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BG

今天裴相火葬場了嗎 by 汀九溪

  文案:

  江瓷月初遇裴硯安時,
  她是落魄的逃嫁女,而對方是權傾朝野的當朝丞相。
  陰差陽錯之下成了他「寵愛的妾室」,
  所有人都認為裴硯安對她用情至深,包括江瓷月自己。
  江瓷月以為哪怕舉世皆濁,
  但裴硯安是真心待她好的。
  直至她發現裴硯安準備娶樣貌家世無雙的女子為正妻,
  那她呢?
  江瓷月抱著僥幸又問了他一遍,「裴大人,你會娶我嗎?」
  這次裴硯安卻皺了皺眉,「別鬧了。」
  彼時的她方才大夢初醒,
  在裴硯安的心中,
  權勢與她,孰輕孰重早已有分曉。
  既如此,那她也不要他了吧。
  ***
  裴硯安向來知道自己這一生要的是什麼,
  ——權傾朝野的高位和一位與自己匹配的妻子。
  可江瓷月的出現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想要將她納入自己的一生。
  甚至想用些下作的手段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再見時,
  昔日那不可一世的決絕權臣紅著眼眶,一遍又一遍懺悔著,
  「姩姩,是我錯了。」
  向來心軟的江瓷月卻推開了他,「裴大人,請自重些。」
  ————
  主動排雷:老男人口是心非追妻火葬場、帶球跑潑天狗血文學
  雙c,男主內裡非正人君子,男主最後沒娶別人

第1章 出逃

  皎潔的月色透過窗扉灑進昏暗的屋內,而藍色的厚重床簾阻攔了外邊的幽幽月光。

  忽而從床簾間伸出一隻纖細白嫩的玉手,床簾一面被輕輕撩開,露出裡面的女子一張清麗明艷的臉龐,那雙盈若秋水的雙眸中帶著絲謹慎和不安。

  當江瓷月垂眸看見那靠睡在她床沿的粗使婆子時,呼吸更是一緊。

  她緊張地眨了眨眼,咬著唇小心翼翼下床,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心跳如擂的她赤足去穿地上的鞋,忽而余光瞥到一旁的婆子突然動了動。她瞬間僵住身體,屏住了呼吸。

  好在那婆子只是覺得不舒服換了個方向繼續靠睡,再沒了其他的動作。

  江瓷月終於穿好了鞋子起身,這地面上鋪著一層薄薄的地毯,她走在上方也沒有多少聲響。

  她摸索到木架上拿了件掛著的外袍快速穿上來到房門前。

  江瓷月壓了壓心跳如擂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氣才敢去開門。

  先是將房門上的插銷輕輕移開,隨後打開房門發出的「吱呀——」聲在靜謐的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房門開出一條縫,月光爭先擁後照映在她的身上。

  江瓷月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次讓她看到了心驚膽戰的一幕。靠睡在窗沿上的粗使婆子撐起了身子,迷迷蒙蒙地似要醒來。

  她再也不敢耽擱,孤注一擲打開了門,提起衣裙快速跑了出去。

  而這聲響也終於讓那半夢半醒的嬤嬤睜眼望了過來,迷糊的眼神看著那扇打開的房門瞬間清醒了過來。

  粗使婆子先是轉身將那床簾一掀,看著空空如也的床鋪面色猛然一變。下一刻她連滾帶爬爬向半開的門口處,尖利的喊聲劃破夜空:「江小姐跑了!快來人啊!江小姐跑了!!!」

  ***

  朗空星垂,清輝的月色照在青色的地磚上,枝葉繁茂的樹木搖曳著黑影發出簌簌聲。

  江瓷月邁著慌亂的步伐快速穿過小道,衣裙被沿途未曾修剪的灌木枝條劃拉撕扯。她白皙的手背也被劃出了紅痕,細小的血珠迅速冒出可她此刻顧不上這麼多。

  被關在這裡待嫁的這些日子,她早已悄悄摸清了自己要逃跑的路線。

  遠處漸漸亮起了微末的燈火,伴隨而來的還有嘈雜的人聲,只是離得遠,聽得不太真切。

  江瓷月在這片荒廢的舊園中橫沖直撞跑著,身後隱隱響起僕從雜亂且沈重的腳步聲。

  她連忙四下環顧一圈,轉身往一個漆黑狹小、不引人注目的灌木叢窄口中鉆了進去。

  草木的氣息中混雜著一抹煙塵的嗆味,江瓷月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脖子和臉上被細長的枝條剮蹭著,她也不敢伸手去挪開。

  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讓自己發出一聲咽嗚嗎,另一隻手則是死死捏住裙角。

  很快有兩個提著燈的僕從就來到了這一片地方,燈籠的光芒透過縱橫交錯的枝條落入江瓷月的眼中。

  「江小姐!快出來吧江小姐!」

  「江小姐!你在哪?!」

  ......

  僕從的聲音由遠及近不斷傳來。

  江瓷月渾身忍不住輕顫,但又怕發出異響驚動外面的人,只得愈發捂緊自己的嘴,將所有的恐懼倉惶咽下。

  她面前的灌木叢忽而停住了一個僕從,這人有些不耐煩地和同行的的人抱怨道:「我們在這差不多看看就走吧,聽說這園子死過人,怪滲人的,那個嬌滴滴的江小姐怎有膽子來這呢?」

  「說的也是,不過這江小姐也是可憐,父親剛死,繼母就忙著把她嫁與京中老兒續弦,怨不得人要半夜出逃。」

  「雇主家的事,由得你多嘴什麼,小心被人聽了去!」另一人小聲呵斥他,說完便推搡著人一同離開。

  江瓷月聽著他們的話語眼淚愈發控制不住。

  她阿爹於三月前落水去世,沒過多久她的繼母秦氏火急火燎要將她推離這個家,生怕她來搶奪江家的家產。

  從吞州到此地,她被這些送嫁的僕從和婆子看守了一路。

  三日前他們便落腳在這間宅院裡,說是讓江瓷月在此待嫁去京城。

  許是此地已經臨近京城,更是離吞州有百裡遙遠,想她一個常年待在後院的閨閣小姐能逃跑到哪裡去,所以日日看守她的婆子也鬆懈了些。

  這三日裡,江瓷月循著機會便觀察著這處宅子,想著尋個機會逃走。

  終於在今晚尋到了機會。

  那兩人雖離開了,可她知道這裡終究不是久留之地。待她沒有再聽見附近的響動,她才慢慢爬了出去。

  顧不得身上的臟亂和劃傷,她快步跑至這裡的高墻邊,擡眼看了眼一人多高的高墻,雙手緊緊攥住身側的裙子,顫顫巍巍踏上了邊上的假山石頭。

  腳下的觸感崎嶇不平,並不能很好站立。

  江瓷月用蔥蘢的手指奮力攀住石面,墊著腳慢慢往上爬去,背後似乎又再次響起僕從雜亂的腳步聲,她心中一緊,加快了動作。

  好不容易爬上了高墻,這外邊就是一條灰暗的深巷,下邊堆著一些廢棄的雜物和幹稻草。

  她在心中胡亂想著些什麼,想讓自己不那麼害怕。

  想到阿娘在世時,阿爹再如何混賬,也沒有對她們不好。可自從阿娘六年前去世,阿爹便迎了繼母進門,順便還娶了三房妾室。

  阿爹只因著阿娘臨終前的遺願,好生養著她,同時阿娘當初還要求阿爹不由胡亂做主她的婚事。

  江瓷月知道阿娘一直懊悔自己的婚事,阿娘想要她自己尋找到命定之人。

  許是阿爹因著對去世阿娘的愧疚,不曾幹涉她的婚姻大事,是以她雖去年已及笄,卻不曾談婚論嫁。

  繼母雖不喜歡自己,但她進門後便懷了子嗣,生下來一位弟弟,繼母平日裡寶貝得不得了,而且時常忙著管教阿爹那些不安分的妾室,對她的「關照」不算多。

  可沒想到在阿爹死後,第一個被她開刀的便是自己。

  江瓷月低頭看向下方有些嚇人的高度,昳麗的眉眼中無處不在透露著她的害怕和緊張。

  終於她捏緊雙拳,看著下方的雜物選擇縱身一跳。

  隨著一聲沈悶的巨響,她重重落在下方的幹稻草上,接著滾落在地。

  摔在幹燥且毛糙的稻草雖不疼,但到底是嬌養了這麼多年的身子,哪裡受得住這一番折騰。

  江瓷月當即雙眼再次泛紅,艱難地爬起身。

  腳踝疼,膝蓋處也疼,手肘處更是疼。

  「何人在此?!」

  一道低沈的聲音自頭頂處傳來,江瓷月借著月光擡眼朝眼前之人看去。

  夜幕下,男子長身鶴立於她的面前,盈盈月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雙狹長的鳳眸上眼睫微垂,眼底帶有一抹令人膽顫的冷冽和威壓。

  宅子內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跌落的動靜,隔墻內似乎傳來一些動靜。

  又急又亂的江瓷月微仰著頭朝那人伸出手,無聲開口:幫幫我。

  她不想被抓回去,更不想嫁給那年老的鰥夫。

  那人先是側身避開她的抓取,隨後看著那只手背上帶著血痕的手,沈著眉眼似是在思索。

  不僅是這女子背後,他身後數米開外,也有響動傳來。

  下一秒,墨色的衣袂在江瓷月的眼前翻飛,她被人一把拉起,腰肢處被緊緊扣住壓向一個堅硬的胸膛,清雅的茶香已然包裹住她。

  江瓷月楞怔地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男子,他的五官深邃立體,長相俊美出塵。

  她臉龐上的淚水被男子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去,最後拇指停留在她姣好的唇瓣上。

  緊接著男子俯身直直朝著她低頭而去,江瓷月吃驚之余開始奮力推拒,奈何男子的桎梏根本無法逃脫。

  她莫不是遇到了登徒子!

  江瓷月想出聲叫喊,卻發不出聲來,況且此刻她的嘴被男子的手緊緊捂住。

  男子背著光貼近,狹長的鳳眸微垂看著她,淡然的語氣中帶了一絲威脅,「安靜些。」

第2章 大人

  裴硯安自詡自己的語氣未曾不妥,卻見這女子眼中迅速積攢了淚光,長長的睫羽微微輕顫。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出聲,可聽明白了?」裴硯安再次說道。

  江瓷月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淚珠盈睫,咬著下唇微微點了點頭,像一朵破碎卻妖冶不減的牡丹。

  見她點頭之後,裴硯安鬆開了捂著她嘴的手,轉而用手掌托住她半側下頜處微微擡起,他能感受到掌下這人細微的輕顫,但他還是沒有一絲猶豫低頭覆上自己放在她唇畔邊的手指上。

  一時間天地無色,只有二人呼出的氣息絲絲繞繞糾纏在一起搖曳,裴硯安寬闊的身形很好將江瓷月的身影籠罩住,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一副繾綣纏綿的好景象。

  「大人?大……大人?」

  來者是當今聖上的姑母新城長公主府上的長史。

  林業由遠及近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雜亂卻不失章法的步伐,在看到裴硯安後他倏然伸手讓後邊的人止住步伐。

  「誒喲,原來大人在此處啊,真是讓下官好一頓擔心啊。」林業雖將自己的姿態放低,但語氣中卻帶著一絲不敬。

  江瓷月看著近在咫尺的這人,又被眼前這一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眼前這人到底是誰,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還有這個人手掌扣著她的腰,掐得她好疼。

  裴硯安聽到後邊的動靜後深深看了江瓷月一眼,眼中帶著一絲警告,直起身的同時將人往自己懷中一帶,把人捂得嚴嚴實實。

  他的目光漫然掠過那掛著虛偽笑意的長史林業,「林長史深夜特地找我這是何意,莫不是在追查本官的行蹤?」

  雖然裴硯安的語氣平淡,但卻莫名帶著壓迫感。

  林業見狀連忙行禮告罪道:「大人錯怪了,我這被一個大膽賊人偷了東西,下官正捉拿賊人呢,哪曾想能見到了大人在此,還擾了大人的好事,還望大人息怒啊。」

  繼而他轉頭看向後邊的侍衛怒喝道:「混帳東西們,還不都退下些!」

  林業訓完人回過頭,有些想要探視裴硯懷中的那女子,奈何裴硯安藏得太好,只能窺見一些淩亂的發髻和裙角。

  今晚本是得了些捕風捉影的消息,有人要與裴相深夜會晤,現下看來人確實是有,但似乎不是他們所想的那般,又或者,這只是障眼法罷了。

  不過——

  林業在心中曬笑一聲,這裴相不是為了未過門的安氏守身如玉不近女色嗎?可他趕到之時親眼所見二人之間舉止親密。

  深更半夜,但還在外面便已這般急色,若不是他趕到,怕是要就地做對野鴛鴦不成。

  「大人!」裴硯安身邊的侍衛青銜匆匆趕來,路過林業時看了他一眼,林業亦是報以一笑。

  青銜在看到大人懷中的女子時閃過一絲愕然,但很快掩下。

  裴硯安對上林業的視線,「林長史可還有什麼事?」

  「大人沒事,那下官自當安心,夜深露重,不如就由下官送大人回驛站吧。」林業後退一步側身請人。

  青銜冷哼道:「林長史不追那賊人了?」

  林長史連忙說:「那自然是大人的安危更重要!」

  此時的江瓷月緊緊拽著男子胸口的衣襟,連呼吸都是輕慢的,忽而腳下騰空而起,接著自己被人穩穩抱起。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使得她有些手足無措,只能牢牢攀住抱著她的這人。同時她愕然地擡眼看去,看著男子那線條分明的下頜線,嘴唇輕抿垂眼看向她的樣子有些清冷漠然。

  「藏好臉。」

  低沈清潤的聲音在她的耳畔緩緩蕩開。

  江瓷月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絲安定,聽話地將自己的臉埋在這人的胸前,溫熱的體溫隔著衣物緩緩滲透在她的肌膚上,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是茶香的氣味。

  也是這人身上的味道。

  女子的腰肢纖細不盈一握,裴硯安神色無異抱著人闊步走去,青銜繃著臉緊隨其後。

  在路過林業時,裴硯安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

  後者強頂著壓力瞇起眼看向他懷中的人,可惜還是沒能看清裴硯安懷中女子的面貌。

  ---

  在被抱著的這一路,江瓷月都不敢擡頭露出面容,許是這短短時間內,她遭受的驚嚇和慌亂太多,困意居然漸漸襲來。

  她努力咬著唇想要用疼痛保持神志,明明此刻還未真正安全,她尚且不知道自己會被這人帶往何處,也不知這人到底是誰。

  她怎能就此入睡?

  江瓷月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卻發現身體有些綿軟,而她的神志也慢慢鬆懈了下來,黑暗襲來之際緩緩閉上了眼。

  裴硯安察覺到懷中的這人已然睡去,原本緊緊拽著自己衣服的手鬆了力道。

  他抱著人輕鬆上了馬車,進入車廂後隨後將人放在了輢上。

  準備起身時胸口的衣襟驀然一緊,原是被她攥住了。

  裴硯安擡眼看向江瓷月,還以為這人醒了過來,可還未等他有動作,胸口衣襟又驟然一鬆。

  他又盯著這人看了會兒,確定她沒有醒來的跡象後才另尋位置坐下。

  外面的青銜也坐在了前室上,側頭輕聲詢問裡面,「大人,我們直接回去嗎?」

  車廂內傳來一聲清淡的回應,青銜駕車而行。

  裴硯安坐在另一側的輢上,視線落在那端入睡的女子上。她身上的衣物有些淩亂,滿頭青絲不曾束好,此時紛雜交織在一處,不知為何眉頭輕輕蹙著,眉宇間帶著一絲不安。

  他收回視線時瞥到自己胸前被抓得起皺的衣襟,眉心輕輕一皺,擡手撫平那些起皺的地方,順便從胸口處掏出一個赤黑色的香囊放置在小桌上。

  這是他放在身上以防萬一的迷香粉,撒了一些出來,沒想到這人剛剛靠得太近吸食後昏睡過去了。

  裴硯安將端坐的身體稍稍靠在車廂壁上,闔上雙眼。

  「青銜,他們還跟著嗎?」

  青銜的聲音很快傳來,「林業在後方遠遠跟著,沒敢靠近,我們的人在驛站周邊,等會兒要攔住他們嗎?」

  裴硯安斂眉思考,「不必,他們不敢跟進去。」

  此處離京不過數十裡,長公主府的人再大膽,也不敢明著鬧出太大的動靜。不過今夜林業匆忙帶人趕來,總歸是有些奇怪。

  裴硯安姿態淡然將手放在膝上,指尖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纏繞著的黑色檀珠,唇畔染上了些許冷峭的弧度。

  看來是有人緊張了。

  緊張了,步伐才會亂。

  至於今日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

  裴硯安覆而睜眼看向江瓷月,那些細碎的光線透過窗縫被揉碎了鋪灑在她的身上,濃密纖長的眼睫上還有些濕潤,在眼底撒下一片陰影。

  她身上的衣服布料不是平常人家能穿得起的,雖模樣狼狽,但也能看出這是位容貌出眾的窈窕少女。

  這女子是何人,為何會湊巧出現在自己要經過的路上,而且還是這樣一副「惹人垂憐」的模樣。

  他身處局中,不能不想得多些。

第3章 夜晚

  「大人,驛站到了。」

  青銜的聲音從外邊傳來,馬車也慢慢停下。

  裴硯安抱著人下來時,順勢看了眼馬車後方跟著的林業眾人,後者端著笑向他行禮。

  他徑直抱著人轉身走向門口。

  青銜看著他懷中的女子,礙於那邊的林業等人幾次欲言又止,直到進了屋內,他才湊上前。

  「大人,這位是……」

  裴硯安將人放到榻上,「查一下身份底細,別打草驚蛇,明日一早離開回京。」

  「是。」

  青銜應答後卻並未離去,裴硯安疑惑地看向他,「還有事?」

  「只是我們這……沒有適合女子的衣裳。」青銜遲疑道。

  裴硯安這才注意到榻上這人的衣物不僅有些淩亂,且沾染了不少臟污,像是去哪裡滾了一圈。

  眼看著是不能繼續穿了。

  現在想來,他見到她時,確實看到她半坐在地上。

  裴硯安有些頭疼地壓了壓眉心,「隨便找一套來便是。」

  「可……」青銜話剛開了個頭,就被自家主子截住話頭。

  「還有何事?」裴硯安語氣中帶著絲不耐煩。

  「此次出來,我們不曾帶侍女,這換洗……」

  裴硯安眉頭輕蹙,「她手腳俱全,將衣物放置在邊上,待她醒來後自行換上便是。」說完他便朝門口走去,「守好她,沒查出身份之前不準讓她離開,還有——」

  裴硯安有些嫌棄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幫我備水,我要沐浴。」

  青銜連忙領命。

  ***

  清風如絲鉆過半掩的窗縫,裹挾著一絲清涼直直朝著床榻上那還在睡夢中的人拂去。

  尚在夢魘中的江瓷月忽而睜開眼,遽然坐起抓著自己的胸口,微躬著腰大口喘氣,額間的碎發被薄汗打濕,緊緊貼在一起。

  涼風拂過,額間傳來的涼意逐漸拉回她的五感神識。

  江瓷月這才看清自己身處陌生的屋內,天光暗沈,一道桃木四扇圍屏擺在塌前,阻隔了她大部分的視線。

  驚疑之際她忽而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雖然破亂,但依舊是自己的衣物。

  雖然她至今不曾想明白自己怎會睡了過去,但好在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江瓷月掀開被子,尋到青磚地面上的鞋,低頭之際看到一旁的矮桌上疊放著一套月白色的幹凈衣裳。

  她忽而想到那個抱著自己的男子,這會不會是他放的。

  這般想著時,江瓷月已經將手伸向了衣物,觸手是一片冰涼。

  思忖一番後,她退下了劣跡斑斑的外衣,轉而換上那件幹凈衣裳。可等她將衣服穿上後有有些吃驚。

  這衣服不僅腰身寬大且袖子過長,似乎並不是女子的衣服。

  正在她糾結要不要還是換回自己的衣服時,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道沈悶的落地聲。

  江瓷月下意識一驚,不敢拖延匆匆系上衣服,小心翼翼靠近房門處。

  在手要碰到房門之際又停住,她不由自主地咬緊嘴唇,將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四下環顧房間後,提著過長的衣物躡手躡腳來到窗戶邊。

  江瓷月仔細將外衣過長的袖子挽起,伸手推開了半掩著的窗。

  清涼的空氣霎時撲面而來,月色掩在灰蒙的雲層後方,只余下一絲光輝照耀人間。

  此處是二樓,往下望去是有一小塊延伸出的屋檐,上面排列著鱗次櫛比的灰色瓦片。而左邊則是一處外欄,只需小心從瓦片上走到即可。

  這可比院墻高多了。

  江瓷月的眼神透露著緊張不安,伸手扶在窗沿上,這屋內的窗開得並不高,以她的身量也能較為輕鬆跨坐在窗沿上。

  她雙手撐在身體兩側,屏氣凝神用腳尖去接觸瓦片。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她右側的手腕上突然被人一把攥住,大力地將她拉向右邊,緊接著後背緊緊貼在背後那人身上。

  江瓷月甚至沒來得及張嘴,寬厚帶著薄繭的手掌便捂緊了她的口鼻,一股血腥味橫沖直撞進入她的鼻腔,還夾雜著一絲幾不可聞的茶香,緊接著脖子處傳來了冰涼冷硬的觸感。

  這一番舉動沒有鬧出多大的動靜,可無聲的威脅讓江瓷月的眼瞳猛然劇烈收縮,手指緊張地蜷縮著,大氣都不敢出。

  耳邊是男子粗重的呼吸,方才她甚至沒看見這人的面容就被挾持住了。

  江瓷月緊緊閉上雙眼,身子微微顫著,在她沒有看見地方,一隻站著微亮熒光的小蟲突然順著背後那人的的手爬上來她的脖頸,張開尖利的齒牙狠狠往下一咬,鉆入了皮膚之中。

  突如其來的疼痛的使得她忍不住想要叫出聲,但她的嘴巴早已被牢牢捂住,她下意識張口咬了那人手心的肉。

  將人緊緊束縛住的裴硯安身上低著森冷的肅殺之氣,傷口的疼痛令他眼前有一陣陣的眩暈失神,而手心處傳來的的疼痛反倒是幫他清醒了一些。

  只怕是傷他的那刀上抹了藥。

  再而看向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的這人,目光落在她身上明顯不合身的衣物上。

  青銜居然是拿了他的衣服給她。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順著打開的窗口傳了出來。

  這聲音讓江瓷月和裴硯安一同放慢了呼吸,一陣慌亂的步伐愈來愈近。

  在對付的身子探出之際,左手持劍的裴硯安手腕輕微翻轉,寒光森然的長劍直直刺向窗口處。

  青銜連忙側頭一避,輕喊出聲:「大人?!」

  聽到是青銜熟悉的聲音後,裴硯安如釋重負仰靠在墻上,同時放下捂住江瓷月的手。

  「青銜,去駕車,今晚走。」他努力穩住說話的氣息。

  「是。」剛翻窗而出的青銜聽後沒有絲毫猶豫,徑直往下一躍順利落地。

  江瓷月還記得青銜的聲音,在被放開嘴後明顯感覺到腰間的桎梏也鬆懈了,她趁此轉身看向背後的裴硯安。

  他的額發沾染了濕氣,衣服似乎穿得很急有些淩亂,面容蒼白,唇上失了血色,眉峰微微凝起,半闔著眼靠在後方休憩。

  視線微微下移,他腹部處衣服似乎被利器破開,深色的布料周圍隱隱有些潮濕。

  江瓷月探手想要觸碰那處,卻在觸碰之際被裴硯安用力抓住了手腕。

  「想做什麼?」裴硯安的聲音因為忍耐傷口而變得有些暗啞,「是誰派你來的?」

  手腕上傳來的力道似是要將她的手腕折斷一般,江瓷月有些害怕他這副模樣,白著張臉連連搖頭。

  裴硯安看著眼前這人忽然變得慘白的臉色,而眼簾上又掛上了晶瑩的淚珠,還不等他出聲,她突然踉蹌後退了一步。

  這屋檐本就狹窄,且還有傾斜的角度,江瓷月腳下一時不穩,整個人驀然要往後倒去。

  驚慌失措間她伸手抓住裴硯安的衣服,渾然不顧禮儀一把摟住了對方。但這並未讓她穩住身形,反而是連同著裴硯安也有些站不穩了。

  裴硯安下意識摟住江瓷月的腰身,以劍為撐穩住身形。

  他瞥到樓下青銜已經駕著馬車來到下方,隨後帶著人翩然躍下,直直落在馬車邊上。

第4章 回府

  直至落地,江瓷月這才看見地上竟然橫七豎八躺著無數人的屍首,涓涓血跡慢慢蜿蜒至她的腳下。

  一直身處家宅之中的她哪裡見過這些場面,立即害怕地將臉埋在剛才給自己提供了安全的裴硯安懷中。

  裴硯安忍著不適,鬆開手往後踉蹌了兩步。

  江瓷月下意識想要去扶,卻被他不動聲色避讓開。

  青銜見狀連忙跳下馬車,「大人,您受傷了?」他的臉上閃過懊悔,「都怪我,我追出兩條街才發現是被調虎離山了。」

  「無大礙,速回京城。」裴硯安說完又看向了江瓷月,眉目間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這女子倘若是被誰派來的,那放她走必定會知曉他的行蹤,就地誅殺為上。

  但若不是......

  忽而裴硯安伸手迅速在江瓷月後頸處重重一劈,隨後一把扶住江瓷月昏迷到下的身軀。

  「走。」

  青銜沒有質疑裴硯安的決定,待他們上車後便迅速駕車離開。

  為安全起見,青銜沒有選擇走官道,而是選了一條廢棄後有些不平整的驛道。

  車廂內,裴硯安先是打開案桌下的暗格,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仰頭將其吃下。

  喉結滑動,他緊緊捂住腹部的傷口,雙目緊閉忍耐著道路顛簸時牽動傷口引發的痛楚。

  數十裡的路程並不算遠,青銜惦念著大人的傷勢不敢怠慢,原先兩個時辰的路程硬生生被縮減到了一個時辰。

  以至於當馬車停在相府門口之際,駕車的馬兒率先力竭倒下。

  此時天際已然微亮。

  相府外邊的暗衛早已聽見動靜,待青銜出聲喊人,相府大門立即打開,有侍從出門迎接。

  「大人。我們到了。」青銜側身對這裡面的人說道,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回應。

  青銜立即掀開車簾往裡望去,看到裴硯安面色蒼白躺靠在一旁時臉色突變,在看到他手上的斑斑血跡後更是手腳都有些慌亂。

  「來人!快來人!!!」

  聽到青銜呼喊的侍從連忙來到馬車前,只見青銜攙扶著裴硯安慢慢鉆出車廂內。

  裴硯安此時已醒來,半闔著眼輕聲對青銜吩咐著:「我受傷的事不要讓我母親知曉,那刀上恐怕有毒。」

  說完這些話的裴硯安已然到了極限,青銜將人交給府中侍從接手後正欲往裡走,突然腳步一頓,拉住一人吩咐道:「裡面還有位姑娘,將她......先將她置於偏院吧,沒有大人允許不許她出去半步。」

  青銜交代完這邊便匆匆追了上去。

  而那侍從掀開車簾望了一眼,一眼就看見裡面是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衣衫還有些淩亂。

  本來他準備自己將人帶進去,可看到此情此景,又想到方才大人身邊的侍衛青銜所言,不免有些躊躇。

  思來想去他還是讓人去喊了幾位婢女,將這位姑娘帶到了偏院裡。

  偏院常年無人居住,但屋子卻是幹凈的。

  被喊來幫忙的兩位婢女瞧著安詳睡著的江瓷月,不免帶了些好奇的眼神。

  「這衣服似乎有些大,不像是女兒家的衣服。」如雲小心幫江瓷月褪去寬大的衣裳。

  「莫不是大人這次南巡遇到的......」紅葉偷偷說道。

  二人稍稍對視一眼,卻也意會到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他們大人可不曾將女子帶回來過。借著燭光細細看著這位姑娘的面容,霧眉淡雅別致,鼻梁高聳,嬌唇粉嫩,膚色雪白如凝脂般。

  是個樣貌頂好的美人。

  她們當下決定替這位姑娘梳洗一番,至於衣服,只能委屈她先用一下下人的了。

  可在她們打來熱水,在替江瓷月擦拭臉頰時,她卻驟然驚醒了。

  江瓷月睜開眼後惶恐地推開近在咫尺的婢女,手腳並用退到床榻裡面的角落裡。

  又是陌生的環境,還有陌生的人。

  江瓷月甚至意識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在方才的噩夢中,夢中有無數的人伸著手要將她摁在地上,逼仄的感覺讓她無法呼吸。

  後頸處還有些隱隱作痛,眼眶中的淚水如決堤一般湧出。

  「姑娘?」如雲輕聲開口,生怕再嚇到她。

  江瓷月眼前早已被淚水模糊,巨大的絕望和恐懼令她只能將身子蜷縮在一起,難以自抑地抱緊自己的雙膝。

  她好想阿娘,自阿娘去世,從未像今日這般想過阿娘。

  如雲和紅葉看著她這般,心中都有萬般疑惑。

  這姑娘現在看起來似乎很怕人,她們還是先退下為好。

  「姑娘,這邊是熱水,奴婢給您放在這邊。」如雲將面巾放在一邊,便和紅葉一起退下了。

  沈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江瓷月其實並未聽清什麼話語,只是將自己埋藏在臂彎之中,以求能獲得那麼一絲安心。

  是以她連自己哭累了什麼時候睡著都不知道。

  許是陌生的環境,江瓷月睡得並不安穩。少頃燭火忽而爆出一聲輕響,本就睡得淺的江瓷月渾身一顫隨即睜眼醒來。

  昨夜江瓷月是倚在床的角落睡的,醒來後只覺全身的骨骼都僵硬了一般,動作遲緩且肌肉酸痛。

  好不容易緩解了身上的不適,她才緩緩爬到床沿,開始打量身處的這間屋子。

  清晨的亮光透過窗欞灑落,屋內清一色是黃梨木的家具,墻上掛著幾幅雅致的的山水畫。離床榻不遠處還擺放著一個鎏金銅爐,絲絲繞繞的白煙正從中冉冉升起。

  空氣中那股淡淡的木質香味想來便是來源於此。

  床邊的矮架上還放著水盆,江瓷月伸手碰了碰那清澈的水,冰涼的感覺令她忍不住一縮。

  正當她準備下床走動時,側邊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緊閉的房門被緩緩推開。

  跪坐在床間的江瓷月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來者。

  如雲拿著衣服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那姑娘墨發蜿蜒,素衣罩體,修長的玉頸白皙如玉,扭身望過來時,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只這般看著便是媚態橫生的模樣。

  怪不得能被大人帶回來,當真是位人間尤物。

  「姑娘,你醒了?」如月快步上前,但在看到江瓷月眼中的警惕時動作一僵。

  聯想到方才陳管事交代過要看住她,沒有大人命令不準她離開偏院的話,心中不免升起一抹震驚。

  這姑娘該不會是被大人強擄回來的吧?!

  當朝最年輕的、堂堂一品丞相擄了個女子回來?!這傳出去怕不是會被非議。

第5章 今後

  江瓷月自然不知曉面前這位婢女的心中所想,她此時也只能微仰著頭,怯怯地看著人。

  如雲看著她微紅的眼中泛著點點濕意,這絕美空靈的模樣,不由得讓人愈發心生憐意,與她說話時聲音都不免更輕了些。

  「奴婢名喚如雲,讓奴婢來伺候姑娘洗漱寬衣吧。」如雲小心地靠近她。

  江瓷月看著這位面善的婢女,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

  須臾,她還是慢慢朝如月伸出了手,仿若小獸終於伸出爪子試探著外人。

  如月驚喜的扶住她的手,視線落在手腕上時忽然「呀」了一聲。

  那素白細膩的手腕上赫然印著幾個青紫色的指印,看著頗為嚇人。

  如月看了看江瓷月的臉色,試探著問她,「這是……大人弄的?」

  大人?江瓷月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微微睜大了眼,所以她是被那位大人帶回來了嗎?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痕跡,不免想到當時那位大人有些可怖的眼神和手勁,嘴唇微抿不開心地點點頭。

  當時可疼了呢。

  如雲面露心疼,心想著大人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而這份心情在她看到江瓷月後頸處的紅痕時更是到達了頂峰,大人對待這姑娘怎的這般粗暴。只是她一介下人,這話只敢在心中腹誹,不敢說出來。

  「姑娘,可要備水沐浴?」

  昨晚被嚇了一身冷汗的江瓷月輕輕點頭,她現在也感覺到身上有些不舒爽,不過,她忽而扯了扯如雲的衣袖,用有些焦急又渴望的眼神望著她。

  那些人為了防止她逃跑,每日給她的吃食本就不多。昨日忙著逃跑,恐懼掩蓋了饑餓,現下放鬆下來些後是真的有些饑腸轆轆。

  「我、我餓了。」

  江瓷月的嗓音軟軟的,甚至帶著點兒撒嬌的感覺。

  如玉一聽心都要軟化了,看著她的臉上還有些擦灰的痕跡,「奴婢這就為您拿點膳食來,順便幫您擦洗一下可好?」

  江瓷月自然沒有拒絕,她乖巧地坐在床邊,等著如雲換了一盆幹凈熱水回來,後邊還跟著端了吃食的紅葉。

  熱水打濕的巾帕散發著蒸騰的熱氣,如月輕輕擦拭著江瓷月的肌膚,這位姑娘的皮膚嬌嫩細膩,被熱意擦拭過餓地方都微微泛了紅。

  自紅葉進門,江瓷月的視線便一直放在她手上的托盤中,好不容易等如月給她擦幹凈了手,她便迫不及待伸手拿了一塊綿軟的糕點送入嘴中。

  入口即化的綿軟口感,江瓷月終於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連帶著心防也卸下了不少。

  紅葉從如雲的口中聽說了這位小姑娘的「遭遇」,眼中帶了絲好奇和惋惜。

  「姑娘姓什麼呀,從哪來?」紅葉不顧如雲的阻攔徑直問道。

  嚼著食物的江瓷月兩腮鼓鼓囊囊,輕輕頷首看著紅葉,眨了眨眼輕聲回答:「我姓江,從吞州來。」

  總歸還是藏了一小份的心思,沒有將自己本名直接給出。

  「吞州?」如雲微微吃驚,這吞州離京中可遠著呢,而且大人此次有去吞州嗎?

  可江瓷月看起來不太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她們見狀也沒有追問什麼。

  等到她們一同出了屋後,如雲才和紅葉說道:「你可不要再隨便僭越了,她是大人帶回來的姑娘,很可能將來是我們的主子。」

  紅葉倒沒有太在意,開口反駁她,「這不是還沒嘛,只是問個姓而已。再說了,她要住在這,我們總不能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吧。」

  如雲聽她這話也在理,輕輕嘆了口氣,「陳管事吩咐讓我們照看好她,我們照做便是了。」

  至於其他事,只看大人那邊如何做。

  江瓷月吃飽後正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喝著清茶,將嘴中的甜膩的感覺壓下。墨黑發亮的長發被簡單挽起,她的身上依舊穿著自己的之前的裡衣,方才如雲說替她去準備沐浴的熱水。

  趁著這會兒空檔,她穿上鞋子,有些好奇地來到窗口處,往外張望著。

  這處院子和她在江府居住的院子大小差不多,不過這園中草木蔥蘢,西墻角更是擺放了一排的花盆,看起來是有人在精心打理的。

  曾幾何時她也見過阿娘打理。阿娘的腿腳不便,常年深居內院,閒來無事便愛打理這些靜物,每每都能耗費一個早上。而她就安靜呆在阿娘身邊,一邊吃食一邊玩鬧。

  可這一切在阿娘去世後便戛然而止了,繼母不喜愛阿娘留下的那些花草,下令丟掉的那天她不顧儀態搶下了幾盆。

  可她並不會養,那幾盆花草沒過多久便都枯萎了。

  為此她還哭了好些時日。

  想到這的她伸手拿出掛在脖間的小玉佩,溫熱的暖玉質地圓潤細膩,這是阿娘給她留下的貼身之物。

  這些時日,她都是靠著它支撐下來的。

  四月已然回暖,和煦的春風吹拂在人的身上也沒有太多涼意,只覺得舒暢萬分。

  江瓷月伸手接著風,擡頭望著遠處的檐角。

  逃離了繼母掌控的道路,不知今後的她又會如何,又有什麼在等著自己。

第6章 等待

  江瓷月總算是將出過一身冷汗的衣物給換了下來,舒舒服服泡了個簡陋的澡,也沒有喊人給她服侍。

  如雲給她送來的衣服料子雖然比不上她自己的,但勝在柔軟舒適,她穿著也沒有太多不適。

  此時的江瓷月也終於有了心思思考自己此時的處境,自她醒來後,就不曾見過昨晚那位大人。

  不過她記得他當時身上有傷,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她詢問如雲和紅葉二人,也得不到答案,於是她想自己去問問,卻在院門口處就被攔了下來。

  「江姑娘,不是我們不讓您走,是......是管事交代了,您現在不能出這個院子。」如雲說道。

  「是呀,您就稍等等,可能大人忙完就回來找您了。」紅葉笑著說。

  為什麼?江瓷月不解。

  她輕咬著下唇,想說些什麼卻又沒有出聲,最終只能幸怏怏地轉身往回走。

  如雲見她失落輕嘆一口氣,「江姑娘你先別急,奴婢盡量給您去問問。」

  話雖是這麼說了,可如雲知道這話安慰的成分居多,畢竟自己平日裡哪裡有機會接觸到大人身邊的人呢。

  聽到這話的江瓷月點頭勉強笑了笑,可能是自己太急了,萬一那位大人的傷有些嚴重呢?

  人家也算是救了自己,現下也算是禮待她,她不該這般無禮的。

  想到這裡江瓷月又多了幾分耐心,那她就再等等吧。

  只是她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天半個月。

  起初江瓷月不是沒有著急過,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她根本走不出這個院子。

  她感覺自己就好像是被關押在此處的一隻籠鳥,每日只能坐在門口台階處望著遠處的飛檐翹角和那被框柱的天際。

  紅葉和如雲將江瓷月落寞的表情盡收眼底,可她們也沒辦法。

  她們根本靠近不了大人居住的聿翎院,更別說是打聽點什麼消息。反倒是經常能看見行色匆匆的郎中出入府中,管事還讓府中眾人對此事三緘其口。

  這偏院離大人的主院遠,更靠近廚房這邊,是以在廚房幹活的下人們都知道這偏院裡住了位姝色無雙的江姑娘。

  還是被大人帶回來的。

  這小姑娘平日裡看著也乖巧可人,看見人都會笑著和他們招招手。是以大多數廚房的下人們每次路過偏院都會特地過來投點食。

  看著這又軟又乖的小姑娘吃得開心,他們的心情也舒暢不好。唯一不好的便是這小姑娘不太愛說話。

  這段時日裡,江瓷月除了不能離開,每日過得也還算清閒。她不是沒想過用當初離開那宅子的辦法,只是她對這裡根本不熟,全然不知道出了這院子該如何走。

  好在這裡的人對她都很好,她原先的那些戒備和擔心也漸漸鬆懈下來。那日身上受的擦傷和跌落產生的淤青已經淡了許多,只是她皮膚白,要那些痕跡消失恐怕還要些時日。

  期間她也想過一些問題,當初逃出來只是不願與他人共侍一夫,更不願被送予老頭做續弦。只要能逃出來便是,並沒有想過太多別的事。

  現在想來,自己今後何去何從也成了一個問題。

  她好像,沒有家了。

  紅葉她們不知道她心中所慮,只當她是因為大人遲遲沒有來找她而落寞。

  為給她解乏,紅葉便開始和她說些那位大人的事情。

  至此,江瓷月才知道原來帶她回來的大人竟然是當朝最年輕的丞相裴硯安。

  她雖然生長在離京中遙遠的吞州,但她也聽說過這位年僅二十六便穩坐高位的裴相。

  紅葉見她對自家大人知之甚少,又自告奮勇和她補充了許多。

  這裴硯安出身於四大世家之一裴家,其祖父乃三朝元老,受天下人尊崇,這家世可以說是顯赫非凡。

  而裴硯安也沒有辜負家族期望,自小聰慧且年少成名。三年前更是受先帝所托匡扶幼帝,成為權傾朝野半邊天的權臣之首。

  三年前皇室熹微,即位的幼帝尚不滿十歲,各地藩王皆虎視眈眈覬覦那高位。

  但預料之中的亂世紛爭卻並未出現。三年來,裴硯安生生將朝中內外劍拔弩張的尖端磨平,將分崩離析的王朝奮力整合。

  在此期間裴硯安甚至還大力舉薦寒門學子為官,為此在世家貴族之間也樹敵頗多,若不是其母乃而譽王府獨女黎陽郡主,背後有譽王府的三千精兵支撐,恐怕早已腹背受敵。

  紅葉在說這些話時,雙眼隱隱發亮,唇邊的笑意只增不減,江瓷月在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仰慕和向往。

  余下的時間裡紅葉不停誇著裴硯安的樣貌又是如何驚為天人,她曾在府中遠遠望見過一眼,只這一眼便已是終身難忘。

  但裴相卻至今未曾娶妻,倒也不是他不想,只是與他指腹為婚的是青陽安世大家的孫女安玉珊,這二人本該於五年前成婚,但不料五年前安玉珊父親去世,安玉珊便守了三年的孝期。

  可待三年孝期即將期滿之時,那安玉珊的繼母又突然病故,就此又拖了三年,迄今還剩下半年多的孝期。

  眾人都以為這門親事約莫是要作罷,但這兩家卻是誰也沒有提過退婚之事。

  這眾人看了無不讚揚裴硯安之心胸,願意一直等著安家三小姐。

  在這五年間裴硯安也不曾納妾和通房,昔日有人送了些嬌美的妾室來,都被遣送回去了,只苦了裴家人在一旁幹著急。

  外邊還流傳著不少裴相不為美色所動的傳聞,只可惜,自古哪有英雄不愛美人。

  大人現在終於還是「愛」上了美人,還帶回了家。縱然現在一時沒來找江瓷月,但總歸是帶回來了。

  說著說著紅葉又覺得有些泄氣,在她轉頭看到一旁昏昏欲睡的江瓷月時,這失落的心情更甚。

  「真羨慕姑娘您有這麼一張漂亮的臉,能被大人看上。」紅葉輕聲感慨。

  彼時的江瓷月坐在台階上,雙手撐著兩頰,已經困得頻頻點頭,迷糊地朝著紅葉眨眨眼,根本沒聽清她說了什麼。

  紅葉轉回頭惆悵地嘆了口氣,算了吧,她現在不也是被遺忘在了這裡嘛。

  可在她轉頭的剎那,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

  紅葉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一向伶俐的口齒都變得不利索了。

  「郡、郡主!」

  江瓷月因著紅葉有些響亮的聲音總算清醒了一些,她微微側臉擡頭看向紅葉行禮的方向。

  只見一個穿著端莊秀麗的貌美夫人朝著她款款而來,最終在她的面前站定。

  這位夫人的身材修長,舉止文雅,五官深邃冷艷,還能窺見幾分當年的風華絕代。

  只是她看著江瓷月的眼神帶了幾分探究和壓抑的喜色。

  黎陽郡主的目光在掃過江瓷月身上的衣服之時,眼中的閃過一絲不滿,轉頭看向後邊唯唯諾諾的管事,「堯瑄呢?!」

第7章 納妾

  自那日回府,青銜便為大人忙前跑後,好不容易等大人的傷勢穩定了,他又自行去領了罰。

  但想著還有諸多事要忙,他只是先領了十記軍棍,剩下的還要等大人來定罰。

  若不是他不夠警覺,也不會中了計,致使大人受傷。

  在聽聞裴硯安終於蘇醒,還和旁人詢問了青銜所在何處。

  受了十記軍棍的青銜咬著牙,一瘸一拐準備去聿翎院和大人當面請罪。

  聿翎院內。

  裴硯安臉上還帶著些虛弱,半披著衣衫坐在案桌前,全神貫注看著手中的信封和近幾日堆積的文書。

  青銜一進門先是向其行禮,再是沈默地跪著一言不發。

  裴硯安淡淡一擡眼皮:「起來。」

  聽到這話的青銜依舊沒有起身,「大人,都怪我不夠謹慎,您才會如此遭難,還請您懲戒!」

  讓主子身陷險境還顯些丟了命,這不是十記軍棍就能抵消的。

  裴硯安放下手中的信件,長指輕點桌面,沈著聲音說道:「我聽說你已自行領罰,起來。」

  話語雖不嚴厲,但卻帶著不容他人抗拒的威嚴。

  青銜不敢輕慢,先是齜牙咧嘴起身謝過,再是開始交代這些時日自己所查到的事情。

  「我當日探查過那些刺客,可他們身上沒有能確認身份的痕跡留下,而我們又是臨時繞道淩州的,我們的行蹤可能被泄漏了,我已經讓人去查了。」

  裴硯安垂著眉眼,手中不斷摩挲著右手腕上的檀珠,在聽完青銜的話語後,手中的動作戛然而止,狹長的眼眸擡起看著前方,「一個小小的縣府貪污之案居然牽扯如此之深,甚至有人不惜想要我的命。這個案子背後必然不簡單,可能會扯出一片朝堂的腐根,且看那群人會推出哪些人當棄子。」

  三個月前,廷尉寺來了一對狀告隴縣縣令劉儀的父女,他們手持的血書列出了劉儀三大罪狀,一是禍亂商道,二是掠奪民女強占良田,這第三便是貪污賑災款八百萬兩。

  可蹊蹺的是,此事消息剛出,那劉儀就留了一封認罪書後投江畏罪自盡。人雖死了,但廷尉寺還需往下查,而這查案的過程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便證實了那三大罪狀一一屬實。

  此事本該到此結束,可正在南巡的裴硯安半月前卻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密信,上面就寫了八個字。

  ——劉儀沒死,淩州一敘。

  裴硯安當即傳信回京讓人壓下來了結案的手續。

  他馬不停蹄趕往回京,特意繞道淩州,果然他剛到的那晚再次收到了密信,約他於今日醜時一刻在那巷子處相見。

  同時也‘偶遇’了長史林業,他自稱是為長公主出城采辦,沒想到在此遇見。

  裴硯安如約而至,可給信之人卻沒來,反而等來了林業。

  「大人,會不會給信之人便是……林業?」青銜遲疑道。

  大人受封丞相之時國庫空虛,長公主向來受先帝寵愛有加,每月每年的俸銀賞賜數不勝數不說,還坐擁著無數不法商戶店鋪日進鬥金,可他家大人上位之後便斬斷了她的這些不法之財的來源。

  尊貴奢靡了半輩子的長公主對他此番舉動無異於是恨之入骨的,倘若是長公主差人這般戲弄倒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他家大人得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真要找大人麻煩的可遠不止這一個長公主。

  他在初醒來之時便已下令讓人徹查林業此行為何,應該馬上便會有消息傳回。

  裴硯安冷靜說道:「給了信又派人來此守株待兔,長公主應該還沒那麼蠢,朝中近日如何?」

  青銜:「您不在朝中的日子裡,許太尉曾提出將這樁案子結案。」

  許太尉為何要來摻合這一腳?忽然裴硯安又想到了什麼,覆而睜眼看著青銜,「那女子的身份呢?」

  「也已經查明了,當日我們當時所在的深巷一墻之隔是一處私人宅院,聽說宅子裡丟了位待嫁的女子,那女子名喚江瓷月,聽下人的描述與我們那日帶回來的女子相符,她應該......不是細作。」

  裴硯安看了他一眼,「你怎這般確定?」

  青銜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支支吾吾說道:「我當時打聽得多了些......」

  他在對上自家大人淩厲的眼神後立刻清了清嗓音繼續說,「那女子好像是吞州來的,被家中人逼來嫁於東園匠令續弦的。這事總歸不光彩,所以他們也不敢把動靜鬧得太大,那姑娘應該是逃出來的時候遇見大人了。」

  「東園匠令?」裴硯安只知道這東園匠掌制作的是陵內的器物。

  「大人可能不知道,那東園匠去年喪了妻,年近五十還無所出,所以……」

  裴硯安不動聲色拿起邊上的水杯,抿唇淺酌了一口。怪不得當時見到她時那般狼狽,原是‘逃婚’的,但他對他人的婚事沒有什麼興趣。

  「既如此,將她送——」

  他話還未說完先被外邊的動靜打斷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一名小廝匆匆忙忙跑進門跪下。

  裴硯安緩聲問道:「何事?」

  「郡、郡主來了!」小廝氣喘籲籲地回答。

  母親怎會突然來訪?裴硯安立即橫眉看向青銜。

  青銜連連搖頭否認。開玩笑,他哪有那膽子私自告訴黎陽郡主。

  裴硯安也知道青銜沒那膽子,他院內的人也不會告知。略一沈默後,他雙手一撐起身,穿好外衣往外走去。

  他剛跨出門檻,就看著自己的母親帶著人來勢洶洶站在院門口,側著身與身邊的人交代著什麼。

  裴硯安在看到後方那個有些熟悉的人時,眼神微微一瞇。

  黎陽郡主正拉著江瓷月的手仔細看著,這位姑娘的十指纖細,手掌綿軟帶肉,是有福氣的手相。

  而江瓷月此時還有些楞怔,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這位貴氣逼人的夫人方才拉著她輕聲細語問了好些問題。

  黎陽郡主眉梢帶著一絲喜意,「你們帶著人去把衣裳換了,堂堂相府,居然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嗎?」

  江瓷月直到被如雲和紅葉拉著走時眼中還是有些茫然,但她一眼看見了門口處站著的裴硯安。

  她連忙想要走向裴硯安的那邊,這些時日以來,她所要的不過就是見他一面,現下終於有了機會。

  她焦急地望著裴硯安,「裴大人!」

  「就這點時間也不能分開不成?快先將她帶下去洗洗。」一旁的黎陽郡主催著人快些將人帶走先,再轉頭看向自己那個向來省心但不聽話的兒子。

  可黎陽郡主離近後看到裴硯安有些憔悴的眉眼,心中一驚,「堯暄,你臉色怎如此差,生病了?」她本還想質問小兒子為何南巡回來也不知會一聲,現下只有滿眼的擔心。

  隨後她又看到後邊的青銜行禮的姿態有些奇怪,「青銜又是怎麼了?」

  青銜立即回道:「回郡主,我前幾日騎馬不小心摔了一跤。」

  裴硯安唇邊抵拳輕咳兩聲,「我前些日子偶感風寒,不礙事,母親今日怎麼來了?」

  黎陽郡主郡主仔細看著他,見兒子真沒有大礙也寬了心,隨後又板起臉,「我若再不來,還不知你準備瞞著我們到什麼時候?」

  裴硯安覺得這話有些奇怪,「母親這是何意?」

  「方才那位女子的事,我都已然聽說了。」黎陽郡主看著向來省心的兒子嘆了口氣。

  黎陽郡主有些不高興地嗔怒道:「堯暄,你若喜歡,好好與我說聲便是,我雖不喜你納妾,但總歸還是講道理的,終於有了喜歡的姑娘也是好事,何至於要這般瞞著我。

  況且與你有婚約的安氏之女已經守了五年的孝期,你可知與你同齡的那些兒郎孩子都能上學堂了,我這做母親的看著心裡多焦灼。若不是容君與我說起,我都不知道那你在外面居然自己找了位姑娘回來。」

  黎陽郡主說話間眼中流露出一絲喜色。

  容君便是那位長公主的閨名,長公主小時候體弱曾在譽王府待過一段時間,若是論起往日的情誼,裴硯安是可以叫長公主一聲姨母的。

  裴硯安笑了一下,問母親:「長公主對您說了什麼?」

  黎陽郡主沒好氣看了他一眼,「容君說他府上的林長史在城外親眼所見你與一名女子行為舉止親密異常,現在你還將她帶回了府上藏了這麼多時日,你還有什麼與我說的?」

  後邊的青銜聽著黎陽郡主這些話有些吃驚,正要開口替他家大人開口解釋,卻看見裴硯安背在身後的手做著讓他閉嘴的手勢。

  裴硯安從善如流和母親賠罪,「母親說得是,是我考慮不周。」

  青銜在後邊微微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為何大人要主動背下這個不切實際的謠言。

  見到裴硯安承認,黎陽郡主鬆了一口氣,這位不近女色的兒子總算是開了點竅。

  「兒大不由娘,既然只是個妾,我也不會要求她太多,但她該有的禮數待遇也要周到,辦宴的話你知會母親一聲,我會派人來。你知道我不喜外邊盛行的妻妾成群風氣,好在這位女子看著性情溫順柔和,想來以後也不會與你的正妻發生太多爭執。」

  黎陽郡主對於裴硯安遲遲沒有娶妻一直有些顧慮和不安的,他在娶妻生子這事上淡漠卻固執,現在他願意納妾,也算是一個好開端。

  她希望這位妾室能幫兒子開了情.欲的竅,不然再這般拖延下去,她要何時才能抱上孫兒?

  裴硯安眼神微微一動,但很快掩飾了下去。

  「我知曉了。」

  余下的時間裡,黎陽郡主又交代了不少讓裴硯安注意身體飲食的話語。

  走前說要去見見那女子,順便留下一個姑姑指點一二,畢竟這府上長久沒有女主子,自然也沒有教習姑姑。

  好不容易送走了黎陽郡主,青銜連忙跟上自家大人進屋內,迫不及待問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裴硯安忍著傷口的不適慢慢坐下,「長公主借我母親來探我口風,若是我否認我與那女子之間的謠言,豈非證實了那晚我出現在那巷口另有它事。」

  而且長公主怕是早已盯上了江瓷月,他若是此刻撇清關系,以長公主多疑的性格,怕是不會輕易放過她。

  青銜這才恍然大悟。

  「罷了。」裴硯安淡淡出聲,「將她在府內安置好,等這次風波過去再將她送走便是。」

  「是,大人。」

第8章 賭氣

  這邊的江瓷月被人推搡著進入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內,一進門就有人上前圍著自己,七手八腳扒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江瓷月一手捂著自己的領口,一手著急的拉住一個姑娘的手,用眼神詢問她這是要做什麼?

  「姑娘別急,等我們給您梳洗裝扮完,您再去見大人也不遲。」方才攔著她不讓靠近裴硯安的婢女寬慰道。

  江瓷月精準地捕捉到‘見大人’三個字,立即乖巧下來。

  不過在如雲想要將她脖子上掛著的一個小鑰匙拿下時,她拼命搖頭表示不願,緊緊將它護住。

  這是阿娘在世時留給她的東西之一,還有一個小玉佩從小就戴在她的手上。

  阿娘說鑰匙裡的這是她在吞州留下的東西,連阿爹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倘若哪天江瓷月想離開這,便去將城外十裡處的小院,將那裡的東西拿了。

  她曾問過阿娘那裡有什麼,阿娘說裡面是世人皆想要的榮華富貴和自由,還有一個人的悔恨。

  最後的那句話任她如何詢問,阿娘都沒有回答她,只是輕笑著有一搭沒一搭摸著她的發間。

  婢女們在給江瓷月寬衣時就感覺到掩在衣下的身段不俗,但沒想到是如此的曼妙多姿。

  只見這位姨娘的皮膚白皙,身形曼妙而窈窕,雪藕般的柔軟玉臂垂在不堪一握的腰側,再往下便是一雙優美修長的玉腿,那細削光滑的皮膚吹彈可破。

  當真是冰肌玉骨,勾人魂魄。

  江瓷月原以為只是一場簡單的沐浴,卻沒想到這些婢女事無巨細將她從頭到腳洗了個幹幹凈凈,她白皙細嫩的皮膚被熱氣透出紅色,在搖曳的燭光下如同會發光一般。

  額前的碎發被微微打濕,江瓷月眨了氤氳出水霧的眼睛,伸手抹去挺俏鼻尖上沾染的水珠,一頭烏黑長發乖順地披散在肩後。

  婢女將沐浴過程中送來的衣衫拿了過來。

  江瓷月看著那繁瑣的衣物輕輕皺了皺鼻頭,她沒想到,不過是想見那位裴大人一面,居然要這般麻煩呀。

  還好只是見一面。

  那小衣裹住她如雪似酥的胸前,江瓷月微微擰眉咬著下唇,有些緊了。

  替她穿衣的婢女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這衣服是黎陽郡主臨時遣人從京中最有名的闋綾閣送來的成衣,尺寸難免有些不合身,只能之後再改改了。

  送來的外衣是一條淺藍色的長裙,領口和袖口上都繡著銀色的祥雲紋,下擺更是用金線繡了朵朵金蓮,身子輕輕轉動間,下方的長裙散開一片流光溢彩。

  婢女給她的腰間系上一條月白織錦腰帶,愈發襯得人妖嬈萬千。

  好不容易穿完了衣服,江瓷月又被摁在了梳妝台前開始梳妝。此時的她已經有些不高興了,不過就是見個人而已,怎的這般麻煩,而且她被折騰了這麼久,都有些餓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江瓷月只能隨著她們搗鼓。

  終於,婢女輕輕在她形狀姣好的唇上點了些許的口脂暈開,「姑娘快些瞧瞧,可還滿意?」

  江瓷月這才擡頭胡亂看了鏡中的自己一眼,重重點頭。她眼中閃起一抹希翼,這下是不是就能去見那位大人啦。

  正當她起身提著有些繁瑣的裙子往外走時,正巧迎面遇上方才那位眉眼冷艷但行為有些熱絡的夫人。

  江瓷月心有余悸後退了一小步,她有些害怕這位夫人,看起來就和那位大人一樣兇。

  黎陽郡主端著臉上下掃視著煥然一新的江瓷月,一直輕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姿色模樣倒是不錯,你要待在堯瑄身邊謹言慎行不可缺,也當牢記自己身後代表的是誰的臉面。」

  說完她喊了一位與她年紀相仿,四十歲左右的姑姑,「這位是芷蘭,我讓她留下教導你幾天該學的禮儀。」

  這些話江瓷月倒是聽清了,但是卻沒懂,為何這位夫人要對自己說這些話?

  「堯瑄這些年身邊沒有人,他喜靜你陪在他左右倒也不錯,只要你安分守己,裴家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好了,我還有事,芷蘭你留下吧。」黎陽郡主說完這些話便不再看江瓷月,轉身往外邊走去,離開時面上也帶著一絲喜意。

  江瓷月有些著急的想要去追那位夫人,她好像是誤會了什麼。什麼妾室?堯瑄又是誰?

  「這位姨娘,既然入了相府,還請注意你的儀態。」那位芷蘭姑姑伸手將她攔住,一板一眼說道。

  姨娘?

  聽到這個稱呼的江瓷月面色慘淡如霜,好端端的她怎麼就成了姨娘呢?

  「我、我不是姨娘。」江瓷月有些緊張地否認道。

  「姨娘說笑了,您只能是姨娘。」芷蘭姑姑以為她存了不該有的心思,「無論丞相大人許諾了什麼,但規矩還是不能壞的。」

  她今日一定要見到那位大人不可!這般想著的江瓷月不顧阻攔硬要往外邊闖去,一邊的婢女連忙上前一同攔著她。

  江瓷月根本拗不過她們,只能氣得兩眼通紅,濃密纖長的羽睫因沾染了淚水而黑得發亮,最後放棄往外跑,轉身回了屋內,坐在床榻一邊輕輕抽泣一邊抹眼淚。

  阿娘曾說過外面的人不盡然是好人,沒想到她剛出來便遇到了。虧她當初還覺得那位大人是好人!

  她能從江府逃出一次,那一定也能從這裡逃走吧?

  芷蘭姑姑瞧著江瓷月這般稚氣的模樣,有些不悅地搖了搖頭。這般孩子氣的姨娘,二公子究竟是看上了哪,當真是那張皮囊嗎?

  晚間。

  裴硯安一直強撐著精神處理了一些堆積如山的公文要務,好不容易得了歇,青銜恰好也將飯菜送到。

  一旁的青銜幫他將食盒中的飯菜拿出擺好,「大人,用膳吧。」

  「嗯。」裴硯安其實並沒有什麼胃口,此時正閉眼思考著朝中的事。

  青銜在一旁有些躊躇,遲遲沒有離去。

  「還有事?」裴硯安看向他。

  「大人,聽說……聽說那位江姑娘一天不肯吃東西了,也不願與人說話。」

  裴硯安這才想起自己將這人給忘了,她此刻定然是不知發生了何事的,是自己忙起來疏忽了。

  「我去看看吧,她現在住在何處?」

  「就在聿翎院隔壁小院。」青銜快速接道。

  裴硯安拿起外衣穿上,心想住得這麼近,怕是母親授意的。

  暮色已然落下,明星泛著光遙掛在天際。

  裴硯安走進院內時,屋子外邊的廊上已經點了燈,屋內雖亮著燈,但很安靜。

  自他走進來,婢女皆安靜退下。

  當裴硯安慢步走到門口時,屋內的江瓷月正背對著他,小腦袋一點一點,不知是在做什麼。

  他輕聲咳了一下,想提醒一下她,卻看見那小人猛然一抖,似是被嚇到了。

  隨後裴硯安就看到了一張瓷白的小臉兩腮塞得鼓鼓囊囊,鼻尖上甚至還蘸了一些糕點的粉漬,那雙圓溜的眼睛在看到他時驀然睜大,然後打了一個嗝。

  裴硯安眼眸微瞇。

  這就是一天不肯吃東西的樣子?

第9章 字據

  江瓷月早先確實是在慪氣,對送來的飯菜和糕點都視而不見。但那芷蘭姑姑就算這般也沒放過她,硬是逼著她聽那些說教,還要她端坐好聽講。

  等到後面她是又氣又累還餓,癟著嘴越想越委屈。

  一刻鐘前,也不知是不是江瓷月這副淒慘的模樣終於打動了那位芷蘭姑姑的心,她終於發話今日就到此為止。

  江瓷月好不容易送走了人,難捱的饑餓又開始折磨她。

  好在留在她身邊的如雲不忍心,當時偷偷藏了一碟糕點,等到那位芷蘭姑姑離開後拿了出來,給她墊墊肚子,還很貼心地出門去給她拿茶水,免得她噎著。

  正當江瓷月吃著的時候,誰知背後傳來了聲響,將她嚇了一跳。而轉身看見的那人,正是自己一直想要見的人,一時之間又有些激動,這嗝就止不住了。

  江瓷月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想要掩住自己這無法控制的打嗝聲,可打嗝聲還是止不住一聲一聲往外蹦,一時之間她面紅耳赤,又羞又急地轉回頭。

  如雲拿著茶水進院子,不料看到了門口處站著裴硯安,她連忙快步上前,「大人。」

  裴硯安回頭看向如雲,視線落在她手上的茶壺上,伸手將其接過,薄唇輕啟,「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任何人進來。」

  如雲得了令連忙退下。

  裴硯安拿著托盤緩步來到江瓷月的背後站定,「轉過來。」

  溫沈的聲音極為悅耳。

  可止不住打嗝的江瓷月沒有理他。此時的她又羞又惱,試問有哪位女兒家能坦然在男子面前這般失態的。

  這般想著,她的眼底泛起些許的霧氣。

  托盤輕放在桌上發出聲響,一陣隱約熟悉的檀木香忽而飄來。江瓷月擡眼看到那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時有些呆楞。

  這還是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面前這人,在裴硯安視線掃過來時心中猛然一跳,慌忙垂下眼,捂住嘴試圖抑制打嗝聲。

  裴硯安居高臨下看著坐在凳子上的江瓷月,白凈的臉上有些紅,柔順的軟發乖巧地在頰邊打著旋,就像一朵初生的花苞,柔美且白嫩。

  ——若是沒有那鼓腮的兩頰和不停地打著嗝的話,當真是一副養眼的景象。

  還有,裴硯安眼眸一壓,她怎麼總這麼愛哭。

  他將糕點的碟子拿起遞到江瓷月的面前,開口道:「吐出來。」

  江瓷月震驚地瞪著眼前這個眉宇間帶著倦意的男子,抿緊唇搖了搖頭。

  裴硯安忍下脾氣,錯身給她倒了一杯茶,「那就喝了它。」

  見江瓷月對他手中的這杯茶眼中帶了絲戒備,這倒是取悅到了他。

  沒想到她也是有防備之心的。

  裴硯安將杯中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繼而換杯重新給她倒了一杯,「沒毒,放心了?」

  江瓷月這才接過了那杯茶,小口小口喝著,咽下嘴中積壓的糕點,還時不時擡眼看裴硯安一眼。

  這動作和神情就像一隻綿軟的小貓,沒有一絲威脅性。

  裴硯安好不容易等她喝完杯中的水,正要說事,卻看見這人又眼巴巴看著自己,似是在訴說自己還要再喝一杯。

  只是他權當沒有看見一般,拂袖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下。

  「我來是想和江姑娘說一些事,由於一些緣故,我需要委屈江姑娘以我妾室的身份,留在府內一段時間。」

  江瓷月在聽到他說出‘江姑娘’時已然吃驚,在聽到妾室是更是瞪大了雙眼。

  惱人的打嗝聲已經慢慢止住了,她的唇邊還沾著一些糕點,慢吞吞說道:「我、我為什麼要做你的妾室?」

  最後的兩個字咬字微重,像是沾染了細雨的柳枝。

  「你先聽我說。」裴硯安不容她置喙。

  江瓷月詫異地看著面前這個身量高大的男子,一時間忘了反駁。

  「我已知曉江姑娘你的的身份,你現在在這裡是安全的,但你若是出去可就不一定了。據我所知,要娶你做續弦的那位東園匠令現在正在尋你。」

  裴硯安說完這話,看見面前的江瓷月臉色有些難看後繼續說道:「但現在江姑娘你還有一個選擇,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你只需要牢記本月初六那日,你與我一整晚都待在一起,其他的不可透露給任何人聽。」

  裴硯安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其余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待事情了結,我會護你周全,並保證那東園匠令和江家的人永遠不會找到你。」

  江瓷月聽完這一大堆話,沒有立即相信他。她雖然涉世未深,但阿娘說了,外邊年輕兒郎的話最不可信,特別是那些長得俊俏的。

  阿娘說過自己當初便是被阿爹這般騙到手的。

  裴硯安看出她心中的不信任和不安,「我知曉女子的名譽重要,在此期間我不會碰你,這點你大可放心。」

  雖然她......著實貌美。

  江瓷月聽著這話,心下還是滿滿的不安,「你要是......騙我怎麼辦?」

  裴硯安輕笑一聲,「我沒有必要騙你,況且你現在沒有比我給你的更好的選擇了。」

  江瓷月知道他說的沒錯,自己現在孑然一身,要想在外邊立足何其之難,更何況,外面還有人在搜尋著自己。

  當一段時間有名無實的妾室,結束後便能自由自在。倘若這是真的,那也不失為一條好路。

  「您真的,會幫我嗎?」江瓷月輕輕問他。

  裴硯安簡短地回答她:「嗯。」

  江瓷月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看著他:「那......那你可以立字據嗎?蓋章的那種。」

  裴硯安嘴角輕輕上揚,還知道要找他立字據。

  「你想要我用大印給你畫押?」

  大印乃是他的官印,非公事不可用。

  可江瓷月不懂這些,稍稍歪了歪腦袋,似是在問他難道不行麼?

  裴硯安見她這副模樣,眉頭微蹙,神色幾番變化,最終還是恢覆如常。

  「大印不可以,但我可以用私印。」

  江瓷月也不管這麼多,聽到他答應了自己便已高興了。

  裴硯安垂手而立繼續說道:「同時我也還有一個要求。」

  江瓷月立即安靜下來看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不要肖想任何不屬於你的東西。」裴硯安的聲音好似鍍了一層堅硬的冰,「事後也不要有任何多余的糾纏。」

  這些話落在江瓷月耳中覺得有些奇怪,她不明白裴硯安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她為何會肖想不屬於她的東西,而她又要糾纏誰?

  裴硯安看著她眼中的懵懂,掩下眼底的情緒,她懂也好,不懂也罷,反正也決定不了什麼。

  「早些歇息吧,芷蘭姑姑是我母親身邊的人,你切記不要露餡。」

  他見江瓷月點了頭,放下手中的茶杯轉身離去。

第10章 主動

  第二日,天際剛浮現一絲微亮,尚在睡夢中的江瓷月突然被人輕輕搖醒。

  她的眼睛剛睜開一條縫就被人一把拉了起來。

  「?」江瓷月困得睜不開眼,迷迷瞪瞪地揉著眼坐在床上。

  「姨娘,已經卯時了,丞相大人都已經去上早朝了,您沒有去伺候大人起身換衣便罷了,怎還在貪睡?」

  芷蘭姑姑嚴肅且威嚴的聲音好似一口警鐘,在江瓷月混沌的腦海敲出一絲清明。

  可是為什麼裴硯安去上早朝,需要她早起服侍呢?這難道不是該正妻做的事嗎?

  現在的她不過是一介妾室,還是假的。

  可芷蘭姑姑接下來說的話就像是在回答她心中的疑惑一般。

  「大人尚未娶妻,府內又只有您一位姨娘,自然需要您來做這些。」

  可......這不公平,江瓷月賭氣般想要繼續躺下睡。

  可芷蘭姑姑並不給她這個機會,掃了一旁的如雲和紅葉二人一眼,「還不快些將姨娘請下來。」

  其實芝蘭姑姑自己心裡也明白,但她留在這是奉了黎陽郡主的命令。

  黎陽郡主覺得小兒子之所以這般不近女色可能就是沒有體會到女兒家的貼心和柔情,交代她務必讓這位姨娘懂事些,幫裴硯安開了這竅,那麼娶妻的事情自然也會提上日程了。

  不過也交代了,不能讓身為妾室的江瓷月不能有多余的非分之想。

  一旁的如雲應聲上前,伸手扶住江瓷月,她只能被迫下了床洗漱穿衣。

  昨日的那件小衣應該是連夜拿去修改了尺寸,今天再穿上時,已經沒有了那緊繃難受的感覺。

  江瓷月在穿衣的間隙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不料又對上了那雙芷蘭姑姑古板的眼眸,腰間突然猛然收緊,她痛苦地皺了下眉。

  可芷蘭姑姑並沒有就此放過她,將手中的腰帶又往外扯了幾分,直至將那腰束得芊芊一握,也更襯得她胸前飽滿。

  江瓷感覺自己的腰間像被束縛上了一道禁錮,連呼吸都覺得不太暢快。

  芷蘭姑姑將腰封貼合在她腰間系好,這才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情。

  那些睡意儼然被這一勒給勒得煙消雲散,余下的時間裡她又被折騰了半晌,一旁的芷蘭姑姑還在不停教著伺候人的「規矩」。

  江瓷月只能是左耳進右耳出。

  「大人性子淡,姨娘有些時候得主動些,噓寒問暖都是最基本的,大人常年勞心政事,這些年的三餐溫飽四季冷暖都缺人照料……」

  芷蘭姑姑滔滔不絕的話語江瓷月根本沒法插嘴,只能在心中悄悄反駁,這諾大的一個相府,裴大人身為主子怎會缺人照料呢?

  「——老奴聽聞大人昨日來找你了但沒留宿,姨娘該在行為上多些表達,大人自然是喜歡你才會將你留在身邊。」

  才不是呢。江瓷月在心底反駁,她與裴大人只是‘互相幫助’的關系。

  芷蘭姑姑顯然不這麼想,她和黎陽郡主將這位好不容易出現在相府的姨娘看做了敲門磚,不過她也不忘提點江瓷月她真正的身份,未來要尊敬且侍奉主母,不要妄想其他東西。

  江瓷月雖然知道她的身份不過是假的,但是聽到這些話還是會有些在意。不過這話倒是讓她聯想到昨晚裴大人和她說的話,讓她不要肖想任何不屬於她的東西,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

  想明白這話的江瓷月眼底浮現一絲失落,他是害怕自己是後糾纏不休嗎?

  可對她來說,這位裴大人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人,她豈會恩將仇報呢。等到裴大人那邊的事情了結,自己就會離開的。

  江瓷月抿了抿唇,便就再忍忍吧。

  等她好不容易捱過了繁瑣的梳妝,勒緊的肚中依舊是傳來了饑餓的感覺。她用眼神和如雲她們求助,可在芷蘭姑姑的看守下,她們也不敢如何。

  畢竟這位芷蘭姑姑是黎陽郡主身邊的人,她們有幾條命敢莽撞的。

  今日外邊的天氣有些灰沈,霧蒙蒙的光線從窗欞中灑落進屋內。芷蘭姑姑朝外邊看了一眼,詢問了時辰,緊接著說出了讓江瓷月震驚了一整天的話。

  芷蘭姑姑說:「大人早朝應該快結束了,姨娘快些起身去門口迎接大人吧。」

  一個‘妾室’需要做到這般的地步嗎?

  算了,受人之惠,行之有限。

  江瓷月抿著嘴壓下心中的不滿,手指微微蜷縮抓著兩邊的衣裙起身出門。

  昨天她就知道了,這位芷蘭姑姑是不會心軟的。

  這日子還不如在那座偏院中自在呢。

第11章 迎接

  厚重的朱漆宮門徐徐推開,露出裡邊被蒙蒙細雨籠罩的重重紅墻碧瓦。

  裴硯安身穿一品緋色朝服從中慢步走出,朝服上方的仙鶴繡紋隨著步伐輕輕抖動,惟妙惟肖的同時也在彰顯著它的地位。

  等在外邊的青銜見他出來,連忙撐著傘迎上前去。

  裴硯安看了一眼青銜還不太利索的走路動作,「這段時間你先將身上的傷養好,我已經讓青玉回來了。」

  青玉是青銜的同胞哥哥,一直在外替大人做事,無召不會回來。

  「是,謝大人。」青銜雖這麼答著,但面上帶了些憂傷,總覺得像是被大人流放了。而且他哥要是回來,定然會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喲,青銜今日看著如此低落?」一個模樣端正的男子款步走來。

  出聲之人乃是主管刑獄的廷尉於鏡漣,當年也是由裴硯安舉薦的寒門弟子之一,短短數年時間內便憑借著內外之力坐上了現在的位置。

  「見過於大人。」青銜向其行禮,後者擺擺手讓他起身。

  而前方的裴硯安則是一手撩起官袍,徑自踏步上了馬車。

  於鏡漣見狀連連笑著搖頭,「你家丞相大人還是這般冷情,虧我方才在早朝之時還在太后和朝臣面前百般為他說話。」

  「大人又被為難了?」青銜追問道。

  還未等於鏡漣開口,馬車內的那人敲了敲內壁,「還不上來?」

  於鏡漣拾著笑意揚了揚眉,扶著車框邊上了馬車。

  青銜見狀也收起了傘,準備駕車回府。

  馬車內,馥郁的茶香充盈在周圍。於鏡漣見裴硯安端坐在輢上手中拿著一杯濃茶,眼中帶了些擔憂。

  「聽聞大人此次回來受了不輕的傷,還是少飲些濃茶吧。」

  裴硯安垂眼抿下一口茶,齒頰留香。

  「有事?」

  於鏡漣輕嘆一口氣:「我的大人吶,您一聲令下便讓我壓下了那縣令之案,現下已經有不少風言風語,您就不給我透個底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硯安將手中的青玉杯置於掌中摩挲,「那案子都查出來些什麼?」

  「那姓劉的為官期間對百姓盤剝有加且其囂塵上,不僅無好生之德更是做出侵占農戶賴以生存的良田等惡事,至於他貪污的賑災款乃是去年澇災朝中撥下的款,他與縣府的師爺共同吞下了那筆款,是一個子兒都沒從指縫中露出給到當地百姓手中啊。」

  於鏡漣說的這些裴硯安其實都已知曉,但他現在實在想不明白,那信究竟會是誰給自己送的,這件事背後是否另有隱情。

  又或是,他真的被人擺了一道。

  裴硯安:「劉儀的屍首能確認是本人嗎?」

  於鏡漣:「那貪官從江中撈上來時渾身都泡發了,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被魚啃食的痕跡,但樣貌還是依稀能辨認出,況且身上的衣物經府中僕從的辨認是他離去那日所穿,經當地和鄰縣的仵作一起勘驗,確是劉儀本人。」

  不等裴硯安發問,於鏡漣又補充道,「那劉儀左腳小趾斷了一截,說是幼年被斧子砸斷的,這種骨頭上的陳年舊傷一般做不了假。」

  裴硯安靜靜聽完,「那位師爺呢?」

  「在廷尉寺的人到隴縣的前一晚也寫了一封認罪書後自縊了,廷尉寺的人親眼見到他的屍身後確認了死亡。」

  這樁案子最主要的兩名主犯都已死,而那些罪證卻都還在,甚至是那兩人臨死前寫下了自己的條條罪證送到了廷尉寺的眼前。

  裴硯安沈聲道:「這案子繼續壓著,劉儀可能沒有死,我要你放些餌出去,看看有什麼魚會上鉤。」

  「沒有死,大人是如何知曉的?」於鏡漣瞪大了眼,「大人想要下官放什麼餌?」

  裴硯安:「只是可能罷了。我要你來一出無中生有,詐一詐那些不太心安的人。」

  於鏡漣虛心求問,「那依大人所見,下官該如何無中生有?」

  「這個案子最大的爭議就在於死無對證。」裴硯安抿唇咽下茶水,「不如給它‘造’一個活的出來。」

  於鏡漣喉間一梗,怎麼都覺得這事像是一塊燙手山芋。

  轆轆的馬車聲駛過濕潤的道路,速度慢慢減緩直至停下。

  相府到了。

  裴硯安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於鏡漣一眼,「於大人是自己回去還是我差人送你?」

  於鏡漣嘆口氣,「怎麼說今日早朝下官也幫大人擋了不少明槍暗箭,去您府上討一頓早膳總還是行的吧。」

  裴硯安微微頷首,「來吃便是。」說完便起身撩開車簾往外走去,卻看到了站在馬車旁有些欲言又止的青銜。

  很快他便知曉了青銜為何這幅表情,只見馬車邊立著一位撐著油紙傘的女子。油紙傘掩去了那人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截小巧白皙的下巴,一襲藍色的長裙輕輕飄動著。

  裴硯安眉間微微擰起,只覺得這人似乎有些眼熟。

  大概是聽到了些動靜,傘下的人終於擡起傘,露出那張如玉般的面龐,在綿綿細雨中看去好似蒙著一層淡薄的水汽。

  正是被迫出來等人的江瓷月。

  裴硯安無法否認這般的江瓷月看著仿若明珠般流光溢彩,但他也心下存疑,不知道她為何在此處。

  站在江瓷月身後的如雲輕輕推了推她,小聲提醒她:「姨娘,快上前去迎接大人。」

  江瓷月低頭咬了咬嫣紅的唇瓣,隨即上前一小步,鼓起勇氣微微仰頭看著裴硯安:「大、大人……」

  可話還未說完,被一道清朗的聲音給打斷了。

  「外邊都在傳言丞相大人在府中藏了位美嬌妾,今日一見,還真有啊。」於鏡漣撩開車簾往外笑著說道。

  江瓷月眼睛微微睜大看著馬車中的那名青年,她沒想到馬車內居然還有一人,一時間忘了自己要接著說什麼。

  忽然眼前閃過一抹緋色,裴硯安挺拔的身姿立於她的身前,「青銜,差人送於大人回府。」說罷將於鏡漣掀起車簾蓋了回去。

  緊接著於鏡漣悶悶的笑罵音從馬車中傳出,「大人怎這般小氣!罷了罷了,下官也回去找自己的夫人去便是。」

  裴硯安沒有再去管背後的於鏡漣,轉身走向江瓷月,清雋的眉眼微動,「走吧。」

  江瓷月本以為他會詢問自己為何在此,誰知他竟沒有問。

  直到後方的如雲再次提醒她跟上去,她方才提著裙子慢慢跟上裴硯安。

  朦朧的細雨漸歇,空氣中彌漫著一抹雨後清涼的氣息,落在葉上的雨點匯聚成水滴緩慢低落。

  裴硯安的步伐有些大,江瓷月想追上他還有些許的吃力。

  雨地有些濕滑,江瓷月追人的同時還顧及著地上的水坑,是以不曾察覺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江瓷月低垂的額間碰到一堵堅實的後背,她一時沒穩住被撞得後退兩步,好在身邊的如雲一把攙住了她,這才沒有跌倒。

  「你要跟我進去?」裴硯安低沈的聲音響起。

  江瓷月這才發現原來這一路已經跟到了聿翎院,她有些緊張地抿抿唇,視線突然看到右邊小道盡頭站著芷蘭姑姑,正看著自己。

  這也太嚇人了!

  她連忙移回視線,對著裴硯安結結巴巴說道:「是芷、芷蘭姑姑說的。」

  裴硯安聽到江瓷月的回答後眼底一沈,想來讓她等在外邊也是芷蘭姑姑的主意。他輕籲一口氣,「算了,進來吧,不過只能你一個人進來。」

  剛好也能交代她一些事。

  「啊?」江瓷月扭頭看了眼如雲,眼中帶著些不舍,「如雲不能和我一起進去嗎?」

  「不能。」裴硯安說完話便跨步進了院子。

  如雲連忙將江瓷月往前推了推,笑著說道:「姨娘快些進去罷。」

  江瓷月權衡了一會兒是自己一個人進去還是回去遭受芷蘭姑姑的訓誡,最終選擇踏進了聿翎院。

第12章 誤入

  從門內進去後先是繞過了一面隔墻,再是沿著一條碎石鋪成的曲徑往裡走,便能看見院裡坐落著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

  有兩名身穿深色布衣的雜役正在掃灑地上的落葉,掃帚拂地發出「沙沙」聲。

  裴硯安的腳步在一間屋前停了下來,這次江瓷月有注意到,連忙也停下腳步。

  「我要更衣。」裴雅安回頭看著她。

  「那我在外面等你?」江瓷月輕聲詢問他。

  裴硯安先是定定看了她一眼,隨後開口道:「瀾音。」

  隨著話音落下,一名裝扮樸素不茍言笑的女子從右邊廊下走出,走近後朝著裴硯安行禮,「大人。」

  「先帶她去西偏室。」

  領了命的瀾音面向江瓷月也行了個禮,「這邊請。」

  江瓷月看了一眼裴硯安,只見他已經跨入了屋內,她收回視線對著瀾音輕輕點頭,「有勞。」

  瀾音帶著她往右邊走去,江瓷月看著前方瀾音瘦削挺直的背影,隱隱覺得這不像是一般女子所能有的身段,而且穿的衣服與其他婢女也不同,是侍女的衣服。

  之前聽紅葉說裴硯安的事,似乎是說他不喜女色,也不讓府內的婢女近身服侍。她還以為裴硯安的院中不會有侍女,沒想到還是有的。

  這般想著,江瓷月難免對這位叫瀾音的侍女多了些好奇,時不時偷偷打量一眼。

  瀾音也早已發現江瓷月對自己的窺探,但她依舊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直至將人領進屋內。

  「您且稍坐。」

  還未等江瓷月同人搭上話,瀾音已經退出了房內,還貼心地替她關上了門。

  江瓷月只得尋了個地方坐下環顧四周,屋內的家具用了上好的朱漆,矮榻邊的地面上更是鋪了一大塊絳紅色的地毯。她好奇地看著周邊的擺設,墻面上掛著不少風雅趣物,看著都不像是凡品。

  原先她只是坐在位置上遠遠看著,但這屋中的擺設的小玩意兒實在是太多了,不知不覺就讓人想走近些仔細瞧瞧。

  不過她也只是瞧瞧,沒敢真的上手觸碰。

  江瓷月被一張放在角落裡的玉琴,長約三尺六寸,這琴身的桐木通體呈黑色,在昏惑的光線下隱隱泛著幽綠。在琴尾處似乎提了字,只是光線有些暗淡令人看不清。

  好奇心驅使她小心往前走了幾步湊上前查看,忽而耳邊聽到一點輕微的動靜。

  江瓷月順著聲音轉頭看去,原是一個小木制品從矮桌上掉落在一邊的地毯上。

  她走過去將東西撿起放回原位,擡頭是卻是在面前看到了一道長簾。方才光線暗,而這長簾的顏色也與周邊事物相近,她這才沒看見。

  難道這裡邊還有一間偏室?

  她轉身往那邊走了兩步,看著那道閉合的長簾,心中躊躇著。

  要不要掀開一點看看呢?

  少女纖細的指尖朝著長簾而去,但指尖尚停留在長簾上方猶豫。

  還是算了吧,這是別人家,她不該如此冒犯的。

  就在江瓷月準備放下手往回走時,長簾處驟然伸出一隻修長的手,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手腕處已被牢牢攥住。這力道倒是有些許的熟悉。

  江瓷月被嚇得當即就要驚呼出聲,但聲音還來得及發出,又被那人用力地拽著手腕往長簾那邊一扯。

  她的腳下踉蹌了兩步,轉眼間已到了長簾的後方。手腕被攥得生疼,被人毫不留情摁壓在墻面之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江瓷月甚至都沒來得及想些什麼,眼前也有些發暈。

  「你為何在此處?」

  江瓷月此刻腦中還有些空白,循著聲音擡頭望去,入眼的是裴硯安那張清雋俊美的面容。沿著他如玉般修長的脖頸往下看竟是見到了一副裴硯安衣裳半敞的畫面。

  那線條流暢、薄而緊致的肌肉一覽無遺,再往下隱隱還能看見一截腰身。

  不能再看了!

  江瓷月的臉上頓時湧上了緋紅的血色,慌亂地別開臉,一雙眼都不知該往哪裡看才好。

  再擡眼時便是看到裴硯安那只攥著自己手腕的手指骨明晰且修長,衣袖下落露出他的手腕,上面纏著幾圈黑色檀珠,表面泛著一絲亮光,似是經常被人摩挲著。

  她的整只手都被大力摁壓在墻壁上,稍有動彈,肩膀處便傳來一陣疼痛。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瓷月無措地眨著眼,說話還有些結巴和沒條理,「疼……是、是剛剛的侍女帶我來的。」

  裴硯安這才發現自己的衣物鬆散敞開,方才換藥的期間聽到了異響,來不及多想只是匆匆將衣服穿上卻並未系好,方才動作間散開了。他鬆開江瓷月的手腕,面上也帶了一絲不自在,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著。

  他的鼻尖似乎縈繞著一抹清淡的異香,讓他有一瞬的失神。

  而江瓷月則是捂著自己被攥疼的手腕側過身,額間抵著冰涼的墻,臉上的紅暈經久不散。

  裴硯安整理好身上的衣物,看著眼前這個快要將自己埋進墻裡的人,再回想剛剛她說的話,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轉頭對著門外喊道:「瀾音!進來!」

  聽到自己名字的瀾音很快就推門走了進來,先是對著裴硯安行了禮,在看到一旁的江瓷月時,眼神微微一頓。

  這位姑娘怎會出現在此處?

  裴硯安問她:「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將人送到西偏室嗎?」

  怎麼會直接送到了在他主屋後邊相連的東偏室,這兩個屋子分明是兩個方位。

  瀾音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紋,「西、西偏室不是在左邊嗎?」

  難道她又弄反了方位?!可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不應該出錯啊。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意,伸手指著門口,字正腔圓說道:「你給我出去!」

  若不是他這聿翎院中沒有其他女子,他也不會喊瀾音來。偏這瀾音天生沒有方位感,不然平日也不會只是將她放在院中護院。

  經此一番,裴硯安心中也已平息不少,轉而看向貼墻而站的江瓷月。

  闃然無聲間,一聲短促的「咕」聲打破了寂靜。

  江瓷月這臉上好不容易退去的紅潮,因羞愧再次染上了紅暈,連帶著耳廓都彌漫上一層紅色。

  可這也不能怪她呀,她一早便被芷蘭姑姑喊起好一番折騰,直至現在也不曾進食。

  裴硯安輕輕搖了搖頭,「餓了?」

  江瓷月羞赧地點了點頭,偷偷轉頭快速看了一眼裴硯安,卻不想直接被抓了個現行,連忙又轉了回去。

  裴硯安見她眼裡閃著一縷沁人的羞意,仿若與他再多對視一眼,就能從中看見水意。

  「我去讓人傳膳。」

第13章 用膳

  廚房那邊早就備好了早膳,待一傳喚便將吃食都端了上來。送來的早膳並未分開,最終二人還是坐在了一張桌上進食。

  江瓷月剛入座時面上還有些拘束,但很快就被一桌子豐盛的早膳吸引了目光。況且她早已是饑腸轆轆,食欲最終戰勝了她的拘謹。

  裴硯安並未留人伺候,所以一切都得自己來。

  廚房那邊大概是知道江瓷月也在這邊用膳,上了一盤她在偏院時最愛吃的水晶肉餡包,還貼心的給她調配了蘸料。

  江瓷月先是夾了一隻水晶包,面皮晶瑩剔透,包裹住的肉餡隱隱透出粉色。她將水晶包往蘸料裡一滾,一口咬下便是滋潤的湯水混雜著鮮嫩的肉香,裡面甚至還放了一整個蝦仁。

  一隻吃完便是唇齒留香。江瓷月一連吃了五只水晶包才後知後覺停下了筷子,她小心往裴硯安那邊瞥了一眼,生怕自己方才那般被他看了去。

  裴硯安吃東西的動作安靜且從容,看起來也並未察覺到她的失態。

  江瓷月又心安理得將筷子伸向了一旁的牛乳糕,這次她沒有吃得那般急,而是慢慢嚼咽著,時不時喝上一口長生粥。

  裴硯安擡眼看著江瓷月不停鼓動的腮幫,想到方才她吃東西時眼睛也跟著發亮一般,心中有些想要發笑。

  他胃口尚未恢覆,吃了一些墊肚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可原本還在進食的江瓷月似乎被他的動作影響了,一同放下了筷子,那雙溫潤清澈的眼眸看著他,還舔了舔黏在唇邊的粉漬。

  裴硯安:「……」倒像是被他逼著不準吃了一樣。

  他原本想讓她繼續吃不用管自己,但看著她面前的那些吃食,想著她已經吃了不少便沒有再說。

  事實上裴硯安猜得沒錯,江瓷月確實已經吃飽了。吃飽喝足後的她神色也泛了些懶,方才的那些尷尬似乎也消散了。

  不過方才慌亂間,她似乎看見他腰腹處那道傷口了,當時似乎流了不少的血,那一片周圍的衣服都被氤濕了。

  裴硯安見她時不時往他身上瞄一眼,似是有話要說,「有什麼想問的?」

  江瓷月對上他的眼睛,再度看了眼他的腰間處,小聲問他:「你的傷,怎麼樣了?」

  裴硯安倒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擡起那雙鋒銳靜默的眼眸看著她,「此事你無需過問。」

  吃了個閉門羹的江瓷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芷蘭姑姑是我母親讓其留下的,她雖做事刻板但心地不壞,這些日子還請江小姐忍忍。」裴硯安的聲音不自覺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壓。

  「哦,我知曉了。」江瓷月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垂頭應答。

  顯然就是一副不太情願的模樣。

  裴硯安:「還有今後就不必出門迎我了。」

  「可我說了又不算呀。」江瓷月輕聲嘟囔著。

  裴硯安確是聽清了她的話語,「我會讓人和芷蘭姑姑說的。」他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她若真為難你,你與我說。」說到底她也是因為自己才會被芷蘭姑姑為難。

  江瓷月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頷首,不過也沒太放在心上,只當是他這麼一說。

  從前她在家中時,阿爹也會這般對她說,若是秦氏有哪裡對她不好,盡管去找他說。

  可當她真的因為送來的新衣裳不合身去找了阿爹,他又會笑瞇瞇地對她說這點小事沒什麼的,讓她不要放在心上,要體諒秦氏管家不易。

  裴硯安不知道眼前之人的思緒已經飛了開去,只覺得她突然沈寂了下來,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院中都是我的人,你且就先待在這裡,我會讓瀾音來陪你,往後這段時間,她也會跟在你身邊。」裴硯安說完便起了身往外走去。

  「等、等等!」江瓷月突然出聲喊住他,見人轉頭看向自己又不太敢與其對視,「這屋內的東西,我能碰嗎?」

  她實在是想摸摸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兒們。

  裴硯安掃視了一圈這間屋內,擺設的的大多是一些平日裡自己不怎麼碰的文玩和書冊,沒有放什麼重要的東西。

  「可以,但裡面長簾後面的屋子你不能過去。」

  得了首肯的江瓷月笑得眼睛彎彎,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嗯!」

  裴硯安收回視線,手指卻不自覺摩挲著手腕處的檀珠。

  至於這般開心嗎?

  院中青銜和瀾音正待在一處,你一句我一句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青銜送完於鏡漣回來,剛進院便看到瀾音獨自一人蹲在樹後。

  他當即湊過去用手中的劍柄往人肩上戳了戳,「你在這裡做什麼?」

  瀾音轉過一張面無表情卻帶著一絲惆悵的的臉,慢吞吞說道:「我又認錯方位了……」

  她將方才發生之事一一說與青銜聽,青銜聽完毫不留情「噗嗤」笑出聲,「瀾音啊,你這‘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大法,下次記得面朝院門站著再用。」

  面對青銜的嘻鬧瀾音也沒生氣,只是繼續轉回頭盯著那樹下的躲雨的螞蟻們。

  這些螞蟻認路的本事要是能分她一點就好了。

  青銜原本還想再逗說幾句,余光卻看到了從屋內走出來的裴硯安,他連忙踢了踢瀾音的腳後跟,低聲提醒她,「大人來了。」

  「瀾音,你去陪著她,這些時日看著她。」裴硯安交代完瀾音又掃視了一眼青銜,「青玉應該快回來了,你且去歇著吧,最近不用守著我,幫瀾音一同看著她。」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江瓷月。

  瀾音自然是領命,只是她沒懂這個‘看著她’是什麼意思。等到看著裴硯安離去進了書房,她轉頭看向神情有些蔫蔫的青銜,皺眉問他:「大人說的‘看著’是哪種看著?」

  對於他們侍衛來說,看人有著好幾種含義。

  青銜還沈浸在自己被大人‘拋棄’了、這點小傷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麼、自己是不是不中用了、大人是不是不要他了的哀愁中輕嘆一口氣,「居然要我看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姨娘?」

  他居然淪落到只能看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了?!

  手無縛雞之力的姨娘,瀾音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位是大人的姨娘?」

  她原以為就是位平凡的小姑娘,現在想想大人怎麼會讓普通人進來呢?

