握起,一雙手忽然繞過他的手臂,將他給抱住了。

  林渺的懷抱軟和,帶著春風般的安慰,一下將謝琰給籠罩住,把他身上所有的負面思緒都驅趕到了一邊,「沒關系啊,」林渺的聲音受到謝琰情緒的感染還是有些緊張,可是細枝末節處有藏匿著的安慰,「你告訴我以後,我不就知道了嗎?」

  謝琰雙肩的力道頓時垮塌下去。

  林渺並沒有被他嚇著,反而寬容了自己的不知所措,然後用百倍的溫柔環繞了他。

  這個認識飄飄悠悠如同一顆種子,在謝琰幹涸的心間發芽生長起來,如春般蔓延開去。

  林渺繼續說:「小包是我的夥計,但是他平時幫我很多忙,所以我把他當兄弟,至於之前的事情,那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一點都不記掛王爺了。」

  他抱著謝琰,忽然有了種在哄自己小侄女的感覺,感覺懷裏的謝琰可乖,心裏就更軟下來,鼓足勇氣厚著臉皮道:「因為我現在喜歡的是你,我也不想你不高興的。」

  說話的聲音隨著林渺漲紅的臉色而漸漸小了下去。

  哄人也真是吃力死了,還得豁出臉皮,林渺伸手摸了摸謝琰的後腦勺,惆悵地想。

  謝琰看林渺,原本是簡簡單單一眼就將人看透的,林渺不算聰明,或者說是慫而傻乎。放進普通人堆裏也就罷了,偏生在王府裏面的聰明人中間。

  只是這種一眼看透近來越發讓謝琰迷惑,因為感情是看不透的,他完全不曉得林渺為何總能在最危險的時候做出做合適的舉動,說出最妥帖的話。

  這也許是林渺聰明,又也許和他聰明不聰明沒有半點關系。

  他像是為自己量身打造,越發讓謝琰無法舍棄。

  這麼來看,林渺也許是聰明至極。

  謝琰的雙手拂過林渺的後背,落在他的肩胛骨處,他擡起頭來接著帳外微弱的燭光,能隱約看清楚林渺臉上的表情。

  林渺的眼睛睜著,其實是稍加情緒就會媚意盎然的雙眼,但此時卻只有明亮與通透,很幹凈。

  幹凈到能夠輕易包容下謝琰的所有尖銳的情緒與肆意的戾氣,包容,然後暖化它們。

  謝琰在這一瞬間覺得林渺有些不真實。

  他對世人來說並不完美,可對謝琰來說完美到失真。像是為他量身打造,天然契合。

  謝琰的一只手從林渺的頸側劃過他的耳垂,又碰了碰林渺的眼皮。林渺感覺到一絲癢意,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兩下。

  還不等他將眼睛再度睜開,謝琰的吻已經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很輕柔,就如同從花瓣中間滴落的晨露那樣小心。

  這個吻帶著的試探與珍視太濃,讓林渺忍不住小心翼翼探舌去觸碰謝琰微涼的唇瓣,他隨即想要退開,卻不料謝琰原本放在自己後背的手猛然發力,將林渺狠狠地扣向了自己。

  那原本輕柔的吻不再淺嘗輒止,而帶上了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的急促侵襲,謝琰的舌尖侵入林渺的口腔,生澀卻又熱烈,林渺腦袋發昏,只覺得空氣都熱得灼人。

  靜謐的夜裏林渺的心跳慌亂起來,謝琰的氣勢實在太兇,帶著仿佛要將他剝皮吃肉的錯覺。

  林渺的背後就是床板與墻,他毫無退路。謝琰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執意往前加深兩人的擁抱,兩人之間的力量有著絕對差異,謝琰的雙臂如同鋼鐵一般,林渺全然撼動不了。

  肺裏面的空氣完全被灼燒的吻奪走,林渺的腦袋越發迷糊,迷糊間也還記著要怕,在謝琰懷裏如同小獸一般,偶爾從唇角泄露的一聲嗚咽透出可憐。

  謝琰聽了渾身一麻,四肢百骸都發脹,幾乎感覺到了疼痛。

  他不得不放開了林渺,一下將人推平躺在了床上。

  林渺還沒反應過來,腦袋已經撞在了不軟不硬的枕頭上。

  他和謝琰之間的被子橫七豎八,身上的衣服到都還算整齊。林渺心裏頭怕是怕,只是剛才被親懵了,也覺得自己要是半推半就興許也擋不住什麼,心理準備算是做好了的。

  可是卻沒想到謝琰先停了手,大約有十幾息的功夫。

  林渺有些慶幸又有些疑惑,他卷起被子往床裏面縮了縮,然後小心試探說:「那什麼,咱們就到這兒了啊?」

  謝琰在黑暗中平躺著身上發脹,語氣稍稍有些不穩,男女之間謝琰還懂,男人與男人之間,他的確覺得無處下手,因此反問林渺:「還能到哪兒?」

  純然反問,真的不懂,還稍帶不吝賜教的意思。

  謝琰當然沒有必要在這樣的問題上說謊,他的確是不懂。

  林渺一楞,背過身去在黑暗裏差點笑出聲。

  照著謝琰原來的屬性,照著原著的屬性,林渺自然而然地以為謝琰就算不日天日地,也起碼精通百種位置,結果完全沒有想到謝琰這會兒根本還什麼都不懂。

  不管是因為他穿書還是什麼,林渺思忖著這可能還是因為自己打斷了謝琰和陳寧原本的感情線,也就順勢讓陳寧還沒來得及染指謝琰。

  所以,謝琰並沒有什麼能讓我害怕的,他也不過是個純情小處男。

  林渺將腦袋埋進枕頭裏面,忍住噗哧哧的悶笑,「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麼會懂呢?」

  他說完頓了頓,繼續說著黑心肝的話,不忘往下瞄一眼那桿長槍,心有余悸之余再幫謝琰拉拉被子,「睡吧,睡吧。」

  唉,有些人空有那金剛鉆也幹不了這瓷器活啊哈哈。





第五十二章

  原本謝琰在林渺心裏頭,不說完美無缺,那基本也算是無所不能的。

  可經過昨天晚上,到第二天他一個人坐著吃早飯的時候想起來都還忍不住要笑,仿佛謝琰的攻擊力瞬間被減弱了一半似的,加上謝琰竟然那樣好哄,更讓他生不出害怕的心思了。

  旁邊的璧如見了覺得奇怪,不由開口問他:「公子笑什麼?」

  林渺擡頭看一眼邊上的圓臉小丫頭,沒回答璧如問題,反而問她:「今天早上王妃什麼時候走的?」

  他醒過來的時候並沒見著謝琰,也不曉得走了多久了。

  璧如聽見謝琰的名號,即便是人不在她眼前,臉上也謹慎起來,想了想說:「早公子一個時辰起來的,直接就走了,那會兒天才蒙蒙亮呢。」

  林渺讚賞道:「真勤快啊。」

  璧如在旁邊欲言又止,想到謝琰的樣子,尊敬是尊敬的,怕也是照樣怕。

  等林渺吃完,旁邊的丫頭將東西都給收拾下去,璧如站在衣櫃邊上翻動了一會兒,忽然問坐在軟榻上打算盤來回對賬的林渺:「公子,怎麼許久沒見你的玉佩了?」

  林渺心裏頭跟著一咯噔,太久沒有想起這個茬了,他都差點要忘了之前為了開鋪子攢錢,他把原主的祖傳玉佩給典當了的事情了。

  林渺心頭有愧有虛,又對上璧如的目光,趕緊正色強裝無事:「我隨便收起來了,放我小錢箱裏面鎖著呢。」

  璧如哦了一聲,朝著林渺走過來,「我還當你拿出去送人了呢。」

  林渺心虛,「哈,哈哈,我能送給誰去?你這小丫頭片子一天到晚都想什麼呢。」

  璧如在軟榻邊上坐下,認真道:「你頭兩個月裏不是還說要將這玉佩送給王爺?」

  原主被陳寧給冷落以後,又是癡又是怨的,有一陣子成天想著怎麼將陳寧的心給拉回來。林渺是不太清楚這些細節,但是這會兒聽璧如這麼說,他也是信的。

  林渺便越發覺得那玉佩真是燙手。

  他平日裏都將賬本給放在自己的小錢箱裏頭,這會兒因為在對賬,錢箱就開著,璧如坐過來還不忘往裏面瞅一眼,嘴裏疑惑道:「我怎麼看不見玉佩呢?」

  林渺胡亂啪嘰一下將小錢箱給蓋上,然後說:「蓋在下面呢,怎麼能輕易看見?」

  他將賬本也給蓋好了,又把小錢箱打開一條小縫,再將之塞進錢箱裏頭,接著從裏面又抽出一小張字據,最後還不忘把小錢箱落鎖放好。

  璧如看得滿臉疑竇,目光在林渺身上來回掃。

  林渺趕忙下榻穿好自己的鞋子,揣著頭前「我出去一趟啊,中午別等我吃飯了,我去食鋪裏面吃。」

  說著快步往外走,璧如追上去:「你好歹加件衣服再出去啊。」

  結果林渺已經不見蹤影了。

  璧如在後頭跺跺腳,回頭進屋裏頭翻出一件厚外套,又和錢婆子說了一聲,也跑了出去。

  後門處的馬車停的工整,有一輛就是專門等著林渺的,林渺若是不出門,車夫也就能在門房裏面清閑一天。

  這會兒林渺出來,便馬不停蹄往南門那邊去。

  當初那玉佩是五十兩銀子當了的,林渺思忖著加些管理費應該不消太多,先就去錢莊取了七十兩出來,接著去當鋪準備把玉佩給贖回來。

  結果沒成想,七十兩銀子竟還不夠。

  林渺不信:「怎麼會不夠?當初我當了是五十兩,這才多久,怎麼七十兩銀子就不夠了?」

  這當鋪本來就黑,當初林渺剛當了東西的時候就想搶回票據讓林渺吃個啞巴虧,這會兒自然也不會輕易讓他把東西給贖回去。

  當鋪掌櫃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只說:「本月內如果贖回,百兩銀子即可,後頭一個月加十兩往上疊。」

  林渺差點兒給他這話氣個仰倒,剛想發作,又看見左右兩個夥計面色不善地看著他,全是身強體壯的。林渺悶一口氣當下不太敢發作,他這小身板恐怕不夠對面一腳踹的。

  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林慫慫揣好自己的票據,轉頭上了馬車沒有多留。

  林渺從窗戶裏頭看了一眼那當鋪的牌匾,心裏恨恨想,你們給我等著,我回去告謝琰去。

  另一邊,璧如拿著衣服也出了門。這會兒已經坐著順路的馬車到了食鋪外頭,手上還拿著要給林渺穿的外袍,可誰知道進了鋪子以後才發現林渺並不在這兒。

  除了食鋪,璧如也不曉得林渺還能在哪兒,一時不知怎麼辦。

  洗菜的婆子並不認識她,還當她是來吃飯的,好心對她說:「小娘子,咱們這兒還得有一個時辰才開張呢,你可來早了。」

  另一個婆子看她卻不像是上門的客人,又看她臉上迷茫,便主動發問:「你可是來找人的?」

  還不等璧如說話,包小廚扛著一袋米從旁邊的巷子裏拐出來,見著璧如楞了楞,聲音清朗地開口問道:「璧如姑娘,你怎麼在這兒?」

  他左右看看並沒見著林渺,心裏也有些奇怪。

  璧如這小姑娘,在林渺面前的時候嘴皮子還算利落,到了外頭其他人那兒膽子其實很小。她又不太出門,這會兒站在人流量多的食鋪門口已經很不自在,乍一聽見個熟悉的聲音還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一眼望過去時目光中就滿是依賴和慶幸。

  再見著包小廚肩膀上恐怕有她一個半那樣重的大米,璧如臉上越發敬佩。

  包小廚被她這一眼看得楞住,心頭噗通跳一下,臉上有點燒。

  璧如這會兒已經小步跑到他面前,仰頭說:「包小廚,我家公子來沒來這兒?我給他送衣服來的。」

  「掌櫃今天可還沒來,頭前也沒說要來啊。」包小廚放下大米。

  璧如這下就有些無措起來,她這小丫頭一個,自然不會有專門的馬車送她出來,前面只是剛好有輛往這邊來的馬車,守衛又認識她是偏院的小丫頭,這才讓她順道上了馬車,回去卻是沒有說好的。

  璧如原本是想來找林渺,便直接跟他回去,這下就不知該怎麼辦了。

  包小廚見她臉色著急,就說:「你在這兒坐一會兒,看看掌櫃來不來,如果他不來,那我到時候送你回去。」

  林渺自個兒走回去還不怕什麼,讓璧如一個小姑娘自個兒回去還真不太安全。

  璧如聽見包小廚這麼說,心裏頭也算松了一口氣,同時點點頭對他面露感激。不過她也沒有真的在鋪子裏坐下,她看了看凳子是幹凈的,便將林渺的衣服放了上去,接著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跟著婆子一起蹲下洗菜,動作十分熟練輕巧。

  她家公子的鋪子,那就是他們家裏的了,璧如覺得自個兒蹲下來幹點活也是應該。

  包小廚來回搬了兩趟米回來,已經見著璧如和婆子們說笑起來。她臉圓乎,笑起來卻又很好看,包小廚來回看了好幾次,中間有一回和璧如正好眼對上眼,趕忙又不敢再看,回到竈膛後面燒火去了。

  好在林渺出了門還是要往鋪子來的,沒一會兒馬車就在鋪子外面停下。

  林渺才探出頭準備跳下車去,就見得了婆子提醒的璧如起身往自己這邊來,那目光殷切又責備,看得沒有贖回玉佩的林渺差點兒縮了回去。

  「你怎麼在這兒啊?」林渺下了馬車,上下打量璧如,見她還是完整一個心裏又松了一口氣。

  璧如擦幹凈手上的水,抿著唇說:「公子就穿這麼點,就不怕傷風了?」

  林渺出來匆忙,穿得的確不多,在馬車裏沒什麼感覺,出來以後被風吹一吹,的確是冷颼颼的。

  鋪子裏並沒什麼要緊事兒,關鍵是當鋪那事兒林渺心裏還憋著一股要回去告狀的氣,因而在食鋪裏面只呆了一會兒就帶著璧如上了馬車。

  包小廚坐在竈膛後面心中有點遺憾地想,怎麼不多坐一會兒……

  林渺回了偏院,心裏憋悶未消,思來想去這王府裏面也沒誰能說這個的。加之璧如前面就懷疑他,前後想想覺得奇怪,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麼,可是眼睛珠子一直朝著小錢箱上掃,林渺越發坐立難安。

  沒等到吃午飯的時候,自個兒悄摸又溜出去了。

  他一個人走在王府遊廊下面,一路到了清秋院門口,先是求了見,可妤雯出來同他笑說:「王妃不在院子裏,這會兒應該是在藏書閣呢。」

  林渺想想也是 ,不過是來碰碰運氣。藏書閣那邊常有陳寧在,林渺現在想到陳寧就感覺他的腦袋都是綠的,頗為不落忍之余也愛惜自己的小命,能撞不見對方就撞不見對方。

  林渺心中一咬牙,覺得這事兒還是先往後拖一拖算了,便要扭頭回去,誰料妤雯又說:「我這會兒正要去藏書閣那邊,林公子不妨與我一塊去。」

  林渺擺擺手:「我一會兒再去就是了。」

  他說完要回,結果回是回了,結果沒有等林渺把軟榻坐熱,外面又來了個侍衛,說是王妃讓他過去。

  林渺心裏頭唉聲嘆氣,腳上緊跟那侍衛快快往藏書閣去了。

  天朗氣清,藏書閣外風景絕好。

  林渺在藏書閣樓下又遇見妤雯,妤雯笑說:「林公子快些上去吧。」

  林渺點點頭,本來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等步子走到了樓梯中間,忽然聽見上面傳來另一個男聲。

  「年後恐怕又是麻煩不斷。」這不是陳寧的聲音是誰的?

  林渺還算穩健的步子一下虛浮了起來,人也站在半道上走不動了。可他走不動道也沒有辦法,上面樓梯口站著的小丫頭已經見著了他,並且往裏頭通報道:「林公子到了。」

  上面說話的聲音一下停住,林渺後背差點流出冷汗來。

  他想扭頭狂奔回偏院,只可惜他還沒有這個膽子。

  林渺腳步還猶豫著,陳寧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阿渺?」

  林渺霎時間感覺四面八方都是箭,直插他天靈蓋上了。他勉強自己往上又走了兩步,高低落差下,他的臉已經能從台階上露了出來,裏頭人能見著他,他也能看見裏頭的人。

  謝琰書案後面,陳寧反而隨意負手站著,兩人正一齊看著林渺,一個面色平靜,一個滿臉不解與好奇。

  林渺的腳步立刻像是生了根,一下邁不出去了。

  謝琰啟唇道:「不是你要找我?又在那兒杵著做什麼,過來。」

  林渺就後悔自己沒有在妤雯那邊多提一嘴讓她別告訴謝琰。

  然而這會兒已經是這樣,林渺再慌也得往上走,他上了台階,遠遠站著給他們行了禮,「見過王爺,王妃。」

  陳寧笑說:「有幾天沒見,阿渺倒是白了不少。」

  林渺余光裏掃著謝琰的臉色,沒敢瞎答話陳寧,只結巴著說:「打擾了王爺王妃議事,我還是,嗯還是過一會兒再來吧。」

  謝琰和陳寧同時道:「無礙。」

  「有什麼事情你直說就是。」

  林渺恨不得捂住胸口裝病,這個氛圍他只想自殺一萬次。

  沒有辦法,林渺只能將自己頭前外出當了自己的家傳玉佩,結果這會兒拿著銀子去贖的時候卻贖不回來的事兒說了。

  謝琰一直註意著林渺的目光與神情,見他說完以後目光偏向自己,最後滿面愁容也是對著自己,心裏不由舒坦下來,面色也很和緩,他正要開口說這事兒讓林渺交給他,陳寧忽然插進話來。

  「哦,那玉佩,」陳寧說,「是不是頭前你想送我那塊?」

  林渺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陳寧這樣的人竟然不貴人多忘事,竟然還在花花草草中間記著原主那點作勁兒上來時候昏了頭做出的事情。

  他楞在原地,陳寧還滿臉求知,謝琰神色則瞬時冰冷。

  林渺在心裏哭得好大聲,狗陳寧我殺了你。





第五十三章

  陳寧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的話捅了多大的簍子,自顧自還說著:「若真是這樣,那這當鋪實在有些可惡,想來沒些勾結不至於大膽成這樣,還得讓人查查去。」

  他這頭想的是懲治惡徒,林渺和謝琰那邊視線焦灼在一起全然不是一個氣氛。

  謝琰的視線如炬,又像是閃著寒光寸寸切割著林渺,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林渺藏在衣袖裏面的手心握成了拳頭,眼睛裏頭又是驚嚇又是無辜,看著有幾分可憐樣。

  那都是從前的事情,謝琰理智上曉得這一點,可是理智歸理智,真臨了事到頭上了,這點理智照亮不了現實。

  林渺的心臟更是跳動得飛快,怕還緊張,雙腿都發麻起來。後面開著的窗外有風吹在林渺背上,涼颼颼的,然而前面對著謝琰與陳寧兩人,又是如同火燒一般難受。林渺多與謝琰對視一眼,心裏頭的忐忑就多一分,他因而幹脆咬了咬牙將腦袋低下去,盯著自己的鞋面數上面的針腳。

  還沒等他數到第十個,謝琰開了口。

  「過來。」

  林渺擡頭小心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偷瞧了下陳寧。陳寧前頭想著林渺這事兒不大不小,自己讓下面的人去辦也行,讓謝琰那邊的人去處理了也行,這麼思忖了片刻,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謝琰和林渺之間的氣氛略微古怪。

  一旁侍候的丫頭已經覺察到氛圍不對,悄悄退了出去。

  陳寧看看林渺,再看看謝琰,幹脆往後退了半步離他們遠些,仿佛做好了旁觀的準備,眼睛珠子左邊看看右邊瞧瞧的,興味十足。

  林渺喉嚨幹澀,感覺自己開口也說不出話來,雙腿更像是生了根,擡起來都費勁。

  又見到陳寧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林渺更恨不得上去踹他百八十腳的。然而林心裏頭又嘆一口氣,說到底這事兒也不是全怪陳寧的,畢竟原主也有一半責任,而現在自己就是林渺,所以這一半的責任落到自己頭上也不是那麼不合理。

  林渺每猶豫一秒,謝琰那邊的情緒就越發冷淡下去一分。

  他再開口已然是耐心全無,語氣裏冰冷刺骨:「我讓你過來。」

  這話聽得林渺一激靈,感覺那淩遲用的小刀子下下往自己身上飛過來。他後背發麻頭皮一緊,就怕謝琰真的能下狠手,趕緊上前面去了兩步,在距離謝琰大概有兩米遠的地方又停了下來。

  林渺臉上緊張得要發紅,害怕又要發白,情緒百轉千回之間,臉上看著就剩紅潤。陳寧在旁邊雖然還有些看不懂當下這情勢,然而又覺得饒有興味,腦袋偏了偏,看得越發認真。

  林渺余光裏頭將他這副看戲的態度收進眼裏,心裏不由恨恨。

  這花心大蘿卜真是欠刀削。

  不過心裏分神這麼一下,林渺也不敢多想,還得先應付謝琰,他小心問謝琰,語氣謹慎,臉上也努力顯現出可憐來,希望對方心軟一點,「王妃,什麼事啊?」

  心裏又想起要罵謝琰,王八羔子就你最能兇人!你最好就是別做什麼虧心事,要不然以後風水輪流轉,看老子不罵死你。

  陳寧也跟著林渺好奇地問:「對啊,什麼事兒啊?」

  林渺心中面色猙獰,跟屁蟲要你學我嘴!臉上再看謝琰的時候,卻識時務,雙肩一縮看上去小小團。

  努力裝可憐。

  謝琰一直盯著林渺臉上變換的神色,心裏頭又硬又軟,到底是不太忍心,他稍稍和緩了自己的語氣,然後說:「我讓你到我身邊來。」

  意思就是林渺現在這個距離還不夠近。

  林渺咕嘟咽了口口水,感覺情勢有些不妙,他勉強自己擡起腳往前挪了一步,和謝琰之間還差了一米半,停住。

  林渺又看看謝琰,對方沒說話,只是眉毛輕輕往上擡了擡,示意林渺繼續往前。

  不過是三步路,林渺卻覺得前面仿佛是刀山火海,自己往前就要灰飛煙滅一般。他一邊自己幹著急,一邊又為謝琰著急。

  他是知道原著裏面謝琰就是陳寧最後登上皇位的主要助力,然而他覺得謝琰再厲害,陳寧也不可能容忍自己腦袋上的雙層綠帽吧?

  除非陳寧有病。

  林渺口幹舌燥,既是為自己也是為謝琰,唯恐他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趕明兩個人一起被砍了,因此不太願意往前走了。

  謝琰的耐性也終於用完,他原本只是懶懶靠在書案上,這會兒整個人站起來,傾身向林渺伸出了手。

  林渺審慎地看了一眼邊上的陳寧,見著對方還是一副打量與思考的神色,心裏的躊躇更甚。然而謝琰已經伸出了手,而且停在半空裏頭沒有放下去,這是個什麼意思其實也很明顯,林渺心裏咚咚咚敲起大鼓來,覺得當下室內的氣氛幾乎要把自己給撕裂了。

  伸手還是不伸手,這簡直是一道送命題。

  謝琰的臉上神色還是很淡,可眸光中又有期待,林渺與他四目相對,在謝琰這樣的目光裏面忍不住慢慢將手擡了起來。

  林渺的手臂半擡,與謝琰之間差著大約兩掌寬的距離時,旁邊的陳寧忽然睜大了眼睛,有些頓悟似的欲言又止,「你們……?」

  林渺被他這一聲給從思緒裏面驚醒過來,下意識想要將手給縮回去,誰知心驚肉跳之間,謝琰猛然往前拉住了林渺伸到一半的手,然後從桌案後面走出來,將他給用力拉到了自己身側,兩個人幾乎前後貼在一起,姿態無疑是親密過分了。

  林渺的後腦勺撞到謝琰的骨頭上,眼前看見的是陳寧豁然開朗的臉色。

  這登時就像是血肉橫飛與春夏秋冬撞在了一起,目光交錯,情緒爆炸開。

  林渺嚇得快打嗝,心裏覺得只要陳寧這人沒病,自己今天都要涼在這兒了。

  他害怕著,手卻還在謝琰的掌心裏面,抽也抽不出來。

  陳寧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兩個,目光又在謝琰和林渺的手上打量一通,接著說:「真是沒有想到啊。」

  前面怕兩個,這會兒林渺主要也就是怕陳寧了。他見陳寧說著話又往自己這邊靠,趕緊將手反握住謝琰的手,人跟著往謝琰身後鉆。

  天塌下來讓個子高的頂著,林渺隔著謝琰的肩膀偷望陳寧。

  他的動作表現出來的依賴,將前面謝琰那邊起伏不定的情緒完全撫平了,他心中舒暢,臉色也溫和起來。

  陳寧這會兒已經大步走過來,雙手高高擡起。

  林渺驚得縮起脖子,另一只手又拉著謝琰的手臂,下意識想將他也拉著往後躲。

  可誰想到陳寧這只手的確是重重落了下來,然而並不帶殺氣,反而配合著他口中的笑語而更顯的像是兄弟之間的義氣一拍,「我從前說讓你想要誰自個兒盡管開口便是,誰料得你竟悶聲不響?」

  林渺被那大手嚇了一跳,接著心裏又更震了一震,什麼意思這是?這是一個男人知道小三和正房搞在一起以後的正常表現嗎,這怕不是已經氣瘋了?

  他來不及怕,滿臉疑竇消不掉,躲在謝琰身後繼續聽。

  陳寧又說:「怕不是覺得跌面?」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這是看不起誰呢?

  林渺以為陳寧是在說謝琰和自己在一塊兒很跌面,心裏立刻不痛快了,站在謝琰身後狐假虎威悄摸狠瞥了一眼陳寧。

  卻沒想到陳寧還有後面半句,「原先在我面前擺出油鹽不進的樣子,我還當你真能當和尚去,可這才多久?到底是繃不住了吧,我就說你跟我還作什麼正經。」

  林渺這才知道自己瞪錯了陳寧,只是實現收不回了,早被陳寧發現。

  陳寧註意到林渺的目光,再看謝琰依舊是那清修禁欲的模樣,不由又對林渺生出幾分別樣的佩服來:「阿渺,卻看不出你有這樣絕佳的手段,竟能入了謝長謙的眼,我可小瞧了你了。」

  林渺瞪人被抓包不說,此情此景可是身為王爺的傍家兒偷了王妃的人,不僅是沒有落著罵,反而這一頓誇,更覺得他像是瘋了。

  而謝琰拉著他的手,將林渺給帶到身前,「我這不是正告訴你嗎?以前的事情都算過去,以後都另說。」

  陳寧聽著謝琰的語氣,也曉得他的脾性,立刻撇清自己與林渺的關系,「那是自然,既然這人給了你,往後便同我沒什麼關系了,」他說著看向林渺又是滿臉笑意的,真不像是有半點生氣。

  林渺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面心情變化輾轉反覆,這會兒人卻是有點懵了。

  難不成陳寧真的有病?

  氣氛驟然之間和緩下來,陳寧那邊已經說:「那什麼當鋪的事情,那我就不管了,你們自個兒瞧著辦吧。」

  他說著往外走,不打算多留的樣子,背著手臉上還是笑。

  一直等人走到樓梯下面,又出了院子,林渺這才收回目光。

  這會兒謝琰已經松開林渺的手,自個兒走到軟榻旁邊倒了杯水來喝。

  不像是出軌被抓包,反而像是兄弟新婚喝了喜酒一樣的氛圍是怎麼回事啊??

  這前前後後的,林渺站在原地盯著謝琰面色如常地舉杯喝茶,又在腦海裏面將前面謝琰和陳寧的話都在腦子裏面過了一遍,後知後覺才曉得他前面一直害怕擔心的事情,其實好像根本沒有任何擔心的必要。

  夫夫根本並不存在什麼節操可言。

  林渺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又猛然提了一口氣起來,他也不知道謝琰與陳寧兩人具體是怎麼商量的,萬一謝琰步了陳寧的後塵,也是個花心大蘿卜呢?

  林渺站在原地,頭皮發麻。

  謝琰發現林渺一直站在那兒沒動彈,擡眸看向他,「你傻站著做什麼?」

  林渺回過神來,與其自己心裏頭憋著,倒不如直接問謝琰,林渺抿抿唇說:「你和王爺,是怎麼說的?怎麼他會讓你……」

  這種自帶綠帽的操作林渺真是不太能夠理解。

  謝琰在軟榻邊上坐下,對林渺又勾勾手指。林渺快步過去,謝琰低聲說:「我與王爺並不是你想的那個關系,你無需擔心其他,從今往後,」

  謝琰語氣和緩,林渺還當他說出的話是安慰,聽得仔細,卻不想謝琰的語氣峰回路轉,在末了幾個字上忽然加重了,「從今往後,你只消記得你是我一個人的。」

  他的語氣霸道專橫,說話時湊得近,氣息又拂在林渺的臉上,指尖已是用力捏住了林渺的下巴,將林渺的臉掰過去與之對視。

  林渺下巴有點痛,心中又生出一股不平來,你都是別人老婆,我還沒追究,你倒兇我。

  林渺因此一股氣上頭,對著謝琰反問:「那你是我一個人的嗎?」

  可別給老子放屁糊弄我!

  林渺外強中幹,裝出一股惡氣,被捏著下巴又鼓著臉,狠狠盯著謝琰。





第五十四章

  這句話問得謝琰楞神。

  林渺的這句反問又慫又兇,帶著的底氣搖搖欲墜。不過謝琰的確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他們的關系。

  從以為的單方面奪取轉化成兩情相悅,謝琰自覺如同走在雲端,仿佛一腳不甚便要踏空墜落。即便不是如此,從現實之中他所曉得所見過的所有關系裏面,雙方獨屬於一人,這太陌生了。

  可即便是那樣怕的時候,林渺依舊努力地和謝琰對視著,這是他的底線。如果謝琰真的像陳寧一樣,林渺無法接受。

  謝琰身上所有的尖銳與戾氣,通通來自於他的不安全感。林渺在適當時候給於他的保護與安全感,全是林渺不可替代的原因,可因為這樣的不可替代以及對待初遇的感情的青澀,謝琰患得又患失。就像是在絕境之中忽然遇見了明媚耀眼的希望,反而更加憂慮希望會突然消失。

  他想要將人把握得更緊一點,卻偏偏不知如何著手,林渺的話忽然像一道明光打在了他的心裏。

  承諾互相獨屬於對方,對於謝琰來說,沒有比這再美妙的提議了。

  他楞神的片刻,捏住林渺下巴的指尖略微松動。

  林渺說出這話,自己也覺得在這種背景環境下面對謝琰說出這樣的話,也許太過大膽了些。察覺到謝琰的指尖放松,林渺想轉頭將自己的腦袋偏轉過去。

  謝琰在這個時候忽然開了口:「只要我是,那你就是嗎?」

  林渺準備偏頭的動作一頓。謝琰的語氣低低的,並不具有任何威脅性,反問裏面好像帶著謹慎極了的試探,目光則審視著林渺的臉,將他的每個瞬間的表情都收在眼裏。

  謝琰的眼眸深邃如碧波幽潭,裏面不知道藏著多少情緒。

  林渺本來還算坦然,這會兒心猛地跳了跳,又覺得自己腦袋冒了煙一樣,臉上都要被謝琰盯得發燙起來。同時謝琰的語氣和目光又讓林渺心生愉悅,謝琰並沒有居高臨下,而只是帶著一些求知與渴盼,在向自己發出詢問。

  林渺的心弦被撥了撥,橫亙在心裏盤旋不定的那些猶豫與擔憂,霎那間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兩人之間隔著的權勢與地位,在這個時候被消弭幹凈,他們中間只隔著一方小茶幾,伸手就可以擁抱在一起。

  林渺放在自己腿側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緊緊揪著。

  屋裏靜悄悄只有他們兩人,淺淺淡淡又帶著試探的輕柔情緒逐漸彌漫開來,就好像忽然開了一朵小花的春天午後。

  「我,」林渺開口,嗓音裏面有緊張,卻還有一股雀躍,他努力讓自己與謝琰對視著,然後將後面半句話也說完,「我是啊。」

  謝琰的心裏仿佛忽然有什麼東西因此旋轉起來,飄飄悠悠落在了心底深處,又被小心收了起來。

  這好像是一扇帶有無限可能性的大門在他面前展開了,又像是熄滅了好久的炭火忽然撞上一絲灼熱的火星,瞬時撩起了熊熊烈火。

  謝琰的指尖越發松,幾乎脫手,他的聲音不知怎麼暗啞起來,他再次反問林渺:「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是你一個人的,那你就永遠是我的,是嗎?」

  林渺覺得前面已經說得很明白,謝琰又問一遍,林渺倒是少了點前面的局促,很順暢地又說:「是啊。」

  他終於能夠自如地低下頭去,情緒稍稍因為氣氛的放松而放松下來,視線還在茶幾上巡視思索著先吃哪塊糕,卻沒有想到,謝琰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猛地使勁兒,一下將林渺給帶得踉蹌站起來,然後拐了一步,不由自主地撲進了謝琰的懷裏面。

  失去平衡以後再遇見支撐物,雙手下意識會去尋找能夠攀附的位置,林渺的腦袋撲在謝琰肩頭,雙臂在慌亂中環住了謝琰的後背,整個人都冒出狼狽來。

  我真是信了你這個大力怪的邪……!林渺心裏頭罵人的話都沒想完,謝琰的雙手又是一轉,兩人的位置瞬時對換,林渺的腳尖蹬了下,而後便失去了與地面接觸的機會,他整個人被謝琰壓在了軟榻上,後腦勺上壓著謝琰的掌心,而正面,謝琰緊緊壓著他,兩人的臉只有幾寸距離,謝琰身上極淡的熏香味道伴著灼灼呼吸撲面而來。

  林渺三魂被鎮住,七魄也被定在原地,只余下一雙明亮的眼睛受驚般無措的看著謝琰。

  謝琰覺得自己心裏燒起了一把火,情緒好似滿溢出來,帶起的熱與灼無處宣泄,洶洶而來好似恨不得將林渺給帶著骨頭連著渣都一口一口咀嚼幹凈。

  真的一口一口將他吃下去,兩人徹底真正融為一體,好像也格外浪漫。

  謝琰深知自己的陰郁與自棄,前頭是被踩進了黑暗的人生裏面,選擇來到晉地則是他與黑暗融為一體,成了自己也厭惡又曾恐懼的人。

  可林渺忽然出現,就像是小心翼翼伸出來的一只手,忽然讓謝琰清醒了過來。

  受寵若驚之余,又好像是一場博弈,那些黑暗的,殘酷的念頭依舊會冒出來,提醒著謝琰他的殘缺。

  那些一閃而過的病態念頭,都因為林渺眸中的純粹而讓謝琰自慚形穢。他伸手拂過林渺的眼睛,修長的指尖蓋住它們,然後輕聲開口:「不要看我。」

  林渺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像是想開口,可卻被謝琰隨之落下的吻給打斷。兩人落在榻上的發絲隨著兩人的親吻而交錯堆疊在一起。

  所有過度飽脹的情緒都在這個時候找到了合適的宣泄口,嘴唇間的灼熱逾越了剩下的所有感官。

  好甜又好軟。

  謝琰將那方寸之間的味道從深到淺品嘗透徹,掠奪與占有的欲望在這一刻沖破所有不安。他的動作急切帶著求證與尋找安慰,林渺雖然被謝琰突如其來的動作撞得暈眩,卻也能察覺到。

  明明很兇,卻又總是讓受欺負的人覺得要去安慰他。

  林渺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便伸出手去主動抱住了謝琰的腰。生澀的感情碰撞在一起,意外被撩撥成綿軟成片的情緒。

  感覺到林渺的動作,謝琰像是得了許可,動作越發肆意。親吻旖旎而美妙,卻明顯不夠。

  太不夠了。

  渾身如此張狂的熱度只通過這麼小小的一個宣泄口怎麼夠?謝琰動作越發大,原本蓋住林渺眼睛的手忍不住握住了林渺的腰帶,想要將他的衣服拉開。

  他的力氣太大,林渺的衣襟被扯歪,淺色的裏衣跟著露了出來,他這才有些從昏昏沈沈中回過神來,心跳加速緊張起來。

  而謝琰的親吻已經落到他的下巴上,連著下巴尖都被謝琰略重地咬了一口,再側邊去就是動脈,林渺後背一麻越發惴惴像是隨時會被謝琰咬破脖子一般。

  林渺的眼睛半睜開來,從他平躺的角度還能看見不遠處打開的窗戶,那外面天色清朗,院子外面的古樹枝葉繁茂,正隨著吹過院子裏的風兒輕輕擺動著,他們在藏書閣,不知陳寧在不在隔壁,樓下卻有丫頭走動,隨時可能上樓來。

  這場合太不對了!

  林渺沒讀多少聖賢書,然而此時余光一瞥卻能看見層層書架上面放著的古籍經典,厚厚一疊都像是正在打量自己的嚴肅目光。

  然而林渺那點力氣根本撼動不了謝琰的動作,謝琰越發狂放,手已經扯開林渺的裏衣,能夠看見他細膩的肌膚。林渺就像是在案板上的魚,努力擺尾巴,慌亂之間手往下一擺,推到了茶幾邊沿。

  那茶幾本來就因為謝琰的動作而歪斜在軟榻邊上,此時受了林渺的推動,連最後一絲平衡也徹底沒了,往下直接歪斜倒在了地上,上面裝著糕點與茶水的瓷盤全部砸落,在二樓的地面上砸出的聲響如同憑空的一聲悶雷,將樓下的丫頭嚇得差點兒腿軟,立刻就有兩人上樓準備查看。

  謝琰也因為這聲音稍微分了神,他停下動作回頭看了一眼,再低頭已經是想要繼續,林渺哪裏敢,他都聽見兩個丫頭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了,他連忙趁著謝琰這一時的疏忽而撐起上身往後躲去,語氣緊張而結巴,「都,都來人了。」

  他嘴巴發紅,微微還有點麻,說話的時候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嘴。

  謝琰盯著他看了幾秒,見林渺緊張得像是恨不得遁地而逃,這才從他身上退到了地上。這不是個好地點,也不是好時機,而他也並不完全懂得,只是憑借本能順勢而為。

  林渺坐在軟榻上匆忙合攏自己的衣服,那邊丫頭已經站在了二樓拐角,小心翼翼地站著,也不敢問剛才是出了什麼事情,只以為是林渺惹怒謝琰,讓對方大發雷霆,因而看向林渺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同情,見林渺臉紅都覺得像是被謝琰給打的。

  謝琰開口讓丫頭們將東西給收拾了重上一桌,丫頭們連忙應了,手腳俐落地將東西收拾下去,樓上樓下又是幾趟,林渺已經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也站了起來。

  他一來沒吃午飯已經餓了,二來又怕謝琰一會兒繼續肆意妄為,趕緊想要開溜。這會兒就對謝琰說:「我就先回去了,我還得吃飯去呢。」

  說完林渺又覺得自個兒奔著吃飯去,將謝琰扔在這裏好像不太夠意思,想了想於是又問謝琰:「你跟我一塊兒回去嗎?」

  謝琰望著林渺,輕輕搖了頭,「我還得看書。」

  林渺有些慚愧,這就是典型的比自己努力的人還在學習的例子。他順口勸謝琰,「得了空稍微歇一歇也挺好的,也不著急這會啊。」

  謝琰望著林渺,目光深深,反道:「懂的東西太不夠用,急得很。」

  後面急得很三個字語氣緩緩,讓林渺心裏一陣不安,像是大熱天出冷汗似的,只是具體為了什麼他也沒琢磨出來。

  等到林渺下了藏書閣,又往前走了幾步,正心裏感嘆著這一趟前後風雲驟變,回頭心有余悸地準備看一眼這老是讓他心驚肉跳的藏書閣,擡頭就見藏書閣那窗口謝琰正站那兒看著自己。

  給林渺這一下,差點兒沒嚇出個好歹來。

  他連忙往前快走兩步,又回頭看一眼,謝琰還在,林渺猶豫著就伸出手向他揮了揮,結果沒想到這一揮手謝琰反而直接面無表情回屋裏了。

  王八羔子給誰擺臉子呢?

  真他大爺的難伺候,林渺收回手,往前走的心情卻輕松起來,與來時完全是兩個樣。

  再走兩步離開了藏書閣的範圍,林渺的步子越發要飄起來。謝琰都被我吃進了嘴裏,我甚至當面給陳寧戴綠帽都全身而退,這晉王府裏還有誰?

  誰都沒我厲害。

  林渺雙手背在自己身後,左邊看看那草,右邊看看那樹,臉上的神色又明又亮,簡直牛逼壞了。

  越離偏院近,離著其他姨娘的住所也就越近。這府裏面有名無名的姨娘不少,從前風聲水起張揚的就數趙姨娘,如今趙姨娘被送去了南山,這府裏的後院就好像一下安寧下來了似的。

  林渺思緒岔開,擡眼一看見著張姨娘的院子就在眼前,門口站著她身邊的丫頭春桃,正在與一個婆子說話。

  林渺讓璧如送過些東西,可是自個已經好久沒見過張姨娘,這會兒略想了想,腳步便轉過去,走到春桃面前。

  春桃見了他,臉上倒也掛了笑,就是沒那麼熱絡,聽見林渺說是來看趙姨娘的,便迎了他進去,稍作通報以後便直接將人給帶進了內室。

  張姨娘就坐在裏面的軟榻上,靠著軟墊做針線活,屋裏已經用了炭爐,比外面暖和不少,肚子上的起伏已經有些明顯了。

  她見了林渺笑:「林公子。」

  林渺也沒坐下,他順便就是看張姨娘一眼,不打算多留,因而只問:「張姨娘身體可還好?」

  張姨娘點頭:「都調養著,沒什麼不好的,只要後面不出什麼差池就是。」

  林渺又說:「往後該出不了這樣的事情了,姨娘不用太憂心,王爺如今對這邊也上心。」

  聽見陳寧的名字,張姨娘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她只溫和地笑說:「只要孩子平安降生,別的我無所求。」

  這就是張姨娘在這府裏最大的不同,她要的不是陳寧虛無縹緲難以求得的愛,她要的是尊重,在這樣的環境裏面,進退有度得來的尊重遠遠要比所謂的寵愛持久得多。

  林渺與她又說兩句,肚子更餓,便也告辭走了。

  出了張姨娘院子,林渺望著天邊走邊想。

  這府中張姨娘最得體,陳寧最花心,璧如是個傻妞,謝琰個大王八羔子。

  而我,林渺根本不要臉地想,我當然是最腳踏實地求真務實的那個。





第五十五章

  林渺前腳走了,後腳陳寧就到了。

  他在拐角處剛好見著林渺遠去的背影,不由跟著一楞,隨即又想起才被自己拋到腦後的謝琰與林渺的事兒。

  他們兩個竟然,陳寧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信任謝琰,那是因為謝琰的確是個人才,也因為在這晉地上他們兩人利益相關,是君臣更是友人。

  然而即便如此,陳寧也不是完全了解謝琰的。從前他不敢說了解,現在來看他自覺更不能說了解了。因為陳寧根本沒有想到謝琰會和林渺湊成對。

  按照謝琰原本看上過的那些好東西,陳寧不由產生了這麼一個猜測:難道林渺其實是被自己看低了?

  畢竟謝琰的眼光毒辣,辦事看人基本都未曾有過失誤的。退一步說,陳寧對林渺並不說有什麼割舍不掉的感情,但是好感並非全無。特別是在趙姨娘弄出這些事情之後,陳寧心裏想想這後院裏面真正完全不作妖安分守己的也就是張姨娘和林渺兩個了。

  他原本都想給林渺換個院子,正經安置他,卻沒想到謝琰那邊打了個岔。陳寧前頭就說過謝琰要誰只管開口就是,現在謝琰開口,他雖然略微遺憾了些,卻也不算很心痛,給就給了。

  就是難免咋舌,想著林渺前面那麼作氣自己沒碰著,這會兒看著挺乖,就直接被謝琰給拿了去。

  不過林渺終究是小事,犯不上讓陳寧計較許多,這年末的幾個月裏恐怕是難得的松快日子。等過了年還不曉得皇帝那邊又會有什麼折騰,想著就多謝煩悶。

  陳寧搖著頭進了張姨娘院子裏。

  又說偏院那邊。

  院子裏的飯菜已經做好有一會兒了,璧如卻不見林渺回來,等了等便直接到院門口看著。待遠遠見著林渺過來,這才心裏松了一口氣,小步迎上去握住林渺的手臂說:「公子再不回來飯菜都要涼了。」

  林渺出去的時候心裏七上八下,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通體舒暢,看天是藍的,看花是紅的,看璧如也格外可愛。

  璧如卻看林渺怎麼看怎麼覺得古怪,她越發懷疑家裏的玉佩可能是被林渺弄丟了,只是怕給自己知道罷了。

  說那玉佩特別要緊,其實倒也不是。這玉佩不算頂頂值錢,但的確傳了許多代,原本照著家裏的規矩一直是要傳給長子的,只是到了林渺這一代人裏頭,林父林母格外疼惜這幺兒,幾個兄長也自小護著他,便被林母以林渺身子弱要玉來鎮著傳給了林渺。

  璧如打小丁點一個的時候因為她母親在林家做幫傭便也跟著和林渺他們一處玩,後面她母親意外死了,她就給林家收容過去做了個小丫頭。小丫頭是小丫頭,但其實沒有真的賣身。只是由於璧如從小被她母親影響,一直將林家當作主家,另外又感念林家恩情,所以心甘情願服侍著林渺。

  想到玉佩可能丟了,她有些心疼,但更擔心的是這玉佩沒了往後鎮不住林渺身子弱了。

  林渺不查璧如的思緒,坐下來吃飯時見璧如還在邊上站著,和她說起話來:「你這小丫頭膽子卻挺大,竟然敢一個人出門去,自己走過去的?」

  璧如搖頭:「我是坐馬車過去的。」

  她說著又嘟囔著說林渺:「若不是公子走得太急,我怎麼會跑出去?且前頭公子還說外面街上熱鬧得很,帶我出去看看玩玩,現在整天也不見著說這個了。」

  林渺給她噎了一口,想想吧也是,自己一開始鋪子剛開的時候又累又忙,別說帶著璧如,就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說不上有時間出去玩,等後面一陣鋪子裏的事情沒有那麼多了,忙是不忙,可是又扯上了謝琰,每天來回也是麻煩,更想不到要出去玩。

  林渺想了想說:「過幾天抽空就帶你出去玩。」

  他自己覺得神清氣爽,思索著後面不會有什麼煩心事,且入冬以後鄉下農閑,城裏面也會因為年節靠近而多些熱鬧的活動。林渺平日裏面只往南門那邊去,而實際上城裏面最熱鬧的是靠北門那頭的街道。雜耍賣藝戲班,吃茶飲酒青樓都在那塊地方,最少不了的就是公子哥們在那裏消遣的身影。

  過幾天有個晉地獨有的花燈節,到那天炮仗花燈能連著兩晚上都是燈火通明熱熱鬧鬧的,不僅是城裏人,鄉下來趕這一年一度的熱鬧的也很多,算是過年之前的一個大節日了。

  璧如一想就推算出林渺說的節日是花燈節,心裏也高興,嘴上哼著小曲兒出去了。

  林渺自個兒吃了個安生飯,下午沒什麼事情,他幹脆就坐在屋裏打算盤將早上被璧如打斷沒有算完的賬給算清楚。

  外面天氣還是很晴朗,不過風卻呼呼吹得兇。林渺將賬本放好從窗子裏往外看了一眼,遠遠能見著一片烏雲,下雨或者不下雨就看這風將烏雲給吹到哪邊去了。

  風涼颼颼地打在林渺放在窗沿的手上,這會兒的風雖然算不上刺骨,而然已經很冷。林渺將指尖往回一縮,將窗戶關嚴實的同時又想起謝琰來。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下雨,林渺還是從軟榻上下來,穿好鞋子走到地上,來回踱了兩圈後走出門去,同前面璧如迎自己一眼站在門口處往外瞧。

  這邊路偏,平日裏外面經過的人都很少,這會兒來路空蕩蕩也不見人。

  林渺擡頭再看天,方才那片瞧著還遠的雲已經又近了很多,院子裏的風更大。他又回到走廊下面站了一會兒,便見著有雨點子落下來,雖然並不是特別大,然而稀稀疏疏也是雨。

  謝琰怕雨,而且好像怕得很。林渺想到上一回在廊下謝琰狼狽向自己走來的樣子,他回頭從屋裏找出一把傘來,抱著傘進了風與斜雨中。

  這雨並不是很大,若是真的要計較,反而是這風大的離奇,林渺都不敢撐傘,因為這傘面一撐開來,風簡直就要就著張開的傘面將他給吹飛到天上去。

  林渺幹脆就抱著傘頂著風朝藏書閣去。這會兒原本應該最和煦的天氣驟然變起來,不僅僅是林渺這邊艱難,各個院子裏基本都有些亂,搬花盆的搬花盆,關窗的關窗,洗衣房裏的婆子都差點兒追著衣服跑出院子。

  林渺原本以為自己能夠頂著狂風不撐雨傘走到藏書閣,卻沒料到遠處山腳下幾聲悶雷過後,原本還普通的雨點子幾乎要化作重拳砸下來似的,又急又大,落下來碰到人臉上都有股子疼。

  一段平常走起來不算什麼的路,這會兒林渺走得像是跑了千八百米似的,靠在墻上撐傘時都呼哧帶喘。等他好不容易將雨傘撐開,果真是差點就被風給帶跑,踉蹌幾步才停下,整個人看著很有幾分狼狽。

  林渺也不曉得這邪風哪裏來的,只艱難掙紮著。

  藏書閣那邊卻因為這邪風驟雨又陷入了低沈嚇人的氛圍之中。

  風起來之前謝琰正在看書。王府裏面的藏書閣裏的藏書量巨大,比起皇宮裏的也不差多少,搜羅的書籍各種各樣分門別類放著,只要是這天下有的書基本都在這裏有所保存。

  謝琰在書架後面找了一圈,還真找到幾卷避火圖,起先兩卷都是男女,謝琰隨便掃了一眼便扔到邊上去,再往下翻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卷特別的,打開一瞧,畫工算不得上乘,然而裏面畫著的卻是兩個男子。

  謝琰將那一卷東西放在手裏細細看過去,等看到關鍵處,恍然有些頓悟。他頭前只覺得兩個男子之間除了親吻動手外好似無從下手,這會兒卻曉得這事兒竟然還能這麼來。

  那圖畫上的兩個男子面容俊俏,姿勢勾人,然而謝琰看著卻是面色不改絲毫沒什麼反應。看男女的是這樣,看兩個男人的也是這樣,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看得入神,絲毫沒察覺外面天氣的變化。外面剛開始起風的時候就有小丫頭上來將窗戶都關嚴實了,呼嘯的風聲也被阻隔在外面並不是很入謝琰的耳朵。

  謝琰蓋上那卷畫,並不覺得多特別,然而飲了一口茶以後腦海裏想到林渺,再將林渺的眉眼姿態代入那畫裏面,那圖畫裏面的人物一下就好像活過來了似的,動作語態都上了一層境界,光是讓謝琰在腦海裏面想了想,心裏面就如同被灼了一下。

  他重新翻開那卷東西,再看的時候已經是有了不同的感覺,再仔細看那圖畫上的場合,前面幾幅圖倒還是規規矩矩在床榻上的,越往後面翻動就越是離經叛道,靠著書架的,花叢後面的,甚至秋千上,涼亭裏,竟然基本沒有這畫上沒有的地方了。

  書架後面……謝琰身處藏書閣,周圍別的不多,書架最多。他心裏頭一陣火燒,喉嚨都幹渴起來。他又喝了一口茶,待放下茶杯的時候一旁的窗戶忽然被外面的大風狠狠地推了一下,發出好一聲悶響。

  謝琰這才註意到外面已經是下起了大雨來,他心裏面一僵,同時也訝然,平常他對下雨起風最是敏感,前面卻因為想著林渺把這個都忘了。

  也就知道的這片刻裏面,下雨帶來的不適感就席卷了謝琰全身,起初這一會兒他還能忍著這一股不適的感覺,起身下樓準備盡快離開,可是不過是下樓的這幾步路,謝琰已經感覺頭腦發脹,步子僵硬起來。

  烏雲遮蔽了天日,藏書閣樓下的大門也因為風雨而被關上,緊緊栓住。外面那風還在使勁兒吹門,屋裏亮著的燭火沒有受到風直接吹拂卻也不由自主地擺動著。

  角落裏站著兩個眉眼低垂的小丫頭,見著謝琰從樓上下來都快步迎上去,一個人見到謝琰好像準備往門口走似的,趕緊上前勸他說:「王妃,外面不僅是雨大了,風也很大,但瞧著不會下很久,您還是在這裏先等風雨停了再走吧?」

  兩個小丫頭都是面目恭謹的,深知謝琰的脾性,因而姿態也放得低,平日裏並沒有什麼,謝琰也並不會無故發難。然而此時他的情緒逐漸不可控起來,目光落在這房子裏面都逐漸扭曲發歪,整個空間都跟著像是變幻起來。

  謝琰的腦袋又劇烈抽疼了一下,他略一踉蹌扶住屋柱,然後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腦中還算有著清醒的思緒,想著這會兒應該快點出去到偏院找林渺,然而這股思緒維持不了很久,他擡起頭的時候看向那兩個小丫頭時,目光裏面見著的卻已經不是那兩個小丫頭,而成了原本在國公府時自己院子裏面素來仗勢欺人的兩個婆子,正在對著他笑得猙獰。

  兩個小丫頭知道一些下雨時候謝琰的脾性會有變化,因而這會兒心裏難免也忐忑著,卻沒想到謝琰變得這麼快,擡起頭時雙眸裏面的情緒已經充滿暴戾,看向她們的時候像是恨不得當場活剮了她們似的。

  小丫頭被嚇得腿軟,連連往後面退了兩步。

  謝琰目光裏看見的時這個,但是心裏面也知道當下情況不對,他用力又甩了甩自己的腦袋,將自己從那幻覺中抽離出來,視線則從小丫頭身上挪開,看向門口。

  大門離謝琰並不遠,只要幾步路上前拉開就是了,謝琰強忍著不適感往前,連雨傘也不管。小丫頭們雖然害怕,但是還得跟上。

  謝琰感覺身後有人來,回過頭目光兇悍極了,手瞬時已經放到了自己腰上的佩劍。

  外頭林渺跌跌撞撞,差點兒被風一巴掌拍到墻上,暈暈乎乎看著藏書閣緊閉的門,心裏將這怪風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第五十六章

  藏書閣外頭的侍衛站姿如松,在這樣的妖風下面竟然還能巋然不動,林渺扒拉著墻喘了兩口氣,又同侍衛打了個招呼。侍衛認得他,因此並不阻攔又告訴他謝琰還在裏面沒有出來,便讓林渺踉踉蹌蹌自個兒進院子裏去了。

  院子裏的古樹枝椏都被風吹得左搖右晃,要不是樹幹粗壯,眼見著都像要被吹倒了一般,林渺手上的傘被風帶得歪七扭八,傘柄被林渺握在手心和大風做抵抗,然而終於抵抗不住,嘩啦一下被吹破半邊,雨傘是廢了。

  林渺不敢相信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傘,但也不等他多看兩眼,又是一陣風卷過來,直接讓他幾步淩亂踉到了廊下 ,堪堪扶住了屋柱站穩。

  咫尺之隔,謝琰一手握住門栓,一手捏著劍柄,掌心用力,口中深沈地喘息著。旁邊的兩個小丫頭站在他身後幾步嚇得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然而眼見著謝琰去開門,有個小丫頭還是忍著膽顫將旁邊的傘取來,兩步上前想要將傘給謝琰。

  外面那股風從墻院之間穿過,呼嘯著像是海妖的低吟般詭譎,從天而降將這風中的所有人都給包圍在了裏面,無處可逃的感覺從門縫從窗沿肆無忌憚地滲透進來。

  謝琰已經努力不去看身後的人,然而余光之中那逐漸靠近自己的丫頭模樣依舊變得如鬼似魅,隨著整個空間的扭曲而露出猙獰的樣子來。

  他的喘息由深重變得急促,放在門栓上的手指尖用力,那門栓一下歪斜過去卻沒有完全脫落,還剩下一點點掛在那裏。

  那拿著傘的小丫頭伸手將傘向謝琰遞過去,「王妃,傘……」

  那傘就在謝琰的手邊,但落在他的眼裏卻不是傘,而是一把直直朝著自己刺過來的利刃。謝琰拿劍的手瞬時發作,寶劍被從劍鞘裏面抽出,朝著那傘面猛然一劈,直接將傘給削成了兩半,吧嗒掉在了地上。

  拿著傘的小丫頭還來不及反應,手上便只剩下半截傘,她這才發覺情況不妙,扭頭想要後退,卻見謝琰手上的劍已經朝著自己刺來。

  謝琰眼中,面前站著的兩人是十多年前他初進國公府時院裏的兩個婆子,兩人臉上的驚懼在他眼裏全是獰笑,就像是那時候一腳將自己踹翻在地,讓他撿拾地上的白米粒時般相似。

  謝琰頭暈目眩,前面還存著的零星理智此時已經被消磨幹凈,他擡起劍來一下刺穿了那遞來雨傘的丫頭的右肩。

  丫頭一聲悶哼,完全都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低頭還不敢相信地看了自己血肉裏面的劍刃,疼痛感一時都那麼強烈。

  旁邊另一個丫頭卻是目睹全程被嚇得癱坐在地,驚駭地連叫都叫不出來。

  門栓那僅剩的一點懸掛被風吹了幾下,逐漸脫力,而後啪嗒輕輕一聲徹底歪到了旁邊。外面風大,都不待林渺主動伸手去推門,那沒有了門栓的門板就被一股風重重拍到了兩邊,將門框撞得哐當做響。

  林渺往前一步原本是想進屋,然而等他看清屋裏這會兒的情形,他渾身的血像是一下凝固住了一般。

  被刺中的丫頭面無血色,整個人搖搖欲墜,原本月色的外衣已經被湧出來的鮮血染出了拳頭大那麼一塊印記,傷口直穿到後背,血腥的味道彌漫開來。

  而謝琰執劍挺立,全身俱是肅殺之氣,眸中滿是冰冷與絕然,他用力往回一抽,劍從傷口中脫出,那丫頭霎時間渾身綿軟往下倒去,而傷口處少了劍,鮮血幾乎噴湧般鼓了出來,衣襟上面從內到外血紅一片。

  林渺被也渾身發顫,腦子都是懵的,以為自己在發夢一般。

  謝琰此時眼中只有面前兩個丫頭,思緒幾乎和外部世界脫鉤。另外一個丫頭癱軟在地上正畏縮著往後躲,謝琰手上的劍朝著地面,劍身上還有滴滴答答往下墜落的鮮血,看她如同在看死物,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了過去,那劍已經慢慢擡了起來。

  林渺這會兒才反應了過來,他沒空多想什麼,張口大叫了一聲:「謝琰!」

  兩人之間隔著七八步距離,謝琰手上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向林渺,只是那眼神很生疏,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林渺心裏咯噔一下,他原本以為謝琰平日裏那冷冰冰目空一切的樣子已經嚇人,卻沒有想到謝琰會有這樣一面,此時初次見著,腦中難免亂成一團,不知所措。

  謝琰的眸子落在林渺身上,見著的林渺也不是林渺。他現在像是回到了自己年幼時,見林渺臉還是同一張,卻並不認識他,因此目光陌生也冷然,與面對那兩個小丫頭的時候無差。

  林渺叫他,他便轉身朝向林渺,頓了頓後緩步向著林渺走去,手上的劍慢慢舉到了和林渺喉管齊平的高度。

  咫尺之遙。

  林渺雙腿像是被定住,他的目光迎向謝琰的,電光火石之間不由自主地低低叫了一聲:「阿琰,」

  謝琰的眼睛眨了眨,腦中忽然清明了一瞬,周圍國公府的幻想也嘩啦瓦解,他再看面前臉色發白的林渺,眉頭便皺了下,視線看見自己執劍的手背,恍然才看清現在的狀況。

  他的腦袋還是痛得厲害,然而理智已經回籠,所以等明白過來自己正用劍指著林渺時,謝琰下意識想要將劍給收回來。

  可他腦子發昏,兩股思緒如同打架一般,身體好像被撕裂成兩半,執劍的手不受控制地緊握著劍柄。謝琰思緒太亂,另一只手掙紮著過去一把握住了那劍刃,硬生生將那劍給掰落,而他的掌心也幾乎被那銳利的劍刃切進骨頭裏,鮮血猛然間順著他的手掌與劍身一塊兒滴答流淌到地上。

  林渺不敢相信眼前看見的畫面,眼睛一睜瞪大了,不知是什麼情緒,一下湧出眼淚蓄在眼眶裏面,渾身幾乎發顫起來。

  謝琰深深喘了一口氣,將林渺受驚的表情與動作都收在眼裏。劍被他隨手拋下,落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謝琰的手掌還在流血,刀口很深不知道該有多疼,然而和此刻謝琰腦中的悶痛比起來也不算什麼,他不查那痛,眼裏只見著林渺眼睛一眨便啪嗒滾了兩大顆眼淚下來。

  外面風聲呼嘯,急雨敲打著地磚與瓦面,光線昏暗如同即將被黑暗吞噬進腹,天地之間只剩他和林渺中間這一小團暖光。

  謝琰的步子僵硬,每一步飄渺如同踩在雲端,他還未完全清醒,卻也知道自己現在如何可怖與醜陋。

  傻東西不知道該有多怕。

  謝琰忍住那股好像要將自己身體撕裂開來的痛苦感覺,以那絲不多的理智忐忑起來,唯恐自己的這一面的情狀會嚇退林渺,又覺得自己隱瞞了自己的病態與殘缺也是自己太不應該。

  他的腳步頓在林渺面前,然後伸手將林渺小心翼翼抱進懷裏,阻隔了林渺的視線,不讓他去看那劍那血,或者是此時依舊沒能完全自控的自己的臉。

  謝琰的手掌擡起,傷口往下淌血,他卻不察,只輕輕碰碰林渺的後腦勺,聲音沙啞像是安慰又像是懇求:「阿渺,不要怕。」

  不要怕現在的我。

  林渺本來只是落下兩滴眼淚,此時被謝琰抱住,卻不知道怎麼更是顫抖起來,眼裏的淚水往下滾落停不下來。

  他害怕現在的場面,卻不怕現在的謝琰。對方制造了這樣恐怖的畫面,卻又寬厚的懷抱阻隔了他所有的不安。林渺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自己像是和謝琰一起踩進了某個噩夢裏面。

  謝琰只有他,他也只有謝琰。

  林渺原本垂落在身側的手,輕輕擡了起來,小心捏住了謝琰身側的衣服。

  他以為謝琰已經恢覆如常,卻沒有想到自己正想要往後退一步,謝琰便抱著他往旁邊飛快閃避,林渺還來不及反應,謝琰便重新撿起了地上的劍,受傷的那只手還環著他,口中又說:「我帶你從這裏出去,我們離開國公府。」

  林渺這才反應過來謝琰根本沒有清醒,他現在將這裏當成了國公府。

  外面的侍衛聞聲已經到了門口,他們身上有武器,高大一排站在那邊越發成了個刺激此時謝琰情緒的東西。他緊緊握著劍,一把將林渺護在自己身後,手上的血沿著林渺的衣服還在往下流。

  「滾遠些!」謝琰聲音淩厲,視線脫離了林渺,這周圍一切變了又變。謝琰的所有理智全都放在了林渺身上,這周圍的一切都是黑暗該死的,除了他身後正護著的人。

  林渺擦了自己臉上的淚珠,余光瞥見那受傷丫頭越來越慘白的臉色,又見面前侍衛們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知道不能放任謝琰這樣,謝琰在這兒那受傷的小丫頭根本沒人敢動。

  他同時又忍不住想,當初在國公府成長起來的謝琰究竟遭到了什麼樣的對待。初進國公府時,謝琰也不過才五六歲啊,他那時候該有多害怕呢?

  林渺想到這裏心裏頭又痛得難受起來,眼睛裏又湧上水汽,他拉住謝琰的手,盡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平穩,「阿琰,跟著我,跟著我一起走。」

  謝琰回頭看著林渺,臉上的神色信賴而溫和。

  林渺擦幹淚水帶著謝琰往樓上去。木質台階被踏響,等到了最後一階,林渺往下看了一眼,那受傷的小丫頭已經被人扶了出去。

  林渺抓住謝琰的手腕一直將他帶到了層層書架後面,遠離了外面的風雨和喧囂。

  沒有旁人在,謝琰這才脫力,扔了手上的劍整個人蹲坐在了地上,雙手緊緊拉住林渺袖口,腦袋埋入自己膝頭。

  林渺屈膝半跪下去,伸手環住謝琰的肩頭,在他臉側親了又親,嘴上溫柔:「阿琰,阿琰不要怕。」

  作者有話要說:嗚嗚嗚,丫頭不會死的。





第五十七章

  藏書閣二樓裏十分安靜,樓下雖然也寂靜無聲,氣氛卻凝成一片。

  得到通報的陳寧匆匆趕來,卻站在藏書閣門前沒進去,只是瞧見藏書閣一樓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跡,眉頭又擰起來。

  他是知道謝琰有這毛病的,平素到了這時候也不往他跟前湊,卻沒想到今天不知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陳寧背手退到隔壁屋裏,問旁邊侍衛說:「那丫頭現在如何?」

  侍衛低頭說:「流了不少血,不過大夫已經在看,說是雖要吃些苦頭,然而性命無虞。」

  陳寧神色這才松了些,擡頭看向藏書閣二樓的方向,隔著墻想謝琰的手也受了傷,應當派個大夫去好好看看,然而當下這會兒,就連他自己都不敢隨意過去,只怕讓府裏面的大夫是去送死。

  「王妃一個人在上頭?」陳寧轉而又問侍衛。

  侍衛搖頭:「林公子還在上頭,一直沒什麼動靜。」

  陳寧心中一梗,又憂慮起林渺來,就怕這會兒林渺已經被謝琰給剁成了八大塊。

  猶豫再三還是差了侍衛上去,在樓梯口喊一聲問問。

  侍衛心裏也怕,然而不敢不去,強自挺著背進了藏書閣,他走上台階,踏步的聲音就傳到了樓上人的耳朵裏面。

  林渺這時正讓謝琰在裏面坐著,自個兒擋在外面,見著謝琰滿是鮮血的手又是難受,剛要想法子勸勸謝琰,就發現原本將腦袋靠在自己肩頭有些安靜下去的謝琰忽然將腦袋豎了起來,轉頭向著樓梯口看去,神色又有些緊張。

  林渺連忙開口高聲問:「誰?」

  那侍衛腳步頓住,回道:「林公子,王爺憂慮王妃的傷,想讓大夫上來看看。」

  林渺想著也應該這樣,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勸謝琰,他偏頭看了一眼已經神色難看的謝琰,湊過去又親了一下謝琰,這回親在嘴上,再問他:「你受了傷,該讓大夫來包紮,我讓大夫上來好不好?」

  謝琰情緒稍稍安寧下來,低聲像是耳語:「好。」

  林渺松了一口氣,這才轉頭對那侍衛說:「讓大夫上來吧。」

  侍衛的腳步遠去,沒一會兒下面的門開了又關,上來另一個腳步聲,林渺想著應該是大夫。他怕謝琰發作,緊緊將他另外一只執劍的手給握住,反覆輕聲哄他:「你不要怕,閉上眼睛我守著你呢。」

  謝琰果真閉眼又點了頭,不管外面風雨如何難忍,可他能感覺到身邊的熱源,這會兒情緒便安定些。

  上來的是老大夫,手上拿著一只大藥箱,七彎八拐才循聲找到林渺和謝琰,遠遠見著謝琰垂在膝頭的那只受傷的手,也是驚了一跳,連忙顧不上怕便快步走了過去。

  林渺在中間擋著,只將謝琰的傷手交給大夫,自己也不敢去看那皮肉外翻的傷口,只盼著老大夫能夠利落些。

  謝琰倒是閉著眼睛沒有反應,只在中間叫了一聲林渺的名字,來確認他還在。

  等傷口收拾妥當,林渺又緊著叫住那老大夫問:「大夫,前面還有個婢女受了傷,你可知道她現下如何了?」

  老大夫答道:「傷口已經處理了,沒傷到要害,休養一陣即可。」

  林渺這才算是完全放心了,等老大夫走了以後,一直緊繃著的精神才算松懈。

  他並不是很清楚謝琰具體經歷了什麼事情,但卻知道他的確是生病了。林渺原本以為謝琰是單純怕黑下雨,心中還因此偷偷笑過謝琰這王八羔子,這會兒才知道謝琰並不是真的怕風雨,更多的應該是風雨這種環境刺激了謝琰的病發。

  林渺再看謝琰因為失血而略顯得蒼白的臉與緊閉著眼睛微微顫動的眼睫,心裏越發酸。他原本只當謝琰無所不能,現在卻忽然發現他內裏的脆弱。

  外面的風雨還在下,並不像是要停的樣子。

  林渺本來是過來接謝琰的,這會兒卻覺得不適合走。好在謝琰的情緒越發安穩,逐漸往正常恢覆。

  等到能拉著他到軟榻那邊坐下,林渺才開口朝樓下喊了一聲,讓他們送些被褥過來,今晚就在這裏將就算了。

  沒一會兒有人上來,將被褥給林渺。

  林渺站在樓梯口接了,見那丫頭臉色發白,知道她是怕,便讓她下去不用管鋪被子的事,只讓她一會兒再送點吃的過來。

  這一番折騰,晚上就在這藏書閣住下。

  謝琰大概也是疲乏了,先在內側睡去,林渺趁他睡了,偷偷將他的佩劍拿開放到外面,然後在謝琰皺眉要醒時依偎進他懷裏。

  一夜無話。

  昨天那大風一直吹到了後半夜。晉地並不靠海,不過距海也並不遠,夏天的時候時常也有台風會吹吹大風,可這臨近年關還有這樣的妖風卻是幾十年沒有過了。

  林渺在藏書閣睡了一晚,臨著睡醒前還做了個噩夢,夢見謝琰在雨裏面滿身是血,等驚醒後卻發現軟榻上只有自己一個人了,遠處樓梯口站著個丫頭,面色如常,見他醒了便轉頭招呼樓下的將洗漱用具都給端上來。

  屋裏卻沒見謝琰。

  沒等他問,丫頭便說:「王妃正在隔壁與王爺議事。」

  林渺看向離自己挺遠開著的那扇窗,外面已經是風和麗日了。

  而隔壁謝琰和陳寧在說的也是昨天的風雨,只是沒說府裏的事兒,陳寧本來有心問,可是一見著謝琰的臉心裏稍有些發怵,到底沒敢問,只將外頭的情況說了。

  「就城裏說,這會兒還沒有人員傷亡報上來,不過時間還早也不一定,鄉下那邊匯總還要些日子。」

  誰也沒想到臨了過年還來這麼個風,雖然只吹了不到一天,可也有樹被吹得連根拔起,屋瓦被壓漏水的情況。

  謝琰這會兒思緒已經清明,提醒陳寧說:「要註意外面的風聲,別讓人帶起流言。」

  林渺洗漱完了下樓,見著隔壁的門緊關著,便沒有過去,只是問了藏書閣的守衛那丫頭如今安置在那兒,便又先回了偏院和璧如說聲話。昨天一夜沒有回去,料著小丫頭該擔心的。

  璧如果然等著林渺,昨天雖然有侍衛過來說林渺的去向,可是到底還是留得莫名。藏書閣那邊有丫頭受傷的事情卻沒傳出去,僅僅也就是那兩個丫頭曉得,另外給她們安排了住所。

  林渺也不好和璧如說這個,又給璧如擠出一個笑臉來說:「有什麼事兒?不過是在那兒好吃好喝就是了。」

  璧如不疑有他,想想又嗔道:「那公子也不記著給我帶點回來。」

  「就你饞嘴。」林渺說著,「我就是回來告訴你一聲,這會兒還要過去,你可別管了。」

  林渺的確要出去,卻不是往謝琰那邊去,而是往受傷丫頭在的院子那邊去。

  那小院離藏書閣有些距離,基本上是和林渺的偏院一東一西,他繞來繞去差點兒沒找對地方,等到了一處聞見院子裏面傳出藥味,便知道自己應該找對了。

  門口的守衛是藏書閣的,也認得林渺,便讓他進去。

  受傷的小丫頭這會兒醒著,臉色還不是很好,正由另一人餵粥。林渺進了屋裏,臉上多些歉然。

  這小丫頭真真是受了無妄之災,最是無辜的那個。

  林渺估計著謝琰並不會過來,就算是過來了,這小丫頭見著謝琰恐怕都得嚇得暈死過去,便想著自己過來看看。

  沒想他進屋以後才看見屋裏還有李管事在,兩人又是另外打了招呼。

  李管事正和那小丫頭說:「藏書閣那邊往後你便不用去侍候了,等身體養好些,領一筆賞銀去南山那頭吧,那邊日子安逸,素日沒什麼活的。」

  林渺本來覺得這麼安排也不錯,省得小丫頭在府裏面恐怕還要擔驚受怕,卻見那小丫頭搖頭怯弱地說:「奴婢不想往南山去,奴隸還想留在藏書閣裏,奴婢到了外面沒認識的人,心裏也怕。」

  ,

  李管事問她:「在藏書閣裏便要侍奉王妃,你還能嗎?」

  小丫頭雖然臉色發白,但還是點頭說:「本便是奴婢沖撞了王妃,是奴婢的錯,等傷好了以後自然還要侍奉王妃的。」

  林渺見著這小丫頭十四五的年紀,同璧如差不多大,卻更小意恭謹,到了這會兒都如此低微,心裏有些難受,開口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對著林渺笑了笑:「奴婢叫做兒茶。」

  李管事在他們說話的這片刻間隙裏面,盯著兒茶胸前那處恰偏了心口幾寸的傷,一時不語。等兒茶看向他,李管事才道:「既然你自己還願意,那我也不勉強你什麼,你先好好養著傷吧。」

  林渺也跟著說了幾句寬慰的話,這才和李管事一塊兒走了。

  李管事還是原先那樣笑臉好相處的樣子,路上問起林渺他鋪子的事兒,「聽說林公子鋪子開得紅火,門庭若市啊。」

  他誇得真誠,林渺卻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小本生意,沒什麼的。」

  兩人正說著,一旁路上有人岔道過來,原本焦急的面色等見了林渺才算是松下來,上前對林渺說:「林公子,王妃找您過去。」

  李管事聞言便擡手和林渺道了別,林渺想到昨天還心有余悸,自是不敢慢了,連忙跟著又拐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一樓的血跡已經被清洗幹凈,看不出絲毫痕跡,林渺路上走的急,氣喘籲籲到了二樓,一張臉上都有些緋紅,歪頭一瞧,謝琰還是如往常一樣坐在書案後面,正在翻閱一本折子。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一對上,都頓了頓,然後忽然又一起綻出一個笑來,親昵得很。

  要說昨天之前林渺心裏總還對謝琰有些犯怵,現下兩人卻已經沒了疙瘩,不用多言語便像最普通的戀人般心意相通。





第五十八章

  要說之前謝琰放林渺那兒就是個美色誘人的大魔王,擱現在卻怎麼看對方怎麼都想把人抱在懷裏親親摸摸,活脫脫一小可憐的樣子,特招人疼。

  林渺走過去,視線從謝琰受傷的手上一掃而過,語氣卻盡量不顯露出昨天事情的影響,只輕快說:「我來了。」

  謝琰放下手裏頭的筆,又對林渺招招手讓他站得近一些,等林渺往前一步跨到書案內側,謝琰便拉住了他一只手,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沒說話。

  謝琰臉上的笑容已經收起來,這會兒只是看著林渺,要說看著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不過林渺卻在這悄無聲息中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也許謝琰自己都沒察覺的撒嬌感。

  林渺反握住謝琰的手掌,開口討吃:「我餓了。」

  謝琰眼裏又多了點笑容,不用他開口吩咐,不遠處侍候的婢女已經小步跑下去準備起來,沒一會兒便琳瑯擺滿了軟榻上的小茶幾。

  林渺獨自盤腿坐在上面喝粥,邊又和謝琰說:「我一會兒得出門去鋪子看看,中午再回來。」

  他心裏自然還是擔心謝琰,不太敢離他遠了,可是昨天那樣的大風,林渺又不能拋下鋪子不管,怎麼都要去看看的。

  謝琰面色如常地道:「好。」

  即便他是這樣說,可臨了要走,林渺的腳步還是猶豫,都走到了樓梯口卻還是折返回去,抓住謝琰的手腕湊過去小心地親親謝琰:「你要乖一點啊。」

  謝琰曉得林渺是擔心自己,擡手在林渺的臉上捏了捏,隱晦地讓林渺放心:「這陣不會再下雨。」

  林渺心裏果然算是松了一口氣,這才安心走了。

  藏書閣裏的氣氛隨著他的離開一下從溫和轉到涼薄,連原站在屋裏侍候的丫頭都小心退到了樓梯口,遠遠與謝琰保持些距離。

  林渺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去了後門,見著自己的馬車就要上去,卻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人聲,「林公子,這邊!」

  林渺回頭看去,出聲的人卻是他平時的車夫,這會兒正容光滿面地站在一輛華貴的馬車前面,看著林渺就像看著金菩薩。

  自從跟了林渺,不僅出門少還不累,關鍵是座駕都跟著不斷升級,多舒坦自是不用去提。外加上得了另外讓他好生伺候林渺的吩咐,車夫見了林渺當然是身心都舒暢體貼。

  林渺走近了,車夫又笑:「往後咱們出門換這輛車。」

  林渺心裏雖然疑惑,不過也沒多問,只當是王府裏面的安排,卻不想正欲自己爬上車,旁邊又出來一個打扮利落的小廝伸手扶了他一把,隨後又跟著林渺一塊兒上了車。

  進了車裏,見林渺滿面疑惑,小廝主動開口道:「林公子,奴才叫小九,往後您要出門便由我護衛你周全。」

  原來是個保鏢。

  林渺想了想問小九:「是誰讓你跟著我的?」

  小九說:「是王妃。」

  謝琰啊,林渺心裏才算安穩,謝琰的人總是不會有什麼差錯的。

  再看車裏面寬敞幾乎一倍,連坐墊的布料都貴得滑手,更不說車上其他擺設吃食,基本又是換了一個檔次。

  林渺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最後馬車搖晃起來往前走,他還覺得自己像是做夢一樣的。

  又是保鏢又是豪車,而自己好像是被富婆包養的小白臉。

  林渺瞄了瞄旁邊坐著的小九,又偷摸收回目光,只盯著面前的奶糕,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拿了一塊兒還熱乎的放進嘴裏面。

  舌尖甜膩,奶香充盈,林渺瞇起眼睛,軟飯還是有點好吃。

  一夜風雨,現在時間還早,街上難免還有不少沒有收拾掉的碎瓦樹枝,不過靠近南門這邊不算城裏主要的繁華區,所以這邊人少,馬車一路往前還並沒有遇見什麼阻礙。

  等到了食鋪門口,食鋪門已經開了,沒見婆子,就見著一個小包正在掃地。

  他聽見動靜擡頭看去,見著一輛馬車停下,車夫是認識的,馬車卻是新的,但好歹也能認出來這車出自王府。

  小包將掃把放到一邊走上去,果然見著車上跳下來一個熟人,不過不是林渺。

  小九和小包面面相覷,一時都楞了瞬,而後俱是收回目光只當對方是陌生人。然而心裏無不是泛起了猛烈的嘀咕。

  小九怎麼會在這兒?

  小八竟真開始像個廚子!

  兩人想起的都是從前一起接受訓練時候對方的嚴謹認真以及成績優異,出師以後兩人雖然都為謝琰效力,卻少有見面的時候,就算是見了面也是暗自憋著勁做一番對比。

  因而這會兒驚異過後,小包又暗中看看小九,小九也偏頭揣度小包,末了兩人都從對方眼裏讀出那麼些許鄙夷。

  瞧瞧你現在的慫樣!

  呵,傻逼。

  只有林渺神態自然,扶著馬車壁跳到了地上,渾然不知自己身邊的兩個大小夥子在較勁。

  「小包,這是小九,以後我出門他都跟著我的,後面可能有些事情我就不自己親自出來了,就讓小九和你說說,你們兩個多熟悉。」林渺說。

  他前頭在馬車上想了,不知以後謝琰怎麼樣,可這陣子他總是放心不下的,既然有了小九,謝琰的人不會不好,讓他跑跑腿也不怕出事。

  林渺說了就左顧右盼,看起店裏內外的情況,卻沒見小包和小九互相又是別了一眼。

  鋪子門關的嚴實,裏面沒什麼變化,就是外面的樹被刮劈了,小半倒在鋪子旁邊,樹杈也散落著。

  沒等林渺問,小包就說:「掌櫃的,菜市那邊的肉販和菜販都讓人過來招呼過,說今天沒東西送過來,最早也要明日再說,另則咱們店裏兩個嬸子今天也說抽不太出空來,今天生意恐怕要耽擱下來。」

  林渺點頭,對此不是很意外,「這也是情理之中,你今天便也歇一天,工錢照算的。」

  小包應了,又說:「那掌櫃你自先回去就是了,這邊這點東西我一個人也就收拾了。」

  林渺看看天色,他出來沒一會兒,離午飯時間還早,並不是特別著急,他想到離鋪子不遠的當鋪,忍不住探口氣。

  小包問他怎麼,林渺想想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於是開口將事情說了,語氣中又帶著點勸慰的意思:「小包,咱們吃教訓,以後可別去那樣的地方,我看十個裏面有九個都是心肝黑透的。」

  小包又和小九對視一眼,這回沒有較勁,意思是一樣的。

  小包開口說:「掌櫃的,咱們這兒這好幾個人呢,不妨一起去看看?」

  林渺連忙搖頭,他可惜命著,上回被嚇過,哪兒敢再自己去?

  「那可不行,」林渺擡手作勢攔住小包道,「咱們這小胳膊小腿的,經不住人家一下,且說人家背後說不定有這個。」

  林渺說著豎起自己的大拇指,滿臉謹慎。

  被說成小胳膊小腿的兩個當年探子班中的優等生,小九和小包都沈默了一瞬,再聽林渺後半句,越發說不出話來。

  人家背後再那個,能比得上你背後那個?

  這話也就是小包和小九都問不出來,便也只能由著林渺真情實感地發慫。

  不過林渺還是補充一句安撫小包,就怕這熱血青年上頭自己去,「小包你不用管這個,你謝哥已經知道了,讓他們黑吃黑去。」

  最後還給了小包一個「你且放心吧」的眼神。

  小包和小九又是一陣沈默。真是分不出林渺這到底是膽子大還是膽子小,說他膽子小不敢出頭,人家偏偏還敢大氣都不喘地說謝琰黑。

  小九聽見林渺那聲「你謝哥」,目光又謹慎起來,再看小包那眼就有種「好小子,沒想到你溜須拍馬竟有些功力」。

  雖然並不是那麼回事,小包也是難得被小九這麼有些佩服地看,胸膛自是挺出一股傲氣。

  等離了食鋪,林渺沒去當鋪,卻也沒有直接回王府,他找了一家開了門的玉器鋪。

  掌櫃見林渺是從馬車上下來的,後面又有小廝跟著,面色十分恭謹,迎到了門口將人請進來,而後笑問林渺想買點什麼。

  林渺不想買,他想搞定制,因此徑直問掌櫃,「掌櫃,我若是給你個圖樣,你能給我做一對玉佩嗎?」

  掌櫃點頭,「這自然是成的,不知公子想要什麼成色的?不妨先把石料定下?」

  林渺便跟著他去裏頭挑玉料。

  有謝琰出手,當鋪那邊林家的祖傳玉佩肯定是可以拿回來的。林渺覺得那一來是原主的家傳東西不好亂由自己處置,二來也覺得那到底被送給過陳寧還被拒了,那會兒看著謝琰滿臉在意,與其將那給他,倒不如他這邊再做一對更有意義的。

  他和謝琰能一人一個,各自臭美多好?讓陳寧邊自己玩蛋去。

  林渺想到這個,心裏還挺美,就是這種挺美的情緒在聽見當鋪掌櫃的報價以後直接碎了一地。

  「這個多少?」林渺指著那塊小石頭,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二百兩。」掌櫃重覆一遍,小心打量著林渺。

  心裏覺著從前面的馬車與林渺的穿戴看,這公子哥可不像是在意兩百兩銀子的人啊,怎麼這會兒反應這麼大?

  好家夥,二百兩,林渺肉都疼起來了。他錢莊裏面等存夠兩百兩還起碼差著一個月呢,就算是拿得出來,也差不多一下就把他給掏空了。

  「這也太貴了……」林渺盯著那玉器,通透好看是真的,可是奈何他窮啊。他以前覺得自己賺錢過過小日子足夠了,現在和謝琰這樣的巨富在一起,卻從實際上感覺到了窮富的對比。

  玉器鋪的掌櫃想了想,也成吧,這興許也就是個外面看著有錢的主,他便打算再拿塊稍微次點的給林渺介紹,這就見外面又興沖沖走進來一人,是前面趕馬車的車夫,此時手上拿著一大包東西,是街對面的糕點鋪的糕點。

  對面糕點鋪,那真不是賣糕點的,那賣的是真金白銀,一盒小糕點從包裝區分,最貴的能賣五兩,雖然味道真是要上天,可也平時也只有城中顯貴會舍得去吃這個,老百姓也就逢年過節買個幾百文一盒的吃吃味道。

  這會兒看見那車夫手上提著的幾個盒子,細細一看有五個,連外面包著的綢布都是上等的,少說加起來也有二三十兩。

  「公子,買了些糕點,一會兒你帶回去看看還合胃口不。」

  那糕點鋪裏有王府單獨的賬本,車夫過去亮亮牌子,直接記帳即可,說到底還是吃土豪的,用不著林渺花錢,林渺自己也沒有進去過,並不曉得多貴。

  聽見車夫的聲音,林渺回過頭去應了聲,再看掌櫃又是一副心疼臉:「掌櫃,我可真沒那麼多錢,你看看能不能便宜點?」

  掌櫃盯著林渺,一張老臉差點兒沒繃住。

  這嘴饞的小氣包,竟能這樣睜眼說瞎話,和誰裝窮呢?





第五十九章

  瞧著掌櫃並不打算退讓,且臉色有著越來越嚴肅的傾向,林渺立刻止住了話頭,也不指著前頭自己瞧上的那塊了,迂回地詢問老板:「那要不你給我換個,看看有沒有兩塊加起來一百兩左右的?」

  林渺說著還不忘飛快補充一句,「還得加上做工費啊。」

  玉器鋪的掌櫃徹底是被林渺噎住了,瞧瞧這小氣勁兒,吃得好,穿得好,偏偏在這事情上面摳門。

  也就是掌櫃做了多年生意,知道大多情緒不好在臉上顯露,這會兒便只是笑著答應,心裏卻將林渺給數落了個透。成對的玉佩還能送給誰?肯定是送給相好的。但凡在吃的上面願意省下一口,都不至於這麼扣扣索索,小氣成這樣還不知道是單純不知事的哪家姑娘被這摳門鬼哄了去。

  林渺不曉得掌櫃心裏所想,他見掌櫃從後面拿出的那塊玉石成色其實也還不錯,便交了定金,又仔細問了多久能出成品。

  掌櫃道:「只要公子明天把圖樣送來,那半個月之內必定可以出貨的。」

  林渺聞言安了心,「那我明天再來。」

  這下才算是將出門一趟所有事情都做完了。

  出門時候路上還不是完全通暢的,回程時林渺便見著路邊已經基本規整,有官兵來回走動正在清理,看上去秩序井然。

  秋意已經褪得幹凈,昨天那場雨以後越發換上了冬日的蕭瑟與冷然。

  林渺自己拎著糕點進到偏院,剛下台階便一腳踩碎了兩片飄到他腳下的綠葉。院子裏面靜悄悄的,瓦背上還躺著一只不知哪來的胖貓瞇著眼睛打盹。

  林渺將糕點遞給了璧如,自個兒進屋坐下拿出紙筆來開始畫圖,他也不準備畫多覆雜精巧的內容,不過是兩個塊玉佩合起來能成為一個圓,分開的時候也是賞心悅目的兩塊罷了。

  林渺一邊畫一邊想自己這一下又是畫出去一百兩銀子,自己賺錢這麼久,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積累,一下就給掏空了家底了。

  所以說談戀愛這事情無論放在哪個時代都是很費錢的沒錯了。

  潦草畫完,林渺拿出賬本給自己又算了算,這原本預計的買院子將鋪面擴大的事兒,感覺都得稍稍耽擱了。

  本來偏院每個月的月例還是十兩銀子,林渺頭前都是存下來不多用的,院子裏吃的也一般。後面謝琰常來,他不想給謝琰看輕了,另外食鋪又開始賺錢,林渺也就沒那麼小氣。

  這會兒他想想,又好像是回到了恨不得將十兩銀子摳下八兩的時候了。

  林渺打了半天算盤,好歹是將自己的賬給算清楚了,加上現在花掉的這些,他手上還有能用的是八十多兩,新盤一個鋪子倒是夠的,只是到時候新租一個鋪子少不得還要布置稍作一些裝潢,加上人員物資的中轉,八十多兩銀子想無後顧之憂地幹成事兒恐怕還難。

  日子還是艱難,特別是要哄一個謝琰的時候。

  林渺自暴自棄將算盤推到邊上,自己直挺挺倒在軟榻上面,真是能愁死人。

  璧如從外面進來,瞧見林渺這樣還奇怪,「公子,你怎麼了?」

  林渺滾了一圈頭發有點亂了,他也沒起來,就躺著看璧如,「璧如,咱們可真窮啊。」

  璧如不解,坐到軟榻邊上正打算說話,卻聽見外面有動靜,她去窗縫裏面偷瞧了一眼,見著院門那邊走進來的是謝琰,忙不疊伸手去拉林渺,「公子你快起來,王爺來了,可別失態。」

  林渺聞言立刻坐了起來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理到一半才反問璧如:「誰來了?」

  璧如小聲說:「王爺啊!」

  林渺扒到窗口往外一看,還真是陳寧來了,這會兒已經快到房門口的台階。

  不待林渺下軟榻,陳寧便進了屋裏頭。林渺想要下到地上行禮,然而陳寧擡手止住了他將要發出的動作,接著說:「不必,你就坐著吧。」

  陳寧目光在林渺身上來回打量,直將林渺看得心裏發毛,這才感嘆道:「若不是親眼見了,還真不信你這會兒都是全須全尾的。」

  他原本當林渺沒什麼稀奇,當下卻像是見著了一個寶貝似的。

  林渺大概知道陳寧在說什麼,不過也不算是全懂,就怕陳寧有什麼更深層的意思,忍不住問他:「王爺,你在說什麼?」

  陳寧在軟榻另一邊坐了下來,擡眸也不是平時那個嬉笑的樣子,而很正經。

  屋裏面的丫頭也都早被人給叫了出去,屋裏面就林渺和陳寧兩個。

  「長謙這毛病由來已久,一直根治不了,瞧過一些大夫吃過一些藥,但是通通沒用,發病的時候天王老子他也是不放在眼裏的,尋常人根本無法到他跟前湊,連我的身手與他相比都差了些,若是在不傷了他的前提下,咱們府裏頭恐怕沒有人能治住他。」

  陳寧說,「我原本總覺得有隱憂在,可現在放心不少。」

  他說著左右看看這狹小的臥房,嘴上又是另外一番安排,「你也別在這兒犄角旮旯窩著了,一會兒搬清秋院裏去和長謙一塊住便是了,他那兒大卻素來少些人氣,你去恰好,也省得他同你一塊兒窩在這兒受委屈。」

  還不是你們安排的,現在倒是說在這裏受委屈了?林渺渾身散發出弱小窮人的怨氣,飄飄悠悠傳到了陳寧那邊,讓他有些尷尬地避開了林渺的視線,只道:「大約也就是這麼點事兒。」

  他說著就要走,林渺趕緊叫住他,剛才陳寧說起謝琰的病,林渺還想再問問。

  「王爺,阿琰他到底是什麼病癥,大夫可說了有什麼解法沒有?」

  陳寧已經起身,腳步頓了頓回頭說:「具體什麼病癥,大夫也並不清楚,但病因是清楚的,恐怕是早前在國公府時候的事情了,不過長謙在國公府時長於藏拙,京城裏頭世家子弟中並不怎麼冒頭,國公府對外又很體面,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們也並不曉得,只是大夫推斷,雨夜才會發病,總是因為雨夜裏有許多不好的記憶,吃藥沒有用的話,多就是盡量能在雨夜裏給長謙一些正面的記憶吧。」

  這也算是有道理,但總歸是說來輕巧,畢竟謝琰這樣一個人,發起病來連陳寧都不敢露面的,誰還敢?更遑論給謝琰什麼美好記憶了,那真是沒被謝琰砍過的。

  原本陳寧也是這麼想的,覺著這恐怕是一輩子的病癥了,沒想到還有林渺這麼一個能在謝琰面前來回晃悠不僅不遭砍還能吃好喝好睡得香的奇人。

  他想到這裏,再看向林渺的目光就充滿了希冀與盼望,「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說完就走,好像是處理了一個燙手山芋似的。

  被委以重任的林渺躲在窗戶後面對著陳寧的背影揮了揮拳頭,個壞蛋玩意兒。

  不過陳寧的話好歹是給林渺提供了一個不妨一試的思路。

  就是下雨天的時候謝琰那樣,旁人近不了身,且大雨天也沒地方去,他們兩個總是單獨在屋裏的,場地有限,能做的事情也有限,林渺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到底能幹嘛。

  要麼坐著要麼站著,要麼躺著?林渺臉頰一紅,想到躺著心裏頭就砰砰亂跳。他其實倒不是很抗拒那什麼,就實在是謝琰的玩意兒太嚇人了,他隔著褲子看都發怵,要真負距離接觸,他都怕自己被謝琰弄死。

  要林渺說,其實他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大不了還能上手不是,別拿手指頭不當工具不是?況且,謝琰現在都還沒有開竅,什麼都不會呢。

  林渺想到一起睡覺原本有些慌起來的心情一下因此好了起來,做什麼做!不如探討一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得正經,林渺繃著臉滿是嚴肅。

  也不等他想透徹,外面又來了人,這回是妤雯。

  陳寧那邊剛和林渺說完搬去清秋院的事情,妤雯後腳就來了,林渺想想就曉得這應該不是陳寧一個人的意思,謝琰應該也是同意的。

  妤雯見了林渺臉上還是素來的笑,不過這會兒語氣更加柔和一些,「林公子同我過去吧,王妃已經等著您了。」

  搬過去其實挺好的,清秋院裏什麼都有地方又大,幾乎是林渺想撒尿都快不用自己動手的地步。

  林渺聽見說謝琰已經在等自己,便抱上自己的小錢箱帶著璧如輕裝出發。

  他屋裏其他東西不多,衣服什麼婆子們送來也就成。

  這下是保鏢豪車和豪宅都湊齊了,實實在在的權貴階級的奢靡生活。

  清秋院裏來來回回少有得忙碌,謝琰站在台階上望著院門口,這難得樣子攪得旁邊來來回回的丫頭婆子們大氣不敢出。

  等院門口傳了動靜來,謝琰的目光越發望過去,林渺白了一圈的臉變進入他的視線中。

  整個院子的氣氛都因為這一對望而驟然松了。

  林渺半點不察氣氛變化,他見著謝琰腳步便輕快起來,小跑過去到了謝琰面前,與謝琰一塊兒進了屋裏。

  林渺到清秋院的時候少,待得最久的一次還是最開始來討月前,見著謝琰懲處管事的那次。連起來一想,現在就好像做夢似的。

  他與謝琰站得近,氛圍無差,倒是周圍婆子丫頭一堆小心謹慎的模樣讓林渺很不自在。

  妤雯上前想要接過林渺手上的箱子,林渺卻沒給,就說:「我一會兒自己放就好。」

  等妤雯走開,林渺才當著謝琰的面將那小錢箱放到了屋裏那大床裏側,又問謝琰:「這兒平時沒人動吧?」

  謝琰見他那小心又財迷的模樣,笑說:「沒人敢動,你自放著就是。」

  環境是生疏的,然而因為這裏的主人是謝琰,林渺心裏也有底,並不覺得不適應。等吃了午飯謝琰又去忙,兩人並不在一塊兒,只晚上照舊一起睡。

  這麼過了四五天,日子都差不離。謝琰和陳寧都很忙,年關末尾出了刮大風的事情,城內城外雖然沒大傷情,然而修覆重建各項安排都不少,除了吃飯的時候基本還在一起外,林渺反而白天見謝琰見得少了,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常常是睡著好一會兒謝琰才回來。

  林渺原本擔心的節操不保根本不存在的,他也就漸漸放心下來。

  而這一場大風果然在幾天以後引了城裏城外的謠言四起。

  這會兒的人都信鬼神,也不知道流言從哪裏開始,只是傳得很快,都說這風是上天給的警示,若非是陳寧與謝琰惹了天怒,怎麼會在這古怪的時候刮風?

  一時竟然也傳開了,背後顯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第六十章

  消息是有人刻意放出,傳播自然就快,加上說的似乎像那麼回事,信的人也有。

  「這平白無故起了這樣的風,怎麼算尋常?往年咱們這兒都是風調雨順,偏今年這樣,我聽說有地方還死了人的,這是多大的事情?」

  「怕不是老天給的警示,要不然怎麼偏偏這今年有這麼一遭?咱們這兒可剛來了新主啊……」

  話說的隱晦,可是聽到的人都懂這個意思。就是說這冬月遭了大風的災,是因著陳寧與謝琰主政,老天爺看不過眼給了警示。

  這個角度來說,並不是全無可能,歷史上年景好年景壞都能被說到皇帝頭上,這事兒也差不離。

  皇帝那邊在晉地的掌控雖然不如從前,可是要傳些風言風語擾亂晉地民心卻很容易。只不過這說法還沒等在百姓之間真的流傳開來,另一個說法就強勢壓了一頭下來。

  食鋪裏面人來人往,照舊還是忙。

  包小廚炒菜炒得熱乎,也沒空說話,不過耳朵卻是豎著的,將周圍人說話的內容基本都聽了一些,有內容敏感的再加緊註意。

  晉地對百姓言論管控並不嚴格,百姓說話忌諱也就不那麼多。加上南門這邊人來人往成分也覆雜,能探聽到的消息就更多了。

  小包正聽到一人說:「這風可並不尋常,看著像是老天爺給的警示,咱們可不能覺得這事兒簡單啊。」

  他正皺眉打算插嘴說一句,就聽一道熟悉的人聲道:「可不是老天爺給的警示,讓我們莫要現在過多了好日子就忘了以前的災禍了。」

  小包看過去,見著小九從外面空手進了屋裏,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傳進這周圍所有食客的耳朵裏面。

  前面說話那人瞪大眼睛不滿地反問小九,「什麼好日子,又什麼災禍?」

  小九道:「怎麼我看你年紀也不小,竟這個都不曉得,你不是本地人?」

  他這一問,倒是將那人給問住了。

  小九沒等他回答,徑直又說:「我聽我爹說,他年紀還不大那會兒,冬月裏也出過這樣的大風天,那會兒可不像現在似的,家裏的屋子都給刮倒了不說,死的人可不是一只手能數過來的,還多了不少災民呢,和今年這場比起來,那真是天差地別,要我說都是咱們這兒換了新主,鎮住了才沒出大事。」

  這一個嶄新的理解角度,似乎更有道理些,不僅是這會兒在食鋪裏面,連著外面的茶館酒肆,不少地方都有人說差不多的話,倒是一下將前面的風頭蓋過去了。

  有人年紀輕,回去問問家裏的長輩,才知道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小九和人說完了話才往小包那邊去,到了面前用僅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就知道你嘴笨,除了耳朵還好使以外也就沒別的能耐了。」

  小包手上的鍋鏟一抖,一片肉直接飛向小九,小九偏頭躲過,那肉直直往一食客的碗裏去了。

  那食客本來吃完了最後一口菜,正扭頭和人說了話以後本打算將剩下的白米飯都給劃拉進嘴裏,可目光往下一看就楞住了,這怎麼還多塊肉呢?

  小包看看小九身後,沒見著林渺,心裏有點失望。以前林渺少說隔一天也要來看一回的,可最近卻都沒出來,有什麼事情都打發小九來,倒讓他覺得自己和林渺生疏了起來,全讓小九爭寵了去。

  「怎麼還是你?」小包看小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

  小九斜睨他一眼:「你當我願意過來瞧你,還不是主子有命。」

  小包懶得和他鬥嘴,反正大多鬥不過,便只問:「掌櫃什麼時候還過來不過來了?」

  小九將鋪子裏的錢盒抱起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最近忙得很。」

  說著就走。

  至於林渺,他最近忙嗎?的確算挺忙的。

  他將玉佩的紋飾圖交給了那邊的掌櫃以後,窩在府裏面沒幹其他的,就忙著思索了。本來還說要忙著賺錢的,可是現在本錢也不夠,擴大鋪面的事情也只能先擱置著。退一步說,千大萬大,謝琰的身體最大。知道了謝琰的病癥也不是沒有可能好轉以後,林渺還是挺想在這上面琢磨出一些門道來的。

  謝琰這陣子來回忙,早上的時候出去早,晚上回來晚,有時候還會出王府,就是中午的時候會回來和林渺一塊兒吃飯。

  清秋院裏面原本雅致卻少些生氣,隨著林渺搬進來以後也大不一樣。

  偏院裏頭那些花花草草比不得清秋院名貴,卻也是經過林渺的手的,他搬過來以後花草也跟著雞犬升天到了清秋院由專人照顧著,只是品相終究差一點,因而再照顧也比不得清秋院裏面嬌貴的那些花草。可偏偏就是這樣,那些花草和名貴的植株擺在一起的時候反而多些活潑的氣息。

  起初下人們還不查,然而林渺進來沒兩天就被下人們摸出規律來。不管王妃一個人的時候脾氣多壞,可和林渺在一塊兒的時候脾氣總是好的,林渺這人也不難伺候,讓原本以為多一個主子又多一些事情的奴仆們松了口氣,對林渺更就殷勤些。

  林渺不察下人的小心思,這會兒下午天氣冷,門口已經換上了厚布簾,屋裏面暖意盛,林渺穿了件單襖子也不見冷,正歪在軟榻上腳丫子晃晃瞇眼想事情。

  這幾天謝琰真的太淡定了,淡定得出乎林渺意料。

  搬過來住這事兒他雖然說並不抗拒吧,但是總有那麼點羊入虎口的感覺,就怕謝琰強來自己就節操不保。

  那驢玩意兒可不得把他捅成對穿啊。

  林渺都不敢細想,想多了連奶糕都吃不下第二碟的。

  可是人就是這樣,原以為會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並不會直接讓人放心,反而會讓人疑惑,它為什麼不發生啊?

  林渺就在想這個,只是總歸是摸不著頭腦。

  謝琰莫不是個傻子?

  謝琰動手要他要怕,不動手又要暗地裏挨罵,反正裏外就林渺自己是個聰明包。

  正又想到這裏,罵人的話在心裏面還沒下去,外面人聲就響起來了。住在清秋院裏這好處也有,外面只要來了人,要麼是有人通報,要麼是有人行禮,總歸屋裏面的人不會像是林渺在偏院那會兒似的毫無防備了。

  聽見外面一片向謝琰行禮的聲音,林渺腳丫子也不晃了,睜開眼睛坐起來,左右看看不忘將奶糕稍微攏了攏,讓它看上去規整一些,又將茶幾給往旁邊推了推,盡量看上去正直地離自己遠些。

  門簾子掀起來的時候,林渺的手已經規矩地放在自己的膝頭,轉臉就是滿面乖樣看著謝琰。

  「你怎麼這會兒回來了?」林渺拍拍坐墊,示意謝琰可以坐下。

  謝琰走到軟榻邊上,擡手用指尖抹了下林渺的唇角,帶下去一點糕餅渣子,「忙得差不多,想起你來了。」

  林渺心中正感動,之前謝琰要想見他,那差人叫他就是,自己就哼哧哼哧去了,現在謝琰自個兒就奔著他來了,頗讓林渺有種農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覺。

  卻沒成想,後一刻謝琰另一只手忽然往上一擡,露出裏頭的東西來,翠綠翠綠的,不是被林渺當掉的那塊祖傳玉佩是什麼?