  青銜看了一眼瀾音,面露一絲糾結,要說這位江姑娘和大人之間的約定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瀾音除了練武的方面,向來遲鈍,萬一說錯了哪句話......

  況且既然大人都沒有告訴她,那自己也不多嘴了吧。

  「是呀。」青銜點點頭。

  瀾音恍然大悟點點頭,她明白了,原來是要她保護好這位姨娘。

  她別的雖不行,但武功倒是在青銜之上。

  受到提點之後的瀾音露出頓悟的表情,拍了拍青銜的肩讓他放心,隨後走向江瓷月的屋內。

第14章 觸碰

  待裴硯安走後,便有人進來將桌上的吃食悉數撤下。

  江瓷月正準備起身離開座位時,瀾音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走了進來。

  瀾音來到她的面前站定,先是朝著她端端正正行了個禮,「見過姨娘,我叫瀾音,未來會待在姨娘身邊護著你。」

  江瓷月先是被她這一番舉動弄得一楞,但很快抿唇一笑,「好呀,謝謝瀾音。」

  平日裡瀾音大多是面對一群面容肅然的侍衛,哪裡見過這般貌美的姑娘對自己和煦地笑,她一時有些看楞了。

  笑得這般好看的姨娘,聲音也好聽,難怪大人會願意讓她呆在身邊。

  外邊的天色從朦朧不清的灰白色轉而變得愈發暗沈,蒙蒙細雨變成磅礴大雨,雨水順著屋檐不斷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令人安定且昏昏欲睡的催眠聲。

  屋內點了燈,暖黃色的燭光跳躍在空中,為四周帶來光亮。

  此時的江瓷月側躺在矮榻上,如墨般的黑發如雲鋪散,眼眸安然閉著,呼吸淺淺,右手中還抓著一本看不清名字的書冊,身上有瀾音為她蓋上的一張薄毯。

  她原是想看看書冊打發時間的,但這些書中的字句大多晦澀,睡意順著字句傳達到她的腦海深處,這才沈沈睡去。

  江瓷月悠悠轉醒時外邊的雨還未停歇,但雨勢漸緩,涼意也更甚些。

  許是睡得久了,江瓷月眼中聚集著一抹茫然,周身也覺得有些許涼意。她擡眼並未看到屋內有瀾音的身影,反倒是在榻邊看到了一個挺拔的身影坐在她身邊。

  燭光映在裴硯安輪廓清晰眉眼雋冷的側臉上,光線從流暢的下頜到凸起的喉結一路往下延伸,直至到那片光裸的胸膛。

  江瓷月面上似是被嚇到了一般,面紅耳赤地移開眼,雙手撐在身側往後一躲,手指無措地抓緊身下的散亂的衣裙。

  「你、你……」她感覺自己的舌頭似是打了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緊接著她看到裴硯安半傾身子慢慢靠近她,黑長的眼睫微垂,高鼻淡唇,整個人好看得如謫仙一般。

  江瓷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使勁搖了搖頭,自己現在怎麼還有心思想這些膚淺的,最重要的是現在的他到底……到底想做什麼?

  為何……為何這般袒露身體……她死死咬著下唇不敢擡眼看裴硯安。

  忽而下頜被人用手捏住輕輕擡起,裴硯安微暗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看著她。她看見自己驚慌的模樣清晰地出現在那沈靜的漩渦中。

  「躲什麼?」低沈的聲音帶著啞意,還攜帶了一絲的明晃的誘惑。

  燭光滾燙,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動,唯獨面前這人是靜止的。

  江瓷月只覺得現在的他像是書中那魅惑人心的妖魅,酥麻的熱意從被捏住的下頜處逐漸蔓延開。

  在裴硯安驀地湊近時,江瓷月心中的慌亂終於令她伸手推開身上這人。

  「不!!!」

  江瓷月在手掌貼上那不著衣物的胸膛前猝然驚醒,睜開眼時腦中還有些陣陣發懵。

  不遠處的瀾音注意到她已醒來,快步走到榻邊輕聲喊她,「姨娘?」

  瀾音的聲音引得江瓷月看向她,眼中帶著疑惑,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瀾音,你怎麼在這?」

  那裴硯安呢?

  江瓷月輕輕眨了眨眼,看了眼四周,並沒有發現裴硯安的身影,她的眼中逐漸恢覆一絲清明。

  所以,難道剛才那些都是夢?!

  方才那些旖旎曖昧的場景紛紛擠入她的腦中,她驀地伸手捂住通紅的臉頰,卻掩不住耳垂上泛起的紅霧。

  她怎會、怎會做那種夢?!莫不是因為自己之前看到了……那樣的畫面,她臉色驟然一變,後知後覺想道,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該不會長針眼吧。

  站在一邊的瀾音看著這位姨娘做出一番奇怪的舉動,雖不解但也沒有問什麼。做大人的侍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過問主子們的事,這一點瀾音深諳其道並奉行得很好。

  過了好些時間江瓷月才將手放了下來,面上仍舊是染著一片薄紅。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江瓷月警覺地扭頭望過去,此刻的她是經不起一點風吹草動的脆弱模樣。

  瀾音過去開了門,敲門的是來詢問江瓷月午膳是否需要點菜的僕從。

  江瓷月現下哪有心思想這些,只讓廚房隨意就好。

  瀾音送走了人重新將門關上,轉頭看見江瓷月坐在矮榻上,垂眼看著腳尖,只能看見一個烏黑的腦袋。

  突然江瓷月腦袋一擡,目光看著前方,「我要回去。」

  她現在不能再待在這裡了,這裡的空氣中都散發著淡淡的茶香氣,就像是裴硯安湊近她時身上的味道。

  瀾音不明白她好好的怎麼突然說這話,而且回去是要回哪去?

  江瓷月穿好鞋,認真看著瀾音說道:「我要回我的院子去。」

  瀾音心想大人既然要她看護好姨娘,那自然姨娘的話也是要聽的。

  「需要和大人說一聲嗎?」

  「不需要了!」江瓷月下意識出聲拒絕,隨後對上瀾音有些詫異的眼神又有些不好意思,軟著嗓音糯糯地解釋,「我、我的意思是,他那般繁忙,這等小事就不用、不用麻煩他了……」

  瀾音心想也是,便沒有堅持什麼。就是她看著江瓷月的背影,不知怎的,看出來一點落荒而逃的感覺來。

  外邊依舊落著雨,瀾音替江瓷月撐著傘朝著院門走去,腳步中帶著抹急切。

  涼風習習吹散了江瓷月頰邊的碎發,也吹淡了她臉上的熱意。她迫不及待要離開這裡,仿佛後邊有猛獸在追逐著。

  等到終於一腳跨出了院門,江瓷月終於鬆了一口氣,心中的那些惱人的羞赧似乎也不再胡亂竄著。

  如雲和紅葉顯然是沒想到她會在臨近午膳前突然回來的,後邊還跟著一位面冷的女子,看打扮似乎是大人院中的侍衛。

  「姨娘,您怎麼突然回來了?」如雲連忙上前帶江瓷月進屋。

  江瓷月先是小心翼翼往屋內探了一眼,沒有看到芷蘭姑姑後寬了心,回答她,「我想回來了。」

  紅葉在後邊展顏一笑:「姨娘放心,芷蘭姑姑現下不在呢。對了,既然姨娘回來了,奴婢去廚房那邊說一聲,省得他們將飯菜送錯了地方。」

  說完她打量了一眼跟進屋沒有離去的瀾音,「這位姐姐今後莫不是也要待在姨娘身邊的,不如和我一同去吧?」

  瀾音對此沒有拒絕,相府內沒有危險,她離開姨娘身邊一會也是無礙的。

  如雲見江瓷月發尾處被雨水打濕了,轉身拿了一塊幹毛巾回來,輕柔地替她擦拭著,不時還觀察著她的臉色。

  「姨娘有心事?」

  江瓷月緩緩搖頭。

  「那可是困了?」如雲還記得今早芷蘭姑姑讓江瓷月起床時那副困倦的模樣。

  江瓷月再次搖頭,她怎麼可能再困呢,早知道就不該在那補那一覺。這般想著,她有些煩惱地雙手撐在桌上捧著自己的臉頰,歪著腦袋看下窗外,希望借此洗滌一番自己的心靈。

  如雲霎時被她露出的那截潔白的手腕吸引了目光,在看到上面的紅痕時微微一驚,隨即她臉色也微微一紅。

  難怪姨娘急急忙忙跑了回來。

第15章 喝藥

  江瓷月離開聿翎院的消息很快就被院中的暗衛告知了守在書房外邊的青銜。

  青銜看了眼屋內正在提筆書寫的大人,揮退暗衛走進去將這個消息告知了裴硯安。

  裴硯安筆尖輕頓,低聲應答了一聲,對此並未多說什麼。

  在青銜準備離去時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他哥青玉。

  青玉似乎回來得很急,身上的衣服浸染了一片水漬,進屋後先是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青銜,隨後向裴硯安行禮。

  「大人,屬下回來了。」

  裴硯安最後一筆收尾,隨後將寫好的信件折疊放入信封之中,蓋上火漆印章後遞給青玉,「將它送往劉府。」

  青玉接過信封後便往外走,青銜連忙也告退跟了出去。

  「哥......」青銜剛開口就被青玉一個威懾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待離書房遠了些,青玉才停下看著自己這位不省心的同胞弟弟,「我當初是如何叮囑你的?讓你待在大人身邊的時候要諸事要小心,切不可讓大人一人身陷危境之中,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青銜自知理虧,低垂著頭一言不發看著地面,「此次是我莽撞......」

  「你當然莽撞!」青玉毫不留情呵斥他,「我們雖和大人一同長大,但我們是老王爺和郡主放在大人身邊護他安危的人,大人此次沒有讓老王爺和郡主知道,還沒有重罰你,這份恩情你時刻都得牢記著。」

  青銜垂頭喪氣地應聲,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哥,「哥,你罵完了嗎?罵完了能不能好好和我說句話,我們都好久沒見了。」

  每次青銜犯了錯挨罵,都會做出這幅樣子企圖讓青玉心軟,偏又屢屢都能成功。

  青玉深吸一口氣,他總歸是只有這一個弟弟,這麼久沒見心中當然掛念,「身上的傷如何了?」

  聽到青玉鬆了口,青銜秀氣的臉上掛上了笑意,「在郎中那拿了藥,好多了!」

  「你啊。」青玉無奈地搖搖頭,「我先去替大人送信,你好生呆著。」

  青銜輕快地點著頭,目送他哥離去後齜牙咧嘴轉身扶著腰緩解疼痛。

  總算是將他哥這一關給過了。

  ***

  偏院內,芷蘭姑姑直到用完午膳都還未回來,可江瓷月面上卻一直籠著一層憂慮,就連午膳吃得都不多。

  為此紅葉特地去廚房替她煮了一壺小吊梨湯。泛著熱氣的梨湯被倒入白玉碗中,蒸騰的白霧不斷上升消散。

  紅葉將湯送到了正在盯著窗外發呆的江瓷月手上,「姨娘,小心燙。」

  江瓷月回神接過湯碗,溫熱的觸感傳入她的手心,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著勺子輕輕舀著,碰碗後發出「叮鐺」的脆響。

  「姨娘這是怎麼了?」紅葉不似如雲心思細膩,她只看到姨娘回來後就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在聿翎院裡發生了什麼。

  江瓷月鼓著臉頰長嘆一口氣,「紅葉,你說我要是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會不會長針眼呀?」

  小時候阿娘不許她看一些東西時便是這麼告誡她的,還告訴她晚上會做噩夢。她今日便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還做了……不該做的噩夢,那接下來是不是就該長針眼了呀!

  不該看的東西?紅葉疑惑地想著,姨娘難道是在大人的院中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嗎?可她從未去過大人的院中,不知道有哪些是不該看的東西,莫不是什麼機密的東西?

  「姨娘看到什麼了?」紅葉直接問她。

  江瓷月的臉色再次升起熱意,結結巴巴道:「就、就是不該看的東西。」

  紅葉:「奴婢愚鈍,比如呢?」

  「比如、比如沒穿……」江瓷月後面的咬字聲如細絲,根本聽不清。

  「姨娘說的什麼?」紅葉疑惑地問她。

  江瓷月也沒有勇氣再說,直接將碗中的小吊梨湯一飲而盡,試圖掩下臉上不斷冒出的熱意,將空碗遞給了紅葉後,她再次趴在桌上望著窗外不停歇的細雨。

  紅葉接過碗微微聳肩往外走去,在院中邊走還邊嘀咕著:「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不曾想碰到了從外邊回來的芷蘭姑姑。

  芷蘭姑姑聽著她的話眼神微微一凝,讓紅葉將話說清楚,紅葉礙於芷蘭姑姑的威壓,一五一十將江瓷月回來後的表現說與她聽。

  聽完紅葉話後的芷蘭姑姑先讓後邊替她提著東西的婢女們將東西放到別的屋內,而她徑直去找了江瓷月。

  芷蘭姑姑一進去便看到江瓷月沒有半分儀態可言伏在桌面上,隨後就看到她手腕上那一圈已經變得有些青色的指痕。

  這痕跡今早穿衣時還分明是沒有的,難道是今早……再想到紅葉說的那些話,芷蘭姑姑儼然自己將一切串聯了起來。

  「姨娘。」

  江瓷月一聽到芷蘭姑姑的聲音就好似一隻受驚的兔子,連忙起身坐好,怯怯地擡眼看著她,「芷蘭姑姑。」

  芷蘭姑姑的眼神好似審判一般掃視著她的全身,眼中流露出濃濃的不讚同,「大人今日……碰姨娘了?」

  江瓷月還在思索自己方才那般懶散的模樣,定然會讓芷蘭姑姑生氣,卻不想聽到了這個問題,軟著聲音回答:「芷蘭姑姑怎麼知道?」

  她好像沒有對誰說過這事。

  芷蘭姑姑在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後,眼中露出濃濃的不讚同,「大人真是……胡鬧!姨娘也是!得記著些規矩,不能沽恩恃寵。」

  「什麼?」江瓷月懵懂地望著她,不知道芷蘭姑姑為何突然說這話。

  「既然如此,老奴也倒是想起一事,相府內主母還未入府,」芷蘭姑姑說話間看了一眼江瓷月的腰間,「有些規矩還是不能壞了去。」

  比如讓妾室率先產下大人長子這種事。

  芷蘭姑姑要煎涼藥給江瓷月喝的事很快便通報到了裴硯安的耳中。

  彼時的裴硯安正在處理政務,聞言擡頭看著青銜,傲氣淩人的眉宇間帶著一絲疑惑,「給她喝什麼?」

  青銜也有些不太好意思撓了撓頭,將話又重說了一遍。他其實也有些不明所以,現在府內還有些不明不白的小道消息在傳,說是大人不想讓那位姨娘在安氏之女進門前生下孩子。

  裴硯安有些頭疼地閉了閉眼,不知那女子是說了什麼,這般作為又是想做什麼?

  青銜自告奮勇說道:「屬下聽聞那涼藥對女子身體極為不好,已然讓人將那涼藥換做了一些補藥,是對身體有好處的。」

  「隨你,下去吧。」裴硯安聲音裡帶著一絲疲倦和惱意。

  青銜見大人情緒不好,連忙退出房間,生怕走得晚些會被波及到。

  寂靜的屋內,裴硯安盯著面前的筆架,腦中忽然浮現今日江瓷月那副赧然又無措的模樣。他恍然間想著,若是將手指印在她的臉上,似是能洇出水來。

  「咚——」手邊的空茶盞突然被裴硯安的手背碰到在桌上,也將他無邊的思緒拉回。

  罷了,不過一個小姑娘,過些時日便會送走,不需他過分耗神,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第16章 別碰

  那晚「涼藥」被送到江瓷月面前時,芷蘭姑姑並未告知她這是什麼,就怕她心中存了不該有的心思,不願乖乖喝下。

  「這是什麼?」江瓷月看著那碗黑褐色的藥問道。

  芷蘭姑姑在一旁板著臉看著她,「姨娘,喝了它這是對你好。」

  江瓷月覺得這話說得就像是喂她喝毒藥一般,況且她沒有生病,為何要喝藥呢?她心下當即產生了抗拒,但對芷蘭姑姑又有些害怕,只能撲朔著雙睫試探性小聲說道,「我沒有生病,不想喝行不行?」

  「不行!」芷蘭姑姑拒絕地直截了當。

  一邊的如雲和紅葉都噤了聲,她們都被告誡過故而不敢多言。

  好在還有個瀾音在,青銜早已告知她此藥無礙可以放心讓姨娘喝,況且她常年待在大人院中,對芷蘭姑姑只有尊敬並無畏懼。

  「姨娘放心,這只是一般的補藥。」瀾音實事求是告訴她,「往後吃這藥時屬下會替您煎制。」

  此話一出,芷蘭姑姑和如雲她們都轉頭看向了瀾音,眼神中帶著細微覆雜的情緒。

  「真的嗎?」江瓷月望著她,眼中流露出一絲信任。

  芷蘭姑姑:「瀾音姑娘說得沒錯,這就是......補藥罷了。」

  江瓷月直到看著瀾音再次點頭確認,這才拿起了那碗湯藥,湊近聞了一下甘苦中帶著一絲清甜,似乎和她之前生病時喝的藥真的不一樣。

  左右逃不掉,她鼓起勇氣一口將其喝完了。入口的藥汁雖帶著苦澀,但回味中帶著一絲後起的甜意,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難喝,但總歸還是藥,好喝不到哪裡去的。

  芷蘭姑姑見江瓷月乖乖喝了藥,心中也是落了塊石頭,剛剛大人身邊的瀾音說的話怕也是大人的意思,約莫也是怕姨娘不肯乖乖喝藥。看來大人還是記得那些規矩的,她只需提點一二即可。

  「芷蘭姑姑,這藥需要每天都喝嗎?」假如每天都要喝,可不可以加點蜜餞呢?

  芷蘭姑姑看了她一眼,「只要大人碰了姨娘,那就得喝。」

  裴大人碰了她就得喝,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裴大人有病?!江瓷月被自己心中所想震驚了。

  在江瓷月喝完藥後,芷蘭姑姑今日也沒有再為難她什麼,甚至還讓她多休息一下,走前還叫走了如雲和紅葉,說是從外邊采買了一些給江瓷月的衣物和用品,讓她們過去幫忙整理放好。

  眼看著芷蘭姑姑離開,江瓷月偷偷問瀾音,「瀾音,為什麼我被你家大人碰了就得喝藥,你家大人他……有頑疾嗎?」

  不過又有什麼頑疾是碰了一下就得喝藥的?看起來也不像是瘟疫。

  瀾音有些幹巴的眨了眨眼,如實回答,「屬下也不清楚。」大人的私事她一向不清楚,問青銜會比她知道得更多,不如找個時間替姨娘問問他。

  江瓷月有些憂愁地垂下眼,她不喜歡喝藥,那只能盡量不讓裴大人碰到自己了。

  而且他每次碰自己,都挺疼的。比如今天這手腕,怕是又要留印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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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玉這邊替裴硯安送完信回來後便馬不停蹄趕了聿翎院。

  「大人,您要屬下查的事已有了些眉目。」

  裴硯安坐在高位上淺呷了一口濃茶,「說。」

  青玉:「長公主在您遇襲的三日前便派遣林業去往淩州捉拿一名逃跑的婢女,說是這人偷了長公主的首飾畏罪而逃。屬下私下調查過確有此事,不過那婢女在林業他們到淩州第二日便已被尋到,但那婢女當場自盡了。」

  聽到‘自盡’二字時,裴硯安淡薄的眸色覆上一層笑意,「最近畏罪自盡的人還真是不少。」

  青玉繼續說道:「他們沒有離開淩州似乎是在尋什麼人或者是什麼東西,他們對此的口風極嚴,具體是什麼尚未得知,但可以知道的是林業對此極為在意。甚至在您回京後,他們依舊在那呆了數日才回去。」

  在青玉匯報完這些話後,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裴硯安沈著眉思索著長公主與林業究竟是在尋找著什麼,又是否會與給他書信的那人有關聯,這一切都尚且撲朔迷離。

  既然長公主借著母親來試探他當晚行蹤,那便是懷疑他......或者是怕他與林業所做之事扯上牽連。

  裴硯安:「繼續盯著長公主府和林業那邊,盯緊些。」

  他倒想看看,是什麼事,讓他們這般著急。

  青玉:「是。」

  裴硯安交代完事情後,又想到了江瓷月。既然長公主要盯著他,那麼必然也會對她感興趣,這些時日讓她安分呆在府中,待他查出長公主到底在做什麼後,再將她送離京城尋個妥當的地方將她安置了。

  現在還真是一個事端多發的時節,裴硯安望著窗外被雨水濺打的樹叢,「太后壽辰在即,西南王依舊是推脫舊病覆發不來,但今年卻讓他的長女嘉儀郡主前來赴宴了,折子遞上來之日正是其女出發之時,算算時日,進京正是這幾日了。」

  青玉常年在外,對西南王的事情也知曉一些,西南王府位於西南邊境,守護的乃是邊防要塞。手握重兵離得又遠,當然就會遭到各方嫉妒和忌憚,所以當年西南王的二弟謝凜被當做質子留在了京中。

  可十多年前西南王剛繼位不久便與京中世家貴族交惡不與往來,甚至是連宮中有重大壽宴都不願前來,像是要拋棄了這位在京中的親弟弟一般。當時朝中都在猜測西南王是否想要起兵反叛,但西南王卻放了話,說是西南王府永不做那逆臣賊子。

  現西南王膝下有一女一子皆是西南王妃所出,長女今年滿十七,而幼子方滿八歲。

  青玉猶豫著問道:「大人是想讓屬下做什麼?」

  裴硯安:「朝中有些人覬覦西南王的兵權者可不是一朝一夕,此次他居然肯將尚未婚配的長女送入這狼穴虎口之中,也不知他是在作何打算。」

  他起身來到窗前站立,伸手接住一簾被風吹過來的涼雨,「但有些人的打算卻不難知曉,等嘉儀郡主入京便看看有哪一些世家公子會蓄意接近她。」

第17章 異香

  自那日起,芷蘭姑姑果真沒有再逼迫江瓷月每日早起去迎裴硯安回府,她也總算是能睡個好覺。

  她也終於將兩人之間的約定想好寫了出來,待此番事了,讓裴硯安派人送她回吞州拿阿娘留下的東西,至此二人兩不相欠。

  拿給裴硯安過目後,他問江瓷月沒有沒有別的要求了嗎?可江瓷月心中所求不過這些,裴硯安欣然給她蓋了章,並許諾她會幫她將那荒唐的‘婚約’作廢。

  江瓷月看著那殷紅的印記,她仿佛看見自己的未來出現了一些雛形。

  往後她就能去一處沒人認得她的地方安居樂業,過阿娘最喜歡卻沒能過上的日子。

  但相府這般平靜的好日子不長,芷蘭姑姑在那處是放棄了,卻又抓起了別處。她讓江瓷月時不時端些茶湯糕點甜羹去聿翎院,意在「關心」大人。

  江瓷月一想到自己當時做的夢是百般的不願,但又拗不過芷蘭姑姑,她板起臉教訓人的模樣實在是噩夢。

  無奈之下她只得聽了話。

  一開始進屋見裴硯安時她連擡頭都不太敢,生怕自己露出什麼失態的表情,每次送了東西便匆匆逃離。

  今日江瓷月正要離去時,裴硯安卻開口叫住了她,讓她進來自己將端來的東西吃了再走。

  江瓷月本想拒絕,但看著那一碟糯米涼糕,輕輕地抿了抿嘴。食物的誘惑還是讓她大著膽子在屋中尋了個地方坐下,背對著裴硯安拿起一塊送入嘴中,香糯清甜的味道瞬間充斥在齒間。

  而她沒看見的是,背後的裴硯安擡眼看著她吃東西的背影,眼中不經意流露出抹淡然的笑。

  每天來送東西時都像個鵪鶉一般將自己縮著,生怕他生吞活剝了她似的,但那雙眼卻經常盯著那些糕點吃食瞧著,眼中的喜愛和渴望幾乎要化為實物。

  江瓷月吃得開心時,會想起屋內還有一人,她悄悄扭頭看了一眼裴硯安,見他安然提筆書寫,光透過窗欞印在他清雋的臉頰上方,透出一絲淡然的矜貴。

  見人並未注意到自己,她也寬心許多,專心致志攻克著自己的糕點。

  今日江瓷月回來的時間晚了些,芷蘭姑姑多日來愁著的臉終於有了些變化,在知曉裴硯安留她下吃東西後,臉上更是出現了一些喜色。

  「姨娘定當再努力些,讓大人知曉了身邊人的冷暖,日子才能好過些。」

  這些時日與芷蘭姑姑相處下來,江瓷月也理解了當初裴大人說的那句「她雖做事刻板但心地不壞」是什麼意思。芷蘭姑姑雖面相兇,很多時候也不講情,但替她操辦了無數院中的事項,衣食住行都舒心了不少。

  還會在看見她手腕上的淤痕時,冷著臉讓她以後護著點自己,也別全由著大人胡來。

  江瓷月雖不太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但她聽出了語氣中的那一絲善意。

  自從阿娘離開她後,雲府內對她抱有善意的人便急劇減少,所以她能敏銳覺察到他人的善意,也很珍惜那些細微末節的善意。

  畢竟再少的善意,只要攢攢,一定是會變多的,她就靠著它們在江府的院中度過了那些春夏秋冬。

  時日久了,就連如雲和紅葉都時不時會在她的耳邊說上一些芷蘭姑姑為她做的事。至此,雖然芷蘭姑姑還是經常會訓誡江瓷月,但她對芷蘭姑姑也不再抱有那麼多的抗拒,對她說的那些什麼關於‘主母妾室’的話更是練就了左耳進右耳出的好絕技。

  倘若芷蘭姑姑知曉她壓根不曾聽進去那些規矩和身份,只怕要被氣得請家法。

  江瓷月依舊每日還會去往聿翎院,裴硯安大多數時間也會讓她自行將那些吃食解決了再走,原先她還有些許的拘謹和緊張,後來的她也樂得其中。

  在聿翎院內沒有芷蘭姑姑一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裴硯安忙著公事,大多數時間也不會管她做什麼,她自由地很,這每日耗在聿翎院的時間也愈來愈久。

  她偶爾也會悄悄瞧上兩眼裴硯安,裴硯安在這邊多是批改一些公文,若是有事則會去另外的房間。而他斂著眉眼批改公文時,偶有陽光透過窗欞照著他半邊身子,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光,就像那墜入凡塵神明一般。

  待回過神來時,她心中又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會盯著人看了那般久,幸好沒被人看見。

  這些日子,正在‘休假’的青銜也不禁感慨大人對這位江姑娘的縱容,他想,或許是大人對人家姑娘心中有愧?可這也不該呀,大人與江姑娘之間倒不如應該說是各取所需才對。

  然而裴硯安其實並未想那麼多,他也不覺得自己讓她吃了自己送來的東西便是縱容。

  不過,裴硯安平日看著那些枯燥冗雜的公務頭疼之時,視線落在屋內角落裡那道身影,心中倒是能生出幾分難得的平靜來。

  還有就是只要江瓷月在屋內,他就能聞到那股淡淡的異香,不同於甜膩的脂粉氣息,反倒是有些清甜,似乎就是從江瓷月身上飄出來的。

  他想,這大抵是姑娘家喜愛塗抹的什麼香粉。

  此刻的裴硯安看著手中的公文,感覺眼睛有些酸澀,他放下公文揉著太陽穴,開口詢問青玉現下是什麼時辰。

  青玉:「回大人,現已是末時三刻。」

  末時三刻,往日這時間,江瓷月應該已經帶著吃食來了才對,可現在為何還沒出現?

  揉著太陽穴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

  他怎會在想江瓷月此刻該在哪該做什麼?甚至眼前還會浮現江瓷月吃到好吃的時舒展開的眉眼,還有偷偷看他的那些小動作。

  他不該想這些的。裴硯安想要拿一份文書,衣袖卻不小心帶倒了邊上疊放好的文書落在地上。

  墜落的聲響宛若一記沈悶的鐘聲,突然撞醒了裴硯安,他看見擺在自己面前的紙張上,赫然寫著‘江瓷月’三個字,臉色瞬間一變。

  青玉聽到動靜連忙走了進來,卻看見大人面色凝重看著桌面,面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手中似乎拿捏著一團宣紙。

  裴硯安忽然擡眼看向了青玉,「我的那些花如何了?」

  青玉聽到這話時一楞,大人少時頗愛花草鳥獸,但郡主和裴家主都覺得他需要將更多的精力和心思放在學業之上,而非玩物喪志。當時的大人便表面應下,私下裡瞞著家中長輩轉頭去豢養了鳥獸打發時間,東窗事發之日大人私自豢養的鳥獸和花草皆被拿走,而自己和青銜也因包庇縱容大人受了責罰。

  自此大人便再也沒有碰過這些外物了,除非大人心情不好時,才會想要去看看那些鮮艷的花草和鮮活的鳥獸,但成年後的大人似乎嫌鳥獸太過聒噪眉眼再養過,至於花——

  他才剛回來沒多久,府內很多事情也不太清楚,比如大人所說的這花草他便不知曉是什麼情況。

  還有便是,大人怎麼突然問起花來了,難道是心中有事?

  「罷了,我自己去看看。」裴硯安起身走向門外,路過青玉時又交代道,「不必跟著我。」

  裴硯安獨自一人來到擺放自己養的那些花草盆栽的院中。

  院中放眼看去是一片盎然生機,微風拂過便是花香浮漫,瑰麗的花枝迎風招展,與邊上的綠植相印成畫。一些盆栽有些都被移到了陰涼之處,現在的日光雖不毒辣,但有些草木嬌貴,依舊是曬不得。

  院中負責打理的僕役看見裴硯安前來,連忙上前行禮,「大人,您來了。」

  他從僕役手中拿過修剪的但工具,將那些新生長出來還未修剪的地方一一剪下,剪子不斷發出「喀嚓」的聲音,剪下的枝椏葉子撲簌著落在地上。

  好似這般就能將他心中的那些困惑一同剪斷抖落一般。

  「之前栽下的玉樓春呢?」裴硯安掃視著眼前的這片花草。

  「回大人,之前院中打掃怕將一些花草磕碰到,下人便將一些盆栽給放到偏院了。」

  偏院離這並不遠,裴硯安決定自己過去看看。

  可他剛出院子沒走多久,余光裡撇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停下腳步,透過樹隙見窺見那道嬌小靈動的背影倏爾轉身,顯露出江瓷月那張嬌俏明媚的臉。

  日光下的她小口小口吃著下人奉來的糕點,眉眼彎彎,眼中閃著碎亮的光芒,笑得又乖又軟。

  明明二人之間離得那邊遠,可裴硯安似乎又聞到了那抹奇異的淡香,而他的思緒也不自覺被吸引到她的身上,他甚至下意識想要走向她,想讓那張臉只能對著他這般笑。

  裴硯安掐著自己手心,疼痛使他的神志一半清醒一半飄忽。

  他終於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對江瓷月的反應似乎不太尋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18章 下蠱

  最近芷蘭姑姑沒有像之前那樣百般管束著江瓷月,她偶爾也能在這府中自由走動。

  她今日便是借著去拿給裴大人送的點心自行來到了廚房這邊,廚房這邊的人自從她搬走就沒見到過人,此番見到自然是歡喜的。

  擅長做點心的徐廚娘因為自己剛出嫁的女兒與江瓷月年紀相仿,而且這位小姨娘性格好待下人也親近,所以很是憐愛她。

  徐廚娘:「姨娘可喜歡今日這蜂蜜栗子糕?」

  江瓷月睜著一雙圓溜的杏眼輕輕點頭,「喜歡的。」

  這栗子糕雖摻了蜂蜜,但卻沒有太甜,反倒是有些清涼的味道。

  她原本對甜食也沒有太多喜愛,但相府內做的糕點不甜不膩,很是對她的胃口。

  「姨娘喜歡便好,我今日這栗子糕還加了一味薄荷增加清涼呢!」徐廚娘樂呵呵看著她。

  原來是還加了薄荷,怪不得吃著清涼。

  江瓷月:「比外邊的要好吃,外邊的太甜了。」

  徐廚娘得意地揚了揚眉,「那當然,丞相大人不嗜甜,所以我們府中做的點心都不甜膩。」

  看來這不甜的糕點是因為裴硯安的喜好如此,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那菜肴如此清淡也是因為大人的口味嗎?」

  徐廚娘以為江瓷月是想打聽大人的喜好口味,頓時知無不言,「是啊,大人口味向來清淡,不愛吃酸苦的菜肴,還特別吃不得辣,這個時節大人最喜歡便是……」

  後邊的話江瓷月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捕捉到了一句‘還特別吃不得辣’。這下真是不巧了,她隨了阿娘的口味,可喜歡吃辣了。

  來了這裡這麼多時日,自己都沒有吃過一點辣味的食物,著實有些想念。

  等徐廚娘滔滔不絕說完裴硯安的飲食喜好,江瓷月也吃完了手中的糕點,掏出帕子乖乖地擦幹凈指尖上沾染的糖粉。

  徐廚娘見狀問她:「姨娘不吃了?」

  江瓷月:「嗯,不吃啦。」等她將東西送到裴硯安那後再吃也不遲。

  「徐姨,那我先走啦。」江瓷月從矮凳上起身,候在一邊的紅葉見狀連忙上前將要拿走的糕點拿起,隨著江瓷月一同離開。

  等到江瓷月來到聿翎院時,比往常晚了小半個時辰,她從紅葉手中拿過東西,輕車熟路找到了往常裴硯安所在的屋子。

  可她今日到時,裴硯安卻不在屋內,但青玉倒是在的。

  青玉同她解釋,「姨娘,大人方才有事離開了。」

  江瓷月恍然點點頭,「那他今日還回來嗎?」要是不回來,她可以將點心都帶回去吃嗎?

  青玉面露一絲難色,他也無法斷言大人的行蹤。正在他思索該如何回覆時,看見遠處踏步而來的大人,「大人回來了。」

  回來了?江瓷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真是裴硯安,只是他的臉色有些肅穆。不一會兒他就來到她的面前,用居高臨下的目光看向她。

  裴硯安再次嗅到了那抹清郁的異香,這次還帶一絲薄荷的涼意,他只覺心口氣血一陣反應。

  他壓下翻湧的氣息,「青玉,你可有聞到什麼味道?」

  青玉遲疑地搖了搖頭,「回大人,不曾。」

  聽到這個回答的裴硯安眉心倏然一擰,對著江瓷月說道:「你跟我進來,青玉你守在外面。」

  江瓷月尚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就被裴硯安帶進了屋內,後邊的門也被關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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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府。

  「嘭!」一個青瓷茶杯被丟擲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奉茶的婢女連忙跪下俯首。

  「太燙了。」安玉珊纖細的手指勾著一縷發,明艷妖冶的臉上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綠離剛進門便是看到這幅場景,她連忙快步上前,「讓你煮個茶都煮不好,惹得小姐動了怒。」

  安玉珊視線掃過地上的婢女,朱唇微啟:「滾下去。」

  綠離看那婢女還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發話道:「你還楞著幹嘛!還不快把東西收拾了下去!」

  「是……」婢女急急忙忙收拾了地上的殘局,慌忙退了下去。

  綠離繼續安撫著人,「小姐勿要動怒,小心自己的身子。」

  斜躺在軟榻上的安玉珊施施然閉上眼,她這幾日一想到伍女失手的事就來氣得很。

  裴硯安離京的機會可不好找,錯過這一次,還不知下一次會在哪裡。

  她與裴硯安的這門婚事是她祖父定下的,自婚事定下以來,所有人都在她耳邊念叨著她的未來夫君,裴硯安此人是如何地豐神俊朗學富五車,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手握重權,是當今不可多得的好男子。

  擁有全京中最炙手可熱的未婚夫,這門婚事安玉珊心中自然是傲氣且歡喜的。雖說她被孝期所累,但裴硯安一直沒有提出退婚的念頭。她祖父倒是有過這個念頭,但被她極力阻止了。

  畢竟裴硯安的條件在京中無疑是炙手可熱的存在,她沒了這樁婚事一樣會在孝期中蹉跎年華,等孝期結束她哪裡還能找到這般的夫婿呢?所以這婚她只要裴硯安不退,她這邊絕不會退。

  可這婚期拖得愈久,她這心中也是愈發不踏實。只要她一天沒嫁給裴硯安,那麼往後的一切便都是懸浮的。

  這次她特意找到這名為相思纏的南疆子母蠱,要先將子蠱種入對方體內,再取對方新鮮的血液喂養母蠱,隨後再將它種入下蠱之人體內。

  等喚醒沈睡的母蠱,中子蠱之人便會不自覺被中母蠱之人吸引,癡纏那人想要與其歡好,而且中子蠱者會不由自主‘愛上’對方。

  這可是她特地為裴硯安尋來的好東西,她想要成為裴硯安眼中的唯一,也想要將他牢牢抓在手心裡。

  裴硯安現下雖連個妾室都沒有,可他畢竟是個男人。保不齊這萬般清心寡欲只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假象。

  萬一婚後他好色成性,她可不能容忍一群妾室爬到她的頭上來。

  只可恨伍女失手了,她說那日裴硯安遇到了刺殺,場面太過混亂。

  那子蠱雖已經被她下到裴硯安體內,但母蠱卻在混亂之中一時不察弄丟了。伍女說母蠱暫時還沒死而是陷入了沈眠之中。

  但伍女也無法確定母蠱是否找到了宿主寄生,倘若強行催醒母蠱,而它並未找到宿主,那母蠱會暴斃而亡。這樣一來,裴硯安體內的子蠱也會死去,一切不過是恢覆原樣罷了。

  但假如母蠱自行找到了宿主,若讓伍女強行催動母蠱,那她的一切計劃就都毀了,還會便宜了別人!

  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安玉珊憤然睜開眼,緊緊攥著自己塗著嫣紅豆蔻的手指。

  現在守孝期就只剩下半年不到了,希望別再出什麼意外了。

  綠離不知自家小姐為何這般動怒,思索了一番只想到一種可能,「小姐,可是聽到外邊那些傳言了?」

  外邊的傳言?這日子安玉珊一直待在府中抱病不出,也不見外客,自然不清楚外面的事。她不動聲色看向綠離,嘴角輕輕一勾,「怎麼,你還想瞞我?」

  綠離立即跪下,「小姐息怒,奴婢只是覺得那些不清不楚的傳言不可盡信。」

  安玉珊直起腰朝著綠離俯身,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擡起,聲音變得黏稠且甜蜜,「比如呢?」

  綠離之所以待在三小姐身邊的日子長,便是勝在會看臉色。她當即就把外邊關於裴相從外邊帶回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的流言悉數說了出來。

  「這些流言都是前幾日傳出的,小姐前些日子身體抱恙,奴婢不是故意要欺瞞小姐的!」綠離說完後一直死死低著頭,生怕自家小姐愈發動怒,畢竟裴相可是小姐的未來夫君,沒有人會聽到這種傳言還能高興得起來,更何況是一心喜歡裴相的小姐。

  「你說什麼?」安玉珊精致的面容此刻陰雲密布,滔天的怒意現於眼底,仿佛下一刻便會湧出。

  向來不近女色的裴硯安居然會主動帶了女人回來,難道是婚期將近,他終於按捺不住了?又或者——母蠱在那人的體內?

  「小、小姐。」綠離有些擔心地看著她。

  安玉珊垂下眼,一手死死抓住桌沿,「出去!我要休息。 」

  綠離趕忙起身退下,沒有人會願意在盛怒的三小姐面前待著。

  果真她還未走出多遠,便聽到屋中傳來了各種東西墜地的聲音,她趕忙加快了步伐離開。

第19章 春來

  「誒!」江瓷月手上還拿著東西,被裴硯安一拽身體失了平衡,手上的東西也傾斜著要倒下。

  她想要伸手挽救,但小臂在裴硯安手中根本抽不出,東西最終還是掉在了地上,染了塵埃。

  裴硯安看見江瓷月眼中盛著惋惜,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在她眼裡,是不是就這些糕點最重要。

  現下二人離得近,她身上散發出的異香愈發明顯,裴硯安不自覺俯身湊近她輕嗅著。

  淺淺的呼吸打在江瓷月的頸處,帶起一片癢意,她被裴硯安這番舉動嚇得臉色一變,登時往後退了兩步,直到她的背部抵靠在堅硬的門上,退無可退。

  站在門外的青玉自然聽到了裡面的動靜,驚訝之余又摸著鼻尖稍稍站遠了些。

  「裴、裴大人……」江瓷月攥緊了手心,結結巴巴開口喊人,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

  眼下的此情此景,和那日她做的夢是何其相似。一樣的人,一樣的近,她的心跳也是一樣的……快。

  裴硯安若有所思看著她,同時也將她的慌亂盡收眼底,喉結無聲滾動,「你......」他開口才發現聲音帶了些啞意,「你用了什麼香粉?」

  他說什麼,香粉?江瓷月舉起自己空余的手聞了聞衣袖,「我沒有用香粉啊。」

  芷蘭姑姑說裴硯安不喜歡香粉氣息,故而從來不給她用那些香粉。

  就在這短暫的幾息內,裴硯安只覺得心緒起了波瀾,明明還是涼爽的時節,他卻大心底裡感到了一絲熱意。江瓷月白皙的脖頸晃在他的眼前,顯得是那般柔軟細膩,恨不得讓人一口咬住......

  江瓷月看著他的目光,心中隱隱一顫。

  她眼睜睜看著裴硯安朝她俯身而來,脖頸處忽而碰到了什麼,隨後便是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皮膚上,帶起酥麻一片。

  「裴硯安!」江瓷月情急之下直接喊了她的名字,側著臉慌張地想躲開,可腰間又被禁錮住了,她急得用那只空余的手去推裴硯安的臉。

  他、他怎麼可以這樣,莫不是她又在做夢?!可這夢未免也太真實了些。

  溫涼的手心貼在裴硯安臉上,似乎讓他找回了一絲理智,他先是僵滯了身體,隨後一把放開江瓷月,後退兩步轉身背對著她,手骨節因用力而泛著白,同時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出去!」

  他的語氣中帶著悍然的兇意。

  江瓷月霎時被吼得一抖,驚愕地看著他。她覺得這人有些不可理喻。明明是他把自己拉進來的,又明明是他、是他那般對自己……

  她的眼眶微微泛了紅,忍了又忍才賭氣般打開門跑了出去。

  外邊守在不遠處的青玉只看到江瓷月面上帶著委屈一路小跑出去,而屋中大人的身影半隱在暗處看不太真切。

  他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切,不知這二人在屋內發生了什麼?

  屋內的裴硯安此刻眸色深得可怕,他竭力靜下心緒,呼出一口滾燙的氣息。

  「青玉。」

  青玉聽到大人喚他,連忙走進來,可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大人有何吩咐。

  「算了,無事。」裴硯安緊閉了下眼覆而睜開,他自己都沒弄明白這到底是是怎麼回事,該從何處查起呢?

  此刻的他平息啊了心中那翻騰的沖動,重新冷靜下來,倒是方才……是他不對。

  回想著江瓷月走時煞白的臉色,大概是把她給嚇著了。

  算了,他去看看。

  ------

  出了聿翎院後,江瓷月憋著氣一路跑回了自己的院中,在院中遇著如雲時也罕見地沒有打招呼,而是徑直路過了她,一個勁要往屋內走去。

  如雲攔住匆匆跟在後方的紅葉,「姨娘這是怎麼了,你們不是去送點心的嗎?」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姨娘還是這副模樣。

  紅葉此時也是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啊,方才我在外邊候著,就看見姨娘跑了出來,眼睛還紅紅的,路上我與姨娘搭話她都不怎麼願意應我。」她看了眼已經進了屋內的江瓷月,悄悄附在如雲耳邊,「姨娘該不會是......和大人吵架了吧。」

  守衛在院中的瀾音對這種場景更是陌生,她一本正經提議道:「那我去請大人來哄?」

  此話一出如雲和紅葉都用震驚的眼神看著她,這幾日相處下來,她們已經知道這位大人院中當值的瀾音姑娘是位奇人。起先以為是大人身邊的人總會傲氣些,況且她時常冷著個臉,總給人一種不太好相處的感覺。

  但接觸後才發現,瀾音雖身手敏捷但心思卻簡單。還有便是認不得方位,但凡出了院子,面前出現一條分叉的小道,便不知該去往何處。是以很多時候她們都不敢隨便叫她一人出去做些什麼事。

  「還是我去看看吧。」如雲放下手中的物件往屋內走去。

  江瓷月一進屋便將自己埋入了被褥之中,此前那些無人傾訴的委屈和後怕,此刻如潮水一般全都湧上心頭。

  她在心中暗暗決定,以後再也不去聿翎院了,就算芷蘭姑姑要一直兇她也不去。

  正當她獨自生著悶氣時,如雲走了進來,手上還拿了一碗桂花牛乳羹。姨娘喜歡吃這個,每每看到眼睛都會發亮。她先將牛乳羹放在了桌上,走向那個賭氣般躺在床上的姨娘。

  「姨娘?」如雲輕輕喚她。

  「我不是姨娘,不要喚我姨娘。」江瓷月悶悶的聲音隔著被褥傳出來。

  如雲只當是她在氣頭上,姨娘說這種氣話看來時真和大人鬧不愉快了。

  「姨娘小心悶著,快些起來吧。」

  江瓷月突然放開被子,扭頭看向如雲,眉間皺在一起不高興地說道:「我說啦,我不是姨娘,你們不準叫我姨娘。」

  姨娘生氣的模樣儼然有些可愛,如雲忍住笑意哄她,「不準我們叫姨娘,那我們該喚您什麼?」

  江瓷月眼神突然一黯,低聲開口道:「姩姩,叫我姩姩。」

  剛跨進門內的裴硯安便是聽到了這一聲「姩姩」,腳下微微一滯。

  如雲驚訝地看著姨娘,「這是……姨娘的名字?」

  「是我的小名。」江瓷月悶悶不樂說道,只是很久沒有人叫了。

  阿娘在世時總會溫柔地喚她‘姩姩’,阿爹雖然也會喊她小名,但總歸是不一樣的,特別是娶了秦氏之後。

  「姨娘的小名可真好聽。」如雲誇讚道。

  怎麼還是要叫她姨娘呀!江瓷月哼著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如雲見她這般可愛又忍不住笑了,想著將牛乳羹拿過來哄哄她,一轉身卻見到了裴硯安的身影。

  大人怎會在這,難道是來哄姨娘的?她剛要出聲看見裴硯安的眼神,又將聲音憋了回去,默默行禮告退。

  如雲出去前又忍不住看了眼站在床邊的裴硯安,心中止不住感慨,方才還以為是瀾音姑娘口不擇言,原來大人真的會來哄姨娘啊。

  站在床邊的裴硯安自上而下看著床上那個將自己縮成蠶蛹般的人,他此刻雖然還能聞到一絲異香,卻已沒了方才那般失態的模樣。

  他撩開衣袍,輕緩地坐在了床沿邊,指尖輕輕拂過木質的床邊,「方才......是我唐突,抱歉。」

  此話一出,原本將自己縮成一團的江瓷月微微一僵,隨後將自己埋得更深了些。

  她現在才不想理他!

  裴硯安見狀眉梢微微上揚,「睡著了?」

  江瓷月抱著被子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看他此時沒有方才的兇悍,大著膽子說道:「我不要理你,也不要幫你做你的姨娘了!」

  她埋在被中的說話的聲音被吞了大半的氣勢,且尾音輕顫,落字裴硯安耳中不像是在放狠話,倒像是在撒嬌一般。

  裴硯安自小便是被人捧著的主,面對波雲詭譎的朝堂尚且遊刃有余,此情此景倒是令他陌生了。換做平常,他定然不予理會,但今日這事,確實是有他的不對。

  「那你想如何?」讓她自己提出想要的,此事便好了吧。

  可沒想到江瓷月聽到這話後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一開口便是有些哽咽的聲音,「又、又不是我在無理取鬧……」

  什麼叫她想如何?明明是他的錯呀。

  裴硯安眉心一皺,「我沒有說你無理取鬧。」

  「可你就是這個意思呀。」江瓷月緊緊繃著下頜線,瀲灩的淚光在她眼中慢慢聚集。

  「不許哭!」

  後邊的話語氣他沒控制住又稍稍重了些,只見她臉上的表情凝住了一瞬。待他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江瓷月已經轉過了頭,只留給他一個瘦削卻倔強的背影。

  看樣子是不想和他說話了。

  裴硯安有些頭疼地閉了閉眼,覆而睜開,「抱歉,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我許你一個我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承諾,待你想好,隨時可以來找我兌現。」

  什麼承諾,她才不稀罕呢。可下一刻江瓷月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了準備離去的裴硯安。

  她背對著他抱著被褥坐在床上,眼中帶著一絲懨意,嗓音已經有些沈啞了,「我不想喝藥。」

  今日又不小心被他所碰到,芷蘭姑姑若是知道了,定然又會讓她喝藥。

  「什麼?」裴硯安眉頭一蹙。

  江瓷月繼續說道:「芷蘭姑姑說你要是碰了我,我就得吃藥,你是不是生病了,可為什麼你生病是我要吃藥而不是你自己?」

  「......」裴硯安總算是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我沒有生病,還有我何時......碰你了?」

  江瓷月見他想抵賴,立即轉身伸手將衣袖往上一拉,露出那一截如白藕般細嫩的小臂,擡著微紅的眼看著他,控訴道:「你今天又抓了我的手!」

  裴硯安的目光觸及那一片雪白,手臂上印著幾個紅印,是他方才留下的。

  怎的這般嬌氣,明明他也沒有用多大的力。

  裴硯安突然覺得喉間有點發幹,「這般不叫碰你。」

  江瓷月不解,「那什麼叫碰我?」

  她的眼神純凈且明亮,眼眶因為方才還有些泛紅,唇瓣也異常殷紅。

  裴硯安不動聲色移開眼,沒有接過她的話,「我沒有碰過你,你也不用喝藥。」

  「你若是想到了想要的,便來找我兌現承諾。」他說完也不等江瓷月再接話,起身快步離去。

  江瓷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咬了咬唇繼而抱著被子躺下。他這般高高在上的態度,一點也不像是道歉的樣子。

  院外,如雲和紅葉都候在外邊不敢靠近屋子,見裴硯安出來後,紛紛行禮送別。

  青銜近來在養傷,大人派他同瀾音看著江瓷月,但他一名男子進姑娘的院子也不太合適,故而多數是在外邊候著。

  他此刻正在院外和瀾音說著話。

  裴硯安朝著青銜走過去,「青銜,你的傷如何了?」

  青銜笑著露出兩個小虎牙,「多謝大人關心,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去替我辦件事。」裴硯安示意他跟上自己。

  青銜面露驚喜,心想自己莫不是要被大人叫回身邊了。他連忙追上裴硯安,「大人,是何事要交予我去辦?」

  「替我將杜郎中請來府中。」裴硯安不知自己身上發生的那些異樣是何緣故,不如還是請郎中來看看靠譜些。

  青銜連忙追問:「大人身體不適?」難道是那傷還沒好全?

  裴硯安伸手撫上腕上的檀木珠,視線落在遠處,「大概吧。」

  回去後,裴硯安感覺有些乏累,趁著青銜去請郎中的間隙,便用手支著頭小憩了片刻。

  不曾想竟入了夢中——

  夢中的他身處一間光線昏暗的屋內,正欲轉身時後背突然貼上了一個人,一雙柔軟的手環住了他的腰身。

  裴硯安當即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將她大力扯到了面前,看清此人是誰後不由得呼吸一緊。

  江瓷月如玉般的肌膚在晦暗的燭光下若隱若現,美目流盼,嬌艷欲滴的紅唇靠近他後微啟,喚出一聲:「裴郎。」

  裴硯安擒握住那纖細的手腕,能感覺到自己呼出的氣息無比灼熱。

  「裴郎,你好兇啊。」江瓷月將自己的臉貼上他的手,語氣嬌嗔酥軟。

  荒唐,他應該用力將人甩開的,但他卻只是牢牢攥著人沒有動。

  在江瓷月準備伸手去脫自己身上的衣物時,裴硯安倏然從夢中醒來。

  還是他的房間,屋內也沒有那般膽大妄為孟浪的那個人。

  是個夢,是假的。

  裴硯安閉眼睜開,拿起邊上涼卻的茶一口飲下,冰涼的茶水順著喉間沖刷去一些他胸口的熱意。

  可能是他太累了才會做這種夢,他這般告訴自己。

  青銜去請的杜郎中原是裴府上雇請的醫者,裴硯安離家入相府後,黎陽郡主便請他到裴硯安身邊呆著,平日裡這位杜郎中便住在相府隔街處。

  青銜今日重新替大人辦事,所以幹勁十足,帶著杜郎中不出一刻鐘時間便已經到了府內。

  杜郎中是位須發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因出來得匆忙,他甚至不曾換下身上沾了些藥汁的衣服,進屋前先將臟污的外袍脫下,勞煩青銜先保管一下。

  見到裴硯安後先是行了個虛禮,「大人如此著急喚我前來,可是傷口有不適?」

  此時的裴硯安已經恢覆了平靜端坐在高位上,「不曾,傷口恢覆得不錯。只是最近感覺……感覺有時會莫名發熱,心緒不寧。」

  方才那個荒唐的夢他沒有說出。

  杜郎中拿出藥箱中的脈枕放在桌面上,示意裴硯安將手腕放在上面。

  裴硯安將手腕放了上去。

  杜郎中先是看了他的舌苔,再細心診著脈,期間還讓裴硯安換了一隻手診脈。只是這脈相不但沈穩有力、節律整齊......沒什麼問題啊。

  「大人,您剛才說的發熱和心緒不寧,可曾是吃了什麼東西後才如此的?」

  裴硯安回想了下搖頭否認,「不曾,是見了一個人會如此。」

  一旁拿著杜郎中衣袍的青銜聞言瞪大了雙眼看向了自家大人。

  杜郎中:「......什麼?」他也以為自己聽錯了。

  裴硯安繼續說道:「她的身上有一抹異香,每次我聞到都會覺得舒心,但有時心緒又會起伏異常,控制不住自己,這是何緣故?難道我是中了什麼毒嗎?」

  杜郎中收回手,低聲咳了兩聲,「不知大人說的這位‘她’,可是位女子?」

  裴硯安:「是。」

  杜郎中臉上頓時出現恍然大悟的神色,雙眉上揚笑著說道:「大人的脈相尺脈有力、沈取不絕,絕無問題,倒是氣血有些過於旺盛了,待我給您開些麥冬、石斛降降火即可。」

  裴硯安:「你是說我上火,那我能在她身上聞到異香又是怎麼回事?」

  杜郎中見他眼中的困惑不像是作假的,伸手捋了捋半百的胡須,「這女子身負異香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醫書上曾有記載有些女子生來身上便是會有一抹淡香縈繞。」

  「只是如此?」裴硯安問他。

  「自然。」見裴硯安質疑,杜郎中將東西收拾好起身,「大人這症狀那我見得也真不少,現在是萬物春來的季節,實屬正常,實屬正常吶哈哈哈哈哈哈。」

  杜郎中爽朗的笑聲不斷,拿過青銜懷中的衣物,笑著拍了拍青銜的肩膀,「少年人嘛,一朝春雨落,滿庭綠蕓開啊哈哈。」

  「啊?」青銜當即瞪大了雙眼,這、這是在說他家大人......思春嗎?!

  「大大大人,屬下、屬下去送杜郎中!」青銜麻利地追上杜郎中,一邊還捂著還有些疼的臀部,根本不敢去看大人現在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裴硯安依舊是靜靜坐在原處,呼吸平緩,纖長的眼睫蓋住了他眼的眼眸,讓人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什麼。

  唯有抿緊的唇線透出一絲情緒。

第20章 浴佛節

  屋內原先放在桌上的桂花牛乳羹已經變涼,如雲重新去廚房端了一碗溫燙的回來。

  江瓷月已經不再將自己藏在被子堆中了,此時正坐在床沿無聊地晃著雙腿自娛自樂。

  如雲看姨娘沒有那般生氣了,心想應該是大人把人哄好了吧。

  「姨娘,給。」

  江瓷月抿著唇皺了皺眉,「我不叫姨娘。」說完還是接過了那晚牛乳羹,她今日都沒能吃到那碟點心呢,現下還真有些餓了。

  如雲輕輕搖頭,看來大人還是沒能把人哄好。

  一旁正在收拾屋中物品的紅葉突然說道:「姨娘,馬上就要到萬佛節了,聽說今年的浴佛節特別盛大,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江瓷月被吸引了注意力,「浴佛節?」

  紅葉點點頭,「是呀,每年的四月初八便是咱們京中的浴佛節,屆時全京城都會熱鬧得很呢!不僅有繁榮的廟會,晚上還有花燈和煙火,世家貴族們都會包船在湖中央觀看呢!」

  今年這萬佛節後邊接上了太后五十歲的壽辰,而太后又尤為尚佛,故而今年的禮佛節辦得異常盛大。

  江瓷月從前遠在吞州,自然是沒有機會看見過浴佛節,但小時候聽阿娘講過。

  阿娘說起從前時眼中總是盛著漫漫星光,她說那時的自己雙腿健全,曾跨過山川與河流,也與日月共過眠。

  與親友遊走京中有幸遇見浴佛節,在那看到了一個光華璀璨的夜晚。煙火升空綻放於空中,好似漂浮在夜空中的浩瀚星火。

  年幼的江瓷月乖巧地趴在阿娘腿上,懵懂地向往著她所說的一切。

  「我想去!」江瓷月拔高了聲音說道。

  如雲看著興致高昂的姨娘,斟酌開口道:「姨娘,我們到時候要不要問過大人再出府?」

  「我不要。」江瓷月果斷說道,她現在不想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如雲見狀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距離浴佛節還有好幾日,江瓷月近些日都呆在自己的院中不曾出門。

  芷蘭姑姑也知道了她與裴硯安之間鬧了小矛盾,她想讓姨娘去低頭求和,怎奈這次軟硬兼施也沒能讓這姨娘聽了話。

  不過還是讓芷蘭姑姑成功了一次的,那次是芷蘭姑姑氣得狠了,一時胸悶臉色難看了些。

  江瓷月便妥協了一次,她拿著東西進了聿翎院,但卻被青玉告知以後東西可以留下,但人不必進來了。

  氣得江瓷月又差點哭出來。

  此後,無論芷蘭姑姑再用何種法子,都沒能讓江瓷月往那聿翎院踏出一步。

  這些時日芷蘭姑姑也算看是出來了,這小姨娘雖說看似柔弱,但裡面的性子卻是個倔的,一旦真被激起了便是刀槍不入,不願再順著別人的意願。倘若未來大人娶了妻,她這個性子若是失了大人的庇護,定然是討不到好的。

  芷蘭姑姑沒了辦法,只得開始悉心教導江瓷月身邊伺候的人,希望她們往後在姨娘身邊能多做些該做的事。

  瀾音先不說是大人院中派來的的侍衛,她光是冷著那張臉站在那,便是一種威懾,故而受難的只有如雲和紅葉。

  在禮佛節前三日,芷蘭姑姑要離開相府回黎陽郡主身邊去了,走前還對著江瓷月念叨了半炷香之久的忠告,叫人聽得直犯困,也將江瓷月心中僅存的那一點不舍給消磨殆盡了。

  好不容易送走芷蘭姑姑,江瓷月看著空落落又安靜的院子展顏一笑。

  終於再也沒有人管著她了!

  同時如雲和紅葉也鬆了一口氣,被芷蘭姑姑掌控著的感覺實在是太可怕了。

  只有瀾音一切如常,紅葉開玩笑說恐怕瀾音姑娘除了分不清東南西北,就沒什麼能讓她發愁的。

  瀾音倒是一本正經回答她,倘若飯菜不好吃她也會發愁。

  此話一出紅葉和如雲便齊齊笑出聲,連坐在一旁長凳上的江瓷月臉上也漾著笑。

  春日正好,涼風徐徐,遠處路過此處的裴硯安擡眼便是看到這一幕,原先正在交代事務的他突然淡了聲音,直至後邊人的提醒才繼續。

  「過幾日便是浴佛節,還望張都尉勞心些,絕不能出現差池。」裴硯安說話間步伐未停,此時已經窺不見那小院中的光景了。

  張都尉立刻回答:「下官定然不負丞相所托。」

  說完了公事,余下的人中有人開始打趣張都尉。

  「張都尉此番浴佛節又不能陪尊夫人了,回去怕不是會惹尊夫人不高興吧哈哈。」

  在這京中人人都知道這脾氣火爆的張都尉是位不折不扣的妻管嚴,只要是妻子的話定然會聽。京中好些官員婦人都羨慕這位都尉夫人馭夫有道,是以她們都愛拿著張都尉對比自己的夫君,曾一度讓一些官員苦不堪言。

  張都尉長相粗獷兇悍,聽到這話立即瞪眼看著那人顯出一番兇相,「這是本官職責所在,我夫人自然會體恤我,你修要胡言污蔑我夫人的名聲!」

  那人見此連連向他告罪,道是不敢再開他夫人的玩笑了。

  隨後有人竊竊私語著外邊的傳聞,說這裴相近來似乎也有了位女眷,但剛出聲便被人制止了。

  裴硯安走在前方,但後方的那些話一字不漏落進他耳中,穿過前庭後他停住腳步,「諸位大人,恕堯暄不遠送。」

  官員們這才向裴硯安一一作揖告別離去。

  「青玉。」裴硯安開口。

  「屬下在。」

  涼風襲來,裴硯安擡手接住一片被風吹起的花瓣,揉捏間指腹傳來細膩的觸感,「你與青銜許久不見,浴佛節便給你們放一日假吧。」

  向來穩重的青玉出現了抑制不住的笑容,笑起來倒是與青銜有幾分相似,多了幾分少年氣,「多謝大人!」

  裴硯安轉而將視線看向小院的方向,也不知......吞州可有這般的節日。算算日子她也在這府中也住了快有一月,一直待在這一臾方寸之地。

  近來他派去盯著長公主的人不曾有太多發現,卻查到長公主派了人在多方打聽江瓷月的身份,倘若此時送她走,恐有諸多危險。

  先不說她此時不宜在外面露臉,她的樣貌也會令其深陷囹圄之中。在這浮華名利的京中,貌美之人的安穩背後是需要權力支撐的,還是讓她在府中多待些時日吧。

  - - - - - -

  待到了浴佛節當日,江瓷月早早醒來喊如雲她們進來給自己梳洗妝扮。如雲和紅葉今日給江瓷月裡面穿了一條白色雲絲長裙,外邊罩的是一件淡紫色外紗,裝扮以素雅為主,沒有給她加過多冗雜的飾品。

  如雲將她的青絲挽了一個幽雅的發髻,露出了清麗的臉龐,細細將她臉頰邊的碎發給她整理好,粉黛略施,發髻間簡單插了玉蘭花雙簪,長長的流蘇垂掛在發間顯得盈盈動人,耳環上選了一對淡粉色的珍珠耳環。

  江瓷月時不時看向窗外的光景,人雖在此處,但心早已飄至外邊。

  如雲站在後邊替她梳發,「姨娘別急,這浴佛節得到下午和晚上才更熱鬧些呢。」

  「是呀,那時候所有人都會出去,街道上會有許多小吃攤販,晚上還會有燈會遊行呢!」紅葉補充道。

  如雲突然看了紅葉一眼,示意她慎言些,她們就算能出去,不一定能待到這麼晚呢,到時候豈不是掃了姨娘的興,還會讓她失望。

  可紅葉並未意會她的意思,反倒是「誒呀」了一聲,「還有個重要的事給忘了!」

  「什麼呀?」江瓷月擡眼看她。

  紅葉:「銀錢呀,出去可不得花錢嗎?」

  對呀,出去可不得花錢嗎?可她現在……沒有錢。從前在江府,雖然缺少陪伴和關心,但她卻從未缺過銀錢。

  可現在的她‘寄人籬下’,身上除了一塊阿娘留給她的玉佩,當真是身無分文。

  江瓷月原本興致高昂的心情頓時一落千丈,靜默著垂下纖長的眼睫。

  紅葉見姨娘這般也有些於心不忍,「不如我去管事那邊問問?」

  這些日子來她們一直在府上,吃穿用度都是芷蘭姑姑把著關,也確實沒想到這個問題。按理說姨娘在府上每月也會有月銀,但之前府上並未有過姨娘女眷,她們也沒有經驗。

  這是一直守在外邊的瀾音從窗口探過來,「姨娘缺錢,那我去找大人要點?」

  如雲和紅葉覺得這倒也……不失為一個直接的好辦法。

  可江瓷月不願意,「我不要。」她現在想起裴硯安心中還是有些氣,但這氣裡又夾雜著一些她自己也沒察覺的情愫。

  如雲見狀無聲嘆了口氣,心想姨娘這氣可真是長久,過了這麼多時日還憋著一口氣呢。這未來的日子還長,姨娘這個倔強的性子往後可該怎麼辦啊。

  瀾音倒是沒想這麼多,姨娘既然不願那就不願,「屬下還有點錢,讓姨娘出去玩應該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江瓷月聽到這話眼眸一亮,可下一瞬又覺得這般不好,那是瀾音的錢不是她的呀,「不用啦,瀾音你的錢好好存著便好。」

  瀾音耿直地問她:「姨娘是覺得太少了嗎?」

  江瓷月連連搖頭,低著頭說道:「怎麼會,是我覺得不好意思。」

  瀾音也不懂為什麼姨娘不願意用大人的錢,有些發愁地摸了摸脖子,「一點小錢而已,那就當是屬下給姨娘花的。」

  若是花得實在多,大不了她再去找管事報銷便是,多大點事嘛。

  江瓷月起身來到窗邊緊緊握著瀾音的手,眼眸閃著亮晶晶的光,:「瀾音,謝謝你,未來我一定會還你的!」

  等她可以去往吞州,拿了阿娘留下的東西,就能還給瀾音錢了。

  瀾音見姨娘這般認真,也認真地點點頭,「那我就不收姨娘利息了。」

  這二人的對話倒是讓如雲和紅葉兩人聽得一楞一楞的,這都是什麼呀。

  不過總算是解決了銀錢的問題。

  江瓷月決定午膳過後休息一會兒再出門,此次出門由瀾音和如雲陪著,出門前如雲拿來了一頂帷帽想要給江瓷月帶上,她怕姨娘這個容貌出去會引起太多的關注。

  「那我不是不能好好看沿路的風光了嗎?」江瓷月將帷帽推開了些,「而且京城裡好看的姑娘定然不少,我到時候在人群裡一站,可能就一點也不起眼了。」

  如雲見勸不動她,看著一旁的瀾音轉念一想,有武藝高強的瀾音姑娘在姨娘身邊,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便將帷帽放下了。

  出房門前,江瓷月突然喊住了兩人,「你們出去後,千萬不要叫我姨娘,叫我……就叫我的小名,姩姩吧。」

  見兩人同意後,她才露出滿意的笑容繼續往外走。

  今日之行瀾音本想離開前找大人匯報,但是卻得知大人一大早便出府不曾歸來,而青玉和青銜也不在府中。

  瀾音便自己做了主將姨娘帶出去,畢竟大人說過,要她看好姨娘,那麼姨娘的要求她自然也是要滿足的。

  相府門口的侍衛可能不認識江瓷月,卻是認得聿翎院的瀾音,所以順利將他們送出了府。

  相府裡還剩下一晾備用的馬車,瀾音坐在前室親自駕車前往浴佛節最熱鬧的街區。

  自打來到京城,這還是江瓷月第一次看到它的面貌。

  她坐在馬車裡卻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輕掀開一角車簾窺探著外邊的光景。

  街道兩旁的房屋鱗次櫛比,市井街巷中茶坊、酒肆、點心鋪依次開張著,商鋪的旗子隨風紛紛揚揚,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如雲告訴她這裡還不是最熱鬧的地方,等到了最熱鬧的臨霞街,馬車便不能進入了,她們需要下車步行。

  這些種種都讓江瓷月愈發期待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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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府。

  「三小姐,今日相府那邊出門了。」綠離小聲在安玉珊耳邊說著。

  安玉珊正在妝匣中挑選今日要戴的鐲子,聞言眉梢上揚,姣好的唇形微微勾起。她拿起一隻晴綠色的翡翠手鐲,輕緩給給自己戴上。

  她的後邊還站著一名在胸前垂著一條大烏辮的女子,她以黑紗覆面,暗色的衣物上繡著獨特花紋,手腕和腳腕上都纏系著銀線。

  「走吧。」安玉珊施施然起身,視線掠過後邊安靜站著的伍女,「去看看那人身上到底有沒有母蠱,也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膽敢覬覦我的人。」

第21章 出府

  馬車駛到街道盡頭便不能再往前了,瀾音找了停靠處將馬車停好並差人看管著。

  江瓷月剛一下車便是看到了一條寬闊的街道,上面行人絡繹不絕,兩旁的小攤販們鉚足了勁挽留過往的來客。

  此刻的她就好似小時候隨著腿腳尚且康健的阿娘出門遊玩一般新奇,迫不及待想要走入其中。

  「姨、小姐小心些。」如雲最終還是沒能直接喚江瓷月的小名。

  江瓷月也沒有再去糾正她,轉而拉著二人一同融入那繁華之中。

  她幼年在吞州時能出去府的日子不多,大多是時間都是陪著阿娘待在院中,看著那一小方天地。阿爹偶爾會給她帶些外面的小玩意兒解悶,其中不乏有從京中帶來的小玩意兒。

  江瓷月停靠在一家賣木雕小玩意的小攤前,目不轉睛看著那些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物件。

  想起她從前得到過一條由青銅片組建的小魚,魚身能夠靈活扭動不說,塗抹了魚鱗粉的青綠色銅片還會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自她拿到後便是愛不釋手,可惜被她小弟看到了,秦氏便央她將其送給小弟。她不願意,秦氏便請了父親來當說客。

  那時所有人都說她是長姐,合該讓著年幼的弟弟,她雖難過但最終還是將那條小魚讓了出去。

  今日這魚雖不似她記憶中的那條一般精美絕倫,但也是精雕細琢的。她小心拿起一條,指腹間拂過凹凸不平的魚鱗紋路。

  「這位姑娘可是喜歡,喜歡便將它帶回吧,只需要兩文一個!」小攤販熱情洋溢地推銷著自己的東西,「倘若姑娘買兩個,我再贈送您一個小香囊!」

  還不等江瓷月出聲,後邊的瀾音已經搶先一步付了錢,「拿兩個。」

  「好嘞!」小攤販興高采烈接過銀錢,在桌面上挑了兩個嶄新卻形狀不一的木雕小魚給江瓷月,還給了一個粉色的小香囊。「這位姑娘您請拿好!」

  「謝謝。」江瓷月一手拿著木雕魚,一手拿著那個小香囊,湊到鼻尖處輕輕聞了一下,驚喜問道:「這裡面是什麼,好香呀。」

  小販笑著道:「姑娘是不是初次來京中參加這浴佛節啊?」

  江瓷月點點頭。

  後邊的如雲上前給她解釋,「小姐,這是浴佛節裡用蘭花、蓮花還有百合研磨制成的香丸,香氣清新自然,頗受眾人喜愛。」

  「這位姑娘說的不錯。」小販笑著點頭應和道。

  原來如此,江瓷月這才發現這街邊每個攤販的桌上都或多或少插著一束花,便是如雲所說的那些花,她再次笑著同小販道了謝後離去。

  如雲借著方才的話頭問起,「姨娘離家這麼久定然很想家吧。」

  眼看著江瓷月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如雲連忙止住話頭,「怪奴婢多嘴,今日小姐就該高高興興地玩,不想這些了。」

  「嗯!」江瓷月明定燦爛的眼眸微微亮起,秀美絕倫的模樣引得好幾位路人紛紛側目而視。

  一旁的瀾音木著張臉微微側身擋住了一部分人的視線,姨娘可是大人的人,豈能容忍他人覬覦。

  瀾音的裝扮和冷然道模樣確實擋下了一些人的目光,身邊能有女侍衛的女子身份定然不會簡單,平常人有賊心也沒賊膽上前。

  反觀江瓷月全然沒有意識到旁人的目光,她沈浸在繁華的街道中難以自拔,手上已經抓著不少吃食,還有一些東西在如雲手上拿著。每當她吃到一樣好吃的東西時便會停下來分些給如雲和瀾音,盛情難卻的二人只能吃下。

  逛了大半條街後江瓷月總算露出了一絲疲意,如雲連忙提議要不要進茶樓歇歇。

  得到江瓷月同意後如雲鬆了口氣,她沒想到姨娘的精力這般旺盛,她都有些累了。

  瀾音倒是沒有一絲疲意,她本就是習武之人,走這麼點路並不能讓她怎樣。

  她們想尋一處茶樓歇息,卻發現今日的茶樓大多都已滿座,好不容易才得到一間上好的雅座,還是靠窗的好位子,除了貴些無它壞處。

  茶樓小二領著她們上了三樓,不同於一樓和二樓的嘈雜和開放式隔座,三樓則是單獨的廂房。

  「姑娘裡面請。」小二躬身請人入座。江瓷月不懂這裡的茶樓都有些什麼好吃的吃食,便全權交由瀾音去點了。

  她走進這雅間,發現這外邊還有個廊房,欄桿邊還有凳子供人靠倚在上方,而且這邊的廂房之間似乎都是連在一起的,連廊房也不過是用了欄桿攔著,不過墻邊也側放著一扇小小的竹屏供人移動遮擋。

  江瓷月登時走過去,坐在欄桿邊的凳子上,懶懶散散倚在上方往下望著,下方人來人往,雜鬧的聲音此刻離她遠了許多,倒是給她生出了一些僻靜的感覺。

  如雲和瀾音呆在屋內沒有出來打擾她,直到店家將點的茶點和春茶拿上來後,如雲才給她送了一份放在外邊明黃色的小竹桌上。

  現下正式南下雨前茶的采摘期,瀾音點的是店內的招牌永春佛手茶,芽葉遇熱水便展開了碩壯飽滿的身體,茶湯呈現潤澤的墨綠色,濃濃的茶香撲鼻而來。

  江瓷月先是咬了一口狀似蓮花的糕點,甜蜜如絲化在她的口中,再淺啜一口醇香濃厚的雨前茶,瞬間淡化了口中的甜膩感覺。

  正當她吃得津津有味時,忽而聽見從後邊傳來一陣銀鈴碰撞的響音。她轉頭往後看去,恰好看見一名女子從屋內走出。

  那女子身穿淡紅色的裙裝,裙擺處繡著一片栩栩如生的蝴蝶,她的腰間束著一條暗紅色的織錦緞帶,上面用銀白的的珍珠珍珠作為點綴,還有無數細小的鈴鐺從下方垂落在裙擺上。

  身姿裊裊,再配上她那張艷麗卻帶著幾分英氣的面龐,整個人透露出一絲張揚明媚的氣息。

  江瓷月有些看楞了,她覺得自己說的沒錯,京城這麼大,定然是有很多好看的姑娘的,這位看著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就長得特別好看。

  謝子楹自然注意到了這般直楞楞地盯著她看的江瓷月,看在是位好看姑娘的份上,她報以一笑。

  她後方的侍女阿可心想這得虧是位姑娘敢這般盯著郡主看,若是男子,恐怕非得嘗嘗郡主那長鞭的厲害了。

  江瓷月只見那位好看的姑娘對她笑了笑,掃了一眼下邊的繁鬧之景便轉身進了屋。不一會兒便傳來一些小動靜,似乎是那位姑娘要離開了。

  怎麼這就要走了呀,她原本還想與那位好看的姑娘搭個話呢。

  不過江瓷月也只是難過了一小會兒便繼續吃她的點心和茶了。她一直望著下方的人群,偶然一瞥又在人群中看見了一位靚麗的姑娘。

  巧合的是那位姑娘忽而擡頭對上了她的視線,轉而也露出了一個笑意。

  江瓷月有些驚訝地心想今日是怎麼了,怎麼有這麼多好看的姑娘對她笑。

  不過京中裡好看的姑娘真是多,這一會兒的功夫,她都已經見到兩個啦!

  「小姐怎笑得這般開心?」如雲出來給她換茶的時候見她心情似乎好。

  江瓷月:「我見到了兩個長得好看的姑娘。」而且都對她笑了。

  「是嗎,可比小姐還要好看?」在如雲眼中,京中裡怕是找不到第二個還能比她家姨娘更好看的女子了。

  江瓷月搖了搖腦袋,「都好看。」沒有誰比誰更美,阿娘曾說過各花各美,不一樣的東西怎能放在一起類比呢。

  如雲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她又將一碟杏酥放好,「小姐有事喚奴婢便好。」

  「你們也一起吃呀,我一個人吃多無趣。」江瓷月示意她和瀾音一起來。

  「多謝小姐,瀾音姑娘還多點了一份放在屋內,我們在裡邊候著,就不打擾您了。」如雲說完便轉身進了屋內。

  江瓷月順著視線往裡看,果真如她所說,屋內的桌上也擺了茶點,她這才安心繼續吃著。

  她倚著欄桿看著遠方的高樓,嫣紅的燈籠高高掛在檐角,微風拂過便是一陣輕幽的晃動。

  遠處的天光已然不是她們剛出門時那般明亮,橙黃的日光漸漸沾染上了一抹橘色,可街道上的人卻依舊沒有減少,反倒是愈來愈多。

  江瓷月看著橘色的日光隨著人流漸漸前移入了神,直至聽到有人輕輕喊著她。

  她循著聲看去,方才那位紅衣姑娘所在的地方站著一位身穿碧綠色衣服的婢女。

  綠離:「這位姑娘,我家小姐覺得您面善,不知可否結交認識一下?」

  「你家小姐是誰?」江瓷月奇怪地看著她。

  屋內的如雲和瀾音聽到說話聲也警覺地走了出來。

  綠離讓開身形露出後邊的女子,江瓷月微微睜大了眼睛,認出這位好看的姑娘便是在樓下對著她笑的那位姑娘。

  如雲有些緊張地站到江瓷月身邊,小聲問她,「小姐,這是?」

  江瓷月脆生生說道:「如雲,這便是我方才和你說的對我笑的好看姑娘。」

  如雲依言看向那名藍衣女子,如江瓷月所言,果真是有幾分姿色容貌的,但在她眼裡比她家姨娘還是差遠了。

  「我姓齊,名喚嫣然,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安玉珊笑吟吟看著江瓷月婉聲說道。

  還未等江瓷月開口,如雲搶先道,「齊小姐好,我們家小姐是初來乍到這京中的。」

  「是嗎?那可太巧了,我也是。」安玉珊溫溫柔柔笑著,宛若那和煦的春風一般,「方才我在樓下見著妹妹便覺得親切,於是想著也來這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的還在這。」

  「我剛剛也看到你啦,你笑起來很好看。」所以她記住了。

  安玉珊:「妹妹也是來看這浴佛節的?」

  江瓷月:「是呀。」

  「既然我們都是來看這浴佛節,我們不如一道?聽說這晚上還會有盛大的煙火,我早已在畫舫上預訂了位置,正愁沒有人陪我一同觀看呢。」安玉珊提議道。

  江瓷月轉頭看著如雲和瀾音,如雲自然是有些擔心的。

  瀾音倒是覺得姨娘想去邊去,她會護好姨娘的安危。

  安玉珊:「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再喊些家中靠譜的僕從跟著。」

  江瓷月自然是心動的,能有一個觀看煙火的好機會,況且這位姑娘看著與她年紀相差也不大,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外邊的同齡人一同接觸了。

  她想著自己身邊有如雲和瀾音,而對方又只是一位好看的姑娘,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太大危險的。

  安玉珊見她同意後便邀請她一同過去品茗茶點,等到了傍晚二人再一同前去湖邊上船。

  如雲原先對著人還帶著戒備,但她在一旁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這位齊小姐,對方說自己是特意從淩州過來看這浴佛節的。而且見她的行為舉止都頗有規矩,人看著也友善溫婉,如雲心中的戒備也漸漸放下了好些。

  江瓷月倒也沒有如雲想得那般沒有心眼,她只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姓,還編造了一個稀疏平常的假名,沒有透露真名。

  她知道自己現在還不能隨便暴露身份,萬一被......被那個東園匠令知道了就不好了。

  她才不傻呢。

第22章 意外

  落日融金,湖岸兩邊的高樓依次點亮了外邊垂掛的燈籠,在半空中緩緩搖曳。

  湖心中央立著一座高聳的佛心塔。

  這座塔共有七層,因為在佛教中,七這個數字代表的是佛中的法,亦是圓滿。這每一層的外檐都宛若蓮花瓣一般像上微微翹起,檐角處垂掛著刻滿了經文的銅鈴鐺,遠遠看去便像是一朵盛開的佛蓮。

  每一層樓層都燈火通明,圍欄處站著不少達官顯貴之人。這裡便是觀看煙火最佳之處,他們在這只為晚間的那一場絢麗且昂貴的煙火。

  而佛心塔周邊圍繞著無數大大小小的船只,越靠近佛心塔的船只便越大,它們環著佛心塔而聚集,仿若形成包圍之狀。

  裴硯安身穿一身純黑錦緞長袍,袖口和衣擺處繡著大片金色的雲紋,他長身立於二樓處眺望著遠方。青玉和青銜今日不在,身後站著的是兩名表情嚴肅的侍衛,他們手中持劍的肅穆模樣阻隔了他人的接近。

  是以裴硯安所在之處的方圓兩米內都沒有人膽敢靠近,邊上眾人的嬉戲打鬧聲也與他格格不入。

  可於鏡漣無視兩位侍衛森然的氣息,握著兩只青瓷杯,提著一壺酒徑直走向了裴硯安。

  兩位侍衛看清來人後並沒有阻攔。

  「大人怎一人在這憑欄而望,多無趣啊。」於鏡漣遞給裴硯安一隻酒杯,「今日的這兩位小侍衛遠沒有青銜活潑可愛啊。」

  裴硯安接過酒杯,待他倒滿酒便一飲而盡,「此情此景還是適合安靜些。」

  於鏡漣不以為然笑笑,再次為他斟酒一杯,「有道是‘遙知湖上一樽酒,能憶天涯萬裡人’,只是不知大人在這憶的是什麼人?」

  裴硯安捏著手中的酒杯,掀眼看了他一眼,「你也愈發聒噪了。」

  見他沒有反駁,於鏡漣新奇地「喲」了一聲,湊近人小聲說道,「大人怎沒有帶你府內的美嬌妾出來,這京中私底下的傳言都快傳瘋了。」

  裴硯安一手放於欄桿之上,「外人之口出來的東西你也信。」

  於鏡漣揚眉笑道:「下官只信自己看到的。」余下之意便是說那日下朝回府他所看到的。

  「有事就說,別扯這些。」裴硯安淡淡開口。「可是劉儀之事有眉目了?」

  「誒呀,我這一來便是要談論公事,大人可真是一日不曾停歇啊,朝中那些老頑固們居然還要上奏折告說你玩忽職守,真是瞎了眼啊。」

  裴硯安冷笑一聲:「他們不過是遂著太后的意思行事罷了,近期我讓陛下開始學著掌權,觸碰太后的利益,太后和她朝中的黨羽們自然坐不住。」

  一個年幼的傀儡皇帝和一個年幼的實權皇帝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想到現今朝中內外的形勢,於鏡漣臉上也泛起一絲憂慮,「內憂外患,何時是個頭啊。剛得到消息,劉儀那邊確實有大進展。他當初侵占良田百畝,建造了一些府邸院落,查封後也只是走了個過場沒有細看。」

  「但前幾日有一賊人跑了進去偷盜物品,沒想到誤打誤撞碰到了那院中的機關,萬箭穿身而亡,在調查那些暗箭隱藏之處時,發現了一處隱蔽的地下室,裡邊雖說是空無一物,但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撿到了一樣東西。」

  裴硯安搭在欄桿處的手驟然收緊,「什麼東西?」

  於鏡漣從懷中掏出一枚銅黃的色的錢幣遞給裴硯安,「這就是那樣東西,剛加急送來的。」

  裴硯安接過那枚錢幣,借著亮光仔細觀察著這一枚不完整的錢幣。說它不完整是因為這只是一枚空有外形卻沒印字的錢幣。

  劉儀在私鑄錢幣。

  裴硯安眼神微微瞇起,是誰給他的膽子,或者說,應該是誰指使他做出這般誅九族的事。

  「隴縣有銅礦?」全國各地的銅礦均記錄在冊,他不記得隴縣附近有礦脈。

  於鏡漣搖頭:「冊上自然是沒有,余下的事態緊急還未來得及排查,廷尉寺的人先將這消息傳了回來。」

  裴硯安指間旋著酒杯冷聲道:「切記不要打草驚蛇,保不齊這只狼就潛伏在這朝中。」

  「大人勿要擔憂,下官來之前已經安排人去了。」於鏡漣說完了公事,臉上再次重現笑意,「大人也不要思慮過重了,不如學學那邊的燕侯家的小公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多好。」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艘畫舫上,一個豐神俊朗的白衣男子正處於幾位歌女之間嬉笑打鬧。

  裴硯安順著指向看去,「那是......燕候的四子?」

  他對燕候的這位小兒子也有所耳聞,聽聞是燕候在外征戰時與一名胡姬生下的,回京後那胡姬因為貌美受到燕候夫人的妒忌,沒過幾年便香消玉殞了,獨留下這個小兒子。

  燕候共有四個兒子,前兩個皆是正妻所出,還有三子也是妾室所出,但早早便已夭折,而四子燕洄沒有母親家族的庇護,在侯府不過是一縷浮萍。府中人不待見他,燕候又常年在外,久而久之便養成了整日遊手好閒的性子,還時常流連於煙柳之地,成為一名京中最常見的紈絝子弟。

  於鏡漣繼續說:「大人你別看這位小公子這般,我也遇見過他幾回,談話間我倒覺得此子心性豁達,倒也不失為一位值得結交的......誒大人你怎麼走了?」

  自然是不想再聽他啰嗦了。裴硯安轉身進了一間屋內,喚人拿來紙筆,執筆在此上快速書寫。

  私鑄錢幣茲事體大,需要盡快查明,也不知這背後之人為的是什麼,倘若是錢財倒也罷,但若是權,必定會引起朝中動蕩。

  就在此時,外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

  裴硯安聞聲看向右手邊敞開的窗口,只見離佛心塔數米遠的一艘畫舫上似乎有很多人落水了,其中有一位白衣女子被人抓住了才沒有墜落。

  他於暮色中瞧見那一抹白,只覺有些許的熟悉,待那人站立在甲板之上,露出那張臉。

  裴硯安手中的毛筆一鬆,筆墨霎時暈染了紙面,他迅速起身來到窗前,微微瞇起眼看著遠處那人。

  江瓷月,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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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前。

  江瓷月隨著新認識的那位齊姑娘一同登上了一艘有兩層小樓的畫舫。

  那位齊姑娘說自己定的是二樓的位置,沿路上江瓷月看著雕梁畫棟的畫舫,眼中禁不住露出讚嘆。

  安玉珊瞧著她這般沒有見過世面的模樣,垂眼掩去眼中的譏諷和鄙夷。

  真是一個沒見識的蠢貨。

  她再擡眼時眼中又只余下溫婉的善意,「江妹妹來這邊。」

  江瓷月乖巧地走過去,如雲和瀾音同綠離一同站在身後不遠處。

  畫舫的甲板上擺著一張長桌,上方擺滿了花果點心。

  江瓷月方才經過一樓時,看見各地都站滿了人好生熱鬧,此刻她們在二樓都還能隱隱約約聽見下邊的熱鬧。可現在所在的二樓倒是只有她們幾人,顯得有些冷清了。

  「這裡怎麼只有我們呀?」江瓷月看了看四周,確定只有她們沒有別人。

  安玉珊柔聲道:「我不喜人多,故而將這一層都包下了。」

  「哦。」江瓷月點點頭,這二樓相比樓下少了幾分生氣。雖然這上邊也能看見那些熱鬧,但她還是更喜歡眾人聚在一起那熱鬧的氛圍。

  後邊的如雲聽到這豪邁的話微微咋舌,包下這畫舫的一層可也不便宜呢,京中四大家並沒有「齊」姓,看來這位齊小姐大概是位富商之女。

  「江妹妹要不要試試這果酒?」安玉珊遞給她一杯澄凈的果酒。

  「我不會喝酒。」江瓷月雖這般說著,但眼中的好奇卻擋不住。

  安玉珊又將就被往她那送了送,「你也可以將她試做是一道飲品,不會醉人的。」

  江瓷月聽到不會醉人後便伸手接過,她先是小心地抿了一口,發現真的只是甜甜的味道,便放心得喝了一杯。

  「好喝麼?」安玉珊問她。

  「嗯!好喝。」江瓷月舔了舔唇邊,她甚至還想喝。

  安玉珊又給她倒了一杯,她唇邊噙著笑,看著江瓷月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也慢慢喝著杯中的果酒,安靜等著時間的流逝。

  果然沒過多久,那一壺果酒已經見了底,江瓷月臉上也泛起了薄紅,好似一顆熟透的水蜜桃一般。

  「齊姐姐,我覺得有些困。」江瓷月慢吞吞說著話。

  安玉珊提議道:「這畫舫中有客房,不如你讓你婢女帶你下去休息一會兒?」

  「好呀。」江瓷月站起身,伸手貼了貼有些熱的臉頰,轉身來到瀾音和如雲的面前,「如雲,瀾音,我有些累了,想去客房躺會兒,待會兒若是我還沒醒,你們喊我起來看煙火可好?」

  如雲對於她會累一點也不驚訝,畢竟姨娘今日走了這麼多的路,會累是正常的。

  如雲向綠離詢問了客房所在地,便帶著姨娘走去。

  安玉珊依然安然坐在座位上,看著遠處的景色,拿起一顆枇杷慢悠悠剝著皮。

  等到暮色漸漸落下,華燈初上之時,她才慢慢起了身。

  守在江瓷月客房門口的瀾音親眼看著安玉珊走向江瓷月所在的客房的相反方向,進到一間小屋內,這才轉過身繼續守著。

  安玉珊進入屋內後,隱在暗處的伍女走了出來。

  「怎麼樣,有沒有找到?」

  伍女:「查過了,母蠱確在她的身上。」

  聽到這話的安玉珊下意識便是要抄起手邊的東西砸到地上,但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她此刻的沖動。

  不能發出太大的動靜,會被聽見的。

  安玉珊深吸一口氣平下心中翻湧的怒意,「要如何取出。」

  伍女犯了難,支支吾吾回覆她,「我只知如何制作,不知如何取出。」

  眼看著安玉珊又要動怒,伍女連忙繼續說道:「但只要母蠱的攜帶者身死,那母蠱自然也會死去,而且不會對中子蠱者有什麼影響,頂多就是生一場病。不過——」

  安玉珊:「不過什麼?」

  「母蠱沈睡時子蠱攜帶者頂多會聞到一些好聞的味道,但這母蠱的攜帶者有一樣東西萬萬不能碰,那便是薄荷,薄荷會刺激到體內的母蠱,母蠱可能會異動甚至醒來,子蠱攜帶者亦然,不過各中反應每個人的情況也不同。」

  「那看來只能讓她快些死了。」安玉珊無聲扯動嘴角,微紅的眼眸中藏著極端和偏執,腦海中浮現江瓷月那張精致小巧的面龐,眼中又控制不住增加一絲嫉妒,「這般的樣貌,死了倒真是可惜,但誰叫你擋了我的路呢?」

  安玉珊說完便輕笑了一聲,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你藏好別被人發現了。」

  「是。」伍女低頭應聲。

  安玉珊:「她還有多久能醒?」

  「再過片刻。」伍女給的藥分量並不大,只會讓人睡上一小會兒,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安玉珊整理好自己的衣裙來到面前,開門前又變回了那個溫婉可人的齊嫣然。

  她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目視著遠方的眼中在細細算計著什麼。

  伍女說的一小會兒便真的只是一會兒,江瓷月沒過多久便醒了過來,也沒有那般困乏了,只是腦中隱隱約約還有些暈乎。

  但她惦記著心心念念的煙火,生怕錯過了。

  「江妹妹睡好了?」安玉珊擡頭看著走來江瓷月。

  江瓷月眼神還有些惺忪,她扶著欄桿邊緣看著湖對岸眨了眨眼,「煙火什麼時候放呀。」

  她都有些等不及了。

  「不急,大約再過小半個時辰吧。」安玉珊也起身走到她的身邊,「這裡就我們幾人似乎確實太冷清了些,你喜歡熱鬧不如可以下去瞧瞧?等放了煙火再回來便是。」

  這個提議說到江瓷月的心裡去了,她立即點了點頭,「好呀。」說完便小跑著去找如雲和瀾音說這事。

  安玉珊看了一眼綠離,後者心領神會朝她點了點頭。

  事發倉促,很多事都不可能做得完美,她只能賭上一把。

  待她們下了樓,原本還有些距離的嘈雜聲順便變得清晰且明朗,甲板上人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交談著,絲竹聲遊走於這人群的縫隙之間無數不在。

  最中央的台子上還有人正在跳著舞,前方圍著一群人在喝彩歡呼。

  這些江瓷月雖然在二樓也能看見,但跟切身站在此處體會到的感覺截然不同。

  她開心得跟著人群一起鼓掌喝彩,還得到了一個姐姐送的花,她珍惜地拿在手中把玩著。

  也有一些男子想要上前搭訕,但都被瀾音嚇走了。

  期間還有人乘著小船上了這艘畫舫,甲板上的人也越來越多。

  「小姐,我們去那邊吧,那邊人少些,不會擠著您。」如雲護著人好不容易才來到了船身的邊沿處。

  江瓷月攀著邊沿好奇地往下看,只看見下方有好多紅漆色的長漿從下方的船沿處伸出來,半插在水中慢慢攪動著。

  如雲剛想提醒人姨娘這般太過危險,突然身子被人往邊上一撞,站立不穩的她瞬間被人流推著往後倒去,一旁的瀾音眼疾手快過去伸手去拉她。

  就在此時周邊人突然發出了一陣不小的驚呼,正是江瓷月所在的方向。

  剛將拉起如雲的瀾音心中一緊,姨娘!

第23章 過來

  江瓷月扶欄張望著水面,因著周身的吵鬧並未發現後邊如雲的意外,只是她忽然覺得身後有些許的擁擠,推搡的感覺從背後紛沓而來。她被擠得往前了些,她只能緊緊扶靠著欄桿才不至於跌倒。

  可意外也恰在此時發生,那紅漆欄桿不堪眾人的擠壓,居然發生了斷裂。失去倚靠的人群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傾斜著往水面跌落去。

  驚呼與尖叫聲頓時蓋過了絲竹聲,江瓷月也倉皇失措地想要抓住點什麼,身體不控制之便要往水面落去之時,她於半空中虛張的手被人一把緊緊握住!