  林渺眼睛一亮,想要伸手去拿,謝琰卻又收了回去,他這才看出謝琰回來這趟並不單純。

  分明就是小氣勁兒回來計較玉佩的事兒的,偏要說想我,王八羔子滿嘴沒個實話。

  「幹嘛?」林渺摸了個空,臉色一虎,還挺有兇樣。

  從前他小心謹慎那是有性命之憂,現在日漸安穩了,更曉得謝琰是不會和自己動手的,膽子自然也就大起來。雖不至於老虎頭上拍蒼蠅,可是總也敢偶爾摸摸老虎腦袋。

  「送給旁人的時候大方,現在小氣了?」謝琰心裏知道這都是從前的事情不該多計較,心裏也想好這個,可是一開口卻無法自控地滿嘴酸味,目光冰涼涼看著林渺,直想將這傻乎東西給上下捏一遍。

  被謝琰這麼一說一看,林渺也是脊背一麻。

  總還有自己苦戀陳寧的黑歷史在,即便那是原主做的,可是提到這個林渺總還是少些底氣。

  「那都從前我傻的時候幹的,你還記著幹嘛……」退一步說,林渺想到自己幾乎豁出全部身家給謝琰定制的玉佩,底氣又回來不少,「過些天我有更好的東西給你,咱們不稀罕這個啊。」

  林渺說著直起腰將謝琰握住玉佩的手給拿過來,哄小孩兒似的掰開謝琰的手掌,拿出來以後還不忘摸摸謝琰的手。謝琰垂著頭,倒還真像個難哄的孩子,不太心甘地將玉佩給了林渺。

  林渺收好玉佩,擡頭再看謝琰那神色中隱隱的委屈勁兒,心裏又有點虧,和謝琰又解釋:「我本來不懂事,從家裏面跑出來就很對不起家裏面了,這個玉佩本來不該我拿著,應該給我兄長,從前我有許多不對的地方還牽連了他們,我想著若是有機會,還是還給我兄長來得好。」

  林渺覺得自己占了原主的身體已經挺對不住人家家裏了,這玉佩更不能被他處置了,沒有還回去的機會就先好好保存,有機會一定是要還回去來得好。

  謝琰的臉色這才和緩些,他俯身過去吮了一口林渺的嘴巴,結果吮到一嘴奶糕的甜味。

  再看林渺,林渺更是正襟危坐,一副正經做派。

  謝琰雖然不喜歡吃甜的,可到底已經算是習慣,這會兒也沒說什麼。

  正經一會兒,林渺的視線瞥見謝琰那只傷手,又要捏著謝琰的指尖拉過去看看,就是包裹嚴實,外面看不出什麼。即便是這樣,林渺還是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小心摸摸謝琰的指尖,像是安慰這傷手。

  「你可得好好養咱的手啊。」林渺覺得謝琰這手可好看,要是留下疤痕什麼的真是可惜了。

  咱的手,這說法讓謝琰聽了舒心,前面那點不悅也就消散了很多,藏書閣那邊他其實也沒忙完,這會兒還得回去,便伸手揉了揉林渺的腦袋,「我晚上再回來。」

  林渺自是乖巧應了。

  等謝琰一走,林渺拿過那家傳玉佩仔細又看看。確定和他當時拿出去的是一個,這才叫了璧如進來。

  璧如在偏院的時候就是個小姑娘,來了清秋院裏反而穩重起來,起碼在外面的婆子丫頭面前,是很穩重的,滿心都是為了林渺撐面子。

  璧如直腰慢步進屋,等到入了裏屋沒見著其他人在,小丫頭片子的肩頭才松懈下來,小步跑到林渺面前問他;「公子叫我做什麼?」

  林渺對她一笑,伸手將玉佩遞給璧如:「喏。」

  璧如一楞,繼而滿臉高興地接了過去,「怎麼回來了?」

  林渺裝模作樣地作無事,好似被當鋪威脅之類的事情都沒發生過,只說:「我就讓你這小丫頭別擔心,這玉佩沒事兒吧。」

  璧如卻鬼精,想到前面謝琰剛來過林渺就給了自己這個,一下轉過彎來:「還是王妃好。」

  這話誇的,林渺擡手作勢要打璧如腦袋,「我就不好?」

  璧如笑瞇瞇一擡下巴,嘴巴甜得很:「公子最好。」

  而要說林渺給謝琰訂做的玉佩圖案,雖然是兩個半圓組合成一個圓,不過他前後想想那上面的圖樣太簡單也不成,加工費又不會因此少了,反正都是包括在裏面的,他幹脆又畫了一個羊崽子和一個龍崽子。

  也就是好在這本架空原著裏面設定比較含糊,沒有什麼龍的忌諱,刻個這樣的玉佩並不犯事兒。林渺便也躲懶,直接將玉佩畫成了一個胖龍崽子和一個胖羊羔窩在一塊兒的圖案,分開則又單成一個。

  估摸著時間也是差不離了。

  家傳玉佩拿回來以後,林渺就放在了小錢箱裏,這個謝琰是知道的。晚上睡覺前,林渺泡了腳擦幹往床裏面一滾,謝琰跟著上了床掀開被子,眼睛又往床裏面看了一眼。

  美色當前,林渺本來想撒歡親親摸摸謝琰,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裏又七上八下,悄摸自己扭頭在床裏面安分守己地睡下了。

  又說謝琰這些天,忙的確是忙,年尾要處理的事情本就多。他來晉地以後王府又新增了不少產業,都由他管著,加之前頭的大風,城裏還好,鄉下不少受災的地方,撥款幫持都要有,少不得都得衡量插手。

  不過就這空隙裏面,謝琰也還是看了不少好東西。藏書閣中書籍種類雖然多,可是避火圖之類的卻不算精良。謝琰那天找到的一卷兩個男人之間的,也就是那麼一卷了。

  謝琰便另外又讓人去外頭找,還真是找來不少書。這幾天裏面林渺偶爾去藏書閣看見謝琰坐那兒研讀的書可不是什麼大儒巨作,全是這些書。

  不得不說這是給謝琰這麼些年的人生開了眼,只是他看看自己的手傷,來得總歸不是時候,頭一回怎麼都是生疏的,少一只能用的手越發欠缺些,與其這樣,謝琰覺得倒不如忍一忍。

  故而林渺要親就讓他親,林渺手上不老實謝琰也讓他不老實,他自己則像是老僧入定似的並不太主動。反正林渺膽兒再大也不敢往謝琰腰部以下的地方走,兩人之間維持著一個和諧尺度,還真每天躺床上純睡覺了。

  而至於自己的病癥,謝琰更不覺得這事兒要緊。已經不是一年兩載的事情,他早就習慣,如今有林渺能克制他發病時候的瘋狂,謝琰都將之看作意外之喜,其他並不奢求。

  說起來倒還真是只有林渺一個人為這個抓心撓腮的。

  不過現在,謝琰坐著往床裏面看了眼林渺的後腦勺,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白紗布。他慢慢將自己手上的紗布給解開,裏面的傷口已經沒有前面的猙獰樣。冬天的時候傷口恢覆總是慢些,不過用的藥好,經過這麼些天已經呈現愈合狀況,傷口兩邊的肉重新長到了一起。

  這要是讓林渺見著了,少不得要撲上來給謝琰仔仔細細重新包回去,並且覺得這個傷口距離完全恢覆還差得遠了。

  可在謝琰眼睛裏面,這傷口就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躺下來在帷帳裏面輕聲問林渺:「阿渺,睡了?」

  林渺自然沒睡著,可是這會兒縮著脖子也沒說話,總覺得謝琰這會兒的聲音陰惻惻,讓他心頭發慌。

  謝琰無聲笑了笑,也罷,並不急著這晚上。

  林渺也就沒睡著的時候離謝琰遠,一等睡著了,自個兒就轉頭開始找謝琰,找到了腿就騎到謝琰的腰上,整個人攀上去。

  謝琰也在淺眠裏面,伸手將林渺給抱住,下巴抵在林渺的頭頂心,兩人這一抱,才算是都全然安穩下來,一起進入了睡夢裏頭。





第六十一章

  一場風吹遲了花燈節,一年一度的大節慶沒人願意潦草帶過,便幹脆往後挪了日子,等將風後的殘局收拾了才辦。

  因著前面告訴璧如會在花燈節帶她出門玩去,小丫頭片子成天掐著日子算時間,等還剩下兩天,便三五不時故意晃悠到林渺面前,生怕他給忘了。

  花燈節上男女避諱較於往日少很多,年輕夫妻可以攜手同行,平日裏見面少的少男少女也可以借機相會。

  林渺正在那裏打自己的小算盤,覺得到了清秋院以後自己似乎是越發窮了。原本在偏院還每個月有月例,到了清秋院以後,反正吃穿住都隨謝琰,連月例都沒有了。

  璧如還在那兒掰手指頭做計算,「這趟出去我還得去胭脂鋪轉轉……」

  窮包蛋林渺擡頭看她一眼,聞言默默又撥了撥算盤,給小丫頭片子多撥了半兩銀子零花,嘴上卻說:「這般愛俏,也不怕出門就給拍花子的拐了去。」

  他說著嚇唬璧如:「外頭可不太平,人販子就愛你這樣白凈的小丫頭。」

  璧如卻沒怕,擡著圓潤的下巴道:「還有小九跟著,我怕什麼?」

  她雖然外出不多,但也知道林渺現在有小九護著。林渺聽她提起小九,估摸著自己這丫頭莫非是喜歡小九?

  想來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小九辦事利落,功夫也好,人看著也靠譜。

  總歸是要嫁人的,放遠了林渺自己還不放心,若是璧如喜歡小九,那想來也並不難辦。林渺自發覺得自家這個小丫頭片子外頭男人該沒有不喜歡她的。

  林渺便順嘴問璧如:「你成天小九小九的,心裏莫非已經有了什麼打算?」

  裏屋雖然只他們主仆二人在,可是外間還站著人呢,從布簾下面的縫隙裏頭能見著裙擺。璧如臉上一紅,怪林渺道:「公子你說這個做什麼。」

  林渺正色說:「你若是喜歡,那就先挑明了,萬一人家早就心有所屬,或者在你耽擱的這中間外面人家看上別人了,你不是要哭了?」

  璧如聞言,臉雖然還是發紅,不過倒像是聽進去了,覺得林渺說的有道理。

  她站在原地看著林渺,猶豫之間還是輕聲說:「那,那公子你去幫我探探小包的口風吧。」

  林渺本來就要順嘴答應了,可仔細一琢磨嚇得反問璧如:「你剛才說誰?」

  璧如到底是個小姑娘,就算是平日裏在林渺面前不拘束,這會兒臉蛋還是漲紅起來,小聲重覆道:「小包啊,就是鋪子裏的那個廚子。」

  林渺當然知道小包是鋪子裏面的廚子,只是他沒想到璧如喜歡小包啊。

  「那你成天說小九這裏好那裏好,怎麼不聽你說小包?」林渺還是不解,小丫頭片子還幾副嘴臉呢。

  璧如卻一本正經,自持很有道理:「我覺得小九厲害,又不是我喜歡他,小九看著就精明,往後保不齊欺負我,我喜歡小包那樣的,看著老實些。」

  林渺聽完竟然找不出反駁的話,不過小包和小九比起來,林渺倒也偏向小包,畢竟認識得久,也曉得小包踏實,真和璧如一塊兒估摸著也挑不出錯來。

  就是他沒想到璧如膽子真是大,這樣的話也敢直接跟自己說。

  「你看看你,也不怕羞著自己了。」林渺說。

  璧如卻不覺得這如何:「我都是跟公子學的。」

  一句話噎得林渺無法反駁,說璧如是跟著他學的,這也沒錯,畢竟原主也能算得上是一個勇敢追愛的,要不然也不能千裏迢迢跟著陳寧那個花心大蘿卜跑到王府裏面來。

  林渺幹脆不跟她說這個了,只擺擺手道:「我曉得了,過幾天尋摸出空來就去問小包。」

  話正說著,前面被璧如提了幾嘴的小九便在外面求見。

  他頭前領了林渺的意思,去外面幫著與菜販肉販做了溝通,這會兒回來又告訴林渺:「屬下去玉器鋪瞧過了,掌櫃說公子定制的玉器已經做好,隨時可以去取了。」

  林渺聽得眉頭一揚,原本松垮坐著,這會兒也立起來了,就是現下天色已經遲了點,林渺想想還是打算明天再親自去拿,也好見見小包,順便探他的口風。

  念著玉佩的事兒,林渺第二天也醒得早。

  謝琰練劍回來,還在床邊換衣服,林渺便迷迷瞪瞪坐了起來,夢遊似的又爬下床。

  謝琰見他眼睛半睜不睜的,伸手攔住他:「哪兒去?」

  林渺被謝琰長臂攔住,差點撞著,他低頭鉆過去,腦袋還沒整個清醒,嘴上不知多放肆,「再攔我,我尿你一臉……」

  尿謝琰一臉,敢說這話的天底下估摸找不出第二個。

  旁邊的小丫頭生生被林渺嚇得一抖,手上差點沒端住。倒是謝琰仿佛沒聽見林渺的話是的,收回手只對旁邊的妤雯說:「讓人把他的早飯上了。」

  林渺撒尿回來,人也清醒了不少,再看謝琰又想起自己前面說的話,到底沒真那麼大膽,這會兒和謝琰一對視,立刻慫了,對人咧嘴一笑,企圖蒙混過關。

  謝琰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腰帶,此時已經著裝完畢,順手又摸了一把林渺披發的腦袋說:「既然起了就先吃早點,若還想睡也得吃了。」

  林渺點頭,謝琰便先走了,妤雯快步跟了出去。

  冬日裏面的太陽並不很暖,但光芒卻盛,將王府角角落落照得明亮。

  妤雯走在謝琰身後兩步遠,低聲和他說這兩日院子裏的情況。

  原先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自從多了林渺,謝琰願意聽,妤雯則覺得說起來也挺有意思。

  「林公子似乎是想去花燈節,奴婢聽璧如提過幾次。」

  「嗯。」謝琰應了,卻沒有聽懂妤雯內層的意思。

  妤雯笑著輕聲說:「花燈節是有情人的節日,通常要有一方邀請另一方參加的,邀請時會備上些對方心儀的禮物。」

  謝琰的腳步這才慢了一瞬,繼而恢覆如常。雖然沒說話,但也明白了。

  另一頭,林渺喝了兩碗粥,吃了個八分飽,也收拾收拾打算出門。璧如知道他要出去,跑回房裏拿出一個小香囊,林渺拿來聞了聞說,「怎麼這麼香,讓我怎麼用?」

  璧如一句話打碎了林渺的老父親之心,「這不是給你的,這是讓你給小包的。」

  林渺滿眼失望地看著璧如,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璧如磨蹭著小聲說:「公子要是喜歡,我再給你做唄,這個你幫我給小包,讓他明天也來花燈節。」

  林渺這才記起花燈節的傳統是要送禮物的,不一定兩方都要給,但一般來說未婚的年輕男女想要邀請對方的話,都要給自己準備的禮物。

  這麼一想,玉佩真是時機恰好,林大馬虎松一口氣。

  明天晚上就是花燈節,這時候的街道上面已經多了很多裝點,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林渺先去錢莊取錢,取之前問了自己的存款總額,加上這些天鋪子的流水,是多了一些的,但是這多的速度好像是比不上自己花錢的速度啊,特別是林渺原本的買小院再開大鋪子的計劃,一下都難產了。

  從錢莊出來,林渺只覺得自己滿臉透著窮酸。倒是旁邊賣糖人的老爺子認出他來,笑問他:「有一陣沒見著你了,瞧這大馬車。」

  頭前林渺糖人買的多的時候都是自己慢吞吞走路,這會兒從老爺子的目光裏林渺也能看出對方是覺得自己與從前不同,得勢了。

  林渺多想告訴他,其實不是這樣的,其實我錢莊裏面的存款比那會兒還少,只不過是我相好特別有錢,可那也不是我的錢啊,然而他說不出來,他怕說出來以後老爺子覺得他故意裝逼。

  林渺只能咽下貧窮的苦水,掏錢買了兩個大糖人揣著。

  好在去了玉器鋪,掌櫃拿出那兩個玉佩時,林渺又高興了。

  兩個玉佩的看上去瑩潤通透,工藝也非常精良。林渺雖然是學過點畫畫,畫出來的圖紙也還過得去,然而卻也比不上這雕刻出來的效果。兩個玉佩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是一個胖龍崽子環繞著一個小羊崽子,分開以後龍就成了個中空的龍,各自一塊。

  林渺摸來看去,高興道:「這玉料的顏色怎麼好像不太一樣啊?」

  怎麼看怎麼比他買下來的那塊要好。

  玉器鋪的掌櫃滿臉笑,睜著眼睛說瞎話:「玉料經過雕琢以後顏色有時候會發生些變化,這都是正常的。」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可也沒辦法,更得陪著笑臉對林渺。

  也就是林渺送來圖紙的第二日,鋪子又來了個人,也沒別的話,上來就一個金錠子,讓他把玉料改成最好的,玉雕師傅也要用最好的,這事兒還不讓他往外說。

  掌櫃這才曉得,林渺那不是裝窮,只是被護得真不知道自己有錢。

  至於林渺,他現在覺得管他顏色變化不變化,反正他覺得花這個銀子有這個效果,已經讓他很滿足,這會兒還擔心掌櫃後悔要問他多收錢,都沒耽擱,揣上東西就上馬車,一刻不多留。

  食鋪裏面,小包正和婆子們坐在一起磕牙。

  婆子正說給他講個媳婦,給小包鬧了個紅臉,那邊林渺的馬車就停了下來,小包趕緊借機抽身去迎。

  鋪子裏總還是這個老樣子,婆子們見了林渺也笑,好生打了招呼。

  鋪子的活不算重,時間也還自由,婆子們在這裏幹了活以後還能回家再幹點,兩邊都不耽誤還有錢拿,這大半天的錢可不比她們兒子男人在外面做工來得少多少,讓兩個婆子在家的底氣都足了很多。

  林渺今天是來看看鋪子,但關鍵還是給璧如遞個話。

  他將小包招呼到邊上,迂回地問他:「花燈節就來了,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小包還真有打算,他已經很適應鋪子的生活。自從小九跟在林渺身邊,而林渺出來又少以後,小包也省去了定時去見謝琰的流程,在鋪子裏面和人接頭就成,他現在一半一半,日子過得清爽極了,也是認真投入到了鋪子裏面。

  這會兒聽見林渺這麼問,立刻說:「有。」

  林渺連忙仔細聽他說話。

  小包道:「花燈節那天人來人往的,咱們這頭雖然不是主街,然而進來出去的,大家玩累了也有一部分人從咱們鋪子門口回去,我想著到時候咱們鋪子開到後半夜,前面我問了兩個嬸子,她們也不去花燈節,能夠抽得出時間來幫手,咱們多做半天生意,能多賺不少。」

  林渺怎麼都沒想到小包說的有打算竟然是這個打算,當下感動了,這是多好一夥計啊,自己壓榨自己。

  林渺擡手準備拍拍小包的肩膀,然而不等他手碰到小包,小包便往旁邊一躲,動作機敏而謹慎。

  林渺楞住,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小包:「幹嘛?」

  他手有毒啊?

  小包可吃了教訓,不敢讓林渺和自己太親近,不說別的,不遠處小九還站著呢,保不齊這黑心玩意兒故意去主子那邊添油加醋一番陷害自己。

  另外說,小包也知道自己主子喜怒無常,又想著提醒提醒林渺,便隱晦道:「別給謝哥知道了。」

  林渺一楞,以為小包的意思是自己怕謝琰,他隨即覺得有點跌面,強撐著裝道:「他知道又如何,他可不算什麼,小包也就咱們兩個私下說說昂,我一跺腳,你謝哥都要抖一抖。」

  小包想,要不是你猶豫不自信的眼神,我怕是都要信了你的鬼話。

  林渺也不敢繼續這個話題,怕自己露餡,只道:「我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花燈節有沒有想和誰一塊兒出去玩沒有?」

  這還真沒有。小包以前受訓,後面成天也是在幹活,花燈節這個事兒對他來說陌生非常。

  他搖搖頭:「沒啊。」

  林渺便從兜裏掏出一個小香囊給他,「璧如,就是我那個小丫頭想跟你一塊出去玩,你去不去?」

  林渺自己都沒發覺自己說到後面幾個字,臉色認真起來,滿含著威脅意味,雖然是個問句,卻把小包的回答給鎖死了出路。

  小包完全沒想過這事兒,這時候竟然有點緊張起來,「這個,這個。」

  他盯著林渺手上的香囊,想到璧如那個圓臉小丫頭,心口都燙起來,鬼使神差就接到了手裏,心裏還想著這也屬正常,畢竟他要保護林渺,而林渺看重的丫頭,他保護保護也是正常的。

  林渺見他接過,心裏一松,囑咐道:「那可別亂跑,等著我們過來找你。」

  馬車輪子緩緩滾動起來,由快到慢直到消失在了街角。





第六十二章

  玉佩被裝在禮盒裏頭,林渺回程路上還不停拿出來看。

  看看又和小九說,「玉器店的掌櫃真實誠,這盒子也得不老少錢吶。」

  小九在旁邊點頭,「是得不老少錢。」

  但和玉器店的掌櫃實誠不實誠沒有半點關系,純粹是他家主子有錢。

  回了王府,也沒耽擱,林渺抱著東西連院裏都沒回,直接就奔著藏書閣去了。

  城裏城外看著安定要奔著新一年去了,然而藏書閣裏面的氛圍卻稍顯壓抑,這年對陳寧來說其實並不好過。

  晉地好一天,皇帝那邊心裏就越發不安穩,正月裏陳寧要去皇帝那裏朝賀,他明著是有功之臣,然而暗地裏皇帝對他的防備以及陳寧自己本身日漸擴張的野心都是隱憂。

  往後晉地如何,全看這一趟陳寧是否有去有回。

  陳寧原本生性並不喜這些,卻無奈被攪合進這些政局裏,起初想著自己若是不顯山不露水也就沒事,後面卻發現無論如何自己總是會被親兄長歸位禍患,若想安穩求生,竟然幾乎不得不與皇兄勢均力敵,甚至反了他。

  陳寧心中一團悶火,與謝琰說了幾句話便不想再聊,轉頭又看見謝琰的桌案上放著一只小木盒,木盒精巧,不過看不出木盒裏面裝了什麼。

  「這什麼東西?」陳寧擡手一指,全不曉得這樣大小的木盒能裝什麼。

  謝琰擡眸看了眼陳寧手指方向,隨口道:「禮。」

  「禮?」

  「今天是花燈節。」謝琰言簡意賅。

  不過陳寧因此明白了,這裏面裝著的是給林渺的禮。這事兒太過出奇,陳寧反而因此忘了自己前面在煩悶什麼,轉而失笑,他盯著謝琰說:「長謙,原我總勸你及時行樂,卻沒想到你如今真有模有樣,你現在不怕了嗎?」

  謝琰反問陳寧:「怕什麼?」

  陳寧在軟榻上坐下,擡手給自己倒水,沒有回答謝琰的問題,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從前並不知道怕是什麼,現在卻逐漸怕了起來,阿雯肚子裏的孩子日漸長大,想到這孩子生在我家裏,不知有什麼樣的遭遇,就像是心頭一塊軟肉被戳了個透,不自覺就怕起來。」

  陳寧看向謝琰,「你便不怕這個嗎?」

  忽然出現一個人成了你心上的一塊軟肋。

  謝琰極自負,他下意識便說:「即便他是,我也有萬分把握能夠護他周全,那麼他是不是我的軟肋又如何?」

  陳寧微楞,繼而笑了出來,「也許,似乎是這樣。」

  他岔開這個話題,只問:「這花燈節,那你送給林渺什麼?」

  謝琰沒有說話,只擡手將那木盒上的金屬小扣打開,裏頭幾乎嘩啦照出一陣金光來,差點讓陳寧嚇一跳。等他看清才發現裏面累著一堆小金元寶,也不知道多少個。

  陳寧這下是發自內心地大笑出了聲,「你可,你可真是選人的眼光出奇,送禮也出奇些,你就不怕林渺不喜歡這個?直接送人錢,這不僅沒花心思還活像是說他同你一起是全看上錢似的。」

  謝琰面色平平,指尖一動便將那木盒蓋上。

  陳寧的笑還沒有完,就聽下面有人通報,說是林渺過來想要求見,他的話頭便打住了。

  謝琰這才放下筆讓人進來,目光中帶著些雀躍地往樓梯口去。

  林渺一路走進來外面都是涼風陣陣,進了藏書閣裏面就感覺到一股暖意,他擡眼看了看藏書閣裏面的小丫頭,兒茶應該還在養傷,不過另外一個當天與兒茶一起的小丫頭已經在照常侍奉了。

  林渺想了想,沒馬上去樓上,而是停下腳步將那個小丫頭招呼到旁邊,隔開其他人低語道:「兒茶她近來身子可休養好了些?」

  那小丫頭似乎有些意外林渺問這個,不過還是點頭道:「用的藥好,傷口已經好了很多,聽大夫說再養半個月,等到過了年以後應該就能如常了。」

  林渺聽完松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往台階那邊去。

  他手上兩個玉佩盒子被林渺穩當當護在懷裏,心裏想著的是一會兒上了二樓見著謝琰,就能拿這個哄哄自己家裏身強體壯的小可憐,到時候大爺一開心,他也開心。

  林渺嘴角咧著,滿臉是笑,然而一到二樓擡眼見著的先是軟榻上的陳寧,臉上的笑容無法控制地立刻僵住了。

  他趕緊轉頭去找謝琰,等見著謝琰還像往常一樣桌案後面坐著,心裏才算安定,繼而腳步快快地往謝琰那邊靠近,等到了桌前才對陳寧行禮:「見過王爺。」

  陳寧見這林渺臉上的神色轉變,開口嚇唬林渺:「你倒是大膽,在本王面前同王妃舉止親近。」

  他在戰場上拼殺慣了的,雖然素日臉上笑容多,然而沈下臉來訓斥人的時候又有一股駭人的氣勢,即便知道陳寧是在說笑,林渺也免不了被他嚇得肩膀一顫。

  謝琰瞧不得他這樣,起身將林渺拉到了自己身旁,又看向陳寧道:「王爺,你也該走了吧。」

  「看你這護食的樣。」陳寧站起身來,背過手去下了樓梯。

  二樓終於只剩下謝琰和林渺兩人。

  林渺探頭多看了兩眼,見著陳寧真當是走了,又聽見樓下的門開了又關,這才將自己身後藏著的禮盒給拿出來,獻寶似的放到桌案上面,「前面說好的,要送你更好的,現在已經做完了,你瞧瞧喜歡不喜歡。」

  林渺說著將兩個禮盒都打開,把裏面的玉器都呈謝琰瞧,心裏其實很在意謝琰的想法,所以目光一直緊鎖著謝琰的表情,可是神色間翩翩又要充作自信滿滿不在乎的樣子,看上去分外糾結。

  胖龍崽子和胖羊崽子各自窩在裏面,瞧著剔透好看,又果真精巧。

  有小九在林渺身邊,謝琰自然是清楚知道林渺花了大半身家去訂做兩個玉佩的事情,只不過玉佩是什麼樣的,謝琰並不曉得,這會兒見了先是一楞,繼而忍不住也要笑起來。

  他伸手拿過那胖龍崽子的玉佩問林渺:「那這個是給我的?」

  林渺卻將胖羊崽子取出來和謝琰手上的換了換才說:「這個是給你的,龍是給我的,咱們換換就好像是你陪著我我陪著你一樣的。」

  林渺說到這裏臉上又很認真,伸手不忘摸摸謝琰白凈的指尖,吃點人家的嫩豆腐。

  謝琰這才定睛看那胖羊崽子,見它窩在那兒瞇著眼睛呼呼大睡,又看看林渺,道:「倒真是有些像你的。」

  林渺自吹自擂,「可不是,我自己畫的,能不像嗎?」

  他將兩個玉佩一起拿過來放到手裏,又將之合二為一,便是龍崽子圈著羊崽子。

  謝琰問他:「這是你永遠被我圈著,哪兒也去不了只屬於我的意思嗎?」

  林渺背後要冒冷汗,嘴上忙不疊糾正謝琰要變態起來的想法,「這就是咱們兩個是一對的意思。」

  謝琰目光一凜說:「這同我剛才說的不是一個意思?」他說著指尖放到林渺的後脖子上面輕輕摩挲,低低地道,「還是你心裏想的不是我剛才說的意思?」

  你可真是有意思,林渺若是膽子再大點,只想給謝琰一個腦瓜崩吃吃,可他不僅不敢,嘴上還立刻說:「怎麼會,我心裏想的就是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咱們海枯石爛天生一對,誰有二心誰就天打雷劈。」

  後面半句就純屬是刻意以自我詛咒的方式在威脅謝琰了,暗搓搓讓謝琰老實安分。

  謝琰失笑,他取過那玉佩戴在腰間,又盯著林渺讓他也掛上,兩人自己各自臭美一會兒,都覺得好。

  林渺送完了東西,不忘對謝琰說:「你收了我的東西,明天晚上就得陪我去花燈節,這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

  他就怕謝琰這平時喝口露水都要羽化成仙的人不喜歡這樣熱鬧擁擠的場合。

  謝琰點頭應了,擡手又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禮盒推到林渺面前:「這是給你的。」

  林渺接過去,第一感覺是沈甸甸,懷疑謝琰在裏面放了塊磚頭。

  可等他打開盒子看見裏面放著的小金元寶,眼睛都快當場花了。林渺看看又看看,末了臉色沈凝著又看看謝琰。

  攪得謝琰倒有些忐忑,想起前面陳寧說的話,以為林渺是不喜歡這樣直接拿錢的禮物。只是妤雯提醒他的時候,謝琰知道的晚了,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該給林渺什麼。

  林渺喜歡吃,他倒是可以把城裏面林渺喜歡的糕餅鋪子都買下來給送過去,然而糕餅鋪本來已經是王府產業,不存在這個假設的問題。思來想去,他覺得幹脆送些錢來的簡單。

  就是這會兒一想,林渺的禮物費時費力,他自己送些錢的確顯得敷衍而打發。

  謝琰眉頭微皺,嘴上猶豫道:「你若是不喜歡,那等我再去準備,直接送錢給你,我並沒有其他意思,」

  說著擡手就想要將那侮辱林渺的錢盒子收回去。

  窮包蛋林渺一把抱住那錢箱,就差痛哭流涕,謝琰為什麼會認為他不喜歡錢,他可不是那麼清高的人啊。

  「誰說我不喜歡,我愛它得很。」林渺抱著錢箱,滿臉海誓山盟就差當場和它成親。

  謝琰眉頭擰起,反問林渺:「你愛誰?」

  王八羔子如往常一樣摳字眼一把能手。

  縱使被錢迷花了眼睛眩暈了心神,林渺也咕嘟一下意識到氣氛不對。

  他放下錢箱握住了謝琰的手,滿臉寫著真誠:「對不起,是我本末倒置了,比起愛它,我當然更愛你。」





第六十三章

  林渺用機靈話解了自己的困局,又不忘湊上去撅嘴叭叭親謝琰的下巴臉頰,就差搖起小尾巴。

  謝琰臉上這才有了笑意,伸手將他攬進懷裏親了一會兒。

  等林渺抱著一箱錢往清秋院裏回的時候,腦袋還暈暈乎乎有點沒回過味來。

  他和謝琰在一塊兒並不是奔著錢去的,但這也不代表林渺不喜歡錢,傻子才不喜歡錢。

  林渺覺得自己目前和謝琰在一起的狀態也挺好,兩人發乎於情止於禮,從不越線。而這也得虧是自己下手早啊,要不然謝琰給陳寧那壞東西教過以後,還不定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說不準他都給捅對穿不知多少次了,哪兒還有命在這裏多親親摸摸還拿金元寶的?

  林渺自覺知足,一氣兒回到了清秋院裏,外間妤雯正和璧如說話。

  妤雯嫻靜,又比璧如大幾歲,兩人站在一起更加顯得璧如一團稚氣滿面天真,她問妤雯:「妤雯姐姐,你明天去不去花燈節?」

  妤雯笑,「該是會隨主子一起去的吧,不過也沒旁的了,畢竟沒人邀我,我也沒人可邀呀。」

  她目帶揶揄,給璧如逗了個羞紅臉。

  兩人轉頭聽見屋外的腳步聲以及外頭的丫頭們行禮的聲音,便都站定了看向掀開布簾進屋的林渺。

  林渺臉上團團喜氣,就差露出紅光來,笑看她們一眼,「我先回屋去,你們各自隨意不用管我。」

  璧如瞧見他手上的東西,心有好奇,轉頭再看妤雯,她已經淺淺行了禮去囑咐丫頭們準備新鮮茶水和果子。

  璧如到底沒有擋住內心的好奇,略一猶豫跟著林渺走了進去,就見著林渺已經在軟榻上盤腿坐下,正背對著自己在數錢。

  那金元寶,一個個壘著橫放在木盒裏面,燦燦金光幾乎讓璧如的眼睛都要被刺傷了。

  別說單這輩子了,就算是八輩子加起來璧如也就見過這麼些錢,她先是嚇了一跳,後面小跑過去緊張地看著林渺,活像是以為這錢是林渺從哪裏偷回來似的。

  林渺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看她,見是璧如又自在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跟著又將錢收回盒子裏面。木盒裏面放著的黃金大約有百兩左右,按照晉地黃金與白銀的換算比率,這基本等於一千五百兩白銀。

  窮包蛋林渺一下就不窮了,腦中一冷靜下來,雄心壯志就都來了。

  外面的小院先不說買不買,鋪面一定是要擴大的,冬天的時候碼頭上的工人也都回家去的,過了正月十五才會重新上工,不如在這段時間裏面好好尋摸一個新鋪面來做一番裝潢,也可以新請幾個夥計分擔小包和婆子們的工作量。

  另外來說,客源也不需要局限在碼頭工人,可以更好的開發現在手上已經有的客源。就像是很多附近居民有時候都會花幾文錢打一小份菜回去添一個口味。

  林渺想的心頭火熱,又揣上了裝著金元寶的箱子,推推璧如道:「你去同小九說一聲,待會兒再陪我出去一趟。」

  璧如還沒從金元寶的沖擊裏面回過神來,只指著金元寶問林渺:「公子,這哪兒來的啊?」

  林渺抿嘴一笑,露出腮邊一個小酒窩,「阿琰邀我去花燈節送我的。」

  璧如想到自己繡了好幾天的香包,又看看那一箱子黃金,再一次感覺到了階級差距帶來的巨大沖擊。

  小九得了消息便在院外候著,等聽見院子裏有人聲傳出來才略一側目,就見院子裏面林渺穿了件厚披風,頭上又戴著玉冠,明明過年便十九不算很小,可瞧著偏生就是稚嫩得很,與他身邊正站著的妤雯差不多高。

  妤雯幫著林渺扣了披風的帶子,低聲說:「公子早些回來,王妃今天應該在咱們自己院子裏用飯的。」

  她說著擡眼又看向小九,兩人的目光碰撞一瞬,隨即又都面色不改地收了回去。

  林渺乖乖點了頭:「我曉得,我辦完事就回來,若是他回來早,你幫我同他說聲。」

  妤雯應了,看著林渺腳步輕快像是要跳起來,噔噔噔上了台階,而後出了院門。

  林渺捧著錢箱,雖然手握重金卻並不是很慌,王府裏面很安全,小九又在他身邊,一會兒上了馬車再下馬車的時候直接就是錢莊,不可能有差錯。

  林渺心情松快,上了馬車坐著沒事兒幹,眼眸四下轉轉,最後定睛在小九擺在膝頭的手,指關節處有些擦傷結了痂。

  林渺順口問起:「小九,你是從小練武嗎,怎麼練的?」

  小九想了想說:「三歲那年家那邊鬧饑荒,家裏餓死好幾個人,姐姐又生了病,實在沒法子,我父親將我送出來換了點糧食回去,也是讓我在外面不至於餓死,從那以後我就跟著師父開始練武了。」

  小九說的平淡,語氣裏也沒責怪的意思,天災人禍實在不可抗拒。林渺聽了也嘆兩口氣,接著又對小九口中說的師父有些興趣,問他:「那你們是不是有不少師兄師妹,師門這樣的?」

  他腦子裏想的是像修仙小說裏那樣一溜排下來的師門,小師妹大師哥這類。

  小九笑道:「有不少師兄,也有不少師弟,沒有師妹,師父不收女徒弟。」

  他說的輕巧了些,其實內裏比這簡單幾句更覆雜黑暗些。小九口中的師父其實只是其中一環,他們挑選資質好的小男孩回來,從小刻苦練習,長大以後便將人重金賣給類似謝琰這樣的人。而之所以沒有女徒弟,則是因為被出賣的女孩通常也只能在妓館或者擡進人後院裏做些刺探。

  說起來小九倒覺得自己這樣還稍有些自由,比起女子的不由自主已經好很多。

  林渺和小九淺談幾句,便到了錢莊,他捧著錢箱從車上下去。

  錢莊本就是王府產業,是謝琰管著的,錢莊裏面的掌櫃也知道林渺的身份不一般,因此他三五不時搬大桶銅板來,錢莊裏面也是好生招待。

  不過這會兒不一樣,林渺過來存的這錢幾乎是上午的時候才從錢莊出去的,連盒子都一樣,掌櫃腦子一轉便曉得林渺的關系到底是那裏不一般了,臉上的笑越發盛,妥妥帖帖按照林渺的意思將錢收好了。

  林渺不覺有他,自己出了錢莊又往那熟稔的牙人那邊去,讓他幫著尋摸新鋪面。

  牙人自然是千般奉承地應下。

  辦好這兩件事情,林渺回了府裏還沒停下,像個旋轉的小陀螺又摸出五十兩銀子來,托小九送了出去。

  兒茶那邊,林渺一直想要送點東西過去,他覺得謝琰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以前實在是拿不出什麼來表示,現在手頭寬裕了,就撥出五十兩來送過去讓兒茶自己看著該補補就補補。

  小九拿著錢過去時,同兒茶一塊兒當值的那丫頭正坐在床邊將一碗肉粥遞給兒茶讓她自己喝,同時又說:「今天在藏書閣,林公子還問起你。」

  兒茶有些訝異,「問起我?」

  另個丫頭點點頭:「問你養傷得如何了,又讓我和你說好好休養,不用想別的,他還記得你名字呢。」

  兒茶沒說話,喝了一口粥,眼睛裏有些不解,正這會兒外面有人通報,說是清秋院來了人。

  小丫頭立刻站了起來,兒茶也趕緊放下粥碗,一動就又牽扯了傷口要倒下去,就這慌亂匆忙之間,小九已經帶著銀子和一個這小院裏的老實婆子進了屋裏。

  小九的目光狀似無意地從兒茶身上掠過,繼而擡手將賞銀遞過去說:「林公子給你的賞銀,讓你自己看著花使,補補身子也好。」

  小丫頭幫著兒茶謝了,又目送著小九離開,回來的時候心有余悸地捂著胸口說:「這清秋院的人身上都一股子殺氣,就林公子瞧著一團和氣,我說前面他對你關心,這銀子都送來了,不可能假了吧?」

  兒茶手裏捧著銀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清秋院裏,謝琰今天回來得果然早,他同林渺一起吃了飯。冬天天黑快,也就是吃個晚飯的功夫裏面,外面的天色已經黑透。

  吃飯時林渺瞥見謝琰手上的繃帶已經被拆了,手掌心有一道明顯的新的肉,看著顏色紅些,連指關節上面也有新愈合的疤痕。

  林渺看著疼惜,又把謝琰的手拿過來瞧瞧,確定那傷口已經基本長好,他這才放心下來。

  吃了飯,謝琰去屋裏的小書房看書,林渺自己則拿著賬本打算盤,待兩人都洗漱完畢在床上躺下,一時也都還沒有睡意。

  林渺覺得這玉佩是自己的得意之作,這會兒掏出來舉過頭頂借著外面的燭光細細看。

  謝琰見狀也將玉佩掏出來,兩個人並排放在一起看。

  林渺說:「這就是我,這就是你。」

  謝琰將那玉佩疊到林渺的裏頭道:「這就是你中有我。」

  這是什麼黃腔?

  林渺聽了卻並不怕,強自將謝琰手上的胖羊崽子拿了過去,一下扣在盤龍之中,手殘連扣兩下,覺得自己生動又具體地演示了一番,然後才吹噓道:「這明明是我捅在你裏面了。」

  而且十分勇猛地連捅了好幾下。

  謝琰目光沈沈,沒說話只挑眉看林渺。

  林渺自持謝琰是個童子雞屁也不懂,然而被他這樣的目光看看心裏還是一陣陣發虛,又怕是自己低估了謝琰,連忙小心求證地問:「剛才我在胡說的東西,你懂不懂?」

  謝琰瞧出他慫包氣又上來,原本想說懂了,可是就怕這會兒嚇唬了林渺,明天晚上下嘴就難。忍了這麼些天,自然不急於這片刻的嘴上便宜。

  謝琰於是伸手摸摸林渺的雙下巴,耐著指尖發燙反問道:「你說什麼?」

  哈哈哈嗝,林渺心裏笑到打嗝,臉上裝著乖,「我胡說八道,你別放心上。」

  作者有話要說:原以為今天能寫到圓房,還是得明天了。





第六十四章

  花燈節這天,還沒等到太陽落下,各處都忙成一片。

  外面的街道上各式各樣的裝點早兩天就開始準備,等到臨晚上了差不多算弄好,不過還是有一兩個商家來回奔走,扛著梯子拎著東西,大冬天鬧得滿頭汗。

  而這天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家,無論是男是女基本都揣著雀躍的心情等待夜幕降臨上街玩樂。往年出過幾起趁著花燈節鬧事作亂的事情,官府人手也不夠管,然而今年不同,街上隔著一段路就站個跨刀的官兵,十分有震懾力,為的就是維持秩序。

  但即便如此,大門大戶要出街的時候,也都還是自己帶著侍衛和丫鬟,林渺也是這樣,不過他沒往安全方面想,反正安全這事兒,有謝琰站在他旁邊,那就是頂頂煞星了,誰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湊上來找死的。

  清秋院裏在主子們出門前,也是忙得很。又是打算準備吃的,又是準備厚衣服。即便晉地靠南,可是冬天一到,特別冬夜裏還是冷。

  謝琰這人不畏寒,更沒有婆子丫頭敢指點他如何穿衣,所以這些啰啰嗦嗦的話就都落到林渺的頭上。這會兒他站在屋中間,被婆子丫頭們圍繞著,這裏穿一件那裏穿一件,幾乎被乖乖包成了一個粽子。

  他的臉白回來,又圓了點,穿著明艷的外袍,實打實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院子裏的婆子個個能當林渺媽了,又很溫和,林渺到底不是純種古代人,對她們擺不起架子,更還聽她們的話,揣上婆子們遞來的小手爐,這才往外去。

  同去的有小九和妤雯,另外帶上璧如。幾人一起先上馬車,等了謝琰小半刻鐘,馬車上的人才到齊,車輪緩緩滾動了起來。

  小九在外面騎馬,妤雯與璧如坐在角落裏面,一個面色平靜,一個雖然也是老實坐著,但不過是因為怕謝琰,實際上眼睛裏面的興奮與高興都快要溢出來了。

  林渺覺得有些熱,松了松自己脖子上的紐扣,然後看璧如那高興樣,心裏又不得勁。

  小丫頭片子這心就飛出去了。

  這倒沒什麼,女大不中留麼,林渺就怕這小丫頭片子嘴上沒個把門的,一會兒把小包給嚇住了。

  「我跟你說,」他對璧如道,「待會兒見了小包,說話含蓄些。」

  璧如先小心看了一眼謝琰,這才小聲問林渺:「什麼含蓄?」

  林渺想了想說:「就是心裏有什麼想法別直接往外露,適當用些別的想法表明自己的意思,剩下的就看對方開竅不開竅了。」

  璧如聽得一知半解,不過也不敢多問,只點點頭。

  倒是林渺旁邊的謝琰因為林渺的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林渺察覺到謝琰的視線,轉頭望向他,「看什麼?」

  謝琰思索的是說出這話的林渺以前和自己是否有過這樣刻意含蓄實則暗示的舉動,不過沒打算說給林渺聽。

  謝琰最是知道怎麼樣有效轉移話題,他淡聲道:「看你下巴上的肉。」

  王八羔子看個屁,就你瘦。

  林渺臉色一沈果然沒再問話,只立刻伸手把扣子又給扣上了。

  為了謝琰這話,一路上林渺都沒再吭聲,攪得璧如只慶幸自己半路就要下去。

  妤雯和小九他們雖然是跟著出來的,不過到了地方以後也不跟著林渺與謝琰,而是得了半晚上的假,也讓他們自個兒可以四處轉轉。

  馬車半路上因此分成兩架,妤雯與璧如一塊兒往南街那邊先去,待會兒再回北街,小九依舊騎馬跟隨,沒打算走。

  他和妤雯出來以後雖然都沒說幾句話,然而璧如還是看出他們兩個應該認識,所以等進了馬車以後忍不住就問:「妤雯姐姐,你和小九哥以前認識嗎?」

  妤雯見她臉色單純,笑著說:「嗯,小時候一個地方呆過幾年,同挨過幾頓鞭子,算是認識,但不很熟。」

  做丫頭奴仆的,在一個地方呆過沒什麼奇怪,挨幾頓鞭子也並不離奇。璧如點點頭,解了心頭的疑惑便沒再多問。

  馬車外面小九聽見這幾句話,面色不改卻策馬往前小跑幾步,離馬車遠了些。

  另一架馬車這會兒已經先到了北街上。

  天色雖然黑了,然而各處點亮起來的花燈卻將整條街道照得燈火通明,比白天也差不了多少,黑暗之中的團團暖光更顯得漂亮。

  林渺忘性大,被謝琰扶著手臂跳下馬車後就忘了前面在馬車上的被戳痛腳的事兒了。

  林渺穿著件深藍色的披風,披風邊沿有一圈白狐的皮毛,系帶綁著,這圈皮毛就圍著他的臉頰。謝琰身穿玄色的外袍,頭頂上的瑩白玉冠帶著翩翩氣度。兩人並肩而立,倒真相稱。

  花燈節已經開始慶祝,人流如織,街道兩邊不僅是各種精美花燈,更有許多賣藝雜耍,遊戲玩樂以及小吃攤販。

  林渺看看這個新鮮,看看那個好玩,步子都挪不動了,等到了個燒餅攤面前,轉頭拉著謝琰讓人給買個燒餅吃。

  那燒餅烤的雖然噴香,但是在這樣也沿街的地方,方才謝琰還看見那小販接過銅板以後用那手又捏了個餅,這放他心裏實在過不去。

  謝琰想說換個吃的,可是這時候街邊的東西估摸著都差不多,又見林渺面色堅定,便開口哄他道:「想吃什麼先記著,一會兒回家後讓家裏的廚子給你做。」

  林渺一聲抱怨,「那我餓著肚子出門不是白瞎了?」他說著自己掏出荷包裏面的幾個銅板,小鬥雞一樣地奮力擠進人群裏面,將銅板遞給老板,過了一陣鬥志昂揚地帶著兩只油紙包著的燒餅出來了。

  一個還打算遞給謝琰,「是鹹的。」林渺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對謝琰說。

  謝琰的眉頭已經是忍不住皺起來了,並沒有伸手去接,反而握住了林渺還要往嘴巴裏面送吃的手腕,阻止他的第二口,「不幹不凈的,不許吃這個。」接下來又責問林渺,「為了吃這點東西,你沒吃晚飯?」

  兩人今天沒在一處吃,謝琰自當是以為林渺吃過的,誰料他竟什麼都不吃就出來了。

  林渺吃的嘴巴油乎,一只手被謝琰制住,另外一只手就飛快擡起來將那個原本要給謝琰的餅也塞進嘴裏咬了一口。

  「你不吃還不許我吃,誰像你這麼樣的,想餓死我就直說。」林渺含糊不清地說。

  我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家裏什麼沒有,你非得出來啃這個,謝琰活想打林渺一頓屁股,林渺卻半點不覺自己有錯。

  見他又咬了一口,謝琰無奈,再想到林渺在家裏沒吃東西,餓著恐怕傷身,便只能松手讓他吃。林渺一氣兒啃了兩個燒餅,再用帕子擦擦嘴,這才口齒清晰起來,故意對謝琰撅起嘴說:「來親個嘴。」

  那嘴雖然是擦過,不過油乎勁兒還沒完全下去,謝琰擡手直接把林渺的腦袋給推到邊上,冷漠至極。

  就知道你這臭德行。

  林渺覺得自己得勝,心中萬分舒坦,昂首挺胸往前逛。

  等將北街逛了半圈,大體東西也就看得差不多,林渺又買了一串糖葫蘆吃,慢慢悠悠轉著道:「花燈節真是挺好玩的。」

  謝琰還記著林渺不吃飯出門的事兒,並不很高興地道:「都是些當不得真的唬人玩意兒。」

  林渺看謝琰一眼,誓要揭下他的假面,想想後伸手把糖葫蘆遞給謝琰道:「你幫我先拿著,在這裏等我,我去買點東西。」

  謝琰接過糖葫蘆,還沒等他問什麼,林渺就一溜煙擠到了旁邊熱鬧的人群裏面。人群之中大部分都是男人,也有幾個中年婦人,人聲鼎沸不知在幹什麼。

  謝琰個子高,能見著林渺一下擠進去將銅板給了裏面的一個婆子,然後又使了吃奶的勁兒一口氣擠出來,再看他手上拿著的是兩根紅色的繩子。

  「這是什麼?」謝琰問他。

  林渺將一根繩子遞給謝琰,又換了糖葫蘆回來,咬一口糖葫蘆才慢悠悠說:「姻緣繩,花燈節上有情男女會買來綁在各自手腕上,他們說綁上以後就能一直在一塊兒了。」

  前面還說這花燈節上都是唬人玩意兒的謝琰,立馬將林渺手上的糖葫蘆拿過來,又擡手將自己的手腕露給林渺,沒說話,但意思明確。

  嘁,還說都是唬人玩意兒,這不還是伸手妥妥的嗎?林渺心裏道,但還是覺得甜絲絲。

  林渺幫他綁上,輪著自己伸手,卻發現自己因為衣服穿得厚,手腕根本露不出來,林渺只得放棄:「等回家以後脫了衣服再弄。」

  謝琰望著他,伸手在林渺的手背上捏了捏,「也好,到時候脫了衣服我再給你綁上。」

  林渺不覺有他,反還吃了吃謝琰的豆腐,伸手秉持不能吃虧的道理多摸了謝琰好幾下。

  這花燈節一氣兒熱鬧到了月上柳梢頭,街上的人才各自散了回去。

  林渺和謝琰回馬車時,璧如和妤雯她們已經在車裏等著,璧如見著林渺滿臉放光,不過嘴上忍著沒說話。

  林渺玩得困了,直打瞌睡,這會兒也沒管璧如和妤雯,上了車便歪在謝琰懷裏睡。

  馬車慢悠悠行了兩刻鐘,末了停在王府正門口。

  下了車,外面的冷風一吹,林渺又清醒不少,睡意漸漸消散。

  花燈節一過,一年就感覺真是要過去了,除夕夜的熱鬧也趕不上今天的。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忍不住在心中感嘆,這日子真美。

  回到清秋院裏,院子裏的燭火都還亮著,聽見主子們回來,立刻有丫頭迎上來,又說浴房裏面已經放好了熱水,可以進去洗澡。

  在偏院的時候,林渺每次洗澡都費勁兒,一個大浴桶搬來搬去,燒水也是個麻煩事,然而到了清秋院,竟有一間獨立的浴房,裏面是磚砌的浴池,完全透著權貴階層的奢靡氣息。

  出去玩一圈,再回來泡個澡,那舒服勁兒,他回頭看一眼謝琰,謝琰道:「你先去。」

  林渺一樂,覺察到了幾分體貼,想著今天玩一趟也累,泡個澡再睡的確更好,便先自己去了浴房,光著屁股跳進氤氳的水池裏,熱水過來,頓時感覺一股舒坦讓四肢百骸都放松下來。

  林渺正放松,忽然聽見外面又有腳步聲。

  以為是準備進來侍候的小丫頭,林渺忙說:「不用進來了,我自己洗。」

  話音一落,門簾從外面被人掀開,謝琰走了進來。

  這可比小丫頭更刺激,林渺原本在清水池子裏面直著腿坐著,這會兒嘩啦一下將自己的雙膝屈起,整個人縮成一團心怦怦跳地看著謝琰,「你不是讓我先洗,你進來幹嘛?」

  謝琰已經脫了外袍,這會兒只剩下單薄的裏衣,卻也在他的指尖動作下慢慢松垮著要被剝了。

  「省水。」謝琰說著,上衣已經被他隨手扔在地上,那結實的上身看得林渺面紅耳赤,心都要從嗓子眼裏飛出來了。

  狗東西在外面的時候這個不吃那個不要恨不得吃仙丹,這會兒倒是記得省水了。但這話沒毛病,林渺只能心中暗罵,嘴上反駁不了。

  眼見著謝琰去脫褲子,林渺還強自鎮定著安慰自己,謝琰屁也不懂,別慌,鎮定才能成事。

  好在浴池夠大,林渺擡手指了指浴池另一邊道:「那你在那邊泡吧,咱們各泡各的。」

  正說完,就見謝琰又將一個小瓷盒放在了池邊。

  什麼東西?林渺有心去問,可還沒來得及張嘴,謝琰的褲子就被丟在了一邊,他擡頭看了一眼,嚇得差點兒打嗝。

  說謝琰是驢,謝琰真是一點都不委屈。

  林渺強撐著手臂悄摸摸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將自己擠在浴池邊角,半個腦袋都快縮進水池裏面。

  水聲輕響,謝琰長腿舒展邁步進了水中,那林渺覺得能將自己捅個對穿的壞玩意兒在從水上到了水下,這會兒還算安靜地蟄伏著。

  林渺不想看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又要看,眼珠子這裏轉轉那裏轉轉,最後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落過去。

  結果他就發現,那東西忽然生氣了,以眼見的速度膨脹起來了。

  媽媽啊,它想殺我。

  林渺頭皮發麻,手扶著池壁就想起身借口洗完先跑,然而水波蕩漾,謝琰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打算,忽然從池子另外一頭遊了過來,長臂一展,將林渺扣在中間。

  謝琰用鼻尖蹭了蹭林渺的,低聲問他:「好看?」

  「什麼啊?」林渺眼珠子沒地方放,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謝琰的臉。嘴上應答的小心,心裏卻破口大罵。

  要不要臉啊問別人那東西好看不好看?真是鐵打的臉皮都不夠你在外面造的。

  謝琰將他眼底的慫兇以及面上的乖巧都收進眼裏,不由低笑起來,還是問林渺:「你剛才盯著看,沒看出什麼門道?」

  我當然是看出來的了,看出來你不是個正常人,你是驢!

  「沒,沒有啊。」林渺小聲答話,實在是覺得情勢岌岌可危,還妄圖裝一裝可憐蒙混過關。

  謝琰指尖撥弄林渺的耳垂,瞧著耳垂上的肉慢慢變紅,口氣愉悅地說:「你看我,我以為你是想要看清楚的,方才出門時你不是在馬車裏告訴璧如,做的含蓄些,等對方開竅,你方才不是這個意思?」

  林渺驚了,他被人全面壓制住還不算,現在還倒打一耙就差指著他說他是小浪貨。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可不是那種人。」林渺正色為自己辯駁。

  謝琰執起林渺的手腕,扣住壓在池壁,親昵地與他貼著臉頰,說話的時候氣息吹到林渺的耳朵眼裏,讓他忍不住要把腦袋縮起來,實在怪癢的。

  謝琰反而是笑了,低頭在林渺肉乎的唇珠上親了親。

  池子裏的水很熱,謝琰卻覺得自己身上更熱。懷裏的林渺就像是一團火要將他全部引燃似的,知道此刻無需再等,謝琰也不想再等,雙手終於是將林渺給整個抱進懷裏,嘩啦起身將人帶到了岸上。

  林渺如同一尾被抓住的小魚,被謝琰兩只手拎著毫無反抗之力,就算是些微掙紮都完全沒被謝琰看在眼裏。他撲騰著反問謝琰:「你,你幹嘛啊?」

  浴房裏還放著一張軟榻,又有火墻燒著,房裏面暖極,不怕人凍著。

  林渺被放上去以後,見謝琰拐去拿方才被放在邊上的瓷盒,心裏狂跳不止。回來以後又伸手摸了下林渺的嘴唇,反道:「你平日裏能說,現在卻不知道?」

  謝琰坐在軟榻邊上,目光深沈。

  林渺這下就覺得自己可能是要完球了,只是心裏原本覺得謝琰童子雞什麼都不會的念頭還在,因此下意識結巴反問:「可,可是那個,你會嗎?」

  這種時候問人家會不會,就和問人家行不行是一個樣的。

  謝琰沒說話,只伸手握住林渺的腳腕將人拉到了身下。

  後頭大半個晚上,謝琰一回生二回熟,深刻讓林渺認識到了他到底會是不會。

  林渺沒被捅對穿,卻也幾乎殘了一半,累極,眼睛上還掛著潮乎乎的水汽,嘴上嘟嘟囔囔還在罵人,漸漸迷糊著在浴房裏面就睡了過去。

  謝琰將人裹住抱回屋裏放在床上。

  窗外天色已經快要亮了,然而他卻通體舒暢根本睡不著,盯著林渺的睡顏看了一會兒,他忽然起身下床拿了前面帶回來的那條紅繩,仔細給綁在了林渺的手腕上面。

  林渺手一歪,輕輕打在謝琰的手上,兩只手腕兩條紅繩,疊在了一處。





第六十五章

  璧如昨天晚上和小包在花燈節上轉了幾圈,兩個人實際上是沒有說幾句話的,可是有些心照不宣的東西已經在那兒了。

  小丫頭早上起來心裏歡喜,站在廊下擡頭看天,雖然冷是冷,可鳥語藍天的,怎麼看都是好的。

  她邁步進入室內,在外屋呆了一會兒。裏屋中林渺還在睡著,謝琰已經走了有一會兒功夫,璧如估摸著他應該不會回來,這才想了想擡腳進了內室。

  屋裏面暖融融,很安靜。

  璧如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隔著帳子能看見她家公子正抱著一卷被子,半個胳膊還露在外面。

  璧如掀開帳子正打算給林渺蓋被子,這才看見林渺手臂上的連綿紅痕,她迷惑不解,半懂不懂,伸手輕輕去摸了摸,沒有起伏,並不像是蟲子咬的,且這屋裏也沒蟲子這東西啊。

  璧如這麼摸了一下,也給本來睡意就逐漸開始消散的林渺摸醒了,

  林渺覺得自己嗓子眼冒火,幹的燒人。他睜開眼瞧見床邊坐著一個臉上掛滿擔心的璧如,擡了擡自己酸溜溜的臂膀,開口聲音啞得差點嚇著璧如:「給我倒杯水來。」

  這看著就是個病弱樣。

  璧如趕緊起身去倒水,又邊問:「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活像是被人關起門來打了一頓。這個想法本來是在璧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然而沒等完全閃過,她又一下子將之抓了回來。

  被關在房裏打了一頓,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璧如緊張地問林渺:「公子,你不會是被王妃給打了吧?」說著眼睛就要紅起來了。

  林渺本來想點頭外加脫口而出的對謝琰的一頓辱罵,因此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裏。他覺得自己雖然是比被打一頓還要慘烈,然而不能這麼嚇唬自家的小丫頭,這會兒只能轉了個彎,強道:「哪兒來的事兒,我還能被人打了?」

  只這話他說的有底氣,璧如卻很不相信,小聲道:「那還有什麼不能的呢……」

  她自是知道在家公子是什麼樣的,不說在這王府裏面謝琰說了算的地方,就算是在外面,她家公子自從改了脾氣以後也是審時度勢,堅決不強出頭,堅決不吃一點虧,能慫就慫的人咧。那他在家裏還能強到哪裏去?

  林渺從璧如嚴重看見了滿滿的懷疑與擔心,又是欣慰又是氣,「你就覺得我這麼沒用嗎?」

  璧如睜大眼睛說:「怎麼會呢,膽子小和沒用可是兩碼事啊。」

  實話最紮心,林渺活想敲一敲這小丫頭的腦袋。

  「罷了罷了,我沒事,還得再睡一會兒,你自己先出去,不用管我。」林渺喝了水又躺回去,將被子蓋到脖子下面,嚴嚴實實遮擋住身上的痕跡。

  璧如心裏縱使擔心,不過現下看著林渺的精神氣還不錯,而且又發了話,便只能先出去。

  再外面見著妤雯,璧如到底放心不下,拉著她問了問,妤雯聽了臉上露出笑來,對著璧如的耳邊低語了兩聲。

  璧如一楞,繼而鬧了個大紅臉,但總算是徹底放心下來了。

  而林渺這會兒獨自躺在內室,心裏五味雜陳。

  他終於是被人捅了個對穿,不說一步到胃,可是尺寸嚴重不配套這也是真的。

  那第一回 差點兒沒把他給脹死,活以為自己是生娃難產了,進不去出不來的,不僅他要痛哭了,連謝琰都滿頭汗臉色難看。

  偏偏林渺還不敢亂動,他一動就更疼了,謝琰根本都不用上手,他自己就乖乖趴在枕頭上抱著硬邦邦的枕頭,恨不得迎風流淚。

  起初是求著謝琰高擡貴手,軟聲軟氣地讓他放自己一馬,然而直到這話沒有用以後,林渺氣得只能罵人。

  平素在心裏面百轉千回不敢出口的那些罵人話,什麼狗東西王八羔子,心肝黑透等等,一股腦也不分什麼輕重一塊兒都給倒在了謝琰的腦袋上。

  誰知這不罵還好,罵了以後,謝琰反而雙手壓住他的肩膀,居高臨下精準發力,差點兒直接要了他的命。

  真是天殺的牲口,謝琰就根本不是人。

  林渺這會兒獨自躺在床上,想起來那場景還是心有余悸,覺得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第二回 還算是沒那麼可怕了,林渺就覺得自己是一片身處在滔天巨浪之中的落葉,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打過來,他除了隨著那強勁的海浪走,感受激流沖刷外,自己毫無反抗能力,最後一下被拍暈在了沙灘上,結束了漂浮不定的第二世。

  謝琰平時瞧著清瘦,然而實際上肌理分明,力量驚人,無論是坐著還是站著,都能夠拿出不一樣的招數將他給捏在手心裏處置得死死的。

  林渺現在想起來心裏除了一口悶氣以外,只有兩個字,服氣。

  也真是不白瞎黑心肝這個罵名,謝琰真是深藏不漏啊。這頭一天晚上還問他的時候,他還和自己裝著大尾巴狼呢,楞是看著清清白白,半點壞心思都沒有的樣子。

  林渺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會裝逼的,可要和謝琰一比,那真是班門弄斧了。

  林渺張嘴嘆了一口氣,又咳了兩聲,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子並不像是破了處,更像是璧如說的被人打了一頓似的。

  但到底也不是真的生病,即便是身體不舒服很明顯,林渺也不想再躺著了。他坐起身來自己穿好裏衣,跟著木著雙腿小心下床。

  這會兒倒不是真的很痛,反而是麻木的感覺更多一點,特別是牽扯到關鍵傷處,那滋味還是不很好受的。

  「璧如,璧如,進來幫我拿兩件衣服。」林渺站在床邊低頭找鞋,口中對著外面喊道。

  璧如連忙應聲進來了,正又有妤雯掀起布簾子問是不是讓伺候洗漱的丫頭也進來。林渺點了頭,正這會兒,又聽見外面有人行禮的聲音,仔細一聽是謝琰回來了。

  林渺眼裏立刻冒出了兩團仇恨的火光,唰一下看向門邊了。

  送水的丫頭原本想直接進來,這會兒隨著布簾子被人掀開,也都站在外面先等著,待一身寒氣的謝琰進了裏屋,她們這才小步跟上也跨過了門檻。

  璧如手上動作快,已經給林渺穿好一身在屋裏的薄襖正給林渺系腰帶,這會兒聽見身後的動靜,手上的動作也趕緊著加快。

  謝琰身上帶著外面的涼意,走到林渺身邊的時候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顫。

  謝琰仔細看了林渺的臉色,滿面春風地笑起來:「原想你還睡著,怎麼竟起來了?」

  「因為我身強體健。」林渺硬氣道,結果往前一邁步,一張臉差點皺成一團。他為了不跌面,硬是挺住了,一口氣走到面盆邊上,自己洗臉刷牙,完了漱口。

  謝琰沒動也沒說話,只是目光一直跟著林渺轉。

  他從前覺得陳寧那樣耽溺美色不該,也並不理解其中樂趣。然而這會兒想來卻只覺得自己以往的念頭可笑。

  契合二字不僅僅是心靈的,更來自於寸寸深入與細致磋磨。

  那感覺經過沈澱以後留在謝琰腦海之中,若是單單用美好二字來形容,他都覺得不夠描述其十分之一。

  林渺漱著口,手上溫熱的茶杯還沒放下,就感覺背後的視線像要將他給盯出一個窟窿來,他含著水鼓著腮,目光淩厲地回頭看過去,與謝琰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個平和一個兇。

  謝琰的目光明明好像很平常,細究起來和以前也沒有什麼差別,然而林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不純潔了,所以總覺得謝琰的目光火一樣燒人,盯著他看的死後就像是回到了昨天晚上自己哭得最兇的時候。

  那會兒謝琰肌肉緊繃,也是這樣的目光,甚至帶著柔和,可是幹出來的事情卻像是要生吞活剝了他。

  林渺想到這,嚇得渾身一抖,連忙將兩人之間連接的目光砍斷,轉而問璧如:「早,早上吃什麼啊?」

  璧如一氣兒報了大串林渺愛吃的東西,妤雯又讓廚房那邊的婆子趕緊將早點端過來。

  謝琰在屋裏站了這一會兒,身上寒氣變成暖意,人也沒有打算走的意思。

  林渺在桌邊不是很自在地坐了下來,左挪挪右蹭蹭,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那麼難受的位置。

  謝琰坐在他旁邊扶著他的腰,伸手幫他揉了揉,又說:「一會兒吃了早點還是先躺著歇會兒,有什麼事情讓小九幫你去辦。」

  林渺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可是謝琰這麼一說,他又要充個大臉裝勤快說:「就說你是不是耽誤我辦事兒了吧,本來都是我自己經手的,現在卻只能歇著了,在屋裏歇著,多無趣?」

  其實才不,林渺來了清秋院以後閑了不少,自己平日在屋裏看看書也很有樂趣,並不沒有無趣這一茬。

  謝琰拿著筷子沒吃飯,只幫林渺往碗裏面一顆顆夾花生米,聞言問他:「你想看戲還是聽曲,或者聽人說書?」

  有這好事,林渺自然也不吃虧,有些矜傲地點頭說:「哪裏要那麼麻煩,來個說書的就成了。」

  這是打蛇上棍自己膨脹起來了。

  他這一說,謝琰還真依言給林渺找了個瞎眼睛的說書人來府裏面。

  王府之中若是個尋常王妃,其實請個戲班子什麼的娛樂活動也是偶爾會有的,可晉王府裏的王妃是謝琰,他自己不看,更不會去管這個。

  現下有人來說書聽,在王府裏面也算是一個難得有趣的娛樂活動。人沒帶到清秋院來,而安排到了王府裏面的戲園子裏,林渺自己去聽了,想想又讓人去問問張姨娘聽不聽。

  張姨娘那邊大著肚子也無事可做,倒還真來了。

  院子裏的其他姨娘早都安分,聽見這個消息,尋摸著林渺不是難相處的人,耐不住心癢都過來蹭聽書的。反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家坐著一處聽書,反而熱鬧。

  等稍晚時候陳寧與謝琰知道這邊的動靜過來看,就瞧見林渺坐在軟墊上懷裏捧著一盤小果,在一群姿色艷麗的姨娘中間樂開了花。





第六十六章

  說書人是真有幾分功力,講一個故事說的迂回曲折,高潮疊起。在場的人裏面原本只有張姨娘和林渺純然聽書,很是入神,等說到中間,原本那些略有些心思,帶著小意討好的姨娘們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但是笑歸笑,她們心裏面還是清楚自己與林渺和張姨娘是不一樣的。

  張姨娘現在大著肚子,裏面揣著的就是王府的寶貝蛋,即便是王妃聽說都還專門讓人好生護養著張姨娘,特別是經過趙姨娘的事情以後,姨娘們都安生了下去,即便是前面受寵的雪娘都乖巧起來,這會兒坐在林渺身邊看著十分柔順。

  至於林渺,進府以後前幾個月事情是多,後面不知怎麼聽不太見風聲了,本來大家也都不知道他到底如何,還以為這場說書是王爺哄著張姨娘弄的,林渺不過也是和他們一樣來湊熱鬧。

  卻沒想到坐下沒一會兒就聽張姨娘和林渺笑語:「這說書還真是有趣,若不是你差人來叫我,我恐還聽不著,要少好些樂子。」

  再看林渺那邊自己墊著厚厚的軟墊,嬌裏嬌氣靠在椅子裏面,瞧著就是一派大爺樣,又坐在最前面,不知道的見著現下這院子裏的場面,倒是要以為林渺才是這府裏面的王爺,後面坐著的都是他的寵妾。

  其實不僅僅是姨娘們這麼覺得,林渺偶爾往後面看一眼,自己都覺得挺像那麼一回事的。臉上笑得不由更開心,少了謝琰的欺壓,頗有翻身做主的滋味。被美女們熱情環繞,試問哪個男人不喜歡呢。

  林渺若不是腰肢實在酸痛,林渺還得坐得有氣勢些,將場面給撐足了。

  又看林渺手邊那桌上擺著的東西,不是糕點就是果子,果子看著還新奇,顯然不是晉地產的,不知通過多少路途送過來,竟然還保持著這樣的新鮮,這東西連張姨娘面前都沒擺呢。

  眾人眼珠子正在林渺和張姨娘之間打轉,思忖著他們兩個人現下誰更得寵時,陳寧和謝琰就進來了。

  陳寧掃了屋裏面一眼,見張姨娘也正少有的樂得開懷,臉上正掛了笑意,就見張姨娘轉頭見著自己和謝琰,臉上的笑容又淡了點,倒不是全沒了,只是少而淺。

  平時陳寧與張姨娘一塊兒的時候,張姨娘臉上也是這樣的笑,他本不覺得有什麼,可是這會兒親眼見著了前後的對比,陳寧才知道真高興和假笑的區別原來這麼明顯。

  他的笑容怔了一瞬,不過還是很快又像平常一樣笑起來,走過去開口說:「這裏這麼熱鬧,怎麼不早早叫我們過來?」

  陳寧一開口,屋裏原本坐著的人就都站起來了,有緊張有害怕有反應平平的,不過都是規規矩矩和進來的兩人行了禮。

  林渺腰酸,站起來的時候差點兒吸一口冷氣,不過他礙於面子得忍著。

  不知道的還以為大肚子的是他。

  謝琰進屋就見林渺樂得像朵花,在一群姿色艷麗的姨娘中間別提處得多自如,再看那養得白嫩起來的又掛著自得與享受的臉,真是又讓人愛又讓人恨。

  林渺的情緒一向外露,謝琰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

  他的思緒來回轉,隨後成了凝在林渺身上的視線,雖沒說話,但是旁人見了都發怵。

  林渺以前也發怵,這會兒也想抖,可他覺得不能這樣放任謝琰作威作福了。

  為什麼他現在腰酸屁股痛?那都是因為以前太軟弱可欺,給了謝琰這王八羔子可乘之機,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好拿捏的,才敢捅他成千上百回。

  若不是自己太弱,謝琰他不能幹出這麼禽獸的事兒。

  知錯要改,林渺由是往回一看,滿身滿臉都寫著「不服氣」三個字,用外強中幹撐住了。

  台上的說書人剛好說完一段,這會兒也停了下來,園子裏面一時少了些人聲,沒有前面那麼熱鬧。

  陳寧轉頭問了張姨娘幾句話,張姨娘笑著答了,卻開口又對林渺說:「今天也有些累了,便先聽到這裏,」她頓了頓,還是笑語,「改明兒若是再有,你可還得叫我來。」

  說著就是要走的意思。

  林渺略微訝異,但也點頭,「一定不忘了叫你。」

  他想也大概是陳寧和謝琰都來了,這園子裏面的人恐怕都有些不自在,這也是難免的。林渺再看台上那說書人,這會兒也直直立著十分謹慎,可能往下再講也少了些輕松氣氛。

  張姨娘同陳寧和謝琰又行了個禮,這便轉身離開。

  林渺幹脆又轉頭對其他人說:「今天便先到這裏,後面若是再有,我會差人去叫你們。」

  這些姨娘平日少有出府的時候,平日裏更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一個人聽也是聽,一群人聽還多些熱鬧。

  姨娘們若是單單見著陳寧都是歡喜又期盼的,可是這會兒陳寧身邊還有一個謝琰,那見著的人就都心裏發虛,更不敢在陳寧面前獻媚,唯恐一個眼色不對就被謝琰給處置了。之前處理趙姨娘的事情,大多也被理解成為謝琰吃姨娘們的醋。

  現下聽見林渺說的話,自當是他為自己解圍,一個兩個心裏多少都有些感激,忙不疊都告辭走了。

  連著說書人也跟著婆子下台告退,偌大的園子裏一下又空蕩起來。

  陳寧略有些失望,看著林渺道:「怎麼我們反倒成了掃興的了?」

  他倒不是很在意其他姨娘的想法,只是前面張姨娘的反應還是讓陳寧有些介懷,再看林渺在這裏面如魚得水,更說不上心裏面是什麼滋味了。

  這是他家後院,他反而像是格格不入的那個,即便是林渺前面還在給謝琰眼色看,可這會兒聽見陳寧說話,都趕緊往謝琰那邊靠了靠,選邊站,誰和誰是一塊兒的意思很清楚了。

  陳寧垂眸又看見謝琰和林渺身上掛著的那質地相同的玉佩,愈發覺得心裏不得勁,好像這王府裏明明圍著自己有一群人,卻沒一個是真和自己交心一般。

  過年也就剩下幾天時間,屋外的空氣透心涼,寒意四布。

  林渺雙手垂在身側,寬大的衣袖裏面包得挺暖,謝琰與他一塊兒往清秋院那邊走。林渺在前頭,謝琰放慢了腳步跟著他。

  謝琰看著林渺的耳朵尖,不過出來幾步路,被冷風一吹就有點發白了。謝琰伸手摸了摸,力道不輕不重,入手果然有些涼。

  林渺前面是強扯出來的膽氣,到底是假的,這會人比謝琰走得快幾步,好像渾不在意,可實際上耳朵豎著眼睛瞥著,時時關註著謝琰的動作。

  謝琰伸出手來這麼一碰,林渺下意識覺得謝琰是要擰自己耳朵,立刻伴隨一聲哎呦,將腦袋給飛快扭開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謝琰剛才那麼碰一下是把他耳朵給擰掉了。

  謝琰手還擡在半空,就看見林渺凝神看向自己,嘴巴抿起眼睛一凜,有幾分真兇。

  林渺的眸色因此而靈動起來,謝琰透過他的目光思緒回到昨天晚上兩人最是親密無間的時刻,他或是罵或是求,點點都像此刻。

  林渺不知謝琰思緒已經到了膩滑濕熱上,心裏憋著的那股氣這會兒開口就想沒事找事罵人幾句,「本來聽書聽得挺好的,差不多能聽完,你都給我攪合了,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們可歡騰,你不知錯便罷了,還想對我痛下狠手?」

  胡攪蠻纏算是練到了九重天。

  謝琰回過神來,目光落在林渺說話時候微張的嘴上,楞了一瞬挪開視線才道:「既然你喜歡,改明兒讓說書的到咱們院子裏來,我陪你聽。」

  林渺卻嫌他,「就咱們兩個人有什麼樂趣。」

  這是真的,今天一群人坐在一起看,姨娘們放開了以後便都是歡聲笑語,聽到激動處還會點評幾句,眾人都是說成一片的,沒什麼規矩不規矩的講究。

  退一步說,勉強還都算是姐妹不是。

  他接著回味:「今天的姨娘們還挺有樂子的,和她們一處聽更有意思。」

  這是真話,但謝琰聽不得這真話。前面剛去的時候看見林渺同姨娘們笑成一片,那會兒謝琰倒不至於說心裏梗著過不去,畢竟林渺平日裏就是這麼一個樂呵性子,在偏院或者清秋院的時候都未曾變過。

  謝琰不悅,可還遠不止於開口發作。可這會兒林渺說的話,那就帶了幾分危險。

  謝琰生氣了,反而面上忽然露出微笑,他伸手直接在王府遊廊下當著侍衛和丫頭婆子們的面伸手握住了林渺的手腕,將不知自己一句話就捅了馬蜂窩的林渺,還想直接走的林渺給拉了回來。

  施加在林渺手腕上的力道讓他一痛,回頭張嘴就想再來一串罵,可見了謝琰的神色一下語塞,只能小聲急道:「你幹嘛?」

  謝琰語氣還是溫和的,他領著林渺往前走,仆從們落後幾步在後面跟著,謝琰腳步不停,偏頭卻又看向林渺,「她們哪個有意思?又是哪裏有意思?」

  這我怎麼答得出來?

  林渺還沒開口怪謝琰問得刁鉆,謝琰自己便道:「哪個有意思,我讓她過來天天陪著你,說話有意思,我讓她到你跟前天天說給你聽。」

  謝琰一頓,繼而想到林渺從前掛在嘴邊上的娶媳婦,又有盯著雪娘看的事兒,不說惡行累累,總是有些黑歷史的。

  謝琰想到此,心裏越發堵得慌,不安感湧上來,說出的話帶著一股沖撞幾乎不受他自己控制,「還是你不僅喜歡聽她們說話?若是如此,我你喜歡她們身上哪個地方?我也可以幫你取下來。」

  林渺本來還低頭思忖著要不要踹謝琰這狗幾把東西一腳,冷不丁也楞住了。

  謝琰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太謙和有禮正常溫和了,林渺都快忘了他骨子裏藏著病,動不動就可能發作的。

  謝琰平時冷聲時林渺可能怕一怕,這樣的謝琰他反而不怕。林渺面對過比這會兒更讓人害怕的謝琰,然而他清楚,謝琰越是這樣讓人恐懼,反而越是謝琰無措又脆弱的時候。

  謝琰說完以後,自己又皺眉,這些話如同血腥的觸角一般,謝琰清楚曉得不太討喜,此時無法自控地說了出來,轉念想收回卻已經太晚。

  總歸是不能嚇著他,謝琰扭頭錯開與林渺驚愕的視線對視,正想著補救。

  卻聽林渺絲毫沒因此發怯,「你若是沒有唬我,」

  謝琰訝異,轉頭看向林渺,就見林渺指著他腰下,借機徇私,目光狡黠,口中則洶洶指使:「那你先把這個給我剁了。」

  林渺顯然半點沒怕他,謝琰驚愕之余,壓根不知該如何作答。





第六十七章

  林渺趁一時意氣說了嚇唬謝琰的話,可等說出去以後自己一琢磨,又立刻後悔了。

  謝琰原本緊緊握住他的手腕這會兒也松開了些,林渺趁著謝琰發楞這空隙裏頭,自己飛快將手腕給抽了出來,接著後退幾步也不敢多留,自個兒像是做了賊似的小步往前先跑了。

  留下原地一個謝琰,和一群看看前面又看看謝琰,不知道到底是應該跟著系誒眼還是跟著林渺的仆從。

  林渺一口氣回到了清秋院裏,因著一路小跑,身上還有些發熱。在戲園子裏歇了這麼一下午,身上的酸軟少了許多,冷不丁跑起來竟還忘了。

  謝琰楞神完了,擡眼見著林渺這健步如飛的樣子,越發若有所思起來。

  璧如見他跑得臉上紅撲撲,像是被鬼追了,可看看林渺身後,院子裏又空無一人安安靜靜。

  「公子怎麼了?」璧如問他。

  林渺作無事狀,脫了自己的外衣在軟榻上坐下,接著喝了半杯熱茶,對著璧如擺擺手道:「沒事,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話說到這兒,外面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璧如心裏迷糊,可這會兒門外腳步聲一響,通報聲傳來就看見林渺的臉色微妙謹慎起來,心裏一下就明白了可能是與謝琰有關。那這事兒她也不敢多管多問吶,璧如也趕緊著溜了出去。

  林渺經過這一跑一坐又喝了半杯茶,人倒是鎮定下來不老少。就謝琰進門的這幾步路的功夫裏面,林渺差不多想清楚了些。

  謝琰這人就是缺人哄,哄哄也就好了。

  哄人麼,林渺不說自己是天下第一,總歸也拿手。唯一只盼著自己前面說的那句唬人的話,謝琰可千萬別往裏頭深究。

  故而等謝琰進了屋裏來,就見林渺坐在軟榻上,模樣規規矩矩瞧著挑不出錯來。

  再看林渺臉上,那神色如常不說,見了自己還立刻給了笑臉,「回來了?」

  謝琰走過去,自己脫了外袍又換了常服,讓一旁的丫頭退到了外間,這才走到林渺身邊,在軟榻邊坐下,一邊理著自己的衣袖,一邊擡眸看著林渺道:「前頭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林渺臉上幹幹凈凈全是不懂,「我前面何曾說過什麼話?」

  謝琰理好了衣袖,單手撐在身側,身體傾斜向林渺,在他白凈的臉上輕輕吻了下,語氣低沈親昵,「你的意思是你喜歡那兒?」

  謝琰這一口輕輕的,可是落在林渺的臉上像是著了火一樣,又讓林渺感覺自己像是被針猛紮了一下,心裏頭怦怦直跳,慌不楞登起來。

  林渺連話題也來不及轉就被謝琰提了這一茬,驚慌中結巴了一聲道:「你可不要瞎說八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啊,況且就算用常理推算,誰,誰會喜歡那種東西?」

  謝琰用自己的臉側貼著林渺的臉側蹭了蹭,林渺的臉上有很多細微的小絨毛,兩人臉上相互蹭過這一下,有些酥酥麻麻的。

  這種極自然的親密感讓謝琰心裏放松很多,連情緒也舒展開來,前面在冷風中冒出的偏執占有欲,這會兒似乎也已經被順毛下去。

  林渺說完話就聽謝琰忽然輕聲一笑,他的嘴巴就在林渺的耳側,此時說話的時候陣陣熱流會打到林渺的一側耳朵上,讓林渺的半邊臉都跟著熱起來。

  就聽謝琰順應著前面林渺慌不擇路說出的那後半句話道:「我喜歡你的,昨天我吃的那會兒,你不是也喜歡極了?」

  林渺覺得謝琰的人設一秒崩壞了。

  林渺本來因為謝琰的咄咄氣勢已經在往後退,只是軟榻這麼大的地方,他身後只有軟墊並沒有多少退路,待謝琰說話的時候,林渺已經卡在那裏動彈不得,再聽見謝琰這話,當場正是想直接變成一個拇指大的小人,直接就鉆到衣服裏面跑了。

  枉他平時還當謝琰是個正直的人。

  結果謝琰果然沒白當個驢,他就不是個人吶,平常罵他那些話現在想來都不夠勁。

  林渺紅著臉將謝琰的臉給推開,氣著罵他:「你不要自我代入來潑我臟水,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雖然我嚶嚶嚶了,也哭唧唧了,但那也不證明我喜歡。

  要臉最重要,管這話說出來違背不違背良心呢。

  兩人之間又拉開一些距離,然而謝琰的身形不動,林渺就沒辦法逃離這個被謝琰逼在角落裏的有限環境。這屋裏又沒個丫頭什麼的,連警示謝琰註意分寸的機會都沒有。

  林渺緊張地扣軟墊,見謝琰沒有馬上說話,這會兒心裏還稍稍松了一口氣,以為謝琰是就此放過自己了,卻沒想到謝琰下一句話直接把林渺的腦袋給炸掉了。

  「若是自我代入,」他擡手摸摸林渺的嘴巴,指尖從林渺的嘴唇拂過,意有所指道:「那我的確會很喜歡。」

  林渺覺得自己能夠當場哭出聲。

  他只能漲紅著臉示弱,避開謝琰的目光將自己的面龐別向窗邊,低聲說:「你不要再說這個了。」

  謝琰反而因此更加愉悅起來,他伸手將林渺給整個輕巧抱進了懷裏,就像抱小孩兒似的摟著。

  林渺身形不算矮,但是到了謝琰這裏總歸是差了一點,這會兒又縮成一團,看著倒還真是渾身都冒出一股可憐可愛的味道來。

  謝琰在林渺的額頭上親了親,嘴上倒還真的順著林渺的意思沒有再往下說。

  兩人親密的擁抱著,屋裏一時沒有人聲,只聽見屋外有丫頭是不是放輕腳步從門口經過。

  在這樣的環境裏,林渺慢慢也放松下來,耳畔聽著謝琰的心跳,情緒逐漸恢覆如常。

  「你以後有什麼事要和我說。」林渺忽然開口。

  謝琰一怔低頭看向林渺,林渺也擡眼正看著他,「嗯?」謝琰有些不懂林渺是什麼意思。

  林渺接著往下道:「有什麼事你會不高興,有什麼人會讓你不高興,你都可以直接告訴我,不要自己生悶氣,也不用自己生悶氣,你和我說了我就會知道,你不和我直接說,那我也會很糊塗。」

  謝琰心裏松了下,又發緊。

  任性撒氣的孩子總是不被喜歡的,這點他從小就清楚。從小養成的習慣使得謝琰在其他事情都能夠冷靜克制,然而和林渺在一起的時候,患得患失下讓他難以自控。

  謝琰冷靜下來的時候也知道自己那樣不對,因此不打算再提,卻沒想到林渺會主動說起,話裏頭倒不是責怪的意思,反而像是安慰。

  只是謝琰還是有些不自在,他垂眸避開林渺的目光。林渺見了,伸手撫了撫謝琰的臉,又說:「為這些不高興,都是尋常的,但是不高興的時候不能使性子。」

  林渺心裏也鼓鼓漲漲的,其實回頭想來,他一點都不覺得謝琰這樣吃醋耍脾氣有什麼不好的,林渺反而覺得蜜絲絲沁上心頭。

  若說謝琰的人生中被嚴苛封建的規矩束縛著,林渺便是被總覺得自己可有可無的感覺纏繞著。

  兩人湊在一起不說天造地設得嚴絲合縫,卻也真的互相補足了。

  謝琰擡手握住了林渺還沒有放下去的掌心,低聲問他:「我若是告訴你,你會怎麼做呢?」

  兩人的指尖交扣在一起,林渺看過去可以看見謝琰指腹上的薄繭,他忍不住用一根手指去摸了摸,然後說:「若是你說的有道理,那麼我下次就會改正,若是你說的沒有道理,那我就會知道這事兒你也能生氣,然後罵你個臭頭!」

  饒是謝琰前面問得謹慎認真,聽見這後半句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臉上終於只剩下高興,「好,都由你。」

  謝琰是個生手,又自覺有很多缺陷,然而他在此刻也很慶幸,總歸找到的是林渺,他那些無傷大雅的小作性裏面其實包裹著的全是細膩的情感,能夠引導自己往正確的道路上走。

  璧如在外間站了這好一會兒,明著沒什麼,其實暗中豎著耳朵一直想聽聽裏面的動靜,畢竟她家公子回來的時候像是闖了禍的。

  可誰知兩個人在屋裏半點聲音也沒,偶爾聽見一點聲音還像是耳語出來的,並聽不真切。

  璧如臉上越發顯出關切來,直到妤雯從外頭走過來,見著她這樣,便在門口處對璧如招了招手,將她給喊出去。

  兩人在門口站定了,妤雯溫聲問璧如:「這是怎麼了?」

  璧如便將心裏的話給妤雯說了,妤雯又笑,「沒聲你還怕什麼,林公子的性子,若是真有什麼,他才憋不住的。」

  璧如聽了覺得也是,心裏松快,臉上又笑起來,又拉著妤雯讓她一會兒看看自己做的繡活。

  妤雯高璧如一截,這會兒垂眸看她,眼裏含笑,「你家公子,果然沒說錯,小丫頭片子一心已經飛出去了。」

  璧如雖然臉紅,卻還不是很羞,妤雯性子好,她將對方當成姐姐,平日多有些撒嬌的時候。

  「我覺得小包好,又是在我家公子手下做事的,」璧如已經想得很周全,就算到時候她要離開公子身邊,只要有妤雯在,她沒什麼不放心的,況且她若是嫁了小包,那還能在公子的鋪子裏幫著公子做事呢,總歸是跟著林渺一樣的。

  妤雯走在璧如身前,眼裏笑意已經沒了多少。她知道小包是誰,彼時都是一處訓練的,自然都互相清楚。妤雯知道璧如天性單純,這會兒想著心裏卻不免因此有些憂慮。只希望小包那邊有主子許可,真能就此回歸尋常人的生活,可能也是他的福氣。





第六十八章

  清秋院中氣氛如常,甚至還甜膩些。

  陳寧背手走在王府的遊廊下面,臉色卻不算很好。前面在戲園子裏面撞見的那一幕,他心裏總是有所介懷,本來打算去藏書閣的,這會兒卻不知怎麼腳步已經往張姨娘那邊的院子去了,等到了院門口陳寧才頓住腳步反應過來。

  他一楞,不曉得怎麼就走到這裏,心中猶豫片刻本來想走,院子裏正掃地的婆子已經看見了陳寧,連忙將手上的掃帚放到一邊跟著恭敬地行了禮。

  院子裏這一出聲,屋裏面也聽見了聲音,立刻有人迎出來,陳寧擡頭看過去,也就片刻,張姨娘果然如同往常一樣慢慢走了出來,見著自己的時候臉上是笑。

  若是以前,陳寧也笑著便會迎過去,這會兒卻只皺著眉頭盯著張姨娘臉上的笑,看了一會兒沒說話,直接轉身走了。

  饒是張姨娘也是一怔,目光裏邊看見陳寧已經走遠。

  春桃有些憂慮地問張姨娘,「姨娘,這……」

  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看看,可又不敢自己做主。張姨娘回神以後倒沒有什麼情緒波折,她只轉身往回走,「王爺總有他自己的安排,咱們迎了也等了,他若不進來就不進來吧。」

  等到了屋裏只剩她和春桃兩人,張姨娘才唇角掛了笑,對春桃說讓她給自己拿本書來看。

  陳寧走時滿肚子不悅,卻沒想到張姨娘樂得松快。

  若陳寧來說,他原本覺得張姨娘是最聽話又最順從的那個,要不然張姨娘不會這麼久都一直溫柔小意,也不會和後院裏的其他人都相處得好。

  可這會兒陳寧卻覺得自己看不透了。

  這股子氣悶一直在陳寧的肚子裏呆到了第二天,等早上和謝琰見面的時候都沒有完全消散去。

  謝琰這兩天都是滿面春風,與陳寧站在一塊兒對比越發明顯,讓陳寧更加覺得憋屈了。

  為什麼啊這是?

  謝琰瞧出陳寧的臉色不同,卻也沒想管,只同他說政事。

  「你這趟去京城,在皇帝面前你自己揣度,然而太子那邊你要想辦法怎麼都得見他一面。」謝琰道。

  謝琰這句囑咐,放在平時陳寧聽了以後也是馬上放在心裏不去想其他的,然而昨天恍惚一下打擊太大,再想到回京以後自己親兄長可能對自己下殺手,心裏越發團起火來。

  他忍不住問謝琰:「你與林渺相處得如何?」

  謝琰沒成想陳寧會忽然將話題折到那上面去,不過想到林渺,臉上又自然舒緩很多,點頭道:「很好。」

  陳寧嘆道:「卻是我小看了你,我只當你總有不會的事情,卻沒想到這上頭你竟也拿手。」

  謝琰見他沒有說正事的意思,便也收了手上的折子,蓋到書案上以後道:「這你倒是沒有錯看,我的確生疏,林渺比我更懂些。」

  陳寧一想,這倒也可能,再想到林渺似乎與張姨娘關系不錯,心裏又有了想問問林渺的念頭。

  只不過這會兒林渺並不在府裏面。

  之前有事情都是讓小九去忙,不過到底林渺不自己去看看也不放心,因此等牙人差人送了口信過來說是新鋪面已經有幾個合適的看好時,林渺就自己收拾收拾出門了。

  臨著過年還有不過三天,城裏面不少鋪面已經關了,大多都是回鄉下過年去的,有些開門晚的得等到正月十五去。

  也有人在這個時候轉租或者轉賣的,牙人手頭的鋪面不會少,又專門一頭紮進去給林渺找的,找起來自然是快。

  昨天晚上雖然背後躺了一頭驢,可是林渺也勉強被放過得了一晚好眠,早上謝琰出去後沒一會兒,林渺自己也就起來收拾收拾出門了。

  這會兒馬車上,他正斜眼看著璧如,嘴巴裏念念叨叨地說:「小丫頭片子還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呢。」

  璧如在旁邊坐著,臉上裝得懵懂,又殷勤地讓林渺吃糕,不過臉側還是忍不住有點飄紅。

  林渺故意轉頭對小九道:「一會兒你下車先去食鋪那邊看看,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璧如你就跟著我吧,咱們不受那累啊。」

  小九爽朗應了,卻差點兒讓璧如急了,她抓住林渺的手臂:「公子!」

  林渺抿唇,圓圓的眼睛微瞥,終是被璧如的表情逗得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手伸過去再璧如的腦袋上一揉,將她的頭頂發絲揉亂了點,這才說:「沒出息也不矜持,不知道像誰。」

  璧如著急忙慌地去摸自己的腦袋,趕緊整理起來,紅著臉也不敢怪林渺。

  小九在旁邊聽了林渺那句話,即便是訓練素養在那兒擺著,都差點笑了出來。

  還能像誰,像主子唄。

  馬車先去了食鋪。

  林渺有些天沒來了,自然是打算來看看,也打算找小包溝通溝通。畢竟自家的小丫頭心都飛出去了,那小包那裏林渺覺得更加需要穩固穩固了。

  唉,這麼一想,林渺覺得自己十成十是個好主顧,不僅僅是給小包一個很有前景的工作,還外加送人家一個貼心的小媳婦兒呢。

  小包這人有些雞賊。

  林渺想著璧如那傻樣,可人是真老實又有些可愛的,他相處這麼久還有些嫁女兒的感覺,這會兒便因著這股舍不得的情緒在心裏忍不住誹謗起小包來。

  璧如這小丫頭在車上的時候翹首以盼很有些焦急,可等和林渺到了地方下了車,又面上露出淡定來,如她家主子一樣能裝。

  他們到的時候剛巧小包正在開門,手上還拿著一面門板,聽見身後的馬車聲回頭一看,臉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小包不知道車上有璧如,不過見著林渺也覺得高興。

  原本以為很遙遠的正常人的生活,似乎離他越來越近了。花燈節之前小包就去見了謝琰,請求了他的意思。謝琰那邊問了他詳情,知道這是林渺默許的以後,便也不打算管。

  主子是看在林渺的面子上,璧如也是林渺的丫頭,小包現在看林渺就覺得在看慈眉善目的觀音,掌櫃真好!這後半輩子掌櫃鋪子裏面的事情,他必將為掌櫃的拋頭顱灑熱血的。

  林渺壓根不知道小包就這麼一會兒想到了多長遠的事情,他只回頭將璧如給扶了下來。小包和璧如互相看了一眼,沒敢主動說什麼。

  他們一進鋪子,林渺便告訴小包,「等明天開始就可以歇著了,歇到年十五以後再看開門的事情。」

  小包感動道:「掌櫃的,用不著那麼久,我不用歇息。」

  璧如也跟著點頭:「公子,讓他多幹活。」

  林渺笑了,「你這小丫頭心肝兒倒挺黑啊。」他說著又和小包解釋道,「我打算新盤一個鋪面,今天就能定下來了,這陣子是要整理裝潢一下的,暫時裝潢不用太覆雜,只是店面擴張一些,年後可能再請兩個幫手來,你也省得一個人忙不過來,到時候你管著下面的人,再給你漲點工錢。」

  小包對這樣的安排毫無異議,又看一眼璧如,心裏怦怦跳,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做夢一樣的。

  林渺看他們兩個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自己又道:「這屋裏熱茶都沒有一口,我上馬車喝點水去。」他說著就自己出去了,留下璧如和小包兩個。

  也不知道兩個人說了什麼,反正璧如出來的時候眼睛裏亮晶晶的都是笑意。

  林渺一口氣又去看了幾個鋪子,跟牙人定下了其中的一間。距離南門那邊也不遠,轉個彎只差了一百多米,離居民區近上一些,而和原本城門口的位置也相差不大。

  重點是鋪面寬敞,這地方原本是做酒樓的,上下一共兩層,家具什麼的都還在,可租可買,就是林渺目前手上 錢還買不下來,暫時便先租了。另外原先食鋪的位置林渺也不打算閑下來,那邊照樣還是賣快餐,不過竈台就不必要存在了,幹脆敲了還能多放兩條板凳。畢竟有時候碼頭工人那邊總是忙,還是喜歡就近吃的。

  相差不遠,小食鋪那邊的飯菜大可以從這邊的鋪面送過去,來回也不用多一會兒。

  酒樓的裝潢幾乎是現成的,要改的地方少,林渺看了看,主要就是更換招牌與菜單,另外這店裏的碗筷也需要重新定制一批。

  新鋪面林渺就打算不僅僅賣快餐了,普通小炒也準備做起來,所以打算另外再招一個幫廚。這些事情都可以讓牙人那邊幫忙留意介紹。按照這麼久打交道的經驗來說,林渺對這牙人也放心。雖然開始還推了他一個大跟頭,但是起碼現在給自己辦事的時候總體都還不錯,人都靠譜不是。

  這麼一連串事情下來,一天過去都沒全都忙完,第二天少不得還要出門去。等天黑回到府裏頭,林渺急匆匆趕著回院子裏面吃飯,想著謝琰都該等著自己了。

  在林渺的想象裏面,謝琰小可憐這會兒必須是眼巴巴的。

  沒想到回院子以後,裏面的飯菜果然是擺好了,只是等著自己的人不止一個,連陳寧也在。謝琰也沒有眼巴巴,而是兇巴巴,他總是見不得陳寧和林渺走太近,這會兒陳寧偏要留下和林渺說幾句話,謝琰怎麼也不會高興起來的。

  而從林渺的角度看,謝琰和陳寧兩人一個坐在軟榻這邊,一個坐在軟榻那邊,雖然距離隔得遠,可讓他一看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活像是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到家裏抓到老公和三兒的綠油油的小可憐。

  只是若要較真起來,實際上他才是那個三,人家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林慫慫還得給陳寧行禮。

  這操蛋的,封建專制的社會呦。





第六十九章

  林渺酸溜溜地行了禮,跟著便有丫頭進來開始上菜。

  璧如小心過來給林渺脫換外衣,這功夫裏面,陳寧裏裏外外又看了一遍,感覺這屋裏因為林渺回來這會兒一下就變得不同了,好像是所有人都一下跟著動起來,變得有生氣似的。

  他再看看林渺的臉,嗯,也是挺生氣的。

  林渺不悅,陳寧反而覺得自己高興了點,也是,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吃悶氣。

  再看林渺雖然看著老實站著,可人已經往飯桌那邊靠,陳寧又開口叫住林渺道:「你先別著急吃飯,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飯也不讓我吃了。

  林渺就地氣飽,不過雙腿誠實,聞言乖乖就朝陳寧過去了,心中豪氣萬丈又兇狠無比的一句:「你幹嘛啊?!」

  到了林渺嘴邊就成了溫吞的語氣:「嗯,什麼事兒啊?」

  這小媳婦兒樣,謝琰眼中都要冒火,又知道林渺慫包氣使然,怪他怪不得,當下只想一腳將旁邊的陳寧給踹下去,口中語氣冷硬:「先吃飯。」

  陳寧余光裏瞥見謝琰的神態又將他的語氣聽在耳朵裏,知道謝琰摸著是已經到了發作邊緣,然而又知道謝琰這會兒在林渺面前已經是很克制。再說林渺,當下看著很乖順,可是垂眸時眼睛裏面又有怒光,這屋裏該是劍拔弩張一片的,氣氛也不好,可是就這樣,陳寧反而覺得這院子裏有意思,當然,同時這有意思和他也沒有多大的關系。

  本來到了嘴邊想要問的東西,陳寧一下就有些問不出口了。

  在這裏也空討人嫌,他開口:「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後面有機會再說,你們先吃,我走了。」

  說著便往外去,倒讓林渺有些個沒頭沒腦的,等瞧著陳寧走了,林渺又小步跑到外間看了一眼,確定陳寧是真出去了,林渺雙肩才松快下去。

  回到裏屋時,謝琰已經坐在飯桌旁邊,拿起筷子夾菜吃。

  林渺跟著坐過去,又問謝琰:「王爺在這兒多久了?」

  「好一會兒。」謝琰道。

  兩人這下都是滿肚子酸溜溜。一個是覺得兩人獨處這麼久,一個則是不喜陳寧等了林渺這麼久。

  而且兩個人都覺得自己氣的格外理由正當。

  不說陳寧與謝琰兩個人現在還是名正言順的關系,就說林渺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的求生技巧格外厲害,說不準這會兒劇情已經按照原著裏面那樣,林渺嗝屁,而陳寧與謝琰兩人沒羞沒臊地在一起了。

  這說明什麼?說明陳寧和謝琰兩人是有可能互相看對眼的啊。而且要論條件來說,林渺不得不退居十八線。畢竟他從武力值財富值和地位值來說,都差了陳寧不是一星半點。

  而謝琰也不說得理所當然。無論林渺現在如何,可林渺進王府的原因不會變,他總歸是被陳寧瞧上又願意跟著陳寧才回來的,若非先前性格使然,這會兒恐怕也是陳寧後院裏的頭一個。

  總而言之,兩人互相看對方,都覺得自己腦袋上綠油油。

  陳寧也就是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如果知道,這會兒恐怕要冷笑,你們腦袋上的假綠帽能比得上我腦袋上兩個真的嗎?

  林渺在外面奔波一天,也是真的餓了,因此吃飯這會兒時間裏面,都沒顧得上和謝琰生氣。天大地大吃飽最大,有什麼事兒都得往後說。

  等他吃飽喝足又一番洗漱,最後坐在軟榻邊上泡腳,人是乖巧坐著,不過眼睛卻瞥著外面,心裏亂七八糟想著事兒。

  林渺說到底是不放心加上心理沒有什麼底氣,雖然陳寧這人渣是渣,但是想想謝琰這人的手段,再結合自己依稀記著的原著的人設和吐槽,那可是一本劇情向的肉文啊。

  肉文這個設定,仔細想想就著實紮了林渺的心了。

  想到氣人處,他一蹬腿嘩啦一下帶起洗腳盆裏面的一陣水花,有幾滴濺到了盆外,倒是將一旁站著等著侍候的小丫頭給嚇了一跳,連忙屈膝想要蹲下來幫林渺擦腳。

  林渺低頭見了伸手拉著她的手讓人起來,嘴上又說:「我自己來,你不用忙。」

  讓人半跪著或者蹲著給自己擦腳,林渺還是接受不了。正握著小丫頭的手腕讓她起來的功夫裏面,謝琰掀開了裏屋的門簾,從從側邊的書房走了進來。

  林渺松開小丫頭的手,將人手上的軟布拿了過來,雙腳一擡包裹進去,眼睛又看一眼謝琰。

  謝琰也看著他。

  林渺自持有道理,初時回看過去還不顯心虛,然而謝琰目光直視著他時間一久,林渺到底敗下陣來,視線往下一垂,直接就看到地板上去了。

  只是嘴上到底不忘了逞兇道:「站在那裏幹嘛?」

  旁邊正要走的小丫頭肩膀一聳,以為這是在說自己,因著謝琰在場,還當是自己哪裏做錯了事,不敢細想就趕緊跪了下去,嘴上喊著恕罪。

  林渺冷不丁被她一跪,人直接被嚇楞住了,「你別跪啊,我沒說你。」

  小丫頭臉色煞白,還是沒敢立刻起來,覺得這若不是說自己,卻被自己聽見了,這事兒不是更加唬人了嗎?