  江瓷月腳下還能踩著甲板,她心有余悸地轉頭看向拉著她的那人正是她在茶樓上遇見過的那位紅裙姑娘。

  「楞著做什麼,抓緊我!」謝子楹咬著牙說道。

  江瓷月連忙抓緊了對方的手。

  正當謝子楹準備使力將人拉過來時,她後腰處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腳下頓時一踉蹌,她也被帶著往前撲了些,但她連忙將腳卡在了一處牢固的地方不讓自己往前,她也依舊牢牢抓著江瓷月的手沒有鬆開。

  周邊的人因為著意外早已一片混亂,她甚至來不及回頭罵上一句,只覺得自己拉人越來越吃力了。

  「姑娘,失禮了。」

  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從謝子楹身後響起,緊接著她的腰間便多了一條手臂扣住,身後那人貼著她的後背伸出手一同拉住她抓著的人。

  不費多少力便一同將兩人從岌岌可危的船邊救了回來。

  謝子楹有些楞怔地站在原地,垂頭看見自己腰間還搭著那條手臂,臉色陡然一變,「鬆開!」

  燕洄應聲鬆開人,溫和的笑聲響起,「抱歉抱歉,姑娘的天人之姿令在下一時迷了眼。」

  謝子楹聽到這般輕佻的言語,立即轉身怒視著這位身穿華衣錦服的男子,「此次你予我有恩,我便不與你計較,倘若再有下次敢這般對我說話,我定然讓你後悔。」

  她說完便轉身去看一旁心有余悸的江瓷月。

  燕洄被罵了也沒生氣,不以為意地笑笑轉身繼續回了他的溫香暖玉窩。

  「你沒事吧?」謝子楹來到江瓷月面前。

  江瓷月眼中還帶著一些後怕,對著剛剛救了自己的謝子楹道謝,「剛剛謝謝姑娘救了我。」

  說著還想尋找另一位公子的身影,但周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姨娘!」如雲和瀾音穿過混亂的人群,終於來到了江瓷月的面前。

  見到江瓷月安然無恙後如雲小聲地抽泣了起來,意外發生時她卻不在姨娘身邊,當時真是要嚇死了。

  瀾音也明顯鬆了一口氣,她護著江瓷月繼續往裡邊走了些,「是瀾音辦事不力,回去之後瀾音自會領罰。」

  江瓷月聽到她們說這話連忙說自己沒事,不需要這般擔心。

  一旁的謝子楹先是對如雲那一聲‘姨娘’感到了一些意外,不過她對別人的事也沒有太多的興趣,「你既然沒事,那我便先走了。」

  江瓷月聽著這話就有些急了,她還不知道這位紅裙姑娘叫什麼呢,家住何處。

  如雲連忙道:「今日多謝姑娘,還不知姑娘叫什麼,來日我們好登門道謝。」

  這話說得深得江瓷月的心,她在一旁連連點頭。

  謝子楹卻覺得麻煩,「不用。」說著便隱入人群之中,被那些趕來救人的掩去了身形。

  二樓處的安玉珊全程目睹了一切,腳邊已經躺著無數個被捏爛的枇杷,黏膩的汁水從她指縫間低落著,忽然不遠處湖面上出現了一條小船慢慢靠近畫舫,她瞧著那個站在橋頭的人,眼瞳微微一縮。

  裴硯安居然在這,而且他還過來了。他此刻過來還能是為了誰呢?安玉珊將視線落在江瓷月的身上。

  緊接著她連忙後退幾步,她不能和那女子一同出現在裴硯安面前,否則這件事定然會被有心之人深度挖掘理解,就算她是清白的也會被潑上臟水。

  更何況她還不是清白的。

  流言永遠都是最可怕的利器,不見血卻猶如附骨之疽。

  今日便到此為止,來日方長,她還有時間。

  立於船頭的裴硯安看著畫舫那邊,燭火映照在他的臉龐上卻看不清情緒,他突然擡眼看向畫舫二樓處,可那裡空蕩蕩沒有他人的蹤影。

  船只靠近畫舫之際,裴硯安轉身進了船艙內,讓人先去把上面的人帶過來。

  裴硯安後方還有一艘小船,是他找來的幾個水性好的侍衛,讓他們去幫忙救掉落湖水中的人。

  去找江瓷月的侍衛領命找到了人,瀾音瞬間認出了這是大人的侍衛,依著命令將人帶上了船。

  江瓷月走前還記掛著二樓的那位齊姑娘,覺得自己就這般走了不禮貌,萬一人家還在等著她呢。

  如雲自告奮勇說去知會對方一聲,可她很快便回來了,說二樓處空無一人,那位齊小姐和婢女已不知去向。

  江瓷月只好作罷,被瀾音護送著踏上了小船,周邊的水面上還停留著不少在施救落水者的小舟,她再次好奇地問瀾音,「我們這是要去哪?」

  瀾音只知道是大人的意思,但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往何處,遂搖了搖頭。

  船槳緩緩滑動之時,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撩開竹簾,裴硯安高大挺拔的身影從裡面彎著腰走了出來,他默然地看著面前的江瓷月,聲音平靜且沈穩卻帶著一絲不容他人置喙的威壓,「進去。」

  江瓷月看著突然出現在這裡裴硯安,眼中流露出驚愕,沒想到他也在船上。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裴硯安耐著性子再次開口,「過來。」

  此刻的江瓷月因著那壺果酒,腦中還有些混沌,忘了自己還在生眼前這人的氣,慢慢朝著人走了過去。

  裴硯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見她安然無恙壓下了心中的情緒,待她進去時與她錯身而過,走向瀾音的方向。

  瀾音看著大人不動聲色的神情,心想自己這次回去定是要和青銜一樣挨罰了。

  江瓷月乖乖坐在船艙內,如雲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外邊就是裴硯安,她也不敢和姨娘說話,生怕會被聽見。

  外邊裴硯安和瀾音的說話聲清晰地傳入船艙內,江瓷月聽著瀾音認錯的話語,有些著急起身要出去,一旁的如雲也沒拉住她。

  「你不要怪瀾音,今日所有事都是我要做的,她和如雲只是依著我的話才帶我出來的。」這小船的甲板不比畫舫的平穩,她身子隨著船身搖搖晃晃要倒去,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手肘,她順勢抓住了對方的衣服不放手。

  「你不要怪瀾音和如雲呀。」江瓷月的眼眸好似一泓清水,聲音帶著一絲撒嬌。

  裴硯安看了眼自己被拽得往下拉的衣領,「鬆開,你的事我等會兒再和你算賬。」說話間他又聞到了那一絲異香,他偏開頭想要遠離些卻無濟於事。

  「我不!」江瓷月手中抓得更緊了些,大有裴硯安不鬆口她便不鬆手的氣勢。

  裴硯安正要開口,江瓷月忽而又鼓起臉頰,悶聲說道:「你不許再兇我。」

  江瓷月說完又靠近了些他,皺著眉又重覆了一遍,「你不許兇我。」

  湖面吹來一絲涼風,拂過江瓷月的身後,裴硯安捕捉到那一縷細微的酒香,「你喝酒了?」

  江瓷月眨巴著眼,眸光流轉,「只是果酒,很好喝的。」

  很好,不僅敢私自出府,還敢在外喝酒。

第24章 訓話

  船已經快靠近佛心塔,這邊的人雖不多,但還是有幾個人望了過來,視線都落在了江瓷月的身上。

  裴硯安有些不悅壓下眉弓,命人拿來一頂幕帷,遞給江瓷月,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戴上。」

  江瓷月不滿地皺了皺眉,「我不要,我還沒看見煙火呢。」

  她出來就是為那一場煙火。

  裴硯安也不與她再廢話什麼,在靠岸之前親自給人將幕帷帶了上去,為防止江瓷月那不安分的手將它拿下,便牢牢握著她的手,待一靠岸便將人拉著往裡走。

  方才畫舫上發生的意外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所以他們特意停靠的是人稍微少些的西邊,注意到他們的人也少些。

  「你、你走太快啦。」江瓷月無法掙脫,只能被帶著往前走,直至到了一間半開著門的屋前,裴硯安才停住了步伐。

  「進去。」裴硯安鬆開她,眼神終於流露出一絲情緒,乍一看有些駭然。

  江瓷月看著他那雙的眼睛有些害怕,擡腳進了門,便聽到裴硯安在背後交代侍衛守在外邊,不準任何人靠近的命令。

  她心下不由得一慌,那日的場景也依次閃現在她的腦中,也想起了自己似乎還在和這人生氣。

  眼看著裴硯安走了進來,再次關上了門,江瓷月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

  他為什麼要關上門,他又想做什麼?

  「你、你想做什麼?」

  裴硯安冷笑一聲,方才被掩飾得很好的怒意此刻傾瀉而出,「我想做什麼?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緩步上前靠近江瓷月,面帶慍怒,「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府上非要出來,你知不知道外邊有多危險?還敢大搖大擺來到這人流聚集之地,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現在的身份?還有,剛剛你若是落水了又該怎麼辦?」

  湖水那般冰涼,而天色昏暗又是最難施救,她就沒想過後果嗎?還只一心想著讓他別怪罪他人。

  咄咄逼人的話語不斷從裴硯安的口中說出,不斷被逼近的江瓷月碰到後方的軟榻後跌坐在上方,頭上的幕帷隨之從頭上掉下,露出她有些緊張害怕的面龐。

  裴硯安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頜擡起,俊逸的面龐逼近她,眼神晦暗不明,「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我沒有。」江瓷月的聲音裡隱隱帶著顫抖。

  這個模樣的裴硯安很嚇人,比之前兇她的模樣要可怕得多了。

  裴硯安喉間滑動,指上的力道漸緩,「所以為什麼不聽話,不在府上好好待著,讓瀾音帶著你出來胡鬧。」

  外邊長公主正在查她,長公主可不是善茬,若是被她查到什麼必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江瓷月只覺得腦子一嗡,掌心裡也沁出一層薄汗,「我連出來一次都不行嗎,我也沒有告訴別人我是誰。」

  裴硯安冷硬地回她,「不行!」

  江瓷月終於被這語氣嚇得忍不住哭出了聲,用力地扭過頭擺脫了裴硯安的桎梏,「你太不講道理了,又那麼兇,我很討厭你,我不要幫你的忙了,我也不需要你幫忙了。」

  少女的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微微一眨便是淚水翻滾落下,她額間的發絲微微散亂,隱忍的嗚咽聲不斷落入裴硯安的耳中。

  看起來就像一個委屈又無助的孩子。

  裴硯安看著她抽噎的模樣,心底生出了一種陌生的情愫。

  他楞怔地看著這一幕後罕見地流露出一絲無措和茫然,雖然轉瞬即逝,但像柳條輕微拂過平靜的水面,泛起一片漣漪。

  裴硯安久居高位之上,他習慣了他人的追捧和面對強權時慣常的冷硬,卻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好似泥塑一般脆弱的江瓷月。

  江瓷月眼圈和鼻尖都泛著紅,抽抽嗒嗒著出聲,「我、我就是想出來看看,我很乖沒有惹禍,也沒有告訴別人我的身份,我沒有胡鬧,你為什麼總說我胡鬧?」

  她都沒有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也讓如雲她們在外邊不要叫她姨娘。

  多日來壓抑的情緒終於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情緒隨著淚水顯露出來。

  裴硯安看著她被淚水浸濕的後愈發顯黑的眼睫,他試著緩和語氣和她說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外邊有人正在探查你,所以你今日貿然出府的行為很危險,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曉後利用,不知會釀成什麼後果。」

  他眼中的慍怒已然褪去,擡手壓了壓眉心,「你說你很乖,那你能不能聽我的話,聽我的話才叫真的乖。」

  「可你太兇了,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兇?」江瓷月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水控訴道。

  裴硯安一時無話,這小姑娘一直在說自己兇,他是真沒覺得自己哪裡兇了。

  「那你說說,我到底如何兇你了?」

  他倒想從她口中聽聽,自己究竟兇她什麼了。

  江瓷月此時的酒勁經過這一番情緒激動,似乎都湧了上來,她直直對上裴硯安淡漠的雙眸,抽噎著說道:「那日明明是你的不對,可你卻突然那般大聲和我說話,再是方才你一上來便是兇我質問我,卻不先問問我緣由,就不能好好同我說話嗎?」

  居然還記著前些日子的事,看來還挺記仇的。

  裴硯安看著她臉上的淚痕,忍住想要伸手替她拭去淚水的沖動,「好,這兩次是我不對,我同你道歉,但是你今日讓自己處於這般危險的境地實屬不該。」

  江瓷月見他這麼快便認了錯,感到有些驚訝,但還在嘴硬著,「我在你府中待了那麼久,就是想出來看看而已,而剛剛那只是意外,不能全然怪在我身上的。」

  「以後你若是真想出來,便來和我說,我會帶你出來。」裴硯安做了退讓,「但必須要和我親自說。」

  江瓷月聽他這麼說,泛著淚光的眼中帶有存疑,「真的嗎?」

  裴硯安回答她:「不騙你。」

  「那你以後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兇了嗎?」不對她這麼兇了她就原諒他了。

  裴硯安心想要是自己真正兇人的模樣真要被她看見,是不是會直接嚇哭她。

  他低低應了一聲,「只要你乖,我便不會兇你。」

  江瓷月抿了抿嘴,心想自己平時可乖了,漆黑如水般的黑瞳望著裴硯安,軟軟糯糯的聲音還有些啞,「那我、我還能看晚上的煙火嗎?」

  可能是剛剛哭得狠了,說話時還止不住抽噎著。

  裴硯安簡直要被她氣笑了,到現在也沒忘記看煙火,看來是真的很想看煙火。

  算了,還是一個及笄的小姑娘,他不能逼太狠。

  「可以。」

第25章 貼近

  經過方才一番哭泣,江瓷月的眼尾因為擦拭淚水帶起一片紅,嘴唇殷紅好似能滴血,顯得整個人楚楚可憐。

  裴硯安瞧著她臉上幹涸的淚痕,命人去打了水。待侍衛拿了水回來,他在門口接了過來,將臉盆置於桌上,朝著江瓷月開口,「過來洗臉。」

  江瓷月慢吞吞移動著下了軟榻,來到臉盆邊,伸手碰了碰水溫,不是冰涼的。

  她拿起巾帕浸入水中,待其吸飽水後將其擰幹,這裡沒有鏡子,她只能憑著感覺在臉上擦拭著。

  原本站在一旁看著窗外的裴硯安忍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看著她那般胡亂擦著臉,臉上淺薄的脂粉大多都被蹭掉了,但還有幾處地方沒有被擦到,可她全然不知。

  他本想喚她身邊那個婢女或者瀾音進來,但轉念一想又太麻煩了,而且他有些不想讓人看見她哭後的模樣。

  腳下一動便已來到江瓷月的面前,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巾帕便要往她臉上擦去,見她要躲伸手鉗住她的下頜,「別動。」

  江瓷月下意識便停住動作閉上了眼睛,下頜處的力道沒有她想象中的疼痛,臉頰上被巾帕輕柔地擦拭著。

  她這才輕顫著眼睫睜開眼,入眼便是裴硯安垂眼認真替她擦著臉的模樣,恍然間她對這人又產生了一絲好感,「你不兇的時候,還是挺好的。」

  兇起來就不好了。

  裴硯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輕嗤一聲,「再靠近些。」

  江瓷月乖乖上前一步,卻撞上了他的胸膛,兩人緊密地貼在一處,而她微微仰頭看著人。

  裴硯安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他本意是讓她將臉再靠近些,沒想到她直接靠近了他。近些日子那抹令他魂牽夢縈的異香再次淡淡籠在二人周身,他手上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感覺到臉上的巾帕沒有了動作,江瓷月奇怪地看著他,「擦好了嗎?」

  她說著就要後退,下一刻下頜處摁壓的力道一鬆,她的上臂一緊,借著力道又重新撞上裴硯安的胸口。

  江瓷月下意識抓在他的腰側,懵懵懂懂地望著人,不明白他這是在做什麼。

  二人貼近的姿勢也讓她後知後覺在心底升起一絲羞赧,她不是不會害羞,她只是反應得有些慢。

  裴硯安貼在江瓷月上臂的掌心隱隱發燙,似是要灼傷自己,他做出動作時自己也沒反應過來。他眼眸微動,穩住聲音,「......還沒擦完。」

  說完便鬆開了她,繼而給她擦臉。

  「哦。」江瓷月見他沒有其他的動作,便真的不再亂動,微紅著臉安靜地仰著頭等他給自己擦臉。

  就一會會兒,她忍忍就好了,裴硯安臉上都沒什麼表情呢,她不能露怯。

  裴硯安拿著巾帕擦拭過她微紅的眼下,可能是那處的皮膚細嫩些,擦過時她微微皺眉閉了下眼,紅唇微微一抿,小巧飽滿的唇珠霎時被壓住。

  他看見她唇角處還殘留了一點淡薄的口脂,這次沒有用巾帕,而是用他的拇指覆在上方輕輕一抹,抹去那點淡紅色。

  「好了,你先在這裡等著。」裴硯安立刻退開兩步人,轉身將巾帕丟入水盆之中後走向門口處,腳步裡帶了不易察覺的急迫,開門前再次駐足開口,「等會兒帶你出去看煙火。」

  說完不等人回應便開門走了出去。

  後邊的江瓷月伸手摸著自己被觸碰的嘴角,那裡似乎還有些發燙,明明方才他還兇哭了自己,可方才……他為何要這般?

  就像幼年時阿娘替她擦嘴一樣,難道是把她當作小孩子對待了?

  算了,她心想還是看煙火要緊些。

  幹等著實在有些無聊枯燥,江瓷月環顧了一下屋內的擺設,看見書桌上還擺著未幹的筆墨,心想裴硯安身為丞相可真是到哪都不忘辦公呀。

  她來到了半敞開的窗前,望著泛著水波的湖面。微風徐徐吹過她的臉頰,也給她帶來一絲清明。她自從喝了那果酒,有時會感覺有些暈乎,剛才也是借著這股暈乎的勁才敢那般對裴硯安。

  現在若是再讓她來一次卻是不敢了,畢竟和那日不同,今日之事她確實也有不對的地方。

  所以今日之後,那便都揭過吧,她也不再生氣了,希望裴硯安也是。不過看他方才的模樣......她再次伸手撫著自己的嘴角,還在生氣的人應該不會這樣做的吧,而她似乎也沒有討厭他的行為。

  很快,開門聲打斷了江瓷月神遊的思緒,而來者正是她那神遊的對象。

  裴硯安進來時手中拿著一塊白色的面紗,他走到江瓷月面前,將其遞給她,「戴上它再去看煙火。」頓了頓又補充道,「在我身邊時,盡量少讓人看見你的臉。」

  此時的江瓷月已經收斂了身上的脾性,又回到了之前乖巧的模樣,她拿過那白紗,這白紗看著不似平常的款式,白紗上方還垂掛著一排銀鏈子,看起來有些華麗,將它覆在面上時還能聞到一股香味。

  「這上面好香。」

  裴硯安解釋道:「侍衛臨時和這裡邊的歌女借來的。」

  「喔。」江瓷月點點頭,怪不得這款式看著這般不同。

  這面紗有些重量,她努力伸手往自己腦後系帶子,卻老是不小心纏上自己發簪上的流蘇,一番折騰過後她的手臂就有些發酸,臉上也出現了氣惱的表情。

  裴硯安瞧著她這模樣,輕籲一口氣,走到她背後替她接手了那兩條帶子,平靜的語氣中帶著點戲謔,「你究竟能做好什麼?」

  擦臉擦不幹凈便算了,現在系個帶子也要他幫忙。

  江瓷月有些氣餒地垂下臉,小聲嘟囔,「我能好好吃飯和睡覺啊。」

  裴硯安聽著這啼笑皆非的話語,唇角輕輕上揚,但很快又抿了下去。

  修長幹凈的手指靈活地將纏繞的流蘇拿出,隨後調整了一下帶子的位置,面紗有些重量,他先將面紗上自帶的鉤子插入發髻之中,再將帶子在她的腦後系了一個活結,在此期間他的視線不由得落在她那片白皙細膩的後頸上。

  「好了。」

  江瓷月下意識伸手去摸腦後的綁帶,卻意外感受到了溫涼的觸感,伴隨著一句沈穩的「別亂動」。她轉過頭去看後邊的人,後者已經抽回手走開了幾步,她也只好訕訕收回了手。

  「走吧,快到時辰了。」裴硯安將手掩在衣袖之中往門口處走去。

  「好!」江瓷月笑著跟上他的步伐。

第26章 煙花

  出門後是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江瓷月亦步亦趨跟在裴硯安的身後,可能是感覺到她跟得有些吃力,能感覺到裴硯安步伐慢了些。

  如雲和瀾音站在外邊等著,在看到江瓷月跟在裴硯安身後時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兩人看著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兩人之間也沒有方才那般緊繃的感覺了,真是謝天謝地,她是真怕姨娘和那日一樣繼續倔著脾氣。

  如雲見人從廊中走出便想上前,卻被一邊的侍衛攔住了步伐,示意她退後,一旁的瀾音拉住她,告訴她姨娘在大人身邊很安全,大人不喜歡不熟悉的人靠近。

  江瓷月也看到了如雲和瀾音,她剛想過去卻被裴硯安拉住了。

  「往這邊走。」裴硯安拉著她走向右邊。

  江瓷月:「可——」

  「沒有可是,我說過,你要聽我的話。」裴硯安的聲息略顯低沈。

  江瓷月鼓著臉頰,心想裴硯安這性格可真是說一不二,手上傳來的力道後令她覺得自己以後得多吃些,這樣才不會天天都被他拉著走。

  外邊的天已經全然黑下,點點星芒垂掛在天際,一輪彎月置身於這璀璨的星光之中。

  裴硯安要帶江瓷月上這佛心塔的最高層,但爬到六樓她便扶著欄桿有些氣喘籲籲。

  這佛心塔的樓梯設計是盤旋而上的,每一層都有不少人,但他們此刻都聚集在外邊,偶爾遇見幾人時,裴硯安都會用身形擋住她。

  越往上走人便是越少,江瓷月不知道的是能去上層的人非貴即富,所以人才越來越少。

  「怎麼這麼高呀。」江瓷月咬牙仰望著還有兩層的樓梯,感受著腿上傳來的酸麻。

  裴硯安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不是你說想看煙火,這頂層便是最佳的觀賞之地。」

  她是想看煙火,可也沒想到會要爬這麼多層樓,這般勞累呀。

  裴硯安似乎是見她走得艱難,伸手到她面前,語氣淡淡,「牽住。」

  江瓷月看著眼前這只指骨明晰的手,又看了看裴硯安如常的臉色,便伸手將自己的放入其中。

  心中暗暗告訴自己,裴大人還是有許多優點的,比如現在知道她累願意拉她一把。以後若是他再兇自己,她便多想想他的好好了。

  柔弱無骨的手放入掌中後裴硯安便一把收緊,微微用力將人拉著往上走。

  江瓷月被拉著走後果然輕鬆了許多,等到踏上最後一節台階,天際恰巧亮了一瞬。

  開始放煙火了!

  頂層之上只有寥寥幾人,而且隔得都遠。裴硯安讓人安排的位置在南面,正是觀賞煙火最好的視野。

  江瓷月此刻腿腳也不酸痛了,興奮之余忘記鬆開手,直直牽著裴硯安小跑著來到圍欄邊,神采奕奕看著遠處那片絢麗的夜空。

  一團金光從地面驟然升空,稍稍停頓後便在半空中綻放出那片刻的燦爛。

  煙火釋放的光亮照亮了江瓷月的臉龐,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盛放的煙火,她有些興奮地抓緊了裴硯安的手搖晃了一下,指著遠處讓他看。

  果真和阿娘說的一樣好看。

  裴硯安微側過臉,臉部的輪廓清晰俊冷,手上傳來的感覺無一刻不在告訴他——你該放開她的。可他卻漸漸用力回握住對方,不想讓她有抽離的機會。

  他感到身後有人接近,來人是侍衛,似乎有話要對他說。他示意人先等一下,回頭看著還沈浸在煙火氛圍之中的江瓷月。

  裴硯安:「你待在這裡,我有事離開一下。」

  煙火的聲音吞沒了大半的聲音,江瓷月疑惑地看著他,「什麼?」

  裴硯安不得不俯身靠近她再說一遍,直至確認她聽清點頭後這才離去。

  在他走後江瓷月捂著微微發燙的耳朵抿著嘴,剛剛裴大人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上方真的很癢。

  「沒想到在這能碰見你?」

  帶著笑意的清麗女聲在一旁響起,吸引了江瓷月的注意,她轉頭看向出聲者,眼中有些驚喜,是那位紅衣姑娘。

  謝子楹走向對方時有侍衛立即上前想要攔住她,「請留步。」

  江瓷月看著擋在她們兩之間的侍衛,有些不知該如何,她才答應了裴大人要聽話的,可紅衣姑娘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

  謝子楹看出她臉上的糾結,秀眉微微上揚,「看來你夫君非常‘重視’你啊,連他人接近都不允。」

  「不是的。」江瓷月否認道,「他只是怕我出意外。」

  說完她又對著攔人的侍衛說道:「我只是與這位姑娘說說話,她之前救了我,我想謝謝她。」

  侍衛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態,大人要求他們看好她,不準他人接近。

  「請不要讓屬下難做。」侍衛拱手朝著江瓷月行禮。

  謝子楹「嘁」了一聲轉過頭,本想開口譏諷兩句這位身為籠中雀的姨娘,但看著她眼中對自己熱忱的感激和歉意,又將話憋了回去。

  阿娘和她說過這世上有些人身在困頓,行事所為皆為所困,故而她不應當因為自己能夠恣意瀟灑而蔑視他者不得已的怯懦。

  「算了,也算相識一場,我會在京中住一段時日,這些時日你若是有事,大可來南十三街道的衛府找我。」謝子楹說完便想離開,走前忽而瞥見侍衛腰間的腰牌,正當她凝神想要看清上面的字時,有人出聲打斷了她。

  「何事值得勞煩郡主掛心?」裴硯安從容不迫走到江瓷月身邊,將人往後拉了些。

  郡主?江瓷月沒想到這位紅裙姑娘居然是郡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惹禍了,呆呆站在裴硯安身後不敢言語。

  謝子楹在聽到對方喊自己「郡主」後,眼中頓時豎起了戒備,她再次看向那位侍衛的腰牌,這次終於看清了那個字是‘裴’。

  這京中姓裴的人可不多,而且這個年紀似乎只有那一位了。

  沒想到那姑娘居然是裴硯安的姨娘,這裴硯安在外邊不是盛傳為安家三小姐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嗎?

  不過好奇歸好奇,禮儀不能忘,她擡手朝著裴硯安行了個見面禮,「子楹還當是是誰,原來是裴大人,早就聽爹爹說過您,今日終得一見。」

  「是嗎?」裴硯安看向她,「不知西南王是如何對郡主說我的。」

  謝子楹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這些場面話她都是學爹爹的,誰知道這裴硯安還真接著往下問啊,況且她爹爹對她說裴硯安的話可不是什麼好話啊。

  ——楹楹啊,你此去京城定要小心些,那裴硯安雖然是只老奸巨猾的小狐貍,但你有事可以找他幫忙,可是不能得罪他,至於其他人要是膽敢冒犯於你,你想揍便揍了。

  謝子楹最後一拍手索性胡說一通,「爹爹一直說您品性高潔、心胸開闊、剛正不阿且風骨峭峻,實乃當今天下學子之楷模。」

  撿著好話說總是沒錯的。

第27章 斬斷

  這些話裡有幾分真假,裴硯安自然聽得出,「多謝郡主謬讚,郡主初來京城若有難處,可來相府告知,本官定然會替西南王照拂一二。」

  謝子楹笑笑,「那子楹便謝過裴大人了。」她視線落在裴硯安後邊的江瓷月上,「說來裴大人倒是先欠了我一個人情。」

  裴硯安看了她一眼,「願聞其詳。」

  「諾!」謝子楹微微揚起下巴往江瓷月身上點了點,「方才畫舫上順手幫大人撈了您府上的姨娘一把。」

  「是嗎?」裴硯安垂眼看向江瓷月,眼中情緒不明。

  江瓷玉先是點了點頭,又是擺著手搖了搖頭,她聽到那位郡主說自己是裴硯安的姨娘時,背後都緊張地出了一層薄汗,小聲在後邊解釋,「可我、我沒有說我是姨娘呀。」

  她方才還信誓旦旦對裴硯安說自己沒有暴露身份呢,現下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了嗎?

  江瓷月拉過裴硯安的衣袖扯了扯,眼巴巴望著他,希望他能相信這真不是自己說的。

  謝子楹雖沒離得很近,但還是隱約聽清了江瓷月的話。心想裴硯安該不是果真是如同爹爹所說,不是什麼好人吧,不然怎麼連這個都要管著。

  再看著江瓷月就如同自己小時候豢養的小奶貓一般,可憐又弱小。

  「是你婢女喊了你‘姨娘’,我聽見了才知道的,這難道是上京裡不能知道的秘密嗎?」謝子楹還是忍不住刺了兩句。

  江瓷月這才會想起,自己剛被拉起來時還有些渾渾噩噩,如雲著急找過來時好像是喊了她一聲‘姨娘’來著。當時那般混亂,周邊人都在關注著下方落入水中的人,她也沒在意。

  裴硯安開口:「多謝郡主搭救,本官定然會將這份恩情記在心上。」

  謝子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那多不好意思。」在京城中拉到一個最大的靠山,揍人都能多些底氣,連帶著看江瓷月的眼光都更憐愛了些,還得謝謝她。

  裴硯安好似沒看見她眼中的情緒一般,從容說道:「應該的。」

  他們兩人一來一往倒是自在,可江瓷月卻是有些站立難安,連那煙火都沒了興致觀看。

  裴硯安似乎是察覺到了邊上人的不安,「本官還有要事,郡主請自便。」說完轉身看了江瓷月一眼,「走吧。」

  「誒!裴大人您有事又不是您家姨娘有事,不如您去做您的事,讓您姨娘陪陪我?」謝子楹高聲喊道。

  「郡主說笑了,既然是我的姨娘自然該陪的是我。」裴硯安頭也不回帶著人離去。

  謝子楹:「……???」呵,男人。

  江瓷月還是有些呆呆的,甚至沒和謝子楹道個別。

  等走遠了些,邊上也沒有其他人,江瓷月著急地湊到裴硯安的身邊,「我不知道她是郡主,我被她瞧見了會有事嗎?我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呀。」

  心中的愧疚感滿滿漲漲擠在一起,她此次出來不告訴他確實是帶了賭氣的意味,但賭氣是一回事,她也沒真的想做出什麼會釀禍的錯事。剛才那位郡主真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希望沒有對裴硯安要做的事有影響。

  裴硯安見她有些焦灼的眼神,也不急著和她解釋,反倒是想借此好好教育一下她,「現在知道著急了?」

  江瓷月急著點點頭,「我、我不該……不該這樣。」

  眼看著再逼她,眼眶中怕是又要掉金豆子,裴硯安出聲安撫她,「那是西南王的長女,嘉儀郡主,此次是第一次進京,她見到你倒也無妨。」

  他方才離開便是得到了有關她的消息,聽聞她進京後率先去了一趟她舅舅謝執的府邸,隨後謝執便開始閉門謝客。也不知這舅甥倆十七年第一次見面談了什麼。

  「我只是和她說些話,沒有絲毫提到我們的事的。」江瓷月再次保證。

  「嗯。」裴硯安回神應聲後又淡然看她一眼,「但萬一是我朝中的政敵,那你便沒有那般幸運了,還記得我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江瓷月當然記得,那淡淡的血腥味沒有那般容易忘記的。

  裴硯安唬她:「你若是不聽話被我的政敵抓到,便是那般下場。」

  江瓷月緊張地捂住自己的小腹,白著臉問他,「裴大人,您的政敵很多嗎?」

  裴硯安心中升起一抹捉弄人後的喜悅,清了清嗓,「不多,半個朝堂而已。」

  前半句話剛讓人放心,後面一句話又將人的心吊了起來。

  江瓷月掖了掖臉上的面紗,生怕它掉下來,軟著嗓音說道:「那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外面確實是太危險了。

  裴硯安也算是摸清了一點門道,對於江瓷月這小姑娘,得用連唬帶騙的。

  「不看煙火了?」

  江瓷月眉頭輕皺,「等以後離開了相府再看吧。」

  本是再正常不過的話,此時落在裴硯安耳中卻覺得有些刺耳,「以後……再帶你看。」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這個以後在什麼時候。

  江瓷月覺得他這話說得奇怪,等她離開了相府,他們就會分道揚鑣,還哪來的以後,想到這她心中好像有那麼一點的不開心。

  不過她也沒指出他話中的錯誤,不甚在意地點點頭糊弄道:「好呀。」

  下樓梯自然就沒有上去那般累了,江瓷月不需要裴硯安幫忙也能輕鬆走完。樓梯拐角處又裴硯安的人等在那,他從一個侍衛手中拿過幕帷重新給她戴上,這次她是心甘情願的。

  「難怪便尋大人不見,原來大人是身處溫柔鄉啊。」於鏡漣笑呵呵走上前。

  江瓷月隔著紗簾看著面前這人,她記得這個聲音,是那天在馬車上的人。她不清楚這人的身份,所以像個鵪鶉一般乖乖待在裴硯安身邊,在外人看來則像是緊緊依偎著裴硯安一樣。

  於鏡漣看著那被幕帷遮掩了容顏的女子,感慨道:「沒想到大人寶貝得這般緊吶,居然連看都不讓看。」

  「有事回我府上說。」裴硯安懶得和他在這說些有的沒的。

  「那下官剛好能與大人同行。」於鏡漣說著便要跟著他們一同上回岸邊的船,但剛要踏上木板時卻被侍衛攔了下來。

  侍衛禮貌地對他說道:「於大人,我們大人說小船擁擠請你自己回去。」說完便客客氣氣將他請了下去,還收回了木板。

  於鏡漣看著那艘足足能容納二三十人的‘小船’,半晌才發出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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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回去的船上時,玩了一天的江瓷月終於感到了倦意,雖哈欠連天但還是努力讓自己醒著。

  她嗅了嗅空氣裡彌漫的濃茶氣息,那是裴硯安在喝茶。

  他似乎很喜歡喝濃茶,身上也經常有茶香沾染。

  裴硯安早已注意到她的動作,見她強撐著不睡去的模樣,眼中沾染了一點細碎的笑意。

  等船靠岸時,江瓷月走路都帶了些搖晃,全靠如雲在一旁支撐著她半邊身子。

  她們來時將馬車停靠在街道口的東邊,倘若再走過去又要不少的時間,所以江瓷月跟著裴硯安上了他的馬車。

  一上馬車江瓷月就驚訝於內部寬敞的空間,簡直躺在上面都綽綽有余。她新奇地看了一會,但在裴硯安也進來後便安靜坐好不再亂看。

  裴硯安在江瓷月的對面坐下,衣袖掠過她面前時帶起一陣帶著茶香的微風,清新又好聞。

  剛剛走來時,晚間的涼風將江瓷月吹醒了一些,此刻再次安靜下來後,困意再次席卷而來。

  馬車平緩地行進著,速度並不快。江瓷月原先還努力端坐著,漸漸地就鬆懈了下來,斜斜靠在後邊的馬車壁上,呼吸淺淺。

  車輪好似碾過了一塊小石子,馬車輕輕抖動了一下,已然閉上眼的江瓷月點著頭便要栽下去時,她的臉上頓時投下一片陰影,側邊的腦袋也被人托住了。

  她的發絲猶如光滑柔軟的黑色錦緞一般,滑落在裴硯安的指尖上,有些微癢。

  睡去的江瓷月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找到了著力點,安然放心地將腦袋壓在上面,還用臉在手心裡蹭了兩下,似乎是在找舒服點的位置。

  掌心裡傳來細膩皮膚的觸感,裴硯安有一瞬間想抽回手。想著自己一直這樣傾著前半身給人托著也不是辦法。

  他索性起身,將人輕輕放在鋪了軟墊的輢上,隨後坐回了原位上。

  裴硯安呼吸平緩,左手一直摩挲著腕上的檀木珠。

  這是三年前他母親特地替他從華光寺求來的,那時的他正要踏入那滿目瘡痍的朝堂之中謀求屬於自己的天地。

  母親特地替他求來這串黑檀珠手串,是希望身處高位的他能時常念生,勿妄動殺念。

  可近來他妄動的並不是殺念,而是——

  欲念。

  裴硯安瞧著睡夢中的江瓷月,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著什麼。

  時間便在他這無聲的注視中流逝,馬車漸漸慢下了速度直至停下。

  外邊侍衛的聲音傳來,提醒裴硯安到相府了,可他卻遲遲沒有動作,於是等在外邊的人也沒有了動靜。

  躺在輢上的江瓷月依舊安安靜靜閉著眼,嘴角微微翹起,也不知是在夢中見到了什麼開心的。

  這些時日裴硯安有意避開她,確實獲得了暫時的平靜,但今日看來,似乎只是治標不治本。

  修長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輕點在佛珠上,他想起自己幼年時曾特別想要一個玉雕,但當時家裡人對他看得緊,不希望他在那些身外之物上耗費太多的關注,故而他便忍下了自己心中的喜愛。

  可時間愈久,他對得到它的執念便是愈深。

  當時教導他的先生知道後,便自己掏錢將其買下送予他,可那些瘋長的執念在那玉雕落入他掌中之時便消散了。

  先生告訴他,其實他想要的不是這玉雕,而是對事物的掌控權。他若能自由取舍自己的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壓抑著自己當時心中的取舍,那他便不會受其羈絆。

  掌控權和取舍......

  裴硯安忽而朝著江瓷月俯身,一手穿過她的後肩,一手繞過她的膝彎,將人穩穩打橫抱起出了馬車。

  懷中睡著的人絲毫沒有受影響,臉頰貼著他的胸膛安穩地睡著。

  裴硯安看著江瓷月酣然的睡顏,手上漸漸收緊。

  現在你落入我的掌中了。

  他不會任由這無謂的羈絆拖累自己,既然遠離沒用,那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他親自接近它。

  至於是去是留,都該由他掌控著,而不是像個懦夫般避著。

第28章 哄她

  裴硯安親自將人抱入屋中時將紅葉嚇了一跳,後邊的如雲拉著她一同離開了屋子,獨留二人在屋內。

  懷裡的江瓷月睡得正香,纖長的羽睫安靜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裴硯安將人放到床上時也沒能讓她醒來,而是翻了個身繼續睡著。

  裴硯安就著燭光打量著江瓷月,之前就知道她有一副好容貌,卻不知原來細看之下頗有些驚心動魄的美。

  好看的人和東西,總是會吸引人的,他也是人,不會例外。

  他的指尖在觸碰到江瓷月臉頰前倏然彎起收緊,隨後轉身往外走去。

  門外的如雲和紅葉守在院中,見到裴硯安出來時有些驚訝,但很快掩了下去並向他行禮。

  「照顧好她。」裴硯安留下這一句話便離開了院子。

  直至裴硯安的身影消失,紅葉才推了推如雲的手臂,小聲問她,「怎麼回事呀,大人居然沒有留宿?」

  「許是體恤姨娘今日玩累了吧。」如雲拍拍她的肩,「好了,我們去打點水替姨娘擦擦臉。」

  江瓷月這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早上,天還蒙蒙亮時便睜開了眼。與往常不同的是,她感覺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腦袋也也異常沈重。

  她呆呆地坐起身,自己捂了捂額間,有些發燙。心想可能是昨天吹了風,發熱了。

  「如雲,紅葉。」她說話的嗓音也有些啞。

  昨夜是紅葉守夜,聽到聲音連忙進屋,「姨娘怎麼醒這麼早?」

  「我好像發熱了。」江瓷月眉目間猶似籠上了一層霧氣,顯得懨懨的。

  「發熱?」紅葉吃了一驚,連忙上前往她額間一探,「好像真的發熱了!奴婢去找醫女!」

  江瓷月見紅葉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她又躺了下來,抱緊被子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恍惚間似乎有他人的聲音不斷響起,她覺得有些吵鬧,皺著眉拉起被子將自己埋進被窩中,不想聽到那些聲音,她只想睡覺。

  但是有人不遂她的願,將她的被子從手中奪走,她閉著眼搶被子時摸到了一雙溫涼的手,給她滾燙的掌心帶來了一絲冰涼。

  「……鬆開。」

  高燒使得她的雙耳有些嗡嗡的,根本聽不明白那些話具體是什麼,她只知道牢牢抓著那人的人不願鬆開。

  「大人,姨娘這般藥都喂不進去,可不吃藥燒沒法快些退下。」如雲有些著急說著。

  裴硯安看著自己的手被江瓷月牢牢握著,細膩的觸感讓他不得不在意,他突然將手抽出,坐靠在床上,將人從床榻中撈起摟在自己懷中,「把藥拿來。」

  如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將已經溫熱的藥放到了裴硯安手中。

  原本懷中還算安靜的江瓷月在聞到了藥的味道後突然偏過頭皺眉,整個人如同滑膩的的泥鰍一般扭動著要離開。裴硯安甚至沒來得及阻止她,她整個人已經重新滑進了被窩裡,背對著他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

  如雲早已面對了這般場景無數次,無論她和紅葉如何努力都無法制住江瓷月,而瀾音今日也不見身影,無奈下這才去找了大人。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將人重新從被窩裡抓了出來,他一手摟過她的肩膀輕掐著她的下頜微擡起,另一隻手舀了一勺藥汁湊到江瓷月的唇邊,「江瓷月,張嘴吃藥。」

  江瓷月想扭頭卻無法動彈,只得緊緊抿著唇,抗拒那送到嘴邊的藥汁,臉都有些憋紅了。

  裴硯安盯了片刻,正想用巧勁迫使她張嘴時,手中這人發出了一聲悶哼。

  「疼……」

  他下意識就放輕了手勁,結果又被她再次逃脫了。看著將自己埋在被中的江瓷月,他是真的有些頭疼了。

  「大人,您要不試試哄哄姨娘?」紅葉大著膽子建議。

  哄她?裴硯安皺眉,這種事他哪來的經驗,所以他還是決定將人弄醒,讓她自己喝藥來得實在。

  他緩緩俯身湊近江瓷月,這一幕讓如雲和紅葉連忙垂下眼不敢亂看。

  但他只是停在她側臉的上方,心中琢磨著該如何讓她醒來,總不能和他平時審犯人一般潑盆冷水了事。修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將其輕輕轉過來。他這才發現江瓷月似乎在說著什麼,只是聲音太輕了。

  他只得又湊近了些,方才聽清了話語。

  「阿娘……阿娘……」

  她是在喊她逝世的母親。

  江家的事情他後來也查了不少,知道她年幼時便喪母,繼母既然能讓她嫁給那麼一個人,定然也不是什麼善茬。

  裴硯安腦海中突然閃過那日聽到的名字,他垂眸看著臉色酡紅的江瓷月,輕聲開口,「姩姩。」

  這名字一出,江瓷月原本緊閉的眼睫突然動了動。

  看來有點效果。

  「姩姩,起來喝藥。」

  江瓷月終於慢慢睜開了眼,半耷拉著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人,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阿娘,你聲音怎麼變的這般難聽了?」

  裴硯安:「......」

  見她終於醒來,裴硯安直接將人從被窩中拉起來,不給她再睡去的機會,伸手將放在一邊的藥碗拿過來湊到她的唇邊,「喝吧。」

  江瓷月半夢半醒被人拉起來,腦袋有些暈暈的,但是聞到藥味後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推開。

  「你再推開試試?」

  耳邊那道冷然的聲音讓江瓷月突然清醒了不少,她也意識到這裡根本沒有阿娘。

  她自己坐起身,垂眼看著面前那碗濃黑的藥汁發了一會兒呆,乖乖伸手接了過來,皺著臉小口小口喝完了。

  倒是裴硯安有些詫異她怎麼突然這麼乖了。

  「好苦啊,有糖嗎?」江瓷月擡眼看著裴硯安,表情還有些懨懨的。

  如雲連忙將果鋪碟子遞了上去,江瓷月挑了一塊大的放在嘴裡含著,神色才好了些。

  「怎麼突然這麼乖了?」裴硯安問她。

  江瓷月似是被問住了一瞬,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回答他:「只有阿娘才會哄我喝藥的。」

  阿娘不在後,她都是自己乖乖喝藥的。

  裴硯安心跳突然慢了一瞬,沈默一許後,說出了哄人的話語。

  「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可以帶你出去一次。」

  江瓷月緩緩眨了眨眼,唇邊蕩開一個笑意,杏眼微彎,「好呀。」

  似乎哄她也沒這麼難,裴硯安想。

第29章 掌中月

  在江瓷月吃了藥後,沒過多久便退了燒,接下來的幾日裡她每次都將送來的藥乖乖喝完。

  這般乖巧的模樣看著如雲和紅葉都覺得有些憐愛了,是以每次給她挑的果脯都是最甜最好的。

  江瓷月每次也吃得很開心,她也很快將那日裴硯安承諾的話拋到了腦後。

  這也是她在家時守住為數不多的快樂的辦法之一,不太在意他人的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

  修養的這幾日裡,她雖沒有去聿翎院,但裴硯安卻一改之前,經常會來到她所在的這個小院中來。他來的時候都會帶點東西,有時候是吃食,有時候是一些小玩意兒。

  他每次也不久留,送完東西在院中待一會兒就會離開。江瓷月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有時候會看見他直直盯著自己看,那個眼神有時候看起來有些可怕,但再看一眼是又瞧不見其中的可怕了。

  大概是大人物都會有點怪怪的地方,之前她還聽說過有位名人特別喜歡聽驢叫的呢,相比起這個,裴大人已經正常多了。

  今日裴硯安來的時候帶來的是一堆竹子編造的鳥雀,用麻繩串起掛在圓滑的的竹竿上,微微晃動之下靈動不已。

  這是昨日江瓷月隨口提了一句的東西,沒想到裴硯安今日便真的給她帶來了。

  「喜歡嗎?」裴硯安看著坐在石凳上不停看著那鳥雀的江瓷月,她臉上的欣喜簡直都快溢出來了。

  江瓷月笑意潺潺看著他點點頭,「喜歡。」

  她突然想起瀾音,「瀾音能回來了嗎?」青銜說瀾音因為上次的事,被裴硯安罰去外面做事了。

  可裴硯安拒絕了她,「不行,要她辦的事還沒結束,你做事能半途而廢嗎?」

  江瓷月緩緩搖頭,只是臉上方才的喜悅多少淡了些,瀾音總歸是因為她才會受罰的。

  「瀾音是女孩子,你別罰太狠了好不好?」她看著他試探著小聲說道。

  「我不會偏私。」

  意思就是只要是犯了錯,男女都一樣。

  江瓷月幽幽嘆氣,看來自己是幫不到瀾音什麼了。

  裴硯安見她有些失落,指節輕輕敲著石桌,「過兩日我休沐,可以帶你去城外看看。」

  言外之意,他來兌現承諾了。

  江瓷月聽到這消息的瞬間有些驚訝,「真的嗎?」

  她沒想到裴硯安當時說的話不是隨便哄哄她的。

  裴硯安沈聲應了一聲。

  只見笑吟吟的江瓷月突然悄悄往他身邊挪了一挪,瀲灩的眼眸看著他,輕聲對他說道:「我以後不會對你隨便發脾氣啦。」

  以後生氣之前會先想想他的好,不太嚴重就不和他計較了。

  裴硯安眼眸漸深,「為何?」

  「你對我好,那我便也該對你好的。」江瓷月認真說著。

  裴硯安擡手拿起一隻鳥雀,「這便是對你好?」那豈不是隨便來個人對她如此,都是對她好。

  江瓷月突然安靜了一下,繼而溫聲說道:「可你和我之間本無關系,你能這般對我,已經是很好的了。」

  她雖然很多時候有些遲鈍,但她又不傻,當然明白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沒什麼關系嗎?」裴硯安重覆她的話。

  江瓷月被問住後想了一瞬,「那互相幫忙的關系是什麼,朋友嗎?」

  可裴硯安是當朝丞相,會願意與她做朋友嗎?

  裴硯安冷笑一聲,「你說什麼便是什麼。」說完這話便起身離開了。

  「你要走了嗎,那我不送你啦。」江瓷月看著他的背影似乎一頓,但很快又繼續往前走了。

  可等裴硯安走後,江瓷月突然也失去了玩的興致。

  彼時的青銜和青玉還在院外聊天,就看見大人突然一臉冷然走了出來,青玉連忙跟了上去。

  留下青銜一臉茫然看了看院內,只見裡邊的江瓷月低頭擺弄著手中的玩意。

  看起來沒有什麼異常啊,那大人離開時怎麼那副模樣。

  「姨娘,大人走時怎麼看著不太高興?」如雲剛剛雖離得遠,但也看出大人離去時臉色不太好,只是姨娘在這方面感知有些慢,可能沒看出來罷。

  果然,江瓷月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困惑地回想著方才,「他生氣啦?」

  可他為什麼要生氣,他們方才明明沒有吵架呀。難道是因為自己問他,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不是朋友那句話讓他不高興了嗎?

  江瓷月想到這心中又升起一股失落,「那我等會兒和他去道個歉吧。」

  畢竟他這些日對自己挺好的。

  如雲沒想到姨娘這次居然主動低頭得這般快,以為是她終於開竅了,心中不免有些高興,「那奴婢去給姨娘準備新衣裳。」

  江瓷月奇怪地看著她,道個歉為什麼要準備新衣裳?

  不過江瓷月也沒去管她要做什麼,她轉頭看著石桌上擺放著的那些鳥雀,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它們的頭,嘟嘟囔囔道:「誒,真是小氣,不給當朋友就不給當嘛,怎麼還生氣了呢。」

  不做朋友就不做朋友吧,反正她也沒有多想。

  雖怎麼想著,但她心裡卻有些堵。

  那俗話不還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嘛,看來也不盡然全是真的。

  江瓷月在外邊坐了一會兒,紅葉便來將她請回了屋內。

  她剛一進屋,就被紅葉手中那薄如蟬翼的衣服給嚇到了一瞬,「這、這是什麼?」

  「新衣裳呀,奴婢覺得您今晚穿著去找大人最合適。」紅葉笑著說道。

  江瓷月看著那單薄又透明的布料,眼中滿是抗拒,「我不要穿,還有我為何要晚上去找他?」

  可紅葉和如雲這幾日都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的,大人日日過來,可姨娘從來沒有開口留他過宿。她們覺得大人就是抹不開面子,想要姨娘先開個口。

  「姨娘,您還是得多為自己考慮考慮,倚仗著大人日子總是不會壞到哪裡去的。」如雲勸她。

  「你們今天說話都好奇怪,我不要聽了。」她轉身在屋內坐下。

  後邊的如雲和紅葉只能唉聲嘆氣著將東西收起。

  江瓷月想著她要道歉,總不能空著手去,可她現在身無分文的,甚至還牽著瀾音錢呢。

  該怎麼辦呢?突然她眼神一亮,從梳妝匣裡掏出了一些木棉繩。

  這是前幾日她見如雲她們空閒時在用木棉繩編織東西,她也跟著一起編了些麥穗繩鏈。

  不如就拿個自己編織的麥穗繩鏈給他,禮輕情意重。

  自覺這個想法不錯的她認認真真挑了一個自己編得最好的麥穗繩鏈。

  江瓷月就帶著它來到了聿翎院門口,門口的侍衛讓她稍等一下,過了一會他才返回來說大人請她進去。

  進院後,她一直將手中的麥穗緊緊捏在手心裡,心中有些許的忐忑,不知道裴硯安會不會嫌這東西太過平常了,不太夠看。

  耳邊忽而傳來一陣呼嘯的風聲,她循聲看過去,只見樹下有一人手握長劍,挺拔的身姿隨著劍身而動,劍光閃閃,招式與速度並齊。

  是裴硯安。

  江瓷月有些看得入神,連裴硯安結束練劍朝她走來時,都還在直楞楞看著他。

  裴硯安此時穿著一身窄身錦衣,袖口和腿腳處都用利落的綁帶束著,整個人看著利落幹凈,相比平時的穩重多出了幾分鮮活瀟灑的姿態。

  他將長劍丟於一旁的侍衛,又從他手中拿過幹凈的巾帕後揮手讓人退下。他抹去額間和頸間的汗,濃黑的眉眼看著江瓷月,「找我有事?」

  江瓷月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臉上微微發燙,感覺心跳也有些快。她居然這般盯著看了這麼久。

  手心處傳來的感覺提醒著她此行的目的,她擡手張開掌心,「你不要生氣我剛剛說的話了,這個當作賠禮好不好?」

  裴硯安伸手拿過她掌心裡的東西,滾燙的指尖劃過那細嫩的掌心。她有些慌亂地收回手,背在身後握緊。

  「我為何生你氣?」

  江瓷月低著頭沒看他,「我知道我們不是朋友的,我以後不會問這種話了。」

  原先因著練劍散發的那些煩悶此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裴硯安的胸口,這感覺讓他既陌生又煩躁。

  最終他平覆了氣息,「我沒有生氣。」

  江瓷月擡頭對他淺淺一笑,很好掩去了心中那麼一絲失落,「那太好了。」

  青木混著異香洋溢在周身,她站在樹下仰頭看著他,細碎的日光灑落在她的眉眼與鼻尖上,這一幕宛若沁涼的山泉,湧入裴硯安燥熱的心底。

  這一瞬間,他想要將這人永遠掌控在手心裡,留在身邊當他的掌中月。

第30章 休沐

  三日後正是裴硯安的休沐之日,往日裡這一天若是無緊要之事事,他都會放下手中的之事出城一次,這次他甚至特地告假了兩日。

  這本是一件小事,但因著他是裴硯安,注意的人總是會多些。再加上最近京中對他府內那位美嬌妾的傳聞,這注意的人多了,那閒言碎語便也多了。

  茶樓雅間內。

  安玉珊待在屏風之後,聽著外邊的老婦將外邊的流言悉數說與她聽,掌心漸漸收緊。

  綠離:「你是說,裴相告假兩日是因為要帶著那女子出城遊玩?」

  「我那侄子就在相府當差,定然錯不了!」那老婦剛說完就被茶杯丟擲在地上的聲音嚇得住了嘴。

  安玉珊轉頭看了眼身邊的綠離,綠離俯身附耳傾聽。

  綠離聽完小姐吩咐後繞到屏風那邊給那老婦一個沈甸甸的錢袋,老婦拿著錢袋立刻喜笑顏開,「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繼續去探聽著,最重要的是打探到他們出城是去往哪裡,打探到了消息就來這間雅間裡等著,自有人會來通報我。」

  老婦對著綠離連連點頭表示知曉。

  綠離將這老婦送走後,回去時發現安玉珊已將桌上的那些茶杯挨個摔了泄憤。

  「小姐,您別氣著身子。」綠離小心翼翼勸道。

  安玉珊臉色差到了極點,不堪忍受的怒火堆積在她的胸口處,「我安家現在是沒有從前的風光,但怎麼也還是有個清陽名門的名聲在,他裴硯安今日膽敢這般羞辱我?」

  這幾日她都不願出自己的院門,她的身邊當初有多少羨慕這樁婚事的聲音和目光,此刻就有多少嘲諷和譏笑的聲音。

  而她那身為右署侍郎的兄長為了自己在朝中的坦途,昨日還特請了嫂嫂來勸她要大度些,男子有妻有妾實屬正常。就連自小疼愛她的祖父在這事上也覺得此事是他們安家先對不起他,若不是她的漫長的孝期拖累了他,裴硯安不會在這個年紀尚無成婚無子嗣。

  那些聲音交織在一起猶如海潮一般將她淹沒吞噬,讓她心中生出無限的暴虐。

  她現在還未嫁過去,裴硯安和那女子就敢如此,若真嫁過去了,不知未來還會見到什麼場面。

  虧她還差點當裴硯安是什麼守身如玉的君子,左右不過也是一個會被皮相所惑的男子。

  除掉那個女子這事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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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雲,好了嗎?」江瓷月說這話時眼睛不時看向院中張望著什麼。

  今日便是裴硯安休沐的日子,也是他答應帶自己出城的日子。昨日裴硯安說他們早間就出發,是以今日她早早便起了床。

  敞開的院門口突然閃過一片衣角,緊接著便看見身穿黑色錦袍的裴硯安現身踏入了院中。

  如雲正在給她整理腰間的珠鏈,她自己隨手理了理,「好啦好啦。」

  如雲哪裡看不出姨娘這一早上按耐不住的雀躍,連忙起身讓開些讓她能順利跑到外面。

  江瓷月提著衣裙跑到了裴硯安的面前,眉梢彎彎,「我們可以走了嗎?」

  「是,你都收拾好了?」裴硯安問她。

  江瓷月點點頭,「是呀,我今日特地早起的。」還好早起了,沒有耽擱了時間。

  「那走吧。」

  江瓷月乖乖跟在他的後面,和外邊的青銜打了招呼,「青銜,早呀。」

  青銜這些時日都守在她的院外,她也和他熟稔了些。

  「姨娘早。」青銜笑著回應她,余光卻撇到了一道冷冷的視線。

  接著裴硯安一句話就讓青銜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青銜,你便留在府中。」

  「啊?」青銜眼中有些惘然,明明是大人讓自己今日也跟著的。

  江瓷月聽到這話後也替青銜有些難過,但裴硯安做事應該有自己的道理,她放慢了腳步在後邊小聲安慰青銜,「別難過,要是有好吃的,我一定給你帶上一份。」

  青銜感激地看著江瓷月,「謝謝姨娘。」江姑娘真是個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前方的裴硯安停下步伐,轉身看著後邊竊竊私語的二人,眉間一擰,「還不快過來。」

  江瓷月這才結束了交談,和青銜告別後追上了裴硯安的步伐。

  裴硯安這次放慢了些速度,江瓷月跟得也輕鬆很多。

  出府前,如雲替她戴上了幕帷。府外停著兩輛馬車,江瓷月自然而然走向了後面的那一輛,可剛下台階,她的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她隔著幕帷的白紗看著握住她手腕的裴硯安,「怎麼啦?」

  裴硯安拉著人走向前一輛馬車,「走這邊,後邊的馬車裡堆著雜物。」

  「哦。」江瓷月乖乖跟著他一同上了馬車。

  等他們上了馬車後,一名侍衛疑惑的望了望後邊的馬車,對著青玉小聲道:「我怎麼記得後面那輛馬車是空的?」

  青玉面不改色看著前方,「少多嘴,上路吧。」

  江瓷月上了馬車後便將幕帷拿了下來,這才發現馬車內的小桌上居然還放了好些早膳,她原以為今早是要餓肚子的。

  「我可以吃嗎?」江瓷月眼巴巴望著坐在她對面的裴硯安。

  裴硯安瞧著她眼中的讒意,唇角彎了彎,「吃吧。」

  江瓷月每吃到一樣好吃的,眉眼也會跟著彎起,她吃了一會才發現裴硯安一直沒有吃,而是看著她在吃。

  她心底隱隱覺得裴硯安眼神和之前又有些不一樣了,但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算了,還是不想了。

  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你不吃嗎?」

  裴硯安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吃罷,我不餓。」

  江瓷月點點頭,看著他手中的茶杯,心想他還真是去哪都離不開這茶。

  吃飽喝足的江瓷月終於有時間問問裴硯安他們要去哪裡了,她只知道要出城,卻不知具體要去往哪裡。

  「我們今日是要去哪裡?」

  「我在城外有一處別院,裡邊有處溫泉,你風寒初愈,去泡泡也有好處。」裴硯安說道。

  江瓷月期待地看著他,「溫泉,我都沒有泡過。」

  「那等你到了,可以去試試。」

  江瓷月點點頭,「好呀。」

  馬車的速度不快,大約行駛一個半時辰到了那處溫泉所在的別院。

  江瓷月因為坐馬車太久身上有些酸痛,但在看到那處別院時頓時忘了那些酸痛。

  進門前她原以為只是一處小別院,進門後卻被裡面的寬敞而震驚了一瞬,沒想到這裡看起來和龐大的相府也差不了多少。

  丞相的俸祿這麼高的嗎?

  江瓷月悄悄看了一眼身邊的裴硯安,卻被對方抓到了。

  裴硯安久待在朝中那波雲詭譎的局勢中,一眼便看出了江瓷月眼中的欲言又止,解釋道:「這是裴家的地產。」

  「哦。」江瓷月恍然大悟點點頭,她聽紅葉說過,裴硯安出身四大世家之一,家底自然是豐厚的。

  今日的天色如水洗過一般,澄凈且明亮。

  青玉突然快速上前,在裴硯安身邊輕聲說著什麼。

  聽完青玉話後的裴硯安看向一旁撥弄花草的江瓷月,「你先自己待會兒,下午再帶你去泡溫泉。」

  江瓷月回頭朝他點點頭。

  可裴硯安這一去直至用完午膳也沒有回來。

  江瓷月用完午膳後覺得無聊,如雲跟著她在著別院中晃蕩著。這別院中的管事是一位中年男子,自稱姓王,他見大人帶來的這位姨娘實在無聊,便提議她可以去別院後方的柳樹林逛逛。

  江瓷月自然是欣然同意了,帶著如雲一同去往王管事所說的柳樹林。

  王管事喊了幾名僕從遠遠跟著她們,卻沒有打擾到她們。

  這片柳樹林一眼看去是滿是抽了新嫩綠芽的柳條,條條縷縷垂掛在半空中。這林間雖稠密,但卻絲毫不顯陰暗潮濕。

  江瓷月站在其中擡眼往上望時,明亮的光線隨著微風晃動著。她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外邊這般景色了,腳下的步伐不停直直往裡走著,想看看林子的那邊是什麼。

  如雲原本還有些擔心,但因著後邊還跟著幾位僕從,所以也就由著姨娘去了。

  約莫走了小半柱香,江瓷月終於走出了那片林子,轉眼看到的是一片廣闊無垠的草場,她還看見不遠處有一人騎著馬肆意在草場上肆意狂奔著。

  坐在馬背上的那人穿著一身張揚的紅,揚手揮鞭間,馬兒疾馳飛奔於著草場之間,任由狂風將衣裳吹出獵獵聲響。

  江瓷月忍不住往草地裡走了些,想要近些看看那人和那馬。

  「姨娘,小心些。」如雲看著那飛馳狂奔的馬匹有些害怕。

  那騎著馬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們這邊,只看對方夾了下馬肚,策馬往她們這邊而來,轉瞬便到了眼前。

  江瓷月在看到馬背上那人時,眼中流露出驚喜和詫異,是那位嘉儀郡主。

  一身紅色勁裝的謝子楹一把勒住韁繩,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馬兒嘶鳴著高高擡起前蹄,隨後穩穩在江瓷月面前停住。她熟練且利落地躍下了馬,她手中牽著韁繩,揚眉看著江瓷月,「沒想到能在這也遇見,你也是出來遊玩的?」

  這一幕可把如雲給嚇壞了,但沒嚇著江瓷月,她覺得這一幕好看極了。

  她點點頭回覆謝子楹,「是的。」

  謝子楹往她後邊望了眼,看見遠邊還跟著幾名僕從,「怎麼就你,裴大人沒有跟你來嗎?」

  「他也來了的,不過他應該是有要事要忙。」江瓷月說話間眼睛忍不住看向那匹看起來威風凜凜的馬兒。

  謝子楹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好奇,「想看看嗎?它脾氣還不錯。」

  「姨娘。」如雲輕輕拽著江瓷月的衣袖。

  江瓷月知道她不該與嘉儀郡主有過多的牽扯,可她真的很想看看馬兒。

  從前在家時,父親覺得女子騎馬太危險,還說阿娘的腿就是因為騎馬而壞的,所以勒令她不準騎馬。

  謝子楹看出她眼中的掙紮,心中愈發覺得那裴硯安不是什麼好男人,什麼都要管著這位姨娘。

  「本郡主現在以郡主的身份讓你摸摸這馬兒,你依還是不依?」她此刻輕擡著下巴的模樣儼然是一位傲然華艷的貴女。

  江瓷月咬了咬唇,輕輕點頭。沒辦法呀,是嘉儀郡主讓她怎麼做的。

  她慢慢靠近那匹通體黑亮的駿馬,馬兒晃了晃頭,原地踏了踏蹄子。

  謝子楹一首握著韁繩,一首輕撫著馬頭,慢慢引導她,「別怕,你可以試著摸摸它。」

  江瓷月試探著摸上了它的臉頰,那馬兒居然主動晃著頭在她掌心蹭了蹭,她一臉驚喜地看著謝子楹,「它喜歡我!」

  「是呀,它最喜歡漂亮的小娘子。」謝子楹笑著拍了拍馬鞍,「要不要試試,有我在你別怕會掉下來。」

  江瓷月心中有些躍躍欲試,全然看不見後邊如雲的焦急,「我沒有騎過馬,沒關系嗎?」

  謝子楹毫不在乎說道,「凡事都有個第一嘛。」

  最終江瓷月在謝子楹的幫助下,人生中第一次騎上了馬。她坐在馬背上的視線要比平時高出許多,眺望著遠處時,她心中升起一抹奇異的感覺。

  「感覺怎麼樣?」謝子楹問她。

  江瓷月望著遠方笑著看向謝子楹,「這樣看遠處好遼闊啊。」

  仿佛整個世界也變得寬闊了。

第31章 騎馬

  當裴硯安辦完了手中的事,詢問江瓷月去處後尋了過來。看到的便是江瓷月坐在馬背上,由謝子楹牽著馬漫步走在草場中央的畫面。

  一直陪伴在附近的如雲好似察覺到了什麼,突然轉身往後看了一眼,沒想到就看到了大人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們這邊。

  如雲不敢耽擱,連忙上前幾步追上前方騎著馬的江瓷月,「姨娘,大人來接你了。」

  江瓷月順聲轉頭看向後方,果真看到了向她走來的裴硯安,一時間心中有些隱隱的發虛。

  謝子楹自然也看到了,她嘆口氣,朝著江瓷月伸手,想要扶她下來。眼看著江瓷月的手就要放到她手中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她往邊上看了眼,是裴硯安。

  嘖。謝子楹收回了自己的手,順便還往邊上退了一步,但面上還是笑意晏晏,「裴大人,好巧啊。」

  裴硯安臉上掛著疏離的笑,「是很巧,郡主這是出來踏青?」說完又看向了江瓷月,示意她下來。

  「是啊。」謝子楹把玩著手上的馬鞭。

  江瓷月坐在上面聽著二人的交談,心中有些躊躇不知道該如何下來,最後求助地看向握著她手的主人,「我、我不知道該如何下來。」

  裴硯安靠近一步,一手扶在她的腰間,仰頭看著她說:「朝我過來。」

  朝他過去?江瓷月覺得這話有些奇怪,但緊接著扶在她腰間的手突然微微使力,她身子一歪,朝著裴硯安而去。

  這一落並沒有別的意外,而是穩穩被裴硯安接在了懷中,隨後她的腳尖觸及柔軟的草地站穩。

  目睹了這一切的謝子楹只想翻個白眼,她爹爹和阿娘都沒這般膩歪。她清了清嗓子,「既然裴大人來了,那子楹便先告辭了。」

  「郡主慢走。」裴硯安平靜地看著她。

  謝子楹一個翻身踩著馬鐙便上了馬,調轉馬頭,「姩姩,我這幾日都會在此處的別院,就在這草場的盡頭,你要是無聊隨時可以來找我玩。」

  「好哇。」江瓷月開心地應下,「郡主再見。」

  謝子楹長鞭輕揚,馬兒發出一聲長嘶,撒開四蹄往前奔跑遠去。

  裴硯安看著目送謝子楹遠去的江瓷月,想著方才二人之間的稱呼,居然已經讓人喊她「姩姩」了。

  嘉儀郡主已經走遠了,江瓷月深吸一口氣準備和裴硯安解釋。

  「我和郡主只是騎了會兒馬,沒有別的事。」

  裴硯安看著她,「你喜歡騎馬?」

  江瓷月聽著他的詢問,緩緩地點了下頭,「雖然今天是第一次,但我很喜歡。」

  「回去吧。」裴硯安鬆開她的手往來時的路走去。

  江瓷月「哦」了一聲便跟了上去,心想著他居然不再問她些什麼了嗎?

  途中裴硯安偶爾還會停下等她,弄得她頗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四處張望走神。

  「還不想回去?」裴硯安見她方才一直好奇看著周邊。

  江瓷月確實還沒玩夠,甚至想要再騎一次馬。

  「還想騎馬?」

  江瓷月驚訝地看著裴硯安,他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所想?

  「你只需告訴我,想與不想?」裴硯安側目看著她。

  江瓷月也沒有扭捏,誠實地回答了他,「想。」

  「現下離晚膳還有些時間,帶你去騎會兒,如何?」

  「那泡溫泉呢?」她還惦記著這個呢。

  裴硯安:「晚上去也可以。」

  這個安排聽著似乎也不錯,江瓷月欣然同意了,「那我們往回走嗎?」

  裴硯安見她想要重新往回走,將人拉住,「我的馬不在這個草場。」

  「那在哪裡呀?」江瓷月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別的草場。

  不過這邊的別院都這麼大,再多個草場也不稀奇了。

  裴硯安帶她去了另一個方向,在走了一長段路後到達了草場。

  這個草場比方才的還要寬廣許多,草甸密集且蔥郁,而且這裡還有不少散養的馬匹。

  江瓷月此刻就像一個看見喜愛之物喜笑顏開的孩子般,她伸手扯扯裴硯安的衣袖,指著馬廄裡那一排的馬駒,興奮地問他,「我可以自己挑選麼?」

  可裴硯安搖了搖頭,「這些馬的脾性一般,不適合你。」

  他往後邊走了走,從馬廄中牽出了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駒,後頸上長長的鬃毛隨風飄揚著,這匹馬踏步的姿勢也優雅至極。

  江瓷月一見到它便被吸引住了。

  裴硯安看出她眼中的喜愛,「它叫玉塵。」

  「玉塵。」江瓷月重覆著它的名字,「它和這名字一樣好看。」

  也不知玉塵是不是通人性,似乎聽懂了江瓷月對它的讚美,低下著馬頭在她的肩上蹭了蹭。

  「它好乖呀!」江瓷月伸手摸著它,臉上是躍躍欲試的神情,「大人,我能騎它嗎?」

  裴硯安點點頭,之後從袖中拿出了一小包東西遞給她。

  「這是什麼?」江瓷月接過東西。

  「是糖,本來是給你帶的,但你等會兒也可以獎勵玉塵,它也愛吃。」裴硯安理了理馬鞍,檢查完肚帶後便示意她可以上去了。

  江瓷月倒是第一次聽說馬兒能吃糖,她將糖拿過來放好,想著方才謝子楹教她的方法上馬,一手抓著一撮馬鬃,一手扶在馬鞍上,三分之一的左腳踩在馬鐙上,可還未等她使力,她腰間多出了一雙手,接著一股大力借著將她擡起,她借勢直接跨坐上了馬匹。

  還沒等她坐穩,余光裡一片墨色衣袂翻飛,她的後背處貼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裴硯安的手繞過她的腰握住韁繩。

  江瓷月整個人像是被攏在了裴硯安的懷中,眼前有一瞬的空白。

  「帶你去那邊學。」裴硯安說完便一夾馬腹,玉塵慢慢跑向前方。

  江瓷月只是坐在上面被謝子楹牽著走過,哪裡這般跑過,她緊張地想抓點什麼保持身體平衡。

  「別怕。」裴硯安清潤的聲音從她耳側傳來。

  玉塵跑的速度確實不快,而且很穩當,江瓷月漸漸適應了一點節奏,身子也沒有那般僵硬。

  他們很快就在廣袤的草場中央停了下來,江瓷月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緊張的時候一直抓著裴硯安的手,她連忙鬆了開。

  而她鬆開手的瞬間,裴硯安翻身下了馬立於她的身側。

  江瓷月看著站在馬側的裴硯安,原來他只是將自己帶到這邊來,她還以為......她還以為他是要帶著自己騎馬。

  「握緊韁繩,拿在這裡,腳再往裡些......」

  「背不要後仰,對,腰要使力。」

  「手腳也要使勁。」

  ......

  裴硯安與謝子楹不同,教起來頗有些嚴肅和認真,江瓷月從一開始的有些不自在,到後面努力聽著他的每一句指導。

  她的肢體動作雖因為陌生還害怕有些僵硬,但好在悟性不差,熟悉後便學得很快。

  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學會了那些基本的騎馬要領,自己也能騎著慢慢跑上一小段路。

  算得上悟性極高了。

  江瓷月又成功地跑出一小段路,她心底小小雀躍了一下,轉頭看向後方的裴硯安,高興地朝他揮了揮手,「裴大人!我學會了!」

  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高興。

  裴硯安走上前幫她拉住韁繩,眼底難得噙著明顯的笑意,「喜歡這感覺嗎?」

  江瓷月用力地點點頭,「我很喜歡。」

  裴硯安微微擡頭看著她,「那你想要留下嗎?」

  「什麼?」江瓷月聽清了話,卻沒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裴硯安卻在下一秒臉色突變,「江瓷月,拉緊韁繩!」

  玉塵似乎是踩到了不平的地方,馬身微微一歪後受了驚往前跑去,而江瓷月此時只有一隻手上抓著韁繩,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

  眼看著她搖晃著就要摔下馬背,裴硯安及時跟上去伸手接住了她,但慣力讓他們二人一同跌倒了草地之上。

  從馬背上掉下來的江瓷月只覺得經歷了一陣天旋地轉,胸口和下巴都被撞了一下,疼痛使她閉上了眼。等她緩過神意識回籠時,發現自己趴在裴硯安的懷中,二人的臉靠得地極近,灼熱的鼻息幾近交融,而她的腰上緊緊扣著一雙手。

  春風微微拂過綠茵的草地,草木的氣息鉆進緊密貼著的二人之間。

  被江瓷月壓在身下的裴硯安眸色微暗,喉結滑動。

  「裴、裴大人,你沒事吧。」江瓷月因為離得太近,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的,腦袋也有點發暈。

  裴硯安看著眼前那一張一翕的紅唇,眼底情緒翻騰不已,貼在她腰後的手最終緊握成拳,攥得發白。

  江瓷月也終於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不過她以為是自己把他給摔壞了,她有些焦急得微微擡起身,顫著手去摸他的後腦勺,「不會、不是是摔到腦袋了吧。」

  她的眼中蒙了一層霧氣,咬著下唇很是自責。

  裴硯安伸手抓住她在自己腦後胡亂摸著的手,「你知道男子的頭不能隨便摸嗎?」

  江瓷月臉上出現了一瞬的空白,「不、不能摸嗎?」

  她不曾知道這些,也沒人教過她,「那我給你摸回來好不好?」

  說著她將頭低下了些,帶著裴硯安抓著自己的手到自己腦袋邊。

  裴硯安鬆開她的手腕,放在她的腦後輕輕下壓,聲音清潤又低醇,混著草木的清香敲打在她的心間,「我方才問你的話,聽清了嗎?」

  太近了,這離得太近了,江瓷月有些不安想離開,但她的腰和頭都被壓著,根本離不開。

  她只能泄了氣,輕聲回答,「聽、聽清了。」

  他問的留下是什麼意思,是留在這草場嗎?

  「可草場上沒有地方睡覺呀。」江瓷月皺起了眉認真思考。

  裴硯安垂眸低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散漫不羈,他替她將淩亂的鬢發繞至耳後。

  「江瓷月,你這幾日究竟是真傻還是假傻?」

第32章 上藥

  江瓷月耳中有些嗡鳴,楞楞看著裴硯安薄薄的眼皮,過了一會兒才反駁道:「我不傻,我阿娘說我是大智若愚。」

  裴硯安低沈的笑聲從喉間溢出,他突然擁著江瓷月的後腰往邊上一翻,隨即坐起身。

  玉塵似乎知道自己闖了禍,小心翼翼靠了過來,低著頭往二人身邊靠了靠。

  江瓷月雖然方才被嚇著了,但她也沒有就此害怕玉塵,她忘了自己此刻還靠坐在裴硯安的懷中,伸手撫摸玉塵的臉以作安撫。

  「大人!大人你們沒事吧!」馬夫策著一匹馬從遠處匆匆而來。他方才正在喂馬,卻不想見到了落馬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顧不得打擾大人,連忙趕了過來。

  遠處外人的聲音讓江瓷月嚇了一跳,剛要動作卻發現自己正被裴硯安摟在懷中,沒有他人便也罷了,在他人面前,她的那些羞恥心突然悉數浮了上來。

  她想到第一次見到裴硯安時,他讓自己埋在他懷中掩去面容,情急之下她又如法炮制了一次,可她忽略了此刻二人都是坐著的身高差,她轉身時將自己埋進了裴硯安的頸側,微涼的鼻尖和唇碰到了溫熱的皮膚。

  二人身形皆是一僵。

  江瓷月想移開些卻被他重新摁了回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貼著頸側說話時,唇瓣不時擦過裴硯安的肌膚,那感覺就像是輕輕的啄吻一般。

  那馬夫已經趕到了,下了馬手焦急地跑了過來,「大人,你們沒事吧,可有摔著哪裡?」

  裴硯安摸著手下那如絲綢般柔順的墨發,指尖輕撚,「無礙,退下吧。」說完輕輕拍了拍江瓷月的頭,攬腰將她抱起。

  江瓷月配合著他,伸手攬著裴硯安的脖頸,將臉埋在他衣領間。

  一陣風拂過江瓷月的長發,露出微紅的耳廓。馬夫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打擾到了大人,連忙行禮告退,走的時候比來得時候跑得還要快。

  「好了,人已經走了。」裴硯安抱著她來到玉塵的邊上,直接將她送上了馬背上坐好,自己也翻身坐了上去。

  江瓷月臉上還有經久不散的紅暈,坐在馬背上時雙手緊緊握著馬鞍,眼神也有些飄忽。

  「不早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回去吧。」

  江瓷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突然感覺身後那人貼得更緊了些。

  「方才被輕薄的人似乎是我,怎的好像是你被輕薄了一般?」

  江瓷月臉色頓時爆紅,正當她不知該作何回答時,裴硯安突然夾了下馬腹,玉塵倏爾向著前方沖了出去。

  玉塵這次的速度不比以往,稍微快了一些,坐在馬背上的江瓷月被顛得身子不斷起伏,好似將方才的那些羞赧也一並跌落在了身後。

  「怕嗎?」裴硯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江瓷月心跳如雷,說完全不怕那是假的,但是她又覺得縱馬吹風實在是肆意,而且裴硯安在她身後,她心中生出莫名的安穩。

  她靠在裴硯安寬闊的胸前,伸手拂過穿過指間的風,大聲回覆他:「不怕!」

  裴硯安在後方但笑不語,最終也沒有再提速,畢竟她今日初學,穿的也不是騎裝。

  青玉正在別院門口處交代事情,忽而耳尖一動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他轉身看去時卻是看到了大人帶著江姑娘策馬回來,眼中露出了一絲驚訝。

  他回頭繼續交代完事情,如何走下台階來帶大人他們面前。

  裴硯安勒馬停下後,率先下了馬,隨後朝江瓷月伸出手。

  還有些興奮的江瓷月自然而然將手放在了裴硯安手中,借著他的幫忙下了馬。這次她下馬後突然臉色一變,反握住裴硯安的手,臉上帶了些難以啟齒的神色。

  裴硯安看了眼她有些無措的腳尖,突然想到了什麼,「疼?」

  江瓷月感受了下身上的痛楚,「好像有點。」看來騎馬也是有些壞處的。

  裴硯安目光沈沈,心想這人真是和他掌中綿軟的手一樣嬌氣。

  恰巧此刻青玉來到了身邊,裴硯安便讓他去將之前留在這邊的軟膏送到他屋裡,青玉連忙領命去取東西。

  「還能走路嗎?」裴硯安問她。

  江瓷月稍稍動了兩下,就是感覺有些疼痛,但沒有刺痛的感覺,「可以的。」

  她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在被裴硯安抱著進去了,就像現在她握著他的手,她心中總是有些癢癢的熱意,忍不住想要離他更近些。

  裴硯安也沒有勉強她,只是走路的速度明顯慢了些,好讓江瓷月跟上他。

  進院的這一路上,兩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誰都沒有鬆開。

  裴硯安將她帶到了自己居住的屋子,青玉也取了軟膏回來,將其遞交給裴硯安後便離開了這間屋子。

  裴硯安將軟膏遞給坐在軟榻上的江瓷月,「紅腫或是破皮都能塗。」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若是破了皮,今日溫泉便不能泡了。」

  江瓷月眼中出現了一絲失落,撇了撇嘴,「可能只是紅腫呢。」說完又擡眼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裴大人,你、你先出去。」

  不然她沒法看到底如何了。

  裴硯安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出了屋,在外邊候著。

  江瓷月等人走後,脫了鞋,開始解開那些繁瑣的衣裙看看自己腿間的情況。

  看到真實情況後她驟然鬆了一口氣,腿側只是有些紅腫,並沒有破皮。她拿過一邊的藥膏打開,挖出一小塊軟白色的膏體塗抹上去。

  膏體遇熱融化為透明色,冰冰涼涼的觸感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那裡的疼痛。

  她擦得仔仔細細,待結束後再一一將衣裙鞋襪都穿好。也不知是不是心理的慰藉,擦完後感覺那處的疼痛已經淡了很多。

  當她下地開門後,便看到院內裴硯安的身影俊挺如竹,聽到她這邊的聲響後轉頭看了過來,原本疏離的五官疏淺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柔和。

  「擦好藥了?」

  江瓷月跨門而出,慢慢走到裴硯安面前,「嗯,擦好了。」頓了頓後又補充一句,「沒有破皮的。」

  這樣她就可以繼續泡溫泉了吧。

  裴硯安看出她那點小心思,也沒點明,「先用膳吧。」

  玩鬧了一個下午,她還真有些餓了,於是點點頭就要往外邊走去,但沒走兩步就被拉住了。

  她奇怪地看著裴硯安,「不是吃飯嗎?」去膳廳的路她還記得些,是她走的那個方向。

  裴硯安帶著她走向相反的方向,是往這間屋子的後方而去,「嗯,我讓人將晚膳送到這邊了。」

  江瓷月有些好奇地張望著,難道著後方也是用膳的地方?

  她看著沿路的景色,這後邊不但種這大片的花草和樹木,還有擺放著諸多假山石林,而假山掩住的那一邊,有騰騰的白霧的正緩緩飄散著。

  江瓷月指著那白霧問道:「那是什麼?」難不成裴大人將廚房也搬過來了?

  很快她便知道那是什麼了,這裡竟然是一處溫泉!

  這是一處用玉石砌成池壁的溫泉池,白霧繚繞,澄凈的水面似是被籠上了一層白紗,輕輕晃著。

  別院裡的僕人們正在溫泉池邊上的空地上布置著膳食,他們走到時已經菜肴已經布置的差不多了。

  布置完後僕從們便退下來,獨留他們二人在此。

  江瓷月本想過去看看,但裴硯安攔住了她,讓她先將飯吃了再去那邊。

  她自知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乖乖入了座,但眼睛卻時不時眼巴巴看一眼那諾達的溫泉池。

  「那上面漂浮的是什麼?」江瓷月遠遠看見水面上飄著一些小袋子。

  「我讓人往裡泡了些驅寒的藥材,對你有好處。」裴硯安拿起筷子,「食不言寢不語,吃飯。」

  江瓷月只得乖乖吃飯,只是今日這飯吃的委實心不在焉了些,沒吃多久便道自己吃飽了。

  裴硯安見她滿臉的按奈不住,又說了讓她泄氣的話語,「剛用完膳泡溫泉會頭暈,再等半個時辰。」

  「你怎麼不早說呀。」江瓷月的語氣裡帶了一點不講理的埋怨。

  害她白白空歡喜。

  裴硯安拿起一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淡茶,「方才我在草場上問你的話還不曾回我。」

  江瓷月楞了楞,是問她要不要留下的那句話嗎?

  裴硯安見她一副楞住的模樣似是在回想,他將茶杯叩在桌面上,發出「噠」的輕響。

  「你是想問我想不想在這裡多留幾日嗎?」江瓷月直直看著他,眼中帶著些許的困惑。

  裴硯安輕笑,這小傻子到底是在跟他裝傻,還是根本沒明白這話背後的意思。

  他若是繼續和她彎彎繞繞下去,不知道還得等多久。

  江瓷月悄悄看了眼裴硯安,卻發現對方也毫不避諱正瞧著她看。

  她一緊張就開始咬緊下唇,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衣擺,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青玉的聲音及時出現拯救了她。

  「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裴硯安看著鬆了口氣的江瓷月,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垂眸看著她,「在這裡等著我。」

第33章 湯浴

  嶙峋的假山石外處,青玉正在和裴硯安匯報著事情。

  「大人,我們之前查到長公主府上死去的那個婢女老家是隴縣的,派去打聽的人傳了消息回來,這女子在隴縣有一個暗地裡的相好,但在一個多月前便不見了。」

  裴硯安撫著手腕處的珠串,「他家人沒有報官?」

  青玉搖了搖頭,「那男子家中只剩他一人,我們還查到他原是給劉儀府上送菜的菜農,他鄰居說他最後一次送菜回來時似乎很驚慌,隔日便不見了蹤影,而他消失之後沒多久劉儀便傳出了投河自盡的消息。」

  裴硯安沈著眉思索,這男子究竟在劉儀府上看到了什麼,值得他這般慌張,甚至要離開逃走。

  倘若是男子在劉儀府上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他倉皇而逃之後尋到了自己的相好尋求幫助,所以那位婢女的死也就有了原因。

  那麼,長公主府自然是有最大的嫌疑。

  「讓於大人再盤查一遍,看看那位婢女生前都與什麼人聯系過,長公主那邊也不要鬆懈,她府上的人,很有可能與她脫不了幹系。」

  「我告假兩日,不在朝中的日子,有些人肯定會趁此按耐不住想要弄些小動作,都盯著他們看看有沒有和隴縣有關的。」

  裴硯安又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項讓青玉下去辦妥,這一來一回時間已過了接近小半個時辰。

  等他返回時,桌邊已經沒有江瓷月的身影,反倒是前邊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

  江瓷月正坐在溫泉池邊,鞋襪被擺放在一邊的石墩上,她將腳泡在水裡玩得不亦樂乎,

  連裴硯安的接近都沒有察覺。

  溫泉的水溫比體溫稍高些,江瓷月將衣裙都提了上來,堪堪蓋住膝蓋,露出一截肌如玉脂的修長小腿和嬌小的玉足。

  泡在水裡的感覺讓她感覺舒暢。

  她剛剛是有乖乖等著的,但裴大人去得太久了,她原本只是想蹲在溫泉池邊看看的,轉而想到裴大人說不能泡溫泉,但沒有說不能泡腳呀。

  這才有了現在的場景。

  正當她低頭望著水面時,余光好似撇到了一抹暗色,她微微轉過上半身擡頭看去,瞳孔頓時一縮,原本還在玩水的腳停住了動作。

  江瓷月肉眼可見得慌亂了起來,她一邊將堆疊在膝上的衣裙往下一放,一邊急切地讓裴硯安別看。

  「你別看,別看了!」

  她將腳從水中拿出想要起身,但沾了水的腳放在玉石的地面上有些滑,她剛想借力起身便是一滑,緊接著一個重心不穩往水面倒去,慌亂中她一把抓住了裴硯安朝她伸來的手,將他也從高處拉下,落入水中。

  巨大的落水聲回蕩在此間。

  江瓷月落水的一瞬間腦中是發懵的,好在這池水並不太深,站直後池水只沒過她的胸口,溫熱的泉水將她全身包裹在熱流之中。

  她、她好像把裴大人給拉了下來,此刻還緊緊拽著人家的手沒放開。

  今天已經是第二次闖禍了。

  江瓷月蒼白地解釋著,「我不是故意的。」

  裴硯安心想你當然不是故意的,可他是故意的。

  方才他本可以將她拉住,但是卻故意放縱了自己與她一起墜入這池水之中。

  江瓷月的發絲飄在水中,臉上也沾染了不少濺起的水珠,泉水的熱氣將她的臉蒸出一絲白裡透紅。

  她眨落眼睫上的水珠,轉頭看向周邊,「我們要怎麼上去?」她沒看到哪裡有台階,難道是要爬上去嗎?

  水面傳來一陣響聲,是裴硯安將水中的手伸了出來,將江瓷月的臉掰回來看著自己,「我們方才的事還沒說完,現在繼續。」

  裴硯安手上的水流順著她的脖頸劃入衣領之中,微微有些難受。

  「什麼事呀?」江瓷月有些不滿自己的下頜被制住,微微蹙著眉。

  「你今日輕薄了我兩次該如何算?」裴硯安眉眼裡沾染了一些無賴的味道。

  江瓷月原本蹙著的眉倏然鬆開,杏眼微睜,她還以為他又要問什麼留不留下的問題。

  她良久才憋出一句,「那你說怎麼辦呢?」說完後又覺得不對,「可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你也……」

  他也碰到了自己,可以算扯平的吧。

  「我也什麼?」裴硯安逼近她,繼續哄騙她,「我碰到你那是情勢所迫。」

  水流隱隱流動,讓沾濕的衣物隱隱浮沈著,江瓷月的一顆心好似也在水面上浮沈著,她想躲開裴硯安的愈來愈近的那雙眼,卻又躲不開。

  她急得有些想哭。

  「那你說該怎麼辦呀?」江瓷月的聲音有些哽咽,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別哭。」裴硯安鬆開手,將水中的她微微托起些,讓她與自己的視線持平。

  江瓷月有些茫然地看著他,雙手放在他的雙肩上。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裴硯安突然微微低下頭湊近她的脖間,張嘴輕輕咬下。

  「唔——」江瓷月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被一雙濕漉漉的手給捂住了嘴。

  江瓷月放在肩上的手猛然收緊,指節隱隱發白。微微揚起的臉上,顫巍巍眨著眼睫,錯愕的眸子凝上一層水光。

  喉間處酥麻的啃咬還在繼續,江瓷月委屈的聲音帶著哭腔響起,「可我沒有咬過你啊。」

  還是這般的咬,讓人感覺又癢又熱。

  很快她便後悔自己說了那句話,裴硯安的手攏著她的後頸,轉為曖昧且肆無忌憚親啄著她的頸間。

  白霧氤氳著濕氣,模糊了江瓷月的視線,也混淆了她的感官。她顫著手去推拒裴硯安的頭,沒想到輕而易舉便推開了他。

  浮在水中的她離開了托舉,猝然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她在水中捂住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口,大口喘息著,卻不敢去看那始作俑者。

  「江瓷月。」裴硯安的聲音不覆之前的清潤,而是帶著喑啞,「你要不要留下來?」

  留在他的身邊。

  江瓷月感覺自己現在腦中就是一團化不開的漿糊,她能聽間裴硯安的說話聲,卻突然聽不懂那話是在說什麼。

  裴硯安看著她眼中的迷惘,直接欺身將人逼至池壁邊。

  江瓷月此刻所有的反應都只是出自本能,她雙手貼在後邊的池壁上,無措地虛抓著周邊的水流。

  他們二人的衣物都已沾濕,彼此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裡交錯纏繞。

  裴硯安湊在她紅透的耳邊,濡濕的長發貼在她的頸側,低聲喊著她的小名,「姩姩。」

  江瓷月呆滯的眼珠倏然轉了轉,她似乎找回了自己聲音,「你為什麼叫我的小名?」

  她覺得此刻的裴硯安就像那話本裡蠱惑人心的海妖,用那張漂亮的臉和好聽的聲音蠱惑著她的眼和耳。

  「回答我的問題,姩姩。」隨後裴硯安又耐心地將問題重覆了一遍。

  江瓷月這次聽清了問題,但眼中的迷惘不減反增,沾染水光的唇囁嚅著,「我……我不知道,裴大人你靠得太近了。」

  她腦中胡亂想著些什麼她也不知道,一會兒是裴硯安的之前的冷聲警告,讓她不要妄想不屬於她的東西,一會又是裴硯安溫聲的喊她「姩姩」。

  這太奇怪了。

  混亂之中的她又伸手去推裴硯安,雙眼卻不敢看他,「我不泡溫泉了,我要回去。」

  她不想呆在這裡了。

  裴硯安一把攥住她的雙手,手上微微用力,晦暗的眼眸幾經變換,最終還是鬆開了她的手,後退些任由她從自己的身邊逃開。

  甚至還好心地替她指了可以上去的台階方向。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她落荒而逃背影,指骨在水下被捏得青白。

  江瓷月全身都被水浸透了,出了水面後才發現身上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還有衣服濕了後那不容忽視的重量讓她動作都有些受阻。

  好不容易上了岸,裙擺淅淅瀝瀝滴著水,她此刻還赤著腳,鞋襪在另一邊,她正要走過去時,不知何處吹來一抹涼風,凍得她一個哆嗦。

  緊接著她就聽到後方池中傳來動靜,她正想轉身看時,一塊厚實幹燥的毯子從後方裹住她的全身。

  裴硯安對上她清澈見底的眼眸,一言不發將人打橫抱起往右邊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江瓷月縮在厚實的毯中,悄悄看了眼裴硯安輪廓分明的下頜,上面垂掛著著晶瑩的水珠。

  他好像又恢覆成了最開始那般疏冷矜貴的模樣。

  江瓷月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又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裴硯安抱著人抄了近路進屋,將她放在軟榻上後卻沒有立即離開,他就著俯身的姿勢將人罩在身下,冰涼的水珠不斷滴落下來。

  裹在毯中的江瓷月有些緊張地抓著毯子邊緣與他對視。

  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做出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

  「江瓷月,既如此,我便給你機會,此後不要再來招惹我。」裴硯安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異香,微微退開一些,「我也會與你保持距離,待京中再安全些,我會送你走。」

  他說完這些話便站直身子,面容沈靜如水,與方才在湯池中情動的他判若兩人。

  屋內並未點燈,外邊微弱的光線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將他們二人之間劃出一條模糊的分界線。

  仿若他們第一次見面一般。

  「我去喊人來替你更衣。」

  江瓷月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他的衣擺下方也在不斷滴著水。

  她坐起身微微發了會楞。

  好像明白了他的話,又好像有些糊塗。

  她不停在這兩種狀態中切換著,直到如雲帶著清爽的衣物進來替她更衣。

  如雲將她從那濕漉漉的毯子中拉了出來,手腳麻利地替她脫著身上的衣物。

  「姨娘怎麼會跌進溫泉池中,奴婢剛聽到時真是嚇了一跳,好在大人也在身邊……」

  面對如雲絮絮叨叨的聲音,江瓷月只是輕輕應著。

  如雲感覺姨娘有些奇怪,難道又是和大人吵架了嗎?