  還是謝琰開口道:「出去吧。」

  那小丫頭這才敢起身虛軟著雙腿往外走。

  總不至於是怕我,林渺想,轉而便將這事兒又推到了謝琰頭上。

  王八羔子果然哪兒哪兒都不讓人省心的,他罵人是不會罵錯的。

  至於謝琰心裏對之前的事不算真的介懷,畢竟那早都過去,自己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這會兒若是再要追究什麼,那就有些強詞奪理了。

  他朝著林渺走過去,伸手夾在林渺胳肢窩下面,將人一下給抱了起來。林渺還來不及罵人,直接被癢得哈哈哈笑了出來,氣氛被打破,先笑就是原罪,他頓時失去了所有生氣的資格。

  哈哈哈,操,更不爽了。

  他雙手摟住謝琰的頸,用了點力氣,這會兒林渺被謝琰抱著,反而是他更高了點,居高臨下著,一雙圓眼睛明明是還沒來得及收起笑意,偏偏又兇悍起來,惡聲惡氣地說:「我現在已經是看透你了。」

  謝琰微微睜眼有些疑惑,挑了挑眉先沒說話,只是雙手跟著一握,就這點力道驚得林渺差點像個竄天猴一樣飛出去。

  「你看透什麼了?」謝琰這才問。

  他抱著林渺的腳步幹脆停下,這會兒兩人站在床和軟榻之間,謝琰好像是不打算再往前走似的了。

  林渺被剛才那下驚著了,才鼓脹起來的氣勢一下被謝琰紮破,咻的一聲全都沒了,只剩下後脊梁骨冒出來的不自在與心虛,生怕謝琰大爺上了頭,就著現在這動作直接搞事。

  林渺趕緊低下頭去親謝琰的嘴唇,吧唧吧唧好幾口,而後諂媚道:「看透你人好,特別善良可親,關鍵是大度,不因無辜之人的一兩句話而遷怒對方。」

  慫包天生自帶一股放屁技能,關鍵時候就跟飛箭一樣的直接命中靶心。反正管他是不是能夠一擊即中呢,多說幾句總歸是有那麼一兩句能中就成了。

  謝琰的眉毛果然跟著軟下來很多,他是吃林渺這一套的,關鍵也還是前面林渺幾個討好的親吻,讓他越發覺得懷裏面的人慫乖慫乖的。

  謝琰的腳步重新動了起來,繼續往床邊走,等將抱著林渺的手一松開,林渺就立刻跳了下去,為了防止本來就

  痛的屁股要摔四瓣開花,林渺踉蹌兩步正面趴到了裏側被子上,然後戰術性翻滾一圈,將自己整個給卷了進去,繼而剩下鼻子往上的半張臉看著謝琰。

  眼睛黑亮黑亮的,在床裏側背光的昏暗中更顯如此。

  謝琰意動,沒脫外服便附身過去想親親林渺,卻被林渺忽然從被子裏面伸出來的手攔住動作,「且慢,我有話要問你。」

  林渺示意謝琰到床上躺下。

  謝琰照做,外面的燭火還亮著,只是不很明顯,床帳一放下來,裏外就更是兩個地方。

  兩個人本來隔著一段距離,等謝琰躺下,林渺忍不住又靠過去,往謝琰的被子裏面一縮,腦袋也靠謝琰懷裏去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你會喜歡陳寧嗎?」林渺放低聲音輕輕問。

  問得小心,但是內容卻很直接。

  謝琰一楞,繼而失笑,他伸手撫了撫林渺的額頭,指尖溫熱地貼在上面,繼而說:「你怎麼會這麼想?」

  從這時候的謝琰看來,林渺這話就是無稽之談了。

  他和陳寧怎麼會有越界的地方。

  「你們可是名正言順的一對,」林渺語氣酸溜溜的。

  謝琰這才知道林渺的意思是這個,然而他也能理解。如果換位想一想,要是林渺與別人有婚姻在身,他恐怕也要嫉妒。

  從林渺是在嫉妒這裏想,謝琰反而是有些高興的。

  「你放心,這事兒也許不用很久就能了了,」謝琰對林渺保證道,「到時候你若是願意,我們便去成禮。」

  話說到這兒,謝琰便等著林渺回應,卻沒想黑暗中林渺半天沒說話。

  「阿渺?」謝琰疑問道。

  林渺嗯了一聲。

  他眉頭蹙起,其實剛才吐了酸水以後自己又覺得自己挺別扭,不該在這種事上面糾結,畢竟這朝廷紛爭,謝琰也身不由己。

  林渺因此道:「沒事,你不用多說這個,我都知道,也能體諒你,那時候你被賜婚自己肯定也是不願意的,你本身就是一個受害者,我怎麼能怪你呢?」

  這回換謝琰頓了頓,「我其實是自願的。」

  黑暗中又是一瞬間的靜默,只是假裝大度又好不容易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瞬間崩塌的林渺嗷得一聲騎到了謝琰的身上,「王八羔子你還敢說!」





第七十章

  林渺這股氣是沖到頭頂了,腦袋一熱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騎在了謝琰的身上,雙手恨恨地要去掐人脖子,只不過到了還是舍不得下狠手,就虛虛地攏著謝琰的脖子,氣得俯下去在謝琰的臉上咬得人滿臉唾沫。

  又是騎又是咬,這一番折騰就是謝琰也有些受不住,他雙手掐住林渺的腰,控制住林渺的鬧騰的動作,猛一翻身將他給壓到了床裏面,制住林渺的雙手壓在林渺身側。

  林渺哼哧罵不休,胸脯掙紮著往上挺,像是一尾小魚想要脫離謝琰的束縛,「你是故意想要氣死我,現在壓著我幹什麼,你不僅要氣我,還要打我嗎?」

  他一雙眼睛熊熊火光,身體動彈不了,恨不得要用自己的目光去殺謝琰個五百二十遍。

  王八羔子狗東西,真是氣煞他了。

  謝琰心中生出些無奈來,又覺得自己前面的確失言,這會兒稍微松開雙手的力道,伸手撫了撫林渺額頭散落下來的碎發,安撫道:「我的意思並不是我喜歡和陳寧締結這樣的關系,而是我一開始便打算設法到晉地來,皇帝有這樣的意思,我也便順水推舟罷了。」

  前面林渺也就是一下氣上了頭,要說謝琰真的是和陳寧有情才過來,林渺覺得倒也不至於。說到底還是他並不是真大度,心裏對陳寧和謝琰的關系總是介懷的,就是尋著一個由頭稍微發泄一通。

  性格使然,林渺撒了火,心裏又猶豫著想自己是不是不該這麼說,好像有點任性不應該一樣。

  從小到大林渺在家裏也沒認真發過幾次脾氣,倒不是真的乖,就有點怕他爸媽更覺得他不懂事,到時候要不喜歡他。長大點以後慢慢習慣了,基本就不太對外生氣了。

  只不過謝琰好像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或者說林渺心底裏覺得謝琰應該要不一樣些。

  林渺臉上因為剛才的情緒起伏還有點紅,心裏這股子後悔就已經起來了,他抿了抿嘴巴,偏頭過去將一半臉藏進枕頭裏面,然後悶聲悶氣地說,「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這語氣又是委屈又是咬牙的,一股後悔卻又別扭的情緒糅雜在一起,聽上去有些怪,沒什麼正經歉意,更多的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想再咬謝琰幾口的意思。。

  別人瞧了是林渺這道歉不真誠,可謝琰看了就覺得林慫慫真是個小可憐。

  他伸手將林渺的腦袋從枕頭之中撥了出來,然後低頭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會兒,在輕淺的吻中安撫林渺的情緒,待兩人唇分,謝琰才望著林渺的眼睛說:「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如果你在我面前都不能隨性而為,那是我的無能。」

  林渺的手還揪著謝琰的衣料,聽見這話心裏撲通撲通跳了好幾下。也還是有一次有人和他說這樣可以隨便任性也沒有關系的話,以前他爸媽都是怪他小孩子氣,沒有他哥那麼懂事來著。

  「隨便想幹什麼都可以,想說什麼也都可以嗎?」林渺問,聲音小小的但滿是雀躍。

  謝琰點頭:「嗯。」

  林渺在昏暗的光線裏面看著謝琰的眼睛,眸子裏面的笑意越蓄越滿,跟著開口罵了一句:「王八羔子!」

  兩人在黑暗之中對視了片刻,一起笑了起來。

  此時氣氛恰好,兩人又摟得緊,謝琰心思一分出去,腦海中想起前天晚上的親密來,此時有些心猿意馬,指尖想去解林渺的衣扣,頭也湊到林渺的頸項之間想要親吻他細嫩的皮膚。卻沒想林渺一臉正色將他推開些道:「還是早點睡吧,明天還有不少事情要忙呢。」

  「明天你還要忙?」謝琰問。

  林渺張嘴就誇下海口:「何止是明天要忙,以後每天我也都會很忙的。」

  謝琰不知聽見沒聽見,手只管往下路去,胡亂一通解了癮以後才問:「有什麼事情你讓小九去就是,你有什麼好忙的?」

  林渺眼裏發潮嘴上喘氣,「我得忙著賺錢呢。」

  兩個人雖然摟在一處,可是要林渺說,他和謝琰之間的金錢差距大概也就是自己是個稻草紮的人,謝琰是純金塑的像。

  仔細想想自己和陳寧的差別,陳寧這人渣是一回事,可是要說這人也不是沒有本事的人。從政方面前兩年是不經心,可到了晉地以後不得不撿起來了。不說皇家子弟,就是謝琰這樣沒有母親家族做依靠的貴族庶子也都要精通六藝,越發不說皇子的要求了。

  和人家一比,林渺不至於自慚形穢,但是看自己哪兒哪兒都不足是真的。他不僅得賺錢,還得各方各面提升自己。以後話本也不能多看了,要看就得看有文化涵養的書。

  藏書閣必須經常去了,林渺沈默著想。

  謝琰身體火熱,已經完全不想分出心思去管其他的,只想將林渺從頭到尾都親一遍,這會兒沒耐心聽林渺繼續往下,只一把將他壓進了被褥裏面,又是半晚上胡鬧。

  林渺第二天果然因此沒有起得來,等睜開眼時已經快到半中午,外面安安靜靜的,偶爾能聽見小丫頭經過時候的腳步聲。

  林渺都不好意思叫人進來,自個兒偷摸著爬起來穿好衣服,中間自然是罵了謝琰又有八百遍。

  個完蛋東西,當我是為誰拼命賺錢又為誰想要提高自己呢,成天除了變著法子折騰人就沒其他事兒了,也就是我能這麼大方,換個其他人早都要把你頭給擰了!

  他心裏罵罵咧咧完了,又屏息靜氣感受了下後面,感覺有點脹,已經是抹了藥膏了,痛倒不同,但總覺得古怪。只是想到謝琰那驢玩意兒,林渺又覺得自己現在不僅是能站能走,甚至昨晚還能享受,可能他才是天賦異稟的那個。

  屋外的丫頭聽見動靜,開口問了要不要進屋來伺候,林渺應了讓她們進來,璧如這才趕在最前面進屋裏,瞧瞧林渺還是完整一個,心中松口氣。

  要過年了,就算是窮苦人家也會變著法子過個好年,市井百姓裏面這也是一年裏頭最重要的團聚節慶,相較起來王府裏面每逢節慶因為沒有上心的主事人,反而顯得冷清很多。

  今年過年倒不太一樣,起碼清秋院裏面有林渺上心著。他坐在屋裏吃早點這會兒就問了妤雯過年的準備,聽了個差不多又說:「加條魚,我想吃魚。」

  婆子沒馬上接話,面露猶豫。

  妤雯想了想,覺得雖然應該不礙事,可是還是開口提醒林渺道:「王妃不愛魚腥味,院子裏從不做魚。」

  林渺一聽差點樂了,「這樣啊,」他擡手比了個二,「那就加兩條魚,一條紅燒一條清蒸。」

  看我不熏死這驢玩意兒。

  廚房的婆子還是沒敢應,不過妤雯倒是笑著點了頭,「曉得了。」

  林渺今天的身體不算難過,但也不很舒服,他吃了早飯看時間已經不早,便就打消了自己親自出門去的念頭,轉而讓小九出門幫著自己把事情辦好。自己則去藏書閣,打算看些書。

  原主也是讀過書的,但讀得不好,恐怕距離秀才的學問還差了一點,只是一個能把字認全乎的水平。原主的這個水平還是讓林渺挺省力的,起碼他隨便學一學也不至於比原主差到哪裏去。

  林渺獨自往藏書閣去,門口侍衛還是那幾個,見了他只擡手行禮,並不阻攔他。等林渺往裏面去,忽然在廊下看見有個臉熟的身影。

  林渺的腳步立刻頓住,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兒茶,你好了啊?」

  被喚名字的兒茶本要行禮,這會兒也擡起頭來看向林渺,面上的訝異沒有掩飾,「是,林公子,奴婢今日起重新過來當值。」

  兒茶沒想到林渺還記著自己的名字和傷情,前面她見著謝琰時,對方半點反應都沒有,根本好似沒認出她來。

  不過這在王府裏面實在常見,她們這些位置低微的丫頭,別說是陳寧與謝琰這樣的,就算是一些管事也不會費心思將她們記住。

  林渺笑瞇瞇地點頭:「好生多休養,萬事總是身體要緊。」

  他說完才往樓上去,留原地的兒茶心裏面捉摸不透,不曉得林渺這是真關心還是假關心。然而也不容她細想什麼,林渺的身影已經腳步輕松地上了藏書閣二樓。

  兒茶垂眸想,上頭總命她埋伏在這兒,甚至早過謝琰來王府的時間,然而長久以來查到的東西很少不說,更無法拿捏得住謝琰。

  可林渺也許可以變成那個例外。

  兒茶接過另一個小丫頭端著的托盤,輕聲對她說:「給我吧。」

  那小丫頭樂得不用上樓膽戰心驚,便順手將東西交給了兒茶,兒茶接過,定了定心神後邁步往樓上走。

  藏書閣二樓,上了二樓,兒茶眼尾一瞟,將樓上的情景全都收入眼底。

  林渺在軟榻上坐著,謝琰站在他身邊,兩人雖然隔著一段距離,然而謝琰略微附身下去的動作卻很親昵。

  兒茶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第七十一章

  她端著托盤小步靠近,胸口的傷處還沒完全好透,隱約透出些細微的悶疼來。

  越走越近便愈發能聽清楚林渺與謝琰之間的對話。

  林渺正說道:「我和廚娘說過年菜裏面加兩條魚啊。」

  林渺剛喝了一口茶,說話的時候好像也因此聲音清潤了不少。謝琰不喜歡魚腥味,林渺前頭強行加了魚,這會兒想想還是和謝琰說一聲,起碼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來得好。

  這事兒本質上來說是林渺使了個壞,不過因著他這時候謹慎的眼神與仔細的語氣,給兒茶聽在耳朵裏便覺得林渺在謝琰面前也免不了要謹小慎微地相處。

  謝琰的余光中見著兒茶過來,垂眸並未在意,只低頭看著林渺說:「好,我知道了。」

  林渺給了他一個「你理應如此」的眼神。

  兒茶此時已經走到他們旁邊,端茶的手稍微有些不穩。離謝琰太近,兒茶到底還是怕的。

  謝琰此時已經轉身向書案走去,邊走邊說:「還有什麼菜要改的,你和廚娘去說就是,不用管其他人。」

  林渺本來想說,「我又不是你,我哪兒那麼挑嘴。」可兒茶在跟前,這話他也不好說,便轉只哦了一聲,再就是主動伸手去接兒茶手上的杯子,又對兒茶使眼色,讓她放了東西就快出去。

  看著這是比兒茶自己都怕她出事。

  兒茶恭謹地放了東西也的確沒有停留便往下走了,恰到一樓最後一步台階處時見著門外走進來一個侍衛,手上拿著一封厚厚的書信,從她身邊錯過去往樓上去了。

  有侍衛送信上來,免不了要和謝琰說幾句話的,林渺自覺留在這裏不那麼方便,便隨意尋了一本遊記要帶回清秋院看去。

  下樓的時候林渺見兒茶還在樓下侍立,本來已經走出門去了,想了想又還是退了回來,對兒茶招了招手,讓她走到自己身邊來,然後低聲開口說:「兒茶,還是讓管事給你換個活吧,我想你的傷總是還沒有全好的,你傷的位置可不輕巧。」

  兒茶回到藏書閣來當值這點,林渺雖然覺得有些不至於,但是想想也不是兒茶的錯。這個時候的小丫頭也許滿心裝著的都是為奴為婢沒有半點反抗的心思不說,更不敢去怪主子。

  如果兒茶是因為這個心理而打算留在這裏繼續侍奉,林渺就覺得自己應該開口勸一勸了。

  兒茶細聲細氣地說:「是奴婢伺候得不好才觸怒了主子,本來就是奴婢的錯,且若是換去別地,我便沒有熟識的姐妹了,我有些怕。」

  「這不是你的錯。」林渺堅定地告訴兒茶,不過這會兒多和兒茶解釋這一點,兒茶應該也不會理解,所以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有往下說什麼,只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先走了。」

  兒茶屈膝淺淺行了個禮。

  日子一晃到了除夕那天,從大清早起,清秋院裏面的忙碌就沒停過。

  謝琰不管這些,林渺就全部接手,他還樂得開心,自己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非得把這個年給過好了。

  王府裏的繡房那邊早半個多月前就收到了這邊的消息,讓她們做幾套新的冬衣,將清秋院裏面的婆子丫頭們基本都囊括了進去,連帶著林渺和謝琰也是一人一套。這花銷不小,窮包蛋林渺自己算算賬還是決定在這個上面占謝琰的便宜,都算在了謝琰的賬上。

  另外這天一早南門碼頭那邊第一艘停下來的貨船上面歇下來的東西便是往王府送來的,新鮮的魚蝦蟹各種都有,有些甚至是海貨,都還是活的。另外還有從更南邊運過來的新鮮水果,也全挑著品貌好的往這邊送來,清秋院裏自然什麼都是頭一份。

  林渺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小九叫來,先給小九包了個五兩銀子的紅包,另外讓他又給小包帶個紅包去,算是犒勞他這麼久以來勞心勞力。

  「這陣子來來回回都辛苦你了,這個紅包就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明年少不了還有好多地方要你幫著跑動的。」

  小九收到那紅包,數目與他每個月的月俸相比雖然是比不上什麼,可是林渺的話和他的語氣樣子,又讓那紅包多了十二分的真誠,讓小九覺得這紅包反而比月俸更讓他心裏舒坦了,他此時稍微有些理解小八怎麼會做個廚子也這麼高興了,畢竟他人呆些,林渺這人又真是會哄人。

  給了小九和小包的紅包,林渺又另外給了妤雯和璧如,這下花出去有小三十兩銀子。近來這陣子食鋪的生意暫時停了,那邊又是盤鋪子又是搞裝潢的,林渺手頭的錢也是不停往外流,這會兒免不了算算錢,更覺得等過了正月十五以後要好好賺錢了。

  他這邊的感嘆還沒有完,院子裏面的各種東西就送進來了。

  林渺在屋裏面聽見動靜,打開窗戶往外瞥了一眼,就見著各色物品被擡進院子裏,有些直接去了廚房,有些則先停在了院子裏面,有一個蓋子一開,裏面就露出了一排紅通通的草莓來,林渺眼睛一睜,仿佛隔空就聞到了那香甜的氣味了。

  他幹脆走出去看看。

  東西是李管事親自送過來的,手上還拿著物品清單,見林渺出來便將清單遞給了林渺,笑著對他說:「東西都到齊了,請公子過目,如果有什麼缺漏的地方我再讓人去準備。」

  這過年要準備的東西雖然林渺提了不少,可是總體上來說他提出來的都是一些家常的,隨便就能弄到的東西,或者就是清秋院裏面常吃的東西。

  林渺在外面吃得少,雖然也熟悉菜市裏面各種食物的價格,但那裏面販賣的東西到底都是些市井百姓常吃的,和清秋院裏面差得大,基本沒有多少重疊的部分。

  各個院子每個月的花銷都要記賬,因而清單上面每樣花費都記得清楚明白,林渺這才知道自己每天吃掉多少錢。

  他震驚了,感覺自己三觀都被顛覆了,同時又覺得自己被夾在了貧窮和富有中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李管事見林渺沒說話,開口詢問:「林公子覺得如何?」

  我我我,我覺得好貴啊!

  林渺拿著清單看李管事,在李管事和善的目光下忍不住問他:「咱們院子裏一個月得花多少錢啊?」

  他在這裏吃住都毫無心理負擔來著,想的也就是自己和璧如兩個人兩張嘴,可誰想到清秋院裏只怕是米飯都是用金子做的。

  李管事見得人多,哪裏會看不出林渺具體在想些什麼,這會兒笑著隱晦說:「清秋院裏面的花銷一向平穩,公子不必憂慮這個。」

  意思也就是有你沒你也都是這麼來的。

  林渺念頭一轉,還是決定怪謝琰。畢竟李管事都說了,有他沒他清秋院裏面一樣是這麼奢靡的,所以這鍋就得謝琰來背。

  「就這些了吧,不用加其他的東西了。」林渺一臉肉疼地說。

  因為是除夕,陳寧和謝琰也是在中午時候就將很多事情了了,準備好好過個年。

  等過年以後陳寧就要啟程去京城,說是正月過去京城,然而估摸著等真到了京城也已經快出正月了。

  陳寧與謝琰並排走著,陳寧望天感嘆,「今年也算是個難得的好年了。」

  謝琰想到自己院子裏的林渺,「嗯。」

  陳寧本來想直接回自己院裏去,卻沒想到經過清秋院門口時瞥見院裏面熱鬧非凡,倒有幾分尋常百姓家才有的熱鬧來。這讓陳寧想起他年紀還小,父母親都在世的時候,同幾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們也曾在宮中過過好年。只是一想已經年歲久遠,再想到如今現狀,自己與兄長之間的嫌隙漸生,當年的手足親情竟然好似舊夢一般。

  陳寧腳步邁進清秋院來,目光中有些自己也無法掩飾的羨慕,不過他開口時口氣還是很輕松,笑道:「你們這兒恐怕是王府裏面最熱鬧的地方了,挺好,有年味。」

  林渺和下人們行了禮,見陳寧這樣說,又見著他臉上稍稍落寞的表情,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冒出點過意不去。這大過年的好像也不好。

  林渺幹脆說:「王爺要不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年夜飯吧,我去讓人問問張姨娘來不來,到時候咱們正好熱鬧些。」

  陳寧有些意外林渺這麼說,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提議的確不錯,便笑著點頭說:「好,不用你差人去問,我這會兒正要過去,到時候和她說一聲便是了。」

  說著便轉身走,好像是迫不及待要告訴張姨娘這事兒。

  林渺轉頭看謝琰,問他:「應該沒什麼事兒吧?」

  謝琰搖頭,「無礙,過年的確該熱鬧些。」

  屋外頭冷,他帶著林渺往屋裏去,又問林渺:「可還有什麼缺漏的?碼頭那邊好幾艘船今天都不走,都是自家的貨船,上面東西多。」

  林渺為謝琰這土豪氣息忍不住打了個顫,再想想自己的賺錢能力,林渺本來還挺自我滿足的心情頓時被秒成了個渣渣。

  他咳了咳說:「我覺得已經很好了,因為我這個人是很容易滿足,很喜歡普通人的生活的。」

  謝琰點頭,跟著道:「嗯,我也是。」

  「什麼你也是?」林渺問謝琰。

  謝琰解釋道:「我也是喜歡普通人的生活的。」

  林渺想到清秋院平時飲食起居的花銷,和光今天一早送過來就為了過年的奇珍,覺得謝琰這奢靡之人能說出剛才那話實在忒大臉了。

  「你最好是!」林渺兇惡道。





第七十二章

  林渺並不是真心喜歡窮逼的普通生活,他只是想要從側面稍稍隱晦提醒一下謝琰,沒想到謝琰這人壓根沒有半點自己過的奢靡的自覺,反而順桿爬上來了。

  林渺差點兒被他氣得夠嗆。

  不過林渺也不得不承認謝琰的成長經歷使然,他在國公府即便如何不受寵,可是頭些年中國公府卻還看重過他,日子不至於過得太差,起碼衣食住行方面,國公府最看重臉面,再苛待也比外面的尋常百姓好上很多。

  林渺只能自己走在前面,然後埋怨謝琰:「你都不曉得我說的尋常生活是什麼……」

  王八羔子真是個裝逼怪。

  但林渺沒想到,謝琰走在他身後語調平常,卻接道:「我知道,你說的尋常日子,是粗茶淡飯,小院獨處,而不是這樣的深宅囹圄。」

  寥寥幾字還真將林渺心裏面的想法給說出來了,然而謝琰的話並沒有說完,他跟著又點破一個事實,「可是你並不是真的想過那樣的尋常生活。」

  林渺本來已經一腳邁進了門框裏頭,這下硬是又給抽出來了,覺得自己被謝琰給看扁了去,「你瞎說,我特別想過那樣的生活。」

  謝琰扶著他的肩膀,將人給半摟半推送進屋裏面,兩人在軟榻上坐下,隔絕了外面的冷氣,人也更加自在些。

  林渺自覺被輕視,滿臉不高興還掛在臉上,謝琰那邊已經起了反問:「粗茶淡飯的生活,不說其他,每天早上要早早起來,晚上伴月而歸,你願意嗎?」

  林渺並不覺得這點多困難,他也不是沒有過這麼刻苦的日子。雖然每天都這樣是想想就很累,不過林渺自認可以做到,同時因為這會兒不遠在謝琰面前跌面,便很認真地點了自己的腦袋。

  謝琰勾唇,繼續問林渺:「除此之外,粗茶淡飯本身就意味著不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想吃果子沒得吃,想吃糕點買不起,你願意嗎?」

  林渺本來想說怎麼我就買不起,我努力賺錢也買得起的,可是一想到剛才在外面自己看見的那物品的價格清單,這話就格外沒有底氣,怎麼都沖不出他的嘴。

  按照林渺的賺錢能力,一個月拼死拼活可能還維持不了他在清秋院半個月花的呢。但是輸人不輸陣,他又不想被謝琰這麼說兩句就敗下去,便強自說:「我也願意。」

  口腹之欲終究是次要的,林渺自我勸服地想,只是這第二個願意就比第一個聲音小了很多。

  謝琰充滿耐心,繼續問:「既然是平凡生活,那以後一年就只有一兩身衣服了,料子還是粗的。」

  「也成。」林渺聽得口幹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點燙到舌頭。

  謝琰眉頭一皺,將他手上的茶杯拿下來放到邊上,嘴上半點沒有受到影響,繼續問林渺,「除此之外,沒有人服侍,出門也全靠自己的腳,受了欺負也得忍著,沒人能給你出頭了。」

  這一連串的話說下來,好像後面還沒有說完,可是林渺聽得都已經快要窒息了。

  他才知道原來現在竟然有這麼多和粗茶淡飯不著邊際的東西組成了他的生活,而且仔細想想是真香,真離不開。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林渺被難住了,特別是在聽見謝琰那句「受了欺負也得忍著,沒人給你出頭」的話,林渺的慫人本質一下就暴露了出來,他好慌。

  想想自己在外面開店到現在,差點兒被人欺負的情況不是一次兩次,無論是牙人還是當鋪,基本都是命懸一線被謝琰給救了,現在忽然告訴他說如果要過尋常日子,以後就沒這樣的好事了,林渺的腦袋才清醒了。

  原來不是謝琰裝逼,而是他裝逼了。

  完全就是狐假虎威的林渺想到那樣的生活,覺得自己還是算了,他一把握住謝琰的手,懇切道:「我,我覺得咱們現在這樣挺好的,就,就這樣吧。」

  他可不想被人欺負啊,他這麼慫,林渺看著謝琰,滿臉都還是大佬請愛我一萬年的神色。

  謝琰反握住他的手,被林渺依賴的目光看得心滿意足,笑著誇了慫包一句:「乖。」

  半下午的時候,天還大亮著,王府裏面因為沒有人組織,各個院子也就是自己過自己的年。姨娘們雖然遺憾沒法見陳寧一面,然而過年月例發得多,每個院子裏面也受到一些特別的物資,一院子丫頭姨娘湊在一起過年也還是熱鬧的。

  林渺剛從前面略微沮喪的情緒脫離出來,正想讓璧如去看看張姨娘那邊來不來,陳寧那邊就有下屬過來通報,說是一會兒王爺和張姨娘會一塊過來。

  謝琰這邊和林渺在一起正下五子棋,林渺聽了半耳朵,目光凝在棋盤上面,考慮再三落下一枚棋子。

  除了五子棋,再高深的林渺也不會了,倒是牽扯謝琰這棋藝的人陪他下這東西。

  林渺這子一落,謝琰幾乎沒有停頓地直接就下了一枚過去。林渺滿面狐疑,覺得謝琰根本沒有認真下,正拿起另外一枚棋子揣度的時候,忽然發現謝琰剛才落下去的那個棋子一下聯通了兩路,都以及是他沒法防堵的位置了。

  林渺心怦怦跳,沒說話,又把自己的子給放了下去,謝琰照樣還是直接放下來一枚,看著像沒帶腦子,可是林渺再看一眼,有發現這下棋盤上謝琰的棋子都像是活過來了似的。

  明明早都能贏了,偏偏在這兒逗我呢。

  林渺覺得自己極其跌面,幹脆把棋子放回玉碗,板著臉說:「我不下了。」

  雙方水平差距太大,林渺覺得還是不自取其辱得好。

  謝琰也依著他,自己慢條斯理地將棋子擺回去。

  林渺往側邊一躺,怎麼舒服怎麼來,想著過年這會兒又記起了有一陣子沒有想到的現代的家裏人了。他穿過來的時候也正好過年那陣,也不知道這裏的時間和那邊怎麼換算,那邊又過去多久了……

  想到這裏,林渺的心情免不了低落下去,不過他晃晃腦袋,並不像沈溺在這樣的情緒裏面,於是主動開口岔開這股思緒問謝琰:「往常你們怎麼過年的,熱鬧不熱鬧?」

  謝琰正蓋上棋盒,聞言唇邊又笑,語氣平淡道:「與平日無異,都是獨自一人,沒什麼差別。」

  哎呦呦,林渺聽見獨自一人這話,立刻想到謝琰這小變態同時又是個小可憐,他歪過腦袋看向謝琰,沖他抿嘴一樂,隔空對著謝琰吧唧一口,也不怕膩歪,「沒事,以後有我呢。」

  林渺跟著看向房梁處的雕花,有些懷念地想:「我小時候家裏過年可熱鬧了,還要放煙火,唉,都好久沒看過煙火了。」

  起先是城裏沒有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後面全都禁了,林渺還真是好久沒見過了。

  「還有呢?」謝琰問他。

  林渺的腿一蹬,在軟榻上如同一條滑溜的魚一樣蹭到了謝琰身邊,改成將腦袋枕在了謝琰的腿上,接著和謝琰聊閑天:「我媽,不是,我娘她吃了年夜飯以後就會給我發壓歲包,晚上大家在一塊兒守歲,一晚上都不太睡覺的。」

  謝琰的指尖輕輕從林渺的額頭上拂過,兩人視線對上,謝琰便低頭親林渺的嘴唇一下。

  林渺笑著說:「往後咱們兩個就可以一起守歲。」

  兩人正親昵地說著話,外面就傳來動靜,仔細一聽通報聲是張姨娘和陳寧到了,林渺一骨碌便坐直了,又自己去找鞋穿。

  謝琰起身,「我先出去,你不必著急。」

  張姨娘的肚子隆起已經很明顯,估摸著來年四月左右就該生了,此時穿著一件顏色鮮亮的襖子,襯得她的膚色不僅雪白好看,還透著紅潤。

  見著謝琰,張姨娘立刻先恭謹地行了禮。

  陳寧扶住她的胳膊說:「今天不用重這些禮數。」

  林渺剛好走到門邊還沒來得及掀起門簾子,聽見陳寧這話就是心頭一喜,繼而探頭出去就先沖著張姨娘露了笑臉,「快,進來暖和暖和。」

  張姨娘在謝琰面前還是不自在,可是見著林渺便舒服很多,對他也露出一個笑臉,趕緊著便跟著進了屋裏。

  陳寧見林渺跟沒看見自己似的,又看看謝琰,謝琰啟唇:「以後也別重這些禮數。」

  小氣勁兒,陳寧在心裏輕嗤一聲。

  人既然都來了,飯沒一會兒也就開了,有幾個丫頭還想留下來服侍,林渺自是開口讓她們都下去也吃年夜飯去,且說這邊吃完了再來收拾就行,中間莫要打擾。

  因此屋裏四個人坐在桌邊一邊淺聊一邊吃,從童年趣事說到在外見聞,陳寧和林渺說得最多,張姨娘和謝琰多半是聽,倒還真是像極了尋常人家的模樣。一頓飯吃完,互相之間的生疏感都少了不少,加深很多認識。

  從天色還亮吃到天色發黑,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雪來。陳寧攙著張姨娘先走,清秋院的小丫頭收拾了餐桌,又侍候了林渺與謝琰洗漱。

  說好要守歲的林渺已經哈欠連連了。

  謝琰卻不讓他立刻就睡,而是將人給抱到軟榻上面。林渺來不及問為什麼,忽然聽見外面砰砰砰響起了煙花上挑的聲音,他一楞,繼而看看謝琰,在他臉上找到了一些笑。林渺忙伸手推開窗,果然看見外面視線所及的天空之中正綻放著大多大多艷麗姿色各異的煙花。

  近處有雪花夾雜著燭光若隱若現,高處有煙火絢麗點亮夜空,而林渺窩在謝琰懷裏,又被塞了一手卷著紅紙的銀票,銀票上面每張都是百兩起步,一疊不知道幾千兩。

  沒想到謝琰將他的話給記在了心裏,且短時間內就準備了這些,果然是有錢真好,林渺吸了吸鼻子,感動地想:這霸道王妃的寵愛果然該死的迷人!





第七十三章

  漫天飄雪中,點點墜落下來,有幾片落在了行人的袖口。

  前後都有打著燈籠的丫頭,身側的陳寧一直沒有說話,不過到了路拐角卻還沒走,張姨娘便知道這是要送她回去,還不知道留不留宿。

  她垂眸看向自己袖口的雪花,又嗅到寒夜的涼意,背後的清秋院前頭的暖意好像還在,卻又此時此處的他們隔開成了兩個世界。

  「上次下雪還是在上京。」張姨娘開口輕輕說。

  陳寧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飛雪,順帶著也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張姨娘。陳寧以前三心二意,幾乎隔幾個月就會帶個新人回來,沒空分出心思去想多的,同時也沒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想這些。

  在他看來,榮寵是自己給的,後院這些人理應當滿心滿意都是他。只是她現在猶豫懷疑起來,張姨娘心裏有他嗎?好像從一開始時她就是這樣和和氣氣,不爭不搶,做事妥帖又仔細,在所有人裏面是最讓陳寧安心的那個。故而陳寧也給張姨娘一份獨特的敬重,即便不是最疼寵她,但也不冷落她。

  上次聽說書時陳寧心裏便有了橫亙不下的懷疑,一方面他覺得不可能,一方面又開始真正覺得張姨娘心裏面並沒有他。

  張姨娘開口說了話,卻沒聽見回答,甚至感覺身邊的人腳步都慢了下去,她回頭看,臉上有淡淡的笑意:「爺?」

  又是這樣的笑,陳寧有些煩悶起來。就在剛才,還在清秋院吃飯時,她坐在圓桌旁聽自己說起幼時調皮事時明明臉上的笑容真又深,同那時候比起來,此刻的溫和笑容簡直可以被稱作敷衍。

  「先回去。」外面天冷,陳寧無意與張姨娘在這裏多說什麼,低聲說了一句後便伸手扶住張姨娘的手往前走。

  一直等回到張姨娘住的院子裏,又進了屋。

  沒等丫頭動手,張姨娘便先幫著陳寧脫外袍換便服。

  陳寧看著張姨娘的眉眼,她也是極柔和的一個女子,像水一樣潤物無聲,常常容易被人忽略,可是一回頭卻又還在,大約也是因此,陳寧習慣了她的淡然。

  只是此時推測出這種淡然可能是因為無愛,他難免又覺得這脫離了自己的認知,這是不正確的。

  陳寧一把握住了張姨娘扣好衣扣準備抽離的手,張姨娘擡頭看他,目光有些不解。

  陳寧問她:「你心裏可有我?」

  他的視線執拗地凝在張姨娘身上,問出的這句話讓張姨娘眼裏忽然有了笑意。

  「爺在明知故問嗎?」張姨娘輕輕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沒有抽動,她幹脆也就由陳寧握著。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陳寧今天既然開口,就是想要問出一個答案來。

  兄長要他赴京受死,府裏說起來是他的後院,這裏頭的人他竟然也看不清楚了。好像所有熟悉的東西都一起抽離了。

  張姨娘目光依舊淡然,「爺以為呢,我心裏自然是有你的。」

  「然而你從不嫉妒,從不在意。」陳寧手上的力道松了,張姨娘的手自然墜落到自己身側。

  張姨娘轉身,眸中閃過一絲可笑,不過語氣裏卻輕快極了,活像是在和陳寧聊家常,「爺喜歡我嫉妒嗎?」

  她語氣裏的漫不經心與虛浮幾乎沒做任何掩飾,更加讓這個時候陳寧的怒火更燃。

  他厲聲緩緩道:「好好說話,說出你的真心話。」

  孕期本來就容易疲憊,加上這些話在張姨娘看來毫無意義,陳寧的指責更顯得可笑,她在軟榻上坐下,擡頭看向面前站著的陳寧,「爺要聽什麼真心話,爺是覺得我不夠在意您,未曾為您吃醋嫉妒?後院裏吃醋嫉妒的姨娘何止我一個,又喜歡我乖順,又盼我吃醋鬥氣,哪裏有這樣強求人的呢?」

  陳寧被問得一窒,還沒等他開口,張姨娘又反問他:「爺心裏有我嗎?」

  陳寧望向張姨娘,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張姨娘問這句話也沒有指望陳寧回答,於是自己笑著便接了後面的話,「爺心裏肯定是有我的,爺的心裏裝著這天下的人,不至於漏了我,只是嫉妒吃醋這樣的事情,有來有往才是美妙,有來無往長久便惹人厭惡了,爺是這一地的王,說一不二,我若是讓您為我嫉妒,那該多大膽多放肆,我自然也是不敢的。不過爺若是想,往後我便多嫉妒,多吃醋,這樣可好?」

  話說完,張姨娘自己都想笑了,她眼裏因此就有了陳寧見過的那些真正的笑意,越發刺著了陳寧的眼睛,張姨娘的話更像是梗在他心裏,讓近在眼前的人變得虛無縹緲難以捉摸起來。

  陳寧幹脆不想再說,連外袍都沒穿徑直甩袖出了屋,看樣子是直接走了。

  春桃在外屋聽得膽戰心驚,猛然見著陳寧出去,連忙便進裏屋去看張姨娘。卻見張姨娘臉色尋常,半點沒有置氣的模樣,又奇怪起來:「姨娘前面說了什麼惹王爺不高興的話了?」

  張姨娘自己倒茶,又搖搖頭:「我可沒說什麼,話都是他問的。」

  她在這後院過得好好的,不爭不搶不沖撞,偏他還能挑出毛病來,張姨娘可不覺得這事兒能怪著自己。

  因著這一場大概算作爭吵的談話,陳寧出發前往京城時心情越發不好,往前路途周折兇險,還不止何時能還。

  不過晉地的百姓今年都過了個好年,正月初一便開始來回走動拜起年來。

  陳寧離開後的晉王府裏也分成兩塊,謝琰那邊與臣子部下議事安排時總歸是知道陳寧這一趟兇險,要做好許多準備與調度,而不知內情的人則都在熱鬧過節。

  林渺的新鋪面還在裝潢,原本預算緊湊,可是有謝琰給的大紅包,林渺又大方了起來,許多原本減一檔的預算都給加上去了,自己在家裏的時候就成天打小算盤。親自出去走動得少了,賬目那就得算得清楚些了。

  林渺倒是隱約有預感這趟陳寧出門不會是隨便的事兒,畢竟周遭環境他再感覺不到,他起碼還知道原著裏面的發展呢。

  陳寧可是要造反的人,謝琰還當皇後呢。

  想到這個,林渺吃早飯的時候都多看謝琰兩眼,垂眸下去就翻了個白的,這狗王八羔子。但是這事兒林渺心裏也不是很憂慮,畢竟他自知自己的水平憂慮也沒有用,攙和那就更加沒有用了啊,也就給人扯後腿的份了。

  還不如趁現在還太平,多搞搞自己的事業。

  除此之外,正月裏總是要有正月的娛樂氛圍,加上知道陳寧出府了,林渺的心理負擔更是少了,初一到初五這幾天又是讓管事找戲班子來,又是讓說書的老先生來,將整個正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做好了自個兒窩在姨娘們的堆裏面,成天都是笑哈哈的打算。

  謝琰頭天還過去看了林渺,結果他一到場,整個園子裏原本笑哈哈的氛圍一下就跟出殯一樣的,除了林渺外沒一個敢笑。

  這個謝琰其實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在裏面的時候連摸林渺的手都不能摸,不僅不能摸,林渺轉頭還對他一口一個王妃,叫得比鷯哥還歡暢,謝琰聽了都頭痛。

  幹脆也就沒有坐太久,自己起身準備走,走前還回頭對林渺說:「一會兒到藏書閣來。」

  今天的戲目正演繹到關鍵處,說好了要一氣兒唱到尾的,林渺聽得興起自然不願意,因此拒絕得幹脆:「不行,這場戲才開始,我看完天都黑了,去不成。」

  後面姨娘聽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眼睛有一錯不錯盯著謝琰腰間的佩劍的,見那佩劍隨著謝琰轉身的動作輕輕晃動時,生怕謝琰當場抽出來戳林渺一下。

  結果沒成想,被這麼生冷拒絕的謝王妃竟然一句話都沒再講,自己就走了,看著竟然像是認了林渺這個說法了。

  這下林渺就成了姨娘們心裏嫉妒都嫉妒不起來的人了,這小作精竟然如此得臉,在王爺面前也就算了,在王妃面前竟然也能自在處之,想來也是個膽氣逼人的。

  看戲看得入迷的林渺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慫包形象在一眾姨娘那邊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變,高大威武得不像樣了。

  等林渺看完,戲園子也就要散了,他起身準備走,轉頭卻見妤雯就站在自己不遠處,隔開了點人流,正笑看著他。

  林渺左右看看,發現璧如那傻子已經在旁邊的一處小桌上面趴著睡熟了。

  林渺走過去問妤雯:「妤雯,你怎麼來了?」

  他前頭看得入迷,都不知道妤雯是什麼時候來的,站了多久了。妤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後說:「也沒來多久,只是外面天色黑了,王妃怕公子回去時走路磕碰著,故而在這兒等等您。」

  天還沒有黑透,走路而已還能怎麼磕碰著?林渺覺得這是謝琰拐著彎在罵自己蠢笨。

  戲台子上的人陸續已經走到後台,妤雯的余光收回,又同林渺一起過去叫醒璧如,臨了走在林渺身後兩步,慢慢護著他走到了園子外頭。





第七十四章

  藏書閣的院子裏面的積雪都被掃到了路邊,只在花壇邊沿的石磚上有素白未染的堆在那兒。

  天色眼見著遲了,兒茶端著一壺熱茶正從台階往上走。

  陳寧一走,藏書閣外的守衛越發謹慎起來,此時兒茶推門進去,還惹了一旁的守衛多看了一眼。

  還不待她上到二樓,謝琰便已經迎面走出來。

  兒茶連忙恭敬地退到了角落裏面,緊緊低著頭讓他往前走。

  謝琰一眼沒多看她,只是走路時衣擺隨著他矯健的步伐而微微揚起,帶來一陣風,吹得兒茶微微一顫。

  即便這個時候謝琰明顯已經不認識她了。

  兒茶覺得自己倒應該慶幸謝琰這樣的目中無人與狂妄了。

  謝琰走了,藏書閣二樓卻還站著人。兒茶只偷摸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便感覺這人是見過的,後面一想又是果然見過的。

  二樓站著的人是小九,他盯著兒茶的側臉,看著她將東西放了上去,兒茶放好東西沒有馬上走,而是動作慢吞吞地將早上端過來的糕點果子給收拾好了另外準備拿下去。

  小九臉上有些不耐,心情卻其實很自在,他盯著兒茶的背影用了點謹慎的語氣催促她:「動作快些,別磨蹭。」

  兒茶諾了。

  小九的手掌一翻,掌心就多了一顆小石子,他指尖發力,那石子便猛然飛了出去,劃破空氣直直朝著不遠處的窗口去了,最後啪一聲撞在了窗上,恰好卡在了窗縫裏面,那聲音響,不過等兒茶循聲望過去的時候,見到的情景就很難分辨那石頭是從裏面還是從外面來的。

  小九恰到好處地露出適時的緊張來,他快步走過去,低喝一聲:「誰?」

  便往窗戶那邊查看。

  窗戶與兒茶所在的位置隔著幾層書架,兒茶飛快做出判斷,腳步也立刻動了起來,背對小九的一瞬間就運了輕功無聲到了桌案前,將上頭的一封信抽出打開整個掃了一眼,而後又立刻給放了回去,旋即三兩步回到了自己的原位。

  這一番動作也不過就是幾息功夫。

  兒茶收拾好托盤,轉身下樓去了,腦中已經記下那信件裏面的所有內容。

  小九則慢慢悠悠地將卡在窗戶裏面的那顆石子給取了出來,放在手心掂了掂,隨後步子輕快地下了樓。

  另一頭林渺這會兒也已經到了清秋院裏。

  林渺原本以為這個點回到院裏時謝琰怎麼都已經在了,卻沒想到院子裏面還是不見他的身影。

  林渺自個兒回了房裏頭,璧如後腳跟進去,先幫林渺倒了杯茶遞過去。

  林渺擺手,「不喝了,前面在園子裏都喝飽了。」

  璧如也沒走,站在邊上眼巴巴問林渺,「公子,咱們什麼時候出府去啊?」

  林渺看她,有些奇怪:「咱們出府去作甚?」

  璧如道:「我聽說正月裏頭城裏頭可熱鬧,各色雜耍表演都有,還有集市,街上都是人。」

  林渺知道她那點少女心思,也就是想出去看看小包,因此故意道:「人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這府裏面我就是頂好看的,你看我吧。」

  璧如知道他是揶揄自己,因此氣道:「公子見天說大話,這府裏面你哪兒算得上頂好看的?」

  林渺見她還敢跟自己叫板,也睜大眼睛看著她:「你個小丫頭片子,你說誰比我好看?」

  林渺現在被養得白嫩細致,比當初跟著陳寧回來時候都好看,他自個兒摸著都是滑不溜秋。

  謝琰這人看著很正經,平常好像也的確是很正經,但實際上在床上時什麼都能往外說,抱著林渺心肝寶貝小乖乖能說上好些不重樣的。

  林渺自信開始膨脹起來,一半有謝琰的功勞在裏面。

  林渺這會兒問的話璧如好接,因為這府裏頂好看的林渺還真排不了第一,「王妃就比你好看。」

  她說完這話,立刻就被自己的主子斜睨了一眼,「小丫頭片子,那一會兒他回來,我喊他讓你盯著看,給你享享眼福。」

  也就是這麼湊巧,林渺這話剛說完,院子裏面就傳來了人聲,仔細一聽便知道是謝琰回來了。

  林渺笑哈哈地作勢自己要爬起來去喊謝琰,差點兒將璧如給嚇得魂飛魄散,當下一溜煙跑了出去不敢再進來隨便撩話。

  林渺被這傻丫頭給逗得樂不可支,一直等謝琰從外頭進來還歪倒在軟榻上。不過前頭璧如說的外面那些好玩好看的東西,林渺聽了心裏面也有記掛,因此等謝琰一進來,他馬上拉著人問:「過兩天我要出門玩去,你去不去?」

  謝琰擺手讓後面跟著進來的丫頭都推出去,自己脫了外袍在林渺身邊坐下,伸手擰一把他的臉頰,這才道:「這陣子還是別出門去,有什麼事兒就讓小九和小包幫你,至於玩就暫且擱一擱。」

  林渺臉上的軟肉被拎起來一塊,他吃痛躲開,不過沒顧得上生氣,而是謹慎地問謝琰:「最近出什麼事兒了?」

  他想到陳寧出門是要往上京去的,一想就和皇帝聯系起來了。林渺安逸日子過久了,在這王府裏面暢快極了,差點兒都要忘了在原著裏面陳寧與謝琰兩個人是要造反的。

  雖然林渺具體不知道造反的細節或者時間,但是最後他們一個當了皇帝一個當了皇後是真真的。

  謝琰沒和林渺明說,只道:「沒什麼要緊事,你只管過你的日子。」

  知道內情的人裏面也就是謝琰還能輕巧和人說出不是什麼要緊事了,不說晉地這邊實際上不少知道政局的臣子心裏面不太安穩,其實上京那頭人心更加浮躁。

  原本安插在晉王府內的眼線一個個被拔掉,城裏面雖然還有不少探子,然而晉王府基本已經是鐵桶一個,只剩余兒茶還在府中重要位置,偶爾能傳遞一些消息出去。

  皇帝為此很不滿意,卻也無可奈何,可他還不曉得兒茶這條線也早就曝露在外頭,她能傳出去的東西要麼是無關緊要的,要麼就是謝琰故意為之的,她在毫無知覺裏面反而做了有利於謝琰的事情。

  譬如這會兒,皇帝看著下頭人呈上來的密信,心中惱怒不已。

  照兒茶這邊的情報傳遞,宋國公府與謝琰一直有著消息往來,具體是什麼無法探查,但是已經有不止一次的明確書信。

  如若是兒茶能知道謝琰和國公府的來往書信的內容是什麼,那還好說些,現在這種情勢下,不知那書信內容是什麼反而給了皇帝很多想象的空間。

  從謝琰去了晉地大展手腳之後,宋國公在皇帝面前就沒有以往那麼得臉。又有對家趁機諫言推測這其實都是國公府的安排,他們早都做好了將謝琰送過去的準備。要不然一個不受看重的庶子如何有這樣的眼界與本事在晉地有所作為?

  朝廷那邊紛紛亂亂,然而無論怎麼說,皇帝已經下了決心,這回陳寧只要入了上京,即便他下不了殺手,卻也不會再放他回京,最有可能是被軟禁在京城。

  只要他走不了,皇帝的憂慮便能消了,不殺陳寧便是皇帝最後還顧念兄弟情誼。

  林渺是不管別人,反正謝琰告訴他不能出去玩以後,他就立刻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作死是不能作死的,他就沒作死這臭毛病,惜命才是最要緊的,何必在外面冒險還給謝琰添麻煩?是家裏面的草莓不好吃還是家裏的奶糕不夠甜?

  大約是看林渺這麼看得開,正月初六早上天還沒有亮,連謝琰都在睡夢裏,外面忽然打了個驚雷下來,一陣嘩啦啦的雨便跟著落了。

  謝琰被雨聲驚醒,還沒來得及心慌,低頭便看見林渺的腿騎在自己腰上,腦袋則歪在自己的肩頭,被子倒是卷的嚴實,將兩人都包裹在裏面。林渺呼吸平穩,手放在謝琰心口,並沒有被外面的雨聲打擾。

  謝琰的被子下的手慢慢伸過去握住了林渺的手,從他的指縫之間穿過,兩人十指緊扣,他的心情也慢慢鎮定下來。

  林渺迷糊之間也醒了過來,他挪了挪腦袋,耳邊模糊不清有雨聲傳來,他睜開眼又仔細停了一會兒,這才說:「下雨了。」

  謝琰肯定是醒了的,林渺不用看也知道。

  他說完話,腦袋上便傳來謝琰低低的一聲:「嗯。」

  兩人接著有好一會兒誰都沒動彈。

  林渺早就從一開始醒來發現自己的大腿騎在謝琰身上時的極力否認裝作偶然,變成了現在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習慣成自然。

  從上次謝琰發病失態以後,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下過雨,這回下起雨來,林渺便記起來之前大夫講的話,說是在下雨天裏面盡量給謝琰創造一些正面回憶的事情了。

  他因此又爬起來,穿著裏衣看著謝琰的臉色。謝琰的臉色沒什麼變化,與平日兩人相處時差不多。

  不過當屋外有其他人聲響起來的時候,謝琰卻又明顯皺了眉頭,又緊緊抓住林渺的手,低聲道:「別出去。」

  那目光含著緊張與對外界的不信任,感覺遊離在發病的邊緣。

  林渺低頭下去吧唧吧唧親了兩口謝琰的臉,然後擡起頭說:「我不出去,我就去喝口水。」

  謝琰這才慢慢松開了林渺的手。

  林渺下床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喝了,差點兒打了個哆嗦,他趕緊回頭鉆進被窩,一下縮回謝琰懷裏面。

  今天估摸著是哪裏都去不了了,林渺摸摸謝琰的心口,「來,和我說說話。」

  他今天得搞清楚謝琰在這種時候到底是個什麼狀態。





第七十五章

  「咱們現在在哪兒呢?」林渺問謝琰時仰起頭去看他的表情,仔細揣度著謝琰這個時候的想法。

  謝琰聲音低緩,指尖輕揉自己的額頭:「在屋裏。」

  「哪兒的屋裏?」謝琰的回答太過於籠統,不夠讓林渺滿意的。

  林渺往深了一問,謝琰便果然停頓了一瞬才說,「清秋院的屋裏。」

  他的情緒不高,腦袋還明顯比往常轉得慢了些許,看上去少了精明氣,多了些呆味。

  不過林渺沒心思逗他,只接著又問了謝琰幾句。好在後面這幾個問題裏,謝琰應對上雖然有些地方稍有遲鈍,但是沒有一個回答錯誤的。

  林渺覺得這說明謝琰這時候的理智還在,只是從他的肢體動作與表情看,謝琰對外部環境還是非常不信任。

  屋外的丫頭顯然已經聽見前面林渺起來喝水以及剛才他和謝琰的對話聲了,因此都匆忙準備起來,只等著屋裏的人一聲傳喚便會像往常一樣魚貫而入,侍候他們起床。這樣的來回走動之間難免有些聲響,謝琰的耳力又好,不可避免全都落進了謝琰的耳朵裏。

  不過這會兒外面這樣的聲音卻讓謝琰時時皺眉,原本只是虛放在林渺腰側的手這個時候也開始用力收攏,猛然一發力差點兒勒到林渺的腰,全靠著林渺腰上這陣子養胖起來的一陣肉撐著,要不然林渺的腰得斷半截了。

  真是天殺的東西,使這麼大力氣是不想要我活了。

  「哎呦餵我的媽!」林渺低叫一聲,照著往常在床上被謝琰氣出來的脾氣,本來是擡腳就想踹謝琰的,可臨到腳丫子貼著謝琰的小腿肚,林渺才想起來今天不能和謝琰這個病人計較。於是硬想收回自己的腳,然而踢出去一半的力道來不及全收回來,這下碰上去就不像是踹過去的,更像是故意去蹭了謝琰一下。

  我可沒有啊!

  這撩人的動作膩歪得林渺都想砍了自己的腳,這可不是他這種自認為要皮要臉的人做得出來的事兒啊。

  沒想到謝琰手上的力道卻因此一松,人也好像是緩過來一些了。

  林渺被勒痛了卻不能說,心裏憋氣伸手就去在謝琰的發間搓了一把,自我宣判勝利,心道:我摸你王八頭。

  摸完以後覺得自己這才是出了一口氣。

  「你知道我是誰不?」林渺指著自己的臉,眼睛瞪圓了,半兇半怪地問。

  謝琰的目光凝聚在林渺的臉上,原本緊抿著的唇角忽然化開了,他聲音緩緩:「你是,」

  林渺見他頓住,還真當謝琰要費些心力去想才知道自己是誰,正要失望,卻見謝琰臉上的笑容魚躍而出,他低下頭臉頰蹭過林渺的,聲音裏透出愉悅,低啞而好聽,「你是我的心肝兒……」

  雖然平時謝琰這話也沒少說,可是在這種兩個人什麼都沒幹還很清醒的時候卻是頭一回。

  林渺的心頭像是被他給勾了一下,整個都酥了。林渺伸手攀上謝琰的肩膀,更加緊密地貼近他的懷抱,嘴裏頭嘟囔著:「壞東西。」

  真是一個壞東西,平時有一百八十種毛病,偶爾很兇又涼颼颼,可偏偏發病的時候還又只認得他,還能厚起臉皮來說這樣的俏皮話。

  林渺這會兒的心裏頭真是軟成一片了,此時與謝琰擁抱在一起,聽著窗外嘩啦啦好像永遠沒有盡頭的雨聲,徐徐地呼出一口氣,感覺時間一下被拉長放緩了,外面原本傳入耳畔的其他人聲也一下沒有了,天地間好像就停留在這會兒,只有他們兩個的擁抱,只有他們兩個緊緊相依。

  林渺覺得謝琰這會兒心裏面和自己想的應該是一個東西,應該也是想要把這個時候的動容與溫情往下延續。因此在謝琰用了點力氣反抱過他時,林渺也雙手雙腳地抱回去。

  可是他很快從謝琰的目光與隨後嚇他一跳的動作裏面,發現謝琰和他想得顯然不是一個東西。然而等林渺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他身前是謝琰,身後是床板,逃無可逃只能被攔在中間。

  這都大白天了,哪兒有外間還有丫頭在就在裏面幹那事兒的?

  林渺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搖頭晃腦躲謝琰的嘴,慌兮兮地妄圖阻止謝琰:「等,等晚上啊,外面還有人呢。」

  他前面和謝琰對話還算順暢,總覺得謝琰應該腦袋清醒的,可誰想到林渺剛說完外面還有人,謝琰果然是停住了動作,但是並不是安分下來,而是起身作勢要下床。

  林渺不放心他,心裏又預感不好,連忙坐起來拉住他的手不讓他下去,並問他:「你幹嘛去啊?」

  謝琰手已經摸上了床外掛著的佩劍,見林渺拉他,還回頭用那金屬質地冰冷發亮的劍鞘碰了碰林渺的臉頰,笑著安撫他說:「你別怕,在這裏等我,外面的人我有一殺一。」

  親娘了真是!

  林渺差點當場撲過去抱住謝琰的大腿求他三思,這還是犯病呢啊。

  不過即便是沒到撲過去抱住謝琰腿的地步,林渺也還是用力環住了他的腰:「別出去。」

  外面那些丫頭婆子,一個還不夠謝琰一劍的,要是個頂個都被謝琰捅個窟窿,那還能收場?

  謝琰沒有再動,不過面對林渺的目光又露出疑惑,明顯在問他:為什麼不讓我出去?

  是啊,為什麼不讓他出去?

  林渺腦筋也飛快運轉著呢,結果思來想去還真的沒有特別正當的理由能攔住謝琰。

  除了……

  林渺慢慢松開雙手坐直了身體,指尖微微發顫地放到自己裏衣的衣扣上,覺得自己這也算是為了拯救蒼生犧牲大發了,然則根本沒有哪本史書會記自己一筆,著實不公平。

  謝琰握著劍的手微微松開,還是不解。

  林渺覺得自己都已經到這份上了,就差說出一句哥哥來玩我吧,舍身取義不過如此。

  就是這話在心裏面想想容易,放到嘴上來說的時候總歸是要卡殼的,林渺開口便是結結巴巴,「我,我們再,再睡一會兒唄?」

  他說這話的時候最上面兩個衣扣已經解開了,露出幾寸白皙的肌膚,謝琰偏了偏頭,這下是真懂了。

  兩人睡了可不止一會兒。

  林渺這懶覺直接把自己給睡到了半癱,趴在枕頭上眼裏含著一包淚,眨一下就要委屈滾落一滴。

  謝琰正下床去倒茶,等茶杯拿到手裏他才發覺那是涼的,覺得給林渺喝不好,便幹脆自己先喝了,而後回拿了一塊帕子回到被窩裏面,幫林渺擦臉。

  被窩裏面還殘留著一股子未散去的潮氣,林渺這會兒見謝琰回來了,眼睛一眨終究還是把眼淚給滾出來了,他顫聲罵道:「你這王八羔子,你太狠了。」

  簡直就不把他當人的。

  謝琰經過這半上午的胡鬧,人卻真的清醒過來了,原本一到下雨天腦袋就會昏沈,這會兒竟然敞亮得很,若不是耳邊的雨聲還沒有停下來,謝琰恍惚要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尋常的白天。

  林渺的氣息與觸感都充盈著他的身體,讓他幾乎感覺不到外面的負面能量。

  謝琰心情愉悅,聲音清朗,將床簾拉了下來,這才讓外面的丫頭進來,說著又順手將林渺抱起來,低聲哄著問他:「我帶你去池子裏面泡一泡?」

  林渺擡手啪嘰一下將掌心貼在了謝琰的臉上,有氣無力地道:「我殺了你……」

  謝琰一陣低笑,伸手將林渺的手掌握住,反而親了他的指尖一口,「剛才可是結結實實殺了我兩回,差點兒將我的命都吸過去,還不夠?」

  他這問句好像是還打算舍命陪君子的意思,嚇得林渺趕緊將自己的手給抽了回來,連怪謝琰向他撒個氣都不敢了。

  等兩人都換了衣服洗漱一遍,這一天才算是從將將正午開始。

  林渺坐在軟墊上喝粥,喝一口看謝琰一眼。倒不是他想要看謝琰,而是謝琰也不動筷子,正一錯不錯盯著林渺看呢。

  林渺都要被他給看毛了,這會兒便放下勺子,擰著眉毛問他:「你看什麼呢?」

  謝琰腦袋清醒了,想的也多些。以前下雨天,即便是林渺在他身邊,謝琰也頂多就是能控制自己不狂躁起來,然而身體上的不適則基本會一直持續到雨停了,可是這會兒不一樣,他能夠清楚感覺到自己神清氣爽,精神絕佳。

  這要說為什麼,謝琰覺得也不難想。他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以前尋醫問藥看過不老少,後面遇見林渺以後發現能夠遏制病情,謝琰已經覺得很是意外,卻沒有想到林渺這傻東西不僅看看能當藥,吃進肚子裏面還能根治了他這發病的情況。

  雖然謝琰推測這應該也是今天暫時的,然而這也足夠他驚喜。

  「看你像個寶貝。」謝琰說。

  我看你像個王八。林渺想,只是早上被收拾這麼一通,這話還是不敢說了,只能用眼睛瞥謝琰一眼,氣悶地又咕嘟嘟喝了兩口粥。

  在暴君的壓迫下勉強茍活,唉,氣死了,真是要氣死了。





第七十六章

  因為外頭下著雨,即便是謝琰沒發話,林渺也不敢離他遠了。

  外面的雨時大時小還沒有停的意思,謝琰不便外出,便幹脆在清秋院的小書房裏面處理事務。

  璧如這隨主的丫頭,下雨天根本不敢隨便進來往謝琰跟前湊,這會兒站在外面廊下看了看雨,再轉頭朝屋裏面看一眼,見著謝琰往書房走,林渺幾步落在後面,小丫頭這才敢小步上前,輕輕拉住了差兩步進書房的林渺的手腕。

  沒說話,就對林渺試了個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林渺跟著她往外踉蹌兩步,壓低聲音問她:「做什麼?」

  璧如活像是恨不得夾起尾巴,細聲細氣地對林渺說:「公子,我今天就不到你跟前伺候了吧?」

  林渺知道她在謝琰面前的老鼠膽子,也不難為璧如,正要打發她下去,書房裏面沒見著林渺跟進去的謝琰就走出來看向他們,問道:「怎麼了?」

  平時也就算了,今天情況特殊,林渺怕謝琰魔瘋,忙一把推開璧如作一副清白樣,「沒什麼,我就是讓這小丫頭片子別往我跟前湊,成天事兒事兒的。」

  說著還嫌棄地看璧如一眼,「去去去。」跟趕小雞似的,將戲演了個全套。。

  璧如在這事情上向來機靈,當下二話不說領命扭頭就走。

  林渺回過頭走到謝琰跟前,親熱拉著同他一塊兒進了書房。

  清秋院裏的書房林渺除了遠遠看過以外,還沒有自己進去過,這會兒走進去先擡頭看見的就是幾排書架,上面的書放得比藏書閣更加密集一些,書房的小窗從裏面緊緊關上,整個屋裏雖然不算小,卻因為黑暗而顯得有些逼仄與壓抑。

  妤雯隨後進來,又領了謝琰的意思去藏書閣報信,林渺自個兒在凳子上鋪好軟墊,自個兒回房去拿了賬本與算盤,回來同謝琰一個桌子坐著算賬。

  鋪子那點賬目沒什麼難算的,小九在外弄得不錯,又有小包照看著,都是兩個靠得住的人。林渺這邊整理起賬目來便越發簡單,等他將賬目算個通透,心裏總歸還是有點想要自己出去看看鋪子的情況,只是礙於現下情勢不安全。在賺錢與保全小命之間稍作權衡,林渺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屋裏一時就他們兩人,林渺便垮著腰,幹脆將腦袋趴在桌上,沒有坐相歪著頭看謝琰。

  林渺想,自己沒有照著原劇情被謝琰殺掉,應該已經為劇情帶來了不可逆轉的蝴蝶效應,只是這股效應是否強大到能將後續劇情改變,林渺心裏存疑。

  換句話說,就目前這個狀況來看,林渺也不知道謝琰和陳寧還造反不造反了,如果造反還會不會成功。

  關鍵是這個問題林渺還不好問啊。

  謝琰說過和陳寧的關系實質上是無名無實,而且也會結束這種關系。林渺並不懷疑謝琰這話,畢竟他不覺得謝琰是個知道用假話哄人的那種。

  就是林渺估摸著謝琰說的結束這種關系,起碼也是得在政局穩定的時候了。林渺沒看過原書,不知道那個裏面兩人花了多久造反成功的,但是目前來說,身處於這個時代,他對當前的情況還是有大概了解的。

  現下晉地位置微妙,勢力逐漸強盛,皇帝那邊雖然未曾衰微,但在止步不前的情況下,與衰微的差別也不大了。但即便是這樣,兩地也沒到撕破臉能正面打的狀況。

  造反這種事,林渺自己想想以前上過的歷史課看過的歷史小說,沒幾個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的,來回拉扯個十年八載的都是常事。

  這麼一想,萬一謝琰造反也造個十年?林渺瞬間呼吸都要停了。

  如果真搞這麼久,那真是要他的命了。

  當然,造反成功這都算是好情況了,造反不成功那結果才令人膽寒,說不準那就是淩遲分屍再來一次。從這個角度考慮,那林渺還是希望謝琰造反順順利利。

  林渺想得楞楞,目光落在謝琰臉上都沒前面那麼聚焦了。謝琰早就註意到他的目光,此時轉頭與林渺對視,見他視線發散,伸手便在林渺的下巴上輕輕摸了摸,指腹蹭過一片軟乎肉。

  「愁什麼呢?」謝琰問他。

  愁你造反太慢,愁你造反不成功?林渺也不能張嘴就說這個,只好別過腦袋去搖了搖頭,就是一時沒忍住,還是將腦袋給扭了回來,對著謝琰勾勾手指,讓謝琰把腦袋湊過來。

  謝琰略微附身湊近,還以為林渺要親,心中略有些期許,沒想到林渺壓低聲音湊在他耳邊,開口吹起一股熱流,說的卻是:「現在咱們的局勢如何啊?」

  謝琰耳畔那股酥麻還沒退,林渺就已經縮回腦袋滿臉期許地看著他了。

  謝琰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有些捉摸不定地看向林渺,反而把林渺看得心裏七上八下。再仔細一想,這樣的問題也不是普通人會問的。

  「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啊,我就是順嘴問問。」林渺道,就怕謝琰有什麼誤會。

  謝琰笑起來,「欲蓋彌彰。」

  林渺聞言更想解釋,謝琰看破他那點心思,臉上笑更盛,一下燦若明星,差點晃了林渺的眼睛,「傻東西,還怕我覺得你是探子不成?」

  林渺被謝琰這笑容弄得有些分神,面對謝琰的問題也就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謝琰便讓林渺放寬心,「哪兒有你這麼傻的探子?」

  士可殺不可辱。

  林渺本來還懶散趴著的,這下猛然就把腰給直起來了,左右看看拿起一支筆就想甩到謝琰臉上去。謝琰微微一偏頭,輕巧躲過,只是那筆的墨點甩在半空中,還是有一滴濺在了謝琰的臉頰上。

  林渺正要得意,卻聽見外面傳來通報,有臣子進來求見謝琰。兩個人私下怎麼樣都不算什麼,可是當著臣子的面,林渺顧忌著謝琰平時那模樣,這點場面總是要撐住的,便趕緊站起來伸手想要幫謝琰擦去那墨點。

  謝琰卻一歪頭,已經應了那通報,讓人直接進來了,活像是故意要讓外人看看林渺胡鬧的罪證。

  行,你厲害。林渺一屁股坐了回去,抿唇低頭作正經模樣。

  掀開門簾進屋的是個中年男人,見到屋裏有林渺在,先是一楞,繼而看向謝琰。

  本來是想要看謝琰的指示,卻沒想到一擡頭就看見個臉側一滴墨點子的謝琰,心裏又是奇了個大怪了。

  「王妃,這……」來人看林渺,語氣猶豫,仿佛在揣度林渺的身份到了什麼位置了。

  林渺也跟著他一塊兒看謝琰,原本想著謝琰臉上多了塊黑,總歸要收斂些,卻發現謝琰果然是謝琰,這會兒擡了擡下巴半點不將那當回事,「直說。」

  謝琰這話一出,林渺就覺得那來人看他目光就幽深了許多,一下將林渺的地位給拔高了。

  林慫慫強撐場面,故作鎮定。

  那人便將過了年以後城裏暗處的情況向謝琰呈報了一遍,點名了前頭已經收斂一波的皇帝的勢力,這會兒有反撲之勢。

  林渺是頭一回聽見晉地實際的情況,根本沒有想到明面上歌舞升平的地界,暗中竟然較量得如此厲害。

  本來這還是旁觀的角度,正還在心裏面感嘆罷了,卻沒想到那人話鋒一轉道:「今日有人回報,那邊如今正看準林公子,準備從他下手,如今裏外都有專攻他的意思。」

  林渺在一邊原本乖不楞等地坐著,聽見這話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了。

  我這麼茍且偷生一男的,為什麼要從我下手??

  謝琰卻是半點不意外,只讓那人加強守衛,暫且只需將那些線人的動向看住,不必動手驚擾,就當是全然不知便是。

  想到這個時候自己陷入的是權力鬥爭的漩渦中間,林渺就覺得自己像是一葉扁舟要被不由自己控制的滔天巨浪給撲沈了,雙手雙腳都要打起哆嗦來。

  等人走了,林慫慫後背發涼,聲音發顫,「這麼說來,我不是很長時間裏面都不能隨便出府了,我招誰惹誰了?」

  謝琰說:「你若是想出府也不是不成,我安排人陪你出去便是了。」

  林渺是謝琰頭一回露出的軟肋,任誰也不會輕易將這機會放過去的。對此謝琰早有預料,也早有安排,裏外細作謝琰又掌握得通透,因此並不很憂慮。

  林渺卻嚇得打了個嗝,壓力大的差點兒吐出來,「我要是被人抓走了怎麼辦,他們嚴刑折磨我怎麼辦?」

  「他們嚴刑折磨你做什麼?」謝琰伸手揉林渺的後背,幫著他順氣,順了兩下發現用處不大,幹脆將人拉過來抱進懷裏,「你左右不知道什麼要緊事,折磨你沒用處不說,還只會惹惱了我。」

  「那他們好吃好喝供著我?」林渺懷了一些希冀。

  謝琰更是一笑,明晃晃讓林渺看出了他臉上專屬於富有之人的輕蔑,「他們能拿得出什麼好吃好喝的?」他指尖蹭蹭林渺下巴,活像是在摸被自己養胖的倉鼠。





第七十七章

  謝琰笑,林渺卻是臉都要急紅了,「那萬一,萬一我真被抓了去,」他都不敢說完,就怕自己烏鴉嘴,說什麼來什麼。不說真的嚴刑拷打了,就說輕巧揍他一頓,林渺也心肝發顫啊。

  林渺前面的話說不完,幹脆拐了個彎道:「萬一我真被抓了去,能有什麼用嗎?」

  若是林渺真被抓了,謝琰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他處事縝密,裏裏外外各種可能性自然都想過。

  「當然有用。」謝琰說,「若是他們以你做誘餌,我必然要去救你,到時候他們設下埋伏,興許就把咱倆葬一塊兒了。」

  謝琰的語氣雲淡風輕,甚至藏著一絲自己未曾察覺的浪漫遐想。他並不怕死,來到晉地以後謝琰便當自己已經死了。

  可林渺不厭世,林渺渾身都冒著求生欲。

  他連忙撫謝琰心口,勸他道,「哥,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們還是想開點吧。」

  林渺想了想又向謝琰許諾,「就算是因為這個我以後都不能隨便出門,我其實也是能忍的。」

  反正府裏面娛樂活動也是可以挺多的,事業可以讓小九小包他們在外面操持,再不濟在府裏面還能有源源不斷的好吃好喝的呢不是。

  林渺在心裏做了一番自我安慰,只是臉上的神色到底低落不少。

  謝琰也看得出來,林渺與自己一塊兒以後,日子勢必與之前有不同的。他可以用金山銀山養著林渺,但也不能因此強說林渺便毫無憂愁。如果沒有他介入,林渺原本的確是計劃離開府上過上自己心悅的小日子,不似現在因他的關系攪合在政局裏面收到不自由的牽連。

  只是到了這份上,讓謝琰舍棄,他舍棄不下林渺,只能更緊密地將他放在眼皮底下。

  謝琰斂去笑容,指尖慢慢蹭過林渺的嘴角,終究還是低下頭去在林渺的唇瓣上吮了一口,帶出輕輕的波嘰一聲響。

  「只要你乖乖在我身邊,那就沒有什麼萬一,」謝琰問道,「你能做到嗎?」

  林渺覺得這話裏話外都帶這點邪惡的威脅意味,就好似家長嚇唬自己的小孩兒不聽話就要把他扔出去餵狼外婆。

  只是換上小孩可能都還有點逆反心理,換上林慫慫,他忙不疊就抱住謝琰的脖子,乖氣沖天地答應下來:「我能,我一定能。」

  他這乖樣,讓謝琰那在雨天尤其病態的占有欲一下就被這慫包蛋安排得明明白白。

  謝琰心情舒暢,又見林渺縮在自己懷裏小小一團可憐見的,越發起了點安撫的心思,他的指尖在林渺的發絲裏面穿過,托著林渺的後腦勺輕聲哄他:「外面的事情我都會處理掉,你不用過分憂慮,外面那些人傷不到你,也不值得你怕,知道嗎?」

  換上別人,如果知道外面那些人指的是皇帝一派的,再聽謝琰說這樣的保證都會覺得謝琰在吹牛皮,可是林渺不一樣,他知道劇情,謝琰可是能將皇帝搞下去的男人。

  原著裏面的謝琰心狠手辣毫無留戀,為了覆仇幾乎連自己的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人物,算是全書裏面一頂一令人膽寒的了。

  現在這麼一個人抱著林渺讓他別怕外人,林渺覺得自己的確是不怕的。畢竟天下第一嚇人的就在自己邊上,外面那些人的確算不了什麼。

  林渺嗯了一聲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今日也是沈溺於邪惡勢力的庇護無法自拔的一天。

  謝琰聽見這話,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動與勃發的情緒,將林渺扣在懷裏置於書桌之間吮著他柔軟的舌頭將人深吻了個透徹。

  謝琰並不忌憚走險招,即便是以他自身為餌也無不可。在林渺之前,謝琰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將一個人放在越過一切的位置上。

  他來到晉地便是為了與國公府針鋒相對,將自己曾經受到過的屈辱百倍奉還。林渺的出現對於謝琰來說是意外之喜,卻也是他的桎梏,更讓他多了幾分躊躇。

  兩人沒膩歪多一會兒,外面又來了人。

  林渺匆忙從謝琰身上跳下去,重新擺出規規矩矩的坐姿來。這回說的是晉地的政事,林渺聽是聽了,沒太聽懂,便如同以前上政治課的時候自顧自神遊開去。

  他現在是不能出門,鋪子裏面的事情多半只能靠著小九和小包,但是林渺自己還是想力所能及地多參與一些。

  因而一下午的功夫他絞盡腦汁想了幾個新菜出來,還覺得不夠,又讓人去幫他找幾本菜譜來捧著讀了小半個下午,最後來回琢磨寫了幾張紙讓小九帶過去給小包說說。

  下雨天裏,小九也樂得出門離謝琰遠些。他帶著林渺的指示到了外頭找到小包時,小包正和工人們幹得熱火朝天,上身穿著一件單薄襖子正在搬桌子。

  見到小九來了,小包才停下動作斜眼看他。兩人不對盤不是一天兩天了,見面慣常是沒有好臉色的。

  小九不以為意,與小包一起走到角落沒人處後,只將林渺親手抄錄的幾個菜譜遞給他,讓他自己琢磨去。王府裏面會存著的菜譜那必定不是普通的書,基本都是宮裏面的禦膳,有不少好吃又新鮮的做法。

  小包接了過去,看一眼後仔細折疊好放進自己懷裏面,然後問小九:「另外還有什麼事情沒有?」

  小九左右環顧一眼說:「你這兒還不夠你忙的,倒是會討活幹,別的事情暫且也沒有,你便安心當你的夥計,看你的筋骨都當松了。」

  小包聽得拳頭都癢了,「再多說兩句,我打得你不知東南西北。」

  兩人這麼來回對說的時候多,小九也不當回事,轉身便打算走,不過又被小包叫住。

  小包這會兒略顯得扭捏起來,半點沒有前面要和人打架的兇悍了,清了清嗓子問小九,「這些天我知道掌櫃出來也不方便,不知道他們,那什麼在府裏面可好?」

  他想問的是璧如,只是兩人的關系說到底沒明確,難以直接表露關心,便只能這麼遮遮掩掩發問。

  小九道:「有主子在,林公子還能不好?」

  他不給小包台階下,就裝作沒聽懂,著實讓小包急了一會兒。小九見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瞧你那點出息,」他還是直說了,「有小五在,平時對她多有照顧,你無需擔心。」

  小包剛開始哦了一聲,松了一口氣,然而再一想,又道:「也不用太照顧了。」

  小五現在假作女人,可說到底是個帶把的男人啊。況且小五這人說話動作都比他們收放自如進退有度得多,小包還挺怕璧如這傻丫頭被妤雯哄了去了。

  小九反道:「你當我不曉得這個?」說話時臉上也並非沒有喪氣。

  不過沒等小包再說什麼,小九便徑直走了,只留下小包在原地捏了捏自己身側掛著的香包。

  一整個白天林渺除了去小解,一步都沒有離開謝琰,然而即便白天再冷靜如常,一入夜,準確來說差不多在晚飯時分,林渺嘴邊的湯還沒有喝完,謝琰就又忽然開始露出了發病的癥狀。

  謝琰先察覺到了自己情緒的變化,在它快要轉變為不可控之前,他艱難開口屏退周圍侍奉的人:「都出去。」

  他半咬牙的聲音讓人心裏發飄,丫頭婆子們不敢耽擱,全都低下頭去匆忙退了出去。

  門開了又關,雨聲高了又低,響在人的耳畔十分難忍。白天下雨時外面的天色總歸是亮著的,盡管光線昏暗些,可是目光所及能看見外面是光明的。可是晚上在未盡的雨裏,隨著外面的日光逐漸暗淡下去,屋裏面的燭火就漸漸像是黑暗中的孤島,被層層黑暗給圍困在裏面。

  林渺一手拉住謝琰的手掌,一手幹脆將湯碗給端了起來,幾口狼狽地將湯汁給喝進嘴裏。謝琰的不適感在臉上表露得十分明顯,林渺來不及去擦被湯汁碰到還濕潤的嘴角,便問他:「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哪裏難受?」

  林渺說話時站了起來,伸手想要探一探謝琰的腦袋。

  謝琰卻順著他這個動作,用坐姿擁抱了林渺,將自己的額頭隔著衣服靠在了他的胸前,聲音中透出些疲憊來,「有些頭痛,無礙。」

  在他這樣依靠的動作下,林渺一時沒有動。

  林渺低頭看謝琰的臉,發現他臉上的神色在夾在痛苦中輾轉不定,像是被一雙手給拖進了泥沼之中無法脫身。

  林渺伸手撫了撫謝琰的面頰,眉頭跟著擔憂地皺起來。即便他知道自己可以讓謝琰安心些,然而身處在這樣的時刻無法分擔對方的不適,還是讓林渺感覺有些挫敗與難過。

  謝琰的指尖揪緊了林渺腰側的衣料,與平時他無所不能的模樣幾乎是兩個人。

  林渺將他帶到軟榻邊上坐下,又喚了丫頭將水送到外面,自己過去親手接進來,帶著謝琰一塊兒洗漱了。

  因著謝琰情緒轉變的前後林渺都在,他此時的意識也沒有消散,理智也還是有的,所以並沒有什麼不聽話的地方。只是思緒不由自己控制,前面和林渺的一些對話全都湧了回來。

  林渺因為他被拘泥於此,後面很可能長久陷在這樣的困境中。然而謝琰無法否認的是,即便是這樣,他很自私,他告訴林渺的還是讓他乖,讓他在自己身邊停留。這個念頭無論謝琰理智與否,又清不清醒,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只是在這樣雨夜之中兩人相互依偎之時,謝琰會覺得自己醜惡極了。





第七十八章

  林渺是個滿懷希望的人。即便細數他身上毛病無數,大大小小還有不少讓人頭痛的缺點,但是他的優點大概就是無論將他放到什麼樣的環境裏面,他都能好好努力生活下去。一直沒有遭遇過變故,偶爾遇到小挫折也能很快調整心態,積極向上,非常樂觀。

  謝琰與林渺不太一樣。他人生的前半段不隨他意,在無數屈辱冷遇中摸爬成長起來。即便外在上他可以風度翩翩清俊冷傲,可是內裏他終究是一個對生活期盼不高,甚至有些自我厭棄的人。

  他想要將國公府踩在腳下,深知此舉的危險卻也沒有起過退縮或者畏懼的心思,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無所求才無所懼。誰知道半路忽然冒出一個慫包蛋,讓他現在腦袋發昏,又忽然有了怯意。

  謝琰曾經以為一些都是可控的,軟肋這種東西,不被自己允許又怎麼會存在?只是他沒有料到,感情來的洶湧,軟肋的存在更不是可控的東西,只消一份無法割舍。

  平素不太去想的事情,在雨夜裏面不由謝琰控制,情緒在腦海裏面被無限放大,交雜踴躍,一齊迸發,讓謝琰腦袋悶痛。

  林渺還不知道謝琰在想什麼,他只是窩在謝琰懷裏,雙手從他背後摟上去,掌心平貼在謝琰的肩胛骨處,又是安慰謝琰也是安慰自己。

  「阿渺。」謝琰忽然開口,「你想聽聽我的事情嗎?」

  林渺原本閉著眼睛,此時便睜了開來,他的腦袋往後挪了挪,目光望進謝琰的眼睛裏頭,「想。」

  他當然想聽謝琰的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又怕觸及謝琰不願提起的部分讓人難過,這才一直憋著沒有說。現在謝琰想要主動開口,林渺當然是願意聽的。

  謝琰腦袋不似平常清明,但說話還是流暢的,只不過語氣平坦,像是在敘述不相關的人的故事,「我母親未婚生了我,家族以她為恥,我父親曾經向她許諾將她接入國公府,外祖家曾勸我母親將我棄養,然則念著我父親的承諾,她帶著我搬了出去。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母親就是一個軟弱的人。我的父親是她唯一的期盼,也是她口中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只是沒有想到這男人早已經背棄曾經的諾言,另娶他人。得知這事情以後,我母親就時而發瘋。她說我同父親長得像,有時候抱著我無比親熱,有時候又會犯瘋病打我,後面到我四歲那年,」

  謝琰說到這裏,林渺才知道前面那些事情都不過發生在謝琰兩三歲時。謝琰一筆帶過的打有些輕巧,可是現實之中林渺清楚陷入極端情緒中的母親以孩子為發泄工具,怎麼可能會是收斂的打。

  林渺怕聽到什麼自己害怕聽見的內容,連問都不敢細問,只聽謝琰繼續往下說。

  「我四歲那年,我母親大約是終於不對我的父親抱有希望了,另外又遇見一個普通男人,決意嫁給他,只是又怕我拖累,曾打算過將我發賣出去,人已經被送走,還是那男人追過去將我贖回,」說到這裏,謝琰的嘴角卻有了點笑意,「那男人還有個女兒,待人也寬厚。」

  林渺心裏越發難過起來,沒有說話,單雙手更用力地將謝琰給抱緊了。

  落在城外的雷聲轟隆隆,悶吞吞地傳過來,隔著外墻與雨聲一起交織出冬日雨夜的寒意。

  「不過沒兩年,國公府那頭便派人出來尋我們,那時候我卻沒想到,」謝琰的情緒成倍翻湧上來,難以一次說完,頓了一頓才接下去道,「沒有想到我母親竟然毫不猶豫,像推開燙手山芋一般將我送了回去。只是國公府終究要為我安個身份,又不好落個涼薄名聲,將她也帶進了府裏給了個名分。」

  「說來也怪,」謝琰道,「我那時候覺得對她不住,讓她受了我的牽連,又以為照著她原本的情形,犯病起來抽打我也是應當,卻沒有想到她那瘋病倒很會審時度勢,入了國公府後便再未見蹤影。」

  謝琰說到這裏,長久地停住了,然後低下頭看著林渺,眉頭皺著,像在確認懷裏的人是誰。等謝琰的視線聚攏,清楚認出了懷裏的人,謝琰這才安心下來,繼續往下說。

  「我父親接我回去是聽了我祖母的話,對我和我母親並不關心,不過頭兩年裏因著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日子並不很難過,夫人不喜我,有時候尋著借口責罰我。頭一回是我還不懂,轉頭便去找我母親訴苦,卻沒想沒有得到安慰,反而得了我母親一番警告,讓我莫要牽連了她。」

  「後頭我見她就少了,再到夫人產下嫡子,我便越發可有可無,夫人前些年無子,不得不忍耐,待生下長子以後便覺得我是她心頭的屈辱,越發輕賤我。人人知道我可欺,連管事的兒子都大我一頭,有什麼不順心隨意抽我兩巴掌,當面將我的飯食踩在腳下,這些事幾乎日日都有。」

  然而這些在他面前十分兇惡的管事,到了他父親或者夫人面前,個個都膽小如鼠,生怕走錯做錯。那時起謝琰便曉得,若想結束這些屈辱,他不能停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這些大概也都是簡略的說法,具體太多折辱謝琰無從可說,也不想告訴已經要哭出來的林渺。

  林渺覺得自己太不合格,這個時候竟然說不出什麼安慰謝琰的話,自己反而被難過的情緒壓到,這個時候眼睛熱得不行,眨眼就滾落下兩顆渾圓的淚珠。

  林渺覺得自己以前的愁緒根本都不算什麼,他和謝琰相比,幾乎生活在蜜缸子裏面。就算是父母更加重視他哥又怎麼樣,起碼他父母沒有苛待過他。

  謝琰的父親是個漠不關心的渣,他的繼母越發不用多說,生母則不僅軟弱可欺,自私才是她最大的惡處。謝琰的成長根本毫無安全感可言,他在恐懼與屈辱中一次次受挫,這才逐漸冷硬起來。然而即便是這樣,謝琰這些從童年開始伴隨他到現在的情緒,只是被他包裹在尖銳的外殼裏面,隨時都會伴隨著一聲驚雷劈開他的假面,勾引出他深埋在骨子裏面的痛苦。

  林渺的眼淚一連串地流下來,謝琰停下看他,然後忍不住低頭親林渺的臉,將他鹹澀的淚水一顆顆給親掉。

  林渺的鼻尖因此越發酸澀,「他們為什麼都那麼壞吶?」

  他整個人攀附在謝琰身上,手忙腳亂地親吻謝琰的額頭臉頰,含著哭腔,心裏一陣陣抽著疼,恨不得在此刻穿越時光把那時小小的謝琰給擁抱保護起來。

  「我也很壞,」謝琰聲音低下去,「我殺過人,我還會殺很多人,但是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謝琰心中惶恐的情緒冒出頭來,不等林渺作聲,他又發起狠來,緊緊抱住林渺道:「不管你心裏如何想的,不管你怕不怕我,你也只能在我身邊。」

  可謝琰內心到底是糾結的,他被情緒所惑而直言的話,很快又被他自己猶豫著推翻了,「不,不對,也許你應該離我遠些,我該將你送走,你和我不一樣……如果你想要離開,在我清醒的時候告訴我,我送你走。」

  他這樣語無倫次,林渺簡直整顆心都要給謝琰心疼化了。

  「我會乖的,」林渺摟住謝琰的脖頸,向他許諾,「我不怕你,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不壞,一點都不壞。」

  朝堂上的紛爭林渺不想去管,他更不覺得自己有立場去指責謝琰的奪權之心與報覆之意。他光是聽謝琰幾句口述都恨不得將國公府上下的人砍殺個百八十回的,更何況謝琰本人?

  林渺的指腹從謝琰的臉頰蹭過,然後輕輕捏了捏謝琰的耳垂,「你只喜歡我,我就一直陪著你。」

  謝琰臉上露出如稚童一般幹凈的笑容,喜悅如同一簇小火苗忽的燒了起來。

  「我只喜歡你,第一次這麼喜歡你,永遠都這麼喜歡你。」

  林渺破涕為笑,他仰起頭主動吻住謝琰的嘴唇,在兩人的唇瓣之間品嘗到了一絲淚水的鹹味,不過很快被吞咽下去,化成唇瓣之間的絲絲甜意。

  謝琰自認是個極其糟糕的人。他骨子裏有自己母親的自私,又有自己父親的果決與狠辣,童年的經歷將他柔軟的部分都抽離出他的軀體,剩下的還有什麼呢,不過是一些糟糕特質組成的一個惡人。

  就連剛才,謝琰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他的揣度。他假裝了大度,從林渺哪裏換得了自己想要聽見的答案。

  謝琰心滿意足。林渺說出了他想聽的話,他內心的雀躍像繁花盛開。而即便是林渺說出了他不想聽的話,謝琰依舊不會按照自己承諾的那樣真將林渺推遠,他只會越發將林渺束縛起來,捆綁在自己身側。

  不過雨夜的寒意被肢體交纏的熱度驅散,而冬天終究已經漸漸走到了盡頭。





第七十九章

  清晨院子冷冷清清,偶爾飛過一只鳥,將這一方被院墻隔得有些窄的天空劃破,只留下一聲脆靈的鳥鳴聲。下了兩天的雨在第三天停了下來,終於有了點放晴的意思。

  院中有兩人執劍正在對打,雖不至於真下狠手,然而刀刃碰撞的聲音依舊銳利無情。

  謝琰的劍法不似小九般成體系,然則他身法極快,變幻之間讓人捉摸不透,又招招果決,極其善於發現對方弱點。兩人纏鬥已有一刻鐘,還未曾分出高低來。

  只是從外表看,謝琰還遊刃有余,並未見疲色,而小九則動作間顯露出一些匆忙與狼狽來,誰勝誰負實則已經明了。

  待謝琰收劍,隨手插回劍鞘裏頭,小九也往後退了兩步,喘息著躬身往旁低頭下去。

  謝琰看了一眼天空,冬末的早上天依舊亮得晚,就這會兒才見一絲暖光,是太陽出來了。

  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謝琰隨手將劍拋給小九,自己轉身快步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裏面,林渺還睡得四仰八叉。他睡相是一貫的差,估摸著從娘胎出來以後就沒改過。但凡是換個人和他一塊兒睡,不是晚上要被他壓死就是要被他掐死,再不濟也得頻頻被壓醒了。

  也就是謝琰反其道而行,他的睡眠本來不算好,結果兩個不利睡眠的條件加到一起以後,他反而總能一覺到天亮。林渺越用腿騎著他,用胳膊壓著他,謝琰越發能感覺到他在自己身邊,心裏面安定,睡眠自然就好了許多。

  謝琰穿過院子,路過幾個打掃的婆子身邊,廚房那頭這會兒最是來回忙成一團的時候。有一個婆子站在廚房外頭小心睜著正屋這邊,仔細瞧著裏面的動靜。

  要是謝琰進去以後沒一會兒就出來,那早飯也就簡單。謝琰的口味總就是那麼一點,廚房這頭只用把飯食上了便是。然而要是謝琰進去一會兒不僅沒出來,外面還有其他侍奉的丫頭婆子進去,那廚房這邊便一下熱火朝天起來,七七八八的東西要多準備好多樣。

  不過這也怪不到林渺身上去,他倒不是那麼貪嘴刁難人。雖然早前婆子還以為是如此,不過後頭發現林渺好吃是一回事兒,挑嘴卻是沒那麼挑嘴的,而是她們王妃喜好將所有選項都在這家養小雀身上鋪陳開來,讓他從頭到腳都舒坦。

  婆子盯著正屋門口瞧了有一陣,雙手雙腳有些凍麻了,正猶豫著該怎麼判斷,就見著璧如和幾個丫頭端著面盆等東西過去,婆子心裏有了準數,不由舒了一口氣,轉身紮進了廚房去。

  屋裏比外頭暖上不止一星半點,林渺卷著被子一只腳還探在外頭,半個腦袋趴在枕頭裏,也不知道這麼睡怎麼會沒悶著。

  謝琰原本並不打算叫他,不過等走過去想要將林渺的腳放回去時,指尖又忍不住在林渺的腳心劃了劃。林渺因著他這個動作醒了過來,初時還雙目無神地看著他,楞了楞才哼哧反轉過身,順帶著一腳踹在了謝琰腰上。

  謝琰不怒反笑,順手將林渺的腳給握在手裏,手跟著林渺的腳一塊兒進了被窩裏頭。

  林渺的眼睛含著半點困倦,他打了個哈欠問謝琰,「現在什麼時辰了?」

  謝琰說:「還早,你若是要睡,」他想了想,臉上的笑意未散,「那我陪你睡。」

  林渺二話不說,麻溜坐了起來。

  謝琰示意了一旁的小丫頭,轉頭又對林渺道:「今天我有空,你想不想出去?」

  林渺聞言眼睛一亮,本來藏在心裏自覺被王八羔子脅迫起床的那點氣也沒了,極識時務地上去摟住謝琰親他一口,「嗯!」

  謝琰未曾強拘林渺在家裏,只不過是林渺膽子小,分析利弊以後覺得有風險的事情就不太敢去做,因而自個兒就不太願意出門去。而從謝琰角度來說,即便是安排在林渺身邊的人無數,明面上都有三個,然而他還是自己陪著時才最放心。

  城裏頭裏外已經被排查過幾次,基本已經全在謝琰的掌控之中,留下的諸如兒茶這些人裏頭,也是任由他們存在,安插人進去監控。與其將人全都清除幹凈引起皇帝那邊的警覺,再費心力地重新派人進來,自己這邊也得重新排查,倒不如保持現狀來的輕松些,適當的時候還能利用這些留存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林渺洗漱幹凈,同謝琰一塊兒坐到餐桌旁,說起話的時候一旁的璧如就知道今天他們要出門了,心裏跟著也很雀躍。

  初春來臨,然而和冬天比也是差不多的冷。林渺系好披風帶子,拎上暖手爐。身側的謝琰裝束簡單些也輕便些,他偏頭看著林渺時臉上止不住有笑,「這麼冷?」

  林渺幾乎就露出一張臉,面色很紅潤,膚色也是細嫩白皙,眼珠子漆黑透亮。同早前那個自己風裏來雨裏去連個馬車都沒得坐,曬成個黑皮的慫包蛋完全像是兩個人了。

  「現在不冷,不這樣穿就冷。」林渺說。

  總共其實也就冷這麼一小段路,等上了馬車後,華貴的馬車四壁不透風,裏頭又暖意融融,很快就熱得林渺脫披風了。

  璧如和小九他們坐一輛馬車,稍稍落在後面一些。

  璧如和妤雯親近,說話時總是不自覺靠過去,有時還會伸手抓住妤雯的手腕。妤雯若是回她幾句俏皮的,璧如都能笑倒在妤雯肩頭。

  他們兩個人怎麼相處的,小九知道是知道一些,但是總歸未曾這樣親眼見過。

  此時見了,難免臉上皺眉,語氣有些生硬地對璧如說:「在公子身邊侍候,總歸要註意些儀態。」

  他這人笑得不多,璧如和他也不熟,被這麼一說,心裏一怵,連忙應了一聲坐直了不敢再瞎鬧。

  妤雯淡淡瞥了小九一眼,「私下何須苛求這些,你倒挺會逞兇。」

  璧如在旁邊看著兩人這都不軟和的話,生怕兩個人會掐起來,而她處於風暴中心,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勸。

  妤雯平時倒是溫柔,應該好勸,小九看起來一絲不茍還挺兇,說不準得順帶將妤雯姐姐一起給罵了,璧如趕緊準備開口和緩一番車裏面的氣氛,卻沒有想到前面臉上還滿是嚴肅的小九在聽見妤雯的話以後,神色立刻收斂很多,低下頭去沒再說話了。

  不像很兇,反而像個委屈的受氣包。

  「你們總歸,」他開口有些含糊,「……有別。」

  妤雯看著他,聲音清冷,「差不多得了。」

  璧如在旁邊被妤雯的語氣凍得渾身涼颼颼,恍惚覺得這時候的妤雯和她平時認識的不同,活像是另外一個人,弄得她也不太敢說話了。

  他們這車上氛圍奇怪,林渺和謝琰那邊倒還好。

  林渺雖然沒能得空出來,不過基本上每天都讓小九出來為自己打點,人回來以後也會和他說外面的情況以及鋪子裏的裝潢。

  現在正月已經要過去,鋪子裏面的各項事務都進行到了差不多的時候,連著采買的事情小包也辦得清清楚楚,拿回來的賬目林渺都自己仔細算過去,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林渺手上目前不太缺錢,有些將酒樓直接買下來的打算,也讓小九和牙人那邊在溝通,自己便不再親自去忙這些。

  這會兒他和謝琰一塊兒在車裏面,林渺便將食鋪那邊的事情都和謝琰說了,「多請了六個人,兩邊生意都能照顧到,就是不知道改明兒開業順利不順利了。」

  說是這麼說,但是有前頭那食鋪打底,林渺倒不擔心新店價格實惠味道好會不賺錢,就是賺多賺少的問題了。

  在謝琰這種巨富面前,林渺覺得自己就跟過家家酒一樣的,可即便是這樣,林渺也還是想盡力將事情做好。

  沒想到在馬車上,謝琰忽然開口說起別的,「你可想回家?」

  林渺一楞,本來想說自己家離自己十萬八千裏,這輩子都可能回不去的事兒,可轉念想到謝琰說的是原主的家人。

  不知道為何,有關於原主家人的記憶,林渺知道誰是誰,可是細想起來總歸模糊,知道大概事情如何,卻只想是讀了個故事,沒什麼切身感受,便也不會有太多感情。

  然而原主家裏人總歸是把這兒子捧在手心裏寵的,要不然也不會養出來這麼個倒黴孩子。

  林渺想了想,反問謝琰,「可以嗎?」

  他知道原主的家人都已經離開晉地,準確來說已經在鄰國了。

  謝琰道:「我們總歸是要離開這裏的,到時候我們自由許多,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我想你總是想回家看看的吧?」

  謝琰對家的概念模糊,不過他知道林渺不同。

  林渺卻捕捉到謝琰話裏頭的重點,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道:「咱們要走啊?」

  林渺腦袋裏一下想到的就是私奔,要不然謝琰這王妃身份壓著,國內事務纏著,怎麼能做得到和他一塊兒自由自在的生活呢?到時候就算是走了,估摸著也是前有狼後有虎,每天被追兵圍堵,那日子光是讓林渺想想都發怵。

  好哥哥這怕不是酒勁兒上了頭呦。





第八十章

  林渺心裏想的什麼,臉上就顯露什麼樣的神色,半點也遮掩不住。

  謝琰見了他滿面憂慮,一雙眉毛都快團在一起,反而笑起來,伸手托住林渺的臉頰,而後指尖在他的臉側與眉心輕輕劃了劃,將林渺的那點憂慮視作了不必要。

  只是盡管不必要,但是林渺臉上的擔憂在謝琰看來是代表著林渺對他們的未來有過思索,這足夠讓他喜悅。

  林渺被他摸得臉上發癢,睫毛被謝琰的手碰到,更是不由自主地用力眨了兩下,再睜眼時謝琰那張極英俊的臉已經湊仔他眼前,隨即將他壓在車壁上探舌進去親吻起來。

  林渺被動給人親住沒一會兒,楞神過後自己便主動攬住了謝琰,吮著謝琰的舌尖乖得很。

  等林渺給謝琰親了個暈暈陶陶,謝琰放開他,用拇指抹掉林渺嘴角的濕潤,而後才對他說:「到時候若是咱們離開這裏,也許永遠回不來,也沒有現在的輕省日子過,吃穿用上都要節儉起來,你能受得了嗎?」

  林渺聽了覺得若是兩人離開這裏,謝琰沒有了現在的身份地位,生活會有變化這也實屬尋常。但是即便如此,既然能夠離開這裏,當然還是離開這裏來得好,什麼都比不上安安心心的自由啊。

  謝琰這麼問,林渺便拍拍胸脯保證說:「我可以的。」

  頓了頓,他又問:「節儉是個什麼程度?」

  林渺是真的怎麼過都可以,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家裏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即便是現在這麼些日子過去了,他也沒有完全適應這邊丫頭婆子成群的生活,是以自認為沒什麼不能回到節儉的。

  就是不知道這個節儉具體要到什麼程度去,他想先做好心理準備,萬一這個節儉是真的吃糠野菜,那他這會兒就更加努力賺錢。

  錢莊總是和王府有聯系的,林渺一下想出去很遠,也許他應該把存在錢莊裏面的錢都給取出來,萬一到時候謝琰真成了個窮光蛋,那自己手上的錢好歹能支撐好一會兒。

  正想著後備計劃,謝琰那邊便給了林渺回覆,「大約,一個月要少吃幾次果子,穿著上面也要變,王府慣用的料子不能多穿,免得外出太打眼,另則出行時車馬也不相同,畢竟離開王府以後還有形制的局限,你受得了嗎?」

  林渺那邊都已經想到艱苦卓絕的抗戰,想到節衣縮食自己腌鹹菜了,結果謝琰就說出這麼個東西。

  林渺覺得自己罵謝琰是個奢靡的王八羔子,半點沒有罵錯人,這都不是何不食肉糜能夠說得話了,這就是特權階級飄在雲端的直接表現。

  謝琰口中的節儉,基本等於告訴林渺,「以前我們每天花一萬塊來吃喝,現在我們節省一點,還是花九千吧。」

  還問他受不受得了。這等同於推鍋行為。

  林渺撲上去雙手捏住謝琰的臉頰,將他那張俊臉給捏變了形,「我怎麼會受不了,我什麼日子都能過,我很好養,反倒是你,我還發愁你以後怎麼辦呢,你這人忒難伺候。」

  這個人前風光無限,人後呼來喝去的王八羔子。

  謝琰任林渺捏了一會兒才握住林渺的手腕,眼睛裏盛滿笑意,「我怎麼會難伺候?阿渺吸一口縮一下,都能要了我的命,讓我喊著你心肝寶貝荒唐下去,怎麼還能說我難伺候?」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林渺覺得馬車的車速忽然快起來了。

  他滿臉通紅地去捂謝琰過分明亮滿是揶揄和認真的眼眸,恨不得打謝琰十拳八拳的:「王八羔子,青天白日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的啊!」

  謝琰聲音清朗,被林渺的氣急敗壞逗得一連串笑出聲來,光是那愉悅的笑聲就聽得林渺耳根發紅,原本捂住了謝琰眼睛的手也滑落下來,兩人重新對視在一起。

  「我才不難伺候,」林渺努力將話題往正經的方向拉,「就算是璧如嫁了人,我身邊沒有其他人了,我也能照顧自己。」

  謝琰說:「那我不如你,我不行。」

  狗東西奢靡得很理直氣壯。

  「我知道你不行。」林渺臉上露出了然的小暴躁來,隨後道,「不過沒關系,我行,我打洗腳水的時候還能順帶捎你一份,洗衣做飯我也行。」

  這基本就是前面林渺設想的他們窮困下去的生活了,謝琰雖然有過苦日子,但是去除那些被刻意施加的屈辱外,國公府的生活也是遠遠優越於外面普通富貴人家的,許多事情就算是謝琰想做,也許也從來沒有做過。

  不過沒有關系,林渺想,到時候他可以多做。

  謝琰望著林渺臉上的堅毅,臉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跟著低頭用額頭點住林渺的,兩人的目光極近,謝琰說:「還是不成。」

  林渺眼睛裏的火光就要冒出來了,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怎麼樣才成?