  江瓷月扭頭看著窗外,緩緩揉了下眼,想著裴硯安離開時的神情,她覺得心裡有些悶悶的。

  可她又說不出是為什麼。

第34章 交談

  這一晚江瓷月睡得並不算安穩,不過她夢見了阿娘。

  夢中的阿娘還和以前一樣漂亮,但她沒有坐在常年坐著的那把紅褐色椅子上。

  阿娘穩當地站在她的面前,氣色不再蒼白,眉間也沒有那些化不開的細紋,帶著她在草場上肆意玩耍。

  還送給她一匹漂亮的紅色小馬駒,只有半人高。

  當阿娘問她想給它取什麼名字時,江瓷月脫口而出的名字是玉塵。說完後她又楞住了,夢中的那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個名字。

  阿娘誇讚這是個好名字,還希望未來它可以代替自己陪伴在她的身邊。

  江瓷月聽到這話有些焦急,連小馬駒也不想要了,她迫切地拉住阿娘的手,追問她要去哪裡。

  可阿娘只是含淚笑看著她,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的頭頂沒有言語。

  光亮逐漸被黑暗吞噬殆盡,周邊的一切事物也快速褪去,阿娘的身影開始變得虛幻直至消散,江瓷月連忙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片虛無。

  而後從暗處伸出一雙溫熱的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低沈的聲音緩緩道來,「別哭。」

  這人的聲音很熟悉,但她卻看不清對方的臉。她捉住對方的手想要將他從暗處拉出來時,對方卻抽了手沒入黑暗之中,而她也猛然睜開了眼醒來。

  睜眼後明亮的光線讓她有些不適應再次閉上眼,等適應後才慢慢睜開。

  眼睛有些幹澀。

  江瓷月坐起身後看著著陌生的房間,過了會才想起來這是在城郊的別院。

  她撩開床幔下床,如雲並未在屋內,她自己穿好鞋子和外衣走到了門口,看見不遠處如雲正在和別院中的僕從交談著。

  有眼尖的僕從發現了江瓷月,拍了拍如雲示意看向這邊,如雲扭頭看到姨娘醒後連忙跑了過來。

  「姨娘醒啦,奴婢方才遇見了認識的人,所以多聊了兩句。」

  江瓷月輕點著頭,「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感覺有些餓了。」

  如雲笑了笑,「已經是巳時了,您且進屋等著,奴婢先去給您拿早膳來,再給您梳洗。」

  江瓷月看了眼天,原來已經是巳時了,怪不得天都這麼亮了。她走進屋內後有僕從送了幹凈的水進來,她自行洗漱了一番後坐在桌前等著如雲。

  沒一會兒,如雲便捧著早膳回來了,只是臉上還帶著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江瓷月從如雲手中接過盛好的甜粥,吹去熱意開始吃。

  「姨娘……」如雲支支吾吾喊著她。

  「嗯?」江瓷月擡眼看向她,「怎麼了?」

  「我方才去拿膳食時遠遠見著大人了,大人好像有事要出門,我遠遠看著大人似乎在和王管事交待著什麼事,看樣子像是要出去很久。」如雲說後面的話時語氣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畢竟大人休沐日帶姨娘出來,又把姨娘丟下一人,任誰都會不開心的。

  江瓷月舀粥的勺子微微一頓,垂下眼抿抿嘴,「哦。」

  如雲見她這個反應有些著急了,大人自己走了卻沒帶上姨娘,再看姨娘這個表情,覺得這兩人昨晚鐵定是鬧了什麼矛盾。

  這好不容易緩和的兩人,又成了這般,如雲是真的替姨娘著急,她覺得自己簡直有愧當初芷蘭姑姑所托。

  偏偏姨娘又是這麼個倔強不願貼上去的性子,不然就以姨娘的容貌和身段,只要她收收脾性軟著些,這天底下有幾個男子能忍心同她置氣。

  如雲只能長長嘆了口氣,想著大概是姨娘年紀尚小,也沒人教導過她男女之間的事情,行為處事才顯得有些幼稚了些吧。

  江瓷月覺得手中這碗甜粥有些寡淡,吃了幾口便不再吃了。

  「姨娘吃飽了?」如雲有些驚訝,方才她不是還喊著餓嗎,怎麼就吃了這麼幾口。再看江瓷月的神情有些悶悶不樂,轉念一想,恐怕姨娘心中也是不好受的。

  不過這大概也是好事,或許哪一日姨娘便能開竅了呢。

  如雲將吃食收拾下去,屋內又只剩下江瓷月一人了。

  她趴在桌上看著外邊發呆。

  今日的天氣很好,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直直照射下來,透過窗欞被分割成了斑駁的碎影落在地上,細微的塵土在上方微微飄揚著。

  江瓷月突然直起身,面上糾結了一番後還是決定她要出去走走,她要去找嘉儀郡主,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裡。

  在這裡待著總能想起些關於裴硯安的事情。

  不過這次她沒有莽撞,她尋到了這裡的王管事,方才如雲說裴硯安和他交代了什麼,所以她先去詢問一下他。

  沒想到王管事聽到了她的話後便笑著說可以,他會派人將她送去嘉儀郡主所在的別院。

  「真的可以嗎?裴大人允許我出門去尋她嗎?」江瓷月有些不相信又問了一遍。

  「大人說了,姨娘在別院的這兩日想去哪想做什麼都行。」王管事笑著說道。

  江瓷月頷首表示知曉,看起來是真的不管自己了一樣。

  「姨娘能出去了,怎麼不高興?」如雲問她。

  江瓷月鼓了鼓臉頰,「誰說我不高興了,我很高興。」

  如雲但笑不語。

  王管事辦事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安排好了一切。他先是差人去江瓷月所說的嘉儀郡主的別院去送了帖,對方回覆讓江瓷月直接來便是。

  那時馬車和人也早就準備好了。

  江瓷月坐上了一輛不似來時寬敞的馬車,這次如雲也和她坐了上來。

  兩處別院之間的距離不近不遠,坐馬車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

  下了馬車後,江瓷月發現嘉儀郡主所在的別院雖沒有裴硯的那所別院氣派,但也別有一番景致。

  別院內的僕從領著她來到了嘉儀郡主的院中,謝子楹正毫無姿態站在一張木桌前,手中在擦著什麼東西。看到江瓷月來後,招手讓她過去。

  如雲留在外邊,江瓷月獨自一人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邊,看她正在擦的東西是一顆墨黑的珠子,而她面前的桌子上還擺放了一堆珠子。

  她眼中帶了些好奇,「你在做什麼呀?」

  謝子楹拿著那顆擦過的珠子,擡起對著空中看了看,嘴角微微彎起,「看好了。」

  江瓷月看著她從袖中拿出一把彈弓,熟練將將珠子放在皮塊中捏住,隨後舉起手臂對準一處。

  「咻——」一聲,珠子快速飛了出去。

  珠子飛出去的方向突然發出一聲哀嚎,好似還伴隨著重物落地的動靜,聽聲音好像是位男子的。

  江瓷月被她這一番操作嚇了一跳,連忙扯住她的手看向哀嚎者的方向,眼中充滿了擔憂,「是不是誤傷到別人了?」

  那珠子那麼硬,打在身上肯定很疼!

  謝子楹卻是一臉不以為意挑挑眉,「誤傷?我打得就是他們。」

  江瓷月注意到她說的是「他們」。

  「郡主!又打中了!這次是個賊頭賊腦的小矮子!」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笑著快速跑來,手上還拿著好幾顆一樣的珠子。

  「我們都躲到這郊外的別院來了,還敢跟過來,真是找打!」那侍女說完話才發現自家郡主身邊還多了位貌美的姑娘。

  「這是我的侍女,阿可。」謝子楹對江瓷月介紹道。

  阿可立即上前湊近仔細看著江瓷月,眼神隱隱發光,「郡主,這就是昨日你說遇到的那位好看的姑娘嗎,真的很好看啊!」

  和她家郡主一樣好看!

  謝子楹笑著接過阿可手中的珠子,「阿可,你除了好看就說不出別的話了嗎?」

  江瓷月有些弄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你們剛剛是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有人在追你們嗎?」

  嘉怡郡主在這裡是在躲著誰嗎?

  阿可輕哼一聲,朝著剛剛珠子打去的方向大聲喊道:「都是些癡心妄想的廢物,還想娶我們郡主,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去吧!」

  「他們想娶郡主?」江瓷月看著謝子楹。

  謝子楹又擦好了一顆珠子,拿著彈弓試了試準頭,「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也得看有沒有那個命。」

  江瓷月看著那堆圓潤的珠子,默默點頭表示同意。

  謝子楹收回手,略帶嫌棄地看了眼江瓷月那嬌弱的身板,「原本想教你點好玩的,但看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恐怕是連弓都拉不開。」

  江瓷月看了眼自己的手,撇撇嘴,「那我以後多吃點?」

  謝子楹和阿可被她這可愛的模樣取樂到,笑得樂不可支。

  「那可不行,若是讓你吃成了個大胖子,你家裴大人不得來找我算賬嘛。話說,他居然願意讓你出來找我?」

  之前的兩次看他似乎挺寶貝這位姨娘的,還以為他不會願意讓她來找自己呢。

  江瓷月臉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他好像有事,不在這裡了。」

  謝子楹瞧她有些黯淡的眉眼,心想莫不是這兩人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她頓時生出了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阿可,你下去幫我們準備些好吃的。」

  「好嘞!」阿可連忙下去了。

  謝子楹把人支走後開始詢問江瓷月,「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和裴大人吵架了?」

  江瓷月搖搖頭,她並沒有和他吵架,反倒是裴硯安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還做出那些奇怪的舉動。

  「那是怎麼了?」謝子楹擰著眉,「莫不是你在生氣他拋下你離開了?」

  說完她又徑自點了點頭,「這確實該生氣,他怎麼能自己一個人走了呢。」

  「好像......是我讓他不開心了。」江瓷月開口,想了想又補充道,「可他也讓我不開心了。」

  謝子楹揚了揚眉,滿不在乎說道:「不高興就不高興唄,我看你性子軟,別太被他欺負了,我阿娘從來都是由我爹爹哄著的。」

  江瓷月聽她說到自己的父母,眼中帶了些好奇,「那你阿爹阿娘感情一定很好吧。」

  「還行吧。」謝子楹瞧見她眼中的羨慕,意識到她只是裴硯安的一個妾室,未來裴硯安還會娶正妻,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江瓷月比她小,兩次接觸下來覺得她特別合眼緣,怎麼就被裴硯安拐走了呢。

  「若是有機會,我就帶你去西南之地,可以帶你去看比這廣闊數倍的草場,我們可以在那策馬射箭,還可以帶你去逛我們那裡的茶市......」

  江瓷月認真聽著郡主說的那些她沒見過的新奇事物,心中的那些小小的煩悶消散不少。

  外邊的天地如此廣闊,可她還沒見過。

  「我想去看看。」江瓷月眼中有向往,「我想和你去看看你說的那些東西。」

  謝子楹問她:「就算要離開裴硯安?」

  江瓷月默了一瞬,點點頭。

  她本來就是會離開的。

  這讓謝子楹高看了她幾分,原以為她是被圈養在高墻之中的籠雀,沒想到也會想著振翅高飛的一天。

  謝子楹略帶豪邁地拍拍她的肩,「若是真有這麼一天,我能幫你必然幫。」

  助你高飛,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第35章 意外

  余下的時間裡,江瓷月留在嘉儀郡主這邊用了午膳,又帶了好些時候才離開。

  分別時天色隱隱有些暗沈,晚間似是要落雨。

  年紀相仿的二人都有些不舍。

  謝子楹告訴她自己還會在京中待些時日,若是來找她只管來便是。

  江瓷月高興地應下了。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心情明顯比來之前好多了。

  她也不再去想關於裴硯安的那些事,她覺得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罷。

  阿娘總說自己難得糊塗,無法確定一些事情時,糊塗也有糊塗的好。

  玩鬧了一天的歸途上總是容易困乏,江瓷月沒一會便靠著車廂壁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然後被馬車突如其來的截停所驚醒。

  江瓷月闃然睜開眼,耳邊傳來一陣吵鬧的吼聲,還未等她細聽,原本平穩的馬車突然往前一斜。馬車內的江瓷月和如雲猝不及防朝著邊上倒去。

  還未等她們坐直身體,江瓷月所靠的車廂壁右邊處突然被一柄閃著森森寒光的所刺穿,破碎的木刺擦過江瓷月的眼前飛濺在半空中。

  「啊!!!」如雲看到這一幕瘋狂地尖叫起來。

  江瓷月霎那間清醒了過來,顫著手腳往後跌坐在馬車上。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外邊不斷傳來兵刃相接的聲音,還有人重重撞在馬車外邊後倒地傳來的悶響,聽得人膽戰心驚不已。

  「姨、姨娘。」如雲眼中蓄滿了淚水,整個人抖得比江瓷月還要厲害,「我家中還有一個小妹,我、我若是折在這,小妹她該怎麼辦?」

  突然車簾被人一把掀開,一隻帶血的手一把攀住車沿。

  「姨娘……快跑……」那人說完這話後便沒了聲息,手淺淺滑落,車壁上留下一長串血色的指印。

  江瓷月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發出聲音,面色愈發慘白。

  「怎、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姨娘?」如雲說話的聲音都快顫得不成樣子了。

  外邊的打鬥還在繼續,江瓷月顫著伸出一手撩開面前的車簾,看著與家僕廝殺的黑衣人們,眼中的恐懼更甚。

  「姨娘,我們快跑吧。」如雲也看到了外邊屍橫滿地鮮血淋漓的場面,空氣裡也彌漫著淡淡血腥味,只覺得呼吸都不暢。

  她們二人小心翼翼挪移著從左側下了車,努力縮著身形,好似這樣就能躲避那些黑衣人的目光一般。

  可上天終究是沒有眷顧她們這邊,黑衣人一眼便看到了她們這邊的動靜,右前方的黑衣人看到她們的之後迅速發力將與自己纏鬥的家僕一刀劈開,提著血流不止的刀刃朝著江瓷月她們而去。

  「姨娘!快跑!」如雲回頭看見那黑衣人追來,連忙用力推了一把江瓷月大喊一聲,「姨娘,求你、求你善待我小妹。」

  黑衣人聽到她的話,直直將目光看向了江瓷月,朝著她而去。

  如雲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態轉身朝著黑衣人而去,她想得很明白,自己不過一介奴婢,若是姨娘出事她就算能逃過此劫,也逃不過大人的懲戒,倒不如用這條不值錢的命為年幼的小妹爭取點東西。

  江瓷月回頭時,便是看到那黑衣人毫不留情朝著如雲踹出一腳,直直將人踹出了一米遠,如雲倒地後嘔出一口鮮血,倒地不起。

  「如雲!」她想回去看看如雲的情況,但那黑衣人已經再次追了上來,後方又有家僕上前纏住了她,讓她快走。

  江瓷月咬牙回頭繼續往前跑,滾燙的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滑落。

  天色迅速暗下,江瓷月跑進的是一片小樹林,這些纖細的樹幹根本掩不住人的身形,她還能聽到後方窮追不舍的動靜。

  絲質的衣裳不斷被矮小的灌木劃破,她心知自己大概是在劫難逃,但還是不願停下腳步。

  能跑到這是那麼多人用命給她換來的,不到最後一刻她絕對不能放棄。

  可江瓷月終究只是一個小姑娘,哪裡跑得過武藝高強的的黑衣人,在她被腳下一截枝椏絆倒跌落在地後,黑衣人那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長刀悍然而至,斜斜插入她的臉側。

  江瓷月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手指無措地抓著下方的泥土。

  「小娘們還挺能跑啊,再跑啊!」那黑衣人說著一口拗口的土話,上前握住刀柄,將地上的目標翻過來,卻沒想到迎面被灑了一臉的泥土。

  黑衣人下意識閉上眼,而手下的那人也趁機逃開了。他抹去臉上的沾染的泥土,啐了一聲,「媽的,找死!」

  他提著刀,兩步並作三步便抓到了逃走的江瓷月,將人提著翻轉過來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喲,小娘子長這麼美?」

  面對那令人作嘔的視線,江瓷月緊咬著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眼眶忍不住發熱,外人看著愈發顯得我見猶憐。

  黑衣人原本提起的刀突然又被放下,黑衣人往她後頸重重一劈,而後將人一把扛在肩上帶走。

  黑衣人的同夥很快也追了過來,看到他肩上的人後眉頭一皺,「黃方,你怎麼沒殺了這人,雇主可是要我們殺了她的。」

  被喊作黃方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巾,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曹哥,那小娘們只說要殺了她,那讓我先爽爽再殺又有什麼區別,這可是個極品,你不想嘗嘗這些高高在上的達官貴人家女子?」

  說著他朝後方看了眼,「其他人呢?」

  說到這曹哥也有些煩躁,「都折了,還以為這群家僕都是群草包,沒想到裡面還有些練家子。」

  曹哥本還有些猶豫黃方要帶人走的行為,但在看到昏迷的江瓷月面容後,心中瞬間動搖,「那得快點離開這,我們這動靜可不小,附近可能很快就有人會趕來。」

  黃方連忙應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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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院門口。

  裴硯安一身便裝從馬上下來,忽然轉身往後看了一眼。

  青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大人,怎麼了?」

  裴硯安努力看著遠處的暗色中,「好像有聲音。」

  天色已經變得暗沈,青玉定睛看著那個方向傾聽,「大人,好像是有人朝著這邊來。」

  裴硯安不知為何,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青玉直接翻身上馬過去看看,沒一會兒就帶著一個半身染血的人回來。

  青玉臉上帶著驚慌,「大人,他們是和姨娘一同出去的家僕,他們說從嘉儀郡主別院回來的路上遭到了歹徒,姨娘現在不知所終。」

  裴硯安還未等青玉把話說完便翻身上馬,冷硬的下頜線繃緊,墨色的冷眸是壓制不住的怒意,「青玉,立刻召集此處所有人去找人!」

  「是!」青玉在裴硯安離去之時,將自己的佩劍丟給了他。

  裴硯安伸手一把接住,雙腿狠狠一夾馬肚,馬帶著人如利箭一般疾馳而去。

  等他趕到出事地點時,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家僕和黑衣人的屍首,裴硯安立即翻身下馬,依次蹲下檢查這些人是否還有氣息存留,在看到地上有一個女子裝扮的人躺著時,他一下咬緊了腮幫。

  天色昏暗,他只能依稀看出那是名女子的背影,握劍的手驟然收緊,他踏步走了過去,鎮靜地伸手將人反過來。

  是江瓷月身邊的那位婢女,心剛落下又高高懸起。

  那她去哪了?

  突然衣擺處傳來輕微的拽動,裴硯安低頭看向如雲,見她雙眼睜開了一絲縫,染血的嘴唇輕輕開合。

  「那邊……那邊……」如雲勉強擡著手指著一個方向,說完這點話,她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再度昏死過去。

  一陣轟鳴如雷的馬蹄聲漸漸逼近。

  「大人!」青玉快速來到裴硯安的身邊,看著面前的這些慘狀心中也有些忐忑,只怕那位江姑娘已經兇多吉少。

  「青玉,讓人將她帶回去,你隨我去這邊,其余人分散去他處!你安排好再追上來!」裴硯安看的方向正是如雲指的方向。

  「是!」青玉連忙轉身去安排人,而裴硯安已經轉頭進了那片小森林。

  天色愈來愈暗,視野也變得狹隘。裴硯安快步穿梭在林間,腳下不斷踩斷一些冬日裡殘留的枯枝,他仔細循著地上草叢的印跡找去。

  眼尖的他在好幾處灌木叢中看到好幾縷被勾扯下的衣裳碎片。

  蹤跡在一處巨大的灌木叢前戛然而止,他見地上有一抹細微的閃光,彎腰撿起後發現是一枚珠釵。

  他曾在江瓷月頭上見過這珠釵。

  「大人,如何?」青玉已經趕了上來。

  裴硯安收好珠釵,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頭腦保持冷靜,繼而看著地上的痕跡,「應該這邊去了。」

  遠處傳來隱隱的悶雷聲,似是有一場春雨要落下。

  必須要在下雨前找到江瓷月,否則一切痕跡都會被雨水沖刷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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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瓷月醒來時,頸後還隱隱作痛,她想伸手去摸,卻發現自己的手腳綿軟無力,連簡單的擡手動作都異常吃力。

  她發現自己正處在一件破爛的茅草屋中,而她正躺在一堆發了黴的幹草上面。

  江瓷月想要挪動身子,但用了吃奶的力也只是將手擡到半空,手肘還不受控制撞到了一邊的木板上,發出「咚」的一聲。

  這聲響吸引了他人的注意。

  「小娘子醒了這是?」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突然出現蹲在她的面前,從上而下用毫不掩飾的貪婪目光看著她。

  屋內的光不太充足,但是足夠江瓷月看清那人眼中的污穢和那張可怖的刀疤臉。

  黃方伸出粗糙的手捏住江瓷月的下頜,「嘖嘖,瞧瞧這小模樣多惹人憐,等會兒要是伺候老子伺候得舒服了,留你在老子身邊也不是不行。」

  江瓷月強忍著幹嘔,瘋狂想扭頭躲開這人的手,可一切都是徒勞。

  曹哥擡腳將屋內的那點火光踩滅,走了過來,「你要搞就搞快點!」

  「怕什麼,馬上就要落雨了,這樣的雷雨最是能掩蓋一切痕跡,到時候就是神仙來了也找不到我們。」黃方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打開蓋子後捏開江瓷月的下頜,準備往她嘴裡倒。

  江瓷月見狀掙紮地更為厲害些,頸間的青筋都隱隱浮現。

  「媽的,老實點!」黃方低罵一聲,「喝了這銷魂湯,任你是多清高的貞潔烈女待會兒都要跪下求老子……草,叫你老實點!」

  因為江瓷月掙紮得太厲害,黃方手一抖,竟悉數將瓶中的東西倒了進去。

  「咳!咳咳咳!」江瓷月被嗆出了淚花,眼看著就要嘔出來。

  黃方一把將她頭擡起,控著她的喉間逼她咽了下去,看著已經空了的瓶子,心中泛起一陣肉疼,但看著江瓷月那張水嫩的臉又緩了些,待會兒他定要弄回本不可。

第36章 沈淪

  嘴裡的東西苦澀帶酸,江瓷月婆娑著淚眼竭力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她看著面前著刀疤男子,整個人止不住地發顫,「走、走開……」

  可發出的聲音也是氣如遊絲的。

  她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愈發能激發男人心中的渴望。

  黃方鬆開江瓷月的下頜,將手中的瓶子往地上一丟,瓷瓶落地後頃刻碎裂,他顧不得那些碎片,急不可耐地開始脫身上的衣服,口中罵咧著,「這夜行衣怎麼這麼難脫!」

  昏暗的光線中,江瓷月慢慢伸手往邊上摩挲著,摸到一塊碎裂的瓷片,將它緊緊捏在手中。

  手上傳來的痛感令她恢覆了一些清明。

  面前的黃方終於解開了腰帶,此時外邊也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緊隨著而來的是一個巨大的雷響。

  就在黃方準備朝著江瓷月撲下時,她奮力擡起雙手捏著手中的瓷片對準黃方。

  噗——

  利刃沒入□□的聲音被雷聲掩去。

  黃方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看著胸口處出現的利刃,無聲張著嘴,緊接著劍刃被抽離,血跡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在黃方倒下之前,被人一腳踹開到邊上。

  江瓷月看著面前的發生一切,瞳孔猛然收縮,擡起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面前這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手中的長劍還在滴著血,她心中的恐懼無限增長,可她的嗓子似乎堵住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沒事了,到我這來。」裴硯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

  江瓷月看著那雙朝她伸出的手,找回了一點聲音,「裴、裴大人?」

  「嗯,是我。」裴硯安半蹲下,輕而易舉將她手中緊緊捏著的那瓷片拿下丟擲開。

  借著昏暗的光線看見她的手上已經被鋒利的瓷器劃破了皮膚,好在她當時握住瓷片的力氣不大,故而傷口也不深。

  江瓷月一直壓抑著的情緒在頃刻之間爆發了出來,她的淚水似乎開了閘一般滾落眼眶。這次她主動拉住裴硯安的手,跌跌撞撞躲進他的懷中,似是雛鳥尋找到了安全的巢窩。

  裴硯安丟開長劍,伸手將人接住,這才發現江瓷月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有些不太熟練得拍著江瓷月的後背哄人。

  而江瓷月伏在他的肩上哭得不能自我,「如、如雲,還有好、好多人,他們都為了我……為了我……怎麼辦,怎麼辦呀……」

  「大人,撿查過了,屋外沒有人,屋內……」青玉進屋後,看到兩個已經一劍斃命的黑衣人頓了下,沒想到大人一個活口都沒留,沖動得都不像大人了。

  「將他們的屍首帶回去查。」裴硯安將人抱起走向屋外。

  青玉走過去將自己被丟在一旁的佩劍撿起,看到一邊黃方衣衫不整的屍首,心道難怪大人這般不冷靜。

  屋外已經開始落雨了,走回去已是不太現實了。但屋內血腥,裴硯安不想讓她待在裡面,好在外邊也有一個稍顯破敗的雨棚能躲會兒。

  裴硯安抱著人本來想將其放在上面的草垛上,但江瓷月此刻似乎極度依賴他,一旦他有放手的意願,便開始揪著他的衣領默默流淚。

  裴硯安難得默了一瞬,隨後還是將人繼續抱在了懷中。

  青玉也走了出來,看著外邊的愈來愈大的雨,再看一眼大人懷中的江瓷月,「大人,雨越來越大了,我先行回去駕馬車來接你們吧。」

  「嗯。」裴硯安點頭。

  青玉直接沖進雨幕之中離去。

  在青玉離去後,雨勢逐漸變得湍急,落在地上匯聚成大大小小的水坑,草棚外沿滴落的雨線宛若一道透明的水簾。

  裴硯安尋了個穩當的地方坐下,他將她的手簡單處理了一下,原以為會疼哭,可她只是直楞楞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痛也沒有喊出聲。

  處理完後他隱約覺得懷裡這人似乎在發燙。他將人放在腿上,伸手將人從自己的懷裡撈出來。

  只見江瓷月微闔著眼,眉頭輕輕蹙著,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

  裴硯安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手下傳來了熱意。

  難道是發熱了?

  江瓷月尋著那抹輕微的冰涼湊過去,但卻撲了個空,她有些不滿地睜開眼。此時的她恢覆了一些力氣,但她卻感覺渾身燥熱難耐,身上穿著的衣服好似堵住了她全身的熱意,無法發散。

  她迫切地需要涼意。

  裴硯安今日穿的衣服正是冰涼的質感,她無意識伸手環抱住對方,將臉輕輕蹭在他那冰涼光滑的衣服上,但這也只是稍稍緩解了她難受的感覺。

  「江瓷月,你在做什麼?」裴硯安捉住這人,不讓她亂動。

  江瓷月失去了冰涼的倚靠,頓時覺得委屈,長睫顫顫巍巍又掛上淚珠,「我、我難受……」

  「怎麼這麼愛哭。」裴硯安伸手替她抹去眼睫上的淚珠。

  江瓷月抓住機會,趁機將臉頰貼在他的掌心裡輕輕蹭著,一旦察覺到裴硯安想要抽離手掌,她就從喉間發出小獸般的咽嗚。

  看著這副模樣的江瓷月,裴硯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他捧起她的側臉對上自己垂下的眼眸,「江瓷月,你是不是忘了我說的話?」

  江瓷月只知道自己現在是抓心撓肺般的難受,根本不想和裴硯安說太多話。

  「我……我很難受,這天氣太熱了,我想回家……」

  她被體內陣陣的熱意弄得快要失去思考能力,她感覺自己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眼前的人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裴硯安見她難受的模樣不似作假,手掌中臉頰的溫度也還在升溫,「你發熱了,乖一些,等會兒給你找醫女看病,現在不許再亂動。」

  江瓷月快要再次急哭了,聲音暗啞綿軟,「不行,太熱了……」

  她在裴硯安懷中一陣亂蹭扭動後,將目光看向外邊正在落的暴雨,竟想要起身往雨中走去。但是她現在雙腿無力,才剛從裴硯安身上下來就又被拽了回去,岔開雙腿坐在他腿上。

  「你鬧什麼?」經過一番磨蹭,裴硯安聲音變得沈了些。

  江瓷月開始胡亂推著人掙紮,掙紮間她好似摸到了個和她一樣滾燙的物件,但不是她的。

  裴硯安抱著她的手驟然收緊,喉間發出一身悶哼,江瓷月被他徹徹底底擁在懷中,二人緊緊貼在一處。

  她擡起水潤的眼,臉頰挨著他的臉,滾燙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耳側,「……你也很熱嗎?」

  裴硯安閉眼吐出一口濁氣,說話時帶了些狠勁,「江瓷月,你想找死嗎?」

  「我沒有……」此刻的江瓷月聽話只能理解表面的意思,她用滾燙的臉頰和額間不斷蹭著裴硯安的臉和下頜處,想借此散些熱意。

  可這無異於望梅止渴,好幾次,嘴唇也堪堪擦過那冷硬的下頜線。

  裴硯安終於意識到了她的不對勁,他咬牙將人移開些,於晦暗的光線下努力觀察著這人的情況。

  「你怎麼了?」

  江瓷月哪裡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只能胡亂地蹭著面前這個人,又不得章法,急得直哼哼。

  裴硯安似乎看出一點端倪,眼中浮現一絲暴虐,「那人有沒有給你吃什麼東西?」

  吃東西?江瓷月半闔眼昏昏沈沈想著,「那水很難喝...很苦...還酸...」

  在聽到她的話後,裴硯安目光泛起森寒冷意,恨不得進去將屋內那人千刀萬剮一番。

  身體裡的熱如浪潮一般一波接著一波將江瓷月快要逼瘋,淚水抑制不住從眼角滑落,她感覺自己快要燒幹了。

  「別哭。」裴硯安指腹輕點那溫熱的淚水,「很難受嗎?」

  江瓷月無力點點頭,乖乖將臉貼在他的頸側。

  裴硯安伸手拂開她臉上被汗液和淚水打濕的黑發,穿過黑發掌著她細嫩的後頸摩挲,目光沈沈看著她,「想要我幫你嗎?」

  江瓷月毫不猶豫「嗯」了一聲,用囁嚅的嗓音催促他,「那你快點好不好,我好難受......」

  她額間都在冒汗,想去拉衣服領口又被裴硯安制止了。

  裴硯安從喉間發出一聲輕笑,眼底微光閃爍,「江瓷月,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可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他能到走到今日這個位置上,從來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一個好人。

  「我給過你機會,今日你若是執意要我幫你,那你往後——」裴硯安將她靠在自己身上的頭擡起,鼻尖貼著她的,「除非我放手,你別想逃開。」

  江瓷月的回應是胡亂地蹭著他的鼻尖和鼻梁,體內似是有螞蟻在啃咬般難耐。

  裴硯安順勢輕輕含住她小巧的唇珠,喟嘆一聲:「我就當你明白了。」

  他的小月亮,落到他口中了。

  嘈雜的雨聲阻隔了外界的聲響,卻又凸顯了別處黏膩的水聲。

  裴硯安一手環住小月亮的腰,一手輕柔地撫著她的背脊,親吻的動作卻異常兇悍,將她所有的聲響悉數吞下,甚至渡給她更多,直至塞不下,從二人的嘴角絲絲縷縷流下。

  摩挲和細微的水聲掩在暴雨聲中,狂風將微末的雨吹向二人。裴硯安帶著人轉過了些,任由那些雨沫將他的外衣濡濕。

  江瓷月仰著頭被迫承受這一切,臉色也分不清到底是憋紅的還是熱紅的。

  這個親吻帶著熱烈的嗆意,混雜著雨水的味道,讓人迷醉又依戀。

  可她的身體還在不斷叫囂著。不夠,這遠遠不夠。

  裴硯安一直在觀察著江瓷月的反應,看她落入自己的掌中卻沒有一絲反抗。

  幕天席地,若是她清醒著,不知會是何種反應。

  他退開一些,貼著她的唇角摩挲,「我是誰?」放在後腰的手順著她的脊背緩緩移動著。

  江瓷月想去追逐他卻被躲開,像個吃不到糖的孩子般急得皺了眉,倏然間身體猛得一顫,剛要出聲,就被一隻染著水意的手捂住。

  裴硯安湊近她,又問了一遍,「我是誰?」

  「裴...裴大人...」江瓷月艱難吐出這幾個字。

  裴硯安鬆開手,咬住她的唇珠吮吸著,「不對。」

  「裴硯安...」江瓷月十指地抓著他的肩膀,紅唇嬌艷欲滴,黑濕的眼睫無措耷拉著,「我好像更難受了...」

  難受得她好委屈。

  「還是不對,待會兒再教你。」裴硯安捧著她的臉,「再忍一會兒,等我們回去。」

  讓小月亮屬於他。

第37章 珠落

  春日裡的雷雨總是來得突然,結束也倉促,方才鋪天蓋日的暴雨已經轉小,天際也灑落出一點光亮。

  大雨過後土地泥濘不堪,使得馬車行駛起來也異常艱難。

  等到青玉好不容易趕到地方,看見站在雨棚下的大人已經脫下了外袍,緊緊裹著江姑娘。而江姑娘一雙白皙的手緊緊摟在大人的脖頸上,二人看起來就像一對纏綿難分的愛侶。

  與青玉一同前來的還有幾名侍衛,他吩咐人進屋去處理那兩個人的屍首,自己則是拿起傘去接應大人。

  離近後他感覺大人有些不同尋常,一直輕聲在江姑娘的耳邊說著什麼,聲音低沈溫和,與平日裡那個殺伐果斷的裴相截然不同。

  裴硯安擡頭吩咐道:「青玉,我們先趕回去。」

  說完便抱著人走向馬車,錯身而過時青玉撇到了江瓷月耳尖上的一抹紅。

  馬車內貼心地疊放著一張幹凈的毯子,裴硯安二話不說將披在江瓷月身上的外袍拿下,重新給她披上毯子。

  江瓷月身上的衣裳汗涔涔的極其不舒服,她想抓開衣領,卻被裴硯安抓住,將她的指骨放至唇邊,一寸寸吻著。

  「乖一些,我就幫幫你。」

  江瓷月此刻的眉眼如水洗一般墨黑發亮。

  馬車已經緩緩駛動,淅淅瀝瀝的落雨不斷砸在車頂,紊亂的呼吸交纏在一起,車廂內的溫度急劇升高。

  略帶薄繭的粗糙觸感,讓江瓷月靠在裴硯安的胸口顫抖,潮紅而白皙的臉被手掌緊緊捂住,不允許她透出一絲不該有的聲音。

  「你不是問過我,什麼才叫碰你嗎?」低啞的聲音如藤蔓般纏繞收緊,「這才叫‘碰’你。」

  裴硯安垂下狹長的眉眼看著懷中的人,呼吸微亂,但面色如常,唯有頸側微微暴起的青筋彰顯著他那些被克制住無從抒發的欲念。

  雨停時,馬車也到了別院門口,還沒等青玉開口,裴硯安已經抱著人下了馬車,大刀闊斧般走向別院內。

  一直焦急難安等在門口的王管事眼睜睜看著大人與他錯身而過,他望向青玉,「大人這是?」

  青玉訕訕地摸了下鼻子,「大人的事少問。」

  「醫女已經到了,那是否現在請醫女過去給姨娘看看?」王管事繼續說。

  怎麼說青玉也是在大人身邊待了這麼久,隱約能感覺出一絲不對勁,「先不用,等大人傳喚吧。」說完抱著劍進了別院。

  緊閉房門的屋內,地面上一片雜亂,帶著水漬的腳印交錯在一起,泛著珠光的首飾和濡濕的衣裳被隨意丟棄在地上。

  再往裡便是兩雙鞋子擺放在床邊,只是位置有些偏。

  一隻豐潤白皙的手倏然抓在床沿處,手背猝然繃緊時,手指痙攣著用力時連關節都泛著白。

  江瓷月被涔涔的汗水濡濕了眼睫,整個人仿佛在顛簸的水面上掙紮求生著,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破碎的。

  「姩姩,叫人。」

  江瓷月勉力睜開眼,眼神陣陣的失神,紅腫的唇珠輕抿,秀眉微而蹙起一瞬,紅唇微啟,艱難地從喉間擠出了破碎的話語。

  裴硯安低低笑了一聲,貼著她的耳鬢誇讚道:「乖姩姩。」

  語氣纏綿悱惻,動作卻兇狠異常。

  那串纏繞在裴硯安手腕上的檀木佛珠突然被扯斷崩散,佛珠朝著四面八方散落在床鋪上的各處。

  似是在控訴著這一室的荒唐。

  妄念纏身,當亂。

  床邊的帷幔驟然散落,搖晃著掩去床上那一番炙熱到臉紅耳赤的畫面。

  次日,江瓷月是被餓醒的。

  她困得直犯迷糊,但又餓得不行,身子一動便是一陣酸軟疼痛,頭還隱隱作痛。在這雙重打擊下,含著水潤的眼眸微微睜開。

  頸側似乎一直有滾燙的氣息噴灑在上方,淺淺的呼吸聲縈繞在她的耳邊。

  可困得直犯迷糊的她現在根本意識不到此刻的不對勁,胃部隱隱的難受讓她愈發閉緊了眼。

  「如、如雲……」剛一開口便是嘶啞的聲音。

  裴硯安在她不安分動作時便已醒來,摟著人的手臂又緊了些,將人貼近自己,「怎麼醒了,不多睡會兒?」

  離他們睡下也不過兩個時辰,到了後半夜藥效開始褪去,她也哭得愈來愈兇,好幾次還要張嘴咬他泄憤,可惜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餓……」江瓷月此刻顯然還是迷糊的,不自覺朝著身邊這人撒嬌,「頭也不舒服。」

  昨日晚膳便沒有用,又做了那麼多累人的事,她確實會餓。至於頭疼,他伸手撫了下她的額間,是有些發燙。

  至於手上的淺傷,也已經開始結痂了。

  裴硯安帶著安撫親了親她還有些紅腫的眼,鬆開她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後下床穿衣出門。沒一會兒手中便拿著一碗粥回來了,身後還跟著醫女。

  床上的江瓷月本又睡了過去,醫女小心上前替她診脈查看情況,她努力忽視江瓷月手腕上那清晰的紅痕,「夫人無大礙,不過是有些累著了,多休息便好。」

  醫女走後,裴硯安拿著粥走近喊她,江瓷月於睡夢中聞道粥的清香半睜開了眼。

  她想起身可手腳有些發軟,最後在裴硯安的幫助下靠坐在他身上,半閉著眼小口小口吃著那一勺勺喂過來的粥。

  裴硯安觀察著她的行為,完全是憑借著本能,並沒有清醒過來。

  喝完粥後的江瓷月還是困得不行,又重新睡下。

  裴硯安拿著空碗,伸手描繪著江瓷月沈睡的眉眼,對她這吃完還能繼續安睡的樣子深感好笑。

  也不知等她真正醒來會是什麼模樣。

  等江瓷月再次睜眼時已是午後,屋內點著一盞燭燈,光線並不刺眼,耳邊是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好痛。

  江瓷月翻身時只覺得自己的腰部以下酸痛無比,甚至隱隱發著抖。

  她這是怎麼了?

  半睡半醒間,她腦海中突然蹦出了些畫面,她猛然睜開眼坐起身,「如雲!」

  剎那間身體上傳來難以言喻的疼痛和不適,疼得她臉色一變。

  她一把攥住手下的錦被等著疼痛緩解,混亂的記憶點點滴滴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激起千層浪。

  此刻的江瓷月如坐針氈,不單是是心理上,也指身體上。身上已經換上了幹爽的衣物,是誰給她換的,答案也不言而喻。

  她不自覺捏緊手心,突然感覺手心裡好似攥著什麼東西,她將緊握成拳的左手攤開,白皙掌心裡是一粒褐色的檀木佛珠,細看之下那上面還刻著細小的梵文。

  這黑白對比分明的一幕刺痛了她的眼。

  佛珠散亂的畫面再次在她腦中重演,臉色頓時空白一片,她原本想將這珠子丟開,房門卻傳來了推開的聲音。

  她又慌亂地將它收攏在掌心裡,在瞥到來人是誰後顧不得身體的不適,霎時躲進了被窩中,死死將自己蒙住。

  進來的是裴硯安,他穿了一身蓮青鶴紋的常服,舉手投足間矜貴清冷之態渾然天成。

  裴硯安看著床上那個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的身影,單手撩開衣擺在床沿坐下。

  「醒了?」

  江瓷月死死閉著眼裝睡,一言不發。她心中很亂,對昨晚的發生的事又氣又羞,根本沒想好自己該如何面對裴硯安。

  離近後,裴硯那才看出那背對著他的人在微微地顫著,他將手放在她肩頭時,對方突然猛然往裡一縮掙了開。

  她背靠在角落裡,泫然欲泣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裴硯安碰到她時,身體似乎又浮現了昨日那種陌生的顫栗,她這才掙紮開的,可是看裴硯安的表情似乎誤會了什麼。

  這舉動落在裴硯安眼裡卻有些刺眼,他眼神微瞇,聲音裡帶著薄怒,「怕我?」

  許是昨晚嘗到了被人緊緊纏著不願放開的滋味,江瓷月此刻的閃躲和懼怕讓他難以自抑心生怒意。

  「我……我……」江瓷月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突然她想到了什麼,看向裴硯安,「如、如雲……還有其他人……」

  「她不會有事,醫女正守著她。」裴硯安對她說道,「其他去世的人我都已讓人將他們好生安葬,會給他們家人發放撫恤。」

  「真的嗎,如雲還活著嗎?」江瓷月伸手抓住裴硯安的衣袖。

  裴硯安順勢握住她的手,將人拉到自己懷裡,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淚痕,「不騙你。」

  這人方才還在怕自己,現在為了她的婢女又主動靠近,真是不知道她腦中裡都在想什麼。

  明明昨日之後,他才是這世間她最該親近的人。

  可她似乎不明白這個道理。

  「昨日那些人,為何要殺我們?」江瓷月心中是止不住的後怕,心中懷疑那些人會不會是因為裴硯安所以才找上他們的。

  那他的身邊真是太危險了。

  「還在查,以後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我會護好你。」裴硯安和她保證。

  江瓷月趴在他的懷裡緩著情緒,沒一會兒就覺得腰背傳來酸痛的感覺,她有些不適地挪了挪。

  裴硯安一把摟住她的腰,將人微微托住,「還有哪裡不舒服,我已經給你上過藥——」

  江瓷月突然擡起頭瞪圓了眼看向裴硯安,一雙細白綿軟的手死死捂住了裴硯安的嘴,臉色紅得就像那爆漿的櫻桃汁。

  他、他怎麼能說出那種話!

  這一動作讓原本捏在手心裡的佛珠掉了出來,被裴硯安伸手拿起。

  他的眼中含了些笑意,伸手將她的手拿下捏了捏,「不躲著我了?」

  江瓷月作勢要抽離,但裴硯安的手勁很大,「你、你放開我。」

  「放開?」裴硯安攏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姩姩,你當我是什麼,用完就想丟開?」

  此時的江瓷月理智慢慢回歸,呼吸間滿是裴硯安身上的茶香,「我、我沒有……」

  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已。

  「那你躲什麼?」裴硯安貼近她,「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是你靠近我的。」

  江瓷月咬著下唇吸鼻子,「我們,我們昨晚……」後面的話她怎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死死咬著下唇。

  她被關在那座宅院裡時,那個看管她的嬤嬤硬是給她說了許多夫妻之事。雖然她每次聽得都不認真且抗拒,但總歸也聽進去一些。

  況且她便是再不懂男女之間的事情,可昨晚裴硯安已經身體力行教了她一晚上,她不懂也得懂了。

  可是這種事情,明明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她與裴硯安之間,算得上是什麼呢?

  不過昨日……昨日的事真要細究起來,似乎也有她的主動,或許稱得上是一場意外中兩人的意亂情迷。

  江瓷月突然主動伸手攀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看著他,「裴大人,那你會娶我嗎?」

第38章 上藥

  江瓷月還未聽到裴硯安的回答,青玉的聲音適時在外邊響起。

  裴硯安看了一眼門外,適時繞開話題,「困就再睡會兒,若是餓了我讓人給你準備膳食。」

  江瓷月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搖搖頭,「我想去看看如雲。」

  裴硯安沒有阻攔她,「等我回來帶你過去。」說完便起身去尋門外的青玉。

  等在門口的青玉見大人走來,本想上前一步,但被大人用眼神制止了。

  裴硯安關好房門向外走去,青玉跟了上去。

  直至遠離了江瓷月所在的屋子,裴硯安才停住了腳步,輕輕頷首,「何事?」

  青玉整理了下語言,「那個尚存一絲氣息的殺手郎中還在救治中,其余那些殺手都已確認死亡,他們身上沒有明顯的統一標識,確認身份大概還要點時間。

  但是大人殺死的那個刀疤臉我有印象,我進京時恰好在城外張貼一樁兇殺案的犯人告示上見過那人的畫像,因為那道疤所以記憶深刻了些。」

  青玉過目不忘的能力裴硯安自然是信任的,「立刻派人回去查,還有不惜一切代價吊著那人的命,定要從他口中撬出東西來。」

  「大人,還有一件事。」青玉喊住準想要轉身離開的裴硯安。

  「何事?」裴硯安頓住腳步。

  青玉:「嘉儀郡主聽說了遭遇刺殺的事,現下正在外廳等候,說想要探望江姑娘。」

  裴硯安眉心一凝,「推了,她現在不適合見客。」

  「是。」青玉看著又想離開的大人欲言又止。

  裴硯安耐著性子,「還有何事?」

  青玉連忙把後面的話一口氣說完,「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您讓我們盯著有什麼人接近嘉儀郡主,確實有幾位世家子弟想要靠近,但那些人都被她打了回去。」

  裴硯安嘴角微彎,「看來倒是不用我擔心什麼,西南王的女兒自然不會是什麼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不像屋裡的江瓷月一樣,哪裡都軟得不行。

  等青玉離開,裴硯安再次走向屋子。

  一推門進去,江瓷月正半彎著腰在床榻上找什麼東西,聽見動靜後轉過頭看著他。臉上慌張之余還有些驚訝,似乎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裴硯安走過去將人拉起,看了眼她剛剛在翻找的地方,「在找什麼?」

  江瓷月摸著自己空蕩蕩的脖子,有些焦急地說道:「玉佩,我的玉佩!」

  她剛剛發現自己脖子空蕩蕩的,一顆心都被吊起來了。

  「那是我阿娘留給的,你昨晚、昨晚有見到嗎?」後幾個字的發音細弱柔絲。

  裴硯安淡淡應了一聲,想了想才說道:「昨日繩子不小心被弄斷了,但玉佩沒事。我替你收起來了,等重新給你串個繩子再給你。」

  聽到這話後江瓷月明顯鬆了口氣,但轉而又想著昨日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才會把繩子都給弄斷!

  裴硯安抓起她的手腕摩挲著那處的軟肉,「你這手鏈也是你阿娘留給你的?」

  江瓷月點點頭,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這個。

  裴硯安看著她另外一隻還空蕩蕩的手腕,心裡不知在想著什麼。

  突然衣袖被拉了一下。

  江瓷月還記得方才他答應自己的話,「我想去看看如雲。」

  裴硯安看著她身上單薄的褻衣,「先把衣服穿上。」

  江瓷月抿唇壓住還有些紅腫的唇珠,「我找不到我衣服了。」

  她昨日的記憶混亂迷糊,但她記得她出了不少汗,還有依稀記得一些衣帛被撕裂的聲音,想來那衣服肯定也是不能穿了的。

  可屋內又沒有新的衣服,往日裡她的衣服都是如雲準備的,可現在如雲還傷著呢。

  裴硯安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當時他只給她拿了一套寢衣換上,沒有拿其他的衣服。

  「我去給你拿。」

  沒等多久,裴硯安就帶著衣物回來,看那包裹的樣式,是如雲在相府時給她準備的。

  江瓷月看著站在面前沒有離開的裴硯安張了張嘴,小聲訥訥道:「我要穿衣服了。」

  裴硯安慢條斯理掀眼看她一眼,眼中含著一絲笑,「我知道。」

  「那、那你……」那你怎麼還不離開啊。

  眼看著江瓷月臉愈來愈紅,裴硯安也不再逗弄她,轉身到了屏風之隔的另半邊屋子。

  江瓷月看著屏風那邊的人影,又不敢將人直接攆出去,只能拿著衣物地轉身背過穿衣。

  布料摩挲皮的動靜在安靜的環境裡顯得尤為清晰。

  「嘶。」江瓷月不小心碰到自己的腰間,沒忍住發出聲來。

  她正準備扭頭看向自己的腰側,卻發現有一道溫熱的氣息貼近了她。

  「怎麼?」

  江瓷月錯愕地看著人,她沒想到裴硯安會直接走過來,而且她還沒有聽見聲音。她此刻衣裳半褪,又羞又急攏住衣服。

  「我沒事!」

  裴硯安直接拉過她的手,掀開衣服看著她捂住的地方,眉心微微擰著。

  一排清晰帶著紅紫的指印清晰得映在她腰側的皮膚上。

  江瓷月先是楞怔了一會兒,隨後反應了過來,她手忙腳亂地推著人,一邊又想要將衣擺拉下。

  「你怎麼可以這樣!」控訴的聲音還帶著些顫抖。

  裴硯安直接握住她的腰,手下微微用力便是一片滑膩溫熱的觸感,也讓對方軟了腰。

  「別鬧,我給你上點活血化淤的藥。」說著他就拿起之前放在枕邊的一個藥罐。

  本來是昨夜也想給她的腰間上點藥的,但是一碰她的腰就開始哼唧,他一時心軟也就沒有繼續,沒想到現在看起來會這麼駭然。

  江瓷月的腰異常敏感,現在被裴硯安拿捏在手裡,她只能任人揉捏。

  裴硯安將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環住她的腰繼而將腰間的衣服撩起。

  江瓷月感受著腰間傳來的冰涼觸感,忍不住繃緊了腰腹,「要不、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總歸還是羞愧的。

  裴硯安擡眸看她,「讓你來或者是別人來,都不能好好化開這藥。」

  還不等江瓷月問他為什麼這般篤定,腰間猛然傳來一陣刺痛,她下意識緊緊攀住了裴硯安的脖子,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的動作有些熟練。

  裴硯安面不改色牢牢扣著懷裡人,沾染了藥膏的指尖依舊毫不留情在那些淤紫的指印上推揉著化開。

  江瓷月從鼻腔裡哼出兩聲哭腔,「太疼了,你能不能輕點?」

  她感覺裴硯安那揉搓的力道簡直是發了狠一般。

  「用力推開這藥膏才有效,再忍忍。」裴硯安輕聲說道。

  伏在裴硯安肩上的江瓷月覺得這不公平,明明是他害自己這樣的,卻還要自己忍忍。

  「可這都怪你……」江瓷月音調軟綿綿的,似是強忍著嗚咽聲。

  裴硯安喉結滾動,「嗯,怪我,下次不會了。」

  昨夜剛開始時,面對懵懂卻半主動貼上來的江瓷月,他有些失控了。

  下次?江瓷月突然擡起頭看著裴硯安,嘴唇微抿,「沒有下次。」

  不能再有下次了,先不說昨晚他們那樣是不對的,還有裴硯安昨晚有些時候太可怕了,無論她如何掙紮哭泣都死死掐著她腰不放開。

  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要承受不住了。

  這人太兇了。

  裴硯安將人抱著翻了個方向繼續塗藥膏,淡淡瞥她一眼,「又鬧什麼脾氣?」

  江瓷月忍著腰間的疼痛,斷斷續續說道:「我們、我們這樣是不對的,我又不真是你的妾室,而且我不要做妾室。」

  想到這她突然有些難過,她不知道為何現在會變成這樣。

  裴硯安動作頓了一下,語氣中帶著一點揶揄的笑意,「你很想要個名分?」

  江瓷月先是一楞,隨後被這話結結實實氣到了,呼吸都忍不住加重了些,可她又嘴笨,只能悶悶來了一句,「我不要和你說話了。」

  這世上哪姑娘是不在意名分的?越想越氣的江瓷月眼中蓄積了淚水,余下的時間裡任腰間如何疼她也沒有再吭一聲。

  裴硯安見她安安靜靜不再說話,微微側目卻看見她正在抹眼角的淚水,啞然失笑。

  「這麼疼?」

  他開始以為這是疼出來的淚水,但等他停止了動作,卻見她還是在慢慢哭著,似是在生悶氣。

  「怎麼這麼愛哭,不如留著點到別的地方哭。」裴硯安用沒有碰過藥膏的手擦去她臉上多余的淚水,「方才逗你的,我自然會給你一個名分,不會讓你不清不白呆在我身邊。」

  江瓷月淚眼婆娑看著他,說話間還有些抽噎,「真、真的嗎?」

  在得到裴硯安的肯定後,她抿了抿嘴角認真地告訴他,「可你剛才的話一點也不好笑,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怎麼可以用這種話逗弄她呢?

  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裴硯安啞然失笑,「嗯,是我錯了,姩姩原諒我好不好?」

  江瓷月見他承認了錯誤,滿意地點點頭。

  裴硯安眼神微動,撩開她唇側的發絲,「往後還想要什麼可以跟我說。」

  越接觸才越發現,她太好哄了。

  江瓷月想了會才輕點了點頭。

  最後在裴硯安好心的「幫助」下,江瓷月終於磕磕絆絆穿好了衣服,臉也紅得不像樣子。

  裴硯安如約帶著她去了如雲所在的院子,還未進去便是聞到了一股濃厚的藥味,院中的藥爐前還守著一位素雅打扮的醫女。

  醫女見到他們後起身行了個禮,並告知如雲已經度過了最兇險的一晚,但接下來的一周也很重要,不能搬移挪動,需臥床靜養。

  江瓷月知道今日是他們回相府的日子,可如雲的情況不能隨便移動。

  如雲救了她,她定然是不能棄她不顧的,所以用懇求的目光看向了裴硯安。

  裴硯安自然清楚她心中所想,「她便留在這,我會派人好好照顧她。」

  江瓷月如釋重負笑了笑,「謝謝裴大人。」說完便提著裙擺走進屋內去看如雲了。

  裴硯安本想糾正她該如何喊人,但沒來得及拉住人。

  算了,以後有的是時間。

第39章 依靠

  安府內。

  倚靠在欄柵上的安玉珊從婢女捧著的碗中抓了一把魚食,鬆手將其灑落在湖水中,肥碩的鯉魚爭先恐後搶奪著那一片魚食灑落的區域,水面一時激起無數水花。

  正待她準備再抓一把魚食時,余光撇到一抹青色的身影。

  是綠離低著頭快速走來。

  「三小姐,事情已經都辦妥了。」綠離說話時緊緊攥著放在身前的手,聲音裡還帶著一絲顫抖。

  安玉珊掃了一眼綠離,心口一直憋著的那口氣驟然鬆懈下來,強裝淡然應了一聲。

  當她的視線落在綠離頗有些狼狽的模樣時,眼中有些不悅,「去換身衣服。」

  綠離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袖處有些劃破的痕跡,裙擺底部也沾了些泥點。

  她和三小姐行禮告退,在過院門時還有些走神,差點就撞到了人。

  安玉蘭以帕掩唇低咳,唯獨露出一雙柔媚帶著病氣的眼上下打量綠離,「這不是綠離嗎,怎走得這般焦急?」

  「見過四小姐,奴婢一時沒注意還望四小姐海涵。」綠離低著頭行禮。

  面前這位弱柳扶風的女子是三小姐同父異母的妹妹,乃是繼母所出。

  安玉蘭見綠離雖竭力掩飾著,但還是看出了她不同往日的那般鎮定的變化。

  打量間她微微瞥到一點綠離沒入衣領之中的脖頸上似乎有道血痕,再往下看,她的裙擺和鞋尖都濺上了一些泥點。

  綠離怎麼會這麼狼狽?

  安玉蘭輕笑一聲上前一步,柔柔地說道:「無礙,只是綠離啊,待在我三姐姐身邊一定不太好過吧。」

  她說著又嘆了一口氣,「想當初那紫鴛可是陪著她一同長大的家婢,三姐姐一個不高興,說將人的腿打折就打折了,還把她丟到了那窮苦的莊子上自生自滅,我瞧著都心疼吶。」

  安玉蘭微微俯身湊到綠離耳邊,微微勾唇,「你可要——小心吶。」

  綠離垂眼看著地面一言不發,但呼吸卻有些微亂。

  說完這麼多話的安玉蘭突然眉心一皺,帕子緊緊捂著唇,重重咳了起來。

  她身邊的婢女連忙上前扶著她往外邊走去。

  綠離也閉著眼長長鬆了一口氣,她轉而摸上還有些隱隱作痛的脖頸,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

  - - -

  別院內。

  江瓷月坐在如雲的床邊,看著她蒼白如紙的面容,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小心翼翼握住如雲的手,手心上帶有一層薄薄的繭,想著她之前的話語和行為,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雖然她也知道如雲那般做的原因,但是這世上有多少人是能決定豁出自己性命為他人而活的呢?

  倏然間,她想起之前如雲和自己說她還有個妹妹,在那種情境下幾乎是交代遺言一般。

  而且她也想替如雲做點什麼。

  於是江瓷月轉頭看向裴硯安,躊躇著開口道:「如雲好像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小妹……」

  裴硯安哪能不理解她後面想說的是什麼,他視線劃過她淡粉的眼尾,心想她的眼睛怎麼這般淺,見到什麼都會想哭。

  「我會讓人照顧的。」

  可江瓷月卻搖了搖頭,「在如雲醒來之前,可以把她送到我身邊陪著我嗎?」

  她開始大著膽子提一些要求了。

  裴硯安沒有拒絕她,只說等回去後會讓人去核實,沒問題就將人帶給她。

  他們在屋內待了一會兒醫女便進屋請他們避讓一下,她要給如雲換藥。

  江瓷月起身後被裴硯安牽著離開,她跟著裴硯安的步伐覺得有些吃力,有些地方難以言喻的難受。

  但她又不敢說,只能悶悶地憋在心裡。在走了一段路後,她終於還是受不了了。

  「能不能,能不能走慢點?」江瓷月問他。

  裴硯安有些疑惑看著她,他自覺自己已經遷就著她走得很慢了。但看到她微微出汗的額間,她難受似乎也不是做假,垂眼看著她有些局促的腳尖,突然恍然大悟。

  「還很疼?」

  昨晚她就一直喊疼,很是嬌氣。

  江瓷月不敢直視他,垂眼看著自己的腳尖,悶悶「嗯」了一聲,「再走慢一點就好,好不好?」

  從前怎麼沒發現,她的話語裡總是帶了點乞求的味道。

  裴硯安看著她低垂的發頂,江家這些年究竟是如何養她的,才能養出這麼個性子。

  能將她隨隨便便嫁給一個老鰥夫,想來她那繼母定然是沒有好好對她的。

  從前他不在意這些事,但現今卻變得有些在意了。

  江瓷月沒想到他居然直接上手抱起了自己,如今他做這些事似乎越來越順手了。

  而她似乎也沒有前幾次的倉惶不安,開始變得習慣了點。

  「姩姩。」裴硯安喊她。

  「嗯?」江瓷月微微仰頭看著他。

  「往後,你可以多靠著我點。」裴硯安意有所指說道。

  江瓷月怔怔看著他線條流暢的下頜處,過了會才回答,「哦。」

  說著還將頭往他肩上靠了靠。

  裴硯安有些哭笑不得看著她這樣,「我說的靠不是這個意思。」

  江瓷月一手拽著他胸口處的衣服,手指無意識扣了幾下他衣服上的刺繡,慢吞吞回答他,「我知道的呀。」

  她說完擡手繞過他的脖頸,手臂也收緊了些。她選擇用行動告訴他,自己真的有聽進他的話。

  要做這樣親密的動作還是有些僵硬,但她聞著裴硯安身上的那股清淡的茶香,稍稍平覆了一些心中的緊張和羞赧。

  從前江瓷月只是懶得將他說的那些話往那些方面去想,但現今他們二人已經不得不被綁在了一起。

  她那小小的未來,似乎要考慮一下裴硯安的位置了。

  若是不出意外,她將會與這個男子度過一生。

  一路上碰見好幾個正在打掃的家僕,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將臉埋在裴硯安的頸側。

  裴硯安抱著她回院子,將人抱進屋內後,他也沒有立刻將人放下來,而是抱著人坐下。

  江瓷月想下地卻被攔住了,她奇怪地看向他,「怎麼了?」

  「怎麼你醒來時見到我,我要碰你一下,就那麼怕?」裴硯安還惦記著方才。

  「......」江瓷月面上出現了一絲扭捏,她定然是說不出那真實的話的,那太讓人羞愧了。

  裴硯安伸手觸碰她紅透了的耳垂,「為何不說話?」

  江瓷月不自在地別開頭,「裴大人,我想下去......」

  可下頜又被捏住掰了回去,一道溫熱的氣息呵在她的臉頰上。

  「昨晚不是教過你,該叫什麼?」裴硯安盯著她的嬌艷的唇,眸中漫著欲望和期待。

  江瓷月臉唰一下變得通紅,雙手雙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我、我......」

  結巴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裴硯安擁著她,額間抵在她細膩的頸處,闔眼時眉間微微一皺。

  自己居然連逗她這樣的小事,也會覺得上癮。

  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第40章 情動

  裴硯安輕撫著她瘦削的背脊,轉而問她,「今日便要走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惦念著泡後院的溫泉嗎,走前不如泡一次?」

  他這次休沐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忙,沒時間陪她過來。

  江瓷月有些擔心,「那時間會不會太趕了?」

  「不會,溫泉也不能久泡。」

  既如此,江瓷月當然是同意的。

  如雲現在不能伺候她,府內的大多是粗使婦僕,大多沒有伺候主子的經驗。

  於是裴硯安好心地主動承擔起了這項差事。

  江瓷月蹲在湯池邊沿,輕輕歪著頭看著家僕們將一些吃食和清酒放在一旁。

  等他們走後,她又擡頭看著後方的裴硯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為什麼還不走?

  接著她又瞪圓了眼,只見裴硯安正在脫去外衣放在一邊的木架上。

  江瓷月迅速轉過頭,盯著蕩漾的水面,手指無意識撥動著水面。尋思著要不她還是回去吧,這個湯浴也不是非泡不可的,桶浴也很好啊。

  這般想通了後她起身想要離開,可還未等她站直,腰間便多了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將她撈起貼向溫熱的胸膛。

  完好的腰帶被抽離解開。

  裴硯安這是想要替她褪去外裳。

  江瓷月連忙抓住他的手,拽著岌岌可危的腰帶,支支吾吾說道:「我就先不下去了。」

  裴硯安垂眸瞧她一眼,也沒強求什麼,鬆開手自己走下了浴池,尋了一處地方坐好。

  長臂舒展,將原本放在一旁的托盤拿了過來放在水上。

  「這是這裡的特色涼糕,配上這味道淡雅的清酒風味尤甚,不想吃嗎?」

  裴硯安在引誘她。

  江瓷月站在原地將腰帶重新系好,躊佇了一會兒還是走到了他的邊上。

  方才來時她提前褪去了足襪,裸足掩在衣裙下,想著不然和上次一樣只泡個腳也行吧。

  她提著裙擺坐下,猶豫了一會兒又看向對方,「你能不能別盯著我看呀?」

  見裴硯安真的移開了視線,她有些高興地坐在略微粗糙的石板上,赤足伸進水中攪動水流。

  原先在裴硯安身邊的那托盤也順著水流來到了她的面前,她撚起一塊撒著花瓣的淡綠色涼糕,入口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涼直接在口腔內化開,甜度也是剛剛好。

  再拿起一杯清酒,淺酌一口。

  江瓷月笑得眉眼發亮,順帶著看向一旁的裴硯安時又多了幾分笑意。

  而裴硯安在不遠處看著她。

  當她吃完了一塊涼糕,喝完了三杯清酒,在她還準備再倒一杯時,濕漉修長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裴硯安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目光沈沈看著她的眼,「好喝也不能多喝,不然會喝醉。」

  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寢衣,此刻沾了水隱隱透出膚色,有水珠順著利落的下頜一路延伸至領口處。

  江瓷月撇撇嘴,顯然是有些不願意。

  「不信?」

  江瓷月搖搖頭,抿嘴伸出舌尖舔舐著嘴角殘留的酒漬,溫軟著眉眼回答他,「沒有。」

  水流被攪動的聲音響起。

  江瓷月感受到腳踝處微微一緊,是被裴硯安握住了。

  她有些吃驚想要往後縮,但沒能成功。

  裴硯安的眼睛有些微紅,眼底有□□在翻湧。喉結不甚明顯上下滾動著,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江瓷月,嗅著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清淡的異香。

  而看著江瓷月清淩澄凈的眼神,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想要肆虐的心情。

  他想讓那雙眼裡浮起水霧,泛起淚花,沾染上浮光流動的□□。

  她也可以的,不是嗎?

  裴硯安濕漉的手繞過她纖細的腰貼住,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寸寸流轉,低啞的聲音蠱惑著人心,「姩姩,把頭低下來些。」

  江瓷月垂眼看著他暗蘊柔意的眼眸,乖乖低下頭的瞬間就被擒獲了呼吸。

  她的眼睫顫了顫,十指收緊後又鬆開,綿綿麻麻的感覺從舌尖傳遞到了心口。

  江瓷月的手搭在裴硯安的頸側,噴薄有力的脈搏被覆蓋在皮膚之下,順著掌心傳遞過來。

  此刻的她是清醒的,甚至周圍都是光明的。

  光……江瓷月突然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般,猛然睜開眼想往後退開些。

  兩人的氣息都有些不勻,眼中不覆清明。

  江瓷月手腳並用想要往後爬,水下的腳踝處卻被扣住重重往下一拉。

  墜入水中的瞬間,江瓷月像一頭驚慌的小獸,雙腿緊緊盤在裴硯安的腰間維持平衡。

  裴硯安在水下的手托著她往上靠了靠,她感覺碰到了一個略奇怪的物體,隨後眼神陡然一變,僵著身子不敢動彈。

  「我們不如早些回去吧,我覺得我想紅葉了。」江瓷月努力別開眼編著瞎話。

  裴硯安將人摟緊了幾分,聲音有些危險,「想誰?」

  「那你繼續泡,我覺得有些困,想回去睡覺。」江瓷月小心翼翼看向他。

  裴硯安哼笑一聲,不由分說帶著人往中間走了些。

  江瓷月此刻上下不得,不得不被他帶著走,她緊緊摟在他的脖頸處,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有些硬,硌下巴。

  湯池中上下著零散的衣物,被水流帶著上下沈浮不已。

  被水霧暈濕了眉眼,江瓷月眉心微微皺著,躲開那逼仄的貼近後看著遠處的漂浮著的托盤,「我想……我想再喝點水,口渴……」

  可到底是真的口渴還是熱得口幹舌燥,她分辨不出。

  裴硯安呼吸已經變得有些急促,但他還是帶著人走到托盤前,拿起上方的酒壺,飲了一大口清酒,轉而壓著她的後頸,反哺到她的口中。

  清透的酒液不斷從嘴角溢出留下。

  江瓷月緊緊抓著裴硯安的肩,眼眸裡含著一層淺薄的水霧,倔強地看著他,顫著聲音問他:「您、您會娶我的,對不對?」

  這對她很重要。

  裴硯安粗喘著貼近她,含住她的唇瓣啃咬著,拿下她的手在水中緊緊交握住,含糊其辭應了一聲。

  江瓷月閉上眼生澀又緊張地回應著對方肆虐的唇舌,在某個瞬間驟然彎起修長的脖頸,頸部的水珠順著線條滾落在水面上,蕩漾起細小的水波。

  水面下的暗流漸漸被打亂了節奏而變得支離破碎,承載著旖旎的氣息擴散向四周。

  隨著時間的流逝,水面漸漸平息。

  江瓷月伏在裴硯安的身上,濕潤的眼睫掛著水珠,鼻尖微紅,時不時還抽噎一聲。

  裴硯安撫著她的後頸,貼在她的耳邊輕聲說著話。

  「還生氣?」

  江瓷月閉著眼移開了些頭,沒回答他的話。

  她還在生氣,剛才都那樣請求他了,他讓說什麼做什麼自己都照做了,可他卻絲毫不聽自己的話。

  後頸處的手往上遊離,修長的五指緩緩插入她散亂打濕的發間,他的嘴唇沿著頸側摩挲,一路輾轉至臉頰處。

  江瓷月有些怕癢,哼哼著躲開,「別......」

  尾音帶著繾綣的低啞,像水面上不經意翻起的水花。

  身心暫時得到饜足的男人總是會多些耐心和包容,「嗯,不弄了。」

  此刻的江瓷月可聽不得這個,方才她可聽了不少這話。

  她倏爾睜開眼擡頭,望著裴硯安那雙黑亮幽深的眼睛,氣又不打一處來。

  「那你放開我,我要回去了。」聲線還帶著啞意。

  「不想泡溫泉了?回去後我會比較忙,沒時間陪你來,今日可以多泡一會。」裴硯安帶著人靠坐在池壁邊。

  江瓷月坐在他的身上,想挪地方又有些不敢動,籠著水霧的水面隱隱還能看見他們沈在下方的衣物。

  「衣服,我想穿衣服。」江瓷月仰看著他,綿軟微啞的嗓音聽起來像是撒嬌的語調。

  裴硯安替她攏了攏那件單薄的裡衣,「這樣就好。」

  江瓷月不滿地皺眉,但累極的她也不想再多說什麼,昨晚再加上方才,折騰了這麼久的她是真的有些困了。

  她疲倦地趴靠在裴硯安身上,雙眼似合非合。

  意識朦朧間,她感覺總是被人親昵的蹭著,喉間溢出變調的音節,她淚眼婆娑看著那個作惡的人,語氣中滿是控訴。

  「你......你不是說不弄了嗎?!」

  微涼的唇舌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著屬於她的氣息。

  在換氣的間隙,裴硯安在她耳邊低語。

  「傻姩姩,情動之時的話,如何做得數?」

  奈何一語成讖。

第41章 喜歡

  申時三刻,裴硯安帶著江瓷月離開了別院,啟程返回京中。

  江瓷月幾乎是在馬車上睡了一路,直至入城後才悠悠轉醒。

  馬車經過東街市時傳來一些商販的吆喝聲,其次比府的聲音好不熱鬧。

  江瓷月躺靠在寬闊的輢上,睡眼惺忪坐起身,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好在有人替她一把撈住了。

  「醒了?」

  裴硯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這一覺睡得她並不太舒服,神情也有些興致缺缺,「嗯,快到了嗎?」

  裴硯安掀開一角竹簾,「快了,再過兩條街。」

  他回頭時看見江瓷月正呆呆地看著他,眼神裡還帶著些迷糊。

  裴硯安將人拉著靠近了些,「怎麼睡了一覺看起來像是更不聰明了?」

  江瓷月聽他說自己傻有些不高興,「我沒有,我只是睡得不舒服。」

  裴硯安輕哼一聲,「方才我說抱著你睡,是你偏不肯的。」

  江瓷月想了想誠實地回答他,「可那樣我不敢亂動,會更加不舒服的。」

  聽到這話後的裴硯安抿唇一笑,「你現在說話倒是完全不避諱了。」

  膽子開始大了。

  江瓷月用手指摳撓著身下的墊子,「不可以嗎,既然我們決定......」後面的話她怎麼也沒能說出來,只是紅著臉抿了抿唇,「我阿娘說過,不要怕對自己人誠實。」

  裴硯安唇邊掛著笑,「自己人」這話聽著倒是悅耳,他長臂舒展,將人攬到自己腿上坐著,「已經把我當自己人了?」

  江瓷月想得很簡單,既然他答應了會娶自己,那他未來就是自己的夫君,當自己人有什麼問題嗎?

  還是說他後悔了......不、不想娶自己了?

  江瓷月臉色唰一下白了下來,「你不會,不會是後悔了吧?」

  說話時她還佯裝著鎮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害怕。

  可裴硯安怎會發現不了她這拙劣的掩飾,「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江瓷月抿緊唇沒回答他。

  她在害怕什麼呢?她只是害怕被一次又一次地拋下。

  她懷念著阿娘的美好,但也記得她離世後將她拋下後的冷寂和孤獨。

  她也記得阿爹抱著小弟在前面走的模樣,繼母在一邊笑得開心極了,而她只是遠遠望著。

  其實她能看得見很多事,但也確不一定看得明白,這些時日的自己就像是被無形的力量裹挾著走向一個又一個的路口。

  而現在面前的這個人朝她伸出了手,讓她去試著依靠、相信他。

  江瓷月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對不對,她的身邊甚至沒有一個人可以詢問。

  下頜被輕輕摩挲著,只聽著頭頂傳來裴硯安沈穩的呼吸聲。

  「姩姩,你喜歡我嗎?」

  江瓷月擡頭後,眼神有些迷惘,「什麼算喜歡,和我喜歡吃糕點一樣嗎?」

  裴硯安似乎也沒想在她這裡能得到一個準確答案,淡淡笑著似乎並不在意她給的回答,他隨意地把玩著她散落在肩上的墨發,「嗯,差不多。」

  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她確切的愛意,只要她是自己的就行。

  江瓷月似懂非懂點點頭,原來這就是喜歡嗎?那她喜歡的人和物似乎挺多的啊。

  「那你呢,裴大人你喜歡我嗎?」江瓷月的聲音帶著些許少女獨有的甜糯和嬌俏。

  方才吵鬧的攤販的吆喝聲此刻已經愈來愈遠,他們的周邊也漸漸安靜下來。

  裴硯安對視著她的眼,「自然是喜歡的。」

  江瓷月臉上的擔憂頓時一掃而空,「那這就是話本裡兩情相悅嗎?」

  是阿娘希望她找到的兩情相悅。

  裴硯安被她這一憂一喜的模樣逗笑,懶懶應了一聲,「你覺得是嗎?」

  江瓷月點點頭,低著頭伸出自己的手指數著,「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那當然是呀。」

  她此刻心裡都豁然許多。

  裴硯安輕撫著她後背的長發,眸色漸深卻沒有說話。

  馬車已經停在了相府門口,可裴硯安卻沒有動作。

  江瓷月有些奇怪,「你不下去嗎?」

  「嗯,我還有事,你先回去。」裴硯安回答。

  「哦。」江瓷月點點頭從他身上下來就要往外走,沒有一份留戀的模樣。

  裴硯安見她這般,心中又覺得有些不悅,手指微動,但直到等人下去,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他也沒有出聲或者有別的動作。

  他告訴自己,已經給過自己放縱的時間了,現下不該再沈溺於此。

  車簾突然又被掀起了一角,露出江瓷月笑意淺淺姣好的面容。

  「裴大人,一路平安。」江瓷月認真說完後便放下了車簾。

  裴硯安看著那還在微微晃動的車簾,手掌漸漸收緊,似是在隱忍著什麼。

  馬車重新前進時,他終究還是撩開車簾看向窗外。

  落日融金,入他眼中的是江瓷月正提著裙子小心翼翼跨進相府門口的模樣。

  他習慣性想要去摸手腕上的檀木珠,卻摸了個空。

  這才想起,它斷在了那個雨夜裡。

  一顆連著一顆,滾落紅塵。

  無蹤亦無影。

  江瓷月回到闊別三日後的小院,發現瀾音已經回來了,只是看起來好似憔悴了些。

  她說大人沒有懲戒她皮肉之苦,只是讓她去欽天監辦點事,順便讓那裡的人日以繼夜抓著她辨認天上的星宿方位。

  一旁的青銜聽得羨慕不已,怎麼他犯錯就沒有這種待遇呢。

  但瀾音表示自己還是不行,根本學不會,走前氣得欽天監那群人輪流叮囑她切不可對外說自己曾經教過她如何辨認方位。

  嫌丟人。

  他們也聽說了如雲的事,與如雲最親近的紅葉顯然是偷偷哭過,眼睛都還紅腫著,向來活絡的性子也安靜了許多。

  江瓷月看她這樣心中也不好受,說來紅葉也是為了她才會遭受那苦難的,甚至還有許多人為此喪了命。

  「姨娘放心,以後我會一直在您身邊,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了。」瀾音端著肅穆的神情保證著,這次回來後,大人讓她一刻也不能離開姨娘的身邊。

  「謝謝你,瀾音。」江瓷月露出一縷笑意,在暮色下晃出點點柔和光暈。

  這一日直至晚膳後,裴硯安也沒有回來。

  江瓷月因為舟車勞頓,頗感疲憊,早早便洗漱了一番就準備休息。

  紅葉替她寬衣時,不可避免看到了她身上那些密集的痕跡,微微吃驚。

  江瓷月也有些不好意思被人瞧見這些令人遐想的痕跡,匆匆換上了寢衣便上了床。

  今夜的紅葉留了一個心眼,沒有將外邊的院門鎖上。

  裴硯安回來時已是深夜,在書房處理完一些緊要的公務,才回到了屋內休息。但看見那張空蕩的床,原本脫衣的動作停住了,他重新將衣服穿好,轉身走了出去。

  小院的門並未鎖上,他看了眼一邊的隔墻,心想著什麼時候在這邊開個門可以方便進出。

  本在屋內守夜的紅葉被他揮退,出去時小心翼翼帶上了房門。

  床上的江瓷月睡相很好,沒有蹬被也沒有睡得橫七豎八,只是摟著一小團被子,睡顏安然。

  裴硯安先是定定看著她的睡顏,隨後彎腰將她懷中抱著的那一角被子抽離,眼看著人皺了皺眉伸手想要再抓回來時,他脫下外衣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將人摟進自己的懷裡,像是抱著一塊香軟的軟糕。

  江瓷月無意識靠著他,還往他的頸窩處蹭了蹭,嘴中發出輕微的囈語。

  裴硯安仔細聆聽著。

  「......那你以後......都不能丟下我了吧......」

  裴硯安放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之上。

  相學之中,耳主大腦,而通心胸,為心之司,腎之候也。輪廓分明聰悟,垂珠朝口者,主財壽。

  他捏了捏江瓷月小巧潤厚的耳垂,遽然閉上眼。

  何謂軟玉溫香抱滿懷,應作如是觀。

第42章 安撫

  正是多雨的時節,昨日夜裡又落了一場雨,晨間涼風習習,順著未關牢的窗縫鉆入屋內。

  睡夢中的江瓷月卻沒有感到一絲涼意,反倒是覺得有些悶熱。

  她有些不滿地想要鉆出這個有些悶熱的被窩透透氣,但手剛伸出去又會被人抓回去塞回被子裡,人也被帶著愈發貼著那個散發著熱意的來源。

  「太熱啦......」江瓷月皺著眉不滿地囈語著。

  裴硯安抓住她不太安分的雙手,眉宇間還帶著些困倦。室內的光線還有些昏暗,她低頭看了眼不願安安靜靜待在他懷中的江瓷月。

  手勁鬆了鬆。

  尋到機會的江瓷月立即逃離了他的懷抱,翻找到了床上較為涼爽的角落裡,繼續安然睡著了。

  裴硯安被她氣笑一瞬,單手撐床起身,本想直接喚人,但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連帶著起身下床的動作都輕了些。

  房門被輕聲打開,青玉果然已經帶著朝服等候在外面了。

  裴硯安讓人將東西拿到這間屋裡的小偏室,由著人輕手輕腳替他換衣。

  侍從在給他佩戴玉環飾物時,不小心磕碰到發出了一聲輕響,隨即感覺頭頂上傳來了一道壓迫力十足的視線。

  直覺告訴他,大人不是因為怕他損壞東西而這般,恐怕是為了屋那邊還睡著的那位姨娘。

  好不容易將衣物穿戴整齊,裴硯安讓人先退下,自己則是繞過屏風長簾,來到床邊站定。

  他的目光掠過她熟睡的臉龐,落在她微翹的唇上。

  衣物發出窸窣的響動,江瓷月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瓷白的下頜被人微微擡起,尚在睡夢中的她突然被唇上傳來的疼意嚇得睜開了眼。

  「唔!」江瓷月的眉眼略微下壓,口中下意識要發出的驚呼被囫圇吞下,轉了音調。

  唇上的觸感一觸即離,只余留下咬舐後微微的刺痛感。

  裴硯安從上而下瞧著江瓷月懵然的眼,方才陡然而生的頑劣心思被滿足了一瞬。

  指腹輕輕擦過被他咬了一口的下唇,「晚些回來陪你用早膳。」說罷起身離去。

  獨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江瓷月楞楞睜著眼看著人離開。

  直至關門聲傳來,她才回過神來,唇上的痛感早已消失,只余下微微的麻。

  她抿了抿唇翻個身,將自己的臉埋進被自己摟成一團的被子中,不消會兒又紅著臉挪開。

  被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茶香。

  她想,裴大人一定是被茶香腌入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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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朝會之上,在皇帝例常詢問之時提到了隴縣一案,廷尉於鏡漣上奏此案進程,道是有了新發現。

  此話一出,頓時在朝中引起了一番討論。

  有幾位大臣直接發問。

  「此案證據已然清晰確鑿,還有何發現?」

  「就是,為何廷尉寺拖著此案遲遲不了結,是太閒了嗎?」

  說話的這幾人都是親近許太尉的,而許太尉又是太后一黨。

  於鏡漣並沒有搭理那些臣子的質疑和諷刺,只道是涉及機密無可奉告。

  太后坐於珠簾之後,卻是少見得一言不發。

  隨後小皇帝開口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朕聽聞裴相在休沐時遇到了刺殺,可有受傷?那刺客查到是誰人所派了嗎?」

  裴硯安:「多謝陛下關懷,微臣無事。」

  這被刺殺的消息是他自己放出去的,而且特意說成是自己遭遇到了刺殺,這樣他才能大查特查。

  小皇帝點了點頭,「一定要查到底,天子腳下、皇城根上膽敢做出此等膽大妄為之事,絕不能容忍!」

  小皇帝稚嫩的聲音隱隱帶著天威,而朝臣在聽到這話後,有一瞬的安靜。

  一直沈默著的太后也終於發了話,「陛下說得沒錯,天子腳下膽敢做出刺殺當朝重臣這種事,當真是膽大包天,定是要嚴查。只是不知,裴相想讓誰來查這件事?」

  明明天子就在邊上,太后卻是直接問裴硯安想要誰來查案。

  裴硯安不慌不忙說道:「臣已將案子上報給廷尉寺,至於由誰主持此案,自然是聽憑陛下的旨意。」

  小皇帝連忙道:「既然裴相是此事苦主,那自當由他來主持此案,於廷尉輔其左右。」

  而太后對此也並無異議。

  在朝會結束之後,於鏡漣照常與裴硯安一同走在宮道之上,不過今日他們落在後邊還特意避開了眾人。

  於鏡漣面露一絲謹慎,輕聲與其說著話。

  在二人身後,一個身材矮小的小太監鬼鬼祟祟隱在拐角處,寬大的耳朝著二人方向微微一動。

  他這雙耳向來有順風耳的美譽,仔細聽著前方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新的腳步聲後連忙轉身離去。

  「相爺留步,陛下請您去東陽殿一敘。」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姜海來到裴硯安面前行禮。

  「那下官就先行一步。」於鏡漣同裴硯安使了個眼色,行禮告別。

  裴硯安由姜海領至東陽殿內,殿內並無小皇帝的身影,姜海說陛下正在換衣服,請他稍等片刻。

  東陽殿是歷代大安天子日常處理政務、召見群臣商議國事之處。

  殿內的擺設還延續著先帝所喜愛的奢靡之風,南墻的楠木櫃架上擺著一列不同樣式、嵌金絲的蘭花紋瓷玉盤。

  再往前的木架上倒是擺著不少羅列整齊的書籍,禦案之上堆滿了奏折文書。

  姜海見裴硯安一直看著那些瓷玉盤,正想上前說些什麼,換好常服的小皇帝已然走了進來。

  「老師若是喜歡,朕便派人送您府上。」小皇帝雖尚不滿十三,身形也略顯瘦削,但眉眼間已有擋不住天潢貴胄之氣,一言一行也讓人無可挑剔。

  「見過陛下。」裴硯安回身朝著小皇帝行禮,卻沒有接小皇帝的話。

  「老師請起。」小皇帝轉而看向姜海,「姜海,你且下去準備早膳,朕與老師許久不見,定要好好敘一番舊。」

  裴硯安眼中卻是少見地生出幾分猶豫,但很快又被壓了下去。

  但小皇帝從小在這宮中看眼色行事長大,怎會看不出裴硯安眼中的那一閃而過的猶豫。

  「老師可是有事?」

  裴硯安淡聲否認,「不曾,陛下今日召臣前來是為何事?」

  姜海退出去後,諾大的東陽殿內只剩下裴硯安和小皇帝二人,小皇帝原先一直緊繃的背脊也微微鬆懈了些,臉上也顯露出幾分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

  「方才早朝離得遠,朕不放心老師,現下見您真的沒有受傷,這才安心了許多。」

  「微臣無礙,勞陛下費心。」

  小皇帝很快又有些愁人的模樣,「今日太后居然沒有反對朕讓老師您和於廷尉查案,難道這事不是他們做的?」

  所以才不怕他們查。

  裴硯安點點頭,「不排除有這個可能,陛下今日找我來,不應是只想說這些吧。」

  小皇帝被戳中了心事,嘆了口氣,「太后這幾日天天往朕寢殿......塞人。」他似是覺得這事難以啟齒,「她還將自己的侄女召入宮中,朕前去問安時都能見到,實在是討厭。再過幾日便是太后壽辰,太后那邊的動作恐怕更甚。」

  小皇帝在說這些話時語氣中不由自主帶上了一絲埋怨,這是對親近之人才會有的。

  當今太后出自京中四大世家齊家。

  齊家出過四位皇后,當今太后便曾是其一,只是先帝在時她並無所出,而先帝去後又只留下一名皇子,齊家無奈之下只能將其過繼到太后膝下,並扶持為天子。

  本想著「挾」天子以令群臣,只可惜半路殺出了一個裴硯安擋了他們的路,不然小皇帝早就就在齊家的掌控之下了。

  太后此番定然是想要將小皇帝的皇后之位給齊家之女。

  裴硯安:「陛下尚且年幼,太后此舉是有些操之過急了。」可接著話鋒一轉,「但陛下也不用太過擔憂,齊家在京中盤踞多年,根基頗深,而且您的皇后無非是從四大世家中挑選一位,陛下何不想想先帝是如何選的?」

  聽到這話的小皇帝先是一楞,但聰慧的他很快就明白了裴硯安的意思,「老師的意思是......和我父皇一樣......」

  選一位乖巧亦或是,永遠誕不出子嗣的皇后。

  裴硯安淺笑,「陛下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臣相信陛下自有定奪。」

  小皇帝略一沈思,「老師也是因為這個,所以一定要娶安氏之女的嗎?」畢竟世間沒有多少人會安心等一個這般長久的孝期。

  裴硯安擡眸看著小皇帝,眼中的星點笑意已然散去,「裴家與安氏在父輩之時本來就有一紙婚約,而且安氏是青陽一帶的世家大族,在天下文人賢士中有舉足輕重的威望,臣請安家遷來京中,其實是有扶持之意,而不解除婚約也是穩定安氏之舉。」

  小皇帝微微頷首,心中卻想到老師與安氏的婚約早在五年之前,莫不是老師早就在籌謀扶持安氏此事?

  「那為何不能是其他人,非要是老師您?朕今近日還聽聞了一些傳言,老師找到了一名心愛的女子......」

  他覺得其實穩定安氏不一定是非要老師娶安氏之女。但問完後又覺得自己問出的問題有些傻氣,試問在這京中除了老師,哪裡還能找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呢?

  「陛下果真是長大了,怎一直揪著臣的婚事和私事不放?」裴硯安雖笑著,但笑意卻未曾到達眼底。

  小皇帝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朕不問了。」他正了正臉色繼續說正事,「今日於廷尉所說可是真的,是否和那件大事有關?」

  小皇帝所指的那件大事是私鑄錢幣之事。

  「陛下請放寬心,此事還急不得。」

  「可老師您也知道,朕坐在這龍椅上的每一刻,頭頂上都仿若是懸著一把利劍,那把利劍移不走、動不得,朕只能時刻提心吊膽著。」小皇帝說話間目光死死盯著前方,背脊微微挺直繃緊。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可他肩上的落寞與脆弱在裴硯安眼中一覽無遺。

  位置做得再高,終究也還只是個年紀尚輕的少年。

  「微臣永遠會站在陛下身後,護著陛下。」

  裴硯安緩沈有力的聲音安撫了小皇帝躁動不安的心。

第43章 親昵

  最終裴硯安並沒有留下陪小皇帝用膳。

  小皇帝看著裴硯安匆匆離去的背影,對著姜海說老師定然是有事,不然不會這般急著要回去。

  對於裴相姜海並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訕笑一聲以做應答。

  今日出宮比往日要晚些,青玉早已等在外邊,待裴硯安上了馬車後便馬不停蹄往相府趕去。

  在途徑早點鋪時,裴硯安還讓青玉停了車。

  青玉看了眼那家鋪子的名字,隱約看到了「吞州」二字。

  回到相府後已是辰時,裴硯安先是回房換下朝服,隨後去了江瓷月所在的小院。

  屋內的江瓷月剛起床洗漱完,此刻正坐在梳妝台前,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樣。

  如雲不在,這梳妝的事便落到了紅葉的身上,可她的手沒有如雲巧,綰發時還會弄痛頭皮。

  但只要不是太過分,江瓷月也不吭聲,若是實在疼了,也只是輕輕提醒她一句。紅葉自知犯了錯有些不安,她又寬慰對方說就當是給自己提神醒腦了。

  而她忍痛的這一幕也落在了裴硯安的眼中,他走近後紅葉恰好將最後一隻珠釵插入發髻,在見到裴硯安後識趣地退了下去。

  江瓷月擡頭看著裴硯安,想起今早他故意弄醒自己的惡劣行為,微微壓著唇角。

  「你婢女弄疼你時尚且沒有露出不滿,怎的見到我卻是這樣的模樣?」裴硯安的嗓音隱匿著笑意。

  他伸手拂過她秀美的眉梢,像是摸著一樣愛不釋手的心愛之物。

  江瓷月有些怕癢,稍稍偏頭躲開,「不要弄。」語氣裡帶著一絲她自己也無法察覺的撒嬌。

  可裴硯安怎會就此停手,節骨分明的手指追隨著過去,漸漸滑落至她唇上,上面還不曾塗抹胭脂,只有淡淡的一層粉。

  柔軟細膩的觸感讓人心生柔意。

  「我替你上口脂。」

  江瓷月奇怪地看他一眼,心想自己又不出門,而且等會兒就要用膳了,口脂沒必要上。

  沒等她開口拒絕,擺在桌面上的口脂已被打開蓋子,桃紅色的口脂顯露在二人眼前。

  裴硯安伸手在其上方擦過,抹了口脂的指腹覆在姣好的唇上輕輕一抹,暈開一片紅。

  江瓷月眉眼閃動了一下,沒有躲開他的觸碰。

  淡淡的桃花清香從口脂上散發出來。

  指尖輕掃胭脂痕,紅顏如畫。

  江瓷月的下頜被輕輕擡起,她不敢直視著正在給她塗抹口脂的裴硯安,明明兩人之間早已做過更過分甚至是更親密的事,但她的心跳還是抑制不住加快了些。

  唇上的摩挲並未停止,但眼前卻投下了大片的暗色。

  她掀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裴硯安,眼睫微微眨動,原本微張的唇闃然合上,卻不想含住了一小節溫熱的指腹。

  慌亂之間她臉上也有些尷尬,連忙鬆口將人的手放開,頭微微後仰。

  可裴硯安卻不依不饒沒讓她躲開,光潔俊逸的面龐清晰可見,他的眼中似是有克制內斂的欲色。

  現在的江瓷月對這眼神並不陌生,她大著膽子伸手握住裴硯安的手腕,可說話的氣勢上還是短了一截。

  「......該用早膳了。」

  裴硯安眉尾輕擡眼中浮現愉色,溢出一聲輕笑,似是被她這舉動取悅到了。

  「走吧。」他反握住江瓷月的手將她拉起身走向門外。

  平日裡江瓷月的早膳都是在她居住的小院中吃的,但今日裴硯安帶著她去了膳廳。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相府內的膳廳用膳。

  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膳食,待他們入座後,又有人上前將舀好的粥送至面前。

  江瓷月感嘆今日的早膳似乎異常豐盛,甚至還多了幾樣之前沒在府上見過的早點,還有些眼熟。

  她夾了一塊白白胖胖的團子咬下,熟悉的味道讓她眼前一亮,匆匆咽下之後看著裴硯安,語氣有些雀躍。

  「這是吞州的糯米團子!」裡面還包裹了清甜的沙蜜,不過外表與吞州略有不同。。

  裴硯安慢條斯理喝著粥,「喜歡?」

  江瓷月點點頭,她離開吞州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吃到。她看著桌上那些早膳,這才發現那些多出來的都是吞州特有的早點。

  她眼中有些疑惑,「今日怎會有這麼多吞州的食物,是大人讓廚房做的嗎?」

  「是外邊鋪子的,若是喜歡,往後便告訴青銜你隔日要吃的早膳。」

  江瓷月略一思考後拒絕了這番好意,「不用了,府內的早膳我也很喜歡的。」

  說著她又舀起一勺雲吞送入口中,這雲吞許是為了迎合京中人的口味,往其中加了些嗆人的調味料。

  有些嗆人。

  裴硯安也有些吃不慣這雲吞的味道,只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

  江瓷月面露難色攪拌著碗中的雲吞,「這雲吞味道有些奇怪,不過等以後回吞州,就能吃到正宗的雲吞啦。」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就傳來了碗勺相碰的清脆聲。

  「想回吞州?」裴硯安的聲線有些冷。

  江瓷月一怔,「不可以嗎?」

  就算他們要成婚,她也可以回吞州的吧,阿娘的東西她還沒拿呢。

  而且,她也該得帶裴大人回去見見阿娘的。

  江瓷月咬著下唇思索著,是不是裴大人太忙了,所以騰不出時間陪自己去吞州那麼遠。

  「您要是沒空陪我回去,我一個人回去也是可以的。」她妥協道。

  聽她沒有自己想的那個意思,裴硯安重新拿起碗勺,方才面上的冷意似乎一掃而空,「再議,吃飯。」

  江瓷月悶悶回了聲「哦」。

  接下來的時間裡江瓷月安安靜靜吃著東西,一直沒再說話,早已用完膳的裴硯安也坐著陪她。

  裴硯安這些時日也發現了她有個壞習慣,吃東西總要吃個頂飽。所以在江瓷月還要伸筷子去夾小蒸餅時制止了她。

  「若是喜歡明日再吃。」

  江瓷月眼巴巴看著那塊蒸餅,轉頭看著裴硯安不死心說道:「就一小塊。」

  被那樣一雙水潤的眼睛看著,裴硯安幾乎差點心軟。

  「不行。」

  江瓷月嘆口氣,從前在江府,也沒人管著自己如何吃東西的。被管著的感覺真是不好,下次還是自己一個人吃比較自在。

  「現府內並沒有擅長伺候女子的婢女,我給你重新找個會伺候的婢女。」裴硯安還記得她早上梳妝時被紅葉扯疼後隱忍的表情,可府內從前並無女眷,也沒有招些擅長伺候女眷起居的婢女。

  江瓷月聽到這話後連連搖頭,努力替紅葉保下位置,「紅葉很好,我也不需要如何伺候的。」

  她在這被人伺候這方面的要求是真的沒有太多矯情,過得去就行。而且她和紅葉也相處了一段時間,她不想換個人來。

  裴硯安見狀也沒有太過堅持,畢竟從外邊找個婢女其實也有風險。最好的辦法大概是去母親那裡討個懂事的婢女過來,但有芷蘭姑姑在前,恐怕江瓷月又會覺得不適。

  索性擱置再議。

  用完早膳後二人一同回院,回去的途中江瓷月想起自己之前拜托裴硯安的事。

  她扯了扯裴硯安的衣袖,「裴大人,如雲的妹妹你要記得找。」

  她怕裴硯安太忙,會忘記這事。

  裴硯安握住她的細腕,「讓人做事怎還叫得這般生疏,前日不是才教過你該叫什麼?」

  青天白日之下,江瓷月聽到這話緊張地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幸好周邊沒有人,不然她真的想尋個地方將自己給埋進去。

  裴硯安見她半晌沒有回答,也沒有太在意,畢竟只是來了興致逗她一番。

  可下一刻卻傳來了她乖巧卻磕磕絆絆的聲音。

  「可、可是有好幾個稱呼啊......」江瓷月說到一半被裴硯安的眼神嚇住了一瞬,見他並無動作才抿唇慢慢說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手腕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緊,她有些不適試著抽離,但沒能成功。

  裴硯安目光沈沈看著她,之前給她唇上抹的口脂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有時候真的分辨不出你是不是故意的。」

  但看著她清澈的眼眸,又心覺是自己往日的爾虞我詐看得太多,她能有什麼心思。

  不遠處出現了僕從打掃的身影,原本還想說什麼的江瓷月就此噤了聲,安靜跟著裴硯安走。

  在兩個院子分岔口時,裴硯安停住了步伐,他竟有一絲不願放手的沖動。

  江瓷月見他遲遲沒有鬆開自己,觀察到四周沒有人後突然靠近一步,墊起腳尖,用空余的手輕輕環擁住裴硯安一瞬。

  一觸即離的擁抱。

  做出這個行為的江瓷月臉上有些紅紅的,許是察覺到裴硯安有些灼人的視線,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以前我不願意阿娘離開,阿娘都是這樣抱抱我的。」

  「我是你阿娘?」這似乎不是江瓷月第一次把他當作她阿娘了。

  面對他的強詞奪理,江瓷月抿抿嘴沒有回話。

  裴硯安鬆開人放其離開,江瓷月在轉身走了幾步後突然轉身又跑了回來,在撲入他懷中前停住步伐,下方的裙擺如水波一般晃動展開。

  柔和的晨光透過淡薄的雲層映照在她白皙的臉龐上,落在跳動的眼眸之中。

  她仰著頭,害羞卻大膽地望著他,宛若霧散現山面。

  「你不是阿娘,是我未來的夫君。」

第44章 小阿姒

  江瓷月在說完這話後羞赧中帶了一絲窘迫,臉上的紅暈蔓延至耳根。

  裴硯安此時腦海中卻是響起小皇帝問他關於自己和安氏婚事的話語,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絲退意。

  「若是......」若是他不能娶她為妻,她會如何?

  可當看著江瓷月用那雙明亮不失昳麗的眼睛,後面的話卻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江瓷月:「嗯?」

  裴硯安:「無事,我等會兒還要出去,午膳不用等我。」

  若是江瓷月再聰明些,就會發現裴硯安離去的背影帶著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瓷月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無非是在這院中蹉跎著時光。

  但不同的是,在某個瞬間,她會想起裴硯安,心裡會泛起奇怪的感覺,忍不住想要起身做些什麼來壓制住這突如其來的躁動。

  這感覺從前她也會有,但都沒有現在來得猛烈。現在仿若是沖破了某種束縛,開始變得洶湧澎湃,同時也讓她覺得陌生和新奇。

  陪江瓷月在院中的瀾音不知道姨娘為何變得有些奇怪,總是在院中走來走去的,可問她要做什麼,姨娘又支支吾吾說自己只是隨便看看。

  很是奇怪。

  「瀾音。」

  姨娘每次喊她的名字都會拖長最後一個字的音節,聽著讓人非常舒心。

  瀾音:「姨娘有什麼吩咐?」

  江瓷月雙手支撐著下頜,微微歪頭看著她,「你有喜歡的人嗎?」

  瀾音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楞,面露難色遲遲沒有回話。

  江瓷月輕輕嘆口氣,心知是自己問錯了人。

  「非得喜歡人嗎,貓這樣的動物不行嗎?」瀾音問道。

  這下輪到江瓷月犯了難,「應該也可以吧……」

  不過她因為小時候被貓抓傷過,有些怕貓,所以想象不到瀾音所說的那種喜歡是怎樣的。

  很快江瓷月就順著話繼續問:「那你喜歡它們是怎樣的喜歡呢?」

  瀾音想著喜歡貓還能是什麼樣的喜歡,「就是見著它們就想要上去摸摸它們抱上一抱。」

  江瓷月微微睜圓了眼,仿佛是找到了什麼共同的點,點了點頭讚同她後繼續問,「還有呢?」

  「每天都想見到它們。」

  「嗯嗯!」所以她才會時不時想到裴延安。

  「想給它們吃好吃的。」

  「哦。」江瓷月恍然大悟點點頭,怪不得裴大人今日會給她買吞州的早點吶。

  「晚上也想抱著它們睡覺。」

  「......嗯。」江瓷月眨了眨眼,這......這也是有的。

  這一個下午裡,江瓷月和瀾音從什麼是喜歡一直探討到了什麼時候讓瀾音帶著她去外邊,遠遠看一眼那些流浪的貓狗。

  紅葉例常端送下午的點心時,兩人還滔滔不絕討論著。

  最終是青銜的到來打斷了她們,跟著他一起來的還有位個子小小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青銜背後,只敢露出半個頭窺探著院中的人。

  青銜讓她在外邊稍作等待,自己先進去和姨娘說明情況。

  江瓷月一眼就瞧見了那小姑娘,看起來很瘦也很小,身上穿著的衣裳因為被洗得太多,微微有些發白,但還算整潔。

  青銜告訴她這就是如雲的那位妹妹,她們父母早逝,妹妹是托養在嬸嬸家的,而且妹妹不知道如雲受了重傷的消息。

  江瓷月放下手中的銀耳羹,來到妹妹的面前半蹲下,臉上綻開的晏晏笑意泛至眉梢處,「你叫什麼名字?」

  面對這般美若天仙的人,妹妹似乎有些看傻了,過了會兒才回答道:「我叫小姒。」

  聲音也有些怯怯的。

  「小阿姒。」江瓷月甜甜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在江瓷月主動伸手去握小阿姒的手時,她還有些想要閃躲開,覺得自己的手洗得不夠幹凈,會弄臟那樣漂亮的手。

  但對方還是拉住了她的手,還輕柔地告訴她自己姓江,可以叫她「江姐姐」,並讓她往後就住在這個諾大的院中陪她,直到她的姐姐如雲辦完事情回來後。

  小阿姒被牽著走進院中後,紅葉上前將她帶走,說是要給她換身衣裳先。

  外邊的青銜辦完了事便準備離開,但又被江瓷月叫住了。

  江瓷月有些孩子氣地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鼓起勇氣問他,「裴大人今日什麼時候回來?」

  往日裡多是裴延安來找她,可這次回來後,能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青銜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大人的行蹤,不過他有些驚訝於江瓷月轉變的態度,他總覺得這一趟他被丟下的休沐日,大人和江姑娘之間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可他詢問他哥時,他哥卻什麼也不肯說,只說江姑娘此次在外邊遭遇了兇險,大人動怒了,讓他和瀾音近日要看好她的安危。

  好奇心作祟的他又跑去詢問其他同去的侍衛,可其他人說的和青玉所說相差無幾,其余的一概不知,而且他們的不知道不像是裝的。

  看著江瓷月有些失落的模樣,他忍不住解釋,「太后壽宴在即,京中人員混雜,大人難免會忙碌些。」

  更何況大人追查的那日要對江姑娘下手的人這事有了眉目,似是一個叫銀環堂的殺人組織的人,更是忙上加忙。

  江瓷月點點頭表示知曉,淺笑著說道,「謝謝你,青銜。」

  這樣的笑容實在不能怪當時的小阿姒會楞住,青銜臉上一紅,連連擺手後退兩步,「姨、姨娘不客氣。」

  說完便紅著臉跑了。

  江瓷月也轉身回了屋,紅葉將小阿姒帶去了小屋洗澡,她重新在院中尋了處地方坐下,擡頭望著天際,不知在想些什麼。

  瀾音安靜抱臂站在她的身後不遠處,沒有出聲攪擾了這靜謐的畫面。

  小阿姒很快就跟著紅葉走了出來,身上穿著如雲的舊衣裳,雖然有些大,但看著精神不少。

  江瓷月歡歡喜喜拉著人聊了好一會兒天,小阿姒從一開始的拘謹不安變得放開了些。

  小阿姒說自己今年剛滿十歲,父母早逝後如雲將她送到嬸嬸家養著,還說自己有兩位脾氣不太好的堂兄,但他們都很怕學堂的教書先生。

  說到這位教書先生時,小阿姒臉上露出有些按耐不住的雀躍,想要開口又沒說出來,眼神頻頻向江瓷月張望,似是在等著人給個話頭再講下去。

  江瓷月認真聽著她的話,也很捧場問了她關於那位說書先生的事。

  於是小阿姒告訴她那位教書先生長得很好看,說話也好聽,就連‘小姒’這個名字也是他改的。

  江瓷月好奇地問她,「那你原先叫什麼?」

  「也叫小四,不過是數數的那個‘四’。因為我是家中的第四位孩子。」小阿姒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回答她。

  江瓷月點點頭,普通人家的孩子在取名上沒有那麼注重,「那教書先生有沒有和你說為什麼給你取‘姒’這個字呢?」

  小阿姒用力點頭,努力回想著說書先生之前和她說的話,「先生說‘姒’這個字作人名時意指花容月貌、溫婉賢淑。」

  江瓷月稱讚道:「這個名字很好聽,寓意也好。」

  小阿姒聽此露出高興的笑容,大著膽子說道,「您的名字也很好聽。」

  江瓷月笑著說,「是我阿娘取的。」

  意寓美好,也是希望她擁有美好的一生。

  兩人在院中交談了一下午,大多數時間都是小阿姒在說,而江瓷月聽著。

  江瓷月偶爾也會有些神遊,想著為什麼裴硯安還沒回來,但很快又被小阿姒滔滔不絕的話語拉了回去。

  直至用了晚膳,要睡覺前,紅葉原想帶著小阿姒去她和如雲的房間睡,但江瓷月猶豫了一下後決定讓小阿姒和她睡。

  「這怎麼行呢?」紅葉瞪大了眼,「晚間要是大人過來了怎麼辦?」昨夜大人便是如此,保不齊今晚也會回來。

  「他有自己房間的。」江瓷月小聲說道。他們尚未婚娶,之前的親密已是不妥,她覺得自己也不能一直由著裴大人亂來。

  紅葉也拗不過她,也只能妥協著在床上鋪了兩床被子。

  而小阿姒也被帶去洗了個澡才回來。

  在爬上床躺好後,她扯了扯坐在床邊的江瓷月衣服。

  經過一下午的相處,她對這江瓷月的態度鬆懈了許多,也知道這位江姨娘人美心善,脾氣也很好。

  於是她問出了自從見到來接她進相府的青銜後,心中一直積壓的話。

  「江姐姐,我姐姐真的還能回來嗎?」小阿姒雖小,但她很好掩飾住了臉上的情緒。

  江瓷月攥緊自己的手指,「當然了,是你姐姐不放心你,所以才讓你在我身邊住段日子的。」

  小阿姒又急著問她,「那她是去做什麼了?她以前從未這樣,也沒有個家中帶個信。」

  江瓷月看著年幼的她搖了搖頭,搬出裴硯安這座大山,「裴大人讓她去做的事,不能讓太多人知曉的。」

  小阿姒聞言恍然大悟,原來姐姐是得到了秘密任務,就像話本中那些所向披靡的英雄俠士一般。

  這般想著的小阿姒安靜了下來,可能是白日裡有些擔驚受怕,後來又有些累著了,不一會兒便挨著江瓷月睡著了。

  江瓷月今日覺睡得足,此時不過戍時所以還未有困意。紅葉今晚沒有守在屋內,她在床上躺了一會沒有睡意便自行悄悄下了床,來到窗邊的軟榻上,悄悄推開一絲窗縫。

  清涼的風劃過她的鬢發,月影澄澈灑落在院中,照亮地上亮如白晝。

  她趴在窗邊想著裴延安怎麼今天回來又這麼晚,當大官可真不容易啊。

第45章 月亮

  廷尉獄。

  火光將人影清晰地映照在幽暗的墻面上,遠處牢房傳來淒唳的叫喊聲,顯出幾分森寒。

  狹長的通道上,裴硯安和青玉一前一後走在其間。

  青玉:「大人,這銀環堂是半年前冒出來的一個組織,收錢辦事,招收的也都是些亡命之徒,此次抓住的這人叫費老七,在四個月前犯下了滅門慘案,全府上下只有一名女子僥幸逃了出來,而被您斬殺的那個刀疤臉也是犯下這滅門案其中一員在逃嫌犯,刺殺姨娘的可能就是這個組織的人。」

  裴硯安面色沈沈,步伐穩健,「就抓到這一個?」

  「是,就為了抓這一個還折了不少人進去,而且這人嘴硬得很。」

  裴硯安再次問道:「這人的來歷可清楚?」

  青玉點點頭,「時間太緊了,只查到個大概,據那名幸存的女子所說,八年前費老七的女兒被滅門那家的兒子哄騙後未婚生子又慘遭拋棄,他女兒受不了鄰裡的閒言碎語投井自盡了。他應該是自此恨上了這家人,只是不知他是何時加入銀環堂的。」

  裴硯安聽完這話,眼中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但他心裡也有了個底,這不是一個毫無血性的殺人者。

  「她女兒生下的那個孩子呢?」

  青玉搖搖頭,「也不知所蹤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拐過一個窄口下樓梯,便來到了關押那位費老七的老方。

  裴硯安走過去,指尖輕點在一旁的扶手之上,空氣中還流動著沈悶的潮濕和血腥味,糅合在一起有些難聞。

  蓬頭垢面的費老七被吊在鐵架之上,胸口和背部的幾道狹長的傷口讓他費力地喘息著。

  裴硯安不緊不慢說道,「我只想知道一個問題,你們組織是如何與雇主聯絡的?」

  費老七擡頭看了一眼裴硯安,又低下了頭。

  一旁的獄卒往空地上重重落下一鞭,濺起一片塵埃,「趕緊老實點把話都交代清楚了!省得挨這皮肉之苦!」

  「啐!」那費老七往獄卒身上啐了口水,但眼神卻是看著前方的裴硯安,眼中是滿滿的不屑和嘲弄。

  沈悶的鞭打皮肉聲再次回蕩在此間。

  青玉臉色有些難看,俯身在裴硯安耳邊低語,「大人,這種犯人嘴嚴,最是難審。」

  裴硯安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他起身走近費老七,一旁的獄卒收起鞭子給他讓開位置。

  他冰冷的目光一寸寸掃過費老七的臉,「我見過很多死囚,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和你一樣,覺得自己反正是死路一條幹脆閉口不言,安靜等死。你殺了這麼多人死了尚且死不足惜,只是不知你在這世間可還有什麼在乎留念的人或東西?」

  在裴硯安說最後一句話時,費老七垂掛著的手突然微微一顫,這動作雖然細微,但他還是察覺到了。

  裴硯安唇角微微彎起,「我現在手上可不只有你一個銀環堂的人,你猜他有沒有說出點別的什麼東西?而我若是放出消息,他說的那些話是你說的,你覺得你的同伴們又會如何對待你在乎的人呢?」

  能感覺到費老七胸口的起伏明顯急促了些,但他還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裴硯安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直接轉身離去,青玉緊隨其後。

  直至走出一段距離,青玉才開口道:「大人拿這種話詐他會有用嗎?」

  據他所知,有些殺手組織會提前訓練過他們應對這些詐人的話術,大人不會知道這些。

  「那些應對的條例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只要撬動了人心的一個角,要崩塌也只是那麼一瞬的推力罷了。」裴硯安看著前方,「這一切不過一個賭字,只是看他敢不敢和我賭罷了。」

  他尚且賭得起,可費老七卻不一定。

  而且裴硯安此次就算賭輸了,予他也並無太大損失。

  「時刻注意著費老七的情況,若是他有開口的意圖,立刻告知我。」裴硯安停頓了一下,「那個刺客呢,如何了?」

  「下午傳來的消息是命還在,但人還昏迷著,醒不醒得來不一定。」

  裴硯安微微頷首,「好。」

  二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廷尉獄的出口,大門口兩邊各放著一座獅狀石雕,因年代久遠俱有些面目模糊,月光照在青白的脊背上微微反著光。

  裴硯安擡頭看著夜色,「回府吧。」

  在回府途中遇到了打更者,現下已經是子時了。

  原先在馬車內假寐的裴硯安闃然睜開眼,想著江瓷月應該已經睡下了。

  回府後,青銜和瀾音一直等著他,和他匯報著這一日來府上的情況。

  裴硯安聽完便讓他們下去歇息了,而自己本想往小院,但嗅到自己身上沾染的淡淡血氣又止了步,喚人打水洗後才再次邁入院中。

  紅葉今日照常沒有鎖門,他輕而易舉走了進去。

  屋內只在外間留有燭火,光線不甚明亮,以至於裴硯安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軟榻上的那團身影。

  江瓷月身上披著一件外衣,墨黑的長發垂在腰際,她雙手交疊枕在臉側半趴在窗台上,睡顏恬淡。

  裴硯安撂開衣擺坐在軟榻上,用目光描繪著她的面容,好似一件珍貴又易碎的瓷器,合該好好藏在家中。

  直至一陣夜風吹來,他方才醒悟,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是溫熱的。

  俯身將人抱起,微涼的外衣擦過他的手,綿熱的氣息卻沾染在他的身上。

  被觸碰的江瓷月猝然驚醒,在看到上裴硯安後又放下了眼中的防備,軟糯著嗓音說了一句,「你回來啦。」

  「嗯,怎麼睡在這?」裴硯安不由自主柔和了聲音配合她。

  被弄醒後的江瓷月還是困得不行,懶散地摟著裴硯安的脖頸讓自己更舒服些,聲音含糊地告訴他,「我在看月亮。」

  裴硯安擡眼看向窗口外的天空,半輪彎月垂掛於天際,如玉盤一般透亮。

  「可看出什麼了?」裴硯安問她。

  可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垂眼看了眼懷中的人,雙眼安安靜靜閉著,呼吸綿長,儼然又睡著了。

  裴硯安默不作聲收緊雙手,將人抱離。本想將人抱到床上,但走到一半瞧見床上還睡著一個半大的孩子,想起青銜和他匯報的話,這應該就是那位婢女的妹妹。

  略一頓足後他便抱著人走向了門口,將人帶回了聿翎院中。

  院中的青玉目不斜視站在屋外,在裴硯安進門後甚至還給他們關上了門。

  裴硯安的屋中不曾熄滅燭火,驟然的亮光讓懷中的江瓷月有些不適,徐徐睜開眼醒來。

  燭光微微刺痛眼睛,江瓷月又閉上眼睛,腦中遲緩想著此刻是怎麼回事,直至背脊觸碰到柔軟的被褥她才再次睜開眼。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布局,就連身下的床鋪也散發著熟悉又陌生的濃烈氣息。

  裴硯安見她醒來,就著將她放在床上的姿勢半罩在她的上方,目光定定看著她惺忪的眼睛。

  「這不是我的屋子,這是哪?」江瓷月微微扭頭看著外邊。

  「是我住的屋子。」裴硯安似乎不滿她扭頭不看自己的動作,伸手地將她頭掰回。

  江瓷月看著他愈來愈近的臉龐,突然腦中一片清明,她伸手擋在裴硯安的胸前,「不、不行。」

  裴硯安饒有興致握住她的手,「什麼不行?」

  「我們、我們還未成婚,這樣......」江瓷月眨了下眼,「這樣不好。」

  在聽到「成婚」二字時,裴硯安停下摩挲著她手腕內側肌膚的動作,垂下的眼掩去眼中的情緒,轉而繼續逼近她,「可以不碰你,但你總得給點別的。」

  江瓷月眉心微微一皺,「別的是什麼?」

  裴延安傾身低頭,迎面覆上她柔軟的唇。

  江瓷月面上一楞,想開口說話卻被搶占了先機,綿長深入的吻瞬間讓她軟了下來,當敏感的上顎被對方舌尖輕輕掃過,她難以自抑溢出一聲。

  裴硯安一手捧著她的下頜,另一手撈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往自己身上帶,動作間漸漸加重了力度。

  他看著被□□過的紅唇嬌艷欲滴,眼波微微迷離,忍不住不斷加深這份旖旎。

  但江瓷月殘存的理智將她從危險邊緣拉回,她一邊躲著裴硯安的親吻一邊捉住裴硯安在自己腰間作亂的手,微微喘著氣,「不行的。」

  裴硯安一手撐在她的臉側,呼吸微微加重,臉上也帶著一層薄紅,低啞喚她一聲,「姩姩。」

  江瓷月最怕他這般喚她,連忙伸手拉住裴硯安的衣領,微微仰頭在他下巴處一親,「很、很晚了,睡覺吧。」

  這般晚了,她也就不說自己要回去睡的話了。

  裴硯安瞧她這主動討好的模樣,從胸腔中溢出笑意,先是將她身上的外衣脫下,隨後再是直起身將自己的外衣也脫下。

  還將床邊明亮的燭火吹滅了,只留下外間的燭火,光線瞬間昏暗下來。

  江瓷月眼也不眨看著他做這些事,心中有些緊張。

  然而裴硯安做完這一切,只是一把摟住她躺在床上蓋好被子,下頜擦過她的發頂,「睡吧。」

  可他的眼中卻沒有睡意。

  江瓷月小心翼翼待在他的懷中,努力忽視他身上的異樣一動也不敢動,但刻意維持一個動作久了難免有些難耐。

  裴硯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睡不著?」

  「不是,你抱太緊了,我有些熱。」

  裴硯安聞言將她放開了些。

  江瓷月仿若缺水的魚一般逃離開寸許後安心地閉上了眼。

  可裴硯安卻遲遲沒有入睡,等江瓷月睡熟後又將人摟進懷中。

  可江瓷月又有些轉醒的跡象,迷迷糊糊間問了他一句,「你在做什麼?」

  寂靜的夜晚中,裴硯安的聲音過了會兒才響起。

  「看月亮。」

第46章 請帖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常,不過之前將江瓷月都不曾注意過裴硯安外出晚歸的時間,現在才發現他回來的時間是真的很晚。

  她還是依舊睡在自己的小院裡,偶有幾次她早間醒來會發現自己睡在聿翎院。

  如雲的好消息也傳了回來,說是人已經清醒了,最危險的時間已經渡過,只是現下還要繼續臥床休養。

  至此江瓷月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下了一塊,在面對小阿姒時面上的笑意也真誠了許多。

  最近天氣不錯,落雨不再頻繁。小阿姒好動,動手能力又強,自己動手做了些民間孩子愛玩的小玩意兒,熟絡了後天天拉著紅葉和瀾音陪她玩踢毽子。

  江瓷月也試過幾次踢毽子,但她在這方面實在是沒有什麼天賦,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看著她們嬉鬧玩耍,而她坐在倚著小阿姒要求新做成的秋千架上給她們努力鼓掌喝彩。

  她一手抓在繩索上,雙腳微微懸空晃動著,看著不遠處的小阿姒和紅葉在打鬧著,笑意在唇邊輕漾。

  忽而肩上的長發被人輕輕挽起,她轉頭看向後方,沒想到裴硯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指間還繞著她的長發。

  裴硯安覺得她這直楞楞看著自己的模樣有些好笑,「這麼見到我這一副模樣?」

  江瓷月腳尖點地停住晃悠,黑亮的眼瞳微微轉動,「你今日不忙嗎?」

  午膳剛過沒多久,他今日居然回來這麼早。

  「嗯,後日後便是太后壽宴了,許多事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裴硯安說話間繞過秋千來到她的面前,將人拉起後便想拉過來抱上一抱。

  近些日子他特別喜歡做這些親昵的舉動,好似這樣就能緩解那些疲倦。

  現在的江瓷月卻是不肯,壓著聲音急切道:「還有人呢!」

  「她們都比你有眼力見,早就離開了。」裴硯安垂眼看著她。

  江瓷月墊腳越過他的肩頭看向院中,果然小阿姒和紅葉已經不在原地了。

  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怎麼都沒有察覺。

  裴硯安拉著江瓷月去了聿翎院的書房,這個地方她倒還算是有些熟悉,不過她從前來的時候只是待在那一小方地方而已。

  「為什麼來書房?」江瓷月奇怪地看著他。

  裴硯安坐下後將人帶入自己的懷中,「還有點書面上的公務要處理。」

  江瓷月更疑惑了,「我還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你會放心我在書房裡呢,萬一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怎麼辦?」

  這行為做派頗有些話本上的「昏庸」做派,不過這話之前的她也不敢問。

  「你在此處離書案這般遠能看得見什麼,你何曾見過我在此處與人議事。」裴硯安停了一下,「況且,你當我這院中的人是擺設?」

  聽完這些話江瓷月了悟地點點頭,他防著自己是正常的,但是她又有了新的疑問,「可我在這也幫不了你什麼呀。」

  「你可以。」裴硯安沒有正面回答她,轉而輕輕嗅著她身上的異香。

  江瓷月的脖頸間被蹭得有些癢,她邊躲邊問,「你怎麼總喜歡聞我,我身上也沒有擦香粉啊?」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濕潤灼熱的氣息從耳後一直蔓延至唇上,江瓷月在他口中嘗到了濃郁的茶香氣息,微微有些苦。

  她不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有些躲閃。

  手腕上突然傳來了冰涼的觸感,她偏頭躲開她的親近,看向自己的手腕傷那只透亮的青白色手鐲時,眼中有微微的驚喜。

  「這是什麼?」

  裴硯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叫絞絲紋鐲,喜歡嗎?」

  江瓷月看著手腕上的這只絞絲紋鐲,玉環用斜陰線雕琢出互不交叉的粗線紋,這些線紋細膩流暢,線條優美,頗為罕見。

  她用力點點頭,「喜歡!」

  忽而裴硯安放在她腰後的手握住向上一提,同時將她愈發貼近裴硯安,溫熱的氣息不斷交纏在一處,她只覺得臉紅耳熱地厲害。

  鎖在腰間的手越來越用力,江瓷月有些難受地推拒著他,裴硯安才適時鬆開了些。

  裴延安纖長的眼睫幾乎要掃到她的鼻梁,在擡眸看她時,眼中帶著幾縷清晰的紅絲。

  「喜歡便好。」

  努力平覆下呼吸的江瓷月看著他眉宇間的疲態,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間,輕聲問他,「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宛若情人間的呢喃細語。

  裴硯安擒住她的手,放在掌中把玩,「還好。」

  江瓷月見他眼底的倦意實在難以忽視,她乖乖摟抱住裴硯安,「哦,那你要好好吃飯。」

  同時她也在心底輕輕嘆口氣,她原本還想問他關於他們的婚事要作何打算,但是見他這樣她也不太忍心給他多增添些事了。

  裴延安唇角輕揚,「好。」

  江瓷月又問他,「那等你忙完太后壽宴的事,是不是就有空了?」

  不如到那時候再提他們的婚事吧。

  「嗯,到時候會空一些。」裴硯安以為她是在這院中待得悶了,想讓他帶她出去玩,「嘉儀郡主今日給你送了請帖邀你出去,你若是覺得無聊,可以去赴約,不過要帶上瀾音和青銜,不可讓他們離身。」

  「真的嗎?」江瓷月直起身看著他,眼中滿是欣喜,「不過我現在可以隨便出去嗎?」

  她還記得之前裴硯安的叮囑。

  「之前不讓你出去露面是怕你離開相府後被人惦記著,我能護你一時,但無法護你一世,少露面是保護你。」裴硯安垂眸直勾勾看著她,眼神有些攝人,「但現在不一樣了,往後不需這般小心翼翼了。」

  江瓷月被他看得臉上一紅,囁喏著應著聲,「你有看請帖上寫了什麼嗎?」

  「不曾。」裴硯安轉而問她,「你很喜歡嘉儀郡主?」

  江瓷月誠懇地點點頭,「郡主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應該沒有人會不喜歡她的。」

  裴硯安在聽到她說謝子楹性格好時眉梢微挑,「你從哪裡看出她的性格好的。」

  可江瓷月卻又不說了,低頭把玩著衣服上的繡紋,喃喃道:「反正就是好。」

  嘉儀郡主活得那般恣意張揚,和草場上的風一樣。

  她突然想起,「帖子呢,嘉儀郡主送來的請帖呢?」

  既然是給她送的,那她怎麼沒看到。

  裴硯安看她這般上心的模樣,突然有些後悔方才說出的話,但話都已經說出去了,不好再收回了。

  「不急,晚些時候再給你。」

  「好吧。」江瓷月悻悻然看了眼周圍,「你不是要處理公務嗎?」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放開她,「在這陪我一會兒,今日想吃什麼點心,我讓廚房給你做了送來。」

  江瓷月搖搖頭,午膳剛吃沒多久,她現在沒什麼想吃的,反倒是有些困。

  「不如給我幾本話本看看?」

  裴硯安:「話本?」

  「對呀,你不會不知道什麼是話本吧?」江瓷月想他小時候大概看的都是那些名家著作。

  誰知裴硯安反駁道:「誰說我不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小時候的裴硯安其實性格頗為活絡,也看過好些神鬼志異的閒書,當時不務正業的模樣令裴家上下也頗為頭疼。

  「你若是喜歡,我讓青玉去買些回來放著,往後就在這裡看。」

  江瓷月提議,「我不能自己帶回房看嗎?」

  裴硯安淡淡睨她一眼,「不行。」

  其實在哪看都是看,只是在這看,江瓷月就不能隨意躺下看書了,她篤定裴硯安絕對不會同意她這樣的。

  不過她也沒有過多糾結這個。

  「那你快去處理公務吧。」江瓷月主動從他身上起來,坐到了一旁的空處,擡眼看著他時就像一個乖巧可人的瓷娃娃。

  裴硯安掩再袖中的手掌收緊又鬆開,起身走向案桌。

  等到了位置前,擡頭看向江瓷月,她已經給自己找了樂趣,看一邊的盆栽看得入神。

  裴硯安莞爾一笑,沈下心來處理公務。

  一個時辰後,睡著的江瓷月從睡夢中驚醒,她推開需要將她抱起的裴硯安,揉了揉微紅的眼,「你處理完公務了?」

  「嗯,我要出去一趟,別在這睡了,小心著涼。」

  江瓷月聽到他又要出去,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那你快去吧,早去早回,我自己能回去的。」

  「好,今日應該能回來陪你用膳。」

  江瓷月朝他笑著點點頭,「知道啦。」

  唇上閃過一瞬的觸感,等她回神時,裴硯安已經離開了。

  江瓷月也沒有久留在書房內,回院子沒多久後,瀾音就把嘉儀郡主送來的請帖送了過來。

  她迫不及待打開,裡面寫著邀請她明日前去樊月樓參加宴飲。可她並不了解這樊月樓是什麼地方,好在有瀾音替她解惑。

  「這樊月樓是憑湖而建的一座宴樓,去此地的多是京中非富即貴的世家小姐和公子。」

  「這樣啊。」江瓷月將帖子合上放在一邊,準備給謝子楹回帖,「那瀾音明日你陪我一起去吧,我們把小阿姒也帶上。」

  正巧也能帶她出去逛逛,一直待在院中大概也憋壞了。

  瀾音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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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尉獄內。

  裴硯安端坐於高位之上,指尖輕點在那張沾染血氣的明黃色紙張上,「這都是他說的?」

  青玉:「是,由費老七自己口述,獄卒代筆寫下的,現在的他無論如何又不開口了,大人是否要去見見他?」

  裴硯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樊月樓」那三個字上,「不用了,他不會再多說別的了。」

  「那我們要立刻去樊月樓查嗎?」

  裴硯安罕見遲疑了一下,「不用,先找人混進去按照他上面寫的辦法打聽一下。」

  青玉問他,「大人今日還有別的事嗎?」他想著大人是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辦。

  裴硯安收起紙張輕輕應了一聲,淡淡開口,「回府用膳。」

  「......是。」青玉訕訕跟上。

  裴硯安回府時恰好趕上用膳時間。

  這幾日裡,江瓷月都是和小阿姒在自己的小院裡同桌而食,裴硯安回來後,吃飯的地點換到了膳廳,小阿姒自然也是不敢來的。

  飯後江瓷月主動和他說了明日要去樊月樓的事情。

  裴硯安眉心蹙了蹙,「樊月樓?」

  「是呀。」她近來也能較敏銳看出一些裴硯安的情緒,「怎麼了,那裡不能去嗎?」

  「沒有,想去便去,切記帶著瀾音和青銜。」

  江瓷月記著上次的驚險,用力點點頭表示知曉。

第47章 赴約

  第二日清早,江瓷月早早便起了身準備出門。

  外邊的馬車早已備好,瀾音和青銜負責駕車。

  馬車內,江瓷月拿著一些早點詢問小阿姒吃不吃。

  小阿姒這些時日裡隨著江瓷月的作息起得晚,今日起早後便是哈欠連連的模樣,她伸手接過食物,努力睜大了眼。心裡惦記著今日紅葉姐姐沒有跟出來,所以她要承擔起一部分照顧江姐姐的任務。

  江瓷月笑著看小阿姒吃東西的模樣,突然想到什麼,將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一些,坐到車邊掀開簾子。

  「瀾音,青銜,你們應該也沒用早膳吧。」她說著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出去,「這些給你們吃。」

  青銜拒絕推脫的話還未說出口,一旁的瀾音已經伸手接過了東西。

  「謝謝姨娘。」

  江瓷月見瀾音拿過東西,歡歡喜喜放下了車簾。

  青銜看了眼後方的車簾,壓低聲音湊近瀾音,「瀾音,你這伸手接東西的動作怎麼這麼熟練啊?」

  瀾音打開那個小食盒,拿出一塊米糕放入嘴中,含糊地說道:「可是不拿姨娘會不開心的。」

  說話間她把食盒往青銜面前一送,「你不吃嗎?」

  青銜無聲張了張嘴,腦海中還回味這瀾音的那句「不拿會不開心的」,痛定思痛伸了手,「吃!」

  怎麼可以讓長得好看脾氣又好的江姑娘傷心呢!

  那樊月樓在城西處,馬車不能在京中大道上急馳,所以大約要走兩炷香的時間,嘉儀郡主約著她們先到西臨街道匯合。

  等他們的馬車駛到時,江瓷月掀開車窗簾往外看,嘉儀郡主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那處,她的侍女阿可正百無聊賴倚在車壁上玩著上方的穗條。

  當阿可看見江瓷月乘坐的馬車後,興奮地轉過身掀開車簾說了什麼,隨後謝子楹掀開車簾出來利落跳下馬車。

  瀾音和青銜也將將停好馬車。

  「姩姩,快些下來。」謝子楹來到馬車前喊著人,但沒想到先出來的是位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小阿姒見到謝子楹後又露出了一些局促和膽怯的模樣,在江瓷月出來後,她連忙躲到了她的身邊。

  謝子楹看向江瓷月,「這是誰家孩子?」

  「這是如雲的妹妹小阿姒,如雲沒回來的這段時間她住在我這。」江瓷月小聲回答,「她這些日子都沈悶在府裡,所以我帶她一起出來逛逛。」

  「見過郡主。」小阿姒訥訥朝她行了個禮,來的路上江瓷月有和她說過謝子楹的身份。

  謝子楹自然記得如雲,她拉過江瓷月,前後左右都看了個遍,說著還要上手去摸,「你沒有事吧,我上次還在別院時說要見你,你家裴大人把你藏得跟什麼似的不讓我見,要不是不合適,我就帶著阿可翻墻來看你了。」

  「我並不知道你在別院時也想來看我......」江瓷月有些怕癢而且光天化日之下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躲著捉住她的手,「多謝郡主關心,我沒事。」

  「那你那個婢女如——」謝子楹話還沒說完,被江瓷月握著的手突然一緊,擡眼便是她有些緊張的模樣。

  江瓷月說話間眼睛牢牢看著她,「如雲也很好,再過些日子辦完別院那邊的事情也會回來了。」

  謝子楹貼近她悄悄問道,「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姐姐受傷了……」

  江瓷月睜著杏眼小幅度點點頭。

  這小心翼翼的模樣讓謝子楹心生一抹憐愛之意,她總覺得小她一歲的江瓷月是越看越順眼,比她那個小混蛋弟弟好多了。

  從小她就盼著能有個溫柔可親的妹妹,只可惜一直沒能遂願。

  謝子楹原本還想多問些什麼,但礙於小阿姒在沒問出口,於是她牽起江瓷月的手站在一邊,「阿可,你帶著這小妹妹上我們的馬車去樊月樓,我和姩姩坐一起。」

  江瓷月正想出聲,沒想到小阿姒居然主動從她身後走了出來,雖然看起來還有些害怕,但她朝著江瓷月笑笑後走向了阿可。

  小阿姒自小寄人籬下,自然有眼力見,她不能給江姐姐添麻煩的。

  好在阿可是個活潑的性子,先是從身上掏出了一包糖塊遞給小阿姒,等她接過後將人牽向了自家馬車所在處。

  謝子楹在上馬車前掃了眼一直沈默站在一旁的瀾音和青銜,見這兩人這幹練裝束的打扮,心中也有了大致的猜想。

  待她們坐穩後,馬車緩緩向前駛動。

  謝子楹邊打量著這馬車內的裝扮,邊揶揄道,「我說你身上怎麼一股這麼濃的茶香氣息,原來是一直熏泡在這茶香裡呢?」

  這話江瓷月就是想反駁也反駁不了什麼。

  裴硯安似乎尤愛在夜間喝濃茶,身上總是沾染著濃醇的茶香氣息,而她這幾日夜間總被他抱著睡,連帶著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她從一開始的不習慣,也慢慢習慣了。

  「郡主你餓不餓,我這還有些早膳。」她只能幹巴巴轉移話題。

  謝子楹忍不住笑出聲,轉而嘆口氣,「那天聽到消息可真是嚇壞我了,你說你這細胳膊細腿的模樣遇到危險時,哪能扛得住幾次揍啊。外邊那兩位看著身手都不錯,是裴大人讓你帶在身邊的人?」

  江瓷月應聲,「瀾音和青銜都是裴大人讓待我在身邊的。」

  謝子楹點點頭,心想這還差不多。

  「不過說來那些人也真是膽大包天,早知道我就該送著你回去,反正也沒多少路。」她說到一半瞧著江瓷月對這個話題的興致不是很高,便及時收了嘴,想來江瓷月當時身處其中應該是嚇壞了。

  「好在你家裴大人對這事重視得很,對外聲稱是他遭受了這場蓄意刺殺,廷尉寺近來正在大肆追查此事呢。」

  江瓷月總算有了好奇心,「為何要聲稱這是對他的蓄意刺殺?」

  謝子楹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是不是傻,你是什麼身份,他裴硯安又是什麼身份,刺殺一個妾室和刺殺一個朝廷命官,這個罪名的重要性可不是一個級別的。」

  她轉而捏捏江瓷月的臉,「他這是想要將這背後之人挖個幹凈,順便替你報仇呢。」

  「這樣啊。」江瓷月點點頭,「可那些人為什麼要殺我呢?」

  「這我也不知道,你沒問裴大人嗎?」她心裡想的是裴硯安在的位置那麼顯眼,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指不定江瓷月就是被他所連累的。

  江瓷月搖了搖頭,「他這些日子忙壞了,每天回來都很晚,我想著先讓他休息好些。」

  謝子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你這麼乖做什麼,不過是問他幾句話,能把他累死怎麼的?」

  她仗著裴硯安不在,而且江瓷月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吹枕邊風的,所以說話也肆無忌憚很多。

  江瓷月聽著這些話也不生氣,只是淺淺笑著。

  謝子楹真怕她遲早有一天被裴硯安給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但總歸是別人家的事,她也不會去過多幹預什麼,頂多過個嘴癮。

  「不要光說我的事啦,我聽說明日就是太后的壽宴了,你是不是也要進宮去呀?」江瓷月好奇地看著她。

  謝子楹聽到這個臉上浮現一些嫌棄,「是啊,雖然我根本不想去。」

  江瓷月問,「為什麼?」

  「你想去?」謝子楹反問她,「依著裴大人的身份,恐怕宮裡的那兩位都要給些面子,要帶你去也不是難事。」

  「我?」江瓷月連連搖頭,「我不行的,我從未參加過這種宴會。」

  她不是那些官家貴女,也不懂那些官家禮儀。況且她與裴硯安現在還沒名沒分,要去的話難不成真用妾室的名頭不成。

  謝子楹毫不在意講道,「太后壽宴我也沒參加過,就連進京也是第一次。」

  「對哦,我之前也聽裴大人說了,你是第一次進京,可你身為郡主,為何會是第一次進京呢?」江瓷月不懂那麼多其中的彎彎繞繞,有話便直接問了。

  謝子楹有些無奈摸了摸額,「因為我爹爹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我那在京中的二叔,否則必會手刃對方。」

  江瓷月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為什麼?!」

  謝子楹:「想知道?」

  江瓷月快速點點頭。

  「這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的,牽扯到上一輩的恩怨了,不過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謝子楹單手支在臉側,「我爹爹是家中長子,除了我那個在京中當質子的二叔,他們其實還有個多年前就失蹤不見的義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姑。」

  「他們年少時曾搭伴一同從家中逃出遊歷,可是他們卻在半途中把我小姑姑弄丟了,有個男人慫恿小姑姑和他私奔,至此沒了下落。我爹爹說是我二叔把一個花言巧語不靠譜的男人介紹給了她,將小姑姑推入了深淵,二人因為此時生了芥蒂。」

  「他們遍尋各地都不見小姑姑的蹤影,但後來他們又收到了小姑姑的消息,是小姑姑向他們求救的信息。可當時正值邊境處動亂,我爹爹和二叔都在戰場上,等他們得到消息已是戰事結束後的月余之後。

  他們順著消息找到信上所提到那住處時,那個院落早已落灰破敗,也早已沒了小姑姑的身影。只是依稀聽聞附近的人說,之前在此處的女子腿腳不是很好,某日半夜來了一大群人將她帶走了,聽說期間還聽見了淒慘的哭喊聲。」

  江瓷月聽得眉頭緊鎖,連忙追問道:「那後來呢,你小姑姑找到了沒?」

  謝子楹搖了搖頭,「那是最後一次有小姑姑的消息,我爹爹和二叔也因為這事徹底決裂了。」說著她也輕嘆一口氣,「其實我這次來京城,也是來替我爹爹看看我二叔的,他嘴硬心軟,其實這些年裡也想著我二叔一人在京中的處境是不是不太好過,但是又太好面子了,拉不下那個臉來。」

  江瓷月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你二叔一個人確實也不容易」的話,只見謝子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誰曾想我那二叔在這花天酒地,那風月樓大半的姑娘都是他的紅顏知己,逍遙快活得很,我可以回去讓我爹爹放一百個心了!」

  江瓷月默默把話又憋了回去,「嗯,是可以放心了。」

  「所以你從我說的這個故事裡聽出些什麼了嗎?」謝子楹問她。

  江瓷月眨著眼,半晌才說道,「那、那個騙你小姑姑的男子,不是好人。」

  「那是自然,最重要的是——」謝子楹捧著她的臉一字一頓說道,「千萬不要輕易相信男人的鬼話。」

  因著她小姑姑的事,她爹爹從小就拉著她灌輸不要相信外邊的男人諸如此類的話。

  江瓷月的臉因被她捧著,嘴唇微微嘟起,發出糯糯的聲音,「我知道啦。」

第48章 爭執

  江瓷月看了眼外邊,回頭問道,「樊月樓是吃飯的地方嗎,可我剛吃了些早膳,現在去大概是吃不了太多東西的。」

  昨日聽瀾音說的也不過是個模糊的大概。

  謝子楹:「這樊月樓我知道的不多,但是阿可去打聽了一下,這不單單只是一座樓,周邊還有一大片鄰湖的園林呢,而且聽說這還有片空地可以放紙鳶,阿可知道後非嚷著要放紙鳶,所以這次我們還帶了紙鳶來。」

  江瓷月聽著她的話頻頻點頭,「可我沒有放過紙鳶......」

  謝子楹聞言睜大了眼,「你小時候也沒放過嗎?」

  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坐直身子,搖了搖頭,「阿娘身體不好,陪不了我放紙鳶。」

  「那你爹爹呢?」

  「阿爹他......他很忙。」這話是阿爹自己說的,小時候她偶有幾次纏著阿爹陪自己玩,阿爹都會溫柔地推開她,說自己很忙。

  可江瓷月沒說的是後來的阿爹會帶著弟弟放風箏,弟弟回來後會驕傲地一遍又一遍和下人說著阿爹今天抱著他一起放風箏的事。

  謝子楹見狀不再多問什麼,笑盈盈看著她,「沒事,我家阿可在我們那放紙鳶可是頂好的,要是想學就讓她教你。」

  說話間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到了地方,小阿姒和阿可過來時手上還拿著幾個顏色鮮艷的紙鳶,說說笑笑朝著她們走來。小阿姒肉眼可見和阿可相處得不錯,似乎只要給她時間,總能和他人好好相處。

  江瓷月看著上前方的牌匾上「樊月樓」三個赤紅色大字,眼中有小小的訝異。

  她原以為這只是一座樓,沒想到這外表看起來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園林,而那樊月樓便隱在最後邊,在那層層樹蔭之後。

  守在樊月樓外的人見著她們一行人,迎著笑臉上前,阿可拿出了一塊鎏金的金牌,對方在看清後連忙恭恭敬敬將他們一行人請了進去。

  隨後走來一個穿著素色短褂的夥計恭敬地給她們問好,「兩位貴人,這邊請。」

  江瓷月在後方悄悄問謝子楹,「這裡難道不能隨便進來的嗎?」

  「這京中的人規矩就是繁多,本來我也不願來這,但是這種地方有一樣好處,那就是魚龍混雜的人一般進不來,這樣對你也安全些。」謝子楹解釋。

  江瓷月知道這是為她考慮,她感激地朝郡主笑了笑。

  在途中也見不到什麼人,他們一行人穿過一條曲折的小徑登上一座木橋後折西而行,原先被樹木遮掩的視線豁然開闊起來。

  草木與亭榭淡雅相宜,遠處一條狹長婉轉的長廊臨湖而建,遠遠能看見幾位身姿聘婷的女子憑欄而坐。

  帶路的夥計停下腳步,他瞥到阿可手上的紙鳶,「這前方便是咱樊月樓的聽音園了,若是貴人想放紙鳶,可再往前走些。」

  謝子楹朝阿可看了眼,後方的阿可心領神會追上那夥計,從錢袋中掏出些碎銀遞給對方。

  那夥計頓時喜笑顏開,連連道謝之余還對阿可說道,「貴人們若是不願他人攪擾,可往東南邊去,那邊因為不臨湖,所以去的人向來少。」

  「多謝這位小哥。」阿可又笑著給他多遞了一塊碎銀,直到那夥計離開她才想起一個事。

  壞了,她不知道哪裡是東南邊啊。

  於是她扭頭看向一旁,看起來氣度沈穩的瀾音和略顯少年稚氣的青銜,果斷走到了瀾音身邊,「瀾音,你知道東南邊在哪嗎?」

  瀾音皺眉,「應該是在......」

  她深思熟慮後伸手指了一個方向,而一旁的青銜嘆口氣將她的手推到另一邊,恨鐵不成鋼說道,「是—這—邊—」

  阿可知道方向後,連忙拉著小阿姒走向了自家郡主那邊。

  謝子楹聽完阿可的話後,扭頭詢問江瓷月想不想去東南邊。

  江瓷月想了想道:「我都行的。」

  「那就去吧,我也懶得和京中那些世家小姐們打交道。」謝子楹拉著人往前走。

  等他們到了東南邊的小天地,還真如那夥計所說那般沒有人。

  此地三面環著高大蔥郁的樹木,好在草地面積夠寬闊,中間還建造著一個小亭子,邊上還挖出一個小池,裡邊漂浮著寥寥數朵睡蓮,紅黃的錦鯉在裡邊嬉戲著。

  阿可一早便拉著小阿姒風風火火去放紙鳶了。

  江瓷月則是和謝子楹尋了處露天的石凳坐下看著她們,而瀾音和青銜則是站在不遠處時刻看著她們這邊。

  「你要不要也加入其中,不會沒關系,阿可會教你的。」

  江瓷月鼓了鼓臉頰說道,「小時候喜歡,長大後其實沒有那般喜歡了。」

  謝子楹笑道,「阿可今年二十了,照樣喜歡得很。」

  江瓷月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阿可居然比她大了四歲,可是完全看不出來啊。

  阿可的行為舉止就像個半大的孩子一般,和小阿姒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兩人高高舉著紙鳶順風而跑,不斷有嬉鬧的笑聲傳過來。

  謝子楹張望間發現那小池邊上放著一個木盒,裡邊裝著魚食,她便拉著江瓷月一同去喂食那池中的錦鯉。

  魚食被灑下之後,錦鯉爭先恐後湊上前,攪亂了一池清水。

  謝子楹更是大著膽子在這些魚爭奪食物時伸手去探摸它們,沒想到它們居然沒有躲開,這些魚兒似乎並不怕人。

  「你小心些。」江瓷月緊張地看著她,就怕她一個不留心滑進池中。

  「別怕,我平衡好著呢,站在馬背上都不會摔下來。」

  「那你好厲害。」江瓷月誇獎她。

  謝子楹笑看她一眼,「這話得虧是你說的,不然頗有些陰陽怪氣。」

  江瓷月楞楞「啊」了一聲,「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謝子楹敷衍地嗯了兩聲,指著左邊,「你往那邊喂點。」

  江瓷月聽話地照做。

  食盒中的魚食很快便見了底,兩人還有些意猶未盡。

  突然謝子楹耳朵輕輕一動,驟然回頭往後看去,臉色也隨之一變。

  江瓷月茫然跟著回頭,只見阿可和小阿姒兩人離得有些遠,而且她們面前似乎多了幾個人,只見阿可下一刻突然伸手將小阿姒護在了身後。

  「這是怎麼了?」她喃喃道。

  謝子楹迅速起身走向那邊,江瓷月見狀也連忙拍拍手中魚食的碎屑,順便讓一旁的瀾音和青銜一起跟上。

  等她追上謝子楹時有些氣喘籲籲,她看見地上有兩個被折壞的紙鳶,而那幾位不認識的面孔眼中都帶著輕蔑的笑意。

  謝子楹拉著阿可和小阿姒仔細看了看,見人沒事才放下心來,皺眉問,「怎麼回事?」

  阿可冷哼一聲,「明明是她們的紙鳶纏上了我們的線,可這位藍衣女姑娘非逼著我們賠償道歉。我不依,她們便要來搶奪紙鳶,我為了護小阿姒,這才讓她們得了逞。」

  江瓷月將小阿姒拉到自己身後。

  藍衣女子邊上的人先是打量了謝子楹幾眼,隨後姿態高傲地說道,「怎麼,主人前來護狗了不成?」

  此刻的謝子楹面上早已褪去那些和善,看向那人的眼神帶著一抹肅殺之氣,哼笑一聲,「你叫什麼?」

  阿可口中的藍衣女子瞧著她身上隱隱流露著一絲威儀,心中有一瞬的忐忑,但她確信自己從未在京中見過這女子,定然不是京中的世家貴女。

  可她身邊的人那兩名穿著錦衣華緞的女子瞧不出這麼多,當即說道,「這可是當今許太尉之女,你們算什麼東西?」

  阿可當即發問,「郡主,太尉之女很了不起嗎?」

  謝子楹嘴角淡揚,「小意思,還沒咱王府喂馬的馬夫強呢。」

  許長泱並不愚鈍,在聽到「郡主」「王府」這些字後,稍一思考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近來進京的西南王之女,嘉儀郡主。

  不過是一個偏遠地方來的郡主,她本想著給一分薄面,但想到她方才說自己身為太尉之女竟被她說作是連她王府的馬夫都不如,頓時有些氣惱。

  「原來是嘉儀郡主,今日一見,還真是頗有些家門之風,受教了。」

  許長泱邊上的那兩位貴女隨即掩嘴嗤笑出聲。

  她們原本因著謝子楹郡主的身份還有些忌憚,但見許長泱是這般態度,也就少了些顧忌。

  誰人不知那西南邊境之地是大片的蠻荒之地,出的自然也是些不知禮數的野蠻之人。

  說謝子楹有家門之風,可不就是說她蠻橫無禮嗎。

  謝子楹聽到這話不怒反笑,「阿可、姩姩快來瞧瞧,傳聞中忘恩負義的許太尉養出來的女兒,果真是如父一轍的人面獸心。」

  「你什麼意思!」許長泱臉色猛然一變,而她身邊的兩個貴女聽到這話後面面相覷,不敢再出聲。

  這可是許長泱的逆鱗。

  謝子楹淡然看她一眼,可那桀驁的神態卻無論如何也掩不住,「怎麼,本郡主可有說錯了?你的父親踩著原配岳家上位後,休妻娶齊家女的故事流傳甚廣,本郡主可當笑話聽了好久呢。」

  「你既然知道我母親是誰,那你也該知道我姨母可是當今太后!而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外姓郡主罷了!」許長泱維持不住那端莊模樣,聲音也變得有些尖利。

  這麼多年來還沒人膽敢將這種話說到她的面前來,她一時間被怒火激得有些口不擇言,說完也知曉自己的話有些不妥,但是她管不了那麼多。

  誰讓這謝子楹說話這般難聽!

  江瓷月聽著她們劍拔弩張你來我往的,也插不進嘴。更何況她們說的那些事,她都不清楚。

  「郡主,你消消氣,我們是來玩的,不是來和人吵架的。」她小聲勸道。

  「誰和你們吵架了?」許長泱瞪向江瓷月,方才光顧著和謝子楹拌嘴沒注意她,現在才發現還有個人。

  她打量著江瓷月出眾的容貌,還認出的她身上穿的是闋綾閣價值不菲的衣裳,面色不虞問道:「你又是誰?」

  謝子楹不動聲色擋在江瓷月面前,這些世家貴女對於妾室的態度大多數都是蔑視的,她自然不會說出江瓷月的身份。

  「你說得對,我們不是來吵架的,只要堂堂許太尉之女朝我家侍女和小阿姒妹妹道個歉,今日之事本郡主便不再追究了,否則——」謝子楹冷笑一聲,「就憑你剛剛那番話,你猜本郡主能不能給你治個不敬之罪?」

  「我、我說什麼了?」許長泱胸口微微起伏著。

  「我這小小的外姓郡主再不濟也是天子加封的郡主,你蔑視本郡主,豈不就是在蔑視天子之威?」下一刻,謝子楹突然橫眉加重了語氣,「你還搬出了太后是你姨母的話,難不成,是太后如此教導你的?」

  一字一句處處占理。

  許長泱被這一長串話說得心慌不已,「你休要胡說!」

  「你身邊的這兩位跟班可也聽見了的。」謝子楹指了指她邊上的那兩人。

  那兩位貴女聽到自己突然被提及,連忙慌亂地小聲否認,「我們、我們沒有聽見。」

  可她們方才爭吵的聲響不算小,有路過的人循著聲音望過來,或近或遠看著這邊,他們駐足後又吸引了別的人一同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此刻的許長泱羞惱萬分,自己方才為何氣上心頭沒忍住要說出那番話。

  但她確實落了人口實,她怕人越來越多,要是這嘉儀郡主不管不顧亂說什麼被聽見,那可是會個給她父親和姨母惹麻煩的。

  所以她只能強忍著不甘,小聲且快速說道:「我道歉,方才紙鳶繞線只是個意外。」

  謝子楹眉梢微挑,拉過阿可和小阿姒站在許長泱的面前,笑吟吟看向許長泱,「煩請許太尉之女,再誠心道歉對著她們一次。」

  許長泱絞著手中的帕子,真是快把一口銀牙都要碎了,「對不起!」

  居然敢讓她和一個侍女和一個不知名的小丫頭道歉!這筆賬她記下了!

  「你們滿意嗎?」謝子楹問她們。

  阿可跟著自家郡主向來囂張慣了,毫不客氣指了指地上破損的紙鳶,而小阿姒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只敢緊緊貼著江瓷月。

  「紙鳶我會賠給你們的!行了嗎?滿意了嗎?!」許長泱眼中已經有了淚意。

  她今日真是丟了好大的臉!

  「今日這裡怎麼這麼熱鬧?」

  一道清朗略帶笑意的聲音突然響起。

第49章 燕洄

  這道聲音隱隱有些熟悉。

  江瓷月聞聲望去,認出這人是那日在畫舫上拉了她和郡主一把的好心公子。

  謝子楹自然也認出這是當日那人,不過因著他當時對自己的那些輕薄話語和舉動,她對這人沒太多好感。

  背對著來人的許長泱已經整理好了情緒,再次成為那個端莊秀麗的貴女模樣,轉身離去時連半個眼神都沒給到一邊的燕洄。

  是明著瞧不起來人的態度。

  而她身邊的那兩個女子也連忙跟了上去。

  謝子楹有些意外,看來這人也並不受她們歡迎,她差點因為這點小小的共識,對那許長泱的不滿少了那麼一點。

  「許太尉之女,記得將紙鳶的錢送到南十三街道的衛府上。」謝子楹朝這許長泱的背影說道。

  許長泱背影微微一僵,隨即加快步伐離開了此處。

  燕洄對於自己遭受這種忽視也不在意,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意,他錯身準備繼續往裡走。

  江瓷月惦念著要道謝的事,連忙開口喊住她,「這位公子,那日你在畫舫上幫了我們,我還不曾當面謝過你,也不曾知道你的姓名。」

  燕洄停住腳步,看著江瓷月一時間沒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幫了她的忙,但他在看到一邊板著臉的謝子楹時,那晚在畫舫上的記憶悉數浮現在腦海中。

  他原本並不想說出名字,但鬼使神差之下還是說了,「在下燕洄,那日能幫到兩位姑娘是燕某的榮幸,姑娘不用客氣。」

  他的五官英氣中帶著一絲異域的美感,那雙眼瞳更是區別於他人的深褐色,在日光下隱隱透出一抹祖母綠。

  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燕洄說完話後沒等江瓷月回話便繼續往裡走去。

  只見他走到了那個裝著魚食的盒子面前,彎腰拿起盒子打開。

  他看著裡面少了大半的魚食有些驚訝,進而轉頭看了眼遠處的謝子楹一行人。

  「看來今日有人替我喂了你們。」他看著池中遊走的錦鯉們,提著盒子起身再次折返。

  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看著他手中的盒子,「這是你的魚食嗎?」

  「是啊,還要多謝兩位姑娘替我幹了這差事。」說話間燕洄又看了眼謝子楹,後者好整以暇看著自己,似乎在提防著什麼。

  他突然朝著江瓷月靠近了一步,像是想驗證什麼。

  「我們走吧。」謝子楹突然上前一步。

  江瓷月禮貌地同燕洄點點頭後走向謝子楹。

  兩人錯身而過時,燕洄也再次看到了謝子楹有些帶著警告意味的眼神,他心想,這位姑娘似乎真的不太待見自己啊。

  不過這世間不待見他的人太多了,倒也不差這一個。

  待那位燕洄走遠後,江瓷月同謝子楹問道,「郡主不喜歡他嗎?」

  「我為何要喜歡他,他幫了我們是不假,但一碼歸一碼,這人橫豎看著不是什麼好人,你別被那外表蒙蔽了。」謝子楹說話間撿起地上那被折成兩段的紙鳶,戲謔道,「你說這些貴女們平時一個個看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這不還挺有勁的。」

  江瓷月讚同地點點頭,「紙鳶壞了也不能放了,那我們還要在這嗎?」

  「走吧,直接上那樊月樓,省得再碰見那些聒噪的人。」

  ------

  與此同時樊月樓中,緊閉窗門的屋內匍匐著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大人明鑒,樊月樓真沒有參與其中,我們只是收了點中間費,給他們留出間空房會面而已,畢竟來者是客,我們是賺錢的地方,自然是不會拒絕客人的。而且我們並不知道對方是那窮兇惡極的銀環堂,不然您就是給我們一百個膽子我們也不敢吶!」樊月樓的掌事惶恐不安說道。

  裴硯安不想與他繞圈子,直截了當問道:「賬本在何處?」

  「大人是要查賬?樊月樓這五年來的賬本都在此處,大人盡管查。」掌事信誓旦旦。

  「趁我還有耐心。」裴硯安掀眼看向他,「或者,你是想我去找樊月樓背後的老板去聊聊。」

  掌事幹笑兩聲,「大人何出此言,樊月樓的老板一直就是我。」

  這話沒有半分信服力,樊月樓要想在京中擁有這般地位,光擁有財力是遠遠不夠的,背後定然還得有勢力,只是它明面上的勢力太多,背地裡的倒是沒人知曉。

  青玉上前建議,「大人,是否要下令搜查?」

  裴硯安淡淡看他一眼,若是今日他強行搜查,搜出了東西倒還好,若是搜不出怕是又要得罪一圈的人。

  更何況,江瓷月今日還在此處。

  「掌事是位生意人,那不如讓我們來折中一下吧,我只需要知道十日前有誰來過便可。」

  「十日之前......這些日子都沒人來此間,只有一人,是誰來著?」掌事緊皺眉頭思索著,突然猛地一擊掌作恍然大悟狀,「我想起來了!是安家小姐,安家三小姐來過。」

  裴硯安定定看著他,「誰?」

  掌事搓了搓掌心,「這誰人不知,安家三小姐不是大人您未過門的妻子嗎?」

  青玉聽出這話中另有其意,「你什麼意思!」

  裴硯安慢慢走到掌事的面前,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莞爾一笑,「原來如此。」

  青玉見裴硯安往外走去,連忙跟上。

  離開屋子的裴硯安走得很快,周身好似籠著一層冷意,在經過一個拐角時他突然停下步伐。

  「大人,對江姑娘的刺殺難道是安三小姐……」

  裴硯安突然說道:「有人想從安家入手來要挾我,可是現在她又被推出來當了棄子。」

  京中的人都知道他與安家三小姐婚約,安三小姐暗地裡和著銀環堂有接觸,日後便是落下了把柄,倘若安三小姐正式成為了裴府的女主人,她身上的那些因果都會鏈上自己。

  青玉原以為大人是因為安三小姐策劃刺殺而動怒,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全是,「大人為何說安三小姐是被推出來的棄子?」

  「因為我對外說這是對我的刺殺。」

  青玉經一提點頓時恍然大悟,倘若這次對外是對江姑娘的刺殺,那麼安三小姐自此背負的是一條□□的罪名,與大人成婚後也會是被拿來借此打壓大人的一個後招。

  但現在大人對外聲稱這是對自己的刺殺,倘若層層疊疊查下去,安三小姐暴露後也沒了對方想要的作用。

  「那他們為何要主動告訴您呢?還有為何說安三小姐是棄子亦是棋子」

  裴硯安:「因為他們想看我如何選擇,是選擇包庇還是選擇斷了與安家的親事。」

  這兩個選擇,無論是哪一個,予那背後之人來說,都不是壞事。

  青玉沒再接話,他也不敢斷然大人會作何決定。

  裴硯安轉身走向樓上,「去請安家三小姐來一趟。」

  青玉欣然領命,「是。」

  ------

  在一片狼藉的屋內,綠離找著落腳的地方站好。

  「近來外邊可有什麼新的消息?」安玉珊一手支頤閉目養神。

  綠離小心翼翼回答,「回三小姐的話,暫時沒聽說有什麼新的消息,您且放寬心,好好睡一覺吧。」

  安玉珊冷笑一聲睜開眼,「好好睡一覺,你讓我如何睡得著?那妾室果真了得,竟讓裴硯安這般重視。」

  若是裴硯安再追查下去,保不齊真要查到自己頭上來。

  「綠離,你那日做的事情可幹凈了?」

  綠離沒想到三小姐突然又提起了那件讓她至今噩夢纏身的事,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恐懼,「三小姐放心.......」

  安玉珊:「你要知道,如今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這些日子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伍女呢,讓她給我調個安神香來。」

  「是。」綠離小心翼翼退出屋內,在轉過進一個隱蔽的角落後仿若虛脫一般倚靠在墻面上,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抓緊胸口,那老婦人死前死死抓住自己領口的模樣仿佛還歷歷在目。

  她的手上沾了人命,一條人命。

  不知過了多久,伍女的聲音霎時響起。

  「你在此處做什麼?」

  綠離被嚇得身軀一抖,眼中滿是驚慌,但在看清是伍女後又稍稍寬心了些。

  她努力平覆好情緒,「伍女姑娘,三小姐請你調制一款安神香給她。」

  伍女依舊穿著那一身藍黑色的短褂裙,黑紗覆面看不清表情,但那雙黑亮的眼中情緒總是淺淡的。

  「知道了,跟我來吧。」伍女走向她在安府的住處,綠離緊隨其後。

  到了伍女居住的院中,綠離看著伍女熟練地拿出那些不知名的香料放在一旁準備調制。

  「伍女姑娘,你為何會願意......為三小姐辦事呢?」她終於問出了心中所想。

  在綠離看來,伍女姑娘並不是像她一樣被身份和地位束縛住的婢女,而且她聽說這些外族者最討厭被束縛和使喚,可伍女姑娘卻願意聽憑三小姐的差遣。

  實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伍女安安靜靜垂著眼調制香料沒有說話,就在綠離以為對方不會開口理會自己時,卻聽到了回答。

  「十年前我族中鬧了無法根治的疫病和饑荒,我同家人流浪至青陽時,三小姐救過我重病的母親和哥哥,雖然他們還是沒能活下來,但是我要還這份恩情。」

  伍女的語氣沒有太多起伏,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平淡的事情。

  綠離:「原是如此。」

  原來是因為恩情。

  只是不知這份恩情會不會讓伍女姑娘做出些更傷天害理的事,就像她一樣。

  在綠離走神之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錦袋,她錯愕地看著拿著它的伍女姑娘。

  伍女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見你這幾日精神不好,怕是夜間多夢沒有睡好,拿著這個放在枕間,能睡得好些。」

  「謝謝伍女姑娘。」綠離笑著接過。

  「綠離姐姐在嗎?」院外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聲音。

  綠離連忙收好錦囊走了出去,對方見到她後驟然鬆了口氣,「綠離姐姐,三小姐正在找你呢,看起來挺著急的。」

  聽此綠離連忙收起錦袋匆匆離去。

第50章 小氣

  樊月樓的門樓墻壁上刻有精致的雕花,進去後滿堂的富麗映入眼簾,擡頭般能看到四周垂掛著盞盞流光溢彩的琉璃燈,熾碎的光芒透過鏤空的燈罩灑落,道路中央則是鋪著厚實且柔軟的絨毯。

  這裡的東西無一不在彰顯著富貴。

  江瓷月她們由人領著來到三樓的雅室,室內燃著淡雅的熏香,不同於外邊的貴氣,這間屋內的擺設低調雅致許多。

  屋內還有一間掛著垂紗簾的小室,裡邊隱隱能看間裡邊的案桌上擺著一家架古琴,邊上還放著一隻青白釉梅瓶,裡邊斜插著幾只花作搖搖欲墜狀。

  「貴人若是想要聽曲,可在此選曲。」領他們進來的夥計拿出一本冊子遞給她們。

  謝子楹接過後隨手翻了翻,而後看向走到窗邊的江瓷月,「姩姩,你可有想聽的?」

  江瓷月只讓郡主自己隨意著來。

  謝子楹便招呼阿可和小阿姒來點,阿可她們倆人大字不識幾個,閉眼胡亂點了一通。

  點完之後阿可問謝子楹,「郡主,點這個需要銀子嗎?」見謝子楹點頭後她皺了皺眉頭,「那我不會點多了吧。」

  謝子楹雙手環胸問她,「你點了多少曲?」

  阿可掰著手指數,「也就六七首吧。」

  謝子楹:「......嘖,還行,只要不是一曲千金還是付得起,實在不行,咱在京城裡也不是沒有靠山。」

  她說完看向江瓷月。

  突然點到的江瓷月先是一楞,遲疑問道,「......我是靠山?」

  謝子楹一笑,「當然了,你可是裴相的人,裴家在四大家中可是頭一個的家大業大,定然不缺這點銀子。」

  江瓷月連連搖頭,面上有些窘迫,「可我現在身上沒錢,而且裴大人的錢財也不是我的呀。」

  「裴硯安這般小氣,連銀子都不給你花?」謝子楹拔高聲音,引得後邊的瀾音和青銜也看了過來。

  江瓷月想反駁,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她與裴硯安現在的關系。

  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在謝子楹眼裡,那就是委屈又不知該如何的模樣。

  「我家大人才不小氣!」青銜忍不住反駁,他和青玉自小跟著大人,但性子沒有他哥那般沈穩,最聽不得別人說大人的不好,就算對方是郡主也不成。

  「不小氣怎還不給人錢花?」謝子楹嗆聲道。

  青銜張了張嘴又只能閉上,最後委屈地對瀾音小聲嘟囔,「要不我現在回去取銀子?」

  瀾音瞥他一眼,「大人說了,不能離開姨娘身邊。」

  青銜只得背過身抵著墻生悶氣。

  「算了,我爹爹說了男人都靠不住。」謝子楹定下結論。

  忽然瀾音和青銜都警覺看向了那紗簾隔絕的小室,只見一個青衣墨發女子從邊上的小門進來,對著江瓷月和謝子楹的方向作揖後跪坐在古琴前,左手按弦。

  白紗逶迤傾瀉,女子垂眼撫琴,婉轉琴音流淌於指尖,清新活潑的曲調虛實交錯,似有清風卷落梅隨風而舞的畫卷在眾人眼前徐徐展開。

  一曲畢,眾人還沈浸於方才的琴音之中。

  「琴如風,音如韻,此曲應是《梅花三弄》。」江瓷月眼神有些發亮。

  「姑娘說得沒錯,此曲正是由笛曲改編而來的《梅花三弄》。」琴女柔聲回答。

  謝子楹有些驚訝看著她,「你也知道這曲子,難不成你會彈?」

  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否認,「我也就認識幾首,幼時聽我阿娘彈過幾次。」

  甚至當時的阿娘有想過教他,可她在彈琴上面並無天分,再後來阿娘的腿傷反覆發作愈發嚴重,也變得不愛撫琴了。

  「你至少還能聽出來呢,你瞧瞧我家阿可,就是花了錢也聽不出這是個什麼曲來。」謝子楹打趣道。

  阿可正拉著小阿姒和瀾音幾人一同品嘗著屋內的吃食,聽到這話有些不服氣,「那郡主你聽出來了嗎!」

  「當然了,這曲子還是我爹爹逼著我學琴時,告訴我這是我那素未謀面的小姑姑最愛的琴曲。」

  原先她爹爹和阿娘是想將她養成一位端莊淑麗的郡主,女子八雅——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樣樣都讓她學過,可惜樣樣都學不精,反倒是騎射拉弓如魚得水。

  最後是她阿娘放言隨她去,學不來的東西不學便是。

  一曲結束後,琴女繼續撫琴。

  江瓷月同謝子楹看著窗外搭話,在遠處見到了湖心處那座她們登過的佛心塔。

  她突然想起什麼。

  「郡主,等參加完太后的壽宴,你就要回去了嗎?」

  「是啊,我家又不在這京中。」謝子楹張望著外邊給她指了一個方向,「那才是我家的方向。」

  江瓷月微微瞇起眼看著她指的那個遠方,恰好是和她家是相反的方向。

  「很遠嗎?」她說完心底也有些難過,那她們是不是馬上就見不到了。

  謝子楹大概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你若想我,來找我便是。」說完她又皺起眉,「算了,裴大人大概是不會放你出遠門的,那就等我有空來找你。」

  說著謝子楹又想起之前和她說的話,她看了眼瀾音和青銜所在的方向,悄悄附耳說道,「之前我和你說過,若是你想離開這一方囹圄的天地,我會幫你的話永遠有效。」

  江瓷月還記得當時說這話時,她還困頓於眼前的迷茫,但此刻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了能走的路,但她還是很感激郡主願意這般待她。

  她笑著回答,「好啊。」

  她們對著的方向恰好能看見之前在院中看見的那條憑湖而建的長廊的盡頭,兩旁楊柳依依廊上藤蔓爭先纏繞,有人憑欄而坐賞著遠景。

  江瓷月定睛一看,拉了拉身邊的謝子楹,指向下方那人。

  謝子楹順著她所指的方向只看了一眼,便扭過了頭,又是那人。

  下方的燕洄忽而有感擡眼望上方一看,正巧看見謝子楹扭頭過去的動作,他面帶笑意朝另一個姑娘揮了揮手,得到了對方一個內斂的點頭示意,隨後就被邊上的姑娘匆匆拉走了。

  「子胥,看什麼呢?」一名紫衣男子掌中握著象牙扇,彎腰探身看向上方,可什麼也沒瞧見,「這也沒姑娘啊,你笑那般開心做什麼?」

  「本來是有的,可惜被你給嚇跑了。」燕洄隨手撥動著一旁長出來的藤蔓。

  紫衣男子轉頭看向他,「我林公子這般風流倜儻的男子,姑娘們喜歡都還來不及,怎會被我嚇跑呢?」

  燕洄稍稍後仰了些,罕見地沒有在林彥風身上聞到濃厚的胭脂粉味,「最近都沒見林兄你出現啊。」

  林彥風提起這個就來氣,「嗐!別說了,你應該也知道那個什麼嘉儀郡主來京了吧,我爹非要我去接近她,還說不去就要斷了我用的銀子。」

  燕洄饒有興致看著他,「那你可是去了?」

  「去了啊,當然去了。」林彥風突然撩起衣袖露出上臂處,上面赫然一長條紅痕,「瞧見沒,這就是去的下場,簡直就是專橫跋扈至極,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說來你兩個哥哥也去了吧,怎麼樣?」

  燕洄點點頭,「似乎是被打了,我近來回家不多,事業也不太清楚。」

  林彥風憤懣地放下袖子,「對吧!我聽說還有好些人是被她用珠子打了,那常鴻被打中了眉弓,差一點就偏到眼睛了,此等惡劣行徑著實是邊境蠻夷人的作風。若不是有個外姓王的好爹,誰稀罕搭理她。」

  燕洄點頭,「確實狠了些。」可不知怎的,眼前卻浮現了方才那名姑娘傲然的眉目。

  「不說這些糟心事了,等會兒去樓裡瞧瞧,聽說那些世家小姐們聚在一起她們要舉辦什麼賞字賞畫會,等開始了咱也過去湊個熱鬧,順便還能看好些好看的小娘子。」林彥風以扇擊掌,神色中帶著些輕佻的笑。

  燕洄若有所思看了眼方才那兩名女子站的地方,笑著附和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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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琴女依舊在撫著琴,謝子楹拉著屋內的人玩起了葉子戲,可惜沒人能打得過她。

  是以幾局下來,所有人額上臉上或多或少都貼了不少紙條,其中要數江瓷月和青銜被貼得最多。

  這戰無不勝的感覺讓謝子楹覺得沒有挑戰。

  江瓷月本就不擅長這些,玩得也異常頭疼。

  恰好阿可從外邊拿著吃食回來,還帶來了個消息。

  「郡主,我看見樓下熱鬧得很,好多人圍著幾張桌子聚在一起呢。」阿可半趴在桌上興致勃勃說話的同時,還給邊上的幫忙撕紙條的小阿姒塞了一塊點心。

  江瓷月連忙鼓著臉頰吹開額上垂掛下來的紙條,緊緊盯著阿可,似是浪潮中抓到了一塊浮木,眼神亮亮的,「是嗎,那我們能去看看嗎?」

  瀾音端坐在位子上,頂著一臉白條正經點頭表示同意。

  青銜雙手撩開眼前飄蕩的紙條,急切地說道:「我覺得可以!」

  小阿姒在一旁一邊吃著點心一邊點頭,不過她忙著吃東西,其實也沒聽清什麼,只是跟著江姐姐附和罷了。

  恰好琴女撫完一曲,天生自來熟的阿可跑過去問她知不知道樓下是在做什麼?

  琴女回答說是小姐們聚在一起在賞字畫交流。

  對於這些舞文弄墨的東西謝子楹聽得是一陣頭疼,但無奈他們人人有興趣。

  少數服從多數,她也不得不同意。

  於是一群人連忙互相幫忙將臉上貼的紙條揭下,準備下樓去瞧瞧是怎樣個賞字畫的會。

第51章 風頭

  等著她們到了樓下,見到了阿可口中的場面,這個觀賞的廳並不算氣闊,但勝在精致,放眼望去人其實也不多。

  這些一舉一動透露著雍容華貴的閨閣小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以扇掩面悄聲說著什麼。

  「走,我們也上去喬喬。」謝子楹拉著她往前走,瀾音跟著一起前去,而青銜因是男子身份並未跟上去。

  可能是面容陌生的緣故,她們二人的出現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不少人悄悄打量著。

  還是一位穿著雪青色衣裳的姑娘走到了她們面前,頰邊梨渦若隱若現,「二位姑娘可也帶了自己的字畫前來賞析?」

  江瓷月沒想到來這裡還需要帶字畫來,微微搖頭。

  「誒呀,那真是可惜。」梨渦姑娘惋惜道。

  江瓷月看見不遠處有人正在提筆寫字,「她們是在現場寫嗎?」

  「是呀,你若是想,也可上前去寫。」

  江瓷月立刻搖頭拒絕了,她不願這般招搖。

  至於謝子楹,她看著那些垂掛在半空中的字畫只覺得那道士廟裡的朱砂符都比這和藹可親些。

  前方有兩幅字畫面前圍著的人最多,左邊的那一副畫的乃是一池睡蓮,顏色淺淡但筆墨行雲流水,且邊上的配字清雅姿媚,但收筆時筆鋒略急。

  而右邊的畫上單單只有一株期韻充盈、水墨濃淡相宜的垂絲海棠,桃紅的花朵與抹綠色相映成趣,黃嫩的細蕊栩栩如生,筆意清婉。

  大家圍在一起討論著誰字畫的更勝一籌,爭論的聲音也隱隱有些大。

  大致是說左邊的字更好,而右邊的畫更出挑。

  謝子楹百無聊賴聽著她們爭論那些說辭,但一旁的江瓷月似乎真有些興趣,眼睛眨也不眨看著那些字。

  謝子楹:「姩姩,你覺得哪副字畫更好些?」

  江瓷月遲疑著回答,「喜好因人而異,我說了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謝子楹拉著她來到兩幅字的近處站定,「你覺得如何便是如何,就像它們在我眼中這些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太多的區別。

  江瓷月看著那兩幅字畫猶豫了一會選擇了右邊的那一副字畫,「我喜歡右邊那一副海棠……」

  方才那位梨渦姑娘站在一邊聽到了這話,立刻抓住了她的話頭,「你也覺得是右邊的更好看對吧!」

  話音剛落她們兩後邊就傳來了一聲不加掩飾的冷笑,扭頭是見到了許長泱一行人。

  許長泱不敢對著謝子楹如何,便只能對著江瓷月翻了個白眼,她不信這人也能是個公主郡主縣主的不成。

  有幾人也注意到了許長泱的舉動,繼而看了眼江瓷月她們那邊,眼中帶著探究。

  江瓷月又看了眼左邊那副字上的落款,似乎就是許長泱的名字。

  怪不得......

  謝子楹輕笑一聲,「原來左邊的是許太尉之女的著作。」她這人生來就不愛吃虧,連帶著看不得身邊人吃虧,基本有不滿當即就要發散出去。

  這聲音不大不小,落入人耳中倒是清晰,其余人紛紛側目而視,卻也沒人貿然出聲。

  能出現在這裡的人大多非富即貴,更何況其中一人是許長泱,她的身份一般人也不敢如何,而這面生的面孔倒是絲毫不懼,瞧著許長泱臉上也有些憋屈隱忍之意。

  能讓許長泱這般隱忍退讓的人想來身份也不凡,這些人中想看許長泱笑話的隔岸觀火,不敢摻和的遠遠看著,誰也不想隨便惹事落了一身灰。

  而此刻樓上的圍欄處,燕洄兩人也出現在此處,恰好撞上了這一副景象。

  林彥風看著下方的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拽著一邊的燕洄有些激動地指著下方那個身影,「就她,這就是那個囂張跋扈的蠻夷郡主!」

  燕洄姿態慵懶半倚在欄桿上,看著謝子楹微微側著的臉,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確實是貌美。」

  林彥風臉上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怎麼,你見著人郡主貌美,改口味了?」

  燕洄笑笑沒有回答,眼神卻是一直盯著謝子楹。

  許長泱因著方才的事,心中正堵得慌,此刻又被人圍觀著,心中的難受更是愈發。可她現在記得謝子楹不能惹,故而將矛頭轉向了看來沒什麼脾性的江瓷月。

  「想來這位姑娘定是看不上我的字畫,不如現場作一副畫或是寫一副字,也讓我們瞻仰一番。」

  許長泱在說這些話時,心中帶著些傲氣,畢竟她的字畫功底不俗,有這個底氣。

  還不等謝子楹開口反駁,江瓷月在一邊小聲回答,「我沒有看不上這些字畫,而且作畫我不太行,寫字倒是可以。」

  謝子楹有些頭疼,這傻姩姩,人家這是柿子拿軟的捏呢!不過她轉念一想,江瓷月並不是那種莽撞愛出風頭的人。

  「行啊,那你上去寫便是。」許長泱語氣中帶著不屑。

  恰好邊上邊有一張空桌,江瓷月走過去提筆蘸墨,垂下眉眼撫平紙張。

  許長泱看著一遍氣定神閒的謝子楹,還是沒忍住說道:「郡主怎不一起寫一副?」

  謝子楹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這許太尉之女怎管得這般寬,本郡主行事與否,與你何幹?」

  「你!」許長泱憤恨地咬唇轉過頭,握扇的手死死捏緊。

  圍觀的眾人至此也明白了眼前這人是誰,只是不知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一時間看向謝子楹玉許長泱之間的目光只多不少。

  在此間的不少人都或多或少聽到過關於嘉儀郡主進京的事,甚至有些人的父親還說過讓家中兒子接近這位嘉儀郡主的話。

  謝子楹面對這麼多目光也絲毫不怵,她走到江瓷月的邊上,看著她這般認真書寫的到底是什麼。

  江瓷月提筆運腕,平日裡總是帶著淺笑的臉上是少有的肅然,墨色沿著筆尖躍然紙上,字跡婉然芳樹,穆若清風。

  二樓圍欄處也漸漸聚了不少人,都觀望著下方。

  林彥風此時一雙眼全然放在江瓷月身上,挪都挪不開,「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長得這般好看?」

  「能與嘉儀郡主結伴而行的人,林兄還是不要太喜歡了。」燕洄勸他。

  林彥風不以為意,「不試試怎知不行,再說就這般容貌,就是這京中一眾女子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位。」

  而燕洄的視線再次落在謝子楹身上,一向對萬事抱有淡然笑意的眼中透出些認真。

  「古人雲,言,心聲也;書,心畫也。」梨渦姑娘看著江瓷月的字笑著說道,「這位姑娘真是人如其字。」

  謝子楹瞧不出這麼多門道,但因著這是江瓷月寫的,自然覺得好。

  有幾人也悄悄上前瞧上一眼,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誇獎的聲音也漸漸多了起來。

  原本還在一旁生悶氣的許長泱也耐不住性子,上前輕飄飄瞥了一眼,原以為能寫得如何,但只這一眼讓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江瓷月寫的字體是先人鐘繇所創,其書寫巧趣精細,自然天成,無雕琢氣,有「正書之祖」之譽。

  旁人仿寫大多得其形而無其韻,但江瓷月的字跡不僅形似韻存,還多了高意清婉、流暢瘦潔,獨屬自己的特色。

  比許長泱的字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這位寫得一手好字的妹妹有些面生,不知該喚你什麼?」有位年長些的女子主動開口問道。

  江瓷月想著裴硯安先前的話,謹慎地回答,「我姓江。」

  姓江?

  這京中並無姓江的大家,所以她們也還是不清楚她的來頭。

  「這是我家妹妹,今日我是帶她出來玩的。」謝子楹護著人說道。

  既然嘉儀郡主主動說了這話,那其他人也不好再問下去,畢竟這位郡主看著可沒有那麼多好脾氣。

  江瓷月感激地朝謝子楹一笑,知道她是在為自己解圍。

  殊不知這一笑落在旁人眼中是如何的驚艷。

  趴在欄桿處的林彥風見著這一笑半個身子都快掛出去了,有些焦急地想聽清下邊的人在說些什麼,可她們的聲音太輕,離得又遠,實在聽不見。

  「字是不錯,可畫不是不行麼。」許長泱還是有些不服氣,在一邊小聲嘀咕著。

  江瓷月抿嘴笑笑,「術業有專攻,我確實不會作畫。」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偏偏方才眾人都覺得右邊的畫更好些,而現在這字也比不上江瓷月的,這話就像是在說許長泱樣樣學得都不精。

  平日裡有些對許長泱有些意見的人,忍不住輕笑出聲。

  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許長泱憋著的那股氣被硬生生堵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

  「姩姩,你這字寫得這般好,可是師承大師?」

  「沒有,我跟著我阿娘學的,她喜歡寫字,臨了許多字帖,我閒暇時就愛臨摹。」

  謝子楹笑著將江瓷月些好的字拿起,晾幹墨汁後折起收了起來,「你阿娘可真厲害,你這麼好的字該給我一份收藏著。」

  「你若是喜歡,等回去後我可以再給你寫。」

  「好啊。」謝子楹將字貼身放好後拉著人準備離開,突然想到什麼悄悄附耳問她,「以你的性子,怎會想要站出來寫字出風頭的?」

  沒有扇子的江瓷月學著她們以手掩唇,小聲說道:「因為她欺負阿可和小阿姒啊,還看不起你。」

  謝子楹頓時忍俊不禁笑出聲,原來她也不是外表看起來那般沒脾氣的。

  斜對面的許長泱死死盯著她們,見這兩人竊竊私語的模樣,愈發覺得是在笑話自己。

  恰好有樓內的侍從拿著換下的涼茶托盤經過,怒火中燒的她暗暗伸出腳尖,將路過她身側的那人絆了一下。

  侍從腳下失了平衡,驚呼著將手中的涼茶往前方傾倒,周邊人紛紛驚叫著後退位空杯波及,而那茶水潑去的方向正是江瓷月的方向。

  謝子楹一時沒能快速反應過來,好在瀾音反應夠迅速,一把拉過江瓷月後擡腿將那一壺涼茶踢向了許長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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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月樓四樓。

  裴延安負手而立與窗前。

  去而覆返的青玉站在後方回稟,「我們去的時候晚了一步,安家三小姐被黎陽郡主接走了。」

  「我母親?」裴延安眸光一沈。

  良久他輕籲一口氣,「罷了,今日先回去。」

  就在他們二人下樓時,隱隱聽見下邊來了一聲驚呼。

  似乎是二樓傳來的聲音。

  青玉解釋:「方才回來時,見到二樓廳中有不少人聚在一起,我還看見了青銜守在外邊,江姑娘或許也在那裡。」

  裴延安眉心蹙了蹙,「去看看。」

第52章 執筆

  只見那許長泱被茶水潑了一身,輕薄的雲紗沾水便緊緊貼合在了一處,頗有些狼狽不堪。

  她看著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被人看了去,頓時委屈地哭出聲,她身邊的兩名女子連忙喊人快去拿幹凈的帕子擦水。

  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許長泱眼神怨恨地盯著瀾音和她身邊的江瓷月,「你們惡意傷人!誰都不準走,我定要讓我父親將你們全抓起來。」

  原本遠遠站著的青銜見道這一幕立刻趕往江瓷月的身邊。

  小阿姒看到這一幕有些緊張拉著阿可,「阿可姐姐,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阿可墊著腳往那邊看了眼,心大道,「不怕,我家郡主定能護住你的江姐姐。」

  「我分明看見是你故意絆倒那名侍從。」瀾音絲毫不懼說道。

  江瓷月也被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她胡亂看了眼許長泱的方向,又連忙拉著瀾音看了看,「瀾音,你沒事吧。」

  瀾音搖搖頭。

  「許長泱,你想做什麼?!」謝子楹上前一步橫眉看向許長泱。

  那名侍從更是惶恐的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輕聲細語為自己辯解著,「不是,不是我......」

  「被潑了水的人是我!」許長泱此刻也顧不得那些端莊儀態了,「是她這個婢女故意踢到我身上的!」

  「人家好好走著,怎就在你身邊經過時就被平地絆了一跤?」有看不慣許長泱的人嘲諷道。

  許長泱不甘示弱看回去,「你可要想想清楚再血口噴人,這人自己跌倒與我何幹?」

  謝子楹將匍匐在地上的侍從拉起,「你就一五一十說明白,方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實話本郡主保管你安然無虞。」

  那名侍從顫顫巍巍擡起頭,看著這一圈圍著自己的人,當真是一個也惹不起,他哆嗦著身子卻開不了口。

  就在眾人僵持之際,燕洄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僵局。

  他先是來到謝子楹行了一個虛禮,看著地上那個跪著的侍從,微微笑了笑。

  「許小姐說他是自己跌倒的?」

  「自然是他自己跌倒的。」許長泱嫌惡地看著燕洄,「不過燕洄,這裡有你什麼事?」

  「本來是沒往什麼事的,但是許小姐若是這般固執己見就有事了?」燕洄說話時那雙桃花眼中永遠含著一抹淺淡的笑意,這也是他最受外邊那些姑娘喜歡的原因,但這些在世家小姐眼裡則是輕浮不正經的模樣。

  「你算什麼?一個不入流的私生子罷了,輪得到你在這裡之指手畫腳什麼?」許長泱語氣中帶著輕蔑,「還是說你也和那些人一樣,看上了這位郡主,想著幫郡主一把能借此當上乘龍快婿不成?」

  這話一旁的謝子楹聽了都有些不悅,她扭頭看向一邊的燕洄,卻沒在他臉上看到一絲難堪的神色。

  這人似乎永遠都是一幅不在意的,也不會生氣的模樣。

  謝子楹看著他的目光多了幾分好奇,卻突然對上了燕洄的視線,她好似被抓包了一般,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眼。

  燕洄彎腰扶住那個侍從的手臂,想要將這人拉起,但那人實在是被嚇得腿軟,怎麼也起不來。

  他只得嘆口氣跟著蹲下,將人推坐在地上後指著侍從黑灰色的鞋面上的鞋印,「喲,這是誰在他的鞋面上留下了腳印?」

  鞋印上還有獨特的花紋。

  許長泱臉上有一瞬的僵硬,腳尖微微後退縮下長裙之下,但還是嘴硬著,「這鞋印如何能證明他是被人絆倒,而他不是自己摔倒的,萬一那人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他呢?」

  沒想到謝子楹莞爾一笑,燕洄也跟著笑了起來。

  「怎、怎麼?」許長泱看不懂她們為何突然笑了,「我又沒有說錯!」

  「本郡主只是沒想到原來你是這般良善,鞋底的花紋都還沒看是誰的,就懂得這般為那人考慮啊。」

  許長泱哪能聽不出這話中的諷刺,但她在謝子楹身上吃過虧,知道多說多錯,故而沒有頂嘴。

  她往周邊環顧了一圈,不單是世家小姐們,二樓處也有好幾位世家公子在看著這邊。

  今日真是丟臉極了!況且她本就理虧,現下及時收手場面大概會沒有那麼難看。

  「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今日便算了。」許長泱輕揚下巴說道。

  而在此時從外邊走來一人,與江瓷月身邊那個男侍衛有七分相似的樣貌。

  謝子楹沒見過青玉,所以眼中有些詫異。

  「哥!」青銜驚喜地叫了一聲。

  青玉目不斜視朝著江瓷月微微行禮,「大人讓我來詢問您有沒有事?」

  江瓷月眼神微微亮起,「我沒有事,裴大人來了?」

  青玉:「是,大人在等你。」

  江瓷月的聲音其實很輕,但許長泱對其中某個字眼特別敏感。

  裴大人......許長泱輕輕心底重覆著這三個字,突然扭頭看向後方尋著著什麼,在三樓處瞥到了那抹長身玉立的身影。

  是裴硯安。

  她能認出來,是三年前裴硯安來家中見父親時,曾悄悄瞧見過他,也自此在心中種下了愛慕的種子。

  就算知道他與父親政見不和,與安家三小姐又有婚約,那顆愛慕的種子依舊悄然生根發芽著。而這些年最讓她高興的莫過於安氏那接踵而至的孝期,這給她的愛慕又多了些時間。

  可是前段時間卻有了別的傳聞。

  所以——

  她在此看向江瓷月,眼中漸漸蓄起憤懣,這人難道就是外邊盛傳的,那個裴硯安寵愛的妾室?