  他的話沒有問出口,謝琰便道:「我可以過得清苦,做飯我不行,洗衣我行,端洗腳水的事兒我更可以,但是這樣的生活讓你來過,我不行。」

  林渺怔住,起先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可以過節衣縮食的清苦日子,但我不能讓你過這樣的日子。」謝琰口氣認真起來,「阿渺放寬心,這些事情我都早有安排,做過推演,即便咱們離開王府脫離了現在的關系,咱們依舊不至於真的過自己打洗腳水的日子。」

  雖然這話還是十分不自覺的帶出高人一等的享樂做派,但是裏面的關心愛護也是實打實的啊,林渺心裏頭飄飄然,湊上去啾了謝琰一口。

  兩人說話這麼會兒功夫,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旁人看來也就是兩輛華貴的馬車接連停下,不過明衛暗衛們早已經各自站好位置,時刻註意著周圍的動向。

  謝琰先下馬車,他面容清俊,氣度不凡,旁邊路上有經過的都忍不住要往這邊看一眼。

  只不過先不說謝琰臉上的表情冷淡,就說周圍那些侍衛們也足夠嚇退其他人的目光。直到林渺從車裏面朝著謝琰伸出手,由他扶著下了馬車,整個畫面才跟著他那張無害的小白臉柔和不少。

  林渺沒註意到周圍人若有似無帶著膽怯的目光,他一擡頭先囫圇看了一眼鋪子裝好的招牌,心下就很滿意。

  等他走進一樓,裏面就站著小包和幾個夥計,小包還好,其他那些夥計雖然得知今天主家會過來,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陣仗。若是林渺一個人還好,偏偏謝琰站在他旁邊,身上基本上自帶階級壓制,能傳個小一裏地,弄的夥計們差點瑟瑟發起抖來。

  林渺樓上樓下看了個遍,又問了小包和菜市那邊的溝通,小包一一都仔細回答了。林渺覺得沒什麼缺漏,便將目光轉向新招來的夥計那邊,對他們殷切囑咐了幾句,夥計們沒一個不謹慎答應下來的,生怕說錯什麼得了主家責怪。

  今天沒有開業,夥計們也只是過來等林渺看一眼。等他走了,夥計們也就趕緊走了。有和牙人相熟的還去打聽林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牙人聽了這事兒,心裏反而樂顛顛,覺得自己將事情辦好了,以後總能得到王府關照。想著這個,便轉頭對那夥計又囑咐一遍,讓人皮緊著些好好幹,要不然吃不了連兜都兜不走。

  難得出門一趟,謝琰也沒打算讓林渺這麼快就回去。離開鋪子以後又陪著林渺去北街那邊的鬧市轉了轉。

  林渺知道璧如這丫頭片子,離開前看出她眼神,便讓她留在鋪子裏幫著幹活,後面自個兒回府。

  林渺之前自己出門多,但北街這邊來得不多,逛得最透徹的一次還是花燈節那會兒,同謝琰出來逛還是頭一回。

  旁人認不出他們,只當是城裏哪家富戶,大商戶卻能知道他們的大致來頭。另說潛伏在城裏面的皇帝那邊的探子,也立時就知道了這事兒。

  不過等這消息層層傳遞到兒茶那邊,向兒茶確認林渺身份時,那又是幾天以後的事情,那會兒已經正經出了正月了。

  上頭曾經得到過兒茶這邊傳出去的消息,提過林渺一嘴,覺得他能夠利用。這會兒和外面謝琰與林渺的行蹤結合起來,動手的心思越發起來,卻又怕林渺到底只是個玩物,大費周折最後沒什麼用處。

  上頭的要求對於兒茶來說其實簡單,她清楚林渺是個什麼身份,在謝琰那邊不說是個寶貝,也起碼並非是個毫無地位的人,若是真有什麼事兒,她估計謝琰心頭少說得痛一痛。

  原本她也以為謝琰對林渺萬分看重,才將人拘在府裏面寵著,卻沒有想到謝琰竟將林渺大搖大擺帶了出去,還在北街那樣的鬧市走了一圈。

  兒茶為此反而動搖了起來。

  謝琰是個什麼人,她清楚得很,外面很多人都清楚得很。晉地富歸富,卻並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謝琰一到晉地便大刀闊斧,幾乎幫著陳寧將晉地重新洗了一遍,裏裏外外死了多少人,又降了多少罪,恐怕是數都數不過來。

  謝琰做事向來是不在乎過程犧牲,只求結果有利,心冷手狠。他現在帶著林渺出去轉這麼一圈,成效是立刻有的,外面幾乎是恨不得馬上將林渺拿捏住,以此來戳著謝琰軟肋。

  這無疑也將林渺放到了最危險的境地。

  兒茶本不覺得如何,甚至是她主動向上頭提出也許可以利用林渺,然而這時候想到謝琰曾經對林渺的寵愛也許為的就是這一刻的反向利用,再思及林渺那純然不知這些爭鬥,每每見著自己都還為了謝琰有歉意的神色,她忽然就為林渺感覺非常不值得。

  謝琰果然是個畜生!兒茶憤憤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是在收尾,但是不會說立刻這幾天就完結的啦,起碼也要三十萬字以後的事兒了。





第八十一章

  思及謝琰過往手段,兒茶越發覺得先前他對林渺的那些親密與寵愛,左不過是他刻意在自己面前裝出來的樣子,為的就是將林渺當成誘餌和犧牲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若是放在從前,即便兒茶知道是這樣,也不會多想什麼,畢竟權謀鬥爭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犧牲,林渺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從前那些事情,她多半都是聽人口述,受害者也同她八竿子打不著。可是現在的林渺與她有些連節,兒茶心裏便多了不少遊移不定。

  在上頭的一再催促之下,兒茶也只是上報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更加側重於謝琰的狡猾與林渺的無用,隱隱希望借此打消上頭的念頭。

  只不過事情哪裏有這麼簡單,上頭苦於抓不住謝琰把柄久矣,此時莫說一個林渺,就算是比林渺還不受寵的人,只要知道謝琰也許對他有些在意,上面就不會這樣輕易放過。

  兒茶知道這個消息以後,白天再遇見來藏書閣的林渺,心中的憂慮就更甚。

  偏偏林渺見了她,臉上便又是關心又是溫和,連著問了她好幾句。林渺這人笨是笨了點,然而關心上半點不作假,反而看著更加真誠。

  兒茶一想到自己得到的命令是盡快將林渺帶出府去,再得了他關心,竟不由生出幾分虧欠來。

  她上頭那些人有什麼手段,又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兒茶雖然是一知半解,卻也知道卷入這些事情的後果不可能是好的。有時候如果直接丟了命,興許都是好事,怕就怕在兩邊之間被來回拉扯,到時候結局難測。

  兒茶發愁,林渺卻不是很愁。

  人往往是這樣,起初得到一個壞消息時,心中憂慮很多,但是隨著日子往下走,這憂慮又會逐漸化開。林渺就是這樣。

  謝琰要不要造反另說,但是與朝廷的對抗鐵定是不可避免的。後果是什麼林渺不知道,卻也沒什麼功夫去憂慮,反正他擔心這個也沒有什麼用嘛。

  要說擔心,他還擔心開春以後的春雨綿綿,再過一陣到了清明雨紛紛的時候,春雨即便是綿綿細細不會太大,可是雨終究是雨。想到這陣子每逢雨天來謝琰最熱衷幹的事情,林渺心中就瑟瑟一抖。

  謝琰是越發危險了,林渺從日常之中捕捉到這個細節,很是憂慮。

  林渺還記得第一回 見到謝琰時候,對方那種尊貴與威嚴,氣度與冷淡,他當時都懷疑對方怎麼可能是個肉文男主?現在林渺則覺得自己當時太過於以貌取人,太過幼稚。從人的外表怎麼去判斷這個人的內裏呢?

  事實上來看,謝琰這人一進入狀態以後,說出來的話在林渺看來都驚世駭俗。

  最近謝琰就經常提出一些讓林渺後脊梁骨發麻的建議,比方說讓他抻一抻腿筋,比方說讓他到藏書閣來一發,甚至昨天還問他如何看待涼亭裏面的打赤膊行為。

  我打赤膊你個星星星。

  林渺腳步虛浮猶豫,同兒茶說了話以後再擡頭看室內的樓梯,心裏頭很是唏噓,連走上去的步子都很猶豫。

  這落在身後其實一直再觀察林渺的兒茶眼裏,越發覺得林渺是被謝琰控制著的小可憐,心中那隱隱的難受越發可感了。

  藏書閣二樓的樓梯口站著小九,見著林渺他行了個禮,又往林渺身後看了一眼,低聲問林渺:「公子一個人來的?」

  林渺搖頭,他又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沒看見妤雯,想了想說,「妤雯興許在院子裏賞花。」

  小九立刻擡手告退下去。

  林渺看了一眼書案後面的謝琰,嘴上沒有說話,只從鼻腔裏輕輕哼出一聲來,自顧自轉頭去書架後面翻書。他近來白天看書多,基本隔天來藏書閣一次都是為了換書。

  林渺這一聲哼著實是哼在了謝琰心頭上了,撓得他心裏癢。

  他無聲地走到林渺身後,一把按住了林渺本來已經打算抽書的手,嚇了毫無防備的林渺一大跳,人都跟著自保般地猛一縮。

  謝琰修長的指尖將林渺的手背覆蓋住,從後面壓著按在書架上面,他整個人也如同自己的手一般密實地靠著林渺,將他置於書架與自己之間。

  林渺來前就心慌,此時背對著謝琰無法看見謝琰臉上的表情,心中自然是越發沒有底,他費勁兒想回頭去看謝琰,可謝琰已經低頭將腦袋放在了林渺的肩膀上,兩人的臉頰親昵地蹭在一處,讓林渺無法自如轉頭,卻能明顯感受到謝琰的氣息。

  林渺心裏頭已經是亂跳如同打鼓,偏偏這種時候最是不敢罵謝琰。謝琰這人刺激不得,罵他是沒有用的。實際上不罵他也沒有什麼用,林渺雖然嘴上厲害,然而謝琰向來只求達到自己的目的,林渺說什麼半點不影響他的舉動。

  「阿渺今天是刻意來這麼早的?」謝琰的臉靠得近,說話時的氣流幾乎吹在林渺的臉上,他語氣低沈曖昧,一只手圈住了林渺的腰,一只手已經在林渺的腰帶上動作。

  林渺心裏真是罵了謝琰這顛倒黑白之人無數次臭頭,然而臨了面上要說話,他還是一秒破功告了饒,「阿琰,你先松開我吧。」

  他真的是好怕直接就在這裏被謝琰給不可描述了,他想想都腳軟。

  謝琰顯然是沒有將林渺的話給聽見去,他的嘴唇已經開始親吻林渺的臉側,手又垂下去拍拍林渺的大腿,「放松些,別站這麼直,腿分開點?」

  我分開你八輩祖宗。

  林渺一雙腿堅貞不屈,恨不得當場像是焊鐵一樣把兩條腿給焊接在一起,然後給謝琰一個回旋踢。

  好言好語沒有用,林渺腦筋一轉,慌不擇路開口道:「我,我想問問你,王爺他什麼時候回來啊?」

  謝琰的動作果然是一下停住了,不僅是手上,連著嘴上都一塊兒停了,跟著還往後退了一退,同林渺拉出一些距離來。

  林渺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轉過身來看著謝琰,本來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個冷靜自持,滿臉關心國家大事的謝琰,卻沒想到看到的是一個臉色深沈,目光冷冷的王八羔子。

  問陳寧的動向倒不是林渺真的一時為了岔開話題,他今天來的時候就打算問問謝琰這個事情。前頭林渺去看了張姨娘,張姨娘的肚子已經圓滾滾,可孩子他爹出門這麼些時日,半點消息都沒聽說。

  張姨娘雖然不指望從陳寧那邊得到什麼獨寵,卻也關心他。若當真陳寧在外面出了什麼事情,她或者她肚子裏的孩子都不會那麼好過。

  這個關頭張姨娘反而期盼自己這一胎最好是個女兒,這樣的話也許無論陳寧如何,她們母女兩個還能不那麼被人視作威脅。

  林渺看出張姨娘的憂慮,打算幫著她問一嘴,卻忘了自己的黑歷史了。當然,嚴格來說那是原主的黑歷史,所以林渺並不太把這一茬放在心上。

  然而對謝琰來說,林渺起先心悅過陳寧,屁顛顛跟著人拋棄自己的家跟到這陌生的王府是個不爭的事實。他平時可以不表露,然而心裏面拈酸吃醋並不會少。

  在這件事情上謝琰是沒有多少理智留存的,他只是懊惱自己怎麼不能穿越時空直接斬斷林渺和陳寧之間的聯系。

  前頭不過是逗一逗林渺,想讓他說幾句好聽的話,這會兒卻是真正起了念了。

  謝琰眼簾微垂,擡手撚住林渺的下巴,拇指在林渺的嘴唇上慢慢摩擦,幾下便沾上了那嘴唇之間的濕潤。

  林渺往後縮,謝琰沒有施加多少力氣的手便跟著離開了林渺的下巴,他卻並不在意,只是擡手看了眼拇指上的濕潤唾液,跟著將那拇指放到自己的嘴邊吮了一口。

  林渺臉色漲紅,這才察覺到氣氛好像有些不對,他縮著脖子細聲細氣地賣乖,「那,那要是不方便說,我就不問了,畢竟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這個事情,我無所謂的。」

  謝琰按著林渺想要跑的肩膀,低笑起來,「阿渺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這會兒王爺他已經在京城了,若是一切順利,下月這個時候他便會回來,若是不順利,也許就永遠回不來了。」

  為什麼你說起永遠回不來的時候語氣那麼輕快?林渺心肝脾肺腎都跟著一起顫起來了,他想伸手搖搖謝琰的腦袋讓他清醒一點,又怕自己一伸手更被謝琰拿捏住。

  謝琰說完又問林渺,「阿渺還想知道王爺的什麼事兒,一並都問了如何,免得心裏總是記掛著。」

  這嫉妒化作的大棒不分青紅皂白一棍子敲在了林渺的腦袋上,簡直要把他給敲暈乎了。

  「我,我沒有記掛他啊!」林渺鼓起勇氣為自己開脫,「我是想著張姨娘……」

  謝琰擺明是要強詞奪理,「你還想著張姨娘?」

  林渺有口難辯之際,被謝琰翻轉過去,重新按在書架之間。一陣窸窣之後,終究是不由林渺的意思,化作了一片深沈喘息與低泣。

  而遠在京城的陳寧狠狠打了個噴嚏,擡手斥退了一旁上來問他是否要添衣的太監。





第八十二章

  嚴格上來說,陳寧離開京城並不算久,不過從心理狀態上,他卻覺得自己距離京城很遙遠了。那些不過幾年前的事情,恍惚想來像是上輩子發生的。

  京城依舊熱鬧繁華,可是仔細想來,晉地那邊的人事物反而讓陳寧更加安然。再生疏再不像個家,然而晉王府裏面的一切好歹讓陳寧更加有歸屬感。

  路途迢迢走了一月余,陳寧的身體上很疲憊,但是精神狀態卻很不錯。皇帝這次讓他回來因著拿不出什麼罪名,所以表面上的禮數都很周到,也沒有特別拘束著陳寧在京城之內的行動。

  皇帝是真的老了不少,與陳寧印象之中又有了不小差別,不知這段時日來是否因著憂愁而增添幾分歲月流逝之感。接待陳寧時臉上雖然依舊都是笑,問的事情也體貼,然而終究不是陳寧所熟悉的那個對幼弟關懷有加的兄長了。

  從皇帝的角度來說,見陳寧的這一面,讓他越發堅定了這次要痛下殺手的決心。他已經老了,太子卻還未能獨當一面,陳寧這邊卻是意氣風華之態,對比起來皇帝怎麼會不惶恐?

  晉地處於京城南邊,因而京城之中這會兒依舊還沒從嚴冬中脫離出來,空氣裏一片肅殺,在門外站一會兒,能從指尖麻木到腳底板。

  此時來拜訪的人心思各異,什麼樣的都有,陳寧懶得應付,幹脆對外告了病。實際上也是真有些凍著了,並不嚴重,只是偶爾咳嗽幾聲。

  因著這個那原本整天在陳寧身邊亦步亦趨的老太監倒是放松不少,陳寧在室內呆著,他便也只是在室外等著。

  不過這個空檔裏面,陳寧也不是完全沒見人的,他還是見了兩個要緊的人。

  一個是太子。

  太子比陳寧小兩歲,故而雖然是差著輩分,可實際上兩人從小便是一塊兒長大的,感情甚篤,十來歲那會兒最好。後面陳寧滿了十六,進入軍中操練,這才見得少了。

  兩人之所以感情好還有另外一點,兩個人都是滿心不願參政的主,臭味相投。前頭陳寧被封去晉地,太子沒的說誰知還給陳寧一個男妃斷他後路,太子對此是有過一些異議的,只是沒能明面上說什麼,最終就是放在自己心裏頭。

  太子覺得陳寧不是那樣能謀反的人,反倒是自己的父親做得太過頭。這次陳寧被召回京城,後果可能是什麼,太子心裏也清楚,因此憂慮更甚。

  陳寧抽空見太子一回,要緊事一件都沒說,倒是邀了太子騎馬去。騎馬這事兒有些淵源,太子膽子小,幼時怎麼都不敢上馬,差點兒鬧出笑話,後頭還是陳寧趁著天黑偷偷帶著太子出去練騎馬,這才會了,只是太子還是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崴了腳,陳寧為此還挨了兩鞭子抽打,惹得那時年紀還小的太子抱著他哇哇哭,反倒是陳寧摸摸太子腦袋讓他做個男子漢。

  兩人策馬暢聊,陳寧說起晉地的事兒也就是晉地與京城生活的不同,自己與趙國軍隊打仗時候的兇險等等,其他要緊事一件沒提,卻也說的太子心裏頭難受得緊。

  陳寧原本不覺得太子是什麼非見不可的人,然則見完太子以後,晚上獨自躺著回味太子的神色與言語時,才回過味來出發之前謝琰讓他旁人都可以不見,太子卻必須見上一面是什麼意思了。

  皇帝心是硬了,太子的心卻還軟著,這趟能不能從京城平安回歸,看來有八分希望還在太子身上。

  除了太子以外,陳寧另外還見了一人。這人的身份就低微很多,從外面看來見得還有些莫名,不過等這消息傳到宋國公府和皇帝那邊的時候,一邊是越發覺得形式冷峻,一邊則越是篤定不僅是謝琰,該是晉地那邊都有些同國公府脫不開的關系在。

  陳寧見的那另外一個人,面上看是個無足輕重的,但若仔細往裏面一剖析,這人不僅僅是宋國公府那一隊的,甚至還姓謝,不過並不是嫡系一派,而是旁支。

  這人官居六品,在京城這地界屬實算不上什麼起眼的人,去拜會陳寧也不過是試試運氣,誰想還真是見了他了。雖說只是幾句客套寒暄,然而也足夠他腳步發飄了。

  宋國公那邊原本還抱著一絲與謝琰和解的設想,然而此事一出也已經明白謝琰那邊是要將事情做絕了。

  沒有什麼比信任二字更加重要。謝琰被國公府推出去做了犧牲之初,皇帝對國公府還是榮寵不斷的,彼時國公府裏頭依舊是沒半個人瞧得上謝琰,卻沒想到國公府的厄運也從此展開。

  謝琰在晉地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有一只無形的手將這些事情按到國公府的腦袋上,即便是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明,卻也夠國公府喝一壺。皇帝不會直接明著拿國公府開刀,但因為心裏頭日漸累加的懷疑,對國公府便遠不如前。

  這可不僅僅是國公府有感,朝堂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原先與國公府不對付的那些派系是最樂呵的,變著法子瓦解原本掌握在國公府手中的權力,本來與國公府站成一隊的,也開始分流,裏裏外外弄得國公府焦頭爛額。

  事到臨頭,慌沒有用,陳寧幹脆照著謝琰告訴他的意思放寬了心,該吃吃,該喝喝。皇帝沒有在他到京城之時便馬上動手,還好吃好喝招待著,陳寧便心裏有數,皇帝還不想將事情弄得太難看,還是等著一個合理的罪名將他拘在京城裏。

  唉,這會兒不知阿雯的肚子又大了多少,她生產前我能回去嗎?

  長謙這人穩重,王府那邊倒不用很愁,只是邊境還沒有完全穩固,趙軍很可能趁自己不在的時候作亂,這就讓人很頭痛。

  陳寧單手枕在腦袋下面,閉著眼睛想,出發之前張姨娘說過的話。

  阿雯說的也有些道理,後院那麼些人放著著實也沒什麼意思,這趟如果能平安歸去,倒不如都散了去。就是從名正言順了說,陳寧考慮著還是得安排安排林渺。

  阿渺這人脾氣改好許多,看著與阿雯也對盤,想來阿雯並不會太吃醋。謝琰的身份又是王妃,倒不如自己把林渺也納了,過個明路,到時候林渺留在王府裏面也順當不少。

  陳寧還不知道自己腦子裏的是什麼魔鬼想法,反而覺得挺合理的。

  只是不論情勢如何,京城還是晉地,入睡後的人再一睜眼,第二天都是天朗氣清的另一日。

  林渺昨天在幾個書架之間被迫鉆研苦讀,品嘗人身百味,讀得他眼睛發花手腳發軟,讀了滿肚子深邃的學問。

  連晚上什麼時候睡著的都失去了記憶,只知道這會兒一睜眼看見的是藏書閣軟榻,自己窩在層層的錦被之中,像是被一團柔軟的棉花給包裹住了。

  他睜開眼睛卻沒動腦袋,只掀起眼皮看向那邊發出聲音吵到自己的地方,入眼的卻是一面未曾見過的屏風,阻隔了他的視線。不過即便這樣林渺也能聽見很低的,男人交談的聲音。

  一個聲音是謝琰的,一個聲音則是林渺不熟悉的,估摸著是臣子或者謝琰的部下。

  林渺起先還帶著剛醒過來的楞神勁兒,隔了一會兒聽見那人恭敬地出聲告退下去,不過隨即又有另外一個人進來。林渺這才有些回過味來,自己這是在藏書閣睡了一晚上,而這個時候的場面,如果換成通俗易懂的現代語言,他大概就是被帶進總經理辦公室不可描述一番以後,直接睡在了屋裏的沙發上。

  林渺臉上瞬間漲紅了,越發不敢出聲動彈,生怕有人發現軟榻這邊的不對頭。

  謝琰不要臉了,他可還是要的。

  林渺不能說話,但因著屏風的存在,倒不是完全不敢動。他伸了伸腳,將側臥的動作改成全身舒展,原本是想要平躺下去的,卻沒想到腳往裏面一碰踢到了裏側的小茶幾,茶幾上面擺著的一盤果點被碰著,上頭的果子滾落了一個下來,在瓷盤邊沿磕出一聲響來,外面謝琰的說話聲頓了一頓。

  林渺立刻把自己的腳給收了回來,耳畔聽著外面重新開始的說話聲,心裏才算定了定。

  他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把腦袋往被窩裏藏了一半,就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張臉,眼睛又斜看向自己腳方向的排排書架,心裏又憂慮起來,昨天他若是沒有記錯,書架在受力被反覆搖晃的時候好像掉落了好幾本書,不知道這個時候謝琰撿起來了沒有?

  林渺正胡亂想著事情,額頭上忽然被覆上了一只手。

  他一驚,擡頭睜眼望去,卻是謝琰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了,正摸他的腦門。

  謝琰神色舒緩,隱約有笑,他在軟榻邊沿坐下,眼裏瞧著林渺滿臉軟乎的白嫩模樣,心下發甜,語氣便也很溫和,「阿渺睡得可好?」謝琰低下頭去在林渺嘴角慢慢親了親,低笑著感嘆,「昨日可真是美妙,是不是?」

  個不要臉的玩意兒,美妙你八輩祖宗!

  也就是我腦門不出油,不然糊你一手才是真美妙!





第八十三章

  林渺的雙目之中露出銳利的火花,他偏過頭去一挪腦袋,額頭在謝琰的掌心蹭過,張嘴忍不住啐了謝琰一口,「呸!」

  再其他的也不敢隨便說什麼了,生怕說了以後又不知道刺激到謝琰哪根敏感神經,到時候挨一頓收拾。

  謝琰見他慫乖慫乖的,臉上笑意更深,又擡頭看了外面一眼,啟唇吩咐樓梯口那邊站立侍候的兒茶送水過來伺候林渺洗漱。

  前面若是還能裝一裝,比如說自己不是整夜都睡在藏書閣,謝琰這話一出來,把林渺妄圖偷偷溜走的後路都給斬斷了,讓他恨不得兩眼一抹黑直接當場自殺算了。

  「你幹嘛啊?」林渺握住謝琰的手腕,「本來我就直接自己回去了,你這麼一來,誰不知道我在這裏睡了一晚上?」

  謝琰不以為意,「知道了又如何?」

  林渺骨碌坐了起來,手上的力道收緊,在謝琰臂上掐了一把,氣道,「萬一人只是家在後面議論,那我的臉不就全都丟光了?」

  謝琰神色也正經起來,似乎是想要安慰林渺,思索片刻後對林渺說,「這倒也是,想來是不會有人說什麼的,若你不放心,我將她們叫過來囑咐一番就是了。」

  「那不是也一樣,」林渺嘟囔著,不過沒有出聲反對,「隨便你吧。」

  囑咐小丫頭們幾句也不是不好,林渺想,謝琰說話總歸是比較有震懾力的,丟臉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現在也只好盡力挽回。

  謝琰點頭,跟著伸手將被子拉起來從上包粽子似的包住林渺,讓他就露出個頭發亂飛的腦袋。

  藏書閣不比清秋院的主臥,這二樓再怎麼保暖都因為位置大而顯得空空蕩蕩的,有些寒氣,林渺怕冷,順著謝琰這個動作還將被子主動攏了攏,玉珠一樣的眼眸裏面露出瀲灩生氣,可愛至極。

  謝琰站在軟榻邊上,居高臨下看著林渺,心中為此急跳幾下,不知該往哪裏安放。

  林渺不察,擡頭只是四下環顧周圍,沒在軟榻上看見自己昨天穿的衣服,又便打消了出被窩更衣的念頭,將原本伸出來的幾根手指頭慢吞吞給縮了回去。

  兒茶很快帶著另一個丫頭端了水上來,沒敢直接越過屏風,只在外面等著。

  謝琰知道林渺臉皮薄,他雖然依舊覺得無礙,但是只怕這會兒讓丫頭們越過屏風上前伺候,可能會讓林渺羞赧炸了鍋。

  他上前親自接過兒茶手中的水盆,到屏風後面親自侍候了林渺洗漱。須臾又有人送衣服過來,這才讓林渺全都穿戴整齊了。

  林渺坐在軟榻邊上彎腰正自己穿鞋,忽然聽見謝琰將那幾個丫頭叫住。這倒也不奇怪,畢竟前面謝琰說過要囑咐這些丫頭幾句,林渺因此沒發出聲響,只是豎著耳朵聽。

  隔著屏風他看不見外頭的畫面,僅能聽見謝琰說的話。

  「昨天和今天你們在這裏伺候時候看到的或者聽到的,不可對外透露半分,否則我拔了你們的舌頭。」

  前面半句林渺聽著還像回事,後面半句直接讓他舌根生疼起來。

  這是什麼閻羅王在說話,那些丫頭還不得被嚇死了?要是不知道的人,總還以為是他這麼要求的呢。

  果然小丫頭們應聲的時候已經沒了前面的鎮靜,聲音裏面個頂個發顫,估摸著雙腿都發軟要走不動道了。

  林渺隔空都能感覺自己在她們心裏可能已經成為了無理取鬧恃寵而驕的妖精。

  他都不想穿鞋了,他想直接把鞋底拍到謝琰臉上去,然後出去殷切地拉住丫頭們的手,告訴她們,自己與她們不過是同病相憐,生活在謝琰威壓之下的小人物罷了啊。

  可惜他不能,他怕自己要敢摸小丫頭的手,謝琰能發起瘋來直接把小丫頭的手給剁了,那他這不是害人麼。

  動心忍性,動心忍性啊。

  林渺強給自己打了兩口雞湯喝下,再伸直了腳在地上蹬了蹬,起身準備走了。

  小丫頭們還在外面,林渺忍著不好意思繞出去,開口對謝琰說:「我走了。」同時悄悄給小丫頭們一個眼神關懷,表明自己與她們站在同一陣線的立場。

  倒是將幾個除了兒茶以外的小丫頭看得迷惑起來,什麼意思?

  謝琰拉住林渺的手腕道,「這會兒就回去?我已經吩咐那邊送早飯過來,不妨吃了再走。」

  林渺現在在藏書閣多待一會兒就多一會兒的不自在,哪裏會答應這個,想了想挑了個合適的理由回道:「送過來也好一會兒路呢,那還有什麼新鮮的?我想吃完面條都要糊了一半,都不剩下什麼口味了。」

  這理由的確是很適當,且非常能夠說服謝琰,只是也從側面印證了林渺的嬌氣,讓一旁噤聲不敢多言的小丫頭自覺解讀出了前面林渺那個眼神的意思。

  那絕對是矯情鬼在向她們耀武揚威,在從側面敲打她們啊!

  小丫頭們一下將自己的皮繃得更加緊實,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的。

  謝琰於是松了口,只說:「那中午我再回去陪你一起吃飯。」

  陪個鬼咯,林渺沒吱聲,扭頭揣著正經樣下樓去了。

  還沒走到門口,林渺擡眼就看見了妤雯。妤雯雙目盯著自己的腳面,她面前還站著個看著乖覺的小九,兩個人之間怎麼看怎麼有些奇奇怪怪。

  聽見林渺的步子,妤雯轉過頭來對他露出個笑,跟著迎著林渺走過來。

  妤雯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林渺挺不好意思的,抿著嘴巴哼哧走了兩步,沒提這一茬。妤雯很懂分寸,也只裝作一切如常,好像昨天林渺未曾在藏書閣睡一般。

  也許是傻人有傻福,妤雯想,林渺身處在詭譎變幻的風雲之中,偏偏過著最愜意自在的日子,沒什麼真正的憂慮也沒什麼值得掛心的煩惱。這大概也就是人各有命,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護著他,林渺也合該過這樣的生活。

  他的思緒往外飄去,難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渺往前走了一段,回頭看看妤雯,又看看落後兩步跟著的小九,回過頭去面露思索。

  如果身後的是璧如與小包,林渺早都開口問了,可惜他們不是。璧如和小包,林渺還有些把握能夠猜透他們的心思,小九和妤雯卻是完全高出他一個檔的人,林渺不覺得自己有這本事,因此幹脆也就沒說話,全當沒察覺什麼。

  時間過得有快有慢,對於陳寧來說,成天悶在一處院子之中幾乎沒有別的地方好去的日子無趣又緩慢,但是對於晉地的大部分人來說,起碼百姓之中,這年的開端就有瑞雪,往後這年看著又像是一個好年了。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林渺的新鋪子也打算開張了。

  本來照著林渺的預計是正月裏面就要開張的,不過那會兒是他手頭還扣扣索索的時候,後面得了過年的大紅包,林渺幹脆放開了點,將鋪子裏的裝潢什麼的都往上提了一個檔次,另外的一切準備都跟著細致了不知多少,這麼一拖便耽擱了一陣,等出了正月才準備開業。

  前面林渺是怎麼都可以不管,讓小九小包去忙,不過等到開業那天,林渺還是自己去遠遠看了一會兒。

  就是新店開張搞活動,人多眼雜,站在裏頭有誰伸手捅你一刀子都不知道是哪個幹的,慫包蛋還是惜命,光是用自己的想象就把自己給嚇得夠嗆,哪裏還會下馬車。

  結果沒成想,林渺這份惜命的謹慎這次還真沒有用錯地方。

  這鋪子是他開的事情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也並不難查,皇帝那邊的探子早知道這點,還特意挑了這天混了幾個人在湊熱鬧的百姓之中,準備伺機動手,卻沒有想到等了半天沒見人,後頭一查才知道,林渺在幾十丈開外的馬車裏面隔著窗戶看的,馬車外面四五個常服打扮的侍衛。

  差點兒沒給皇帝那邊的探子氣笑了。

  外面明著下不了手,兒茶那邊就得到了更加焦急的催促。皇帝那邊有心將陳寧軟禁在京城不會放他回來,只是謝琰這邊各項事務處理得太過滴水不漏,竟然讓皇帝那頭找不到一絲發作的借口,一時僵持在那裏。

  這種時候總要一個外部的力道來打破平衡,實在是無路可尋,位置特殊的林渺就好像一下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上頭越是催得緊,越是告訴兒茶這個關鍵時候林渺可能的重要性,兒茶卻越發下不了手,越發覺得林渺不過是被謝琰刻意推出來的一顆棋子。不然照著謝琰的手段,他有多少種能夠維護林渺周全的手段,何須將他這樣暴露在危險之下?

  林渺卻不知道這些,除了出門的時候心裏會怕一些,在王府的時候還是吊兒郎當。算算賬本,同張姨娘一塊兒看看戲曲聽聽說書,再就是從謝琰那邊拿到新一個月即將靠岸的貨船商品清單,勾選一份想要的想吃的給李管事,沒兩天就可以收到最新鮮的貨物。

  林渺純粹就把這個當成網購了,全不知道王府裏裏外外,探子想抓他,侍衛要護他,兩方鬥得多焦頭爛額。

  而時入二月,事情才忽然有了一重變數,不過這變數和林渺並沒有半點關系。

  晉地與趙國之間的摩擦在去年的幾場小戰爭後已經有了要停的征兆,趙國那邊往後退了不老少,心中很忌憚陳寧。然而陳寧如今被扣留在京城的事情傳到了趙國,那邊便蠢蠢欲動起來,想要趁著這個機會扳回一城,很快糾集兵力在邊境處陳兵。





第八十四章

  趙國想要吞下晉地的野心由來已久,從前陳寧還未被分封至此時,兩國兵力相當,大大小小打了幾場下來,已經在晉地占了優勢,眼見著不消幾年就能將晉地整個吞下。

  誰料陳寧一來,原本還以為他是個草包王爺,探子刺探到的消息也都是他沈溺酒色,卻不想到了戰場之上的陳寧會如魚得水,整個將晉地的兵帶得變了個樣子,士氣十足層層推進,將原本被趙國侵占去的土地慢慢都收了回來,還在邊境形成了僵持的態勢。

  趙國因此對陳寧有些忌憚,逐漸也有將這塊地界放開的念頭,卻沒想到才一年多,陳寧就被皇帝給叫了回去,且大有回不來的架勢。趙國前後判斷,這時晉地無主,內裏鐵定是亂成了一鍋粥,而晉地的軍隊群龍無首,士氣大減,這個時候選擇進攻進晉地,不說將晉地整個拿下,吃下一半便能拿到不少好處。

  晉地向來富庶,近年又因為航運增加了貨物的商貿而越發比趙地好。趙國為了拿下晉地,這麼多年來花費的軍力糧草無數,本就是虧了,已經沒什麼拖延下去的本錢,要麼馬上將晉地拿下補貼國庫虧空,要麼就只能撤兵,五年十年裏面再無法動晉地一根毫毛。

  天時地利人和差不多給趙國占齊全了,這個時候哪裏還能按捺地住。

  晉地的臣子的確因此有過憂慮,然而趙國君主周國皇帝卻是錯估了一件事情,他們以為陳寧是這晉地絕對做主的人,卻沒想到實際上對時局的把握與安排大多都由謝琰做主,除了武將都在陳寧手裏,大部分辦事的文臣都把謝琰一樣當成主子。

  陳寧不在,謝琰依舊可以做晉地的主心骨,連同武將都提前得了陳寧吩咐,對謝琰十分尊重,在這個時候很沈得住氣。

  趙國雖然陳兵,然而並沒有貿然開戰,只是先對晉地做試探,而後逐漸增派兵力,未曾靠的太近,卻也不離太遠,準備摸清楚晉地這時候的具體以後再一擊重傷。

  兩邊一時形成了對峙的態勢。

  這消息經過層層飛鴿傳書策馬奔走傳到謝琰這裏已經有小半個月,即便是快馬加鞭傳到京城也少說也得半個多月,等那個時候情勢恐怕另外又會生變。

  趙國出兵一事,謝琰並不意外,也對此做過一些推演,這個時候也不慌張,只手書一封讓人快馬送去京城,另外又派遣了兩個從前跟在陳寧身邊關系最為緊密,也在趙晉邊境打過勝仗的兩個武將先去邊境處鎮守,若有情勢不對,不必怯戰。

  武將最怕聽見的就是讓他們按捺住不要輕舉妄動,好在聽見的是讓他們不要主動迎戰,但卻也無需壓抑,兩人因此領命,精神抖擻地奔赴前線。

  同一時刻,皇帝那邊雖然還沒有收到晉地的消息,身邊的臣子卻也不是沒有提過這一茬,另外又性格謹慎的還是勸皇帝三思。

  宋國公那邊對情勢也有判斷,這趟陳寧回來,他雖然未曾單獨見過,但也打過照面,陳寧面上看著還是原本那股子精神氣,吊兒郎當眼裏有笑,可是再往內裏一看,明顯又不是從前那個人了。

  想來也是,皇家哪有幾個真傻子,這個時候想來都已經明白了自身的處境,對現狀有自知了。

  陳寧在軍事上面的才能已經很明顯,雖然朝堂之上還差些謀略,然而從謝琰的得勢與手腕來看,沒有陳寧的許可也無法完成。這起碼說明陳寧能容人,有識才之能,這其實也是一種本事,不能說不是君王度量。

  若是放陳寧安然回到晉地,下次再想讓他自己回到京城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這無異於放虎歸山。到時候晉地如果有什麼變數,那恐怕與謝琰也脫不了幹系,到時候一件件一樁樁,皇帝算不到謝琰頭上,多半也要算到國公府去。

  想到謝琰,宋國公心裏也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這麼多年以來,他幾乎沒有正眼看過謝琰。謝琰的母親出身低,性格也不討宋國公的喜歡,謝琰在府中因而越發低微,加上國公夫人記恨打壓,宋國公要給她薄面,自然越發不會重視謝琰。

  久而久之竟不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麼樣的性格,忘了他心中有可能藏匿著的恨意。原本以為一石二鳥打發了謝琰又幫著皇帝廢了陳寧後路的計謀,到頭來卻將自己的退路完全堵住了。

  現在想來,彼時起了送謝琰去晉地的念頭前,他得到的諸多暗示與舉薦,都與謝琰脫不開關系。謝琰早在他想到這個庶子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去晉地的打算,已經想到了今時今日國公府的處境。

  想透徹這些,宋國公心驚又心涼之余,更覺得陳寧越發不能留。

  故而,宋國公多次向皇帝提議直接軟禁,或者幹脆斬殺陳寧,切不可將陳寧放歸晉地,到時候後果不可設想。

  道理是這個道理,皇帝心裏也清楚,然而他對國公府已經沒了信任,又忌憚如今還在晉地的謝琰,對宋國公說的立刻斬殺陳寧的提議反而猶豫起來,就怕這背後不知有什麼厲害。

  陳寧反而因此又得了幾天喘息的機會。

  這幾天裏面,皇帝那邊對他的看管越發嚴格起來,已經開始束縛他的行動,將人留在內院之中不準他離開。

  陳寧逐漸也煩悶起來,再想到幼時兄長對自己的情誼,一時竟無法分辨真假。

  那會兒應該做不了假,也無需作假。只是那時皇帝已經是青年的太子爺,而他只不過是個稚嫩的奶□□子,雖然是親生胞弟,卻也威脅不了皇帝半分,皇帝自然可以抱著他親近他,給他無比榮寵,讓他安然長大。

  陳寧的童年到青年階段與謝琰完全相反,他並沒有受過半分委屈不說,不說心想事成,卻也是想要什麼有什麼。那時候以為的皇帝的寵愛,現在想想,恐怕也是有意捧殺,只是皇帝沒料到自己現下還能在晉地對他構成威脅罷了。

  陳寧沒事幹,將裏裏外外都想了個清楚明白,心下也冷硬幾分,同時反而對晉地越發想念起來。晉王府裏面雖然還沒有讓他心貼心的人,起碼阿雯肚子裏的孩子還是他的血脈,往後若他加把勁兒,說不準阿雯也能像是阿渺對長謙一樣。

  對此陳寧心裏頭總還是充滿盼望的。

  太子那頭對於皇帝日漸明確的打算,心下很不讚同,也有憂慮,總覺得事情還不至於發展到這麼壞的地步。有幾次想要勸誡,皇帝卻沒有要聽他的意思,甚至連陳寧那邊都不再準許太子去見。

  在這樣的別無他法裏面,晉地謝琰親手書寫的信件終於在累死幾匹馬以後到了京城裏面,傳到了皇帝與重臣們的耳朵裏頭。

  謝琰寫信的時候兩邊的兵力還在對峙,不過他幾筆渲染,將情勢說重許多。他的信件與皇帝那邊探子傳回來的消息差不多是同時到的,探子那頭對戰場情勢知道的總是比謝琰慢些,也模糊許多,只是將趙國的重兵說了,兩個消息源頭相加起來,不說別的,邊境的危急卻也是顯然易見,不容皇帝質疑謝琰的。

  太子知道這個消息以後,越發心焦,再次向皇帝諫言,請他放陳寧回去平定晉地邊界的戰亂,莫要讓趙國趁虛而入。

  皇帝那邊也煩悶極了,晉地原本邊境不寧,他沒料到陳寧一去就能平了,因此也才將晉地這塊富庶地毫不猶豫地給了陳寧,此時如果沒有陳寧,他的確沒有十全的把握讓晉地重新安穩下去。到時候少不得又是持續不斷的邊界戰亂。

  然而讓他就這麼放陳寧回去,皇帝的擔憂反而更多,一時之間舉棋不定,無法做出抉擇。

  太子那邊卻覺得這個時候沒有猶豫的必要,放陳寧歸去名正言順。

  皇帝不讓他見陳寧,太子幹脆直接帶人闖了進去。

  陳寧被困在內院,還不知道外面的情勢發生了什麼樣的改變,冷不丁看見帶刀的太子還給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皺眉看向他,「阿典,你這是要幹什麼?」

  太子已經打定主意將陳寧放走,匆忙解釋了趙國出兵一事,又盯著陳寧問他,「皇叔可有要謀逆之心?」

  這話問得陳寧錯愕,又不由想笑,他以為自己性格已經是不夠有陳府,卻沒想到太子越發莽撞重情。這會兒想來,一開始長謙便讓他回來必須想辦法見太子一面,恐怕也是吃透了太子的這份性格。

  只是陳寧臉上沒笑,他道:「我只求在晉地安然余生。」

  這話不假,皇帝如果不逼他,陳寧並不抗拒在晉地做個臣子。他這話也給自己留了余地,如果哪天他在晉地安然不下去,那也不算違背此時的諾言。

  太子點頭,「那我放你走。」

  外頭的守衛已經被太子殺死兩個,此時陳寧跟著他往外去毫無阻攔,等快馬到了城門口,太子又用腰牌強逼著守城侍衛開了大門,送了陳寧約有二十裏地,這才折返回去。

  而等皇帝知道這個消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陳寧已經走水路南下,想追也追不上了。





第八十五章

  皇帝雖然有不少兒子,可是皇後就生了太子,而除去皇後,後宮裏其他妃子的家世都並不突出,與皇後能比的拎不出一個來,那些皇子的身份地位和太子也便相差很遠。

  再揣度皇帝的性子,以陳寧來判斷,太子這回會得個重罰,但是不至於丟了太子的位置,也不至於傷及性命。

  水路南下是順流,乘船又是黑天白夜都能不斷前行,因此比去時快了一倍有余,近半個月就已經進入了晉地。等離晉城還有二十多裏地,陳寧又改走陸路,與來接應的臣子匯合。

  臣子們總算等到陳寧安然歸來,心下這才算是定了,在馬上就將如今情勢都和陳寧說了。

  趙國那邊摸透了陳寧未歸,便出兵打了過來,有幾名猛將撐著,情勢如今倒不算太壞,只是陳寧久不歸來,軍中不少人心思浮躁,只怕拖延下去會讓趙國得利。

  不過陳寧總算歸來,各方心裏頭也都安定很多,覺得晉地不至於會出什麼不可控的亂子。

  百姓之間倒還都好,也是前頭陳寧領兵將趙國打得節節敗退讓百姓們心中有了底氣,加之也並不清楚陳寧被留在京中可能的險情,因此聽聞戰事也沒從前那麼心慌。

  連帶著林渺,因著瞧謝琰很沈得住氣,雖然起了戰事,但晉地的貨運並沒有收到什麼大影響,每個月來的貨船基本還是那樣,他都開始敢三五不時出個門了。

  林渺手上現在有原本的食鋪和新開的酒樓,每天的流水下來十分可觀,刨除成本也還有不少利潤。林渺自己算算賬,覺得這個利潤其實是可以基本維持他和謝琰的生活的,前提是謝琰能夠過得簡單樸素一點。

  「你能嗎?」林渺將自己的小算盤放到錢箱裏面,還沒蓋上蓋,轉頭就問謝琰。

  謝琰漫不經心,目光裏露出疑惑,視線還沒從林渺的小算盤上挪開,「嗯?」

  他靠書桌坐著,桌上層層疊著折子,林渺見了都腦殼發昏,謝琰偏偏能面不改色細細看上一整天,另外再拎幾個官員進來訓斥一圈。

  林渺陪著他,就在邊上占個小角落,自己核算自己的賬本。他前面嘀嘀咕咕和謝琰說省錢的事兒的時候,謝琰嗯嗯答應著,林渺還當他聽見去了,這會兒見他臉上不解,才知道前面謝琰純然是發出些語焉不詳的聲調來應付自己。

  「我說咱們以後興許可以過的輕省一點,你怎麼想?」林渺揣上十斤耐心,又問了謝琰一遍。

  他是每天都尋摸著機會多存點錢,又為他們離開王府以後最壞的生活做打算。

  謝琰眉頭舒展開來,「嗯,照你喜歡,」他說話顯然還是漫不經心的,很快就跳躍到自己想說的事情上,謝琰的指尖在林渺的小算盤上摩挲兩下,道,「我前兩天見著一個模樣差不多的算盤,金架玉珠,瞧著還算精巧,一會兒我讓人送來給你。」

  老王八羔子,剛才敢情還是和他在放屁,根本沒把他的話給聽進去呢。

  林渺煩悶道,「我和你正經說事兒呢,你扯什麼金珠玉珠的。」

  「不想要?」謝琰看他。

  林渺語塞,是很想說我不要!可是終究缺一份在金錢面前能硬起來的骨氣,終了只能逞強著含糊道,「那就全看你是個什麼心意了,算球,和你說話太費勁兒,我出門轉一圈消消氣去。」

  說著就往外走。

  謝琰失笑,也沒留他,慫包蛋有一陣子沒有出門,這會兒是要放他出去透透風。

  這會兒午時已過,食鋪和酒樓裏頭最忙的時候已經過去,不過客人還有不少,正是去看一眼經營情況的好時候。

  林渺帶著璧如和妤雯到鋪子時,鋪子裏頭果然不很忙,酒樓中坐了一半的食客,樓上的雅間也空著大多,不過從後廚那邊堆積著來不及清洗的碗筷來看,前頭那一陣應該是忙得不得了。

  璧如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去後廚幫著婆子們一塊兒洗碗,林渺還沒來得及出聲叫住她,小包就將人給拉住了,讓她別忙,一會兒他炒完手頭的菜會去幫忙。

  「味兒大又油膩,你別沾上。」小包盯著璧如的手,語氣挺疼惜,聽得林渺牙酸。

  不過小包是他很看中的屬下,璧如是他當成妹子的小丫頭,兩個人這樣,林渺心裏高興,只是臉上還是露出促狹的神色,回頭同妤雯擠眉弄眼想要揶揄兩人一番。

  沒想到回過頭時,妤雯垂眸沒看這邊,他也就沒能和妤雯有眼神交匯,小九倒是看著這邊呢,就是那目光覆雜,好像略微夾著點酸不溜秋又滿臉挫折的味道。

  林渺楞神,慢吞吞又把自己的視線給收了回來。

  還是小包和璧如好,兩個老實人,他喜歡。

  另外一頭,守城的衛兵那邊正仰頭看向不遠處的群馬揚起的飛塵,緊張地握住了手上的兵器。那邊有先頭過來的,高高舉著手上的腰牌,一眼就讓守城的士兵認出來人,連忙退到一邊,挪出一條寬敞的道路來。

  而等官兵們見到車隊中間騎在馬上,雖然風塵仆仆,但又精神奕奕的陳寧時,臉上俱是一亮,繼而眼中閃出驚喜的光芒來。

  王爺回來了!

  陳寧的馬本來飛馳著,進了城裏面還是收了收,不疾不徐地往前行著。

  這幾個月來的奔波勞累,再回到晉城,陳寧心中有股子說不出的歸屬感,恍惚之間倒像是回到了家裏似的。他略趕舒心,整個人都放松不少。

  過了南城門便到了南街上,往前行不多久,街邊停著的一輛馬車就入了陳寧的眼睛。

  王府的馬車。

  陳寧再一看這鋪子,腦中略一回想,大致就想起來這鋪子是林渺的,那這馬車?

  他幹脆在鋪門口勒馬,直接跳到了地上。身後的侍衛不知陳寧是要幹什麼,不過也立刻跟著停馬下地,還不等侍衛們站穩,陳寧已經徑直進了這似乎沒什麼特別的酒樓。

  林渺這會兒也已經在酒樓裏面轉了一圈,正打算離開時,身後就傳來了因陳寧進鋪子帶起來的喧鬧聲音。林渺回頭看去,與陳寧的視線對在一起。

  他一下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眨了眨眼再看,便見陳寧在那邊笑了起來,口中已經是親昵地道:「阿渺。」

  林渺這一陣子沒見著他,都做好了也許張姨娘生產之前他都回不來的打算了,冷不丁看見陳寧回來,林渺心裏頭還挺高興,為張姨娘高興。另外還為謝琰高興,陳寧在,起碼這晉地的一半壓力能分給他,陳寧若是不回來,林渺還真是擔心往後謝琰日漸壓不住這兒。

  「王,」林渺開口要行禮,忽然左右看看,發現周圍許多人看著他們,心知這場合不對,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那什麼,您回來了啊。」

  「嗯。」陳寧態度輕松,見著林渺就當是見著自己弟媳婦兒那樣的,總歸是自己一邊的人,親近沒的說,「你什麼時候準備回去?我正好坐你的馬車,省得騎馬了,這一路騎馬過來,顛的老子屁股疼。」

  林渺本來也就打算走,此時便點了點頭說,「好,那咱們順道一起先回家去。」

  他們一輛馬車,璧如她們便另乘一輛,跟在林渺的車後面。

  陳寧還沒上馬車的時候,從外面看馬車的模樣還覺得那馬車與自己熟悉的王府馬車沒什麼兩樣,可等推開車門走上去,這才發現裏面的樣子和他坐的馬車大相徑庭,裏頭簡直是個金窩窩。

  便是皇城裏的馬車,和這裏頭的精細相比,恐怕也不完全比得上。

  陳寧左右摸摸,摸到那坐墊的材質,忍不住笑道,「阿渺倒很知道享受。」

  林渺見他說這個,就怕陳寧誤會是他驕奢淫逸,連忙解釋道,「這可不是我弄的,是阿琰弄的。」

  「挺好。」陳寧對此不是很在意,「這陣子府中可有什麼事情?」

  事情?

  林渺想了想,其實還真沒有什麼事情。張姨娘對陳寧的不在沒有什麼反應不說,其實連剩下的那些個姨娘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起碼偶爾一起聽說書或者看戲的時候,那些姨娘瞧著都樂顛顛的,看不出愁容。

  就是這個話林渺不知道該不該直接說,反正他這會兒看陳寧略有期盼的神色,他覺得這話可能比較紮心。

  林渺幹脆撿了個能說的話開口,「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兒,都挺有序的,張姨娘的肚子很大了,如今不太出院子,隔天大夫便會去幫她把脈,哦對了,」

  林渺想起個雀躍的喜事兒,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來,「大夫說,張姨娘肚子裏應該是雙生子,她的肚子已經有這麼大。」

  他在自己肚皮上虛虛畫了個圈,比照給陳寧看。

  陳寧眼眸之中果然露出了為人父的驚喜之色,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張姨娘的一次得兩個讓陳寧高興,林渺與張姨娘處得好,陳寧也高興,他越發覺得給林渺過個明路這事兒可行,因此看著林渺的目光也深邃起來。

  林渺臉上的笑容還沒收起來,就被陳寧盯得頭皮發麻,「怎,怎麼了?」他結巴問道。





第八十六章

  陳寧道,「許久不見,看看你。」

  雖然林渺怎麼想都覺得陳寧的目光不只是這麼點意思,可又不好問。車馬裏面沈默了一會兒,林渺越發緊張起來,心裏說不出有股子慌兮兮。

  就著這一股慌兮兮,他腦袋裏面也亂七八糟起來,什麼東西都往上蹦。

  謝琰說的金算盤還是玉算盤來著?一會兒回去也不知道車停在大門還是後門,不管是哪一個門,反正謝琰應該看不見,他看不見就沒有什麼關系,出不了大問題。也不知道陳寧到底看他是什麼意思,他總不至於喜歡我,那難道是忽然茅塞頓開知道自己的劇情線是和謝琰在一起,忽然把我當作他的情敵了?

  這些思緒在林渺的腦海之中擠作一團,一股腦地往上撲騰,弄得他腦袋越發糊塗起來,更想不清楚陳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陳寧那邊還真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他放蕩慣了的,後院那麼些人,心下覺得納妾什麼的不算大事。另外來說,張姨娘又是大度慣了的,對那些真和他有關系的姨娘尚且能那樣,想來對一個她關系本來就好,和自己又沒有真實瓜葛的林渺更就不會有什麼其他想法了。

  謝琰的身份是王妃,他在這內外都名正言順,他另外再給林渺一個身份,他以後也好長久地留在府裏面。

  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說到底還是陳寧這人花花腸子多,又渣習慣了,並不將這種納來娶去的事情當成多了不得的,才能想得如此輕松。

  林渺那邊緊靠著窗戶拘束地坐著,全身繃著有些難受。

  謝琰那人壞是壞,然而和謝琰在一起的時候,林渺現在自在很多。加之有謝琰在的地方,他就是最大的魔鬼,林渺既然不怕謝琰,也自然不會怕其他人。

  結果陳寧一回來,那些焦灼的心理狀態一下都回來了,林渺恨不得伸手摳窗棱來緩解緩解這時候的窒息感。就是他又想了想,覺得說到底自己的這種擔心害怕,其實都不是因為陳寧這人本身,而是出於擔心謝琰知道這事情,瘋病又忽然發作起來。

  所以說到底還是謝琰背鍋,只是這次林渺忍住沒在心裏面逼逼謝琰,就盼著這馬車快點到王府,然後好讓他下車透透氣。

  就在林渺想到這個的節骨眼上,陳寧再次開口了。

  「你同長謙相處得如何?這幾個月下了幾場雨,府中沒什麼事情吧?」陳寧問。

  林渺磕磕巴巴地道:「還行吧,也,也沒出什麼大事。」

  一下雨他就被折騰下去半條命這種事我能告訴你嗎?不可能的!

  林渺想到下雨天,臉上控制不住有些發燙,盡量保持著鎮定。

  陳寧說:「我就知道你不錯,倒也是真適合長謙啊。」他話說到末尾,略帶著一點感嘆的意味,聽得林渺原本懸著的心也發有點虛。

  到底什麼意思?

  林渺眼尾撇到窗縫外面的街景,發現離著王府也就百八十米遠了,心下定了一些,幹脆直接道:「王爺,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陳寧倒也真的順嘴就說了,語氣十分輕飄,「也沒旁的事情,就是想著趕明兒給你過個明路,讓你名正言順地呆在府裏面。」

  過明路,名正言順?

  名正言順這詞,林渺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和謝琰,他們怎麼名正言順,難不成陳寧還能給自己的王妃公開找個媳婦兒不成?