  許長泱此刻是真心實意恨著江瓷月,她得不到的東西,憑什麼是被她得到了。

  江瓷月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扭頭看向許長泱的方向,卻只看到她扭頭離開的背影。

  既然這場鬧劇的主角之一都已離開,就沒有再繼續這場鬧劇的道理,眾人紛紛散開,面不改色繼續這場早已變了味的賞字會。

  她們雖然對江瓷月好奇,但也沒人敢上前搭話,畢竟她身邊出現的人似乎都不簡單。

  謝子楹看向一旁的燕洄,「你為何要幫我們?」

  燕洄再次露出那些不著調的笑意,「自然是如許小姐所說那般,想當那乘龍快婿啊。」

  謝子楹哼笑一聲,「哦,是嗎,那你可要繼續努力。」

  「多謝郡主鼓勵,燕某定當拼盡全力。」燕洄說後半句話時雖是笑著的,但又夾雜著些別的意味。

  謝子楹看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此時江瓷月適時走過來,「郡主,我......」

  看她那臉上揚著的笑意,謝子楹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麼,拖著嗓音說道,「知曉了,搶人這種事我自然搶不過你家大人。」

  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嘴,和人告別後招呼著小阿姒同自己走。

  青玉先是讓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隨後再過來領著她們朝前走去。

  她一路跟著青玉走,在二樓樓梯的拐角處,看見了一扇半開著的門,裴延安穿著一身靛藍色銀絲雲紋長袍從容站在那裡,同她伸出了手。

  「過來。」他的聲音清潤低醇。

  江瓷月滿心歡喜上前,將手放在了他的掌中,感受到他掌心溫熱的溫度。

  手剛放上去她又有些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生怕會被外人看見,這才看到後邊的門已然被關上了,其余人都沒有進來,只剩下他們兩人。

  裴硯安收緊掌心,將人拉過來,「怕被人看見?」

  江瓷月誠實地點點頭。

  「沒事,這裡不會有其他人來。」裴硯安淡淡說道。

  江瓷月被裴硯安拉著往前走,她有些新奇看著周邊。

  「瀾音青銜他們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們這是要回去了嗎?」

  「可是為什麼走這邊呢?」

  明明出去的樓梯在她剛剛過來的那邊。

  裴硯安等著她問完這一連串的問題,垂眼看她,「問這麼多,想要我回答哪個?」

  「不可以都回答嗎,一個一個回答。」江瓷月眼睛笑成兩個彎彎的月牙,宛如清涼的甘泉。

  裴硯安唇邊掛著笑,「青玉他們不和我們一起走,走這裡不會被別人看見我在此處。」

  「這樣啊。」江瓷月乖乖點頭。

  裴硯安拉著她來到樓梯前,帶她走下去。

  他們走的路一直到出去的地方,都和進來的時候不同,江瓷月不禁感慨,這地方的隱蔽性還真是不錯。

  青玉已經駕了馬車等在外邊。

  上馬車之前,江瓷月詢問了青玉瀾音他們的去向,被告知他們已經先行回府了。

  她這才放了心,進到馬車內坐好。

  裴硯安上馬車後坐好,「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你要問我什麼?」江瓷月看向裴硯安的樣子乖得不行。

  這樣的她讓裴硯安墨色的眼眸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方才是怎麼回事,受委屈了?」

  其實剛才青玉已將大致的情況和他說了一遍,但他還是想聽聽她是怎麼說的。

  江瓷月也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將事情原委說出。

  「那茶水不燙,她也並沒有傷到我,瀾音將我護得很好。」江瓷月補充道。

  裴硯安有些好笑看她一眼,「怕我又罰瀾音?」

  江瓷月被戳中心思也只是甜甜一笑,「瀾音和青銜都很盡職盡責的。」

  「那是他們應該的。」裴硯安突然看到她蔥白的指尖有些墨水的痕跡,「你方才說你去寫字了?」

  江瓷月點點頭。

  他是見過她寫的字的,他還記得江瓷月當初那張讓他蓋印的字據。

  確實是有一手好字,不過當時的他也沒太在意。

  江瓷月:「怎麼了嗎?」

  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

  裴硯安意味深長看她一眼,「回府再說。」

  馬車到了相府後,裴硯安帶著人往裡走進聿翎院,走的卻是書房方向。

  江瓷月以為他又是要處理公務,讓自己去陪陪他的,卻沒想到進屋後直接被拉到了書案前。

  她看著書案,上面擺放的東西都非常整齊,筆墨紙硯都放在右前方。

  裴硯安鬆開她後往硯台中滴入清水,挽著袖子開始研墨,「當時寫了什麼,再寫一次我看看。」

  江瓷月沒想到會被要求著當面寫字,突然就有些緊張,「其實我寫得也不是特別好......」

  墨條漸漸融化為漆黑的墨汁。

  裴硯安站到江瓷月的身後,高大的身軀籠罩住她,帶著她執筆蘸墨。

  「那我教你。」

第53章 食色

  煦風穿過窗欞,拂過江瓷月手中那懸而未落的筆尖。

  書案上宣紙上已經寫好了一句先人詩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不同於江瓷月的秀麗清婉,這字跡的筆墨精熟,筆勢連綿縱橫卻不失嚴謹。

  突然,筆尖處承托不住的墨汁驟然滴落在下方的宣紙上已經寫好的字上,緩緩暈開。

  握著褐色筆桿的纖細手指突然被更為修長寬厚的手掌包裹住,裴硯安貼緊她的後背,沈聲問她,「我方才已經教過你了,怎麼不寫?」

  江瓷月此刻臉色微紅,因著裴硯安的動作身子微微往前一傾,好在被及時摟住了腰身,這才勉強站好。

  她剛要開口,又因後邊貼近她的裴延安而死死咬住下唇,阻止自己發出一絲一毫不該發出的聲音。

  江瓷月努力讓自己看著下方的紙張,可握著筆桿的手也還是緊張地有些發抖。

  偏偏裴硯安愈發得寸進尺,一邊貼緊她一邊在她耳邊呢喃細語,「還要我再教一遍嗎?」

  滾燙的氣息撚過她紅透的耳垂,連帶著後頸處泛起一片粉紅。

  江瓷月輕眨眼眸費勁搖著頭,左手緊緊將平整的宣紙攥在手心裡,承受不住的宣紙發出被撕裂的聲音。

  隨後又被她有些心虛地鬆開蓋住。

  裴硯安對她的那些小動作視而不見,帶著她將筆尖落在空白處,緩慢有力地寫下方才的詩句。

  溫熱的氣息不斷噴灑在江瓷月臉側,期間她多次想抽離他的掌心,可都未果。

  「要不今日就不寫了吧......」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祈求。

  最後一筆收勢時陡然一斜,裴硯安頸側隱隱有青筋浮現,他鬆開江瓷月的手後,她手中的筆桿再也握不住,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濺出一片墨點。

  裴硯安撫過她下頜,手指擦過她因為緊張羞赧被緊咬的下唇,一路順著往上,指尖停在她單薄透紅的眼角處,沙啞著聲音柔聲哄道:「為何?」

  眼角處傳來的滾燙觸感幾乎要將她的肌膚燙出印子。

  江瓷月面皮薄,眼神看到別處躲閃著。

  裴硯安愛極了她這般模樣。

  江瓷月水洗過一般的眼睫根根分明,轉過身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眼神無聲祈求著。

  還能為什麼,他靠得這般近,她哪有心思落筆呢。

  裴硯安知道她面皮薄,撫過她汗濕的額間,「怕被人瞧見?」

  她抓住裴硯安的手,軟糯著語氣,「不寫了,好不好?」

  可裴硯安只是強勢地握住她的手,為她擦拭薄汗的動作沒有減輕分毫。

  江瓷月微微一動,轉過身對上裴硯安的眼,摟住他勁瘦的腰身,磕磕絆絆說道:「堯、堯暄......好不好啊?」

  喊他的名字這事還有些陌生,但聽的人卻是心中發緊。

  裴硯安突然將書案上的紙筆都拂至一旁,將江瓷月抱起放在了書案上。

  他淺笑著親在她的眼皮上,「那便依你,不寫了罷。」

  這個高度剛好能讓二人平視,江瓷月撞進他沈靜墨黑的眼瞳中,暗流翻滾著。她頓覺臉上一陣燥熱,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

  下一刻她眼前突然一黑,眼睛被手掌覆住,灼熱又有些急切的親吻覆了上來,失去視線後綿綿麻麻的感覺愈發侵蝕著她的感官。

  裴硯安懂得如何在這種事情上拿捏她,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江瓷月略帶緊張地抓緊裴硯安的衣服又鬆開,在裴硯安刻意的安撫下又漸漸鬆懈下來。

  窗外突然傳來細微的走動聲,江瓷月指尖瞬間揪緊了裴硯安的衣袖,眼前是一片模糊帶著光暈的黑,呼吸又是被褫奪的。

  她隱約記得那邊的窗似乎是半開著......

  於是她開始小幅度地掙紮抗議。

  不知是誰的動作,碰倒了一邊的硯台,墨水灑落在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宣紙上,蠶食完紙面後悄無聲息滲透到下方的地面。

  隨便江瓷月眼前的束縛被移開,身體被騰空抱起,旋而背部被抵在一旁的書架上。

  這邊視野受限,看不見窗外那邊,同時也掩去了他們的身形。

  她的下頜被輕輕移回原位,對上裴硯安那雙黑沈的眼。

  窗外那些細微的動靜漸漸遠去,余下裡只剩下兩人有些不穩的呼吸聲。

  裴硯安摟著她,親了親那雙水潤艷色的眼,「明日就是太后壽宴了,後邊都能早些回來陪你,往後不必等我到那般晚。」

  江瓷月抿嘴斜睨著他,為自己辯解,「我才沒有等你。」

  裴硯安淡笑不語,看著她水光瀲灩的雙眸,眼中再次有些動情的趨勢。

  可江瓷月不敢再來冒險一次,連忙攬住人,刻意清了清嗓子,「我好餓,應該到午膳時間了吧。」

  每次都是同樣的一招。

  「已經過午膳時間了,我讓人打水來,擦洗一下吧。」

  她剛剛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怎麼,額間出了不少汗

  裴硯安喚人打了舒適的熱水,將人抱坐著,擰幹帕子,想要替她擦拭。

  江瓷月悶悶拒絕了他,她執意要自己來,然而裴硯台沒縱著她。

  「現在外邊站著人,還想和我鬧?」裴硯安看著她再次染上薄紅的耳垂,斂著自己心底的欲望才沒上手觸碰。

  江瓷月立即放下了手,半羞惱地扭過頭,不願看他。

  「乖些,倘若你不想在這裡......」後面的話語他是咬著江瓷月的耳朵說的。

  耳邊傳來的孟浪話語令江瓷月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好再裴硯安這次只是說說,並沒有真的沒有再亂來。

  清洗完後兩人又一同去用了膳。

  用完膳後的江瓷月昏昏欲睡,今日裴硯安難得有些許空閒時間,便任由她枕在自己膝上睡著,自己拿著閒散書籍看著。

  青玉進來送信時見到此番景象,都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聲。他將手中的信件遞給大人後,又悄然退了出去。

  裴硯安看著手中的信件,上邊是他母親的漆封。他想到今日母親接走安家三小姐的事,打開了這封信件。

  信封撕開的輕微響動讓江瓷月不滿地動了動,他等著江瓷月重新歸於平靜才繼續動作。

  一目十行看完信中的內容,裴硯安眉間隱隱皺起。

  他母親在信中提到了他近日因為納妾的事,外邊有了不少風言風語,太后壽宴她會親自帶著安玉珊前去,以此來堵住悠悠眾口,順便她還會為他和安玉珊請旨破例提前成婚。

  順帶著還千叮嚀萬囑咐道,他萬萬不能做出帶著江瓷月去宮中赴宴這種混賬事,讓安家和她的臉面難堪。

  說來他確實是動過帶江瓷月去赴宴的心思,但很快又被自己否決了。宮宴上人員混雜眾多,縱然他在場沒人敢隨便議論什麼,但他總歸是瞞著她安家的事......

  而現在安玉珊也會隨他母親帶進宮去,便更不能帶她前去。

  他緩緩收緊手中的信紙,紙張有些不堪力道而破損。

  江瓷月近來睡眠尚淺,聽到聲音後悠悠轉醒,她坐起身揉了揉眼,一幅沒睡夠的模樣。

  「怎麼不睡了?」裴硯安將信紙收好,隨後把人抱到自己身上。

  江瓷月半垂著眼打了個哈欠,眼眸濕漉漉的,搖著頭靠在裴硯安肩上閉目養神。

  裴硯安發現她對人敞開心扉後,會異常依賴對方,就像現在這樣。

  他嗅著她身上的清香,出聲喚她,「姩姩。」

  「嗯?」江瓷月發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你有做過什麼不得不做的事嗎?」

  江瓷月半睜開眼想了一會,「好像有。」

  裴硯安指間挑起一縷她的長發,「比如呢?」

  可江瓷月一時想不起什麼具體的事,所以她只能撒個嬌,「想不起來啦。」

  「那若是我哪天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惹你生氣了怎麼辦?」裴硯安擁著她。

  「什麼事,很嚴重嗎?」

  「嗯,應該是,你會怎麼辦?」

  江瓷月突然直起身對著裴硯安,微微蹙眉看著對方,「我想不出,因為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情,而且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的我會怎麼選呀。」

  她有時候表現得真是聰慧至極。

  裴硯安狎昵地蹭過她的鼻尖,「不能對我有例外?」

  江瓷月微微後仰著頭,笑著躲閃開,「那裴大人你有例外嗎?」

  裴硯安突然停住對她的追逐,喟嘆一聲,「有。」

  可江瓷月問他是什麼時,他卻怎麼也不願開口,只引開了話。

  「明日太后宴會回來後,我同你說件事。」

  江瓷月雙手繞在裴硯安的頸後玩著,「什麼事呀,很重要嗎?」

  「嗯,很重要,明日再說。」裴硯安不欲多說。

  「好吧。」江瓷月心裡卻是想著,莫不是要和她說婚事啦!正巧他也要忙完了,也是時候提他們的婚事了。

  阿娘的東西還在吞州沒拿,到時候也要和他說的。

  「那我明日也要和你說些事。」她說完不等裴硯安說話,又跟上一句,「明日再說!」

  裴硯安語氣裡夾雜著一絲寵溺,「好。」

  晚些時候,青玉進來了一趟,和裴硯安說了些話後兩人又出了門。

  江瓷月對此也早已習以為常。

  相府外,青玉牽著馬等在外邊,見到裴硯安來後說道,「大人,安家三小姐已經離開了裴府準備回府,馬上就會經過西街,我已安排了人會將馬車截停。」

  京中大道本不能縱馬,但裴硯安有這個特權。

  裴硯安點頭示意明白,接過青玉手中的馬鞍,「走。」

  ------

  西臨街道末端的小巷內,安家的馬車正在行駛著。

  車內的安玉珊膝上放著一個紅漆木盒,裡邊擺放著一整套精美且貴重的首飾,邊上的盒子裡還放著一套做工精美的新衣。

  這是黎陽郡主,她未來的婆婆送給她的禮物,讓她在明日的宴會上穿戴上。

  她拿起一隻鑲嵌著南明珠的發釵觀摩著,回想著今日黎陽郡主同自己說的那些話,大有因為裴硯安納妾所以補償自己的意味在裡邊。

  可她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正常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下,她疑惑地擡頭看著前方,蹙眉出聲詢問,「怎麼了?」

  外邊傳來綠離有些慌亂的聲音,「三小姐,前方有人攔路。」

  安玉珊臉色一凝,將手中的東西放好,本想掀開車簾看看情況,但又有些擔心對面是不懷好意的歹徒。

  綠離看著面前配著刀劍的兩個個侍衛,心底沒由來的覺得有些恐慌。

  一名侍衛上前一步行禮,「請安小姐不必驚慌,我等在此攔下,只是因為我家大人有話想對姑娘說,還請姑娘稍等片刻,大人馬上就到。」

  侍衛的話語清晰傳入安玉珊的耳中。

  什麼大人,還有話要對她說......她突然臉色一變,難道是裴硯安?

  與綠離接觸的那個老婦已經死了,那些個殺手也都說早已斃命,她能想到的痕跡都已經抹除了。

  那裴硯安為何要找她,難道是為了婚事嗎?

  緊接著她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直至在她的馬車前停下。

  安玉珊的心也被吊了起來,眼睛一直盯著前方掩住的車簾,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些。

  外邊傳來請綠離和馬夫暫且離去的聲音,一陣窸窣動靜後,外邊便沒了聲響。

  「上次與安小姐一別,多年未見,安小姐可還安好?」裴硯安低沈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裴硯安上次見她還是兩年前,但安玉珊卻不是。

  「多謝裴大人關懷,一切都好。」

  裴硯安冷笑一聲,「但本官最近不太好,安小姐似乎忘了你我還未成婚,卻開始對我身邊人下手了。」

  安玉珊聽著這話心口狂跳不已,強裝著鎮定開口,「大人這是在說什麼?」

  「今日我來是想告訴安小姐一句話,安家並不只有你一位小姐。」

  那聲音猶如寒冰碎玉,令安玉珊渾身血液為之一涼,「裴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裴硯安並未理會她的話,「安小姐做的那些事,我都會一一查清,也請你好自為之。」

  此外,外邊再也沒有傳來其他聲音,直至綠離的聲音重新傳來。

  「三小姐,他們已經走了。」綠離試探性說了一句。

  安玉珊的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氣極反笑。

  為了區區一個妾室來威脅她?而且話都已經都已經到這份上了,成婚後的生活早已可見一斑。

  她目光落在黎陽郡主送的那套衣服和首飾,世家大族之間的婚約要取消或是換人,哪有這般容易。

  今日黎陽郡主喊她去裴府,還將這些東西送予她,甚至說會請旨讓他們早日完婚。

  她篤定裴硯安此時不過是在口頭言語上嚇唬嚇唬她罷了。

  給那個妾室做做樣子出出氣。

  外邊的綠離沒有聽到三小姐回話,正想再喊一遍時,裡邊傳來了安玉珊含笑的聲音。

  綠離最怕聽見小姐這般的笑容,隱隱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綠離,回府。」

  來而不往非禮也。

  既然裴硯安這般對自己,那她自然也得還個大禮才是。

第54章 訪客

  翌日的裴硯安顯得尤為忙碌,江瓷月自早間睜眼迷迷糊糊見了他一眼後,便再也沒有看到他過。

  白日裡她閒得無聊,便與小阿姒尋去廚房找徐廚娘,尋她一起做點心。

  瀾音來找她時,她正專心將手中的面團捏成一隻兔子模樣。

  「姨娘,外邊有一位齊姓小姐找您。」

  江瓷月疑惑地擡起頭,「齊姓小姐?」

  瀾音提醒她,「好像是浴佛節那日遇到的那位齊小姐。」

  經一提醒,江瓷月這才想起,但很快又有些警惕,「她怎麼會知道我住在哪?」

  她分明沒有透露過。

  瀾音又拿出了一封信,「她還給了一封信說讓您先看。」

  江瓷月放下手中的點心,擦凈了手接過信封,躊躇了一會才打開封口。

  信紙上只寫了一句話,

  ——你真的不好奇裴硯安為何喜愛你嗎?

  江瓷月先是一楞,繼而又將這句話看了一遍,眼神裡有一點困惑和不安。

  這是什麼意思?

  瀾音覺察到她的神色不太好,「姨娘怎麼了,信上可是寫了什麼不好的話,需要我先去將那人扣住嗎?」

  她待在裴硯安身邊的時間長,自當是拿出了從前的習慣。

  江瓷月伸手抓住了意欲轉身離去的瀾音,「我沒事......她現在在哪?」

  瀾音遲疑了一下還是回答了她,「在府外。」

  江瓷月垂眸看著手中的信紙,輕聲說道:「那我去見見她。」

  瀾音壓著唇角,眼中露出一絲不讚同,但她還是沒有幹涉江瓷月的決定,輕聲道了一個「好」。

  江瓷月將袖子放下,心不在焉拍了拍衣服上幾處沾染面粉的地方,對著小阿姒說道:「你現在這做著,我等一會兒就回來。」

  小阿姒頂著一張花臉點點頭,「我會等你的江姐姐。」

  在走去見那位齊姑娘的路上,江瓷月其實並未想太多,主要是她不知該想什麼。信上的那一句話沒頭沒尾,甚至有些怪異。

  但她的內心的好奇驅使著她去看看,她想知道那位齊小姐為何會說這樣的話,還有她為什麼會知道自己住在哪?

  相府大門的左側停著一輛樣式精美的馬車,車夫卻不見蹤影。

  江瓷月在瀾音的陪伴下走過去,一旁站著的綠離朝她行了個禮。

  「我家小姐在車上等您。」

  許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車窗上的紗簾被撩開,露出安玉珊下半張臉,紅唇微勾,「江妹妹,許久不見,上來坐一會敘敘舊吧。」

  還是江瓷月記憶中那般溫柔的聲音。

  瀾音先江瓷月一步開了口,「煩請這位齊小姐報上家門,我要確保安全。」

  「這樣啊。」安玉珊拖長了尾音,「其實我不姓齊,我姓安。」

  瀾音楞怔了一下。

  「我家小姐是安家三小姐。」綠離補充道。

  「姓安?」江瓷月有些糊塗了。

  瀾音突然轉身看著她,小聲道,「姨娘,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有事等大人回來再說。」

  她再如何不知外事,也知道大人與安家三小姐的婚事,現在這位三小姐直接找上門來,還不知是為何。當務之急便是不要讓她們見面,一切等大人回來後再做定奪。

  「為什麼?」江瓷月看著瀾音這個態度,再聯想到那張信上的話,心下越發沒底。

  瀾音好像在怕什麼?

  「江妹妹,你不想和我說說話嗎?」

  江瓷月緩緩地推開瀾音,「你別擔心,我去去就來。」

  她擡步來到馬車前,擡起衣裙踩上馬凳上馬車,在彎腰進去時,先是聞到了一抹濃重的熏香,再擡頭看到盛裝打扮的安玉珊好整以暇坐在其中。

  安玉珊身上穿著一襲青色宮裝,裙裾上繡著百碟紛飛,腰間束著素色緞帶,襯出盈盈一握的腰身。青絲挽髻,配以珠釵為綴,顯得柔亮潤澤。

  這一副打扮看起來像是要去參加什麼重要的宴會。

  安玉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今日我還有事,黎陽郡主,也就是堯暄的母親還在等著我一同進宮參加太后壽宴,能留給和江妹妹說話的時間實在是不多。」

  這一長串話裡的信息實在是太多。

  江瓷月像是沒聽懂一般,只是呆呆看著她。

  「近日,堯暄似乎對我有什麼誤解,所以我今日特來好好和江妹妹你說明白一些事情,畢竟不久後我就要同他成婚了,未來我們難免要同處一個屋檐下。」

  「成婚?」聽到這話的江瓷月眉心微動,「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她覺得眼前的安玉珊很奇怪說的話很奇怪,用這種熟稔的模樣喊她很奇怪,臉上一直掛著的笑也有些刺目。

  還有為什麼她叫裴大人叫得那般親密?

  這下倒是安玉珊眼中露出了一絲訝異,隨即唇邊的笑意愈發加深,「堯暄也真是的,居然連我們的婚事都瞞著你?」

  她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上半身挺直著微微前傾看著江瓷月,啟唇一字一句清晰告訴她,「我乃青陽安氏之女,與裴硯安的婚約已有五年,是他未來會明媒正娶的正妻,可聽明白了嗎?」

  江瓷月表情逐漸僵硬,似是在確定一般又問了一遍,「婚約?」

  「是。」

  「可他......」江瓷月秀眉微擰,面上滿是無措慌亂,「可他說會娶我的......」

  安玉珊忍不住掩唇笑出聲,那笑聲雖不重顯得尤為刺耳。

  「原來江妹妹還在妄想我的正妻之位?」

  妄想?這是妄想嗎?江瓷月將身側的衣裙緊緊揉在汗濕的手心裡,唇上早已失了血色,而安玉珊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猶如跌入冰窖之中。

  「你不會以為他是真的喜愛你吧。」安玉珊說這話時,看著江瓷月的眼中帶了一抹可憐。

  江瓷月眼瞳微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那信上的話是什麼意思?」

  安玉珊姿態輕緩撩起一縷鬢角的碎發捋至耳後,她瞧著江瓷月這般模樣只覺得頗為有趣,「堯暄是不是說過你身上很香,但其余人卻聞不到?」

  看見有江瓷月露出的震驚後,安玉珊臉上的笑愈發明艷,「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呢?」

  安玉珊再次微微前傾身子,塗著丹寇的手輕輕點在她心口處,「你可知何為相思纏嗎,一步相思一步纏,絲絲繞人心。」

  「這可是南疆特有的情蠱。中子蠱者會不由自主被母蠱攜帶者吸引,甚至是愛上,可這都不是中子蠱者發自內心的喜愛,可攜帶母蠱者不一樣,母蠱的攜帶者是清醒的不會被影響。」

  「你在胡說什麼?」江瓷月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無憑無據的,我不會信你。」

  安玉珊輕蔑地睨她一眼,聲音淬冰繼續說道,「是我的母蠱跑到了你的身上,所以裴硯安才會喜愛你。若是這情蠱解了,你覺得他還會這般‘愛護’你嗎?」

  江瓷月臉色慘白,整個人輕輕發著抖,不知是被氣得還是怎麼。

  「我不信,我憑什麼信你。」她這句話說得晦澀艱難,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而且這若是真的,你為何不現在就解了這蠱?」

  安玉珊壓低了聲音,「這蠱是什麼時候下的你難道沒有印象了嗎,那你不妨仔細回想一下吧。而且我瞧你似乎真的喜歡堯暄,那我為何現在就要解了這蠱,不如就多看一會兒你那自以為的兩情相悅,待我與堯暄成婚後再解了它,那不是更有趣嗎?」

  她每說一句話,江瓷月的臉色便白上一分,她想反駁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很蒼白。她要拿什麼來證明,裴大人是真心喜歡她的,而不是安玉珊所說的那樣呢?

  而安玉珊見她越是這般慌亂,臉上的笑便是愈發囂張艷麗。

  這相思纏是南疆之物,這裡沒人能識得,更不會清楚這情蠱須得催動母蠱才算蠱成。

  她說的這些話半真半假,這女子定然是無法分辨清,這人嘴上說著不信,但心底早已沒了底。

  安玉珊直起身重新坐好,「信與不信皆由你,等我與堯暄成婚後,有的是時間讓你慢慢回味今日的談話。時間不早了,江妹妹請回吧。」

  江瓷月一時之間沒有動身,安玉珊也沒有催她,兩人就這般安靜地坐著。

  而江瓷月的手用力扒在門框上,指節微微發白。她緩過神準備下去,下去前,她突然問了一句,「那日刺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安玉珊不緊不慢回答,「江妹妹可勿要血口噴人。」

  江瓷月扶著車壁慢慢下了馬車,不遠處的瀾音見狀連忙過來。

  她看了瀾音一眼沒說話,慢慢走向相府大門。

  江瓷月只覺得這回去的路每一步都走得艱澀,瀾音似乎一直在她耳邊說著話,她只覺得吵鬧。

  好吵啊,為什麼要這麼吵呢?她拂開瀾音往自己住的院中走去,好在瀾音沒敢上手攔她。

  她走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來,自己該是還有事情想要問瀾音的。她停下腳步看向瀾音,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被點名的瀾音快步上前,「姨娘,發生什麼事了?是方才那人對你做了什麼嗎,我立刻去將人追回來!」

  江瓷月緩緩搖了搖頭,剛一開口聲音就有些不穩。

  「瀾音,我想問你個問題。」後面的話似是被堵在了喉嚨,她拉住瀾音的手微微用力,「安家三小姐是誰?」

  瀾音感受著那只拉著自己的手觸感冰涼,再看著江瓷月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不知為何她心跳微微加速了些。

  「安家三小姐是......」瀾音看到了江瓷月眼中的淚光,話突然頓住了。

  看著瀾音的神情,江瓷月心知後邊的話也不必再問了。

  她泛著淚花笑了一聲,「......你們是不是都知道啊。」

  就她不知道。

  為什麼要瞞著她呢?為什麼所有人都沒和她說過?憤怒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但轉而又被自己澆滅。

  可這能全怪她們嗎,她也從來沒有問過,沒有懷疑過。

  是裴大人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是他瞞著自己。

  江瓷月突然感覺像是有一道無形的枷鎖,慢慢裹住她的心臟後收緊,疼得她忍不住嗚咽著哭出聲。

  ------

  裴硯安今日回來的時間比以往都遲,他在宴會上吃了不少酒,身上也帶著酒氣,皺在一起的眉宇一直沒有鬆開過。

  回想著壽宴間的種種,他有些頭疼地壓了壓眉心。

  安太師和她母親一同和陛下太后請旨兩月後完婚,當時的情境下容不得他出聲拒絕。

  裴硯安走到江瓷月住處時,瀾音一直守在門外徘徊,見到他後連忙上前想說話。

  但他擡手制止了瀾音,聲音冷冽,「有事明日再說,今日不準任何人進來攪擾。」他說完不顧瀾音阻攔直接推院門而入,還關上了那扇門。

  今夜的雲層掩住了大部分的月光,庭院內搖曳的花草在地上只落下個朦朧的黑影。

  蒼檐下的燈籠隨風緩緩晃動著,光影交錯的地面上如夢似幻。

  夜露深重,可江瓷月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坐在秋千上微微晃動著,腳尖一點一點,微仰著頭看著上面的那一片天。

  裴硯安走來時,滿身環佩叮當,身上隱隱散出一絲酒氣。

  見到她身上單薄的衣物,他眼中有些不悅,「怎麼穿這般單薄,為何不進屋等我?」

  可江瓷月並未轉過頭看他,這讓裴硯安愈發不滿,他踱步至江瓷月的面前,擋住了她正在看的那片天。

  江瓷月仿佛這才回了神,眼珠微微轉動看向他,露出一個有些淺淡的笑容,「你回來啦。」

  裴硯安因為吃了酒,嗓音裡帶了些往日裡沒有的慵懶,「嗯,回屋吧。」

  說完伸手去拉江瓷月,卻被她躲開了。

  他看著落空的手,眉心一擰,「壽宴上我離不開身,所以回來得晚了些。」

  他以為江瓷月是在生氣他晚歸。

  「裴大人。」江瓷月腳尖落在地面穩住輕晃的秋千,隨後揚起素凈的臉,露出那雙有些微紅的眼眸,「你會娶我嗎?」

第55章 質問

  四目相對的瞬間,恰好雲霧散開,一絲月光從上方傾瀉而下,灑落在二人的側臉之上。

  裴硯安喉結微微滑動,眼中的情緒幾度沈浮,最終還是沈默著去拉江瓷月。

  可依舊是被她躲開了。

  今日之事本就令他心煩,而那朦朧的酒意放大了這種情緒,他強勢地一把抓住江瓷月的手腕,語氣有些沖人,「在和我鬧什麼?」

  江瓷月微仰著頭,一滴淚從她眼角流過沒入鬢發中,她想張嘴出聲,卻發現自己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裴硯安見到她的這副模樣也是一楞,他擡手抹過她的眼角,柔下聲音,「哭什麼?沒有要兇你的意思,你聽話些。」

  江瓷月扭頭躲開他的觸碰,看著地面喃喃出聲,「我還不夠聽話嗎?」

  聽話到被他騙到現在。

  她站起身看著他,替他回答道,「你不會娶我的,你要娶的是安家三小姐,對麼?」

  裴硯安的呼吸明顯變重,顧不得弄清她是如何知曉此事,「這事還沒完全確定,姩姩——」

  「那什麼才叫做確定的事!」江瓷月忍不住哭喊出聲,「難道要等到你們成婚了,那才叫確定的事嗎?」

  「我今晚本要和你說這件事的。」裴硯安只覺喉間發緊,他第一次覺得言語是如此的匱乏。

  江瓷月搖著頭後退一步,膝彎撞在秋千凳上,「裴大人,你有那麼多次機會主動告訴我的,可你什麼都沒說。」

  她的淚水突然洶湧而出,她邊哭邊說,「我在問你‘會不會娶我’的時候,在你眼裡是不是很傻......你怎麼可以這樣騙我呢?」

  裴硯安心知此刻的江瓷月什麼也聽不進去,「我會和你說清楚我與安氏的婚約是怎麼回事,你先過來。」

  「我不要。」江瓷月用手背抹去那些淚水,臉頰觸碰到冰涼的觸感。

  是裴硯安送她的那個絞絲鐲。

  她將它拿下遞給裴硯安,「這個我也不要了。」

  她還記得自己剛收到時的那份歡喜,但此刻都化為了鋒利的冰錐刺在她的心口。

  現在她什麼都不要了。

  裴硯安目光沈沈看著那只絞絲鐲,倏爾擡眸沈聲道,「戴回去。」

  江瓷月將絞絲鐲放在身後的秋千上,擡步要離開,但裴硯安不放她走。

  「你要去哪?!」

  江瓷月也不掙紮,聲音有些嘶啞,「我想回家。」

  她不想再呆在這裡了,也不想見到裴硯安。

  江瓷月側頭看著他,「而且裴大人你可能不是真的喜歡我,只是個誤會,你只是因為情蠱才會喜歡我的。不過沒關系,我也不要喜歡你了,明日我就會走。」

  裴硯安自她開始說話起,額角的青筋便已浮現,他不知道她在說的情蠱是什麼東西,到底是聽了誰的妖言惑眾,而後面的話讓他徹底掩藏不住情緒。

  酒意沒有讓他的思維變得遲鈍,反而是放大了他內心深處晦暗的一面。

  他一把將人拽至自己懷中禁錮住她的下頜,迫使她看著自己,「走?你想走去哪?!不喜歡我你還想喜歡誰?!」

  「江瓷月你是不是忘了,那日我便說了,除非是我放手,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逃離開我的身邊!而我也不會放手!」

  江瓷月下頜被捏得生疼,她卯足力氣想要將他推開,可她那點力氣在裴硯安面前宛如杯水車薪。

  「放開我!裴硯安!你放開我!」江瓷月邊哭喊邊打他的手,「我不要你了,我也不要再見到你!」

  裴硯安任由她發泄般打著,看她哭鬧累了再一把將人抱起走向房間。

  「裴硯安!你放開我!」江瓷月一點也不配合他的懷抱,打沒用就開始用咬的。

  可無論她咬得多狠,裴硯安都一聲不吭。

  走到門前,裴硯安擡腳踹開了房門,巨大的動靜嚇得江瓷月噤了聲。

  裴硯安將她放在床上,光線使他的下頜線棱角分明,也讓居高臨下的他看起來愈發有壓迫感。

  所以江瓷月被放下後,第一件事就是遠離裴硯安,眼淚止不住大顆滑落臉頰,匯聚在一起滴落。

  裴硯安努力平覆下心緒,「你可以鬧,但不準提離開。」

  「憑什麼?」江瓷月微微歪過頭看著他,聲音因為哭喊已經變得愈發喑啞,「我們二人之間什麼關系都沒有,你就算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也不能、也不能這樣對我!」

  裴硯安冷笑一聲逼近她,「什麼關系都沒有?」

  他一手將人拖至自己的身下,手掌親昵撫過她脆弱白皙的脖頸,感受到掌下之人的輕顫,看著她的眼眸低語。

  「姩姩,我們真的什麼關系也沒有嗎?」

  「不要惹我生氣。」

  江瓷月死死咬住下唇,哭得厲害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看著此刻的裴硯安,恍然間才明白,他其實從來都是如此,是自己被那些美好的模樣所蒙住了眼,忘記了真實。

  看著她簌簌落下的眼淚,裴硯安眼中終於流露一絲不忍,「你今日早些睡,這些事情明日再說。」

  江瓷月扭過頭不願看他,也不想同他說話。

  裴硯安突然伸手將人半摟起,在江瓷月奮力反抗前,擡手在她頸後一劈。

  江瓷月頓時閉上眼安靜了下來。

  只有這樣,她今晚才能睡一個整覺。

  裴硯安輕柔將人放下,冷著眼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幹。

  現在當務之急,就要弄清楚今日他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

  他起身離去時,突然瞥到床邊的一個紙團,他將其拾起打開,看著上面那句莫名其妙的話,眼眸一壓。

  他帶著這張紙出門,直接找到一直等在外邊的瀾音。

  「今日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說來。」

  瀾音連忙將所有事全盤托出,「安家三小姐今日前來,先是遞送給姨娘一封信,然後姨娘就出去與她見面了。」

  「安玉珊?」

  「是。」而後瀾音又將浴佛節上遇到安玉珊作為齊嫣然出現的事情悉數說出。

  裴硯安聽得眉頭緊鎖不已,胸腔內的怒火幾乎遏制不住,是他小瞧安玉珊的膽子了,才給了她這麼多可乘之機。

  不過那張信紙上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和江瓷月說的情蠱又有什麼關系?

  酒意上頭令他愈感煩躁,裴硯安恨不得將那安玉珊直接抓起來盤問個清楚。

  但他現在還不能沖動行事,還有江瓷月這邊,等明日她醒後,很多事都得慢慢說清楚。

  他可以接受江瓷月的謾罵他、打他,甚至是恨他,但他絕不會放她離開。

  ------

  太后壽宴結束後,謝子楹沒有拒絕謝凜請她一同回去的要求,但她不願上謝凜的馬車,嫌他那馬車裡胭脂俗粉的氣息太重了。

  於是謝凜便乘坐上了她的馬車一同回去。

  謝子楹這是第二次同她這位二叔見面,想來第一次見面時二人還鬧得有些不愉快。

  據她爹爹所說,她這個二叔叔年輕時候便生得一副好容貌,向來喜愛犬馬聲色、縱情高歌的生活。

  她第一次去他府邸拜訪時,謝凜正在府上辦酒宴,喝了個酩酊大醉,連話都說得含含糊糊,恐怕當時家僕進去和他傳話時都沒聽清話語,便直接讓人將她放了進去。

  而她更是見識了一群鶯鶯燕燕環繞著她那素未謀面的二叔身上,好不熱鬧。

  好在謝凜還尚存了一絲理智,在知道謝子楹是誰後,便收斂了許多,還讓人都下去了。

  結果就是她被拉著聽了兩個時辰曾經爹爹罵過他的話和懺悔自己弄丟小姑姑的歉疚。

  那天走時謝子楹時耷拉著一張臉離開的,任誰被一個渾身酒氣的中年男子拉著哭天喊地了半天都不會有好臉色的。

  「好侄女現在住在何處?」謝凜努力堆出一個長輩的笑容。

  「南十三街道的衛府,是與爹爹交好的一位友人暫時給我借住的府邸。」

  謝凜點點頭道聲好,兩人之間又再次陷入沈寂,他想著該如何開口。

  謝子楹早就看出他從宮中出來後對她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二叔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你之前在壽宴前對那群人所說的話,可是真的?」謝凜說完又連忙解釋,「二叔不是故意偷聽的,我只是路過恰好聽見了。」

  謝子楹稍一想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在壽宴開始前,有不少官家子弟同她來套近乎,結果卻是惹得有些人眼紅,不痛不癢刺了她幾句。

  她雖然不甚在意,但一直被煩著也是惱火,轉頭時恰好見到了坐在末端的燕洄,她便拿他做了個擋箭牌,說自己天生愛的就是像燕洄那般的人。

  不但要長得高,還得長得好,沒事還慣會哄姑娘開心。

  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各異,就差沒明著對她說是瞎了眼。

  但經此一番,她身邊總算清凈了不少。

  沒想到這話被謝凜也聽了去。

  謝子楹:「當時隨口說來打發人的話,當不得真。」

  謝凜這才鬆了口氣,「那便好,那小子可是流連花樓的常客,我幾乎每次去都能遇見他,實非良人。我與你爹爹雖然不和,但二叔不會看著你跳入火坑的。」

  他說後面的話時情緒微微有些低落,「我不會再讓我們謝家的女子跳入火坑之中了。」

  謝子楹:「往事無法改變,但爹爹與你一樣,從未忘記過小姑姑,但是你們二人這氣鬥得也太久了些。」

  謝凜苦笑一聲,臉上出現一絲疲倦,「我們謝家鎮守邊境手握重兵,上邊的人忌憚,這質子其實當初是我自己提出要來當的,而當了質子又哪能隨便回去。太后那邊的人巴不得見到我們倆關系交惡,剛開始時太后一黨甚至旁敲側擊串掇過我回去奪取兵權。」

  「但我一直裝傻聽不懂流連風月場所,久而久之他們就以為我不過只是個酒囊飯袋罷了。我若是與你爹爹表現得太過親近,那麼王府受到的掣肘便會更多些。」

  謝子楹心想除開前面的不說,但流連風月場所定是他心中也喜愛的。

  而且謝凜說的這些,她爹爹也同她說過,但爹爹其實心裡還是念著這個弟弟的,不然他也不會同意她這次進京。

  「往後有空,二叔便寫一封信回去,我爹爹看到了,定然會開心的。」

  「找不到你小姑姑,我沒臉面對你爹爹。別看我這樣,但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你小姑姑,可惜還是沒有什麼好消息。」

  「二叔你有時候也莫要太執著,免得被蒙住了眼前,反倒是忽略了眼前的當下。」謝子楹開始熟練地用安慰她爹爹的那一套話搬出來安慰謝凜。

  「好侄女說得對。」謝凜伸手要去拍拍謝子楹的的肩膀,突然看到車坐上有一張紙。

  「這是什麼?」

  謝子楹順著視線看過去,眼睛一亮,「原來在這,我還以為弄丟了呢。」

  她將那張宣紙拿起打開看了看,正是江瓷月寫的那張字。

  一旁的謝凜瞥到上方的字跡後,臉色陡然一變,不顧一切將宣紙奪了過來。

  他拿著紙張的雙手微微顫抖,聲音哽咽,「你這是哪裡來的,是誰寫給你的?!」

  這分明是謝素的字跡,連那些筆勢的習慣都一模一樣!

第56章 熄滅

  江瓷月醒來時,眼前還是熟悉的景象,只是身側沒有往日熟悉的溫度。

  昨日裴硯安下手並不重,所以她的頸後並沒有什麼不適感,她緩緩坐起身,手腕上有什麼東西滑落下來。

  她擡手露出手腕,那只做工精美的絞絲鐲重新戴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一股難以言表的憤怒驟然席卷她的全身,她顫抖著手將其再次取下,重重丟向鋪著厚實毯子的地上,發出沈悶的響聲。

  紅葉聽到動靜連忙走了進來,「姨娘......」

  昨日大人和姨娘的爭吵的動靜那般大,驚動了不少人。

  江瓷月抱著雙膝扭頭看向她,聲音微顫卻堅定,「我不是姨娘,我和裴硯安什麼關系也沒有。」她伸手摸了摸掛在脖間的鑰匙,「我現在只想離開這裡。」

  紅葉一楞,訥訥說道:「可是,您能去哪裡呢?」

  江瓷月將臉側貼在膝蓋上,似是在喃喃自語著,「我想回家,可我已經沒有家了,所以去哪都好,但一定不是這裡。」

  那脆弱的模樣讓紅葉都有些不忍,她出去後小阿姒和瀾音都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姨娘怎麼樣了?」

  「我昨天好像聽到江姐姐哭的聲音了,她是不是被欺負了?」

  昨日江瓷月突然將所有人趕出了院子,說是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送去的飯菜都全封不動送回來。小阿姒昨晚也被紅葉帶去了自己的住處,沒有讓她去打擾江瓷月。

  紅葉嘆口氣回頭看了眼屋內,「大人和姨娘的事,我們人微言輕的能說什麼呢。」

  「紅葉姐姐,我能進去看看江姐姐嗎?」

  紅葉看著她,心想有個人陪著姨娘也好,便點了點頭,「那你要乖些哦,姨娘現在看起來不太高興。」

  小阿姒用力點了點頭。

  她進屋後便直奔內屋,看見了床上那個將自己埋在臂彎裡的江瓷月,看起來就像個易碎的瓷盤一般,讓人不敢輕易驚擾觸碰。

  「江姐姐。」小阿姒小聲喊著她。

  江瓷月緩緩擡起頭,看到是小阿姒後露出一個牽強的笑意,「小阿姒。」

  小阿姒原本想問她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但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覺得自己不該問這種話。

  「江姐姐,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拿些吃的吧。」江姐姐一定是太久沒吃東西了,臉色才會這麼難看。

  江瓷月緩緩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她看著小阿姒的目光柔和下來,「抱歉小阿姒,我大概不能和你一起等如雲回來了,但我會請裴大人照顧好你的。」

  小阿姒聽到她這樣說,眼中出現了一些無措,「江姐姐你要離開這裡了嗎,那我姐姐要是回來見不到你,應該會傷心的。」

  她想得很簡單,江姐姐對她這麼好,那她對姐姐肯定也不壞,那姐姐一定也喜歡江姐姐。

  江瓷月伸手摸了摸小阿姒的頭,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可是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聽起來和從前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可小阿姒卻聽得想哭。

  「為什麼呀,是不是有人欺負江姐姐你了,裴大人不是很厲害嗎,你讓他幫幫你好不好?」

  江瓷月手下一頓,眼中有淚光微閃,「.......不好。」

  因為欺負她的人就是裴硯安。

  紅葉很快又拿著衣物折返回了屋內,不過她是跟著裴硯安一起進來的。

  裴延安手上還拿著一碗粥。

  江瓷月一點也不想見到他,轉過視線裝作沒看見。

  紅葉深感現在屋內的氛圍不對,放下衣服後連忙拉著小阿姒離開。

  裴硯安目光掠過邊上放著的那套衣服,再看向床上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瘦削的背脊微微拱起。他往前時,腳下突然踩到什麼東西,移開一看,是他昨晚重新給她帶上的那只鐲子。

  他彎腰將它撿起,上前幾步坐在床沿,江瓷月順滑的長發滑落肩側,質地宛如上好的絲綢。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但剛碰到她的背,就被躲開了。

  江瓷月轉過頭抵觸地看著他,「不要碰我!」渾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囂著抗拒他。

  裴硯安收回手,伸手將一旁托盤裡的粥拿起,「瀾音說你從昨日下午開始就沒吃東西,過來把這碗粥先喝了,再來談我們的事。」

  江瓷月一言不發起身準備下床,手臂被裴延安一把抓住。

  「去哪?」裴硯安努力壓下語氣。

  江瓷月用力也沒能抽離,生氣地瞪著他,「回家,我要回家!」

  裴硯安手上用力,將人拉至自己面前,「江府你如何還回得去?這裡就是你的家,先吃飯再和我鬧。」

  江瓷月在聽到他說江府回不去的時候,淚水蓄積在眼中。

  「我沒有和你鬧,這裡也不是我的家,就算回不去江府,我也不願意待在這裡。」她倔強又隱忍地看著他,帶著哭腔說道,「我不要你了,裴硯安,我不要你了。」

  她在說完那些話後,竭力想忍住哭泣,可她越想忍越是忍不住。

  「姩姩......」裴硯安心中好似被堵住了一般,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想要和往常一樣將人抱到身上哄哄,卻被對方堅定又緩慢地推開了。

  「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我要離開這裡。」江瓷月執拗又清晰地告訴他。

  裴硯安的眼底有些發青,似乎昨晚是一夜沒睡,眼眶內隱約有著紅血絲,此刻充血愈發明顯。

  「不可能,姩姩,我不可能會同意的。你想如何都可以,唯獨這不可以。」裴延安緩緩靠近她,「與安氏的婚約我推不得,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婚約,更是牽連著無數背後的利益瓜葛。」

  江瓷月失望地看他一眼,垂下眼睫後又緩緩擡起,「既然婚約推不得,那你便好好娶安小姐吧,我不要別人的東西。」

  「江瓷月!」裴硯安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婚後不會搭理她,這樣難道也不行嗎?」

  「裴大人。」江瓷月輕輕喊他的名字,語氣裡帶著些困惑,「你究竟把婚事當作什麼?」

  是籠絡人心和權力的手段,還是留下她的砝碼。

  這些東西都太覆雜了。

  「裴大人,你真的喜歡我嗎?」

  裴硯安有些煩躁地反問她,「這很重要嗎?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除了離開我!」

  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頃刻之間破碎了,江瓷月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隱隱有些站不住。

  裴硯安見狀一把摟住她,「我雖身處高位但不是無所不能,我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掣肘,很多事情我真的只能盡力做到最好,現在你先把粥吃了。」

  江瓷月被他擁抱著也沒有反抗,只是越過他的肩看著窗外。

  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裴延安緊皺的眉宇剛舒展一瞬,卻聽到了她繼續說道,「倘若一開始,裴大人你就告訴我你有婚約,在我問你會不會娶我時,你也沒有騙我的話......我不會喜歡你的。」

  感受到擁著她的力道越來越緊,她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不過沒關系,還好現在知道了。你的那些身不由己我不能感同身受,裴大人,我們當初本來就是互相幫忙的,等結束後你就會送我回吞州的,我寫的字據還在,你還蓋了印章的。」

  她雙臂微微擡動,似是想再回抱他一次,但最終還是放下了,輕聲說道,「我現在就想離開了。」

  裴硯安的眼底在這一刻瞬間變得狠戾暴躁,他微微鬆開些江瓷月,看著她的眼神似是要將她吞噬殆盡,溫熱的呼吸吹拂過她的臉頰。

  他溫熱的指腹一寸寸撫過她的眉眼,滾燙的唇覆在那薄紅的眼皮上,聲音卻仿若淬了冰一般冷硬,「我說過了,絕無可能。」

  就算是將她用鎖鏈捆綁在他的身邊,也不可能放她離開。

  她是他的貪欲執念,也是他的沖動和例外。

  江瓷月闔上的眼睫輕顫著,她想推開裴硯安,但換來的是更為大力的桎梏。

  ---

  瀾音一直守在院中,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多了些不安,忽然見裴硯安只身出了房門。

  裴硯安在她面前站定。

  「瀾音,從今日起,守著她一步不能離開這間屋子,我會調人過來協助你,此間若是出現什麼差池,你往後便不必在相府了。」

  瀾音有些擔憂地看了眼緊閉的屋內,裡邊似乎還有輕微的咽嗚聲。

  「是,大人。」

  相府外。

  謝子楹的馬車停在外邊,謝凜同她一起坐在裡邊,面色有些憔悴和不安。

  「二叔你先別急。」謝子楹見狀出聲寬慰他。

  「我怎能不急,你說的那個......對,姩姩,你再跟我說說她今年多大了,是長什麼模樣,她有沒有提到過自己的阿娘?」

  這些問題昨日謝凜已經拉著謝子楹問了一晚上,不過她也能理解,畢竟現在是好不容易有了小姑姑的消息。

  「她今比我小一歲,長得非常漂亮,她提到自己阿娘的次數並不多,我也沒有多問什麼。」謝子楹流利的又將這些回答了一遍。

  「她倘若真是素素的孩子,怎麼、怎麼會......」謝凜眼中滿是懊惱。

  謝子楹知道她二叔想說的是怎麼會做了裴硯安的妾室。

  「我只聽說,是裴硯安南巡回來時帶回來的人,具體是什麼情況,姩姩從來沒有對我透露過。」

  也不知道為什麼,江瓷月在這個事情上總是三緘其口。

  謝凜神色一變,「倘若真是素素的孩子,我決不允許她當他人的妾室!」

  更何況他們都知道在昨日的壽宴之上,裴硯安和安家三小姐已敲定了婚期。

  謝子楹臉上出現了一絲沈重,倘若江瓷月真是她那素未謀面的小姑姑的女兒,她定然也不願她委身當裴硯安的妾室,只是......江瓷月自己知道後,會願意離開裴硯安嗎?

  「郡主!」遠處的阿可跑著回來撩開車簾,「相府的人說姩姩姑娘身體不適,今日不見客!」

第57章 情蠱

  裴硯安離開小院後,臉色一直陰沈得可怕。

  青玉對上青銜有些擔憂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跟上裴硯安的步伐。

  「我要見安玉珊。」

  青玉聽到這個名字先是一楞,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誰,「是以大人的名義邀約嗎?」

  裴硯安轉頭看著他,目光冷厲,語氣森然,「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就算是將她給我從安府綁出來,我今日一定要見到她。」

  青玉覺得現在的大人似乎有些失控了,「......是。」

  不過好在上天眷顧青玉,今日安府的女眷們都出府去城外的法定寺祭香了。雖然是不需要青玉去將人綁了,但其實所做的事其實也差不多。

  法定寺內院。

  這裡沒有外邊那般熱鬧,多是些達官貴人才能進來跪拜祭香的地方,對外只說這是寺院禁地外人不得入內。

  說來也可笑,佛教導眾生平等,但有些人生來便是能高人一等。

  安氏這一族尚佛,故而每月都有祭香日,會安排女眷前去禮佛祭香三日。

  安氏目前在京中的女眷就只有安玉珊和安玉蘭兩人,故而每月都是她們二人一同前去。

  幽靜空曠的大殿內,半人高的香火於佛像前緩緩燃燒著,裊裊青煙,如雲似霧。

  左邊有兩排僧人盤腿而坐,誦經聲宛如傳唱一般連綿不絕,配合著外邊似有似無的鐘聲。

  安玉珊與安玉蘭面朝佛尊金像跪於蒲團上,閉眼雙手合十虔誠地祝禱著。

  「三姐姐是在祈求神佛何事呢?」安玉蘭的聲音夾雜在僧人的誦經聲中,「總不會是真的在祈求安氏一族往後的榮華吧?」

  一旁的安玉珊一言不發,好似全然聽不見那些話一般。

  「那不如我來為三姐姐祈禱吧。」安玉蘭閉著眼,嘴角微微勾起,「希望......我三姐姐的婚事能如願進行。」

  安玉珊驀然睜開眼看向她,「你什麼意思?」

  許完願的安玉蘭雙手放在地上,俯身以額觸蒲墊,完成祈禱後才睜開眼,倏爾掩唇低咳一聲,「玉蘭自然是盼著三姐姐這門好婚事能一番順利,莫再生出事端。」

  安玉珊放下手,冷笑一聲兀自起身離開大殿。她才不會信這人會有這般好心。

  安玉蘭身邊的婢女遠遠見她也要起身,連忙過來攙著人起來。

  「小姐,您方才是不是又惹三小姐不快了?三小姐即將成為相府主母,您以後得小心些了。」

  安玉蘭不甚在意笑笑,「我這副病癆模樣,誰知又還能活多久?而這都是要拜我三姐姐所賜啊。」

  在安玉蘭三歲時,被安玉珊「不小心」推入了冬日冰冷刺骨的池水之中,幸虧當時有家僕路過,聽見動靜後將她救了上來。

  事後安玉珊只說是她自己貪玩滑入池中,祖父和父親念在她年幼喪母的份上,從來就對她寵愛有加,也不會去質疑她的話。

  而她卻自此落下了一身病,她母親的母家比不上安玉珊母家勢大,她母親自然也只能忍氣吞聲。

  「這婚事只要沒成一天,那她便不是那尊貴的丞相夫人。況且,我的好姐姐似乎讓綠離去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若是我那未來姐夫知道了,不知會如何選擇呢?」

  是和她祖父和父親一樣選擇包庇安玉珊,還是拋棄她?

  她這位姐姐,看似聰慧,實則內裡是被寵壞的驕縱性子,最放不下那些高傲的姿態,也不容許有人膽敢怠慢輕視她。

  「小姐你是想......」

  「噓。」安玉蘭細長的手指擋在淡色的唇上,「當著神佛的面,可不敢亂說話。」

  ------

  另一邊離去的安玉珊臉色發青,快步走回寺院中的住處,而綠離被她勒令站在院子門口不準跟進來。

  她面色不善推開門,剛跨步進去的瞬間,就看見從側邊伸過來什麼東西,她剛要出聲,脖子已然被人大力握住收緊,直接掐滅了她的聲音和呼吸。

  緊接著她被人帶著一旋,被重重砸在了重新關閉上的房門上。

  外邊的綠離聽到這聲響,也只以為是三小姐在屋內發怒泄憤。

  安玉珊看清面前這人是誰後,忽的睜大眼,露出駭然之色。她艱難去扒脖子上的那只手,想發出聲音,但無濟於事。

  而且脖子上的手還在逐漸收緊,她也終於開始變得恐慌。

  臉色從慢慢漲紅到憋得青紫,她的掙紮也在漸漸變弱。

  終於在眼前慢慢泛出一片白光之際,脖子上的那股狠勁終於鬆開了些,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被她吸入肺腑。

  「安玉珊,是誰給你的膽子」裴硯安的眼神森冷狠厲,殺意露骨。

  安玉珊想咳嗽卻又咳不出,耳中嗡鳴不已,而她垂下眼時眼底卻是一閃而過的快意。

  好不容易緩過了些,她轉而淚眼婆娑看向裴硯安,「裴大人為何這般對我,我做錯什麼事了?」

  裴硯安見她這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眼中浮現一絲嫌惡。

  「難道是因為我昨日去見了江妹妹嗎?」安玉珊看起來難過極了,「我只是想提前和江妹妹相處相處,到底發生了什麼讓裴大人這般對我?」

  裴硯安絲毫不被她這般模樣影響,「你在浴佛節的時候便提前接近她,那艘畫舫上的意外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大人便是這般想我的?」安玉珊幽幽擡眼看著他,「莫不是江妹妹對你我的婚事不滿,同你說了些什麼?」

  裴硯安冷笑一聲,「安小姐裝模作樣不難受嗎,我了解到的安小姐似乎並不是這般模樣。」

  安玉珊喉間擠出一聲粗啞的笑,方才那些柔弱模樣蕩然無存,「反正無論什麼樣,你都得娶我不是?」

  「你當真以為我必須娶你,倘若我要追究你在樊月樓做的事,安小姐你覺得誰能救你?」裴硯安重新將她摁在門窗上微微用力。

  安玉珊不得不踮起腳尖來保持平衡,她絲毫不懼對上裴硯安的目光,「大人盡可試試。」

  她若是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

  裴硯安沒再同她廢話,「你寫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情蠱又是什麼?」

  聽到質問的安玉珊心中暗笑,果然兩人都知道了。她突然擡手想要觸碰裴硯安心口,被後者側身避開了。

  脖子上的手勁再次收緊,她皺起眉連忙收回手,待緩過呼吸後說道,「大人不都知道了,就是情蠱啊。」

  裴硯安的臉色陰沈得讓人不寒而栗,「說清楚點。」

  「情蠱還能是什麼,大人這般的學識不該沒聽過吧。」安玉珊原本因為摁壓微微後仰的頭微微前傾,「大人覺得自己是真的愛那位和你一起中了情蠱的江姨娘嗎?」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妖言惑眾?」

  安玉珊後腦勺仰靠在門窗上,揚唇道,「中子蠱者必會被中母蠱者吸引愛上,還會覺得對方身上有特殊的異香。」

  她故意隱瞞了最重要的部分,須得喚醒母蠱才會讓此情蠱落成。她就是要看到這兩人開始互相懷疑對方,懷疑自己。

  裴硯安眉眼間果真閃過一絲懷疑,隨即質問她,「這是你幹的?」

  他開始回憶這段時間裡,什麼時候有這種讓她得逞的機會,思來想去也就是在淩州的那一次刺殺。

  「你究竟想做什麼?」

  「裴大人不要誤會,那次刺殺可不是我,我只不過是讓人趁亂給你下了個蠱,只是沒想到會出現意外!」

  電光火石間,裴硯安抓住了其中一個更重要的點,「我臨時改道淩州的事,你為什麼會知道?」

  安玉珊呼吸一滯,原先一直咄咄逼人的眼神變得有些慌亂,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裴硯安見她閉口不語,冷笑一聲,「你一個閨中的女子,能接觸到外面的人並不多,我會好好查的,當初沒能查出來的事,現在似乎知道該從哪裡查起了。」

  他驟然鬆開她的脖頸,掏出一方手帕,慢條斯理擦著掐握過安玉珊脖頸的掌心。

  「婚期未至,一切皆非定局,還望安小姐好自為之。」

  裴硯安走後,安玉珊視線落在地上那方手帕上,眼中蓄積起屈辱憤懣的淚水。

  她從不後悔給裴硯安下情蠱的決定,只恨為何那母蠱會跑那他人身上去!否則現在也不會有這麼多事。

  既然她不好過,那他們也別想好過。

  裴硯安離開法定寺後,便交代給青玉一件刻不容緩的事。

  將杜郎中請到府中。

  青玉不疑有他,先一步離去辦此事。

  杜郎中上一次這般匆匆還是青銜去請來的,這次換成青玉,他一時也沒認出來。

  裴硯安人到府中時,杜郎中已然在屋內等他了。

  「大人請坐。」杜郎中伸手示意。

  「我並無不適。」裴硯安直接開門見山,「我請先生來,是想問你是否知道情蠱為何物?」

  杜郎中聽到這話後長眉一擰,伸手捋過白須,「情蠱啊,倒是聽說過是南疆那一帶的獨特秘術,那裡氣候濕熱,蟲魚鳥獸種類繁多,傳言有一族會以蟲飼蠱,不同方法能飼出不同功效的蠱。」

  說話間他突然想起,「大人怎麼突然問這個?」

  「先生可否能探查出我身上是否有蠱毒?」

  杜郎中這才心急火燎起來,「大人可是中蠱了?這下壞了,老朽對這東西也不過是聽聞,還不曾見過啊。」

  他連忙拉著人先診脈,可無論他如何診,都察覺不到異樣,他忽然想起上次大人同他說的話。

  「莫不是大人上次和老朽說的那異香,就是這個原因?」見裴硯安點頭後,他在心中懊悔當初自己的不謹慎,「那另一個中了情蠱的人呢,不如也讓老朽瞧一瞧。」

  裴硯安想到昨日江瓷月那般抗拒自己的模樣,「暫時不用,現在只需要確定我身上是否有就行。」

  杜郎中行醫數十年,見過的疑難雜症不少,但是對於蠱毒還真是不太熟悉,「或許有一人能幫忙。我有一位常年在民間行醫的小師侄,她自小對一些旁門左道的醫術和巫術頗有興趣,或許能識得一二。」

  裴硯安:「那祂此刻人在何處?」

  「前些日她路過京中我們剛見過一面,不過三日前她啟程離開了,說是要北上尋一味草藥,不過期間說還要去一趟城北二十裡外的長益村待上一段時間,此時人應該還在那。」

  杜郎中說話間從腰間解下一塊白色玉玨放於桌上,「倘若大人要派人去找她,帶著這塊玉玨她自然會跟著回來。」

  裴硯安點頭,「好,我會讓青玉前去,先生可有對方的畫像?」

  「那請這位小兄弟隨我回去,我給他畫一副。」

  裴硯安:「不必這般麻煩,先生就在我這畫吧,我讓人給你準備東西。」

  筆墨紙硯很快就準備好了,待杜郎中畫完,青玉拿到畫像後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杜郎中的師侄會是個女子。

  「大人,我這就去。」青玉行禮告退。

  杜郎中離去前,叮囑裴硯安要注意休息,他雖然沒能探查出什麼情蠱,但裴硯安今日的脈象多沈澀,有幾分郁結的之狀,可見近日的大人思慮過度,且休息不夠。

  「我無礙。」

  聽到裴硯安這樣說,杜郎中也只是搖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外邊又有家僕人來報,說是嘉儀郡主一定要見姨娘一面。緊接著瀾音也來上報,說是江瓷月到現在也不願吃東西。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額角青筋微微跳動,讓家僕將嘉儀郡主那邊推脫了,自己跟著瀾音去看看。

第58章 強迫

  屋內的江瓷月坐在床沿,眼神虛落在某處,看起來不似從前的靈動可愛。

  裴硯安進屋後,就看見江瓷月僵著扭過頭的動作,又是這般不願看到他的模樣。

  他走進看到托盤裡那些一口都沒動的食物,再看著她虛弱的模樣,淡淡開口問:「為何不用膳?」

  「那你為何不放我走呢?」江瓷月移開衣袖露出那張被蓋住的白紙黑字,還蓋了他私印的字據,「你說過的,你說話不會不算數的。」

  裴硯安似乎是耗盡了所有的耐心,他闃然逼近她,「我也說過,我從來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江瓷月被他無賴的模樣氣到,一直被他詬病的淺眼窩再次蓄了淚,「騙子!」

  「只要你是我的,當騙子、當惡人又如何?」裴硯安撫著她身後順長的黑發輕聲呢喃。

  江瓷月因著他剛才說的話,胸膛劇烈起伏著,「你、你......」

  她第一次這般痛恨自己的嘴笨,連罵人都不會。

  裴硯安新拿出一條銀色的手鏈,放上還垂掛著精巧的小銀鈴,晃動時會發出悅耳的響動,「既然你不喜歡那個鐲子,那便換成這個。」

  「我才不要你的東西!」江瓷月打開他的手。

  裴硯安驀得擡眼看她,眼神明明不帶情緒,卻讓人無端感到害怕。

  江瓷月沒忍住微微後仰了些,想躲避開這種逼仄的壓迫感。

  裴硯安話語間帶著些滲人的親昵,「你不要我的......可你身上什麼東西不是我的,連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那你也不要自己了?」

  「誰是你的人!」江瓷月聲音裡帶著哭腔,她一邊伸手推他一邊邊將自己外衣解開,順帶著將頭上的那些珠釵都胡亂拔下,「還給你全都還給你!我要離開這裡,也不需要你送我了,我自己能走!」

  也不知是誰壓到了袖子,布帛撕裂的聲音驟然響起。

  江瓷月頓時委屈落淚,手腳並用將人推著,「你也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麼不放我走?都是那個情蠱,你去找人解了那個情蠱一切都會結束的。」

  「江瓷月!」裴硯安低吼她的名字,直接將人壓在床榻之上,「他人的話你怎麼聽信得如此快,可我的話你卻當耳邊風?」

  江瓷月咬著下唇,「那你說,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聞到了異香,你是不是沒有告訴我你要娶安小姐......她說的都是實話,我怎麼能不信呢?」

  「好、好......」裴硯安陰鶩的目光滲著寒意,雙目漸漸赤紅,「那你就信點別的東西好了。」

  他低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病態的癡狂,這讓江瓷月本能覺得有些不妙。

  她拿腳瞪裴硯安,大叫著:「你起開,你快起開!」

  可她掙紮的手被壓制在一邊,蹬起的腿也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兩人力量上的懸殊在這一刻赤/裸裸擺在她的面前。

  外邊的紅葉大概是聽到聲音有些擔憂,所以進來想看看。

  沒想到她剛一腳跨進去,就聽到到大人怒吼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滾出去!」

  這聲音中的怒意讓江瓷月也嚇得一抖,連掙紮都忘記了一瞬。

  裴硯安看向呼吸都放輕的江瓷月,感受到身下的人隱隱發抖,他憐愛地摸了摸她薄紅的眼尾,「你又在怕我?」

  腰間的系帶一鬆,純白絲綢的裡衣微微散亂開,還未等江瓷月反應過來,腰側的細膩已經被寬厚帶著薄繭的手掌握住。

  她淡色的眼瞳微微一縮,「你、你想做什麼?」

  裴硯安兀然笑了一下,墨黑的眼瞳裡暗流翻滾著,氣息撚過她的臉龐,「我想做什麼,你不知道嗎?」

  江瓷月先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隨後只覺渾身的血液變得冰涼,被桎梏住的手在隱隱發顫,「你放開我...放開我!」

  可那些施加在她身上的桎梏宛若精鐵般牢固,她根本無從反抗。恍惚間她覺得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濕棉花,難受又窒息。

  從前那些她會害羞回應的親呢親吻,現在落下來她只覺得寒栗。

  眼淚不受控制蜿蜒而下,她偏頭一口咬在裴硯安支在她臉側的手臂上,直至唇齒間彌漫起血腥味,對方也沒有一絲要停止的趨勢。

  她漸漸鬆了口,唇上沾染著點點血跡,瓷白的面容看起來糜麗美艷,「我討厭你......」

  這話讓裴硯安動作一頓,他像對待寵物似的摩挲著她臉龐,輕吻過她光滑的下頜,「討厭也沒關系。」

  江瓷月眼神微微有些渙散,她看見裴硯安被自己咬出血的手臂上留下蜿蜒的血痕。她倏爾微微轉動眼看向裴硯安,用極輕的聲音問他。

  「裴硯安......是不是因為我沒有阿爹阿娘,所以你才敢這樣欺負我的?」

  這話語似是一把雙刃劍,將江瓷月割得鮮血淋漓之時,也狠狠紮在裴硯安的心臟上,連帶著呼吸都停止了一剎。

  方才那些暴怒煩躁的情緒漸漸冷卻,看清眼前的一切後,他忍不住一楞。

  他現在是在做什麼,強迫她嗎?

  眼前的江瓷月衣衫淩亂,被他攥住的手腕鬆開後,清晰的指痕印在上方。他忍不住擡手想要碰碰她的臉,被躲開了。

  裴硯安眼底意外泛起一絲紅,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

  他起身想要將她的衣服攏好,可手還未碰到衣服,見他再次伸手的江瓷月驚恐地逃離了他的身邊,緊緊將自己縮在床角,這次是連哭都不敢發出聲來。

  她現在,是真的在怕他。

  裴硯安手指蜷縮縮緊,深邃俊美的臉半隱在陰影之中,最終一言不發離開了這間屋子。

  在跨出院子時,裴硯安心口突然猛地一痛,連著腳下一踉蹌,他擡手壓著胸膛,面色微微有些蒼白。

  「大人!」一直候在外邊的瀾音和青銜見狀連忙上前。

  裴硯安拂開青銜的手,只撂下一句,「守好她。」

  三日後。

  「姨娘,你吃點東西吧。」紅葉努力笑著將手中的食物放在江瓷月的面前。

  江瓷月眼神一動不動,抿緊著唇,勢要倔強到底的模樣。

  紅葉嘆口氣,實在是發愁得厲害。

  自從姨娘上次和大人不歡而散後,大人便一直將姨娘禁足在屋內,而自己也不再踏足屋內。

  每次來都只是在外面站一會兒,順便問她這一日間姨娘的情況。

  而姨娘她便一直長久沈默著,一天送來的吃食也就吃一點點,人都消瘦了不少。

  「姨娘,你就稍微吃點吧。」

  「你讓裴硯安放我出去。」江瓷月終於開口了。

  紅葉連忙又將吃食遞給她,順著話哄道:「那姨娘你也得先吃東西才能有力氣出去,是不是?不然奴婢是真不好交代啊,勞請姨娘也憐惜一下紅葉吧。」

  江瓷月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那碗湯,安靜地看了一會後接了過來。

  紅葉見她接過去後驟然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終於願意吃東西了,不然她這些天可真是要被大人的眼神嚇壞了。

  可江瓷月沒喝幾口,突然臉色一變,將湯快速往邊上一放,捂著嘴開始幹嘔。

  紅葉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幫忙拍著她的背,「怎麼了,這湯壞了不成,姨娘哪裡不舒服?」

  江瓷月努力壓下胃裡的反胃,同時胃部開始隱隱作痛,她忍不住彎下了腰。。

  看到這個江瓷月這個樣子,紅葉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擱,連忙跑出去喊人。

  瀾音率先進來,看見江瓷月彎腰捂著胃的動作,連忙扶著將人扶著送到了床上。

  江瓷月一躺到床上就將自己蜷縮了起來,雙目緊閉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胃,額間隱隱滲出細汗。

  杜郎中很快便趕了過來,診脈期間詢問了江瓷月飲食,臉色雖然有些凝重但也鬆了口氣。

  「這麼長時間沒有規律進食,一下子吃得太油膩才會這樣,身體倒沒有大礙,以後按時進食即可。」杜郎中又看了看江瓷月的臉色,斟酌道,「心情郁結,多出去曬曬太陽也有好處,臉色也會好些。」

  這話紅葉哪敢應,這些日子大人連這房門都不讓姨娘邁出一步呢。

  瀾音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姨娘後將醫女送出去。

  青銜見瀾音出來後連忙上前,「怎麼樣了?」

  瀾音搖搖頭,「無大礙。」

  聽到這話後青銜也鬆了口氣,「這都什麼事兒啊,大人他......究竟想做什麼?」

  把人家江姑娘關這麼多日了。

  瀾音:「大人呢?」

  青銜在墻上尋了處地方靠好,長長嘆了一口氣,「大人最近讓自己忙得很,不需要他去做的事都包攬了過來,我哥跟著大人都快忙成那陀螺了,一刻不得閒,前些日子大人又派他出去,至今未回呢。」

  瀾音看向院內,心想大人再忙有什麼用,回來後不還是得面對和姨娘這般僵持著的局面。

  不對,不是姨娘,是江姑娘。

  自從大人和江姑娘開始冷戰,江姑娘便一直說大人不該、也不能這樣關著她,他們什麼關系也沒有。

  每日同大人匯報當日情況時,大人每次聽到這話眉梢都會冷上幾分。

  她再遲鈍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轉而詢問了青銜,這才被告知了其中的隱秘。

  瀾音十五歲時因為優異的身手被派至大人身邊,這七年來,她眼中的大人強大冷傲、運籌帷幄,她也絕不會去質疑大人的任何決策。

  但這次,面對大人的所作所為她選擇了沈默。

  「大人不該這樣騙江姑娘,江姑娘性子良純,之前還滿心歡喜同我討論著何為喜歡,連我都能看出她眼中的那些欣喜,大人不該看不見。」瀾音仰看著天空說。

  青銜聽著她的話也罕見得沒反駁,「......大人的事,我們也不能多說什麼。」

  他微微用力起身,「我去找大人,大人說過,這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及時告訴他。」

  今日相府似乎被人悄無聲息送進來了東西,大人還再次加派人手戒備了江姑娘這邊的院子。

  現在的大人心中,江姑娘生病的事肯定算是比較重要的事,他還是早些告訴大人為妙。

第59章 孩子

  「大人,大人?」於鏡漣伸手在裴硯安面前晃了晃。

  走神的裴硯安這才回過神來,擡手壓了壓眉心,「你剛剛說什麼?」

  於鏡漣連連搖頭,「大人這幾日是怎麼了,看著總是心不在焉的?」

  裴硯安將手邊的濃茶一飲而盡,「無事,麻煩你再說一遍。」

  於鏡漣見他一副避而不談的模樣,也沒有繼續說什麼。

  「方才說到大人之前要我布下的誘餌,終於有上鉤的動靜了。」

  在裴硯安第一次同他提到放出釣餌之事後,他便著手去辦了這事。

  其實在選擇放出什麼消息這件事上他也考慮了許多,最終決定放出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說是在搜查劉儀府邸發現了他與京中人有往來的痕跡。

  這個模糊的消息一放出,其實並沒有激起什麼水花,不過這也在他們的預料之內,對方若是聽到點什麼風吹草動便上鉤了,那未免也太順利了。

  故而之前在早朝上,於鏡漣又故意提起了此事,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自己有了需要保密的新進展。甚至在散朝之後,他與裴大人故意落在後邊,說了些聲音不大不小卻能傳入該傳入耳中之人的事。

  現在,那放了許久的餌終於有了晃動的動靜。

  於鏡漣:「大人讓我分別守在長公主和許太尉府邊的密探回報,昨夜許太尉悄然從後門離開,低調出了趟城。」

  裴硯安:「去哪了?」

  於鏡漣繼續說,「去了城西三裡外的一座小神廟,那地方視野開闊,密探不好接近也不好藏身,所以沒有靠近。大約半炷香時間許太尉便走了出來,匆匆回城後直接回府了。」

  「再是寅時三刻,有一群黑衣者來到廟前,將一個全身包裹住的人從那廟中接出來,現在已經往北邊去了。」

  裴硯安指腹劃過茶杯邊沿,「沒跟丟吧。」

  於鏡漣「嘖」了一聲,臉上露出一些難以置信的神色,「哪能啊,大人您還不放心我嗎,跟得牢牢的呢。」

  「剛好,」裴硯安從袖中拿出一封已被打開過的信封放在桌面上,指尖在上方輕輕點了點,「今早我又收到了信。」

  於鏡漣收起那些輕浮的神色,拿起桌上的信打開,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有人要殺我,請救救我。

  這句話的後面還有一句話被雜亂的墨線給劃掉了,看不清被覆蓋的字跡是什麼。

  裴硯安:「這人應該就是上一次送信的人。」

  「這人......」於鏡漣擡起頭後一言難盡的看著裴硯安,「這人是怎麼送到大人您手上的,他既然有這個能耐,怎麼還一直和我們躲躲藏藏的呢?」

  這太奇怪了。

  裴硯安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之前能送到他手上是因為在外面,他身邊的防備難免有疏漏,但相府不一樣。

  相府的防備森嚴,絕不可能被這般侵入還無人察覺。

  所以那人究竟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這封信送進來的。

  「這人總不會是個高手吧?」於鏡漣說完又反駁了自己的話,「不對,有這般身手還用得著怕被人追殺?」

  正在兩人思考之際,有下人進屋來替換茶水後退下。

  於鏡漣拿起新鮮的熱茶準備喝上一口。

  而裴硯安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新茶上,神色一凜,「我知道了。」

  於鏡漣一頓,「大人可是想到了什麼?」

  「是我忽略了,你還記得那人原先是做什麼的嗎?」

  於鏡漣不明所以,「送菜的啊,等等......劉儀府上送菜的?!」

  裴硯安點點頭,「府上這些雜事我倒真不熟悉,回去後得問問管事,還有你跟著的那個人,我也會派人一起跟著這樣安全些,今日就此作罷,你也早些回去吧。」

  「讓青玉跟著嗎?說來今日也沒見到青玉人影啊。」

  「青玉和青銜有事要辦,我會派其他人。」

  於鏡漣點點頭,這些紛亂的事情總算是找到了些頭緒,他看了眼外邊的天色,臉上一笑。

  「我本以為今日又要晚歸,沒想到還能陪我家夫人回去用午膳。」於鏡漣自顧自說著,還非要對著裴硯安。「大人您是不知道,謝天謝地啊,我家夫人自從生了孩子,就再也不天天想著往外跑了,不然我真是生怕她在外邊磕著碰著什麼的,我在外面辦起事情來都不能專心。」

  「我瞧著大人您,最近是不是也因為家中人的事才如此費神呢?」

  裴硯安覷他一眼,「你夫人生了?」

  「......」於鏡漣擡起手欲言又止,擠出一絲笑容咬牙切齒又說了一遍,「是,五天前剛和您說過來著,我夫人給我生了個大胖閨女。」

  說到這,於鏡漣想起裴硯安的婚事定在七月初六,只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但他可不敢和裴硯安提他的婚事,更不敢提讓他婚後也抓緊生個孩子什麼的。

  太后壽宴之後,所有人都知曉裴相與安氏的婚事將近,翌日早朝之後,眾人同他道賀之時只得到了他一記冷眼,看起來沒有半分喜悅之色。

  眼觀八路的於鏡漣自然不會去觸碰這個黴頭,他這人勝在聰明有眼力見,安府的那位不能提,但相府裡的那位可以啊。

  「等我家閨女滿月之時,大人不妨帶著你那位小姨娘一同來吃個酒,沾沾喜氣。」

  這話說得隱晦,但裴硯安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垂眸看著杯中微微晃動的茶水,道了一聲,「好。」

  於鏡漣嘆口氣,還是沒忍住多說了兩句,「我比大人早成家兩年,故而在這夫妻相處之道也能說上兩句。這兩口子之間發生摩擦是難免的,只要大人回去多些耐心好生哄哄,做些讓對方開心的事,這種時候啊千萬別拉不下面子。」

  裴硯安聽完話,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良久道了聲「好」,甚至過了會又問了一句,「你都是如何哄你夫人的?」

  這倒是讓於鏡漣有些吃驚了,他原本也就是那麼一說,依著大人從前的性子,大概只會說他一句聒噪。

  正當他還想傳授幾招時,外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裴大人,您府上的侍衛青銜正候在外邊,說是有事同您稟報。」一名小廝在門口外通報。

  裴硯安立即起身,「我去看看。」青銜突然來此,莫不是府上出了什麼事?

  於鏡漣看著裴硯安有些匆忙得不像自己的背影,笑著起身拂拂衣擺,「我還是早些回家看看夫人和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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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硯安匆匆趕回府中時,江瓷月剛吃了點東西後睡下。

  他讓人都下去後坐在她的床沿,看著她有些憔悴蒼白的面容,這些天都和他慪氣得厲害,不願好好吃飯。

  這才幾天不見,臉上那點肉全都沒了蹤影。

  裴硯安沒有叫醒她,就端坐在床沿看著她,眉宇間聚攏著幾分疲憊。

  他握住江瓷月放在錦被上的那雙綿軟的手,低頭靠近,鼻尖在她手背上輕蹭,「我該拿你怎麼辦?」

  之前芷蘭姑姑走前,特意和他說了幾句關於江瓷月性子的話。

  她說自己跟在母親身邊大半輩子,也算是閱人無數,江瓷月的性子看著隨和軟弱,那只是沒有碰到她不喜歡的事,她的心底自有一套看人做事的想法。這樣的人一旦有了自己認定的事和想法,就會變得堅定且執拗。

  未來若是沒有遇見事倒也還好,若是遇見了,她只怕江瓷月會和小公子慪氣到底。

  彼時的裴硯安自覺自己與她不過萍水相逢,並不將芷蘭姑姑這些話放在心裡。

  近些日子才慢慢將這些話回想了起來。

  當真是與芷蘭姑姑說的一樣,江瓷月的脾性原來是這般執拗。無論他如何同她解釋,她也不為所動,只抓著自己要離開的話,一遍又一遍同他說著。

  又好笑又好氣。

  他已經多久沒有聽見她好好喚一聲自己的名字了。

  大概是他握著她手的勁沒把握好,原本睡著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江瓷月剛醒來的眼神還有些失焦,楞楞看著眼前這個多出來的人,好一會兒才漸漸清醒過來。

  而她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手抽離裴硯安的掌中,熟練地轉身背對著他。

  「你準備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裴延安頓了頓道,「姩姩,我沒有想要關住你,關住你的其實是你自己,這次是因為不好好吃飯而身體不適,那下一次呢?你準備和我倔到什麼時候?」

  江瓷月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裴硯安,憤怒讓她臉上多了一絲血色,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堂而皇之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來。

  她突然坐起身,雙手用力推著裴硯安,竭力忍住不掉淚,「走,那你走,我一點也不想見到你!」

  裴硯安順勢一手擒握住她的雙腕一拉,將人拉進自己的懷中,久違的感覺令他心底浮現一絲留戀和安心。

  「可我這些日都很想你,姩姩。」他有些發燙的掌心貼在她的後腰處,滾燙的溫度似是要將那層單薄的裡衣給融化。

  自那日後,江瓷月便有些抵觸和害怕他的觸碰親近,她的氣息略顯急促,「我才不要你想!」

  「外面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想去?你可想過你一人該如何在外面生存?」

  江瓷月抿緊嘴唇,繼而告訴他,「可外面再如何,也比在這好,我不要成為你後院中的一人,我不想和阿娘一樣,看著阿爹一日日的晚歸和忽視卻無能為力,我不要!」

  裴硯安貼著她的鬢發和她保證,「我不會。」

  江瓷月雙眼含淚搖著頭,「我不信......我不要再信你的話了。」

  裴延安不為所動將貼在腰後的掌心緩緩移動到她的腹部貼住不動,喉結輕滾。

  江瓷月渾身一顫,那日的記憶再次回籠,她害怕得聲音都發著抖,「你又想做什麼?」

  「姩姩,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裴硯安的聲音有些喑啞低沈。

  時間恍若在此刻戛然而止,江瓷月嘴唇微微顫抖,「你、你說什麼......」

  「我想同你要個孩子。」裴硯安輕聲在她耳邊說著,可緊接著就被用力推開了,而他也看到了江瓷月眼中的震驚和痛惜。

  「你在說什麼呀......」江瓷月微微仰起臉龐,微紅的眼中漸漸泛起點點濕意,臉上卻是毫無血色的慘白,「祂該是被期待的美好,而不是被你當作籌碼的......」

  連她都懂的道理,為何他能說出這種話。

  裴硯安看著眼前哭得難以自抑的江瓷月,只覺得心口泛起陣陣尖銳的疼痛,「我不是......」

  但話說到一半,他又停頓住了。

  他難道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嗎?他難道不是想著有了孩子,她是不是就會願意乖乖留在自己身邊了?

  這一刻,裴硯安覺得自己是這般虛偽至極。

  只是——倘若這樣做真能留下她,罵他惡心也好,恨他也罷,他大概也是會去做的。

  「杜郎中說你該多曬曬太陽,今日天氣不錯,我抱你出去好不好?」他垂眸擡手輕輕擦去她臉上那些淚痕,輕拍著她的後背作安撫。

  沒有聽到回答,他便當她同意了。

  剛抱著人出屋,院裡便吹起一陣風。

  原本在院中心不在焉在打掃的紅葉見到兩人出來,連忙退出了院子,將地方留給大人和姨娘獨處。

  裴硯安尋了處陽光不錯的地方坐下,調整了下姿勢。

  這期間,江瓷月一直安安靜靜的,隨便他如何擺弄,在陽光照射在她臉上時,她才感到眼皮有些刺痛,微微閉了下眼。

  帶著的暖意的日光融著煦風包裹住全身,待江瓷月適應光線後,一眼便看見院中新擺放的白芍藥。

  裴硯安察覺到她楞楞看了許久那幾盆芍藥,以為她喜歡。

  「我還養了幾盆黃金輪和卷葉紅,你若是喜歡,便讓人給你送來。不過,黃金輪開花晚,月末左右才能開花。」

  他說了這麼多,江瓷月卻連個眼神也沒給他。

  裴硯安看著懷裡的人,一動不動毫無生氣的模樣,他突然將人禁錮在懷裡,下頜貼著她的頭髮。

  「下個休沐日,我陪你出去走走,這次我會全程陪著你。」

  「別院那時刺殺我的人,是不是安小姐。」江瓷月終於開口了。

  裴硯安沈默了一瞬,「我正在查證據。」

  「那查到後呢?」江瓷月尾音微微上揚,她突然轉過頭去看他的眼睛,「她那麼重要,又是你未來的妻子,你會將她繩之以法嗎?」

  裴硯安突然定定看著她,「倘若我說會,你會信我嗎?」

  良久江瓷月才點點頭。

  看到她的回應,裴硯安心跳微微加速,「倘若她受了該有的懲罰,那你是不是就不會想要離開了。」

  江瓷月又緩緩搖頭,倔強又清醒,「那是她犯了錯該得到的懲罰,和我沒有關系的。」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不談這些了,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在府內。」

  江瓷月聽到這話也沒有再做出什麼多余的反抗,因為她知道這裡不是當初她逃嫁時的地方,單靠她自己的力量是逃不走的。

  而她也不知道裴硯安下一次又會說出什麼混話,她真的不想再聽見了。

  現在這京中,她能尋求幫助的似乎只剩下一個人。

  嘉儀郡主。

  江瓷月看著自己那雙白皙清秀的手,虛虛握住時抓不住任何東西,她回想起從前她要逃婚時,是如何做的來著。

  裴硯安今日似乎異常有耐心,「餓不餓,我讓人送點清淡的吃食來。」

  幾日來,江瓷月第一次沒有拒絕他。

  她刻意忽視裴硯安看向自己的眼神,在心底告訴自己要「乖」些,這樣可能才有機會見到嘉儀郡主。

  裴硯安看到她軟下了態度,唇邊隱隱含著笑。雖然能看出不全是真心的,但是有什麼關系呢?

  他不在乎。

  只要她願意乖乖一直待在他身邊,怎樣都可以。

第60章 發熱

  沙、沙、沙。

  窗外掃撒落葉的聲音愈漸清晰,江瓷月緩慢睜開眼,眼睛有幹澀酸痛的感覺。

  而額間突然傳來微涼的觸感,她這才發現自己身邊還有人。

  是裴硯安。

  「還有點燙。」裴硯安的聲音有些喑啞,身上的衣服還是朝服。

  看樣子是剛下朝就過來了。

  他坐在床沿將她被子掖好,「再睡會兒,等醒了再吃藥。」

  江瓷月嘴唇微動,似乎想說話,卻又吐不出一個字來,再次沈沈睡去。

  昨夜江瓷月無端發了熱,幸虧他晚間又來看了眼她,見她臉頰浮現不正常的紅暈,額間也是一片滾燙,連忙請了郎中來。

  昨日生病的她一反常態,特別鬧騰,而他為此也一夜沒睡。

  紅葉端著煎好的藥進來,裴硯安讓她先將藥熱著,等江瓷月醒了再讓她喝,他則是出去尋到了青銜,讓其出門辦點事。

  吩咐完事的裴硯安回房換了一身衣服,期間有侍衛來報,說於大人已在前廳等候。

  「讓他去西偏室等我,將那個人也帶過去。」

  等裴硯安再次跨門而出時,神情恢覆以往的疏淡矜貴,只是眉眼間有幾分揮不去的疲意。

  西偏室內,於鏡漣自行尋了位置坐下,剛準備品拿那剛送上來的茶,突然有兩名侍衛帶著一名身材中等的男子走了進來。

  他還不曾發問,就看見裴硯安從後方走了進來。

  裴硯安進來後,兩名侍衛將門關上,一同退到了裴硯安身後站著。

  於鏡漣手上還擡著那杯茶,瞠目結舌看著眼前這個男子,「這是......」

  裴硯安坐下給自己沏了一杯茶,擡眼看向那名有些拘謹的男子。

  那男子剛觸到裴硯安的眼神,便顫顫巍巍軟著腿,隨即「撲通」一聲跪在兩人的面前。

  「小、小人賀強,原是劉儀府上的送菜人,因為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事被人追殺!這才想要尋求丞相大人的幫助,實在是不得已啊!」

  於鏡漣連忙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壓壓驚,「原來就是你,那些信都是你寫的?」

  賀強連忙點頭,「對!」

  於鏡漣見這人衣著樸素,樣貌粗糙且帶著一些憨厚,照著刻板印象乍一看還真不太像是個會寫字的。

  「給他紙筆,現在將你寫給我的所有信,都寫一遍。」

  一旁的於鏡漣聽到這話眉梢微揚,很顯然,裴大人這可不僅僅是在試探這人字跡。

  那叫賀強的人拿到筆後先是想了想,然後跪在地上開始書寫。

  待他寫好後,侍衛將那筆墨未幹的兩張紙拿起遞給裴硯安。

  裴硯安看著紙張上的字跡,確實與自己收到的相同,而且都是兩封信。

  賀強有些緊張地盯著裴硯安,手掌不自覺收緊。

  「你那日在劉儀府上聽到或是看到了什麼?」

  面對裴硯安的詢問,賀強不敢有半分隱瞞,連忙回答。

  「我那日同往常一樣,早間便拉著車去劉府上送新鮮果蔬,但那日夜間剛下過點雨,路上有些泥濘,我不小心跌進一個泥水坑裡。於是趁著廚房的人卸果蔬時,我詢問了人能不能打點水清洗一下被弄臟的手,對方讓我去院中的井裡打點水沖洗一下。」

  賀強抹了一把額間的汗繼續說。

  「我就去院中打了水,但是在清洗的途中,隱約聽到了點聲響,我當時鬼使神差地就走了過去。隔著一大片茂密的矮灌叢,我隱約看到幾個人影,還聽到了劉縣令的聲音,他們似乎在說著什麼銅礦啊運送什麼的,當時離得遠,其他的我也聽不太清。」

  「然後剛好背後有人喊了我一聲,說是果蔬已經卸好了喊我過去,我當即應了一聲,然後我就聽見劉縣長在對面疾言厲色問我是誰的聲音,我當下就覺得不對勁,匆匆忙忙就跑了。」

  聽完賀強的話後,裴硯安和於鏡漣都沈默著沒有發話,這讓賀強有些許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大人們,我可說得清楚了?」

  裴硯安繼續默不作聲飲茶,於鏡漣呵呵一笑打破寂靜,「你說的銅礦是怎麼回事,只聽清這麼兩個字?」

  「是啊,我當時離得遠嘛。」賀強說完後突然又道,「我好像還聽到些劉縣長喊其中一個人稱呼,似乎是姓林。」

  裴硯安突然站起身,從侍衛手中拿過一張全新的白紙走到賀強的面前遞給他,「之前信上被你劃掉的話是什麼,寫下來。」

  賀強伸手接過時,裴硯安瞥過他的手掌。

  「我當時本想再約大人您醜時去長明街口見面,但我又怕和上次一樣,被人發現了不得不和大人錯過。」

  「寫。」裴硯安居高臨下看著他。

  賀強迫於這股威壓只得開始寫,剛落筆之際,只聽上方又傳來詢問。

  「上次你是怎麼發現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

  賀強筆尖一頓,正要擡頭回答。

  「別停下,邊寫邊回答。」

  賀強只得邊寫邊磕磕絆絆回答,「那日,我、我提前去到,那個巷口,卻發現......」

  裴硯安見他停筆,「繼續寫。」

  賀強額間開始滲汗,深吸一口氣繼續寫,「我見到了有一群人,他們似乎、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人。」

  裴硯安問:「尋找誰?」

  「我。」賀強說完又補充道,「......我覺得應該是在找我。」

  而一旁於鏡漣的臉色從一開始的散漫開始變得凝重。

  「是誰在找你?」

  「我、我不知道。」

  裴硯安輕笑一聲,「你不知道,那為何確定那人是在找你呢?」

  他突然蹲下,指尖落在一個字上輕點,「這個字似乎寫錯了。」

  賀強定睛一看後,呼吸都微微一亂,紙上歪歪扭扭寫著——醜時,長林

  那個「林」字,正是裴硯安在反覆問他時寫下的。

  而裴硯安剛剛指著的那個字,正是「林」字。

  他正想解釋什麼,裴硯安卻突然將那張紙抽走起身,「這件事,只有你一人被無辜卷入其中,你的家人親友都沒事嗎?」

  賀強又是一楞,「是啊,我孑然一身,家中只我一人,所以我才忙著求助大人您,想請您幫幫我。」

  「為何是我?」裴硯安側身後退一步,指著後方的於鏡漣,「他乃廷尉卿,要說這種事,找他幫忙才是最合適的。」

  賀強:「可、可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啊!我文化不多,只知道求人得往更大官的人去求。」

  「大人,大人您可一定要幫我啊!」

  裴硯安垂眸睨視著對方,「自然。」

  等侍衛將賀強帶下去後,方才一直沒出聲的於鏡漣早已憋不住話。

  「大人,他寫錯什麼字了?」

  裴硯安將手上那張紙擺在桌上。

  於鏡漣掃了一眼皺眉,「大人,這人隱瞞了很多事,而且他居然對長公主府上那個死去的婢女閉口不談,難道是不知道對方已經死了?」

  可他說完又覺得不對,「可那婢女若不是因為他而死的,那長公主為何要她死呢?」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賀強。」裴硯安淡然道,「昨日我去尋府中管事詢問菜農一事時,恰逢廚房的人在同他抱怨,說今日替班送菜那人不懂得如何保存蘑菇,居然用水清洗後給裝進了密封袋子裡,那一袋子的蘑菇都變質只能全丟了。」

  於鏡漣接話道,「一個菜農,怎會犯這種錯誤呢?」

  「我剛才觀察他的掌心,虎口處和食指靠近手掌第一節 的左側面都有厚繭,這是常年握刀劍的人才會有的繭。」

  於鏡漣腦子轉得很快,他重新將視線落在那個寫錯的字上,「若是下官沒記錯,大人說過你在淩州遇刺那晚,遇到了林長史。這人認識林長史,並且知道對方是來殺自己的。」

  「嗯,所以現在一切又變得有趣了起來,他故意對我們說了銅礦,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大膽猜測一次,這私鑄貨幣一事的背後,有長公主的參與。」

  於鏡漣面色凝重,「這可不好辦啊,長公主可不是個好查的人。」

  裴硯安沈吟半晌,「去查查長公主和安家三小姐之間私下是否有往來,還有樊月樓背後的靠山,明面的、背面的都去查出來。」

  兩人聊完事後,已到了午膳時間。

  於鏡漣見裴硯安絲毫沒有留自己吃午膳的意思,直呼傷了心。走前他又想起什麼,喊住了裴硯安。

  「大人現在如何了?」

  裴硯安奇怪地看著他,「什麼如何了?」

  於鏡漣擠眉弄眼的表情略顯豐富,「就與你家小姨娘啊,下官瞧著您今日這眼底發黑,莫不是晚間又沒睡好?」

  裴硯安默了一瞬,丟下一句,「少多管閒事。」

  於鏡漣見他這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反應,奇怪地摸了摸下巴,難道是自己教的辦法不好?