  雖然說這晉地的種種事情,離經叛道的不少,可是要說這個操作,林渺也不得不感嘆實在驚人。

  「怎麼過啊?」林渺不確定自己的想法對不對,還是抱了一點懷疑開口問陳寧。

  陳寧語態自然,神色平靜,「我納了你,往後你和後院那些姐姐妹妹也好一塊兒玩著,我瞧你每回不是都挺高興的?」

  高興當然高興啊,論哪個曾經的直男被拋在一群胸大腰細說話還好聽的美人堆裏能不哈哈笑,但是這個話是陳寧能說的嗎?當然不是。

  什麼姐姐妹妹,這話讓謝琰知道了還了得?

  「你可別胡說昂。」林渺妄圖給自己辯解,只是臉上越發漲紅,顯得他那點辯白越發無力了。

  因著陳寧後面這些話,林渺幾乎沒有註意到他最前面的那半句,還是等口中的話說完了,再回想片刻之時,林渺才註意到陳寧前面半句說要納了自己的話。

  他震驚過了頭,將原本揣在心裏面的那些規矩儀禮都給暫時拋在了腦後,「你,你要納了我?」

  陳寧見他這樣的神色,覺得有些逗趣,調侃林渺道,「怎麼,這不就是你一開始跟著我回來的意思嗎?現在還不高興了?」

  他說著話,還故意往林渺面前湊了湊,嚇得林渺差點兒彈簧一樣從車裏面跳出去。

  陳寧被林渺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起來,馬車也在這會兒停在了王府正門口。

  陳寧是上了林渺的馬車,前面隨他同行的侍衛們卻是有兩個快馬加鞭回到王府來向謝琰稟報的。陳寧從皇城回來,路途之中多有兇險,加之又說坐了林渺的馬車一起回來,謝琰便幹脆接到了王府門口。

  王府門前兩邊站著兩排侍衛,手上握著刀劍,模樣軒昂。謝琰站在台階之上往下看,裝束簡單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然而因著身上的那一股清俊冷傲,偏就和周圍的環境與人顯露出不小的差距來,同周遭顯露出不同,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又不敢多看半分。

  從遠處行駛而來的馬車逐漸慢了下來,正正停在了王府正門口。

  謝琰往前一步,慢慢步下了台階,朝著馬車那邊走過去。

  而馬車之上,林渺正因為陳寧的靠近而手心冒汗,又聽得陳寧爽朗的笑聲,更是不知所措,頭皮發麻。就這會兒,馬車恰好停了下來,林渺幾乎像是逃跑一樣從裏面拉開馬車門,忙不疊往馬車下跑。

  連旁邊的侍衛想想要布個台階都來不及,林渺已經跳到了地上,滿面心慌不說,臉上緊張的紅潤還沒有退去,跳到地上的時候還差點扭了自己的腳,就這樣都沒擋住他要跑的動作。

  謝琰一楞,加快腳步迎了上去,不等接到林渺,就看見陳寧滿臉笑容,甚至還沒完全止住笑聲,也從馬車上面悠悠哉哉下來了。

  一個坦然,一個,姑且可以稱作羞臊,這樣兩人加上還有之前曖昧關系,讓人不往多了想不可能。

  即便是謝琰清楚林渺這個慫包蛋不敢如何,但是他還真不能保證陳寧這人完全規矩,畢竟陳寧這些事情上並沒有半點節操可言。

  這個思緒不過是在謝琰的腦海裏面閃過,他渾身已經緊繃起來,渾身生出戾氣來。

  他的手臂伸出去一把拉住了向自己跑來的林渺,將他護在自己身後,同時目光越過林渺頭頂,直接看向了陳寧。

  陳寧原本臉上還有笑容,結果和謝琰的目光一對上,立刻梗在了那裏,不上不下噎得慌。同時後脊梁冒出一股寒意,覺得自己好像再往前兩步就會被謝琰給捅個一刀。

  察覺到謝琰握住自己的手臂的掌心格外用力,林渺擡頭看他,心裏猛然咯噔一下。謝琰這會兒的神色看似沒什麼變化,然而那眼神林渺十分熟悉,那是大多時候謝琰犯病時才會露出的目光,陰沈冰冷之余又綿延著一股狠戾。

  這大白天,無緣無故的,林渺本來還沒有想透徹,就聽見身後陳寧開口,語氣裏帶著些許討饒,「長謙怎麼還出來了,走走走,有什麼事情我們進屋裏面再說。」

  陳寧說完也不等謝琰回應,自個兒加快腳步便從謝琰身邊經過,一下越過他去,也沒等身後的人,緊著快步便跨過門檻進去了,那身影讓林渺看了,都怎麼看怎麼有種落荒而逃的意思。

  慫包蛋見了這一幕,想到前面陳寧的刻意逗弄,怎麼都覺得心裏面十分解氣。

  一物降一物,王八羔子對花心大蘿卜還是實力壓制的。

  王府外面雖然不至於人來人往,但的確是一條官道,偶爾有人經過實屬尋常,的確並不是一個適合交談的地方。

  林渺見陳寧走了,心中是有打算告他一狀的,可是左右看看還是同謝琰說:「咱們也進去?」然後又滿臉慫包氣地對謝琰小聲道,「等回咱們那兒,我再跟你說。」

  謝琰偏頭看著林渺氣鼓鼓的臉,壓下心裏頭那些不悅,低低地應了一聲,跟著也進了王府裏面。

  陳寧回來的事兒在晉地算是一件喜事兒,在王府裏面更是如此。後院裏面那些姨娘就差是排著隊來見他了,不過陳寧一概沒管,只自己去見了張姨娘。

  張姨娘比他走前胖了一些,肚子更是高高隆起,沒事情幾乎不太下地走動,要不然很費勁。陳寧揉著張姨娘的肚子,安慰她一番以後,開口同張姨娘說起自己要納林渺的打算來。

  張姨娘本來神色平淡,還帶著點真心的笑容,聽完陳寧的打算以後一時都有些噎住。

  陳寧還問她:「阿雯你覺得如何?你若是覺得成,我便覺得也成了。」

  張姨娘拍拍陳寧的手,溫聲軟語道:「爺,我不打緊的,您若是想要問,我覺著您還是先去問問王妃的意思?」

  陳寧略一思索,沈吟道:「也是,那我先去問問他。」

  說著起身就要走,張姨娘又叫住陳寧,「爺換身方便的衣服再去吧?」

  「什麼方便的衣服?我身上這就挺好。」陳寧不以為然,「你好好養著,我晚些再過來陪你吃飯。」

  什麼方便衣服,當然是方便跑的衣服啊。

  張姨娘無奈,等陳寧走了這才將臉埋進自己的手掌心,帶著些無奈忍了忍,還是克制不住輕快地笑了出來。





第八十七章

  陳寧認識的謝琰並不是個會耽溺於情愛的人,要是論心思縝密或者果斷狠絕,他都要自認不如。因而早一陣子調侃謝琰歸調侃,還真沒有對謝琰要當和尚這事兒有過太大懷疑,在陳寧看來這也並非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後頭謝琰雖然與林渺在一起,但具體裏面這人有多特別,陳寧沒有一個準確的估計。他只是照著經驗推斷,謝琰將自己與報覆擺在第一位,這一點應該沒有變過。

  退一步說,他自認為提出來的事情沒有什麼不好接受的,畢竟只是一個身份上的不同,莫說一個林渺了,就算是謝琰自己,對於在外人眼裏的委身為王妃,他不也眼皮都不眨一下嗎?

  陳寧的腳步不快不慢,正往清秋院去。

  清秋院裏面,林渺正憋足了勁兒告狀,為了將自己的關系全都脫幹凈,他說得別提多認真用力了。

  「我的車停在店外面,他就看見了,結果他說自己屁股疼,要和我一輛車回來,我也不敢說不讓他坐。」林渺抿唇,滿臉受氣,半個屁股坐在軟榻邊上,腦袋仰著看向謝琰,黑湫湫的眼睛恨不得往外面成噸倒苦水。

  謝琰站在林渺面前,布簾外面有小丫頭偶爾經過的腳步,林渺能從余光裏面看見她們微微飄蕩的裙擺。不過林渺在這個時候可不敢分心出去多看一眼,見自己說完以後謝琰臉色還是一般,便伸手拉住了謝琰的衣袖,往下輕輕拽了下。

  謝琰皺起的眉頭這才微微舒展開一些,雖然臉色依舊不好看,但是開口和林渺說話時語氣並不生冷,只道:「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兒,你自把馬車給他坐就是,稍遲一點回來也是一樣的。」

  林渺怎麼聽這話都有點怪自己沒和陳寧撇清的意思,杏眼一垂嘀咕道:「那,那我也是到了該回來的時候了啊。」

  他說著聲音更低下去,輕聲嘟囔兩聲含糊的,謝琰沒有聽清楚,於是問他:「後面半句說的什麼?」

  林渺擡起頭,目光先是從謝琰的手邊越過看到一旁的小桌上放著的精巧盒子,心裏頭估摸著那裏面裝著謝琰說的金算盤還是玉算盤的可能性有多大,而後才收回目光,臉色謹慎但說話膽子挺大。

  既然謝琰問了,那他也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說的,「那你怎麼不讓我直接回了他,不讓他坐,你就是覺得我是個軟柿子來的。」所以才怪我沒撇清這個。

  林渺自己當然沒有這個膽子,但是如果謝琰說他可以,林渺的底氣就能足一些,但謝琰沒讓他那麼說。在陳寧面前林渺多少有拘束,從前在從謝琰面前更甚,只是近來被謝琰養出了些林渺自己也不自知的嬌氣,動不動開口說些歪門邪道的屁話來。

  謝琰也不和林渺客氣,一把伸出手在林渺的臉頰上擰了一把他臉側的軟肉。

  「哎哎!」林渺吃痛,臉跟著謝琰的手走,整個人都跟著要靠到謝琰那邊去,還是一狠心將自己的臉從謝琰指尖奪回來,這才揉著面頰吸氣罵道,「幹嘛啊你,生氣還要打我嗎?」

  「小王八蛋,」謝琰皺著的眉頭都給林渺氣舒展了,「我就是讓你直接趕他下馬車,你就敢?」

  林渺避重就輕,「那你也沒說,這還是不一樣的。」

  謝琰便道:「那成,往後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就直接讓他下車去,說什麼都成,他自然不會對你真發作,有什麼事情回來我都給你兜著,你看可還成?」

  林渺臉也不揉了,還成?成個雞毛。他自然是不覺得這成的,就算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和未來的皇帝吆五喝六啊。

  當認慫則該認慫,無謂逞強是不可取也不理智的。

  慫包蛋自有自己的處世哲學,此時很快展現出了能屈能伸的態度,他對謝琰一笑,「我覺得你最開始說的那個就挺好的,你每天已經夠累夠辛苦了,我怎麼能不幫你的同時還反過來拖你後腿呢?我不是那樣的人。至於你剛才雖然是罵了我了,但我也很能理解你,那並不是對我的辱罵,那是在誇我和你相配。」

  這都還敢在說話的時候拐著彎罵謝琰一句。

  不過謝琰也吃他這慫裏慫氣的一套,臉上露出笑容來,伸手又是在林渺的臉上捏了捏,不過這次力道輕了很多,低聲笑罵說:「傻東西。」

  說完了陳寧為什麼會和他一輛馬車,林渺又不忘說出他狼狽下車的原因。

  「我同你講明白,那我上車以後可是十分規矩的,也不知道王爺怎麼突然說起來,」林渺頓了頓,目光謹慎地看著謝琰,揣度著後面的話說出來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什麼話?」謝琰這會兒已經在林渺身邊坐了下來,妤雯掀起門簾朝裏面看了看,極其有眼色地讓人送茶水進來。

  丫頭魚貫而入時,林渺停住沒說話,等丫頭們一個個都退了出去,他才招招手讓謝琰附耳過來,然後在他耳邊小聲道,「他說要納我,給我一個名分,你說嚇人不嚇人?」

  林渺說話時候的熱乎氣全撲在謝琰的耳邊,本來還讓他有些心癢,可等聽清楚林渺說的話以後,謝琰已然是整臉通黑,唇角緊抿了。

  林渺稍稍往後退了點,「他說話的時候差不多就到家門口了,我就都沒敢回嘴,就直接跳下來了,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說了這樣的話,是不是在京城的時候受到了什麼刺激?反正我肯定是不願意的,畢竟我現在整顆心都是你呢,別人到我眼前來晃悠,我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林渺字字句句斟酌著將自己的關系給撇得越幹凈越好,還不忘在謝琰面前吹幾個表忠心的甜屁,說完以後長舒一口氣,覺得這會好歹應該沒他什麼事兒了吧?

  他拿起丫頭上來的甜茶,咕嘟喝了一小口,再看一眼謝琰,他臉色陰沈著,但林渺能夠判斷出這並不是對自己,所以沒有什麼怕的,於是伸出手掌去撫了撫謝琰的心口,「你覺著呢?」

  謝琰如何覺得?

  無論陳寧說這樣的話是處於什麼樣的心裏,但是只要他說了,謝琰當然覺得想要直接劈開他,至於內裏原因那都得將人劈開以後再來考慮。

  但這也的確和林渺沒有什麼關系,小慫包是個什麼性格,謝琰清楚,那樣不著四六的話也的確是陳寧會說得出的。

  「這事兒我會去問他,」謝琰沈聲道,將林渺的手握住,在他面前還是稍稍收了陰郁,免得嚇著自家這個老鼠膽的慫包蛋,他挪開話題,擡手指向桌上那前面已經引起林渺註意的精巧盒子,「那是給你的,自己拿過來看看。」

  林渺進屋的時候剛看見那盒子就想拿過來看看了,就是礙於謝琰情緒不高,他就沒提,當下謝琰主動開口,林渺自然是麻溜站起來就將盒子給拿了過來。

  盒子精巧,還散發著木料的淡淡清香,不說裏面裝著的是什麼,就說這盒子本身估摸也值不少錢。

  盒子一打開,裏面金燦燦又玉潤可愛的小算盤就亮到了林渺的眼睛了。前面謝琰提起的時候描述那樣簡單普通,林渺還以為除了制作材料金貴,內裏其實一般呢,這會兒見了才知道,這小算盤真是集合精巧美觀與華貴為一體,簡直了,看一眼那玉料,基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這個時代裏面這樣的材質,有時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

  林渺的心一下被這小算盤俘獲了。

  謝琰問他,「你覺得如何?」

  林渺心裏想要高呼,想要跳舞,但是又怕謝琰覺得他愛財,便稍稍矜持地說,「挺好的,精巧,看著也好,我先去放起來啊。」

  他說著雙手小心翼翼戳戳那算盤珠子,玉珠子圓潤,一下子滾動起來,林渺嚇一跳,繼而又哈哈笑,「這珠子好滑溜啊。」

  謝琰嗯了一聲,隨手將那算盤拿過去,在手上掂了下說,「也是巧合見著,本來是要往京城那邊去的,後來一想你也許喜歡,便拿了回來。」

  又來了,又來了,一個巨富的輕松語氣,總是能將林渺覺得了不得的大事情說的像是吃飯喝水一樣普通尋常。

  林渺看著那算盤在謝琰手上動來動去,都怕謝琰一不小心手滑掉到地上,他連忙握住謝琰的手腕道,「嗯,其實我就是看中這個東西精巧了,其他是沒有什麼的啊。」

  謝琰並不戳破林渺,反而覺得他這欲蓋彌彰有意思。他就坐在旁邊看著林渺將那算盤給用錦布包好,放到原本的盒子裏面。

  林渺的動作虔誠,嘴角還帶著笑意,謝琰盯著他的側臉,正饒有興味,俯身過去想逗逗林渺,順帶著好好親親這寶貝疙瘩,外面的通報聲就響起來了。

  陳寧到了。

  屋裏面本來被金錢和謝琰的詭異萌點澆灌得溫情脈脈的氣氛,一下就卡在了原地,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下滑到了冰點。

  林渺手一抖,小木盒啪嗒一聲,原本坐在靠門那邊的,這會兒趕緊著躲到了謝琰身後,怕還不忘了護住自己的金玉算盤。

  謝琰起身摸了摸林渺的腦袋,準備去書房和陳寧說話,摸頭的動作雖然充滿了安慰,但是周身的殺氣卻是一下都起來了。

  他一站起來,腰側的佩劍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了晃,林渺一把抓住劍鞘,「這個,這個是不是別帶了?」

  他怕得實在真誠,謝琰眼眸一垂嚇唬他道,「不成,不帶我怎麼捅死他?」

  陳寧那邊已經掀開了門簾,在林渺眼裏簡直就是滿臉傻白甜地問:「捅死誰,說什麼呢?」





第八十八章

  陳寧看林渺基本上是摟著謝琰的腰的動作,又說,「大白天,怎的這樣黏糊?」

  平常若是別說被這麼直接調侃一句,就是陳寧在的時候,林渺也不好意思同謝琰有太親密的動作,只是這會兒即便他不想,他也不敢松手。

  林渺依舊緊緊拽住謝琰,眼看向陳寧,「王爺,您來這兒是做什麼啊?」

  他嗓子眼都快要因為心中湧動的緊張感而冒出煙來了。林渺說話間又看到陳寧腰上同樣閃閃發亮的佩劍,心中更是忐忑不定,恨不得自己這個時候不在這裏,又怕因為自己不在這裏而更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無法調和導致兩個男人拔劍相向,頓時血濺當場。

  陳寧站在原地沒再往前走,語氣還是輕松的,「我來找長謙說件事。」

  謝琰側頭低看林渺還揪著自己的手,「先松開,方才我只是同你說笑。」

  他說話時候眼睛裏頭涼透了,因此說出來的話半點信服力都不帶的。不過即便如此,謝琰既然開了口,林渺還是慢慢把手松開了。

  怕歸怕,林渺還是相信謝琰這人不至於真的如此失去理智,在王府裏面能把王爺砍殺了。再不濟,林渺忐忑地想,再不濟陳寧也不是個草包,不一定打不過謝琰不是。

  林渺的腦袋裏的片刻胡思亂想之中,謝琰已經和陳寧一塊兒走了出,到了外屋的書房裏頭。

  他們說話的聲音低,林渺在裏屋聽不見,他只能獨自坐在軟榻邊上抱著前面謝琰給他的小木盒,撥弄裏面的玉珠子,眉毛皺成一團,心裏想東想西。

  無論是謝琰還是陳寧,無論林渺這個時候是在和誰處關系,他也清楚這和現代的時候終究是不一樣的,就算他不這麼覺得,其他人也不一定會認同他。

  就像是陳寧提出來的納他不納他的事情,林渺自己都沒有話語權。

  林渺盯著房梁上的一個小黑點,煩悶地往後倒向軟榻上的枕墊上,挪了挪自己的腦袋,又將手墊在腦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而另一邊去了書房的謝琰與陳寧,氣氛如同林渺預料的那樣不是很好。

  在京城呆了這麼久,陳寧回來這第一天當然不可能是光對謝琰說林渺如何的,他先是將京城裏面的大體情形同謝琰說了一遍,而後感嘆道,「太子也果然如你所料,性子過於軟和了。」

  陳寧不否認自己也是個重情之人,若是處在太子當時的位置上時,心裏頭也必然會有糾結與猶豫,然而真讓他抉擇,他不會選擇將自己放回來。

  謝琰道,「若是用對人,他便是個明君,只是那地方哪裏有幾個好臣子,都是些無利不起早的,太子終究立不住。」

  陳寧不置可否,正欲往下問到邊境已經起來的戰事,謝琰卻忽然將話題岔開,問他說:「前頭你同林渺一起時和他說的話當真?」

  陳寧說到底不是真的看不出謝琰的情緒不好,因此才故意將幾個話頭往前調了,準備讓家國大事先洗刷洗刷謝琰的大腦,也好做個鋪墊,讓後面自己想順嘴提的話變得順理成章些,卻沒有想到謝琰直接說了。

  謝琰不僅是直說了,跟著看向陳寧的目光,就好像是殺豬匠正拿刀看著待宰的豬。

  陳寧前面還覺得挺順當的事情,因為謝琰的這一份目光而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妤雯這個時候在外面低聲開了口,端了茶水想要送進來。

  謝琰沒說話,陳寧卻揪住這個空檔忙不疊地應了,讓她快點進來。

  妤雯端著茶水低頭走進來,站在陳寧身邊將兩盞茶取下來放在謝琰與陳寧的手邊,繼而又照著原路退了下去。陳寧在這過分長的沈默之中還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將那盞茶拿起來喝了一口,等茶水從他的嗓子眼滑下去,將之潤了潤,陳寧這才找到自己聲音。

  「那事兒,阿渺同你說了?」

  謝琰不答反道:「叫他林渺。」

  這也要小氣!

  陳寧被他說的頓住,若是照著往常的性格來說,他這會兒定時要調侃謝琰兩句的,可是看著謝琰坐在自己對面,清俊的臉上能掉冰渣子的模樣,他還是忍住了,咳了一聲後改口道,「林渺他告訴你了?」

  謝琰這才點頭,「說了。」

  陳寧到這會兒依舊不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多戳謝琰底線,他聽林渺已經將這個事情告訴了謝琰以後,便道,「我想的是往後他長住在府裏面,總歸是要有個合適的身份的,只是名義上的一個身份,往後他還是跟著你,我是一個手指頭都不會碰他的,這你可放心。」

  謝琰說:「他的確需要一個合適的身份,但不會是這個身份,你成天也少往外冒些不著調的話。」

  不著調這三個字,陳寧可不愛聽,他舌尖抵在上齒,輕嘖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不悅來,「這怎麼是不著調了?那你倒是說,除此之外,你覺得怎麼著才合適?」

  「他跟在我身邊就好,怎麼就得從你那裏拿個合適身份?」

  陳寧側目望著謝琰,看出謝琰臉上的嫉妒來,笑他道:「說到底還是你因為這麼個小事喝了滿肚子酸醋罷了。」

  他說了這話,的確是說到了點子上,不過謝琰的眉頭反而因此舒展開一些。

  謝琰也並不否認,只道:「他跟在我身邊,我自然有辦法護他周全,你身邊那些人自己都理不清楚,添他進去能有什麼好,反讓他添憂。」

  謝琰說的也沒有錯,陳寧想,不過是他這些年來的慣性思維慣了,又是花心又是博愛,自己能看上眼的人都不吝惜給他們寵愛與身份。

  就連林渺一開始跟著他回來的時候,陳寧也是打算這麼做的。只不過是後面種種,林渺這人又不入他眼罷了。

  自己後院那些姨娘,陳寧真是理不清楚,他原本以為都是隨心而動的事情,卻沒有想到折騰到現在逐漸看清楚以後才發現那些事情件件不由他,人心不由他,情愛也似乎不由他。

  陳寧的挫敗被謝琰點出來,讓他有些惱怒,「我也許隨口一說,不夠好,可你連這身份都給不了他,就打算讓他這麼不明不白地跟在你身邊不成?」

  謝琰的野心與報覆欲,這天底下再沒有一個人能比陳寧清楚。即便是簡單知道原著後續走向的林渺也是一知半解並不真的曉得。

  陳寧認為謝琰也許愛林渺,然而愛到什麼地步誰都打不了包票。

  謝琰的籌謀之中連自己的命都恨不得豁出去,林渺再要緊能要緊到什麼份上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響了不少,連著裏屋的林渺都隱約聽見一些吵鬧聲。這讓原本躺在軟榻上心情逐漸放松一些的林渺,垂在軟榻邊上的雙腿又猛然直起來了,他跟著馬上坐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上,小心地將耳朵朝著書房那邊想要偷偷聽聽那邊的動靜。

  陳寧原本以為自己前面說的那段話會讓謝琰發怒起來,卻沒想到謝琰臉上很平靜。

  「過了這一兩年,他想要什麼身份,我就能給他什麼身份。」

  謝琰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完全出乎陳寧意料的,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立時說出話來,還是垂眸又往自己嘴邊送了一口茶水,這才接著說:「一兩年,你都想好了?」

  兩人沒往深了說,可是拿出具體的年月時間來,便都清楚對方是什麼意思。照著謝琰原本籌謀的計劃,一兩年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這個時候國公府雖然已經在明顯流失權力,也在皇帝沒了信任,然而還遠不到謝琰曾經想要的結果。

  謝琰說,「你曾經問過我怕不怕,那時候我是真的不怕,但是現在我也是真的怕了。」

  他語氣平淡,但陳寧卻明白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對於謝琰來說意味著什麼。

  謝琰是服軟了,認慫了,將自己曾經所有的自負都親自收了起來。當人開始擔心有所失去的時候,所有的動作都會小心翼翼束手束腳起來。

  謝琰是栽了。

  這是陳寧今天到這裏來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一個結果。

  他臉上的神色舒展開又緊繃起來,幾種情緒來回交雜,末了還是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有些自嘲般地低笑了一聲。

  「這真是,」陳寧緩緩開口,「真是讓我沒有想到。」

  他說起似乎完全不相關的事情,「這趟去京城,我見的人不多,聽說的事情也少,然而無論是皇兄還是太子都讓我感慨頗多,生在那樣一個家裏面,真能算作家嗎?

  前面我想,也是有你,皇兄若是再將我往絕路上逼,我倒也不如就反了他去,跟著坐上那皇位以後便能自在些,沒誰再能拘束了我去。可現在一看,沒有哪個人家過的生活是能完全沒有拘束的,而看似權勢滔天的人家裏更是如此。

  若我真坐上皇位,恐怕也逃不開這樣,這是皇家宿命,不是誰能以一己之力更改的。」

  謝琰不否認,「歷朝歷代大體如此。」

  陳寧笑起來,「也是這樣,我倒是真不想再同京城有何瓜葛,晉地這一片地方已經足夠我,我本來沒想著同你說這個,卻沒有想到你先想透了。」

  「你不恨了?」陳寧問謝琰。

  不恨了?怎麼可能。

  午夜夢回無論多少次,謝琰都還清楚的記得自己被狠狠踐踏的尊嚴與所遭受的屈辱,他本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想要讓國公府的人十倍報償回來,卻沒有想到半路裏會出現一個林渺,讓他意外的了解到了生活裏面的柔軟與幸福。

  他還是想要一點點除掉國公府,但是已經覺得沒有必要用那麼充滿戾氣又激進的手段,最重要的是沒有必要犧牲自己的生活去完成那樣負面的目的。

  林渺給了他安全感,讓謝琰願意放慢自己的步調,讓謝琰清楚自己並非是毫無價值的。

  「我恨不得將他們立刻碎屍萬段。」謝琰說話時候的冰冷語調依舊能透出裏面的恨意,「但他們不至於讓我賠上所有了。」

  陳寧認同這一點,只是無論怎麼說心裏面還是有些想不透徹的地方,因此還是問謝琰,「為了林渺嗎?」

  聽見林渺的名字,謝琰臉上多出一點笑意,算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即便林渺是自己帶回來的,然而在陳寧這個花心大蘿卜的記憶裏,林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印象十分有限。更覺得如果林渺是那樣一個能夠改變謝琰至此的人,那他必定是有什麼很了不得的地方的,自己當初怎麼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他到底哪裏奇特?」陳寧因著心裏面的那股子疑惑,臉上全都是不解的神色。

  又覺得自己可能是錯過了一個寶貝。

  而外間,林渺那頭就聽見前面陳寧的一句高聲說話的響動,後面趴在裏間往外偷聽的時候卻是半點其他的都沒有再聽見了。

  加上前面兩人出走之前謝琰雖然說捅死陳寧只是說笑的話,可是林渺是見過謝琰發病時候的瘋模樣的,那說是六親不認都不為過的,難保他不會因為瘋病起來了認不出陳寧來而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呢。

  雖然換個角度想一想,這件事情其實是兩個身份地位都是萬裏挑一的男人在為了自己爭風吃醋?這個念頭在林渺心裏面最初閃過的時候讓他還是有些虛榮心滿溢的,不過隨即又被恐懼給壓倒了。

  這都是什麼時候了還為這虛無縹緲的虛榮心而沾沾自喜呢!慫包蛋立刻罵醒了自己,又覺得裏面萬一出了事情,謝琰死了就是王爺殺妻,陳寧死了就是王妃殺夫,哪個傳出去都足夠整個晉地抖三抖,而他這個毫無權勢的小人物被提溜起來當作待宰羔羊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林渺不敢耽擱什麼,自個兒小心翼翼掀開了裏屋的門簾,又趕在外面的丫頭說話之前對著她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外屋的丫頭除了語文就是一個小丫頭,那小丫頭站得遠,見著林渺的手勢很乖地點了點頭。

  妤雯雖然好奇,不過也沒開口阻攔林渺。

  林渺便躡手躡腳走到了書房外面,歪著脖子湊過去聽裏面到底是在說些什麼。這便正好聽見陳寧問謝琰自己哪裏奇特。

  單從陳寧的語氣上面判斷,林渺舒了一口氣。

  沒什麼火藥味,很好,不像是會打起來的。

  林渺原本就想直接走了的,不過轉念一想又有些想要聽一聽謝琰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因此原本已經擡起來的一只腳硬是又給放了回去。

  我有什麼奇特的,林渺想到平日裏親密之時謝琰經常脫口而出的那些軟乎話,心裏面對謝琰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怕不是要把我給誇死。林渺臉上原本的緊張一下都化作笑意,有些美滋滋,心態也放平了,等待裏面即將傳出來的謝琰對自己的誇獎。

  書房裏面,謝琰垂眸想了想,在裏外兩個人的期盼之下開了口。

  「奇特的地方?若要說這個,的確是有幾點,格外能吃能喝又能睡,渾身都是懶骨頭來的,說起來是愛好享樂卻又總是嘴硬。」

  謝琰這開口的前半段,差點兒將外面的林渺給氣了個仰倒。

  王八羔子,大放什麼厥詞!

  氣是氣,林渺臉漲紅起來,卻不能完全直接把謝琰的話給否認了,就是很有些別扭,心裏對謝琰說這樣的話還是不高興的。

  謝琰自己說著的時候笑起來,心情與外面的林渺顯然不是一樣的,「只是他懶的特別,能吃能睡也特別,愛好享樂在我看來還遠不夠,最奇特的也許是即便他有這麼多阻礙他的特質,他還是願意早起晚歸去努力自己的生活,我想如果沒有我,他一開始真的離開了王府,這個時候應該也不會生活得不好。」

  也許遠離這些會生活的更好。

  陳寧忽然酸了。

  謝琰前面因為他叫林渺為阿渺的那種酸和陳寧現在的酸是完全不一樣的。謝琰的那點酸是淡淡的,可有可無的,不過是不喜歡別人靠著自己心悅之物太近的那種不悅。可陳寧的酸可真叫一個實打實。

  謝琰臉上忽然柔軟下來的情緒,與眸色之中裝著林渺的溫柔,這都是陳寧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感受到過的細膩的情感。

  林渺縱使有百般缺點,但是在謝琰的眼睛裏那些都是完美的缺點,那些缺點甚至都成了優點。他們兩個的的確確是很合適的。

  林渺也在外面給聽糊塗了,抿著嘴,心裏面的不高興半吊在哪裏上不去下不來的,不知道謝琰這究竟是誇他還是罵他呢。

  狗王八羔子,就不能一次表達一個層面的意思。

  謝琰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陳寧算是一個信任的也交心的。他和林渺在一起的事情,裏面的歡喜與雀躍都在這個時候被陳寧問得開了個口子似的往外倒。

  「你不知道這傻東西有多傻,我告訴他往後要離開這裏,他便滿心都是在外面賺錢,賬本上密密麻麻算計著如何養活我們兩人,全沒把我當成一回事。」

  陳寧聽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簡直要被心裏翻攪的酸氣給弄扭曲了臉色,「我看你也沒不高興,還挺樂意的不是。」

  謝琰自如地手下了陳寧謝琰看過去的目光,微微一笑大方承認,「我當然樂意,有這麼一個人明知道和我在一起的風險與辛苦,卻還願意用心的籌劃我們之間的未來,我怎麼會不樂意。」

  他的余光往外一瞥,卻又收了回來,再垂眸時眼裏面的笑意更盛。

  這在對面坐著的陳寧看來都是應該放一把火給燒了的笑容,真是太他娘的礙眼了。

  「瞧你那點出息!」

  那種湧動的酸氣不停不停地在反覆提醒陳寧,他盡管臉上對謝琰說的話不以為意,但自己也清楚其實這種無力的反駁來自於心裏面深深的羨慕。

  對比起來,陳寧一下就覺得自己早前有過,現在還有的那麼多顏色鮮亮的姨娘們,縱使是傾國傾城,在他面前也柔情似水挑不出半點錯處來,可是他心裏面一直覺得有缺憾,一直往後院填補新鮮人也填補不了的感覺實在很乏味。

  謝琰被罵了也不生氣,反而開口還往下說,「阿渺真是極合我心意,這世上再挑不出比他還好的人了。」

  這話其實是謝琰故意說給外面偷偷站著,還自以為十分隱形的林渺聽的,卻是把陳寧的最後幾顆牙都給酸倒了。

  他拂袖起身,把凳子帶出嘩啦一陣響,差點兒直接翻了,「罷了罷了,同你說這些也沒有意思,你翻來覆去也說不出什麼花來,倒是誤了我的時間。」

  屋外的林渺真傻呵呵樂著,忽然聽見屋裏面這響動,還沒來得及反應要走呢。

  謝琰開口叫住轉身就打算離開的陳寧:「等等。」

  陳寧原本已經兩步就要邁出去了,被謝琰叫住以後擰著眉又看向他,「做什麼?」

  謝琰的聲音微微擡高了一些,「王爺這就要走了?」

  陳寧道,「說什麼沒用的話?我這不是要走我還是要什麼?」

  屋外的林渺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扭頭跑回了裏屋。

  陳寧心中煩悶,還沒聽見林渺的腳步聲,自己便摔著袖子出了門。

  來時還算放松的心情,這會兒都被羨慕和酸氣給鋪滿了,讓他不由懷疑自己出來這一趟是為了什麼。

  他,他其實也好想有這樣甜甜的關系,氣死了。

  林渺回了屋裏,在軟榻上坐下也沒多久,就聽見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謝琰的。

  林渺的那點情緒前面在心裏頭百轉千回,本來是想要罵謝琰一個臭頭的,卻沒想到謝琰的臉皮竟然那樣厚實,能在陳寧面前說出那樣膩歪的話。

  陳寧是帶著怒氣走了,可是林渺心裏就別提有多美了,他簡直都要飄起來,如果不是這屋還有個房頂,這會兒謝琰進屋說不定已經不見林渺這人。

  雖然他前面基本等於說我又懶又饞,可是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他。

  謝琰掀開門簾進了屋裏,和林渺對視了一眼,臉上神色平淡,全不知林渺前面去偷聽的事情一樣的,見林渺這會兒看著自己,「怎麼了?」

  林渺因著自己偷聽而心虛,卻也因為偷聽得到的內容很膨脹,謝琰剛才基本就是用縱容和寵愛將他給包裹在了糖塊裏面了。

  就像是他在每個雨夜裏面給予謝琰的安全感一樣,謝琰也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足夠讓林渺將那些偶爾冒出來的煩悶小念頭都拋到腦後去。他有時候害怕,但從來沒有後悔過。

  林渺眼睛黑亮亮,他朝著謝琰張開手臂,謝琰自然而然過來將他給抱住了。

  兩人的腦袋靠在一起,林渺小聲像是在說悄悄話,「你得一直對我這麼好啊。」

  謝琰低笑,揉了揉林渺的後腦勺,「嗯。」





第八十九章

  陳寧一回來,晉地上下都是人心大定。

  邊境的戰事雖然當前還呈僵持之勢,然而未能在陳寧回來之前就速戰速決,已經證明趙國敗勢初現。待陳寧稍作布置,將親信安排好,便打算直接動身去戰場。

  不過臨走前自己想想還是特意去了張姨娘那邊一趟。

  張姨娘的肚皮渾圓,大夫說下一個月內隨時哪天就要生產。雙胞胎的肚子比尋常孕婦還大不少,看著嚇人得緊。陳寧在軟榻邊上坐下,伸手輕輕摸摸,然後歉然道:「下個月我也回不來,到時候陪不了你了。」

  張姨娘斜靠在軟墊上,手上捧著一本書,垂眸只是看著書,臉上笑著,「爺就是在家也陪不了我。」

  陳寧覺著自己這又是被刺了一句,正有些不高興,就見張姨娘擡眼看向他道:「男人進不了產房。」

  這麼一說,陳寧再想發作就顯得有些小心眼,他只好憋住。

  「反正,」他說,「我明天早上啟程就走,後面,」陳寧欲言又止,本來想將後一陣子興許有很多不安生的事情告訴張姨娘,然而話到嘴邊又覺得同張姨娘講這個很不恰當,便又停了下來。

  謝琰要抽身,聽起來簡單,但實際上他要抽身與否並不是一句話的事情,皇帝那邊不說,就是國公府也會欲除之而後快。

  沈默一會兒,在張姨娘略有些疑惑起來的目光之中,陳寧只是笑道,「反正你安心待產,這陣子也莫找林渺玩了,他也忙得很。」

  張姨娘應了,又說,「勞您自己出去了,我現在送不了您。」

  兩人的話就說到這裏。

  京城之中,太子在送走陳寧的當天就被軟禁了起來,皇帝對於自己兒子的行為震怒不已,本來是當天就擬了聖旨要廢太子,然而後族的大臣死諫,另則廢太子實屬動蕩朝野的大事,內外利弊權衡下,只能暫時擱置下來。

  而要說陳寧平安回歸晉地的事情,最與皇帝能感同身受的恐怕唯有一個國公府。

  宋國公頹然,早年他看不上的那個兒子,如今步步緊逼要將國公府置於死地,如今施展拳腳的余地更大,恐怕會愈發變本加厲。從謝琰去晉地以後的種種布置來看,他就是想要自己這做老子的命。

  宋國公再向皇帝連上折子,闡明謝琰必除的原因。皇帝雖然已經早不信他,這時候也覺得是宋國公自保之舉,然而心中也認同謝琰必除。

  少了謝琰,陳寧如同失了半邊臂膀,雖然依舊會是皇帝的眼中釘,然而起碼不至於咄咄逼人卻又讓京城抓不到任何把柄,只能眼見著晉地飛速壯大。

  這些事情,即便謝琰都沒同林渺說過,然而出門幾趟,林渺還是明顯察覺到了城裏面的氣氛古怪了一些,街上的官差比平時多了近一倍不說,連著城裏面進出的人都比平常少了很多。

  仔細一問,是城門口對於進出城有了禁令。這麼一來不說別的,林渺的小酒樓和食鋪的生意是很受影響的。菜販子進城沒有以前那麼方便了,菜價肉價都漲了一些,另外來吃飯的人相對也少了一些。

  為此他這陣子就算是摸著金玉算盤都沒那麼起勁兒了。

  錢是一回事,他就是怕城裏出什麼事兒。關鍵無論城裏出什麼事情,他總都覺得謝琰是處在風口浪尖的一號人物。

  林渺揣著心思,夜裏睡覺的時候都沒從前那麼安生,雖然不至於來回翻身,可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呼一口氣,在靜謐的夜裏面聽著聲音就挺愁的。

  謝琰睡眠淺,林渺不想鬧著他,所以挑半夜偷偷嘆一兩口氣,再往謝琰懷裏拱一拱,讓他把自己抱著。

  謝琰聽見林渺嘆氣,沒睜眼,只是低頭在林渺的額頭上蹭了蹭側臉,含糊帶著睡意問他,「怎麼了?」

  林渺將腳丫子擠進謝琰的小腿之間,聞言反過來拍拍謝琰的後背,「沒事兒,你趕緊睡吧。」

  謝琰大約知道林渺的愁緒,不過也沒說什麼。這個時候是有些要他發愁的地方的,即便是他告訴林渺沒有什麼事,林渺也不會真的相信。

  況且這的確是假話。謝琰做事情雖然總有自己的計劃,也步步走的精準,然而往後的有些事情,他無法對林渺做出全然無事的保證。

  閉眼睜眼又是天明。

  林渺白天算著賬,算算又想到謝琰身上去,不過擡眼看到桌上一樣鮮嫩的小奶糕,轉念又覺得自己愁得沒影子,多想只是讓自己費心思去擔憂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實際用處。

  他幹脆打起精神來將自己鋪子裏面的賬目給算清楚了。酒樓和鋪子裏面的生意下滑的部分其實很明顯,是外面碼頭上的工人不好隨便進來了,這部分起碼是食鋪那邊占比很大的流水。

  雖然說那些老的碼頭工人還是能憑著與守城官兵的熟悉程度進來,可是一大半流動性比較大的工人卻是只能在外面啃窩窩頭了,他們苦,林渺也覺得自己苦。

  不過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變通,林渺算完了賬,覺得這事兒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那邊人進不來,他這邊就幹脆出去不就成了?

  只要打通守城士兵那邊的關卡,讓這邊的人定時出去統計人數,這邊再讓人往外送,加個一文錢運費,其實成本也就回來了。

  畢竟從食鋪到外面攏共也就沒有幾步路,用個推車一次少說送一百份。

  別的酒樓沒有辦法走這一條路,他還不能嗎?也不看看他相好的是誰。

  林渺到這會兒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點得意的神色,覺得這事兒可行,心裏也就舒展不少,當天就帶著小九坐馬車準備出門。

  璧如也眼巴巴想要跟著去,林渺不讓。這外面的局勢還說不定怎麼變呢,這個時候怪不安全的,帶個小拖油瓶算什麼回事?

  妤雯打算跟著,璧如揪住這個機會道:「妤雯姐姐去,我也要去。」

  「你和妤雯比什麼比?」林渺擡手作勢要打璧如腦袋,「小丫頭片子真是越發討打起來。」

  璧如縮著脖子躲,但模樣看著十分不認輸,林渺想了想也是,妤雯就不是一個軟乎乎的小丫頭了嗎?他的確不能雙重標準來對待。

  他便說:「那這樣,妤雯也在家裏呆著吧,反正我出去一趟不用多久就回來了。」

  謝琰早前給了林渺一個王府的腰牌,這東西起碼在這晉城之中是很好用的,再不會讓林渺有被守城士兵差點擰傷了胳膊的事情發生了。

  林渺說不讓妤雯去,原本站在台階下面等著的小九就把自己的腦袋給擡起來了,開口道,「公子,還是讓妤雯跟著吧。」

  林渺看向他,璧如卻有些怕他,沒敢直勾勾盯著小九看,不過也偷偷斜睨了他一眼。

  小九這麼說,璧如還真是不太敢回嘴了。

  林渺見她那可憐樣,心裏面還是軟了一點,開口說,「有什麼要說的,自己寫了我幫你帶出去就是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

  等這兒耽擱一會兒,璧如還是讓林渺給帶了個口信。

  末了出了門,從街上來看和前幾次林渺出門的時候一樣,百姓看起來到沒有太不適應的地方。畢竟受影響的人並沒那麼多,鄉下進城的也就是初一十五趕集的時候多點。

  不過林渺還是想得簡單了,添一個送飯的人好找,然而他沒料到即便是拿了王府的腰牌,城門口那邊也沒對這事兒松口,只說要再往上報,一時不好回覆林渺。

  但好消息也有,林渺差人出去問了,絕大多數的碼頭工人都願意提前定下讓人送出去,是以這事兒成不成就看守城官兵那邊能不能放行了。

  辦完了事兒,林渺坐著馬車往回走,馬車行的慢,他從窗斜開著的一條縫隙裏面往外看。經過錢莊旁時自然想去看一眼那賣糖人的老頭,卻只看見一處空空的墻角,連平常在一邊空地上戲耍的稚童都一個不見。

  四月的天,暖意逐漸回籠,不過陰雨連綿的天也要來了,窗戶裏面吹進來一陣涼風,林渺縮了縮脖子。妤雯見狀,擡手將窗戶關了。

  陳寧已經到了邊境。

  去年晉地商貿多,囤了不少低價的糧草,加上晉地去年也是個豐收年,打起仗來沒有太多後顧之憂。趙國在這個時候進犯,陳寧就不打算讓他們像去年一樣輕易全身而退,而打算讓趙國吃個狠教訓,讓趙國那邊的人從今往後知道痛才好。

  他在朝政上面的領悟力差了一些,然而帶兵打仗實在是個天才人物,頭一年到晉地的時候,晉地的士兵松散又缺糧草,在那樣的情況下面都被陳寧領著打了勝仗,何況現在這個情況。

  陳寧未到時候還焦灼的情勢,在他到來以後瞬間有了不同,軍隊一路在他的帶領之下高歌猛進,沒有五天就將趙兵逼進了趙國邊境之內,還有往前壓的勢頭。這下趙國那邊成了慌神的那個。





第九十章

  林渺這兩天起來得都挺早,謝琰才出去一會兒,他就已經洗漱完自己坐著吃早飯了。

  他的腰牌在城門口那邊沒能立刻得到準信,不過好歹回來以後和謝琰說了一嘴,當天下午酒樓那邊就讓人過來告訴林渺說,城門口的官兵那邊已經松了口,讓他們酒樓只要指派兩個固定的人手即可,往後可以來來回回運送無礙。

  因著有這一出,酒樓的生意便基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連帶著吃食鋪的人都多了起來,林渺自己算算賬,後面的流水反而增加了不少。

  雖然最近煩人的事情都挺多的,可是總的來講日子還是要往下過不是。加上一年又過去,璧如都已經要奔著十八去了。這個時候她這個年紀,的確是適合成婚了。而在林渺看來雖然也不著急,但起碼不是很小,他能接受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成家。

  加上小包那邊幹活也拼著勁兒,隱晦和林渺提過這事兒。這個時候的觀念裏面,璧如自己是沒有自由的,她的自由在林渺這裏,都得隨他支配,特別是婚嫁的事情,璧如的家裏人都已經沒了,只有林渺一個主子,故而都眼巴巴瞧著他。

  林渺難得帶著她一起出去一趟,結果就被她和小包盯到快發毛,趕緊松了口,給他們開始挑日子,最後定在三個月後了。

  璧如過了起初的高興勁兒,又同林渺念叨起家裏人來,當然那是林渺的家裏人,不過這麼多年,璧如也早就將那邊當作自己家裏了。

  林渺坐著吃早飯,她就在邊上懷念感嘆,「太太以前還說等我出嫁,要送我一只銀手鐲,太太是將我當作她親閨女看的。」

  林渺說,「一只手鐲?」

  他直男病發作,以為璧如惦記的是那一只手鐲的事情,便豪爽道,「一只手鐲又怎麼了,我到時候送你好幾只,輪換著讓你戴。」

  璧如給氣了個憋心窩的,趁陳寧不在,膽子大了不少,抱怨道,「公子你就不想家裏?怪不得老太爺以前說你人小心大脾氣足,是個臭蛋。」

  「說誰誰臭蛋呢?」林渺放下粥碗,面露兇色,「你別在這兒借機罵我,是最近把你的膽子給養肥了是不是?」

  璧如往後面一縮,嘴上還不是很怕,「老太爺本來就是這麼說的,你又不是沒聽過。」

  比如這話也不假,林家已經過世的老太爺的確是這麼罵過林渺,還不止一回,可以算是整個林家少數的清醒派。就是去世得早,家裏唯一一個敲打林渺的人都沒了,這才讓其他人給他慣著硬生生養歪成後面那樣。

  林渺順著一想,倒也真的是想起林家的很多事情了。這些事情雖然僅存於原身的回憶之中,但是林渺現在占據了人家的身體,回想起來的時候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溫暖。

  光是為了原主,林渺都覺得自己的確是應該找機會回去見林渺的家裏人的。林渺這個沒出息的兒子沒少讓他們家裏人擔驚受怕。

  林渺由是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對璧如說,「咱們後面會回去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罷了」

  兩人正說話的這會兒,外面本來還算晴朗的天色忽然陰沈下來,細細的雨滴灑下來,如果不是有人進來說下雨了,那點雨聲幾乎會被屋裏人給忽略了。

  晉地已經快有一個月沒下雨,林渺聽見下雨,先是一楞,沒覺得如何,下一秒才趕緊將自己手上的粥碗給放到邊上,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說,「跟我去藏書閣。」

  謝琰前面剛去不久,這個時候應該是在藏書閣裏面的。

  林渺這邊走得匆忙,還不忘拿上一只包子邊走邊吃,也就好在旁邊除了跟著他的丫頭,府裏面碰著的其他人都緊緊低著頭。王府裏面做了一番新的篩查以後,氣氛緊繃不少,現在剩下還算活躍的地方也就一個清秋院了。

  林渺這點不講儀態也沒人會放在心上。

  等他到了藏書閣,情況還好,謝琰見他神色匆匆,還反問了他一句,「下雨了?」

  的確,外面的雨聲太小,幾乎到了可以被人忽略的程度。

  林渺在軟榻邊上坐下,身側掛著的玉佩垂到榻上,發出悶悶一聲響。他低下頭去將那龍崽子握在掌心。

  「前面還和璧如說起回家的事情。」林渺道。

  他說著擡起頭來看向謝琰,後面的半句話就沒說,怕這會兒謝琰已經有很多要應對的事情,自己還提起家裏的那一茬會給謝琰更大的壓力。

  「今天我就在這裏陪著你。」林渺改口說。

  謝琰神色如常,語氣溫和地說:「不必,今天我要忙的事情多,你一會兒回去自己吃午飯就是,我今天晚上興許也不回來。」

  「那下雨了,」林渺擔心,「不要緊啊?」

  謝琰起身走到窗邊,擡起窗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後判定道,「這雨下不了多久,也下不大,不用擔心這個,明日應該也是一個大晴天。」

  「是嗎?」林渺跟著走到謝琰邊上,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心下不是很確定,但是謝琰說的話一直都沒有錯過的,因此他這會兒也還是相信的成分更多,覺得謝琰應該有準的。

  他扭頭準備回到軟榻上坐著,忽然又被謝琰拉住了手。

  林渺目光中露出疑惑來,有些奇怪地看著謝琰,「你做什麼?

  謝琰看了林渺一會兒,眼睛裏面又只剩下笑意,他執起林渺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親了親,然後打商量似的問林渺,「我這邊近來其實都會忙,你若是想家裏的人,要不然我先把你送回去讓他們陪陪你?

  這是關心,林渺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出奇怪來,只是搖頭說,「不成,萬一我不在的時候,這邊又下起大雨來怎麼辦,我可不放心。」

  謝琰牽著林渺的手讓他看自己身側的羊崽子玉佩說,「有這個在,也就跟有你在一樣的。」

  「放屁,」林渺道,「這死物也想和我比?」

  謝琰難得也被林渺的粗鄙之語給弄噎了,一下說不出其他話來。

  林渺摸摸那胖羊崽子,又說,「我也不是說這個東西不好,可是既然我能陪在你身邊,又要著這個東西做什麼呢?這不是傻麼,是不是?」

  他妄圖用眼色說服謝琰。

  謝琰本想再勸,又怕即便心大如同林渺,他再往下說也該察覺到不對勁的了,因此只能將話頭給止住,松開林渺的手走回書案後面,埋首進入折子裏面,那一疊折子翻開都是已經批註過的,只是這會兒被謝琰拿在手裏反覆看。

  但這個場面對於林渺來說,的確是藏書閣裏面他最習慣看到的畫面,因此不疑有他。

  僅在自己心裏說,嘁,說不過我就裝模作樣不說話,真是成天想屁吃。

  林渺坐在軟榻上看了一會兒書,等見著中午快到的時候外面的天色果然晴朗起來,雲層散開,陽光傾灑。

  林渺這才放心下來,也信了前面謝琰關於天氣的預測,自己回去吃午飯了。等吃了午飯再過來,藏書閣的門卻已經關了,林渺問了藏書閣門口的守衛,他們卻哪裏能夠知道主子的動向,都說不知道。

  而這個時候謝琰已經策馬出了城,城外不遠處層層積雲深重,隱約有閃電劃過以及雷聲悶響。

  林渺仰頭似乎聽見了聲音,不過仔細聽又似乎沒了,只能作罷。邊走邊和妤雯說話。

  妤雯道,「公子有兩天沒出門了,今天不準備出去看看?」

  林渺搖頭,依舊是個惜命的慫包蛋,「轉什麼啊,沒什麼好轉的,反正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用我自己親自過去了,我還是在家裏呆著,起碼在家裏安全。」

  妤雯笑道,「其實也不至於。」

  「至於不至於的,都得小心。」林渺挺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咱們就這一條命,自己不珍惜難道別人還會幫你珍惜嗎?這可不是怯弱,這是知道進退。」

  反正在林渺看來,天底下最要緊的就是自己有命活著,其它事情都要往後拍。

  他這個怕死的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妤雯熟悉,因而低笑一聲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沒能勸得林渺出門,覺得後面少不了得用另外的法子將他帶出去了。

  主仆兩個正走著,便見兒茶迎面而來。

  兒茶他是熟知的,兒茶見了他也規矩行禮,臉上又有笑意,柔和地對林渺說,「林公子,王妃請您過去。」

  「嗯,去哪兒?」他問雖然問了,但其實不懷疑兒茶的話,林渺對於兒茶的話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謝琰在藏書閣的時候兒茶是少有在他身邊侍候的人,現在也許謝琰去了別處辦事,對兒茶有交代傳話也是有可能的。

  在林渺旁邊的妤雯也沒有說什麼,只跟著林渺,慢慢跟在林渺身後,心裏卻松了一口氣,他正想著怎麼送呢,這便有人湊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