  不應該啊,他家夫人每次都能被這辦法哄好。

  裴硯安回到江瓷月屋內時,她還在床上睡著。

  紅葉說她一個時辰前醒來吃了藥和膳食後犯困,然後又睡下了。

  睡著後的江瓷月收起了對他的那些防備,連帶著眉眼也柔和了下來。

  裴硯安看著她,覺得此時的她像是一朵嬌氣的玉蘭花,可偏偏這般嬌氣的她卻長了刺。

  雖然不至於紮傷他,但抱起來卻有些刺手。

  他倏爾一笑,撥開她額上微亂的碎發,俯身在她額角印下一吻,對後邊安靜垂頭站著的紅葉吩咐道,「好好照顧她。」

  本以為不過是一次普通的發熱,可江瓷月的這場病來得快,去得卻慢。

  一連三日,江瓷月每日都會乖乖吃那些滋補身體的藥膳,同時也不再抗拒吃飯。

  可是她的氣色就是沒有好起來。

  而杜郎中在開完一個新藥方後嘆口氣,建議裴硯安多讓人去外邊走走,見見人說說話也是好的,對這心病都會有好處。

  裴硯安雖聽進去了,但他不會讓江瓷月有離開自己的機會。

  她當初既然敢跳墻逃婚,那就不能保證她不會再逃一次。

  而他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第61章 服軟

  「江姐姐,你會編小燈籠嗎?」

  原本在看遠處的江瓷月收回視線,看向身邊的小阿姒輕輕搖了搖頭。

  「那我教你吧!」小阿姒起身跑去院墻下蹲下,不一會兒便拿著幾根長條的葉子回來。

  她遞給江瓷月幾根,想讓她跟著自己一起編。

  江瓷月接過那長葉,看了眼那院墻下,又仔細看了看手中的葉子,這好像是蘭花葉,似乎還挺名貴的。

  是昨日府中打理綠植花草的園匠送過來的,他說這是裴硯安親自打理的一盆蘭花,特地讓他送來。

  當時院中紅葉和小阿姒都不在,是她讓人將那盆蘭花隨意放在了那院墻之下。

  「江姐姐,你怎麼不跟著我一起編?」小阿姒已經將手中的長條對折疊好。

  江瓷月收回思緒學著她也將長條折好,穿插疊加在一起。

  小阿姒的動作很嫻熟,但為了照顧江瓷月,特意放慢了動作,好讓她跟得上。

  江瓷月的眉眼幾日來終於多了一絲專注的神情,有了些許的生氣。

  她學得認真,小阿姒教得認真,是以都沒有注意到院外來了人。

  還是紅葉來到她身邊輕輕提醒她看外邊。

  江瓷月擡眼看到裴硯安站在院門處,在對上視線後便朝她走來。

  正當她想著要不要回屋時,發現裴硯安身後還跟著一個身影。

  是闊別月余之久的如雲。

  如雲走起路來還有些虛浮,人看著也消瘦了許多。

  小阿姒年紀稍小,此刻早已顧不得裴硯安還在時該有的禮數,大喊了一聲「阿姐」,便跳下椅子朝著如雲跑去。

  江瓷月也站起了身,眼中有了些許的驚訝之色。

  那邊的如雲接住小阿姒,嘴上哄著些好話,眼神卻是看著江瓷月這邊,她牽著小妹來到江瓷月面前。

  「謝謝姨娘這般替奴婢照顧妹妹。」如雲聲含感激。

  「是我該謝謝你,一直都沒來得及同你說聲謝謝。」江瓷月手中捏著還未編完的燈籠,「我......」

  「她一路舟車勞頓,不如讓她歇歇,你們往後有的是時間聊這些。」裴硯安來到江瓷月身邊。

  江瓷月驀然垂下眼,輕輕道了聲「好」。

  紅葉帶著剛歸來的如雲和小阿姒一同下去,院中又只剩下他們二人。

  裴硯安拿起桌上剩下的長條葉,辨認出這是自己讓人送來的素冠荷鼎。

  江瓷月見他一直盯著手中的那蘭葉條,「是我不小心將它認成普通蘭花給折了。」

  余光瞥到裴硯安將手伸向她,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但還是沒能躲開。

  她原以為又要被攥疼了,但握在她手腕的手似乎克制住了手勁。這讓她不免有些好奇看向裴硯安,看見他那雙有些難以捉摸的眼睛。

  「在編什麼?」

  江瓷月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他說什麼,直到裴硯安又問了她一遍。

  「小燈籠。」江瓷月小聲回答。

  只見裴硯安拿起她手中那只才起了個頭的燈籠,修長白皙的手指靈活擺弄著那些長條。

  江瓷月原本並不想看,但還是沒忍住被吸引著看過去。那些動作看得她眼花繚亂,長時間盯著看甚至走了神。

  「從前跟著青銜他們一起玩過,好在還記得些。」裴硯安將編織好的草燈籠遞給她。

  江瓷月的視線慢慢聚焦,她伸手接過那還帶著裴硯安體溫的草燈籠。

  裴硯安見她臉上並無喜悅,「不喜歡?」

  江瓷月這才擡起臉微微抿唇笑了笑,「喜歡。」

  裴硯安輕擡她的下頜,指腹輕輕拂過她的唇角,轉而將她擁入懷中,「多笑笑,我喜歡看你笑。」

  江瓷月靠在裴硯安懷中,忽而鼻尖一酸,但嘴角卻依舊聽話地上揚著。

  「今天大概能早些回來陪你。」裴硯安說。

  江瓷月怕被他聽出自己的情緒,含糊地應了一聲。

  對於他口中的醫者,也沒有太多的興趣,這些日她喝的補藥也不少了,不怕再多點。

  裴硯安只在這呆了一小會,便要匆匆離開。走前他眼神直直盯著江瓷月,仿佛是從她那得到一句什麼。

  江瓷月怯怯地看著他,眼看著他的眼神愈發晦暗不明,她有些不安地收緊手掌,「路上小心。」

  「還有呢?」

  還有什麼?江瓷月忍著心中的抗拒,仰臉沖他笑了笑,「......早些回來。」

  裴硯安雖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但也不再逼迫她,他俯身在她額角落下一吻,「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等人走後,江瓷月臉上早已沒了那些浮於表面的笑,瀾音進來給她送東西時,她出聲喊住對方。

  「瀾音,你之前說你喜歡小貓小狗,是嗎?」

  瀾音不知道江瓷月為何突然這樣問她,略作停頓後回答,「是。」

  「那它們是不是都很聽話呢?」

  瀾音想了想回答她,「大多數都是。」

  江瓷月無聲點點頭,她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我好像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喜歡了。」

  她予裴硯安,就像是那些貓狗一般,只要她乖巧懂事便足夠了。

  就像......她從前在家中時,所需要做的就是安靜不鬧騰一般。

  瀾音還想多說兩句,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看江瓷月的模樣,眼神空落落地看著一處,整個人看起來落寞極了。

  但其實江瓷月並未在傷春悲秋些什麼,她只是在想著嘉儀郡主。郡主曾說過,自己離開前一定會前來告訴她的,只是這離太后壽宴都已經過去了五六日,都不曾聽到消息。

  又或者消息都被裴硯安截下了 ?

  她想了想同瀾音問出這幾日來心中所想,「瀾音,嘉儀郡主......離開京中了嗎?」

  「還不曾離開京中。」瀾音略一思考後補充道,「前兩日似乎還聽說過嘉儀郡主似乎來過,但沒有進府。」

  其實是大人沒有讓人進來,但她不想將這話告訴江姑娘聽,免得她聽了後與大人又發生沖突。

  他們這幾日看起來,好不容易才緩和了些關系。

  江瓷月卻依稀猜到了些,郡主來了卻沒有來看她,就算她是來找裴大人的,依著郡主的性子也會順帶來看看自己。

  裴硯安近來又一直「看護」著她,所以郡主定然是被他給攔下了。

  郡主來找她的話,是不是想同她告別的?

  江瓷月想到這,心中突然又些慌亂和坐立不安,若是郡主見不到她,可到了時間郡主也要離開,那她該怎麼辦?

  她面帶愁容緊緊咬住下唇,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與裴硯安抗衡的能力,相府也不是當初淩州的那個守備鬆懈的宅院。

  因心中藏著事,江瓷月本就不佳的食欲再次下滑,可紅葉也不敢讓她多吃,怕她和之前一樣,硬吃了到時候又全吐出來,人也會更加難受。

  如雲現今的身體還未好全,所以沒有讓她做從前的事。而她也從如雲和小妹的口中了解到這些日子姨娘似乎和大人之間發生了不少事。

  她見姨娘這般難受,好端端的人居然和她這受過傷的人氣色差不多,心中不免有些心疼又著急。

  「姨娘,你怎瘦了這麼多呢?」如雲記得姨娘從前貪嘴,雖說不胖,但總歸身上還有些肉,可現在看著,連身形都單薄了不少。

  江瓷月沖她笑笑,「大概是天熱了,我不太想吃東西。」

  可現在才五月初,何來她口中的天熱,分明只是句借口罷了。

  如雲突然有些難過,一個月前的姨娘明明不是這樣的,那時的她頰邊總是帶著笑,看向人和物的眼神帶著懵懂和好奇,而不是現在這般的......死氣沈沈。

  此時屋內就如雲和姨娘兩人,她忍不住說道,「姨娘,如雲知道您性子倔,但未來若要在這偌大的相府中生存,您總要和大人軟下些性子,免得自己吃虧。」

  江瓷月沒有應答也沒有拒絕,驀然擡眼看向如雲,「你和芷蘭姑姑從前總讓我對裴大人軟下些性子,是不是怕裴大人未來娶妻後,我會受欺負呢?」

  如雲一時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江瓷月現在已經不會幼稚又執著的和人說自己其實不是裴大人的妾室了。

  「你放心,我會的。」江瓷月轉過頭輕輕說道。

  如雲看著她如玉般的側臉,有那麼一刻似乎覺得這位嬌艷若滴的姨娘好似長大了一些,眉眼中少了幾分從前的天真懵懂。

  這一日晚間睡時。

  江瓷月忍著困意遲遲沒有入睡,直至夜半時分,身後傳來了輕微的窸窣聲。

  她知道這是裴硯安來了。

  他每日都會在半夜裡過來,在天將亮時又離開。她偶有幾次夜間睡得沒有那般熟,所以才會知道。

  背後傳來裴硯安寬衣的聲音,江瓷月想著等會兒要做的事,隱隱有些緊張。

  沈穩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在床沿處停下,江瓷月在心中默數著時間,卻遲遲沒有等來裴硯安躺到她的身邊。

  就在她心中愈發忐忑的時候,背後終於再次傳來了響動聲,好似是有叮當的玉佩被放在桌上,隨後錦被掀開一角,伴隨著一股茶香襲來。

  裴硯安躺在她背後,在他伸手想將她擁入懷中時,原先背對著她的人突然動了。

  自兩人發生爭執以來,江瓷月第一次轉過身,主動投進他的懷抱之中。

第62章 蟄伏

  屋內的燭光影影綽綽,從裴硯安的角度看不見懷裡這人的表情,他也在楞怔後一把摟住了對方,寬厚的手掌貼在她消瘦的肩胛骨上。

  雖然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掌下的僵硬。

  他垂眸沒有出聲,想著江瓷月到底是想做什麼,想讓她主動開口。

  江瓷月原本還算綿長的呼吸在這靜謐之中漸漸變得快了些。她不知後邊該如何繼續,只能垂眼抿唇小心地伸出手,回應這個充滿清冷茶香的擁抱。

  終於還是裴硯安先開了口,「為何還沒睡?」

  江瓷月因為埋著頭,聲音悶悶的,「......在等你。」

  裴硯安半闔著眼唇角微揚,放在她肩胛處的手下滑至腰間,感受到懷裡的人有一瞬的繃緊。

  他握著那截腰身微微用力,將人帶著往上一提。

  江瓷月驚愕地擡頭,嘴唇堪堪擦過他的下頜。

  「等我做什麼?」

  她的下頜被捏住微微擡起,裴硯安的指腹描摹過她秀麗筆挺的鼻梁,撫過她的唇角,摁在下唇上。

  唇上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江瓷月微微抿唇。面對裴硯安的詢問,她似是語塞詞窮,不知該作何回答。

  她想自己是不是尋錯了辦法,這太難了。

  於是她試著抽回手,卻被變本加厲壓向裴硯安的胸膛。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龐,清雅的茶香在她的唇邊蕩開。

  裴硯安輕吻著她的唇角,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心思藏得還不夠好,不過沒關系。姩姩,只要你不想著要離開,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江瓷月捏緊手心,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處,蝶翅一般的眼睫在微顫後又靜止下來。

  「嘉儀郡主是不是來尋過我?」她輕聲發問。

  裴硯安承認得很快,「是。」

  江瓷月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我想見見郡主。」

  裴硯安呼吸沈沈,覆在她後頸的手慢條斯理摩挲著她細嫩的皮膚。

  江瓷月覺得自己此刻的生死好似被他掌控在手中,只能忍住讓自己別躲開他的觸碰,也別害怕得太明顯。

  「郡主曾說自己在太后壽宴後就要離開京中了,走前會來同我告別的。」江瓷月看著眼前人,眼神有些閃躲,「所以,我想在郡主走前見見郡主,不然,往後就都見不到了。」

  裴硯安的眼中深邃如幽譚,似是要將江瓷月看穿一般,倏爾唇角一彎,道了一聲,「好。」

  還未等江瓷月在心中雀躍,又聽見裴硯安說道,「只能在府上見她。」

  江瓷月垂下眼瞼,溫順應下。

  既然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此刻兩人親近的姿勢讓她有些難以忍受,於是她動了動想遠離些。

  但裴硯安卻是不依,將試圖逃脫的她拽回,力道和動作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語氣溫和教導她,「姩姩,用完就跑可不是好習慣,你得多些耐心。」

  唇輕柔貼上她的唇,只是這個親吻霸道又強勢,絲毫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沈著溫和的模樣。

  江瓷月濃密的眼睫根根分明,輕輕顫動下透出一絲脆弱,宛若那珍貴的琉璃瓷,一碰就會碎。

  好在裴硯安沒有做太過分,繾綣的親吻以一聲嘆息結束。

  「睡吧。」

  遠處的燭火突然發出「啪」的一聲,燭光微微晃動,江瓷月睜著眼半晌後靜靜闔上雙目。

  ---

  次日一早,天將蒙蒙亮。

  謝子楹有些困倦地揉了揉臉,一旁的阿可早已倚著木架昏昏欲睡。

  這幾日她們都歇在她二叔的府上,因為進不去裴府見不到江瓷月,她這位二叔急得不行,她也煩心得很。

  若是尋常的宅邸便也罷了,大不了她偷偷闖進去,但那是相府,她就算有這膽子,也沒那把握。

  謝凜臉上也是愁雲密布,連帶著那最愛的酒都不喝了,時常看著那張紙上江瓷月寫下的字,神色間滿是擔憂和焦急。

  「關於那位姩姩,你就知道這麼些嗎?」

  這幾日謝凜動用了京中所有的人脈,都不曾打聽到裴硯安府上那位江姨娘的來歷,簡直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個人。

  聽謝子楹說她這手字是和自己阿娘學的,可當年和謝素離開的那個男子分明是姓徐,見不到那位姩姩,一切謎團都解不開。

  謝子楹無聲嘆氣,「是啊,她對自己的事說得並不多,更是很少提到自己的爹娘。」她微微頓住,想到之前在樊月樓江瓷月說的話,「她那個阿爹似乎......對她並不太好。」

  謝凜猛地擡頭看向她,「這是什麼意思?」

  雖說還沒見到人,但他其實已經將那位小姑娘代入成了謝素的女兒,不然這一手字跡如何解釋?

  忽而門口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謝子楹擡眼看去,一名風塵僕僕的男子踏進屋內,朝著謝凜和她行禮。

  這是派去打聽裴硯安南巡之事的人。

  「怎麼樣,可有什麼消息?」謝凜迫切地問著人消息。

  男子點了點頭,「有一點發現,而且我發現還有別的人也在查裴相南巡帶回來的這位姑娘。」

  謝子楹聞言皺眉,「是誰?」

  男子遲疑了一會,「應該是長公主,我詢問的那個人說長公主府上林長史的人也曾派人去多方打聽過那位姑娘。」

  「長公主?」謝子楹覺得這事未免有些蹊蹺,長公主為何要查江瓷月,她們之間怎麼看也不會有牽扯,除非是因為裴硯安。

  謝子楹繼續問:「那你們查到什麼了?」

  「我打聽到城外十裡的淩州一戶宅子中曾丟了位女子,但那女子丟了沒過多久,那府上的人也悉數都不見了,尋不到半分蹤影。」男子停頓後繼續說,「裴相身邊的女子似乎就是在淩州後才出現的。」

  謝凜聽完這些看向謝子楹。

  後者也很無奈,表示自己真的不知曉這些,江瓷月不願說,她自然也不會多問他人的隱私。

  「那宅中消失的人,會不會是長公主的人帶走了?」

  男子搖搖頭,「林長史似乎也在尋找他們的蹤跡。」

  謝子楹雙手環抱於胸,「那就是裴大人做的了,可他為什麼要這般做呢,他和姩姩之間到底還有什麼事情。」

  自宮宴後一直不讓她見江瓷月這事也很蹊蹺。

  謝凜突然猛一拍桌,發出巨大「嘭」的一聲。

  一旁打瞌睡的阿可直接被嚇得驚醒過來。

  「實在不行,我豁出臉去相府一趟!」

  謝子楹連忙讓其喝口涼茶靜靜心,「您就別添亂了,我去至少還有個理由,您要是去硬闖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您終於想不開準備反了這天,到時候還得連累王府。」

  正當一行人一籌莫展之時,外邊又急匆匆跑來一人,是謝凜府上的管事。

  管事行事匆匆,手上還拿著一張拜帖。

  進屋後恭恭敬敬遞到了謝子楹的面前,「這是相府一早送去郡主府上的帖子,剛被您府上的人送過來。」

  謝子楹聽到這是相府送來的帖子後連忙起身接過帖子打開,一旁的謝凜也有些難耐想知曉裡邊寫的是什麼。

  她快速瀏覽了一邊上邊的內容,臉上浮現欣喜之色,「姩姩約我今日去府上一敘!」

  謝凜頓時喜笑顏開,「好好好,那快去!」說著連忙讓人去備馬車。

  「子楹,你切記得要問清諸多事情,比如她阿娘的姓名,家住何處,又是為何會來京中成了......」

  「我知曉。」謝子楹這次沒等他說完,「我先回去換身衣物,趁這時間也讓人去相府送個回帖。」

  謝凜連連點頭,「若是有了消息,務必要來告知我。」

  ---

  早間江瓷月起來後便一直心不在焉的,如雲身體雖還未好全,但也能給她梳個妝。

  如雲拿著玉梳由上而下輕輕梳著,見到江瓷月總是看向窗外,想到紅葉說今日大人是早間才離開的,平時都是天未亮就離開了。

  她想著姨娘莫不是真是將那些話聽進去了,這樣也好。在她眼中,人活一世只為求個安穩無慮,姨娘若能一直和大人這般,就算未來相府多了主母,有大人護著,姨娘的處境也不會太過難捱。

  院門口突然出現瀾音的身影,江瓷月不顧還未梳完的發髻,起身提起衣裙便走了出去。

  她有些焦急地走到瀾音面前,眼神看向她的手,「瀾音......」

  在看到瀾音遞給她的東西後,她臉上露出釋然又心安的笑意,緊緊將那回帖捂在心口。

  「郡主、郡主說會來的對嗎?」她似乎指示想找個人確定一下。

  瀾音頷首,「您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江瓷月這才手忙腳亂打開那回帖,在看到確切的回覆後如釋重負一般。

  如雲也追了出來,想讓江瓷月回去繼續將這發髻梳完。

  江瓷月也沒有拒絕,她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的氣色並不好,馬上要見郡主,她也不想是以這樣一幅病氣的模樣視人。

  待她梳妝完,換好衣服,外邊傳來了聲響。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她回頭便看見一聲紅衣的謝子楹踏入屋內,不知怎的,她那一瞬眼眶就有些發熱。

  謝子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江瓷月面前,瞧著她那瘦了一圈的臉,眉頭緊鎖,「怎麼了這是,相府不給飯吃的嗎?」

  江瓷月看向一邊的如雲,「如雲,我想和郡主說說話。」

  如雲悄然退下,還替她們關上了門。

  謝子楹就是再眼拙,也能看出現在的江瓷月不對勁,她想問的話太多,但看著面前的江瓷月此刻竟有些不敢驚擾。

  「這幾日發生什麼了?」短短幾日怎麼會變成這幅模樣。

  江瓷月今日上了淺淡的妝容,但眼中那些細碎的難過還是掩不住,她勉力一笑,聲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郡主當日在別院時同我說的話,可還算數?」

  謝子楹猛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發生什麼了?」她記性好得很,自然是記得別院那日自己對江瓷月說的話。

  「莫不是裴大人要娶妻了,想要棄了你?」

  江瓷月聽到這話,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怎麼你們都知道,他要娶妻的?」

  謝子楹聽到這話一楞,訥訥道:「什麼意思,難道你......你不知道嗎?」

  江瓷月微微搖頭,「我初來乍到,對此沒有太多了解,是我太輕信了。」她微微停頓後繼續說,「是我以為他會娶我。」

  「等等、等等。」謝子楹聽得糊塗,也想不明白,更是顧不上原先要問她的那些話,「我此刻亂得很,你、你與裴大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娶不娶的?

  江瓷月在郡主來前便已經想清楚了,她既然要郡主的幫忙,很多事便不能瞞著她,但是她也答應了裴硯安,會替他保密那日的事,故而她只能挑著些真話來說。

  「我與裴大人,並不是大家眼中的關系,我們起先不過是互相幫助,後來是因緣巧合下才在一起的。」江瓷月怔然看著別處,眸光瀲灩,「從前我不知他有婚約,現下知曉了,我自然是要離開。」

  謝子楹兀自睜大眼,一時難以消化這其中的信息,她起身來回走了兩步,突然停在她面前,面色肅然,「所以,你並不是裴大人的妾室?」

  江瓷月搖頭。

  謝子楹出神許久,「那、那你們......」

  那為何江瓷月又說自己知道了裴硯安的婚約後才要離開?難道裴硯安沒有婚約的話她便不會離開嗎?

  不對不對,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謝子楹摸索著尋了位置坐下,腦海中快速整理著信息,思考著該用什麼樣的說辭,「你的意思是,你與裴大人從前......是準備談婚論嫁的兩情相悅?」

  「嗯。」江瓷月斂下眼,「是他騙了我,我不知道他有婚約在身,我以為他會娶我的。」

  「這!」謝子楹想拍桌而起,但又怕引起太大動靜,畢竟是在相府,「我爹爹早說裴硯安這人狡猾,但我沒想到他居然還這般無恥。這種人不值得,你走了便是,還留在這做什麼?!」

  「我走不了。」江瓷月淚光連連,語氣中帶著些疲憊,「我就是因為走不了,所以才想請郡主幫幫我。」

  謝子楹一咬牙,「幫!我定然會幫你!」

  「真的嗎?」江瓷月充滿希翼的目光追隨著她。

  「自然,我說到便做到,再難我也會幫。」話雖這麼說,但謝子楹其實心中也沒有多少底氣,畢竟這可是在裴硯安手下奪人,但她又氣不過江瓷月被這般對待。

  江瓷月露出一個感激的笑意。

  「那你離開相府後,有想過去哪嗎?」謝子楹問她。

  江瓷月想了想,回答,「吞州,我家在吞州,我阿娘還有東西在那。」

  謝子楹聽她提起自己的家和阿娘,連忙順著話往下問。

  「從前一直不曾有機會問你,你家在吞州,那你為何會來此,你阿爹阿娘可還尚在?」

  江瓷月聽她一連問了好些問題,一一回答了她,「我阿爹阿娘都已不在人世,我是被繼母送嫁至此的,在逃嫁路上我遇見了裴大人,是他幫了我一把。」

  謝子楹聽著她的回答,每說一句,她的心便沈了一分,沈默一許後才問她,「可否問問你阿娘的名字?」

  阿娘的名字?江瓷月困惑地看向她,「為何問這個?」

  謝子楹不知該如何開口,轉而拿了當初那張字為借口,「我身邊有人見到了你寫的字,覺得那自己同自己認識的舊人頗為相似,故而想問問你。」

  江瓷月不疑有他,乖乖告訴她,「我阿娘姓謝,阿爹以前喜歡喚她素素。」

  謝子楹再次猛然站起,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眼眶微紅的她上前一把拉住江瓷月,卻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你阿娘叫謝素?」她的語氣微微上揚,帶著些不敢確定的滯澀。

  ---

  聿翎院內,裴硯安正同人議完事,將人送走後,他回到書案前垂眸打開一卷文書,動作到一半又停住。

  「郡主可是來了?」

  因著青玉不在,青銜又暫時回到大人身邊,此時正在邊上候著。

  「是,半個時辰前來的。」青銜猶豫了一下,「大人要去看看嘛?」

  裴硯安繼續安靜攤開那卷文書,沒有回答。

  青銜微微聳肩也不再說些什麼。

  「青銜。」裴硯安突然再次出聲,「當初我們改道淩州,除你我之外,還有一人必然知曉。」

  當時只顧著查自己身邊是否有人泄密,卻忽略了那個讓他該道的源頭。

  青銜腦子轉得很快,「大人是說那個給您寫信之人?!那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人到底想做什麼,他和林長史之間又究竟是什麼關系?

  「那人我交給於廷尉了,你去協助他審訊,想辦法讓他開口。」

  青銜知曉大人所說的那人便是前兩日給府上送菜的菜農,也是給大人送信之人。

  他連忙沈聲道:「是。」

  在青銜準備跨出聿翎院時,恰好看到好幾日不曾看到的青玉歸來。

  「哥?你回來啦!」青銜驚喜道。

  青玉點頭應答,「嗯,大人在書房嗎?」

  青銜這才發現他哥後邊還跟著一個一 身樸素打扮的少女,滿頭青絲只用一支木簪綰住,身上還背著一隻藍色的斜挎小包。

  少女笑盈盈朝著青銜搖搖手,看起來活潑極了。

  「這位是杜郎中的師侄。」青玉解釋。

  「噢。」青銜朝那位少女點點頭,「大人正在書房,我還有事要出門,哥回見。」

  齊煙看著青銜離去的背影,上前湊到青玉面前,「剛剛那是你弟弟?」

  「是,齊姑娘這邊請。」青玉引人走向書房。

  齊煙撇撇嘴,幾日相處下來,這個叫青玉的侍衛對她的態度依舊是這般疏離有度,他那位弟弟看著倒是比無趣的他要討喜得多。

  待她跟著走進屋,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窗邊面容冷雋的男子,倏爾擡眼看向自己,她甚至被看得有一瞬緊張。

  「大人,這位便是杜郎中的師侄,齊煙姑娘。」

  齊煙慣沒有那些繁文縟節的習慣,只能學著青玉有模有樣行了個禮。

  「齊姑娘不必多禮,想來青玉已經同你說過我尋你的原因,還煩你能請解惑。」

  齊煙也不客氣,直起身來到桌前,從自己的包中掏出幾樣東西一一放好,「蠱毒這東西我確實因為好奇鉆研過,但我們這邊對它們的記載實在有限,更別說是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中蠱者了,所以——」

  她轉身看向裴硯安聳聳肩,「這種事情是打不了包票的,我也只能勉力一試,而且在這試的過程中,我希望你能尊重我身為一個醫者的判斷,不要幹擾我。倘若你認同這些,那我們便繼續。」

  裴硯安微微頷首,「好。」

  齊煙輕快拍了個手,「爽快,那我們就開始吧,先讓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中情蠱,勞煩大人將手伸出來。」

  裴硯安依言上前將袖子卷起,露出修長骨幹的手掌。

  而齊煙也已經點燃了自己攜帶的藥燭,一股淡淡的藥香發散出,她先將銀針在一瓶藥汁中蘸了蘸,隨後放在燭火上炙烤了一會。

  她順便開口解釋,「依著尋常的把脈是很難察覺出是否中蠱的,我曾見書上見過一古法,可以以血驗之,我這銀針上塗了西南獨有的情花液,它的聞起來頗有些像薄荷的味道,那些情蠱的蠱蟲都是由這花孕育出來的,所以對這味道都極為敏感,尤其是子蠱。」

  輕微的刺痛從手腕中傳來,皮膚上瞬間冒出一粒殷紅的血珠。

  下一瞬裴硯安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意沖擊著他的胸膛,讓他變得有些煩躁不安。

  「噫!」齊煙迅速收針退後兩步,拿起桌上早早備好的一罐藥膏遞給一邊的青玉,「快給你家大人塗在攢竹穴和天沖穴。」

  青玉不敢耽擱,連忙上前將這淡青色的藥膏幫大人塗上齊煙所說的穴位上。

  說來也神奇,這藥膏塗抹開後,裴硯安身上的不適漸漸消散。

  齊煙煞有其事地看著裴硯安,努力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看來是真有情蠱啊。」

  她終於見到活的中蠱者了。

  這話落在裴硯安耳中,他的臉色卻是一變,「這情蠱有何作用?」

  齊煙擦幹凈自己的銀針,「嗐,自古以來這情蠱還能有什麼作用,無非就是陰陽合/歡束縛癡纏的手段。一般這情蠱分有子母蠱,子蠱呢會不顧一切被母蠱吸引,只要分別種入二人體內,結果亦是相同的。看大人身上的這個,似乎像是子蠱,倒不知母蠱在何處?」

  青玉發覺大人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齊姑娘,你可有辦法將這蠱解了?」

  「有啊,我看的書中有個非常簡單又迅捷的辦法。」

  裴延安看向她,「是什麼?」

  齊煙:「殺了她,殺了母蠱攜帶者,那麼你體內的子蠱自然就會死去。」

  「絕無可能!」裴硯安一字一頓說道。

  齊煙點點頭讚同,「不如讓我先看看母蠱攜帶者吧,關於情蠱我大多數也是在書上看的多,我也得見見人先,至少確定那人是與你同蠱的。」

  裴硯安沈默半晌,「晚些時候再帶你去見她,這段時間還煩請齊姑娘住在府上。青玉,帶齊姑娘先去休息。」

  青玉溫聲應下。

  等青玉安排好人住下,再次回來之時,發現裴硯安負手而立在廊下,他默默走過去站在大人的身後。

  裴硯安出聲囑咐,「嘉儀郡主在姩姩院內,等郡主走後,派人小心盯著她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聽到這吩咐的青玉先是一楞,繼而應下。大人要他做什麼,他照做便是。

第63章 送禮

  如雲坐在外邊,時不時和紅葉透過打開的窗看一眼著裡邊的人。

  自從嘉儀郡主走後,江瓷月就這般安安靜靜坐著,似乎陷入了自己世界中一般。

  「我不在的這一個多月,似乎發生了很多事。」如雲眼中閃過一絲感慨。

  紅葉:「當初姨娘和大人休沐回來後這般親近,我也嚇了一跳呢,還有你,真是太嚇人了,怎麼會遇見那樣的事呢。」

  紅葉在這府中同如雲相處的時間最久,早已將她視作好姐妹。

  如雲對遇刺這事也是含糊其辭,那位帶自己回來的侍衛告誡過自己,不可對旁人透露那日之事的具體情況。

  「幸虧是我命大,我當時只想著我小妹該怎麼辦,幸好姨娘是個好人。」

  紅葉問她,「你妹妹呢,送回嬸嬸家了?」

  如雲點頭,「我都回來了,總不能讓她在一直待在府上。當時也想著姨娘幫我照顧小妹也就是幫襯一二,沒想到姨娘居然會直接將她接來了身邊照顧。」

  「是啊,我瞧著我們的姨娘當真是最好的主子了,對我們好,脾氣也好,人還長得好看。」紅葉感慨,「若是能一直照顧姨娘,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們二人其實沒有伺候過什麼主子,江瓷月算是兩人服侍的第一個主子,還是個好脾氣的。

  說到這如雲突然想起最近姨娘和大人為之爭吵的事,「我們最近可都要小心些,別再姨娘面前提到大人的婚事。」

  紅葉點頭如搗蒜,「知曉的知曉的,我又不是傻子,還能專挑著姨娘的痛楚說不成。」

  可她們沒想到的是,那專挑著痛楚說的人下午便來了。

  黎陽郡主來前不曾通知任何人,是以她剛到時,裴硯安正在同江瓷月用午膳。

  江瓷月近來吃得少,嘴也挑剔,但裴硯安也不惱,甚至還頗有耐心替她夾各類菜肴,看著她吃下一樣便記下一樣。

  「我不想吃了。」江瓷月看著碗裡的菜,只覺得有些反胃。

  裴硯安看了一眼她剩下的那些菜,「那就再喝點湯,我吩咐過廚房不要做得太油膩。」

  話雖還說著,但他已經上手替她盛了一碗湯。

  江瓷月也不想在這上面和他費諸多口舌,只是悶悶地接過。

  「今日同郡主聊了什麼,為何這般心事重重?」

  江瓷月拿碗的手一下捏緊,「沒什麼的。」說著她又想起什麼,「郡主說自己還要在京中待些時日,我往後還能再見郡主嗎?」

  裴硯安拿起一邊托盤中放的茶水清口,「可以。」他說完後擡眼看向江瓷月,後者低著頭明顯是鬆了一口氣又慶幸的模樣,他不自覺捏緊茶碗,「下午請了一位醫女給你看看身體,你總這般不願吃東西不行。」

  「不吃東西確實不行,小姑娘想要維持身段也不是這麼個道理。」

  一道端莊不失威嚴的聲音適時在門外響起,緊接著黎陽郡主在芷蘭姑姑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黎陽郡主掃了眼桌上的膳食,一眼便能看出廚房在這上面下了不少心思。

  裴硯安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母親,您來怎麼不說一聲。」

  一邊的江瓷月順勢放下手中的湯碗,也訕訕地起了身,卻不知該開口叫什麼。

  黎陽郡主溫和地笑看了一眼江瓷月,再看向自己的兒子,「你婚事將近,可我派來給你打點府上婚事事宜的人都被你遣送了回來,我便只能來當個不速之客了。」

  裴硯安眉心一擰,「母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

  「你我之間的話稍後再說也不遲。」黎陽郡主淡淡看他一眼,隨後慢步上前在江瓷月面前停住,伸手拉住江瓷月的手,「現在我先同你這位江姨娘說說話。」

  這是江瓷月第二次近距離面對裴硯安的母親,緊張之余下意識看向的還是裴硯安的方向。

  裴硯安見到她那一副有些驚慌的模樣,欲上前將人拉回來,「母親有何事要說?」

  「別怕。」黎陽郡主對江瓷月說話時眼神溫和,但轉向裴硯安時,眼中又帶了絲銳利,「堯暄你這般緊張做什麼,這人母親我又不會給你帶走。」

  「我這次來,還給你帶了些東西,同我去看看如何?」黎陽郡主再次看向她詢問。

  江瓷月略一遲疑後點點頭,「好。」

  黎陽郡主揚唇輕笑,「乖孩子。」

  江瓷月跟著走的路上都有些不知該如何與其相處,這位郡主的五官是有些冷艷冰涼的,但她說話的語氣和眉眼卻又是融入了歲月的溫和,讓人覺得沒有那般不好親近。

  她原以為黎陽郡主方才說給她帶了東西不過是個借口,想將她帶離此處的借口,卻不曾想是真的。

  黎陽郡主真的讓人帶了許多東西放在了她的院中,還有好些不曾搬進屋內,而她被黎陽郡主拉著在一旁說著話。

  「上次來得匆忙,沒和你說上過幾句話便離開了,只留著芷蘭同你相處了些日子。芷蘭同我說了些你的事,我對你了解也甚少。不知你是哪裡人,家中可還有人?」

  「我是吞州人,家中......」江瓷月遲疑了一下,「只剩下我了。」

  江瓷月回話間偷偷打量著這位黎陽郡主,她覺得裴延安的五官約莫是遺傳他母親的,只是氣質比他要稍稍柔和一些。

  黎陽郡主點點頭,面上略有歉意,「是我不好,勾起你傷心事了。不說了,來看看我給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是否喜歡吧。」

  江瓷月有些不知所措地被拉著來到那些還未搬進屋中的箱子前,芷蘭姑姑上前將其打開,露出裡邊擺放整齊的珠釵和耳飾。

  黎陽郡主上前彎腰拿起一支簪子,「這些雖不是最好的但也不差,我最近在備禮,想來也該給你備上一份。」

  江瓷月轉頭看著黎陽郡主,清澈的眼神中帶著點茫然,「為何您備禮也要給我備上一份?」

  離陽郡主見她這般模樣,沒想到這位江姨娘的性子真如芷蘭所說純凈無暇,倒是自己有些不忍了。

  但事關堯暄的婚事,她不得不說。

  「自然是為堯暄的婚事所備。」

  江瓷月楞了一下,隨後沒有再接話。

  黎陽郡主輕點著那些琳瑯滿目的首飾,「不來看看嘛?」

  江瓷月看著那些禮盒,只覺得晃眼,「不看了。」

  黎陽郡主也是點到為止,微微一笑,「那邊留著以後看吧,我還有婚宴的事要同堯暄商量,你氣色不好便多休息吧,也勿要和堯暄使性子了。堯暄身上可以有很多重擔,恰恰情愛是最不該過多的一個,知道了嗎?」

  這要換做從前的江瓷月,可能還會困惑她在說些什麼,但現在的她已經能聽懂了大部分的意思。

  「我沒有......」江瓷月眼圈微微一紅,她拼命掐著自己的掌心才忍住沒落淚,「他愛娶誰便娶誰了,與我無關的。」

  說完她也不顧及對方的身份,就那般轉身走向屋內。

  黎陽郡主不氣反笑,「這性子,果真是夠直的。」沒想到她兒子會喜歡這樣的性子。

  芷蘭上前輕聲說道:「郡主,其實這位姨娘的性子,委實不像是那種會禍亂後院的。」

  「大概吧,我倒是不討厭她。但是芷蘭啊,就怕堯暄給她的越多,她想要的也會越多,人心都是貪的,她要的東西堯暄現在不給,可不代表未來不會給,凡事都得有個度。」離陽郡主轉身走去,「走吧,該去看看那個最該敲打的了,真是不省心啊。」

  黎陽郡主離開江瓷月的小院後,沒走多久便看到了裴硯安站在那兒,眉宇間夾雜著幾分濃濃的不安。

  她暗暗嘆氣,沒想到她家這鐵樹不開花則已,一朝開花竟還這般難掉落呢。

  裴硯安上前行禮,「母親。」

  黎陽郡主看他一眼,腳下步伐也不曾停下,「陪我走走吧。」

  裴硯安接替過芷蘭姑姑的位置,陪著母親往前走。

  「當初以為你只是隨便帶了個人回來,我與你父親歡喜你開竅之余,倒是也沒太在意這位小姨娘是誰,她叫什麼,是哪裡人?」

  黎陽郡主留著心眼,又問了一遍裴硯安同樣的問題。

  「姓江,原是吞州人,與兒子偶然遇見相識的。」

  黎陽郡主做出驚訝的表情,「吞州?離得這般遠,難道是同家中人一同來的?」

  裴硯安半真半假說道:「她家道中落後家中已無親人,是以無家可回,來京中本是投靠親戚的。」

  黎陽郡主點點頭,「原是好人家的姑娘,那模樣看起來也確實乖巧。不過再乖巧,近日定然也跟你鬧性子了吧。」

  這天下應該沒有多少人會歡喜身邊人娶旁人為妻的。

  「她性子單純,若是說了什麼母親不愛聽的,您不要同她計較。」裴硯安補充道。

  黎陽郡主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瞧你這一副魂牽夢縈的模樣,她對你就這般重要?」

  「兒子不曾,母親小心腳下。」

  黎陽郡主哼笑一聲停住步伐,轉頭看著她這位年少成名的兒子,「避重就輕的回答,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見裴硯安斂下眉眼的模樣,還能窺間幾分小時候的影子,她輕嘆一聲,「五年前要定下與安家這樁婚事時,我便同你說過,你雖然姓裴但也是我的兒子,他們裴家上一輩約下的婚約,你若是不願那這便可以不作數,但這婚約是你親自應下的。」

  黎陽郡主話鋒一轉,語氣也帶上了一絲嚴厲,「所以你現在是想做什麼?婚期在即,你卻完全沒有要成婚的心思,當真是想要學外邊那些敗壞的風氣不成?妻為娶,妾為納,你是絕對不可以做出寵妾滅妻那等荒唐事的。」

  自裴硯安入朝拜官之後,已經很少有被母親這般如幼時一般詰問的時候了。

  黎陽郡主見他不答話,忽然伸手牽起他的手摸向手腕,卻沒有摸到那一串熟悉的檀木珠,她楞了一下,「那佛珠呢?」

  裴硯安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腕處,「斷了。」

  「斷了......」黎陽郡主放開裴硯安的手,眼神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想來你斷的也不止這一串佛珠。」

  裴硯安沒有否認,「母親,我有一事相商。」

  黎陽郡主:「且說來我聽聽。」

  「我想——」話說一半裴硯安突然摸上自己手腕上那個細小的針口,原本要說出口的話也頓住了。

  「怎麼不繼續說了?」黎陽郡主奇怪看他一眼。

  裴硯安收回視線,「算了,還不到時候。母親今日來,還有何事要交代?」

  「我與你父親聽聞你最近在查安家三小姐,那是你即將過門的妻子,你是想做什麼?」黎陽郡主神色凝重,「秋闈在即,多少學子都是因著安氏的名聲和推薦而來的,你可千萬別為了你那位魂牽夢縈的姨娘而失了輕重。」

  在提到安玉珊後,黎陽郡主察覺到他的神色微冷,心下有擔憂的同時也升起些疑惑。

  裴硯安:「是朝中有些事與安小姐有牽扯,我查她與姩姩無關。」

  一個喊安小姐一個喊姩姩的,這語氣中的偏袒簡直是明目張膽。

  黎陽郡主有些頭疼地搖搖頭,「你這些年位子坐得高,主意也愈發大,我們早已不能像小時候那般管束著你,但求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萬事都不要後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您和父親不必擔心,安家三小姐那邊也是,若是真查出一些事,我也不會心慈手軟。」裴硯安說這話相當於是在給她提前預警了。

  黎陽郡主皺眉,「真這麼嚴重?我前些日子同她相處下來,覺得頂多是個驕縱些的姑娘。」

  「嗯,兒子知曉分寸。」裴硯安沒有再多說什麼。

  黎陽郡主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麼,「既如此,你便查你的,但婚事的操辦也不能落下,我會讓人管事去采買置辦東西,否則外人不知要如何猜測你,婚事將近卻沒有絲毫動靜。」

  她的意思就是要兩手抓,兩邊都不耽誤。

  「若是真查出什麼了......」黎陽郡主沈思半晌,「不能包庇,你現在身邊最是忌諱留下隱患,更何況是你的正妻。你若抗不下此事,還有你祖父和舅舅呢。」

  裴硯安臉上浮現一絲笑,「多謝母親。」

  「行了,我也不打攪你了。」黎陽郡主突然想到什麼,「你那位小姨娘若是鬧騰得厲害,要不要我將芷蘭留下來幾日?」

  「不用。」裴硯安直接拒絕,「她鬧幾天便過去了。」

  黎陽郡主聽到這話一笑,「當初替你求那串佛珠時,那位大師其實還送了我一句禪語,‘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你且記在心裡吧。」

  裴硯安知道這後邊還有一句——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

  「謝過母親。」

  恰逢青玉來找裴硯安,他順勢與母親告了別離去。

  芷蘭姑姑見裴硯安走後便回到黎陽郡主的身邊,「郡主,談得如何?」

  黎陽郡主伸手拂過一簇花,「倒是和他父親從前一樣,自負著呢。」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芷蘭姑姑也沒聽明白,黎陽郡主又轉過身,「我們也走吧,他府內的事我就管到這,其他的由著他自己折騰吧。」

  ---

  屋內。

  紅葉看著這擺滿了一屋子的箱子,再看向那背對著的人的姨娘。

  「姨娘,這些東西你可要挑些常用的出來?」

  江瓷月頭也不回,「不用。」

  紅葉只得嘆口氣,順便請外邊的瀾音進來一起幫忙將這些東西都收納好。

  江瓷月懶懶地倚在窗邊的塌上,身子半蜷縮著,從袖中伸出的那截細白手腕上戴著裴硯安給的那條銀色手鏈,而她手中正在把玩著阿娘留給她的那把鑰匙。

  至於阿娘給的那個玉佩手鏈,她早上的時候交給嘉儀郡主了。

  現在回想起嘉儀郡主說的那些話,她還是會有些恍惚,仿佛是在聽一個荒謬的故事。

  郡主居然說她的阿娘,很可能就是她那位失蹤十多年的小姑姑。

  這怎麼可能呢?

  倘若阿娘是被阿爹騙來的,那為何阿娘從來不說呢?阿爹也沒有郡主口中那個故事那般壞,阿娘在世的時候,他還是經常來看她們的,對她的話雖不是百依百順,但也幾乎是有求必應。

  只是這些好在阿娘去世,秦氏入門後,被大打了折扣罷了。

  不過阿娘確實似乎從來不提自己的家人,她小時候曾問過為何她沒有外祖母和外祖父,阿娘只說他們已經不在了。

  她想得入神,便連周遭來了人也沒發現。

  「在想什麼這般入神?」

  裴硯安的聲音將江瓷月的思緒驟然拉回,她收起掌心裡的東西,擡眼看向他時眼神還有些散亂。

  「手中是什麼?」

  江瓷月撐起身,將自己的腳踝掩在衣裙之下,握緊手中的東西,輕聲回答,「是我阿娘留給我的東西,你見過的。」

  裴硯安默了一瞬,「你阿娘葬在吞州?」

  江瓷月沒有想到他突然會問這個,「......是。」

  「等你氣色好些了,我陪你回去一趟。」裴硯安頓了一下補充道,「去見見你阿娘。」

  江瓷月看他一眼,心想他若是能放她走,她的氣色自然會好。而且她才不要帶他去見阿娘,阿娘若是見到他,定然會生自己氣的。

  但這話江瓷月也只敢在心裡說說,面上還是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樣點點頭。

  裴硯安見她這副模樣,心中卻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不悅,明明她已經變得如自己想要的乖巧模樣,但他卻覺得不滿足。

  這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他朝著江瓷月伸出手,「過來。」

  後者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他一觸到她的指尖便用力將其攥住後往他這邊一拉。

  江瓷月驚呼著朝他撲去,撞入他的懷中,手腕上的銀鈴叮當作響。

  裴硯安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靠近她似是想確認什麼,這到底是他的本能還是......那所謂的情蠱。

  他靠在她頸邊的動作讓江瓷月整個人有些僵硬,她又不可避免想起那日安小姐同她說的話。

  想推開他卻又沒有伸手,只能稍稍偏開些頭,以此顯露出一絲她心底那點執拗。

  兩人就這般別扭地靠在一處,呼吸緊密卻各懷心思。

  裴硯安挑起一縷她耳側的鬢發放至臉側,「醫女在外邊候著,我讓人進來。」

  江瓷月只是別著臉悶悶「嗯」了一聲。

  院外,齊煙百無聊賴看著周邊的景象,不時同一邊的青玉搭個話,「你家大人怎麼這般久還不喚我們進去,住在這裡的女子是你家大人什麼人啊?」

  任她如何說,青玉也只是溫聲回一句,「請齊姑娘稍安勿躁。」

  於是齊煙又將目光看向了一邊除了一開始打招呼後便一言不發的瀾音。

  可她搭話後發現至少青玉還會回她一句話,而這位看起來冷冰冰的姑娘,說話可是惜字如金的。

  就當她覺得自己快要等不下去時,裡邊終於傳來了喚青玉的聲音。

  「齊姑娘,這邊請。」青玉帶著人走進去。

  齊煙看著這個不大不小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條,她一眼掃過,居然在院子的角落裡還看見了不少名貴的花草,就那般隨意擺著,委實有些暴殄天物。

  倘若這女子是母蠱者攜帶者,裴大人會這般對她,倒也合理。

  但她這想法在看到屋內裴大人身邊那個姑娘時戛然而止,那位姑娘的眉眼昳麗,墨發蜿蜒,擡眼看過來時,好似久封的冰層裂開一絲縫,斜斜伸出一枝綠蕊來。

  讓人心底無端生出一絲想要保護她的沖動。

  「這是杜郎中的師侄齊煙,我請她來給你看看。」裴硯安在一邊說道。

  江瓷月看著那位進來的醫女,瞧著她似乎與往常見到的醫者似乎不太一樣,她朝著人輕輕點頭,「齊姑娘好。」

  齊煙上前也沒有廢話什麼,直接照著給裴硯安的那一套又來了一遍。

  江瓷月的反應比裴硯安小許多,基本也能確定她身上有母蠱的存在。

  「既然都能確定了,那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替你們——」

  「咳咳!」青玉突然一反常態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咳嗽,打斷了齊煙的話。

  齊煙扭頭看向青玉,試探著張口,「努力解......」

  青玉再次用力咳了兩聲,這下連那張白俊的臉上都染上了些紅,「齊姑娘,我好像有些不適,勞煩您過來一下。」

  是他疏忽了,去請齊煙姑娘來前明明大人和他說過,讓他囑咐齊煙姑娘不要在江姑娘面前透露關於情蠱的事。

  他、他居然給忘了。

  齊煙:「......我覺得你需要的可能是術士而不是醫師。」

第64章 烏梅湯

  江瓷月眼看著青玉拉著那位齊煙姑娘離開了她的視線,心中不免有些起疑。

  她垂眸看著自己方才手腕上被銀針紮過的地方,還有一個細小的紅點。

  「還疼?」裴硯安握上那截皓腕,指腹摩挲過那一點殷紅。

  江瓷月被握住的手手微微一動,「不疼。」她咬著下唇,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位齊姑娘,是來看什麼的?」

  哪有看病是這般的奇怪的。

  裴硯安面上不動聲色,眼底卻閃過一絲猶豫,「請她為你調理身體的,近些日子她都會住在府上。」

  江瓷月點點頭,突然在裴硯安手腕上也看到了一個細小的紅點時微微一楞。她在心中已有了些許的猜測,但她也什麼都沒說。

  那位齊煙姑娘沒過多久便重新回來了,後邊跟著的青玉臉色也已經恢覆了正常。

  裴硯安同青玉對視了一眼,放開江瓷月的手,「且讓這位齊姑娘替你仔細看看,我會讓瀾音進來陪著你。」

  江瓷月巴不得他快些離去,連忙應下。

  裴硯安眼色覆雜看了她一眼,不知是礙於有外人在還是如何,只是輕撫了下她的臉頰當作是同她告了別。

  眼看著裴延安的身影離開,直至除了院子,看著窗外的江瓷月這才送了一口氣。

  「我還不知道該叫姑娘什麼?」齊煙有些好奇地問道。

  江瓷月回頭看她一眼,「我姓江。」

  齊煙看著她這輕聲細語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有些氣血兩虧,當即上前讓人坐下,自己先給她摸摸脈象,反正那情蠱一時之間也解決不了。

  說來也是奇怪,方才青玉做出那般詭異的模樣,就是為了囑咐自己不能在這位江姑娘面前透露一絲關於情蠱的信息。

  也不知是在防著這位江姑娘還是怎麼。

  沒過多久瀾音便走了進來,她進來後便站到了江瓷月的後邊。

  齊煙搭上對方的手腕,仔細診脈。

  江瓷月的心中有事,眼神空落落盯著桌面,而且她自知自己就像杜郎中所說的那般,這是她的心結,不是那些湯藥就能喝好的。

  所以這次診脈也當是一場例行公事罷了。

  「江姑娘可還記得自己上次月事是何時來的嗎?」

  本在發楞的江瓷月微微擡眼,「嗯?」

  她的月事......似乎一直沒來過。

  齊煙見她楞住的模樣,又耐心問了一遍,「這個月和上個月來過了嗎?」

  江瓷月緩緩搖了搖頭。

  齊煙的眼神突然有些意味不明,她轉頭看了眼後邊的瀾音,悄悄靠近江瓷月,小聲問道,「那你可有過房事?」

  江瓷月臉騰得一下變得通紅,仿佛有熱氣從頭蔓延到腳底,整個人如坐針氈。

  齊煙見她羞赧,改了個問話方式,「這樣吧,你只需告訴我,有或沒有便可。」

  她目光不安地四處遊走,輕輕「嗯」了一聲。

  「一個月前可有過?」

  江瓷月抿緊唇,微微點頭,「怎、怎麼了嗎,這和來不來月事有什麼關系嗎?」

  這下輪到齊煙震驚了,「你...你不知道?」

  看著江瓷月懵懂地搖了搖頭,齊煙倒吸一口涼氣。這姑娘看著也已及笄了,而且看著是裴大人的人。怎麼、怎麼還一副什麼也不懂的模樣。

  這般看著也不像是能給裴大人下情蠱的人。

  齊煙的反應讓江瓷月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我是生病了嗎?」

  齊煙想著該如何對她說,一定時間內有過夫妻之實的女子若是沒來月事,可能是有孕這件事。但就剛才診脈看來,這位江姑娘現在的脈象她也難以確定是否是滑脈。

  恐怕自己的師叔也是這般想的,所以給她開的藥方裡多是些溫和的藥材。

  她自然也不能說些不能確認的話,否則讓人空歡喜一場就壞了。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會不會是有孕了?」

  此話一出屋內瞬間安靜了,連向來沒什麼表情的瀾音眼中都出現了震驚。

  江瓷月反應了一會,腦子裡像是炸開一團焰火,嘴唇微微有些顫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有、有什麼?」

  「誒誒誒!我只是問問呀,你怎麼就要哭了呢?!」

  齊煙最見不得姑娘哭,她肉眼可見有些緊張了起來,連帶著說話也有些緊張,「你這這這可能就是心情郁結食欲不佳睡眠不好導致月事推遲。也也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啊,我給你開帖藥就好了,用不著哭的啊!」

  瞧這江姑娘激動的模樣,似乎有孕並不是一件值得她多歡喜的事一樣。

  「真的嗎?」江瓷月眼巴巴地望著她,眼中還有點點淚光。

  齊煙不欲多言,只是點點頭,「自然。」

  她轉而又向人要了之前開過的藥方,認出這自己是自己師叔的。

  「這藥方我師叔開得沒問題,就是會有些苦吧,我再給你加幾味溫和甘甜的藥材,中和一下吧。」齊煙笑著說道。

  江瓷月看著她提筆補了幾味藥材,心中還是有些慌慌的。

  在瀾音拿著藥方出去後,她有些急切地拉住齊煙,結結巴巴小聲問道,「我、我不會有孕的吧。」

  她之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連帶著那些燕好之事,也大多是從裴硯安床幃間說的那些混話和做的混事中知曉的。

  「你這問題我無法保證呀。」齊煙面露難色,「姑娘你是......不願有孕?」

  江瓷月收回手放在膝上,靜思了一會兒輕聲回答她,「我不願。」

  啊......齊煙摸了摸鼻尖,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話,這裴大人的後院似乎還挺覆雜的。

  說完話的江瓷月突然又想起什麼,有些緊張地追問她,「你不會告訴裴大人吧。」

  她剛忘了這是裴硯安找來的醫女,那她還說了那樣的話,不會被轉告給裴硯安吧。

  齊煙慢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解渴,「我只管治病,其余我一概不理的。」

  治病。聽到這話的江瓷月躊躇了一會兒開口,「你是不是來治那個什麼情蠱的。」

  「噗!咳咳咳!」齊煙被茶水嗆咳到,她面容扭曲捂著脖頸,「你也知道啊?!那還要我守口如瓶什麼?」

  她心想你們這倆小情人沒事兒吧,合著消遣她呢?

  江瓷月連忙給她遞上一塊幹凈帕子,心想情蠱果然是真的。她心中那最後一點點的希翼也沒了。

  本以為自己早已不在乎這事,可現在的她還是有些難過,好似心口被堵住了一般。

  等齊煙好不容易順好氣,卻看見江瓷月落寞且安靜地抹著淚,「不是吧,我只是被茶水嗆到了一下,不會死的,您不必落淚吧?」

  江瓷月乖乖擦幹淚,「哦。」

  齊煙捂臉,心中誹腹這是那位裴大人哪裡撿來的寶。

  「那個情蠱,很難解嗎?」江瓷月問話時,手指無意識攪在一起。

  齊煙如實回答,「不知道,但我需要點時間。」對上江瓷月有些疑惑的眼神後她清了清嗓子,「我只在書上見過,這實操還是第一次呢,不過你和裴大人放心,我絕對不會亂來的。」

  「解開了,是不是他就不會再喜歡我了。」江瓷月聲音變得有些沈沈的。

  「按理說是這樣,但——」齊煙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江瓷月不想聽到後面的話了,「那既然裴大人要你瞞著我,那你可不可以就當做我不知道?」這樣對大家都好。

  齊煙被這奇怪的二人勾起了興趣,「你們二人是怎麼回事?一個要瞞著,一個也要瞞,這情蠱究竟是怎麼落到你們二人身上的?」

  而且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好像她忘記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了,但又想不起來是什麼。

  江瓷月有些不情願開口,「......意外。」

  不過齊煙這話提醒了她,自那安小姐找她後,她便想過,覺得最有可能是當初在那個陌生的客棧時中了情蠱。

  至於齊煙說的裴硯安要瞞著自己解開情蠱的事,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瞞著自己。既然他知道自己是因為情蠱喜歡的她,那他早日祛除了也是好事,或許就不會這般「囚」著自己了。

  只是那時,她在裴硯安眼中也會變得愈發可笑吧。

  齊煙起身收拾好東西,「這裡也沒我什麼事了,那我就先告退了,有事隨時來找我便是。」

  江瓷月跟著站起來,想要送送她,但被齊煙攔下來了。

  齊煙出門時恰好碰見送完藥方的瀾音回來時,她一手端著托盤,裡邊是兩碗烏梅湯。

  瀾音進屋後放下托盤後,拿起一碗送至江瓷月面前。

  「謝謝瀾音。」江瓷月接過湯碗,香甜的氣息中帶著一絲酸澀。

  這烏梅湯是將花果鹽腌、烘幹、烘焙後碾成細粉後裝入器皿中密封保存,待到要喝是,便拿出來沖泡的。

  江瓷月舀勺喝了一點,不知怎的,平日裡覺得酸甜可口的味道,現在竟覺得有些酸澀。

  「不好喝嗎?」瀾音問。

  江瓷月攪拌著那淺淡的湯水,「有些酸苦,今日沒有加蜂蜜嗎?你嘗嘗另一碗。」

  瀾音拿起另一碗淺嘗了一口,入口的甜味令她有些遲疑。沒有什麼苦澀的味道啊,是她味覺出問題了嗎?

  「如何?」江瓷月問她。

  瀾音:「還好,我覺得酸甜味更明顯些。」

  江瓷月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方才齊煙姑娘說的身孕一事,緊接著聯想到,此前她在家中閒暇時聽婢女談話,曾聽見過婢女說那些有身孕的人似乎會異常嗜酸。

  她又往口中送了一勺。

  還是有那股苦澀的味道,連帶著那酸味她也不喜歡。大概是想確定什麼安心一般,她又送了兩口入口中。

  這舉動讓一邊的瀾音有些擔憂,「您若是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喝了。」

  江瓷月放下碗勺,暗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她一點也不喜歡酸味。

第65章 本心

  謝府內。

  謝凜一言不發雙目通紅看著手中的那塊玉佩。

  阿可難得收了性子,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給謝子楹研墨。

  謝子楹擡頭看了她那二叔一眼,自從她回來後將那塊玉佩交給他後,他便是這樣一副失了魂的模樣,眼神也好似蒼老了不少。

  她嘆著氣轉回視線咬著筆頭髮愁。她這次出來,雖說帶了幾個親衛,但要想從相府搶人恐怕不太夠。

  當務之急是要將這消息加急送回給遠在家中的爹爹,還有吞州也是必須要去的。

  她剛要落筆又再次頓住,有些煩躁地撂開筆,「這要我怎麼寫,難道僅僅用一張白紙黑字來告訴我爹爹小姑姑的死訊嗎?」

  小姑姑幾乎就是她爹爹的心結,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卻是這樣的消息。

  一邊的謝凜終於擡起頭,「......我來寫吧。」

  謝子楹看他一眼,沈默著起身讓開位置。

  她走到門外,擡頭看著天際嘆氣,「阿可,時序呢,我想要他立刻去吞州,查一查當地的那個江家,你也跟著去吧。」

  阿可瞪大眼睛,「不行不行,這事讓我去就行了,我和時序都離開的話,郡主您要是有什麼事怎麼辦?我不放心將郡主的安危交給其他人,那些人身手還沒您好呢。」

  時序和其他人不同,他原是王爺身邊的人,也是真上過戰場的,大大小小立了不少戰功。王爺讓他隨郡主進京,本就是要他保護好她的。

  「放心好了,這京中的人又不敢隨便動我,況且敢惹到我面前的人我定不會手軟。若不是我現在離不開,我定然是要親自去的。快去快去,你們路上注意安全。」謝子楹催促著她。

  阿可也知這是無奈之舉,只得不情不願應下。

  屋內的謝凜也寫好了信,將其裝入信封中封好口後交給阿可,「去吧。」

  阿可接過信封。

  謝子楹出聲提醒,「讓人將信加急送到我爹爹手中,還有你們記得喬裝打扮一下再出城,京中肯定有人在盯著我的行蹤呢。」

  阿可點點頭,「阿可知曉,那郡主你自己這幾日注意安危。」她突然歪頭看著後邊一臉頹然的謝凜,清了清嗓子,「二爺,也勞煩你照顧一下我家郡主。」

  謝凜點頭,「自然。」

  待阿可離去後,謝凜再次出聲,「我能去見見......素素的女兒嗎?」

  謝子楹雙手環胸,眉頭緊鎖,「現在難,裴延安看著她那般緊,她根本出不來。」

  「裴硯安!」謝凜將這名字從齒間嚼碎後吐出,「這些年在京中,我當他是什麼正人君子,原是個人模狗樣的畜生!他憑什麼將人扣押著,這是我們謝家王府的人,我們直接上門去要人!」

  謝子楹竭力忍住才沒有給她這位二叔翻個白眼,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她爹爹從前總罵他是個繡花枕頭了。

  先不說他們現在根本拿不出實質性的確鑿證據能證明江瓷月是謝家失蹤十多年的養女之女,他們魯莽上門要人,裴硯安抵死不認的話該怎麼辦?

  而起也不能抱著裴硯安不會傷害江瓷月,人只要在裴硯安手上,他們就是被動的。

  現在江瓷月在相府沒有性命之憂,倒不如先再等等,看看她爹爹知曉後要做如何打算。

  「二叔您且歇歇吧,現在單憑我們搶不了人。」

  「我當年和你爹出征之時,他裴硯安也不過是只是個稚童,我不怕他!」謝凜有些激動一拳砸在門框上。

  謝子楹挪開一步,「可他如今是朝中重權在握的丞相,我知您心急,明日我會再去相府,試試能不能進去,只要我還能見到姩姩,一切就都還有希望和余地。」

  而且她也能借此機會多看看相府的布局,萬一真有撕破臉的一天,也能有點用處不是。

  就怕裴硯安和之前一樣,將她完全藏起來,不讓人探望。

  而另一邊的阿可離去後,當真是一刻也沒有耽擱,立即將書信交予信任的信使,隨後與時序準備出城前往吞州。

  只是他們再如何小心,離城的消息還是被人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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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的就三人?」裴硯安的語氣平靜。

  青玉:「是,他們出城後分別去往兩個方向,我分別派了人跟著,隨時會傳信回來匯報去向。」

  「嗯。」裴硯安目光淡淡的,看著前方。

  青玉其實心中有些不解,為何大人突然要盯著嘉儀郡主的舉動。

  「大人為何......突然關注嘉儀郡主,難道是邊境有何異動嗎?」

  「不曾。」裴硯安忽而伸手給自己沏了一杯茶,他看著茶葉在淡黃色的水中漂浮舒展,將這杯中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青玉,你覺得我該留著她的翅膀嗎?」

  「什麼?」青玉這話沒聽明白,什麼翅膀,誰的翅膀?

  裴硯安揚唇一笑,「罷了,她若想鬧,在我的眼皮底下隨她如何鬧騰吧。」

  反正她的那點心思,那般直白又淺顯,他不介意讓她多玩會兒。

  青玉皺著眉沒有回話,他想大人話中的這個「她」應該不是指嘉儀郡主。那麼指的應該是,隔壁的那位江姑娘。

  這樣一想的話,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莫不是江姑娘想要讓嘉儀郡主幫什麼忙,比如...離開相府。

  「大人,青玉有一事想要多嘴。」

  裴硯安靜靜飲茶沒有出聲。

  青玉繼續道,「倘若大人身上的情蠱解開了,那、那江姑娘該如何處置?」

  他先前問了齊煙姑娘許多關於情蠱的事,知道中子蠱者會被母蠱驅動著喜愛對方所以...

  「連你也覺得,我是被那子蠱驅使的?」裴硯安轉身看向他,平靜的眼底卻有點點怒意湧現,「我自己的心中是如何想的,我自己不清楚嗎?」

  「是青玉失言。」

  「下去!」裴硯安語氣不善。

  青玉走後,裴硯安重重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茶水搖晃濺出少許在他的手背上。

  他失控了,居然為這麼一句話就失控了。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拭去手背上的水痕後轉身離去,獨留下茶水在隱隱有些開裂的杯中晃蕩不安。

  ---

  「紅葉,還有蜜餞嗎?」江瓷月剛喝完今日的藥,總覺得嘴中有些發苦,明明那位齊姑娘還說給她加了幾味甘甜的藥進去的。

  紅葉湊近看了看那裝蜜餞的小罐子,有些驚訝,「姨娘您都吃完啦,這吃太多會不會不太好啊。」

  江瓷月自然知道吃太多不好,可她就是覺得口中發苦。

  「不如讓廚房做點牛乳羹和點心吧。」如雲提議。

  江瓷月順從地點點頭。

  廚房那邊做得很快,他們現在都不敢怠慢了府上這位金貴的姨娘,而且這些日子大人特別注意送去的膳食,弄得他們都有些人心惶惶的。

  等到醇香的奶味沖淡了江瓷月口中似有似無的苦味,她總算舒展了眉眼,一連喝了一碗半的牛乳羹。

  「莫不是這新開的藥真有用,姨娘胃口似乎好了些。」紅葉悄悄對如雲說著。

  如雲看著也高興,「願意吃、能吃就好。」

  「小阿姒回家了嗎?」一直渾渾噩噩的江瓷月今日終於意識到少了個人。

  「是啊,我已經將她送回嬸嬸家了。」如雲笑著回答。

  江瓷月看著被花草填滿的院子,「怪不得有些冷清了。」

  如雲有些不好意思,「阿姒從小就鬧騰,這些日子辛苦姨娘了。」

  「你小妹的性格還真是和你不一樣,活潑可愛得很。」紅葉忽然想到什麼,用力拍了下手笑著說道,「現在是冷清了些,但等以後姨娘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我們的院中也不會再冷清了。」

  這話一出,江瓷月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沈浸在未來幻想中的紅葉感覺自己手被拉了一下,轉頭看到如雲朝她搖頭的模樣,好像是說告訴她好像說錯話了。

  「紅葉,你剛不是說還有點心沒拿嗎,不如我和你一起去拿吧。」如雲出聲解圍。

  紅葉連忙點頭,跟著如雲走出去。

  待走出一段距離後,紅葉連忙詢問,「我剛剛是說錯什麼了嗎?」

  如雲突然停住步伐,拉住紅葉,先是往周圍看了看,再小聲問她,「我不在的時候,姨娘是不是與大人......有過親近?」

  紅葉有些不好意思回答,「應、應該吧。」

  如雲恨鐵不成鋼看了她一眼,「什麼叫應該啊,這有便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這我也沒什麼經驗,哪能看得出呀。每次大人來留宿,都是將所有人都趕出去了的,都不留人伺候。」紅葉嘟囔著。

  如雲比紅葉年長了幾歲,她對這些事雖然沒見過也沒伺候過,但總是聽見老人說過一二。

  「比如有沒有,半夜讓備水沐浴什麼的?」

  聽到這個,紅葉連忙肯定,「那是有的!」

  可如雲聽到這話卻有些發愁,「那第二日可有喝藥?」

  紅葉沒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喝藥,好端端為何要喝藥?」

  如雲:「芷蘭姑姑當初給姨娘喝的藥你還記得嗎,她走前曾囑咐過我,若是姨娘與大人親近了,第二日便要給她喝那藥的。」

  紅葉聽這麼一說,慢慢想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當時送藥的不是她,是如雲來著。

  「你的意思是,芷蘭姑姑是怕......」後面的話紅葉悄悄靠近如雲說道,「怕姨娘有孕啊?」

  如雲點點頭,「我曾聽說在這些高門大戶裡,妾室若是有個強大的母家,那麼很多事都可以不用怕,可咱們姨娘有什麼啊?」

  她們的小姨娘什麼也沒有啊!

  若是姨娘的孩子占了相府長子的位置,不管嫡庶,安家都會不高興的。要是那位安小姐又是不好相處的,那等那安小姐進了門,她們那柔弱可欺的姨娘還不得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紅葉恍然大悟,「噢——那你剛才提醒我,是怕我說的話勾起姨娘難過是不是?」

  如雲:「你沒看見姨娘方才的表情嗎?你一提到孩子,她表情立馬就失落了。」

  「是嗎?」紅葉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我以後再注意一些便是了。」

  庭院。

  安玉蘭將剪下的花遞給邊上的婢女,隨後繼續挑選著想要剪的花。

  「小姐,三小姐自從法定寺回來,已經好幾日都不曾出門了。」

  安玉蘭淺笑著,「許是又在哪裡受了挫,忙著關門砸她屋內的東西呢。」

  說話間她又剪下一朵飽滿待放的花苞,綠色的枝幹捏在指腹輕輕旋轉著。

  「今天天氣不錯,當初花心思送到我三姐姐身邊的‘禮物’,也該挑個好日子給她一個驚喜了。」

第66章 不夠

  在春季末尾,下了最後一場陡急的春雨。

  自從嘉儀郡主兩日前來過之後,江瓷月這幾日精神都比往日好些,只是還是不太愛說話,更多時候是盯著一處發呆。

  這日的江瓷月又懶懶地趴在窗沿,就著開著的窗伸出一隻手,迎接那些被風吹到檐下的清涼雨水。

  「姨娘,不要貪涼了。」如雲拿著一襲毯子給她蓋上。

  「不涼的。」江瓷月細長白軟的手指被蒙上一層細小的水霧,看著窗外湍急的雨勢,將院中的一切都浸透濕潤。

  而這平靜和諧的雨幕闖入了一個打傘的人,男子身形頎長,傘柄由骨節分明的手握著,步伐中帶著從容不迫。

  雖然見不到被傘面掩住的臉,但江瓷月還是認出了來人。她趁著撐傘之人還不曾看到她,及時收手轉頭躲回屋中。

  「如雲,我有些困了,想睡會兒。」江瓷月說完又改了口,「就說我已經睡下了。」

  如雲被她弄得有些懵然,什麼叫想睡了又已經睡下了。

  江瓷月顧不得解釋就要在榻上躺下,但看著那扇半開的窗,又起身去關窗。

  她剛將手放在窗上想要悄悄將其關上,方才見過的那雙修長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

  江瓷月被嚇了一跳,連忙鬆開窗想要抽回手,但沒能如願,反倒是將那半開的窗全打開了,露出裴硯安冷峻的面容。

  他的神色淡漠,許是晦暗潮濕的天氣讓他周身染上幾分清冷。

  江瓷月咬住下唇,不知該說什麼,心裡還藏了幾分心虛。

  裴硯安手上還拿著傘,雨水順著傘面往下滾落,他看了眼被自己握住的手,掌心感覺有些許的濕意,「不是說睡了嗎?」

  江瓷月垂下眼,他果然聽到了。

  如雲看到大人突然出現在窗外也是嚇了一跳,連忙給姨娘找補,「姨娘剛覺得困,本來是已經睡下了,是奴婢疏忽沒有關窗,還勞累姨娘自己起身去關。」

  裴硯安似笑非笑看著江瓷月,「是嗎?」

  江瓷月此刻只能硬著頭皮順著如雲說的話往下說,「......是的。」

  「也好,我今日有空,便來陪你一起睡會兒。」裴硯安鬆開她的手,將傘立於門邊後轉身往屋內走去。

  江瓷月收回手,胡亂將那只被握過的手在毯子上擦了擦,不湊巧的是這一幕又被裴硯安看見了。

  她輕抿唇,開口解釋,「是手上有雨水。」不過這個解釋怎麼聽都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在裡面。

  裴硯安看她一眼,對如雲說道,「下去吧。」

  如雲依言退下。

  江瓷月有些不願讓如雲離開,獨留她與裴硯安獨處,但礙於自己現在的處境,她沒有出聲。

  裴硯安先是褪去沾了外邊雨水的外衣,這才來到江瓷月面前,看著她有些不安的臉色,他心中隱隱有些無名火。

  「不是困了嗎,去床上睡。」

  江瓷月見他要來抱自己,連忙掀開毯子準備下榻,「我自己可以走的。」

  裴硯安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一把將需要逃離的人撈回來抱起,感受著她輕巧的體重,眉頭皺了皺,「別亂動。」

  江瓷月周身被裴硯安的氣息包裹著,她強忍著不適,「我可以自己走。」

  裴硯安抱著將人往上提了些,下頜觸碰到她細軟的頭髮,一言不發帶著人來到床沿,俯身將人放下後他並未離開。

  二人之間只剩下寸許的距離,呼吸聲都被放大了些。

  江瓷月繃緊唇線移開眼神,不自覺抓緊了身下的錦被,努力想讓自己不要表現出懼怕他的親近,但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還是出賣了她。

  裴硯安的指節輕輕刮過她收緊的下頜線,仿佛沒看見她的害怕一般,他壓著聲音,「上個雨夜,你還是主動縮到我懷中的。」

  哪個雨夜?此刻浮現江瓷月腦中的,只有那個混亂紛雜的雨夜,她臉色微微煞白,雙唇繃得更緊了些,眸中的水光瀲灩,讓人看著便心生憐惜。

  「現在、現在是白日。」她縮了縮脖子,努力讓自己呼吸放得輕慢些,「你靠太近了,我、我不舒服。」

  「不舒服?」裴硯安眼神微微一瞇,身體稍稍起開些,但還是沒有完全離開。但他看見江瓷月明顯放鬆了些,像是躲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心中一直壓抑著的那股無名之火終於冒了出來,慢慢蠶食著他的理智。

  他伸手捏住江瓷月的下頜板正,不過手下收了力。可江瓷月立即想掙脫他,眼神也有些驚恐,這反應刺痛了他,他手上的力道也漸漸失了分寸。

  「疼……」江瓷月眼中泛起水霧,她伸手去拉開裴硯安的手,「你弄疼我了!」

  突然外邊傳來了聲響。

  「誒呀!這早間還天清氣朗的,怎說變天就變天了!如雲,你怎麼站在外邊啊?」紅葉嘟嘟囔囔地收起傘。

  「噓!小聲些,大人和姨娘在裡邊呢!」

  門外兩人說話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的遠去越來越小。

  屋內的著兩人也恢覆了些理智。

  裴硯安放開她下頜後發現留下幾個紅印,他又上手摸了摸,「有求於我時,為何沒推開我呢?」

  江瓷月沒有答話,胸口快速起伏著,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我困了。」

  裴硯安看著她的眼睛,「嘉儀郡主今日又送了拜帖來。」

  果然,那雙推他的手停住了,江瓷月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而裴硯安見到這一幕卻突然笑了,他很少有這般展顏的笑容,甚至讓江瓷月有些看呆了,不知道他這是幾個意思。

  裴硯安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姩姩,抱我。」

  江瓷月遲疑著沒有動作,但想著嘉儀郡主的的拜帖,她咬牙伸手去擁抱他。

  可她剛張開了手,就被人大力摟進懷中,二人緊緊依偎在一處,連帶著裴硯安笑時胸腔處發出的震鳴也傳到了她的身上。

  裴硯安強壓下心臟深處的刺痛感,輕笑著吻過懷中之人的鬢角,啞著聲音說道,「要想討好我,光這樣可是不夠的,不如我親自來教你,該如何討好我。」

  他邊說邊擡起江瓷月的手,讓她將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臉龐湊近她。

  這個親吻不帶□□,反倒是有著些無法言明的情緒,鋪天蓋地將二人網羅在一起。江瓷月越是掙紮,他便越是將那柔軟的腰肢禁錮得便越牢固。

  直至江瓷月用泛紅的眼直勾勾看著他,他這才結束了這個親吻。

  「別這樣看我,不然我不能保證不繼續往下做什麼?」裴硯安擡手輕壓在她泛紅的眼尾處。

  江瓷月憋回淚水,掙紮出裴硯安的懷抱,自己爬到了床鋪的裡邊背對著他躺好,過了會兒又想起什麼,「拜帖呢?」

  裴硯安淡淡說道,「還不夠。」

  江瓷月攥緊手中的被子,紅著眼爬起來到裴硯安面前,定定看著他,忽而直起身仰頭親在他的唇上,聲音喑啞委屈,「這樣呢。」

  裴硯安眼神暗了暗,「不夠。」眼看著她又往他唇上親了一下,這次好停留了一會兒,「……不夠。」

  江瓷月真的委屈得快哭了,她太討厭裴硯安了。

  在她準備破罐子破摔轉身不理人了後,裴硯安從背後攬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睡吧,等這場雨過去了,便能再見到嘉儀郡主了。」

  「真的嗎?」江瓷月的聲音還有些悶啞。

  「嗯。」裴硯安讓人躺下,自己也貼住她的背脊,閉上眼,「睡會兒吧。」

  可江瓷月這些日子睡得覺不少,現下並沒有什麼困意,倒是身後那人呼吸漸漸變得綿長,似乎是睡著了。

  她試探著慢慢往外挪了挪,沒有預想之中的掙脫不開,於是她放慢動作,一點點脫離那個逼仄的懷抱。

  過來一會兒又悄然轉頭,看一眼背後這人。

  裴硯安眼皮沈闔,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翳,他的呼吸勻速舒緩,眉心似乎有些倦慵。

  江瓷月只看了一眼便轉回了頭,她抱緊自己身上的錦被,緊緊閉上眼。

  聽著外邊淅淅瀝瀝的雨聲,她也漸漸有了困意。

  而待她睡著後,背後的裴硯安徐徐睜開了眼,盯著她裸|露的後頸,想伸手觸摸卻又停住,遂而起身穿衣。

  外邊的雨勢漸大,空氣裡也混雜著潮濕冰冷的氣息。

  他執傘重新融入雨幕之中,青玉和青銜在外邊等著他。

  「還沒到與於大人赴約的時間,大人不再休息一會兒嗎?」青銜問道,就他所知,大人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無妨,青銜你隨我去赴約,青玉你去接應於大人的人,今夜之前他們會押著人回京。」裴硯安擡傘看了眼暗色的雲層,這雨看起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預兆。

  「青玉,你走前派人去請嘉儀郡主來府內陪陪她。」

  青玉聽到這話有些詫異,大人這前腳不還在查著人家,怎麼現在又主動讓人來府上了。不過這也讓他想起原本要說的事,「大人,追蹤那嘉儀郡主那兩撥人的消息傳回來了,一個是回西南的,另外兩人去的方向,應該是吞州。」

  一旁的青銜瞪大了眼,他記得吞州不是江姑娘的家鄉嗎?

  「吞州?」裴硯安眉間一凜,「讓人看緊些,弄清他們去吞州所為何事?」

  青玉:「是。」

第67章 來信

  燭光晃蕩下,裴硯安和於鏡漣二人坐在太師椅上,二人看著手中的紙張,那上面還沾了些血跡。

  於鏡漣晃了晃手中的紙張,「現在總算是弄明白了,那‘賀強’其實叫魏一明,曾與劉儀一同為長公主辦事,劉儀東窗事發之後,這兩人怕長公主直接對他們下手,便想出了這麼個法子。

  他們覺得與其二人一同逃命,不如一人在明一人在暗,為的就是在長公主手下能活著。所以魏一明借用了那個撞破他們說話後被他殺死的菜農賀強身份,至於長公主府上的婢女的死應該和他沒有什麼關系。」

  裴硯安目光落在紙張上,「淩州那一次,果然是他故意透露給林業的,大概是為了讓林業和長公主相信,若是不保著他和劉儀的命,他就會將所有事都捅出去。」

  於鏡漣點點頭讚同,「應該是,但淩州的那場刺殺又是怎麼回事?」

  「也查到了,是長公主的手筆。」裴硯安面不改色說道,他其實還查到了安玉珊與長公主私下有過接觸往來,故而她能知道他在淩州的行蹤。

  但這消息茲事體大,他還不能直接說出。

  「長公主這是準備要做什麼啊?」於鏡漣抱臂後仰,「對了,大人之前要我查的樊月樓,似乎也有長公主的一份,我這次深挖的過程中,發覺長公主這賺錢的門路可真不少啊,長公主府上的開銷有這般大嗎?」

  賺錢門路不夠還要一座銅礦來造錢。

  「你往後看,還有大量的米面購買。」裴硯安將手中東西放下,「就差一樣東西了,等會兒應該就會有消息了。」

  於鏡漣依言往後看去,心中隱隱一驚,「大人想的東西該不會是和下官一樣吧。」

  裴硯安擰了擰眉心,正巧青玉進來給他遞送了一張紙條,他看完後將其遞給於鏡漣,「齊了。」

  於鏡漣連忙放下手中的紙張,接過看了之後臉色一變,「錢財、糧食、精鐵,長公主極有可能是在......」

  豢養死士,再嚴重點的那就是私兵,但後者可是死罪。

  裴硯安正在腦海中理清這一切的思緒,樊月樓背後有長公主,而安玉珊找銀環堂買兇一事正是樊月樓「推」她出來的,看來這銀環堂背後,大概也是有長公主的勢力坐鎮。

  「那銀環堂,是專門收錢辦事的嗎,上次那個費老七是怎麼回事?」

  於鏡漣:「都是收錢辦事,費老七那是正好接上仇人單罷了。」

  一起共事這麼久,他對裴大人也算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會無故這般問。

  「大人是覺得這銀環堂背後有長公主在,或許那些東西的支出是給他們的?」

  裴硯安靜默片刻,「世上永遠不缺想要借刀殺人的人,但這些借了刀的人,同時也將自己的把柄落在了對方手中。」

  那安玉珊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和棋子。

  於鏡漣:「那這長公主的野心,似乎有些大了。」

  倘若讓長公主這張網肆無忌憚發展下去,很快就會將那些人都收納在掌中供她操控。

  「何止是長公主,你忘了許太尉嗎,太后與謝家定然也參與其中了。」裴硯安隔了一會兒打破沈默,「他們想要變了這天。」

  ---

  江瓷月幽幽轉醒之時,屋內有些暗。

  外邊依舊下著雨,淅淅瀝瀝落在地上好似落珠聲。

  之前睡在她邊上的裴硯安已經沒了蹤影,她下床時摸到被窩也是涼的,應該是走了很久了。

  「紅葉,我有些口渴。」她起身繞過珠簾屏風往外走,卻看見桌前坐了一個人,聽到聲響後迅速轉過頭看著她。

  江瓷月以為自己是睡迷糊了,揉了揉眼,看著已經走到自己眼前的謝子楹,語氣有些驚喜,「郡主,你真的來了?」

  她還看了眼窗口處,外邊雨也並未停歇,可郡主還是來了。

  「你給我送了拜帖,我自然會來的。」謝子楹笑著說道,「我來時見你睡得香,便沒讓人喊醒你。」說完她拉著人仔細看了看,「這兩日你怎麼樣,那裴硯安有沒有欺負你?」

  江瓷月還有些懵然的模樣,怎麼說是她送的拜帖?裴硯安不是說是郡主送來的嗎?

  「想什麼呢?啊對了,你口渴是不是,你的婢女我讓退下了,我給你倒一杯。」謝子楹去桌前,倒了一杯溫燙的水回來給她。

  江瓷月接過杯子,小口小口喝著水解渴,剛睡醒的腦子也開始轉動。再次見到郡主,她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

  而她最想問的,自然是關於阿娘的。

  外邊因著下雨,天色暗沈看不出時間。屋內只點了兩盞燈,並不算明亮。

  江瓷月和郡主一同坐在軟塌上,摸了摸自己掩在衣服裡的鑰匙,忐忑不安地問道,「郡主,我的那個玉佩......怎麼樣了?」

  謝子楹從袖中將那個串聯在手鏈上的玉佩拿出,稍稍平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笑著說道,「我比你大上一歲,往後你可以喊我一聲姐姐。」

  雖然江瓷月在這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不少心理預設,但她此刻接過玉佩的手還是有些止不住的顫意。

  她現在腦中很混亂,郡主之前和她說的事紛紛擠到她的眼前,臉色也有些難看。

  「我阿爹和阿娘......」江瓷月艱難地說著話,「我、我阿娘從來沒對我說過,阿爹也......沒有那麼壞的。」

  自她有記憶以來,阿爹和阿娘雖然不是相濡以沫恩愛的模樣,但阿爹看著阿娘時總是笑著的,而阿娘也總是對著自己笑。

  「你之前說你阿娘的腿不好,」謝子楹斟酌了一下話語,「你知道是為什麼不好的嗎?」

  江瓷月看了她一眼,慢吞吞說道,「阿爹說,阿娘是因為從前太愛騎馬了,摔下來後傷了腿,所以他也不準我去騎馬。」

  「那你阿娘呢,她是怎麼說的?」謝子楹追問道。

  「阿娘,阿娘不喜歡提這個事,我七歲那年提起過,然後她和阿爹吵得好兇,我便再也沒有提過。」江瓷月突然想起自己脖間掛的那個鑰匙,「這個是我阿娘去世前偷偷交給我的,裡面可能有阿娘要說的話和留給我的東西。」

  她將要是取下給郡主,「我現在去不了,郡主你先替我去看看好不好,阿娘當初說的話,意思是我只要去了,就能知道一切。」

  江瓷月現在迫切想要知道一切真相。

  謝子楹收下那鑰匙,「好,我會讓人先去看看那裡有什麼,若是能先帶回來的,我定然讓他們帶回來給你。不能帶回來的,等你離開了這,我們再一起去一趟。」

  江瓷月點頭,聲音有些哽咽,「我想回吞州,我想我阿娘。」

  謝子楹向來不太擅長做這些事,她只能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輕拍她的背以作安撫,「我已經派人前去吞州和通知我爹爹了,不要怕,我們一定會接你出去的。」

  「是不是很難?」江瓷月扭頭看她,「要想將我從這裡帶走,是不是很難?」

  她也並不傻,裴硯安在這京中的地位這般高,這事讓嘉儀郡主來做定然是很困難的。

  「是,很難。」謝子楹也不用什麼大話哄她,「但是你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大不了就是鬧得魚死網破,反正等我們回了西南他裴硯安就算權力再大,也是管不著太多的。」

  謝子楹離開前,天氣已悄然轉陰。

  她囑咐江瓷月安心在這等她的消息,在此期間的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江瓷月看著郡主離去的身影,回想著之前她和自己說的話。

  ——別擔心啊姩姩,等到你沖破這個無形的束縛就會自由了,到時候我一定攔著我爹爹和我那二叔,天廣地闊你想去哪都行。

  江瓷月不顧後邊如雲和紅葉的提醒,提起裙子走到院中,踩在石板上的小水窪中,水花飛濺間她擡頭望著上方的灰暗雲層,恰巧綿密的細雨再次落下。

  還沒等她仰著頭看多久,一襲傘面遮住了這一小片天地的風雨。她轉身,對上背手而立的裴硯安。

  「想生病?」裴硯安伸手輕碰她眼睫上細小的水霧,指腹感受到眼睫眨動傳來的癢意。

  江瓷月躲開他的觸碰,「不想,一點也不想。」她深吸一口氣,突然上前一步握住裴硯安握傘的手,眼神中帶著一絲堅定。

  裴硯安掃過兩人交握的雙手,低頭靠近她,撫過細膩如羊脂的臉龐,語氣狎昵,「又有什麼想要的?」

  江瓷月這次沒有躲開他的觸碰,半闔的眼突然擡起,撞入他漆黑如墨的雙眸中,「自由,在這府上的自由。」

  她努力回想著之前她被迫待嫁時,那些個嬤嬤教的東西。

  「我想和以前一樣能在府中逛逛,可以嗎......堯暄。」

  被江瓷月握住的手突然反客為主,將她的手納入掌心緊緊握住。

  裴硯安單手擁她入懷,「可以。姩姩,我說過只要不是離開我,什麼都可以。其他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去解決一切。」

  傘面因著裴硯安的動作微微傾斜,江瓷月眼前再次露出那片天,她靠在裴硯安肩上,眼也不眨看著。

  「好啊。」

  她在這裡幫不了外邊為她能離開而努力的人,但她至少可以,試著去「討好」裴硯安,讓他放下一些鬆懈。

  此後的日子,相府似乎再次回到了往日的時光。

  江瓷月似乎真的放下了之前的芥蒂,見到裴硯安時不再是一副抗拒的模樣,她甚至願意聽從如雲的建議,在裴硯安在府內時,去書房時給他送茶水點心。

  「太好了,大人和姨娘之間的紛爭總算是結束了。」紅葉看著姨娘和如雲一起端著點心出門的背影和不遠處的瀾音感慨。

  瀾音抱劍倚在樹上,沒有接話。

  近些日大人似乎尤為緊張,朝中內外都有大事發生,青玉和青銜這幾日幾乎都見不到人影。相府的戒備也愈發森嚴,她也嚴陣以待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但願這一切都早日過去。

  聿翎院外,江瓷月拿過如雲手中的托盤。

  「如雲你回去吧。」

  「好,姨娘小心些。」如雲收回手,目送她進去後才離開。

  聿翎院內的侍衛對於江瓷月的到來早已視若無睹,沒有人會上前攔著她。

  「裴大人在書房嗎?」她詢問了守在院門口侍衛。

  「是。」

  江瓷月謝過之後繼續往裡走,她走得很慢,快走到門口時,她才擡起頭,牽動唇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些。

  今日有些奇怪,書房的門居然是關上的。

  江瓷月停下腳步站在門口,猶豫著是要敲門還是回去。可就在她猶豫時,聽到了裡面傳出的談話聲,

  似乎是青玉的聲音。

  「大人,吞州的信來了。」

  原本想要離開的江瓷月在聽見吞州二字時瞪大了眼。她拿著托盤的手驟然收緊,小心又緊張地站在原地。

  裴硯安為什麼突然和吞州扯上了關系。

  「他們找到了江府,發現江姑娘的父親江流風並沒有死。」

  「沒有死,怎麼回事?」裴硯安記得當初青銜調查了宅院中的人,說江瓷月是因為她父親意外去世後,才被繼母匆匆遠嫁的。

  「是他詐死!」青玉的聲音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樣,隱隱藏著一股怒氣,「他是詐死,然後讓他現在的妻子秦氏出面將...將江姑娘遠嫁京中的——」

  ——哐當!

  門外突然傳來被撞擊的聲音引起屋內的二人注意,青玉快速來到門前一把拉開,「誰?!江、江姑娘......」

  裴硯安臉色一變,快步走到門口,看到江瓷月倚靠在門上,臉上滿是驚慌和不可置信,手中還緊緊捧著托盤。

  江瓷月似乎被嚇到了,紅著眼眸好幾次想張嘴說話,卻沒能說出話來。

  她倚在門邊不知所措,話還沒先說出來,眼淚便先落了下來。

  他們剛才在說什麼啊?

  什麼她阿爹是詐死的,阿爹要是沒死,為何不來找她呢?

  裴硯安想要拿過江瓷月手中的托盤,卻發現拿不過來,她用力得指節都發了白,眼神也是一片茫然空洞。

  「姩姩,先鬆手。」

  江瓷月循著聲音看過去,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前,使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我、我阿爹......」她語不成調,後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完整。

  裴硯安終於從她手中將那托盤拿了過來遞給一邊的青玉。

  江瓷月麻木地被裴硯安抱住,她扭頭看向一邊的青玉,「為什麼,為什麼呢?」

  青玉看著傷心欲絕的江瓷月欲言又止,後邊的話如何也說不出,他只能垂頭看著托盤中,以免自己跟著難受。

  江瓷月突然拽緊裴硯安胸前的衣服,目帶希翼看著他,小聲求著他,「裴大人,堯暄,你讓青玉繼續說好不好,好不好呀?」

  「這些事讓我來解決,好嗎?」裴硯安定眸望著她,接住她眼角掉落的淚。

  江瓷月楞了一瞬,隨後突然一把推開裴硯安。

  裴硯安因怕傷著她,沒有怎麼用力,被她推得一個踉蹌。

  推開人後的江瓷月緩緩蹲下身子,將自己埋在雙膝裡後,崩潰大哭。

  她現在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什麼才是假的,她的身邊似乎處處都是謊言和欺騙。

  裴硯安伸手想將人拉起,指尖還未碰到她,江瓷月突然擡起頭望著他,眼中盛滿破碎的光芒。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兩個都不要我了,是我不夠乖嗎?」江瓷月淚眼朦朧,雙肩顫動,仿若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

  看著她這般,裴硯安只覺胸口悶痛不已,他想將人抱起來。

  可江瓷月卻也一把推開裴硯安的手,猛然站起身,「我要去找阿爹,我要去找阿爹問清楚。」

  可她蹲得太久,又起得太急,剛走了一步便是眼前一黑,晃晃悠悠要倒下。

  「姩姩!」裴硯安及時接住人,將人一把打橫抱起,對後邊的青玉吼道,「去請齊姑娘過來!」

第68章 身孕

  裴硯安直接將人抱去了聿翎院的住處,將人放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指尖隱隱發著顫。

  方才他看到江瓷月倒下的那一刻,只覺得心口仿佛被人緊緊握住掏出,渾身血液都有一瞬的冰涼。

  青玉的動作很快,齊煙見到躺在那裡的江瓷月也沒耽擱時間,直接將他們二人趕了出去,讓他們別耽誤自己看診。

  裴硯安鬆開江瓷月起身,「勞煩給她開些寧神靜氣的藥。」

  齊煙奇怪看他一眼,頗有些陰陽怪氣說道,「裴大人還能看病呢。」

  此刻的裴硯安也不與她計較這些,駐足看了一會兒後轉身離去,青玉緊隨其後。

  待走出一段距離後,裴硯安停下步伐,啞著聲音說道,「將沒說完的事說完。」

  青玉連忙回答,「還有更多的事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嘉儀郡主派去的那兩人將那江流風給綁回來了,現在正在回京的路上。」

  裴硯安捏緊手掌,薄唇微抿,風淡淡吹過他的眉宇,眼中彌漫著一層化不開的冰晶,「將人搶過來,我要見他。」

  與此同時,謝子楹和謝凜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不過他們知道的還要更多些。

  謝子楹看完阿可他們提前送回來的信,雖只有寥寥幾筆,但她已經氣得雙拳緊握。

  謝凜更是雙目赤紅。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的?!居然這般對自己的女兒!親自將她推入火坑之中!」謝凜胸口劇烈起伏著,從未有過像此刻恨一個人,同時也是恨自己。

  「我當初為什麼要把那個人介紹給素素,甚至撮合他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謝凜掩面低吼。

  「算算信送到的時間,不過半日阿可他們就會到城外了。」謝子楹一把拿起桌上的長鞭氣勢洶洶往外走去。

  她穿戴好雨具,在路過門口的親衛時,她順勢拿過他的佩劍掛在馬鞍邊,踩上馬踏,紅衣獵獵翻身上馬。

  「我去接應阿可他們!你們別去,看著我那二叔,別讓他沖動。」她說完便猛地夾緊馬肚,馬蹄踐踏水坑濺起一片水花,人與馬齊頭並進一起沖了出去。

  京中大道規定不能策馬疾行,但謝子楹此刻早已顧不上太多,好在外邊又下著雨,此刻街道上並無行人。

  謝子楹頭戴鬥笠,身上披著雨蓑,按理說沒人能認得出此刻的她。

  偏那在二樓憑欄而望的燕洄認出了她。

  「燕公子,瀟瀟落雨為幕,不如再來與我們姐妹合奏一曲吧。」一個女子從屋內半探出身笑著問道。

  燕洄視線落在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將手中的酒杯擡起一揚,以表拒絕。

  隨後他將酒杯放在一邊起身,單手撐在欄桿上,在女子的驚呼中,縱身往下一躍。

  城門口守衛的士兵遠遠便聽到了大雨中的馬蹄聲,他上前攔在中間,「什麼人?!」

  謝子楹一手繞握住韁繩,駕馬的速度絲毫不減,她將腰間纏繞的軟鞭子取下,揮動手臂徑直朝著前方掃去,

  長鞭破開雨幕卷上那名士兵的腰間,還不等對方拉扯開,謝子楹運腕往外一甩,直接將人甩了開去。

  那名士兵當即踉蹌後退跌倒在地,而謝子楹也已經從他的面前疾馳而去。還不等他站起身,耳邊再次傳來紛亂的馬蹄聲,一名容貌俊俏的藍衣男子策馬而過,甚至還和他笑了一下。

  雨幕之下光線晦暗,謝子楹一把勒住韁繩停下,漆黑的瞳仁隔著雨霧看著前方不遠處前行的馬車,突然目光一凝,重新策馬朝著那邊而去。

  「阿可,讓開!」謝子楹來到馬車附近,手中的長鞭卷住阿可面前的人,將人往後一拉,與馬車上的阿可拉開了距離。

  謝子楹翻身下馬時一把將長劍拿下丟給阿可,阿可伸手接住後抽出長劍。

  時序也撤回她們的身邊。

  「怎麼回事?」謝子楹看著面前這六、七個黑衣人,轉頭問阿可。

  阿可抹去臉上的雨水,「不知道,剛才冒出來的。」

  「我們只要裡面那個人,不想傷了諸位。」其中一名黑衣人說道。

  謝子楹看著那人的眼睛,先是覺得這個聲音好似有那麼一點熟悉,但此刻也想不起來什麼,而且她不明白,江流風有什麼值得他們搶的?

  她轉頭撩開車簾,看了眼裡面那個被五花大綁昏迷的人,冷笑一聲,「想要裡面這個人,你們若是能說出背後的主子是誰,我或許能考慮一下把人交給你們。」

  「郡主,您不要出手。」站在前方的時序微微回頭,雨水順著他下頜滴落,同時露出他右臉上那一道從眼角劃至下頜的長疤。

  謝子楹嫌身上的雨蓑和鬥笠礙事,一把將它們拿下,「我又不是不能打。」

  七對三,而且對方的實力都不俗,他們的勝算其實很渺茫。究竟是誰也要裡邊這個人,按理來說除了他們,沒人會需要。

  「那只能諸有得罪了。」

  燕洄趕到時,便是看到了在雨中節節敗退,但依舊死戰不退的三人,而那群黑衣人們手下分明是留了情。

  謝子楹正與一名黑衣人在馬車頂打鬥,她側翻下車時,不遠處的時序錯身躲開攻擊,朝著謝子楹伸出手。

  謝子楹一把拉住他的手穩穩落地,二人又再次分開各自為戰。

  燕洄若有所思看著二人,直覺這他們之間的關系不簡單,這種危急時刻時候的默契可不是誰都能有的。

  雨水泡軟了泥土,謝子楹又一個翻身落地時腳下一滑,重心不穩眼看著就要摔倒,腰間突然橫過一雙手,她頂著落雨向上看去,眸中閃過錯愕,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多謝。」謝子楹借著燕洄起身,想要回去幫阿可,但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謝子楹拂去眼前的雨水,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微微詫異,燕洄居然會武。

  忽然馬車後方傳來一聲異響,謝子楹反應過來後連忙邊跑邊喊,「馬車!」

  距離最近的時序當即反應過來,但他一個人擺脫不了面前兩人的纏鬥。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黑衣人從馬車後方將人劫走。

  那人得手後立即撤退,而剩余的黑衣人將所有人都纏鬥住,令眾人無法脫身。

  謝子楹氣得紅了眼,出手愈發狠厲,瞄準時機,和時序配合著直接在之前那個出聲說話的黑衣人胸前抽了一鞭子。

  雨水混雜著血水飛揚在半空中。

  那名黑衣男子捂著胸口後退兩步,沈聲道,「撤!」

  謝子楹還想往前追,卻被燕洄攔住了。

  「別追了,我們打不過他們,他們留手了的。」

  謝子楹丟了那人正愁這怒氣沒地發,當即對燕洄吼了一聲,「還用你說!」

  「郡主,我去追!」時序說完不顧謝子楹阻攔,已然沖了出去。

  謝子楹看著時序遠去的背影,心中愈發煩躁,「阿可,另外一樣東西呢?」

  當初江瓷月後給她的鑰匙她也讓人送到了阿可他們的手中,他們也拿到了一些東西。

  阿可拍了拍胸口,「這個放心,一直在我身上,我還做了防水保護。」

  總算是聽到了一劍令人舒心點的事,謝子楹心中好受了一點。

  阿可低下頭認錯,「郡主,都怪我們不好,把人弄丟了。」

  「跟你們沒關系,我倒是沒想到,還有人跟我們搶著要這個畜生!」謝子楹氣得捏緊手中長鞭,「我們先回去等時序的消息。」

  謝子楹走前又來到燕洄面前,可疑地看著他,「你為何在這,那群人是不是和你一夥的?」

  雨幕下的燕洄連忙舉起雙手,似笑非笑勾著唇角,「天地良心,我就是偶然看見郡主您在街道策馬而去,擔心您才跟來的。」

  謝子楹狐疑地看著他,一把拉住他往馬車那邊拽,「你看著就可疑,跟我一起走。阿可,駕車。」

  ---

  相府後門,正在等著接應的青銜時不時張望兩眼,終於等到了來人。

  他先是看了眼那個被捆成粽子的江流風,「送進去吧,大人等著呢。」而後他向後張望,終於看到走在後方的青銜,他跑著上前,「哥!你怎麼走這麼後面?」

  離近後他才發現他哥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他還嗅到了血腥氣,「哥你傷在哪了?!」

  青玉皺眉擡手敲了下這個冒失弟弟的眉心,「輕點,想人盡皆知不成?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內腑,不嚴重。」

  青銜連忙扶著人進了府,擔心的看了兩眼他胸前的傷口,「哥那你自己去上藥,我還得去大人那邊。」

  「去吧。」青玉推開他。

  齊煙這一日一直待在屋內陪著江瓷月,她睡得很不安穩,像是被夢魘住了。

  最後是齊煙給她施了針才有所好轉。

  而且——齊煙再次拿起她的手腕診脈,面色有些凝重。

  在江瓷月睡著的期間,她已經診了無數次了,也確定了無數次。

  她嘆了一口氣,準備放回她手腕時,卻看見江瓷月睜開了眼,只是眼神還有些呆滯。

  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一邊的齊煙,「裴大人呢?」

  齊煙指了指門外,「本來一直在這守著你的,但是剛剛被叫走了。」

  江瓷月掙紮著坐起身,作勢要下床。

  齊煙連忙攔住她,「做什麼呀,你快躺下,現在可不能亂來,你——」

  江瓷月執拗地推開她,「我有事要找裴大人。」

  齊煙沒想到她顯得力氣倒還不弱,只能咬牙攔住她,「你現在真不能亂動,情緒也別太大起大落了,不然對你,你——」後邊的話她有些吞吞吐吐。

  江瓷月察覺出她的猶豫,停下手看向她,「我怎麼了嗎?」

  齊煙抿著嘴掃了一眼她的腹部,小聲說道,「你有身孕了。」

  她當然還記得江瓷月之前說的話,可這事總得說,倒不如早點說了,讓她自己也能注意些順便好好想想。

  齊煙原以為她聽到這個消息會大哭一場,但沒想到江瓷月只是安靜地坐在那,甚至臉上都沒太多的神情。

  就當齊煙準備起身時,她的手被一雙冰涼的手拉住了。

  「拜托你,不要告訴裴大人,好不好?」

  有滾燙的淚珠滴落在齊煙手背上。

第69章 心急

  齊煙去找人煎藥後,江瓷月將自己埋在被窩裡,哭聲壓抑且悲慟。

  這些接二連三的消息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好像一條快要缺水瀕死的河魚,誰都要往她在的那條河邊鑿個水道,分走那本就稀少的水源。

  她顫著手撫上自己此刻還平坦如常的小腹,無法相信這裡居然正在孕育著一個生命。

  知道這個事的第一瞬間,她沒有欣喜,有的只是惶恐和恐懼。

  江瓷月弓起身子,將自己努力蜷縮在一起,手中也緊緊拽住腹部的衣服。

  她......她不想要這個孩子。

  要是裴硯安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一定更加不願放走她的。

  她也不願意孩子和她一同生存在這樣的地方,這麼多年來,她在江府,繼母秦氏是如何對待那些妾室的,她也見過一二。

  可她又想起方才齊姑娘說她現在身子雖不太好,但這胎兒似乎還挺好的,在很努力活著。想到這的江瓷月眼淚流得更兇了些。

  她對孩子的理解其實是來源於阿娘。

  小時候阿娘經常抱著她坐在躺椅上,一遍又一遍孜孜不倦告訴她,自己是阿娘的期盼和念想,也是阿娘的希望,阿娘非常感謝她的到來。

  那時的她只聽進了話,還沒等她能好好理解這話,阿娘便去世了。

  直至後來弟弟出生了,滿月宴上阿爹和繼母抱著弟弟笑得極為開心,她本也想過去瞧瞧這個弟弟是什麼模樣,卻被秦氏身邊的人推開了。生了悶氣的她便離開了宴會,恰巧遇到了弟弟的奶娘。

  那位奶娘正在哄睡自己的孩子,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孩子,只要她伸手,胡亂在空中抓著的小嬰兒便會牢牢抓住她的手指,張著嘴咿呀咿呀笑。

  那也是江瓷月在阿娘去世後,第一次真心實意笑。

  飄遠的思緒被拉回,她重新感受著自己毫無動靜的腹中。當初裴硯安說想和她生個孩子的話還歷歷在耳,可那根本不是因為喜愛它才想生的,她才不想給他生。

  這是個沒人期待的孩子。

  「我......我不想要你,好不好?」江瓷月剛說出話便泣不成聲。

  可是沒有人回覆她,只有她的哭泣聲。

  另一邊的齊煙因為加了些保胎的藥材,為了掩人耳目她只能親自去相府的藥房抓藥、煮藥。

  如雲和紅葉沒有裴硯安的首肯不能隨便進出聿翎院,而裴硯安此刻又不見蹤影,是以她又被迫擔起了送藥的職責。

  齊煙進門時屋內很安靜,她端著藥來到床邊,「江姑娘,先把藥喝了吧。」

  那將自己縮成一團的身影動了動,江瓷月坐起身,錦被從她身上滑落,後背披散的頭髮也有些微亂。

  齊煙等她轉過身後,那張宛如春雪的臉上略顯怠意,眼皮那一片都染著紅,很明顯能看出她方才大哭過一場。

  江瓷月沈默著伸手拿起藥碗,看著淺褐色的藥汁中映出自己晦暗不明的倒影。

  她緩緩眨了下眼,聲音細弱嘶啞,「齊姑娘......」

  「嗯?什麼?」齊煙湊近了些。

  江瓷月視線微微下移,停在自己的腹部,原本要說的話卻如何也說不出來。

  齊煙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在外邊行醫這麼久,她什麼樣的情況沒見過。

  她嘆口氣,「你是不是想要落胎藥?」

  落胎藥這三個字好像一塊巨石,砸在江瓷月腦中發出震蕩,連帶著呼吸變得有些局促,她不知道自己該否認還是承認。

  「可就算你現在想要,那也不能喝,你腹中的胎兒現在看著沒什麼事,但你有事啊,倘若不顧你的身體強行喝藥落胎,只怕會給你自己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齊煙在心中評估著她的身體狀況,一板一眼給出建議,「起碼好好調理十余日左右吧,那時候月份還不大,兩月左右的時間落胎也還算安全。」

  江瓷月聽著齊姑娘寥寥幾句便將她腹中生命決定了生死過程,聽完許久也沒有吭聲,只是木木地看著腹部。

  她發覺自己現在心亂如麻,根本做不了任何決定。

  齊煙也看出來了,她嘆口氣,「不如等幾日後再說吧,你現在先好好把藥喝了,我還得回去研究解藥呢。」

  後半句話讓江瓷月突然擡起頭,語速有些急切,「我身上的那個什麼蠱,會對它有影響嗎?」

  齊煙想了想,「應該不會,那情蠱就那一個作用,沒別的害處。」

  自相矛盾的江瓷月鬆了口氣,轉而將碗沿貼在唇邊,小口小口喝下苦澀的藥汁。

  「你身邊那兩位婢女沒有懂藥理藥材的吧?」齊煙問。

  江瓷月喝下最後一口藥汁,皺了皺臉,「應該沒有。」

  齊煙鬆了口氣,「那就好,我在藥中多加了幾味藥材,但藥方上沒寫,抓藥我可以去,但總不能一直是我給你看著煎藥。」

  她還有個情蠱要盡快弄明白呢,解開後她也要快些離去,不然等過了夏季,再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不方便了。

  齊煙將她手中的碗拿過來,「既然喝完了,那你就好好歇息,不要再勞心費神、大悲大喜的了。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啊。」

  江瓷月表面應著聲,但待齊煙離開後她便起身下了床。

  除去她身上的發生的事不說,她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找裴硯安。

  ---

  「吱呀——」房門被打開,青銜單手提著木桶,來到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人面前,高擡手臂,傾斜著將木桶中的冷水悉數倒在那人的身上。

  地上的中年男子身子猛然一抖睜開了眼,發絲和身上止不住淌著水。

  「咳!咳咳!你們......你們是誰?」江流風費力地睜開眼,牙關因為冷而直打顫,雙手後綁的姿勢讓他只能竭力仰起頭看人。

  江流風只記得自己幾日前出府,突然就被人敲暈帶走,一開始她以為那兩個人綁匪是沖著江府的錢來的,他便許諾給那二人,只要放他走就會奉上雙倍錢財而且不會報官,可這話說完就挨了那女綁匪好幾腳。

  後來的日子裡,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昏迷著,不知道走到了哪。綁他的那兩人似乎只是保證他不死就成,不僅態度惡劣,連水和食物都沒給他吃多少。

  「你們,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江流風費力喘息著,「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們的。」

  青銜冷哼一聲讓開,露出後邊坐在太師椅上的裴硯安。

  江流風借著屋內的燭光,瞇著眼看清那人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朝他走來時,舉手投足間透出一抹冷傲且盛氣逼人的氣勢。

  這讓他心中暗暗一驚,這樣的人,怎可能是為了錢財綁架他?

  「這位公子,那我素不相識,不知,不知江某是哪裡得罪了公子,還望告知。」

  江流風雖人到中年,但有一張儒雅的好皮相,此刻雖然狼狽,但也不曾失態。

  裴硯安居高臨下看著他,「江流風?」

  江流風艱難地訕笑兩聲,「正是在下,勞煩這位公子不如先給我鬆鬆綁,我們也好說話些。」

  裴硯安語氣冰冷,「我問你便答,其余的話都給我咽回去。」

  江流風瞧著他的面容,背脊突然有些發寒,但他強忍著沒有膽怯,「公子請問。」

  可裴硯安還未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青銜不等裴硯安示意,直接開門走了出去,沒過一會兒便走了回來,在裴硯安耳邊輕聲說著話。

  「你在這看好人,我去看看。」裴硯安不做停留迅速出去。

  方才青銜說江瓷月屋中吵著鬧著要見她,瀾音雖守著她,但也不敢太攔著她。

  他趕到的時候,江瓷月正倔著臉要推開面前那一眾擋著他的人。

  「你們不要攔我,不然...不然我就和裴大人告你們的狀。」江瓷月提高聲音,用自以為兇狠的語氣和表情說出這話。

  裴硯安聽到這話唇角忍不住一彎。

  可江瓷月面前的侍衛們都不為所動,氣得她往前走了兩步,哽咽著聲音說道,「瀾音,連你也不幫我嗎?」

  瀾音抿緊唇線,正要上前一步,忽而看見斜前方走來的大人,她連忙提醒江瓷月。

  江瓷月轉頭看到遠處而來的裴硯安,深吸一口氣,提起衣裙邁下台階,朝著對方跑去。

  「別跑!」裴硯安見她朝著自己跑來,恍惚間和從前她歡喜朝著自己跑來的模樣重疊在一起,讓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裴硯安大步向前,伸手接住了那個朝他跑來的小姑娘,他有些貪婪地擁著她的腰身,「跑這麼急做什麼?」

  許是她心急,今日的投懷送抱格外順利些。

  「那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我阿爹,我阿爹真的還活著嗎?」江瓷月眼底淺淺的濕紅,強忍著沒有再哭。

  她顫顫巍巍回擁著他,「裴大人,我想回家看看。」

  裴硯安閉了閉眼,「可以回,但不是現在。」

  「為什麼?」江瓷月稍稍離開他的懷抱,「我再也不和你鬧脾氣了,你就讓我回家看看吧,好不好?」

  她的眼神像是在征詢他什麼,又像是在催促,盼著他能說讓她出稱心如意的話。

  「再等等。」裴硯安最終還是沒對她說出實情。

  江瓷月像是失去了所有了力氣,她額間抵靠在裴硯安的胸前,「那是不是我再乖些,你就會答應了。」

  裴硯安輕撫著她的後背,「不必,這樣就很好。」

  「我......」江瓷月不自覺收緊手心,「我阿爹的事,你是如何知曉的?」

  對此裴硯安早已找好了說辭,「之前我們不是說過回吞州,我想著先派人去了解一番。此事交給我,你不要多想。」

  江瓷月含含混混應了一聲,心中卻是又失落了幾分。

  恰巧有家僕來報,說是嘉儀郡主突然來了,說是要見江瓷月。

  裴硯安下意識想拒絕,他剛從嘉儀郡主手中搶了人,現在決不能讓她們二人見面,否則一旦江瓷月對謝子楹問起她父親的事,他這邊搶人的事必然會露餡。

  但他看著江瓷月又沒能直接將話說出口。

  只見江瓷月怯生生地仰頭看著他,有些緊張又迫切地看著他,一副生怕他開口回絕的模樣。

  裴硯安深吸一口氣,「我陪你一起。」

  只要他看著,大概就不會有事了。

  「先讓郡主在前廳等候。」裴硯安說完帶著人往屋內走。

  江瓷月不知道他拉著自己去屋內做什麼,她現在也有些懶得問。

  郡主來訪,她本是想快些見到郡主問上一問關於阿爹的事,可裴硯安說要陪著自己一同去,當著他的面哪還能問出什麼呢?

  所以早些晚些見到郡主都是一樣的。

  「瀾音,打盆水來。」裴硯安吩咐。

  「是。」

  瀾音動作很快,熱水被端進來放在桌上。

  裴硯安拉著江瓷月坐下,伸手將那巾帕浸入水中打濕擰幹。

  這一幕有些說不出的熟悉感。

  直到那散發著熱意的巾帕輕輕壓在江瓷月略顯紅腫的眼皮上,她才恍然回神。

  「我自己來吧。」江瓷月伸手去拿眼上的巾帕,卻不小心摸到了裴硯安的手,她躲閃了一下後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弄疼你了?」

  江瓷月搖著頭放下手,「我的眼睛腫得很厲害嗎?」她只知道自己之前哭了很久,卻不曾照過鏡子看一看現在是什麼模樣。

  「敷一會兒就好。」

  江瓷月現在看不見,聽覺和嗅覺倒是稍稍提升了些,她能聽見裴硯安的呼吸就在她的頭頂上方,清冷的茶香絲絲縷縷縈繞在她的鼻尖。

  許是太安靜了,她又看不見,所以心中有些不安。

  於是她再次擡手,先是摸索到裴硯安的衣袖,再是攀上他的手腕微微下拉,「讓郡主久等不太好,我覺得應該好多了。」

  裴硯安依著她鬆開覆在眼上的力道,而後握住她的手仔細擦著她細白柔軟的手指。

  江瓷月微垂著煙氣蒙蒙的眼睫,任由他擦著。

  裴硯安看了眼她,眼皮上的紅腫是比方才要好些了,但眼周被方才巾帕上的熱氣蒸出一片淡粉的紅,似是被掃上了一層霧靄朦朧的胭脂水粉,平白惹人憐愛。

  真是越發像個脆弱的瓷娃娃了。

  裴硯安將巾帕丟回盆中,「走吧。」

  去前廳的路上,裴硯安一直緊緊牽著江瓷月的手。快到前廳時,還是江瓷月覺得不好意思,小聲請他放開。

  「被我牽著見不得人?」裴硯安看她一眼,就是不放開。

  江瓷月也沒法,想著自己是在討好他,便也歇了聲,安安靜靜被他牽著往裡走。

  只是,不知道待會兒被嘉儀郡主瞧見了她心中會怎樣想。

  神遊的江瓷月一時沒注意腳下,居然平地被自己絆了一腳,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她身子往前傾倒的時候,她居然下意識用空余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意識到這個動作的她微微有些發楞。

  好在裴硯安眼疾手快轉身撈住了她,也沒有發現她那異常的舉動。

  「腳有沒有事?」裴硯安蹙眉看著她。

  江瓷月連忙把捂在小腹的手放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緊身側的衣裙,「沒有,是我走路沒留神。」

  原本等在客廳內的謝子楹剛也見到了江瓷月差點摔倒的一幕,連忙跑了出來。

  「裴大人,我看著這相府的路該修修了吧。」謝子楹語氣不怎麼友善。

  裴硯安轉身看向謝子楹,「郡主這千金之軀若是走不慣我這府中的路,大可以不來。」

  謝子楹扯扯唇角,「那可不行,本郡主與您府上的姩姩妹妹相談甚歡呢,裴大人可不要棒打金蘭啊。」

  「原來郡主也知道她是我的人。」

  江瓷月眼看著這人二人突然開始夾槍帶棒得你一言我一語,她怕二人再這樣下去要起沖突。

  她擔心嘉儀郡主會吃虧,連忙焦急地扯了扯裴硯安衣袖,「裴大人,我就和郡主說說話,要不......您就先去忙吧。」

  裴硯安臉色沈沈,重新捉住江瓷月的手,「你們說你們的便是,難不成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嗎?」他轉頭看向謝子楹,「今日郡主突然來訪,還不知所為何事?」

  謝子楹看向江瓷月,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我二叔府上剛得了些新鮮的楔桃,上次你不是說想要嘗嘗來著,所以我特地給你帶來一些。」

  江瓷月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順著郡主的話往下說,「是我嘴饞,多謝郡主記掛。」

  裴硯安敲江瓷月一眼,「能讓郡主親自送來的楔桃,自然不是俗物,不如郡主也讓在下開開眼。」

  謝子楹側身讓開,「裴大人可真會說笑,請吧。」

  走進前廳,桌上果真擺著一個兩層食盒,而阿可正寸步不離站在食盒邊。

  「阿可,將楔桃給裴大人和姩姩嘗嘗。」

  阿可依言打開食盒,從第一層拿出用琉璃盞裝滿的楔桃來到二人面前,「都已經清洗過了哦。」

  江瓷月伸手拿起一個紅艷飽滿的楔桃放入口中,齒間咬破表皮後甘甜的汁水瞬間溢出,只是不知為何,她覺得這甜味中又是帶著一絲苦澀,但她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她又拿了一個遞給裴硯安,「很甜的,大人要不要嘗嘗。」

  裴硯安接過她舉起的那顆櫻桃,剛要送入口中。

  一邊的阿可突然偏過頭,打了個噴嚏,好在琉璃盞中的楔桃還是穩穩待在其中。

  「阿可怎麼了?」江瓷月看向她,發現她的發尾有一截都是濕的,再看嘉儀郡主似乎也是,「郡主你的發尾怎麼也這麼濕?」

  謝子楹扭頭看了眼自己的頭髮,「只是不小心淋了個雨,沒大礙。裴大人,你這下可放心了?我真的只是來送點楔桃,順便來找姩姩聊聊天。畢竟我在這京中,也就這麼個能說說話的,況且,我爹爹說了這京中您最可靠,我與姩姩交好自是應當的。」

  裴硯安:「郡主還真是真性情,赤裸裸利用的話就這般當著姩姩的面講,就不怕她會傷心。」

  謝子楹抿唇一笑,「此言差矣,我為人做事坦蕩,雖有目的但我待人做事都懷著真心,這事也從不曾想欺瞞過她。」

  謝子楹這話一出,裴硯安臉色一瞬黑下。

  而江瓷月心跳都快到嗓子眼了,他們怎麼好像又要對上了。

  「我、我不傷心的。」

  他這話一出,感覺邊上的裴硯安似乎氣場更冷了些。

  好在青銜及時出現,解了這氣氛詭異的現狀。

  裴硯安正在氣頭上,聽他說府外有一名陌生女子求見,直言便是不見。

  青銜猶豫了會兒,上前輕聲說了句話。

  江瓷月和謝子楹此時雖坐在一處吃楔桃,但兩人都放了幾分心思在裴硯安那邊。

  只見青銜後邊的話說完後,裴硯安立刻變了神色,轉而對江瓷月說道,「我去去便回,青銜你留在這,不準離開一步。」

  謝子楹看著裴硯安離去的背影,陰陽怪氣說著,「陌生女子,該不會是裴大人在外邊的風流債吧。」

  青銜聽得直皺眉,「郡主慎言,我家大人不是那樣的人。」

  謝子楹突然起身湊近端詳著青銜的眼睛,繼而將視線落在他的胸口之上。

  青銜後退一步,「郡主有何事?」

  謝子楹莞爾一笑,突然伸手拍了拍青銜的胸口,「沒事,我只是覺得你長得特別俊俏。」

  青銜被這突如其來的上手嚇了一跳,連連後退直到背抵著門框退無可退,眼眸中滿是驚恐。

  而謝子楹則是一直盯著青銜的反應和他的胸口處。她作勢要上前,「誒你跑什麼,我又沒對你做什麼。」

  青銜踉蹌著走到江瓷月身後站好,「郡、郡主請自重。」這郡主太可怕了。

  謝子楹看著自己的掌心,方才那侍衛沒有疼痛的表露,胸口處看起來也沒有傷。

  挨她那一鞭子的人可不會太好受的。

  她一個勁瞧著青銜的眼睛看,在與他對視上的剎那間想起來了,「你是不是還有個兄弟來著,你們的眼睛——特別像。」

  青銜更是一驚,以為這郡主該不會是瞧上他哥了,不過他很快就琢磨出了不對勁,他撫上自己的胸口,再看向謝子楹,臉色微微一變。

  謝子楹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之前在樊月樓她見到過那個與青銜有七分相似的樣貌的侍衛,她就說黑衣人的那雙眼睛有些眼熟。

  「阿可。」謝子楹突然轉頭看向阿可,眼睛朝著青銜的方向看去,阿可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走到青銜身邊開始好好「攀談」。

  江瓷月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只是有些急切地看著她,「郡主......」

  謝子楹看著她滿臉迫切的模樣,打算先不告訴她關於她阿爹的事情,免得她徒增傷心。她拿起一顆楔桃放入口中,心底還有些拿不準裴硯安是否知道阿可他們還從吞州帶了東西回來。

  「郡主?」江瓷月見她不答話,心中愈發忐忑。

  謝子楹看了眼一遍被阿可纏著嘮嗑的青銜,伸手抓起幾顆楔桃放入江瓷月的手心,「今日瞧你氣色好些了,這一盞裡的吃完了,下面一層還有,記得拿出來吃。」

  她說完借著青銜視覺的盲區,指尖輕輕點在食盒上下兩層的中間夾層處。

  江瓷月感受到掌心處傳來冰冷硬的觸感,蔥白的手指微微合攏,「謝謝郡主。」

  背後青銜面對阿可的滔滔不絕的詢問,儼然做到了巋然不動,死死守在她的後面。

  礙於青銜在場,江瓷月很多話都無法問出口。她愈發收緊手心,鑰匙碾壓著皮肉的刺痛感讓她愈發難過。

  為什麼,為什麼她只能這樣遮遮掩掩,她只是想知道一個真相,為什麼這麼難呢?

  謝子楹看了眼門外,裴硯安還是沒有回來,她一直在這耗著也不是事,現在知道了是裴硯安搶走了江流風,她得快些回去想想辦法才是。

  她正想和江瓷月告別,卻見面前的人突然站起身,像是下了什麼決定。

  「郡主,我、我之前托你幫我去吞州看看家中的情況,可還好嗎?」

  謝子楹聞言吃驚地擡頭看著她,楞著往嘴裡塞了個楔桃才回神,「......還好。」

  江瓷月顫了顫眼睫,「那你派去的人是不是見到我阿爹了?」

  「咳咳!什麼?你怎麼會知道?」謝子楹突然被口中的楔桃嗆咳到,說完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江瓷月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喃喃道,「阿爹他,真的還活著......」

  「不對啊,這事你哪聽說的?」不過謝子楹轉念一想,還能從哪聽說的,當然是那個和他搶人的了。

  果然是裴硯安和她搶的人,怪不得今日這般防著自己!

  還有難不成裴硯安直接將這事告訴她了?他瘋了嗎?

  江瓷月看了眼青銜小聲回答,「是我偶然聽到的。」

  謝子楹本想小聲說話,但她忽然轉念一想,她現在還遮遮掩掩做什麼,裴硯安這不要臉的老狐貍他什麼都知道!

  事到如今她也不再瞞江瓷月,「是,那個無恥的混蛋沒死,我綁了人回來本來就是要出惡氣的,誰知道——」她看向一旁的青銜,咬牙切齒道,「讓有些不要臉的人給搶了。」

  青銜此刻心中也滿是愕然,他完全沒想到江姑娘是這般大膽,而且嘉儀郡主也猜到了背後之人是他們。

  大人又還沒回來,這下如何是好。

  「什麼搶人?」

  江瓷月遽然擡頭,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遊走。

  一旁的阿可也不再插科打諢,回到自己郡主身邊站著。

  江瓷月見他們一個人也不說話,只覺得有些胸悶氣短,她的手因為掐的太用力,月白的指甲掐破了楔桃的表皮,殷紅的汁水被擠壓出來,順著她掌心滴落。

  她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來,穩住聲音,「郡主你將我阿爹從吞州帶回來了?」

  「他配不上你叫的這聲阿爹!」謝子楹語氣不善,「人我是帶來了,這不是被他家主子給搶了,還真是好作風啊。」

  江瓷月遽然起身看向青銜,「......是裴大人做的?」

  青銜避開她的眼神,「一切等大人回來再說。」

  江瓷月苦笑一聲,想要伸手去抓青銜,但還未碰到他,有人半途截住了她的手,那人走得急,連帶著掀來一陣風。

  「你手怎麼了?!」裴硯安攥住她的手腕後才發現那不過是楔桃的汁水。

  江瓷月看著去而覆返的裴硯安,眼中重新燃起一些希冀,「我阿爹在這是不是?讓我見見我阿爹,讓我去見見他。」

  裴硯安眉宇輕皺,他看向謝子楹和青銜,不知在他離開的這麼點時間裡都發生了什麼。

  「這事我們等會兒——」

  江瓷月終於受不了了,她猝然閉上眼笑了笑,再睜開眼時,眸中的星光似乎在那一瞬間湮滅了。

  她倔強地挺直脊背,睫毛微微顫動著,「為什麼呀,明明可能被阿爹欺騙的是我,被迫要嫁人的是我,現在最需要一個真相的也是我,可你們為什麼——」她說到這一度哽咽說不出話,「為什麼都要打著為我好的旗號瞞著我、攔著我,為什麼呢?」

  「我不要這樣的保護......」她擦拭了滾落的淚水,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著裴硯安,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要見我阿爹。」

第70章 真相

  如果不是被裴硯安帶著,江瓷月永遠不會知道,原來聿翎院內還有這樣的地方。

  怪不得從前問他為何不怕她進書房,他是那般的從容不迫。

  嘉儀郡主並未一起過來,不是她不想,而是裴硯安沒同意。

  裴硯安拉著她走在檐下,「到了,他就在裡面。」

  面前的房門緊閉著,明黃的燭光從窗紙中透出。

  江瓷月伸手扯住裴硯安,「……我想自己一個人進去。」

  裴硯安脫口而出,「不行。」

  「就一會兒,求求你了。」江瓷月聲音越說越小。

  要讓被別人圍觀自己去詰問最親近的人為什麼要「拋棄」自己,這實在是一件令人難堪的事情。

  她想保留最後的一點自尊心。

  裴硯安眼神沈郁,最終徐徐吐了口氣,道,「好。」

  江瓷月鬆開他,上前推開那扇木門。

  吱呀——

  屋內躺著的那人在聽到聲音後緩緩擡起頭來,對上江瓷月的目光後露出愕然的神情。

  江瓷月反手將門合上,目光牢牢鎖定在地上那人,她的四肢像是在地上紮了根,挪動不了半步。

  直到這一刻,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爹……」

  江流風此刻算是明白了自己會到這裡的原因,他朝江瓷月笑了笑,「看來京城是個好地方啊。」

  頂著這張臉隨隨便便就找到了個好靠山。

  江瓷月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淚水奪眶而出,她蹣跚著走上前跪坐在阿爹面前,「您沒有去世……那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她現在心中還抱有一絲期望,她被迫嫁人這事她阿爹其實不知內情。

  江流風發笑,但因為雙手被後綁著,這一笑便扯動了身體酸痛之處,倒抽幾口氣。

  而江瓷月也想要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只是有些不得章法,手也不受控制發著抖。

  江流風冷嘲一聲,「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他費力地扭正身體對著江瓷月,一字一頓說道,「你本來就不該存在這世間。」

  江瓷月還正在努力解開繩子的手猛然頓住,她擡眼看著自己這個叫了十六年的阿爹,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什麼?」

  什麼叫她本就不該存在這世間?

  「阿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你說清楚些。」

  「別叫我阿爹。」江流風眼中有些嫌惡,「你阿娘當初離家出走,等我找到她時已經懷著你了,而且那院中還有別的男人,你覺得我該信你是我的孩子嗎」

  江瓷月怔怔地看著阿爹,他的笑虛偽且冰冷,和自己記憶裡那個和善的阿爹截然不同。

  「我養你十六年,期間對你也是仁至義盡,你總歸是要嫁人,嫁誰不是嫁呢,況且現在你在京中似乎攀上了更高的靠山,你有什麼不滿的?」

  聽著這些污糟的話,江瓷月也只是通紅著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她從前以為阿爹不為她擇婿是因為聽阿娘的話,想讓她自己抉擇,沒想到是因為阿爹厭惡她。

  江瓷月突然笑了一聲,她一邊笑一邊擦淚,「阿娘的腿是不是因為你?」

  都已經到這份上了,江流風只覺自己也難逃這一難,索性也不偽裝那麼多了,「是,當初找到後被我打斷的。」

  江瓷月跪跌在地上,張嘴發出喑啞的氣聲,「是你害死了阿娘,阿娘的家人一直在尋她,是你害了阿娘……」

  江流風冷笑一聲,「我已經給了你阿娘所有,是她自己不願意,是她的心病害死了自己。」他說完後神色一頓,「你阿娘哪來的家人?」

  「我都知道了,我已經知道阿娘是誰了,阿娘的家人已經找到我了。」

  「你阿娘的家人?」江流風楞怔過後大笑出聲,「你阿娘是誰,謝素嗎,她說自己是謝素?」

  江瓷月被他這一副有些癲狂模樣嚇到,房門也被猛然推開,她感覺到有人將她抱起,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而她只是木木地看著她阿爹,直至眼前的景象陡然翻轉,晃眼的綠色不斷從她眼前閃過,卻入不了她的眼。

  「姩姩,姩姩。」耳邊傳來低柔的呼喊聲。

  江瓷月恍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屋中,而她此時被裴硯安抱在懷中坐在床榻上。

  一邊的紅葉和如雲看著她的眼神有些擔憂。

  「我還沒問完,我還沒問完。」江瓷月想著她阿爹最後說的話,掙紮著要從裴硯安懷中下去。

  裴硯安擁緊她,「你要問什麼,我幫你問。」

  江瓷月停下動作看著他,「我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好,她呆呆地看著虛無的一點,「楔桃呢,我想吃楔桃。」

  「已經送到你屋中了,我讓人點片凝神香,你再睡會兒,那邊的事交給我。」裴硯安現在很後悔答應她獨自進去,那間屋子用了特殊的隔音材料,若非大聲談話,外邊的人根本聽不清裡面的談話。

  江瓷月聽話地應答,任由裴硯安替她脫去外衣,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她轉身闃然闔上眼,呼吸平穩。

  裴硯安坐在床邊看著她,外邊還有一堆事在等著他去處理,他只能離開。

  「照顧好她,如有什麼問題,即刻來告訴我。」

  江瓷月聽見裴硯安這般吩咐著,再是腳步聲的遠去。她睜開眼看著床帷發了會兒呆,聽到有人輕輕將房門合上。

  屋內闃然無聲,她掀開被子,赤腳走到放在桌山的食盒前。她循著之前郡主手指輕點的地方摸索了好一會兒。

  哢噠一聲響後,她從夾層的暗格了取出一封蓋了火紅印漆的信。

  信還未被拆封過,外封上什麼也沒有寫。

  江瓷月取了一盞燈過來,借著火光打開了那封信,入眼便是熟悉的字體。

  是她阿娘的字。

  信紙共有三張,她慢慢讀著上面的內容,讀到最後時,她幾乎拿不住這薄薄的三張紙。

  阿爹最後說的那句話,她也終於在阿娘的信中找到了答案。

  她阿娘......真的不是謝素。

  依著信中所說,她阿娘原叫許知燕,在吞州遊歷時,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江流風。她被江流風謙遜有禮的表象所迷惑,想要為他停下前進的腳步。怎知她跟著阿爹回家後,才發現他府中早有一名病入膏肓的妻子,而且那位妻子的樣貌竟與她有七分相似。

  那人便是真正的謝素。

  阿娘想離開,可是江流風就是個心理扭曲的瘋子,她根本逃不走。在此期間她被逼著學謝素身上的一切,琴棋書畫、生活習慣,甚至是連妝發穿衣都要模仿。阿娘看著時日無多的謝素也明白了,原來這個瘋子是想要她代替謝素活在自己身邊。

  在這些時日裡,阿娘無數次想要逃走,可每次都被抓了回來。尚在病榻中的謝素心疼她,但她也無能為力左右那個瘋子的想法。謝素在臨終前將能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給了阿娘,還將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

  離不開此處的她想讓阿娘用謝素的身份逃脫這裡。

  謝素死後,江府上伺候過謝素的身邊人全被遣散了,而她阿娘自此成為了「謝素」。阿娘一直在尋找著可以逃跑的機會,她用謝素交給她的辦法,好不容易聯系上了謝素的兩個哥哥,並且逃出了江府。

  只可惜還沒等來救她出火坑的人,先等來了江流風。盛怒之下的江流風打斷了她的腿,並且故意拖著沒有及時醫治,自此落下了病根。

  此後阿娘發現自己已有了身孕,無論他阿娘任何解釋,疑神疑鬼的江流風不相信這是自己的骨肉,想要打掉這個孩子。失去便利行動的阿娘終於彎下背脊,求他留下孩子,並表示自己再也不會想要逃跑。

  自那以後阿娘便想著未來該如何給女兒鋪路,她認真當著「謝素」,將當初謝素留給自己的玉佩留給江瓷月,並且將那些從謝素身上學來的東西,悉數都教給她。

  阿娘一直在籌謀著如何讓自己未來可以借這個身份逃離江府。

  一股絕望的情緒像狂潮一般裹住她的全身,使她感到渾身冰涼。

  阿娘的一生都被匯聚在這三張紙上,那麼薄那麼短,可她又是過得那般綿長那般痛苦。

  而阿娘將她保護得太好了,她對此甚至是一無所知。還是她太笨了?

  她拂開衣袖,亮出手腕上的玉佩,而後慢慢倚在桌面上,費力喘著氣。倘若阿娘知道,在她去世後阿爹便娶了秦氏,會作何感想呢?

  這般躺著不知過了多久,江瓷月手間已是一片冰涼,她徐徐直起身,動作遲鈍地將信裝回信封收好,迷惘失神地看著地上。

  那她是誰呢?

  她一遍又一遍問著自己,那她是誰呢?

  而且要是沒有她就好了,要是沒有她,阿娘可能還能有機會逃跑。

  要是,沒有她就好了。

  這日之後,江瓷月變得尤為安靜,既不想著要回家或者見她阿爹,也不再想著要見嘉儀郡主。

  甚至是在嘉儀郡主送來拜帖後,是她親自讓瀾音幫她回絕了。

  她每天乖乖吃飯喝藥,沒事就坐在院中看看風景,偶有幾次裴硯安想和她提她阿爹的事。她居然孩子氣般堵住了耳朵,一副不願聽的模樣。

  裴硯安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但他現在實在是分身乏術,他們與長公主太后已然對上,朝堂上風雲暗湧,不能有任何差池。

  而安玉珊那邊也有了新進展,那日他離開便是為此。

  那日府外有一個自稱叫伍女的女子,揭發安玉珊讓她給裴硯安下蠱,還教唆她的婢女綠離殺人。

  樁樁件件的事情堆積在一起,讓他對江瓷月難免有些忽視。

  - - -

  安府祠堂內。

  一向光鮮整潔的安玉珊此刻跪在蒲團上,身上的衣服布料已經起皺,發髻微亂,臉色也有些暗黃。

  與她相距一米遠的蒲團上還跪著一人,正是安玉蘭,她的左臉上高高腫起,上面還有清晰的指印。

  在她們的身後不遠處,站著兩個身形寬廣的嬤嬤。

  「安玉蘭,你滿意了?」

  安玉蘭慢悠悠看向她,「當然滿意。」

  安玉珊目眥欲裂看著她,「從前怎麼沒看出你這般歹毒,將那賤·人故意安在我身邊。」

  這話讓安玉蘭忍不住輕笑出聲,「不是你的東西還非要認領,伍女是來報答多年前救她家人的人安家小姐的,你為何要這般冒領這個功勞呢?但凡你沒有這般不要臉,我也不會成功啊姐姐。」

  安玉珊聽到這話哪能忍,作勢要起身過去教訓人,身後的嬤嬤迅速上前壓下她的肩膀,讓她重新跪好。

  「滾開!」安玉珊掙紮得紅了眼也沒能掙脫那兩個手勁奇大的嬤嬤。

  「安玉蘭,我一定要殺——」

  「夠了!」一道蒼老的聲音伴隨著拄拐重重敲地的沈默聲傳來。

  安玉珊瞬間轉身看向來人,紅著淚眼委屈出聲,「祖父!」

  安老太爺拂開家僕的攙扶,揮手讓閒雜人都下去,自己拄著拐杖往前走,在看到安玉珊想要起身時怒喝一聲,「跪好!」

  被兇了一嗓的安玉珊咬著牙跪回去,嘴上卻是不停歇,「是安玉蘭故意設計陷害我,我都是被她的人陷害的!」

  「三姐姐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果真是厲害,不如您親自去外邊這般說一遍,看有幾人信你。」

  「都閉嘴!」安老太爺站到兩人的中間,蒼老的面容浮現一絲心痛,「你們二人是親姐妹,本該同心所向,互相幫持,看看現在像什麼樣子!」

  他長嘆一口氣,「此事是你那婢女做的,往後誰都不準再提,聽明白了嗎?」

  安玉蘭聽到這話在心底冷笑一聲,她似乎毫不意外祖父會偏袒安玉珊。

  就看她那位準姐夫如何選擇了。

第71章 平妻

  夜晚微燥的空氣裡,夾雜著一絲淡雅的花香。

  江瓷月手中把玩著一串珍珠流蘇,漫不經心倚在門邊,一身貴重的綾羅綢緞就那般隨意地鋪陳在地上。

  不遠處的紅葉坐在小爐前扇著扇子,不時探身看一眼鍋中的甜湯,等著看甜湯滾得差不多了,她連忙將其拿起放入冷水中浸泡了一會兒後端到江瓷月面前。

  「姨娘,甜湯煮好了!」

  「謝謝紅葉。」江瓷月往門邊上隨手將那串珍珠流蘇丟在一旁,滑落到地上也沒有去管。她伸手拿過碗,用勺子輕舀著送入口中。

  她看著夜色中正在忙碌的家僕們拿著大紅的綢緞,正在往高處掛上去。

  紅葉見她一直盯著看那邊,怕她觸景生情,「姨娘,夜間還是有些涼,我們不如回屋喝吧。」

  江瓷月搖搖頭,繼續看著那耀眼奪目的顏色,眼神微微放空,直到被瀾音遞過來的東西吸引了視線。

  又是嘉儀郡主的拜帖。她這些日沒日都會送來一張,現在更甚,早中晚都會派人送來一次。

  她視線在上方停留了一會兒,將最後一口甜湯喝入嘴中,旋而從身上拿出一封信遞給瀾音,「麻煩你明日幫我拒絕的時候把這個交給郡主吧。」

  「好。」瀾音接過那封簡陋的信,有點重量,裡邊似乎還放了什麼東西。

  江瓷月目送著瀾音收下東西,心底好似也在變得愈發空洞。她方才給瀾音的是她從阿娘信上雋抄下來的,阿娘寫的信還在她這。

  順便她將屬於謝素的玉佩也裝了進去。

  她不想走阿娘為她鋪的路,不想撒謊裝作自己是謝素的女兒。就算她的身邊處處都是謊言,她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也不知道郡主看到了那封信後會如何想,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她現在誰也見不到,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們的真實反應是什麼。

  她之前拼盡全力想要離開的這裡,此刻卻成為了她逃避的好借口。

  「日子真快啊,馬上就是天中節了,大人那時候應該會進宮,姨娘那日不如也出府透透氣。」這話由一向循規蹈矩的如雲說出來,讓人有了幾分驚訝。

  換做從前的江瓷月聽見,必然是心生歡喜,但此刻的她卻沒什麼表情。

  她單手撐在臉側閉上眼,月光照在她瑩白細膩的臉上,籠上一層淡淡的白光。

  「他不會同意的。」江瓷月嗓音軟糯,聲音卻出奇平淡。

  「我不會同意什麼?」

  照在眼上的光被擋住了,江瓷月睜開眼,看到裴硯安背光駐望在她面前。她緩緩眨了下眼,還是沒能看清他的臉,索性也不看了。

  可裴硯安不依著她,他將人拉起,近到可以清晰看到對方的眉眼。

  方才還在邊上的紅葉和如雲早就識趣地離開了。

  「想出去?」

  江瓷月半垂下眼,盯著他胸口處衣襟處的銀雲紋,「都可以。」

  裴硯安瞧著她,自從那日她見江流風後變得尤為奇怪,甚至是連嘉儀郡主也不願見了,連帶著對他也不再刻意親近,不過也沒抵觸他的接近,仿佛怎樣都好。

  可他倒寧願她用之前那些虛情假意奉承著自己。

  裴硯安目光淩淩看著她,「進屋吧。」

  江瓷月乖順地跟著人進了屋,任由人服侍著她洗漱。在紅葉想替她褪去衣服時,她突然伸手抓住了腰間的系帶。

  「我自己來吧。」江瓷月勻平氣息,手上抓得緊緊的。

  紅葉也沒有在意,放手讓她自己來。

  江瓷月有些心不在焉解著系帶,她總覺得這幾日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變化。可齊姑娘說是她想的太多了,才兩個月的胎兒不可能有多大的變化。

  但她總覺得就是有些不一樣了。

  她想得太入神,甚至沒察覺裴硯安的接近。直至她放在腰間系帶的手被人碰了一下,她身體猛得一抖,儼然被嚇到了。

  「這些日你都在想些什麼?」裴硯安輕撫著她的背將人轉過去面對著自己。

  江流風那日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她不肯說,江流風那邊的嘴也是硬得很。他顧忌著這是她的父親,也沒有將平時的那一套用在江流風身上。

  直至二人躺下,江瓷月依舊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裴硯安眉心一動,眼前這人明明長了一副這般嬌怯的模樣,也不知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倔模樣。

  他伸手將人攬過來,沈啞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後日的天中節我上午要進宮,白日裡你最好還是待在府中,晚上我來接你,你不是喜歡看焰火嗎,晚間的宴會也會有。」

  江瓷月輕輕應了一聲,心想他果然還是聽到了之前她和如雲的對話。

  「還有一件事。」裴硯安掌著她的後頸,「我會為你請旨求取平妻之位。」

  江瓷月總算有了一些反應,她擡頭望著裴硯安,秀氣的眉毛微蹙在一起,「......平妻?」

  平妻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還是會「身不由己」娶一位家世優渥的女子為妻子。

  「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辦法。」裴硯安自覺這是自己能給她最好的。

  江瓷月幹澀的眼眶微微發酸,那一聲「我不要」哽在喉嚨間。他似乎不明白她需要的到底是什麼,不過她說什麼都不重要,反正裴硯安也只是通知她罷了。

  「我困了。」

  裴硯安原還在等著她會說什麼,沒想到她直接闔眼準備睡了。他的掌心依舊貼著那處溫熱細膩的皮膚,「有什麼不滿都可以說出來。」

  江瓷月感到自己的身體微微一翻,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耳垂忽而被溫熱的氣息包裹住,耳廓處不斷被熱意拂過,腰間也傳來酥酥麻麻的觸感。

  腰間......

  江瓷月突然打了個寒顫,雙手抵在二人之間,想要隔開二人,「沒有,沒有不滿。」

  她的手掌貼著裴硯安單薄的衣物,能感受到衣物下方滾燙的身軀,可她退也不是,推也不是。

  「你別這樣,我——」江瓷月閉上眼,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我害怕。」

  裴硯安停下動作,見她的模樣似乎不作假,看來他失控的那日,真的給她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不過她此刻的臉上總算多了一些生氣,不像之前那般麻木平靜的模樣。

  「莫非未來成婚以後,你也不再讓我碰你了?」裴硯安低頭擦過她的眉心,眼底沈得發暗。

  江瓷月眉間隨之微微一動,眼睫微微顫動,隱隱有水色透出,她竭力仰起頭呼吸,「那就等以後。」

  「什麼以後?看著我說。」裴硯安不依不饒。

  江瓷月僵著脖子睜開眼,木然地吐出那幾個字,「成婚以後。」

  裴硯安方才滿意地擦去將她眼睫上的水潤。

  兩日後的天中節,如雲和紅葉早早便給她選了一套煙霞色合歡花紗裙穿上。

  在她喝完午後的藥後,如雲二人又將她拉著做到梳妝台前,準備給她好好梳妝打扮一番。

  江瓷月也沒抗拒什麼,只由著她們去。

  如雲選了一盒混著金箔細粉的口脂,細心地給她抹在唇上,「我們姨娘生得這般好看,就該日日都這般裝扮著。」

  「就是啊。」紅葉瞧著鏡中人,峨眉斂黛,皮膚溫潤如溫玉,明明是端莊地坐在那,卻無端添了幾分艷麗。

  江瓷聽著這些話,也只是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她恍然間想起她阿爹說的話,說她是憑借著這一副容貌攀上高枝......

  江瓷月突然不願再看鏡中的自己,她伸手將如雲和紅葉剛給她裝扮上的發簪和珠花拿下。

  「怎麼了,是不喜歡這個嗎?那我再給您換一個。」如雲說著便要去重新找首飾。

  「不要了。」江瓷月失魂落魄地起身往屋外走去,她伸手擦去唇上的胭脂,細閃的紅色留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刺眼。

  因著今日是天中節,院子裡好幾處掛著艾草,用來驅病、防蚊、辟邪。

  江瓷月從前並不喜歡這個味道,現在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身孕的原因,竟覺得這味道清新凝神,也讓她的心緒跟著平靜了不少。

  下午,齊煙照例過來給她請平安脈,一切如常,她說所有的一切是在往好的方向進展著。而且她在離開前悄悄告訴她,情蠱的解藥在下蠱之人的幫助下,已經研制得差不多了,只是還不敢直接讓他們試吃。

  江瓷月驚訝裴硯安居然找到了給他們下蠱之人,在聽完後沈默半晌,她試著請求齊煙將那藥給她一份。

  齊煙當即從身上拿出一個瓶子,似乎是早就預料到她會迫切地想要。

  冰涼的瓷瓶入手,江瓷月收緊它,勉強一笑。

  時至日暮西斜,裴硯安也如約來接她了。

  今日相府外的馬車周邊的侍衛不同於往日,比往日多出兩倍有余。

  江瓷月多看了兩眼,沒瞧見青銜和青玉在裡邊,瀾音倒是跟著她一起出來了。

  她上了馬車後才發現相比於之前的簡潔,這次內部鋪上了柔軟的絨毯,小桌上還備著不少果幹蜜餞。

  裴硯安今日穿了一身靛藍色寬袖長衫,領口和袖口處都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著一條金絲蛛紋玉帶,其上掛著一塊玉質上乘的羊脂玉。

  他的一雙眼睛狹長幽深,姿態散漫朝她伸出手,「過來。」

  江瓷月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眼將手放入他掌中,任由他帶著坐在他的身邊。

  裴硯安看著她泛著粉光的臉頰,擡手擦過,「別躲,有些太紅了。」

  江瓷月想要伸手自己去抹,但眼前這人不讓,她感受到那溫熱的指腹寸寸下移動,最後停在她的唇角。

  好在稍一停頓後鬆開了,她鬆了一口氣。

  裴延安曲指輕敲車壁,馬車緩緩向前駛去。

  「今日的宴會可能會有些危險,你要待在我身邊,一瞬也不能離開。」

  其實今日本不該帶她出來的,但他又有覺得她只有待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才最安全,就算發生什麼情況也會變得可控。

  江瓷月沒察覺出異樣,只是想著倘若去宴會,那是不是會碰見很多人,嘉儀郡主會不會也在那裡。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就有些坐立難安。

  自那日她讓瀾音送出那封信後,嘉儀郡主的拜帖就真的沒再送來了,她鬆口氣的同時心裡也有些空落落的。

  不過連她現今尚在這世上的阿爹都對她這般,而郡主本就與她沒什麼關系,也不值得她繼續勞心費神的幫她離開這兒。

  當初自己剛提出想要郡主幫幫自己時,恐怕郡主那時也是因為誤會了自己是她小姑姑的女兒,所以才會一口答應的吧。仔細想想,為她得罪裴硯安實在不是一件多麼劃算的事情,當初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若是可以,她現在只想龜縮在殼裡,誰也不想見到。

  裴硯安以為她被自己的話嚇到了,握住她的手,沈聲道,「別怕,只要在我身邊就沒事。」

  江瓷月輕聲問,「會有很多人去嗎?」

  裴硯安想了下,「嗯,京中的達官顯貴應該都會去,想見嘉儀郡主了?」

  「沒有。」江瓷月溫吞地回答。

  裴硯安將人輕鬆抱至腿上,輕撫著她背後披散的烏發,忽視他掌下微微僵硬的背脊。待撫至後腰處,一直隱忍著的江瓷月終於沒忍住推開了他的手。

  他發現,她最近對腰間似乎特別敏感。

  「癢。」江瓷月看著別處替自己解釋,但眼神還是不夠堅定。

  裴硯安定定看她一眼,拉過她放在腰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看著她姣好的臉頰,上前含住那早就想肆虐一番的櫻唇,輕輕啃噬她的唇珠。

  江瓷月向後退但貼在她背後的手掌死死摁著她,讓她退無可退。

  她今日穿得衣裙是圓領對襟,恰恰好能露出一片雪白的膚色。

  裴硯安鬆開放在江瓷月他胸口的手,手指撫上她細膩修長的脖頸,順著往下摁壓在她精致的鎖骨處。

  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用力揉搓,那裡便能浮現一片宛如紅霞的膚色。

  但他今日止步於此,沒有再更進一步。

  他輕笑一聲,收回手,「先欠著。」

  江瓷月抿住紅腫的唇珠,掩在袖中的左手摸到自己藏在繁瑣衣物裡的那個藥瓶。

  她心想著馬上這一切都會過去了。

  沒有人會再需要自己,裴硯安也一樣。

第72章 告別(女鵝跑路了)

  在行駛途中,裴硯安曾拿起桌上的果脯點心問江瓷月要不要吃點,說是今日不一定能吃到什麼東西。

  江瓷月並沒有什麼胃口,遂拒絕了。

  等馬車行駛至地方,外邊的夜色也已經落下帷幕。街道兩旁亮起明亮的燈盞,有些奇怪的是本該繁華熱鬧的街道,今日卻是門窗緊閉,顯得空曠且寂靜。

  這場宴會的地點江瓷月倒不陌生,是在樊月樓外的園中,只是她不知道原來這裡還有這般寬闊龐大的場地,賓客坐落在兩旁的雅座裡,道路中央擺著一個諾大的舞台,中間有衣著素雅的舞女隨著絲竹聲翩翩起舞。

  在裴硯安帶著她走來的路上,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一是人驚疑裴硯安沒去參加宮宴而是出現在這裡,二是難以置信他身邊帶了一個樣貌出眾的女子。

  江瓷月覺得自己這輩子還沒被這麼多人盯著瞧過,大多都是一些探究驚疑的眼神,她有些不知所措收回視線時,恰巧看到了嘉儀郡主也坐在一邊。

  她幾乎是下意識收回了視線垂下頭,不敢與郡主有絲毫的對視。

  謝子楹身邊正巧坐著燕洄,他忍不住湊近開口,「倒是沒想到那位姑娘居然就是外邊盛傳裴大人的美嬌妾。」

  謝子楹斜睨他一眼,沒好氣說道,「你哪只眼看出這是他的妾了,燕公子不如多喝酒少說話。」

  「郡主就不怕燕某喝多了說出更不好聽的話。」

  謝子楹卻不吃他這一套,冷笑一聲,「原來燕公子也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話詆毀女子聲譽的話不好聽啊,你要是喝多了敢亂說話,我就讓我的侍衛和侍女將你架住,我親自叫你不能胡言亂語。」

  燕洄往她身後看一眼,又看到了那日雨夜看到的那個臉上有刀疤的侍衛,若是擋去那條猙獰的刀疤,倒也是個豐神俊朗的男子。

  此刻那人正冷冷盯著他,似乎他要是再敢離謝子楹一步,對方手中的劍就會落在他的頸間。

  燕洄這人最是識趣,所以他連忙端正了身形坐好,看著面前不斷入座的眾人,都是在這京中有些身份臉面的世家子弟和貴女。

  他正色道,「郡主,長公主的這場鴻門宴,您是最不該來的。」

  今日天中節,宮內設宴文武百官赴宴,而長公主也在這樊月樓設宴款待文武百官的子女。近來朝中頗有動蕩,對於這長公主這場宴會,許多人都不敢輕舉妄來。

  謝子楹偏頭看他,「那你為何來?」

  「燕某愛看熱鬧啊。」

  謝子楹看向江瓷月入座的方向,「巧了,我也是。」其實今日她並未想來的,是裴硯安給她透露了消息,說他今日會帶著江瓷月赴宴,故而她才趕來了。

  而另一邊的江瓷月因為周遭不斷看過來的視線而感到不適,她方才認出有些雅座上坐著的人是那日在樊月樓見過的姑娘。她努力將自己縮起來,想讓那些探究的目光少一些。

  但她身邊坐著的這人是裴硯安,這便意味著落在他們身上的目光只會多不會少。

  「我能自己坐一桌嗎?」江瓷月鼓起勇氣問裴硯安。

  裴硯安聽到她這話輕笑一聲,「就當提前適應一下,以後若是與我同去赴宴,難免如此。」

  她有些自暴自棄放棄不斷將自己縮起來的動作,只是覺得左前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最難令人忽視,所以她擡眼看了過去。

  不曾想還是個有些熟悉的人,正是那日在樊月樓與她們起了沖突的許太尉之女,許長泱。

  怪不得這般用力瞪著她,原是因為不喜歡自己。她轉念一想,不喜歡她的人可多了,連她親昵喊了十六年的阿爹都不喜歡她,也不在乎多這一個外人。

  而且不喜歡她的人,她也不要喜歡。

  「長公主到!」

  伴隨著聲音落地,方才還有些吵鬧的眾人驟然安靜下來,起身朝著那名雍容華貴款款而來的女子行禮。

  江瓷月悄悄看了眼其他小姐的行禮方式,學了個大概。她垂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的裙擺,直到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襲華貴的裙角,最後停在她的面前。

  「擡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那道慵懶的聲音在江瓷月的頭頂響起,她緩緩擡頭看向對方。

  長公主仔細端詳著她的面貌,啞然一笑,「臻首娥眉,美目盼兮,果真是貌美,裴大人真是好福氣。」

  裴硯安拱手行禮:「多謝長公主誇獎。」

  「沒想到今日裴大人不惜拒絕晚間的宮宴,居然是來參加本宮這專為世家子女辦的外宴,倒真叫人有些吃驚。只是裴大人怎不提前告知本宮一聲你赴宴帶了人來,害得本宮都沒能準備好送你的大禮,不過這份大禮本宮遲早都會送上的。」長公主施施然看向江瓷月,語氣中帶了一絲惋惜。

  江瓷月看著面前這個年紀與裴硯安母親差不多的長公主,不知怎的有些懼怕她,強忍住才沒有後退一步。

  裴硯安絲毫不懼對上長公主的眼,「臣不請自來,還望長公主莫要怪罪,至於長公主的大禮,臣不敢接受。」

  長公主笑著移開移開目光,徐徐走向主位後並未就此坐下,她擡手後拿過一旁侍女手中的酒,「好了,今日的宴會,諸位只管盡興便是,本宮在此敬諸位一杯——同心酒。」

  話音未落,便有侍女捧著托盤陸續站到眾人面前,上方都放了兩杯酒供人拿取。

  江瓷月正要伸手去拿,一旁的裴硯安卻牢牢攥住了她的手。在她怔忡茫然的目光中,被拉到了他的身邊。

  她轉頭看向周圍的人,也有幾人沒有去拿那杯酒,但大多數都是拿了的。

  主位上的長公主已經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她笑看著那些沒有接酒的人,「看來,本宮的同心酒,有些人這輩子大概都喝不到了,諸位請自便吧。」

  長公主說這話時,眼神卻一直看著裴硯安這邊,連帶著江瓷月覺得自己也被審視了一般。而在長公主走後,原本停下的絲竹聲再次響起,眾人好似又回歸到了之前的狀態。

  江瓷月看著桌上不斷被送上來擺好的食物,也沒有什麼胃口,而且她總覺得自從長公主走後,這裡的氣氛有些許的怪異。所有人都坐在這,但神色卻各異。

  裴硯安瞧她一直盯著食物,以為她想吃,「餓了?」

  江瓷月側頭看著他,臉色有些凝重,「剛剛的酒,為什麼不能喝?」

  「長公主那酒名喚同心,偏不巧我是那異心,而你需與我一心,故而不能喝。」

  裴硯安似乎是想逗她,故意說了這麼一長串有些繞人的話。

  江瓷月低低應了一聲,「我還以為是有毒。」

  裴硯安眼神微微一瞇,只是輕捏著她的手淡笑不語。

  席間偶有幾人想上前找裴硯安搭話,但都被侍衛擋了回去。裴硯安專心致志喂著身旁的江瓷月,似乎對周邊的一切都不在意 。

  直到暗黑的半空中,綻放了第一朵絢爛的煙火。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之前的風平浪靜不過是風雨欲來的前奏,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暗處湧出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將他們緊緊圍住。

  驚疑不定的江瓷月下意識握緊裴硯安的手,換來了對方更有力的回握。

  「別怕,我在這。」裴硯安的音色沈潤,此刻像是能定心。

  不少人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想要離開卻又不太敢。

  暗處一個玉瓷杯觸地立即四分五裂,以此為引,那些包圍住眾人的黑衣人一同怒吼著沖上前。

  整個宴會上頓時亂成一團,方才喝了酒的人都站在了遠處,有幾個黑衣人圍著他們不準其離開,而沒喝的這些人都被黑衣人追著砍殺。

  還未等江瓷月有所反應,裴硯安已經摟著她後退一步,而她方才站著的原地,已然紮著一支入地三分的箭矢。

  她不敢想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此刻她方才理解裴硯安口中的不安全是何意思。

  裴硯安將她抱入懷中,單手持劍而立。後方的侍衛護在他們身前,順帶著也將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家貴女公子護在身後。

  「若是害怕便閉上眼,捂住耳朵。」

  江瓷月依言捂住耳,可短兵相接的刺耳聲音還是源源不斷傳入她的耳中。她突然睜開眼,有些著急地看向別處。

  「郡主,嘉儀郡主也在這!」

  裴硯安應了一聲,「我知道。」

  他看向謝子楹的方向,方才還只有一男一女護衛的她身邊果然多了不少人。西南王果真派了不少人來京中,不過今日他也正好要借這勢辦事。

  裴硯安朝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他們一行人朝著謝子楹的方向而去。

  謝子楹一腳踹翻一個黑衣人,轉身看見不斷靠近的裴硯安一行人,她眉一挑咬牙上前,「裴大人是故意算計我這點人是吧。」

  「承蒙郡主施以援手。」

  謝子楹視線落在一邊的江瓷月上,心中五味雜陳,悶悶道,「刀劍無眼,這般危險的地方,裴大人為何要帶她出來。」

  裴硯安護著江瓷月往後邊走,「我會護好她。」

  「宮中是不是發生變故了?」謝子楹看向空中,除去方才那轉瞬即逝的煙火,現下瞧不見一點蹤影。

  裴硯安不緊不慢回答,「宮中的事郡主不必擔憂,我既然能出現在這,那邊必然也有人能撐住。」

  謝子楹突然轉頭看向裴硯安,壓低聲音,「怪不得裴大人要‘借’我的人,你現在身邊是不是沒多少人了,所以才必須把姩姩看護在自己身邊才放心些。」

  長公主若是想在宮宴上做點什麼,怕是他的人都在宮中那邊守著。裴硯安之所以出現在這,或許就是想保下這些宴會上的「人質」。只是京中人手不夠,故而想利用她爹爹給她派來的護衛。

  而這些護衛是她爹爹當初收到那封信後,立即派來京中協助她想幫江瓷月逃脫的,只是現在......

  江瓷月冷不防聽到郡主提到自己名字,琢磨著他們口中的話。

  裴硯安這次沒有回答,他攬著人舉劍擋開遠處來的冷箭,擡眼看向危機四伏的暗處。

  謝子楹仔細瞧著箭矢的方向,「這冷不丁放一箭可真煩,阿可你帶兩人過去把藏在西南、東南、北面三處的弓箭手揪出來。」

  阿可走後,她身邊的空位被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填補了。

  「燕洄,你方才不是走了嗎?」謝子楹奇怪地看著他。

  「真是不巧,燕某這腿長在燕某的身上。」宴燕洄有些不著調回答著。

  裴硯安看著燕洄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你,你那兩個哥哥們似乎站的不是這兒。」

  燕洄手中拿著一把方才從黑衣人手中撿來的兵器,掂了掂重量,溫潤的聲音帶著笑意,「能讓裴大人知道我,是燕洄的榮幸,不過大人有一事可要弄清楚了,我父親和那兩個哥哥與我這個不著調的紈絝站的地方從來都不一樣。」

  裴硯安目光落在他提劍的手上,「也好,燕候是時候該給兒子讓讓路了。」

  在這一場爭鬥中,唯獨江瓷月最為被動,裴硯安雖說一直護著她,但她還是忍不住害怕,而且她覺得小腹處有些發緊和隱隱作痛,連帶著讓她更加緊張了。

  好在這場混亂的爭鬥並未持續得太久,一身血色的青銜和青玉帶著人沖了進來,將剩下的人悉數拿下。

  青銜還有些氣喘,衣服上有不少帶血的傷痕,「大人,陛下與宮中都已無礙,太后、許太尉等人已被控制,長公主並未赴宴,一刻前帶著私兵強行破開城門逃了,已經派了人去追。陛下和群臣此刻在宮中等著您進宮商議。」

  「好,我知曉了。」裴硯安將懷中人放開些,擦去她額間的冷汗,「今日嚇到你了,這次煙火沒看成,我下次補給你。」

  江瓷月努力呼吸著平覆氣息,想要緩解腹中的不適感。

  謝子楹上前一步,她掩下心中的雀躍,「既然裴大人要進宮,那不如我替您將姩姩送回去吧。」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江瓷月沒想到郡主會這般說,她看向郡主,後者對她輕笑著,和從前並無太大的區別。

  裴硯安定定看了一眼謝子楹,眼神似是要把她看穿,「多謝郡主好意,現在已無危險,我的人會將她安全送回府中。瀾音,你帶人人送姩姩回去,青玉,你也帶人,務必將郡主和她的人送回去,一個人也不要落下。」

  謝子楹簡直要被氣笑了,「裴大人這是用完就丟啊。」

  「郡主和西南王今日的功勞,我一定會如實稟告陛下。」裴硯安說完將江瓷月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外邊。

  江瓷月靠在裴硯安懷中緩了一會兒,被放在馬車裡是時,終於感覺腹中沒有那般難受了。

  「哪裡不舒服?」裴硯安瞧出她的不適,眉間緊蹙。

  江瓷月閉了閉眼,小聲說道,「只是有些害怕。」

  「今日是我不好,」裴硯安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唇邊,「下次不會了。」

  江瓷月精神緊張放鬆下來後,只覺得困乏,也沒力氣去管他做什麼。

  「我要進宮一趟,今晚不一定會回來,你早些歇息。」

  江瓷月輕輕應了一聲。

  裴硯安不再拖延,起身下了馬車,吩咐瀾音將人送回去,自己則趕往宮內。

  他一路策馬揚鞭來到宮門口,翻身下馬整理衣袖往內走去,青銜在後方和他說著宮宴上發生的事情。

  在踏進宮門的瞬間,裴硯安突然頓住了。

  青銜以為他是想到了什麼事,「大人,怎麼了?」

  「你有沒有回府上看過。」裴硯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緊。

  「不曾啊,我一出宮便趕緊來尋大人您,怎麼了嗎?」青銜有些摸不準頭腦。

  長公主之前說的話一遍又一遍回響在裴硯安的耳畔,長公主為何要看著江瓷月提起送大禮的事,她是不是一開始就準備對江瓷月下手。

  那她的人定然會去府上,若是那些人還沒有撤走——

  「回府!」裴硯安幾乎是吼出這兩個字。

  青銜見狀也不敢耽擱,連忙追上去。

  ---

  江瓷月再次醒來之時,感覺身下特別顛簸,讓她頭暈腦脹有些想吐。

  她費力地睜開眼,感覺臉上有什麼粘稠的東西滴答滴答滴落在她手背上,她擡手抹了一下,視線順著往上看去,瞳孔猛然收縮。

  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靠躺在馬車壁上,眼睛半睜著看著她,但已經失去了神采。

  馬車不知行駛在什麼地方,馬車往右一歪,那人便像一灘泥一樣向前撲倒。

  江瓷月嚇得發出尖叫,手腳並用爬到後方,緊緊貼著堅硬的馬車壁,濃郁的血腥氣不斷湧進她的鼻間,她猛地側過頭開始幹嘔,可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她只記得自己在馬車上睡著了,後來有吵鬧的聲音,但她是在太困了。

  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

  搖晃的車簾猛然被掀開,外邊那人在看到倒下的那人時咒罵了一聲,「現在就剩下你和我了,你快看著點人。」而他要盡快駕車趕到接應點。

  江瓷月這才發現暗處的角落裡還坐躺著著一個人,那人手上拿著一把長弓,邊上散落著幾只染血的箭矢。

  她臉色煞白將自己縮在一起,不敢在發出一絲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角落裡的那人突然伸手拿起弓箭和箭矢,他先是朝著外邊駕車的人說了一句,「追上來了。」

  江瓷月忍著惡心看著他躬身走到馬車後方,用手肘破開了那扇窗。

  夜風吹進馬車內,將車簾掀起一片,帶走了一些血腥味,也讓江瓷月好受了些。

  拿著弓箭的那人展臂拉弓對準夜色中那個疾馳的黑點,箭矢破開黑夜奔向對方。

  他一連射出三箭,似乎都落空了,木板上只剩下一支箭矢。他這時突然看向背後的江瓷月,他猛得過去將人拉扯了過來。

  江瓷月拉住他的手奮力撕扯著,但終究敵不過對方,她被這人推到那破開的窗面前半跪著,恐懼令她淚眼模糊,依稀能看見遠處那個在月色下策馬而來的人。

  是裴硯安。

  她雙手緊緊護在自己的腹部,心知這人是想要用她來威脅裴硯安。

  駕車的人聽到聲響,往裡看了眼裡邊的情況,「小心點,別把這個女的先弄死了。」

  江瓷月聽到這話心中更是慌亂,她想要轉頭時就聽到上面傳來粗糲的聲音。

  「別動,不然先殺了你。」

  江瓷月眨去淚水,耳邊是拉弓時發出的緊繃聲,箭矢射出時發出的箭鳴將她的心提起一瞬,她睜開眼看向前方,大聲吼著,「躲開,這是最後一支箭矢!」

  馬上的裴硯安聽到這話堪堪避讓開,但還是晚了一步,箭矢狠狠紮入了他的左肩。

  他看著馬車內的江瓷月被扯著離開窗口,心中著急的他竟直接伸手將左肩中的箭拔出。他不顧血流如注的傷口,將帶血的箭矢紮入馬的後方,馬兒吃痛嘶鳴,速度愈發加快。

  射箭的人將江瓷月手牢牢捆在一起,口中也塞了一塊布讓她不能再開口,做完這一切的他催促外邊的人,「快點,他要追——」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見背後一聲巨響,無數破損的木屑飛舞在半空中,馬車後半部分儼然已經嚴重破損。他剛想要去夠木板上的劍,頸側突然一涼,還未等他伸手去摸,已經被人一腳踹下了馬車。

  駕車的那人見狀鬆開韁繩,轉身想要與他們同歸於盡。

  裴硯安擋在江瓷月面前,提劍將那人劈砍下的刀劍擋住,二人僵持之際恰好車軲轆駛過一個小坑,那人下盤一個不穩,裴硯安看準機會借用巧勁將他手中的兵器打開。

  那人見勢不妙又想跳車逃跑,但裴硯安沒給他這個機會,他看準時機往要害處將劍丟擲出去,鋒利的刀劍貫穿他後將他釘死在地面上。

  裴硯安做完這一切早已是強弩之末,他咬牙抓住韁繩,拼盡全力將受驚的馬兒控制住。

  而江瓷月已經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她倉惶得睜著眼,不知該做如何反應。

  「沒事了,你有沒有受傷?」裴硯安半個肩頭都被血染紅了,失血過多的他臉色有些發白,他替江瓷月拿掉口中的布,解開她手上的繩索,「青玉青銜很快就會帶人來,我們在這等會兒就好。」

  可江瓷月只是楞楞看著他,「我不記得發生什麼了,瀾音、瀾音呢?」

  「瀾音受了點小傷,不要緊。」裴硯安看了一眼自己傷口處,骨節分明的手捂在傷口處,血液逐漸溢出指縫,下方靛藍色的衣物已經被浸透了。

  江瓷月撕去一片身上的衣裙想給他的傷口包紮止血,但因為慌張卻總是使不上勁。

  裴硯安泛白的嘴唇輕輕張開,「回去再給你買一件好看的。」

  回去。江瓷月扭頭看向四周,這裡是一片荒蕪的野外,她再看回裴硯安有些不濟的精神,心中的想法簡直要躍然而出。

  「裴、裴硯安。」江瓷月呼吸有些急促,雙手也有些微抖。

  裴硯安費力地睜開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攥住江瓷月手腕,「你想做什麼?!」

  江瓷月一根根掰開他指節發白的手,而失血過多的裴硯安此時根本無法攥住她。

  她終於從身上拿出齊煙給的那個瓶子,倒出一粒藥在手心,「齊姑娘說這藥能解開我們體內的蠱蟲,沒有這個蠱蟲,你就不會對我這般在意了,你未來也能安心娶你想要娶的世家姑娘了。」

  江瓷月的聲音越說越輕,說到最後眼中也噙著淚花。

  裴硯安此刻身上陣陣發麻,他喘息著重新握住江瓷月的手,目眥欲裂看著她,甚至繃不住吐出一口鮮血,「江瓷月,你敢!!!」

  夜風又起,星月暗淡。

  江瓷月伸手將藥丸放入口中,「阿娘說,告別時一定要好好告別。」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憋住淚水,第一次撫過裴硯安如水墨畫般的眉眼,「裴大人,再見。」

第73章 平靜

  青銜率人解決了那些拖延住腳步的人,趕到時只見到裴硯安一人躺在搖搖欲墜的馬車上。

  「大人!」青銜連忙翻身下馬跑過去。

  彼時的裴硯安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如紙,唇上有幹涸的暗紅,額間布滿了細汗。

  青銜看到他肩上的傷連忙去檢查,余光卻瞥到一處不尋常的地方。他發現大人的手掌緊緊握著一塊瓷瓶碎片,而掌心已經被割得血肉模糊,但他還在努力握緊它。

  似乎是想借用疼痛讓自己清醒。

  青銜見狀想要將那染成紅色的碎瓷片拿過來,但他剛碰到一點,大人就收緊了掌心,濃黑的眼睫微微顫動睜開。

  「青銜,快、快去追她......」裴硯安蒼白薄唇微啟,聲音低得幾成氣音。

  青銜收斂住情緒,方才他們來的路上已經見到了劫走將姑娘的人屍首,「江姑娘被帶走了嗎?」

  裴硯安此刻因為失血眼前陣陣發黑,他閉上眼吐出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說話聲音大些,「沒有,她往南邊跑了,快去追她!」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時間應該不會太久,現在追人應該能追上。

  在說完這番話後,裴硯安終於支撐不住沈沈昏睡過去。

  再度醒來時已是在府中,他身上的傷都已被包紮過,一動便傳來撕扯般的疼痛感。

  江瓷月......江瓷月呢?!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喊人,但卻沒有太多的力氣。

  「亂動什麼,受傷了便好好養著。」

  裴硯安這才發現屋內還有人,他擡眼看過去,「父親,母親。」

  黎陽郡主的臉色不算好,「這才幾日不見,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了。」

  裴硯安想要坐起身,但因右手掌有傷使不上力,左肩也不能使力,所以簡簡單單的的動作做得也異常艱難。

  黎陽郡主看不過眼,有些沒好氣地踢了一腳在一邊給她倒水的丈夫,「沒見到你兒子這麼狼狽嗎,還不快去扶一把。」

  裴緒受了這一腳也不以為意,依舊面不改色給自己夫人倒著水,「男兒郎受點傷也沒什麼,夫人一夜未眠,現在堯暄已安然醒來,喝口水便去休息會兒吧,我來同他說。」

  「可——」黎陽郡主還想說什麼,又被遞到面前的那杯水堵了回去,「隨你們。」

  等黎陽郡主走後,裴緒走到自己這個兒子面前,輕嘆一聲,「你母親知道昨夜宮宴之事後立即趕來見你,看見血跡斑斑的你更是擔心了一整夜,多余的話我也不說,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記得自己先是誰,再是誰。在其位謀其事,需要你的人太多了,這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

  裴硯安疲憊的眼瞼微微垂下,掩住去微黯的眼神。如他父親所言,需要他的人太多,可偏偏那一人不要。

  他深吸一口氣,啞著聲音道,「麻煩父親幫我將青銜喚來。」

  青銜見來後朝著裴硯安行禮,垂著頭悶聲道,「大人,屬下辦事不力,還沒能......還沒能找到江姑娘。」

  裴硯安左手青筋暴起,死死抓著下方的被褥,她真的敢跑走。

  「你帶人擴大範圍繼續找,現在讓人進來幫我換衣,我要進宮。」

  ……

  那場宮宴過後,宮出傳出太后與長公主意圖篡權失敗後被軟禁的消息,這首當其沖的便是太后的母家齊家和許太尉。

  而後又在赫赫有名的樊月樓搜出了其背後販賣情報的產業鏈,其中甚至找到了私賣朝中情報給大安的敵人,隨後又傳出了長公主私逃是因叛國的流言。

  聽聞裴相正是為追捕長公主受了重傷,一時之間他的名聲在民間更是水漲船高,就連他後面與安氏退了婚約,也沒激起太大的水花。

  三個月後,朝堂經歷了一場龐大的換洗,大安年幼的陛下也終於握住了那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獨自一人接受朝臣的朝拜跪安。

  普天同慶之下,沒人看見裴硯安愈發堅硬冷然的面下是何種千瘡百孔的模樣。

  於鏡漣女兒滿百天的時候,裴延安獨自一人前去赴宴。

  當他抱著那個繈褓中那個柔軟細嫩的孩子時,有片刻的失神。

  當晚回去後,帶了些酒氣的裴硯安剛一進屋便扶著門半跪於地上緩解胸膛內那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連帶著指尖都隱隱泛疼。

  他的眼底有些紅,咽喉裡發出一絲含糊不清的聲音,帶著幾分難耐的哽咽。

  只有仔細聽才能依稀聽清,他喚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一個任他如何尋找,也找不到的人的名字。

  ---

  八月盛夏未央,前些天下了幾場暴雨,今日一早好不容易放了晴,那些在家中憋壞了孩子們一大早便聚集在一處玩鬧著。

  「羊羊羊,跳花墻,墻墻破,驢推磨......「

  孩童們唱著順口的童謠,順著涼意的清風飄散到了四處。

  一家小藥鋪裡,有一衣著樸素的女子端坐在桌前,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握筆在書寫著,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蓮藕般的手腕。

  在那女子身旁,有一位耄耋老者口述著藥方,「茯苓十克,當歸十五克,蘆根十克,靈仙......」

  「許姐姐!」一個小女孩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隨後笑著跑了進來,看到一邊的老者又甜甜地喊了一聲,「李奶奶好!」

  江瓷月停筆看向對方,眼中藏著笑意,還不等她發問。年僅四歲半的沈家小丫頭有些費力地舉起了手中的食盒,甕聲甕氣說道,「我阿爹今早做了糯米糕,托我給你和李爺爺李奶奶一起嘗嘗。」

  江瓷月剛接過她手中的食盒,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面容秀氣的男子急急趕來,看到那小丫頭後露出一個又氣又無奈的表情,他剛擡手開始比劃,沈家小丫頭就捂住眼睛躲進江瓷月的懷裡,「不看不看,阿爹肯定是在罵我!許姐姐我悄悄告訴你,我阿爹不敢給你送,是我偷偷幫他送的。」

  不能言語的沈桉見女兒撲到對方懷裡有些急了,連忙伸手想要去將人拉過來。

  沈棉也反應過來連忙退開些,「對不起許姐姐,我沒有壓到你肚子裡的妹妹吧。」說完她還往肚子處輕輕吹了口氣。

  「不礙事的,阿婆說胎兒已經穩定了。」江瓷月衣服穿得不算厚,但她這五個月的孕肚也不怎麼顯形,坐下時幾乎看不出她有身孕。

  沈桉伸手將女兒拉過來,先是蹲下和沈棉比劃著,隨後有些歉意的看著江瓷月,和她比劃著道歉的手勢。

  剛被「罵」完的沈棉耷拉著眉眼,還不忘替她阿爹翻譯,「我阿爹在說我不懂事,讓許姐姐你不要介意。可是阿爹,許姐姐方才已經原諒我了啊。」

  話剛說完又被她阿爹瞪了一眼,被牽走時她還委屈巴巴看著江瓷月,「許姐姐,你記得吃哦,好吃的話我讓阿爹天天做給你和肚子裡的小妹妹吃......誒呀,阿爹你敲我頭做什麼!」

  這對父女走後,方才一言不發的李奶奶才笑著說道,「沈家這小丫頭瞧見一個漂亮的姑娘就想替她阿爹獻殷勤。」

  江瓷月看著手中的那碗糯米糕笑笑沒說話。

  她是三個月前來到這個名叫煙霞的小村落。

  那日她離開後只是隨便尋了條道走,四處也看不見什麼鄉鎮村落,馬車駛離京城似乎已經很遠了。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感覺到身體有些不適,特別是小腹處有隱隱的墜痛。她一路走走停停早就迷失了方向,後來走到了一處河流邊喝水時徹底失去了意識。

  是沈棉出來玩時發現了她,而後又去喊了她阿爹將她帶來了這家小藥鋪。藥鋪的兩個老人無兒無女,見她無處可去且還有身孕便收留下了她,而且他們也從來沒有深問過她的過去。

  江瓷月用許姩姩的名字在這住了下來,兩個老人年紀大了眼睛不便,這些時日裡,她就替他們書寫藥方。

  因著沈桉是個木匠,有些時候要上門做工不能帶著沈棉,所以會將她托付在藥鋪裡。所以在這期間,沈棉也時常和她待在一起。

  聽李阿婆說,沈棉的生母是因為嫌棄沈桉是個啞巴才離開的,沈桉也一直沒有再娶。

  江瓷月有時候會非常羨慕沈棉,羨慕她有這麼好的一個阿爹,而自己的阿爹......她也不知道阿爹如何了,她也不想知道。

  她也會覺得對不起自己腹中的孩子,因為她的自私和心軟留下了祂。

  最開始那一個月裡,她每晚都為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和害怕裴硯安找到她而輾轉反側。在第四個月的時候,她在萬籟俱寂的夜裡突然感覺到了陌生的感覺,那是腹中的第一次胎動。

  她那一夜徹夜未眠,最終決定留下這個孩子。同時她也開始學著如何在這世間尋到能安身立命的養活自己和孩子的活計。最後還真給她找到了一份小外快,就是給這村中的人代寫書信,雖說賺得不多,有些時候他們甚至付不出錢,是用食物和物件來抵的。

  但她還是很開心,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賺到的錢。

  江瓷月的日子就這般被那一封封的書信掀過,腹中胎兒月份愈來愈大,但已經七個月的她肚子看著並不是太大。

  她之前還擔心過是不是自己吃得太少了營養不夠,但李阿婆說每個人體質不一樣,胎兒是健康的就好讓她不要過多憂慮。

  煙霞村靠山,天氣涼得也比外邊快些,十月中旬的時候已經要穿上較為厚實的衣物了。

  許是月份大了,她也愈發嗜睡,這一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窗外是個陰天,光線算不得明亮。她出了屋子想去前堂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卻看見沈棉自己一個人蹲在後院裡玩。

  「棉棉,你怎麼在這兒,李阿婆他們呢?」江瓷月慢慢走過去,有些艱難地蹲下去拉沈棉。

  沈棉連忙放下手中的栗子,自己起身牽住江瓷月的手,小指頭放在唇上「噓」了一聲。

  「李奶奶說讓我們待在後院不要出去,外面有個受了好多傷的人,我阿爹在幫忙呢。」

  江瓷月有些擔憂看了一眼前堂的方向,「那我也去看看能不能幫什麼忙吧。」

  「不行不行。」沈棉抱住江瓷月的腿,「許姐姐你肚子裡還有個妹妹呢,李奶奶說讓你好好休息的。」

  江瓷月摸摸沈棉的頭頂,輕輕道了聲好。

  沈棉晃著腦袋仰望著她,「許姐姐,我阿爹昨天晚上做了糖炒栗子,你要嘗嘗嗎?」

  她說完就鬆開江瓷月的手,轉身把放在板凳上的那碗糖炒栗子拿到江瓷月面前。

  江瓷月伸手拿了一個,剝開放入口中,香甜軟糯的口感確實很好吃。懷孕最初之前她吃甜的東西都泛苦,五個月後才好轉。

  「好吃麼?」沈棉一臉期待看著她。

  江瓷月點點頭。

  沈棉笑起來臉頰有個淺淺的酒窩,「那你做我阿娘好不好,這樣就能天天吃到了。」

  江瓷月露出一絲難色,「棉棉,我不能做你阿娘的。」

  「為什麼呀,我阿爹很好的,他會做好多好吃的,晚上還會哄我睡覺......」沈棉說著說著聲音帶了點難過,「許姐姐你是不是也嫌棄我阿爹不會說話?」

  江瓷月有些慌亂地搖頭,「沒有呀,我——」

  「一定是我阿爹太不努力了,我以後再多幫幫我阿爹。」沈棉兀自下了決心,轉瞬又貼在江瓷月的肚子旁,「等妹妹出生後,我就是她的大姐姐!」

  近來江瓷月對小孩子變臉的速度已經有些習慣了,「是呀,外邊冷,我們進屋吧。」

  在她們離去後,院中常年沒有人的西客房裡突然傳出一陣沈悶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第74章 驚嚇

  前堂內,沈桉不停忙前忙後給齊阿婆他們打下手。

  竹塌上那人傷勢大多聚集在背部,好幾處傷口較深,皮肉翻卷的模樣較為駭人,這也是他們不想讓江瓷月過來看到的原因。

  這人是今早上李阿公去山上尋草藥時發現的,他的同伴一路背著他,兩人都已是強撐的模樣。最後在李阿公的指引下,他的同伴將人帶到了此處。

  背傷者來的人身上倒沒什麼傷,只是太累了,李阿婆就好心讓他去後院的客房休息一會兒。

  「這麼快休息好了?」李阿婆轉身時恰好看到青年從後方走進來。

  青銜輕輕點頭,他此刻眼神還有些恍惚和慌亂,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在屋內透過窗欞看和聽到了什麼。

  那人的模樣和聲音,分明就是失蹤了半年之久的江姑娘。

  李阿婆看著那些被血浸透的布條,「這位公子身上的傷已經止住血了,只要捱過今夜,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了。」

  聽到這話的青銜總算回過神,他著急地走上前,看著青玉面色蒼白雙唇緊閉的模樣,「請你們一定要盡全力救治他,若是缺什麼藥材我來想辦法!」

  他說著從身上掏出了一些銀兩,好在自從上次在樊月樓拿不出銀子之後,自己總會隨身攜帶一些銀兩。

  李阿婆看見他拿出那麼多銀兩有些吃驚,連忙推拒,「這太多了,診治費還是等後面再結吧。」

  青銜卻強硬地將銀兩放下,「我只希望你們能盡全力救治我兄長,拜托了。」

  三日前,他與他哥奉命來追查一夥流匪的蹤跡,不慎中了埋伏,他哥是為了護住他才會受了這麼多傷。他帶著他哥躲進山中才拜托了追捕。

  不過沒想到這後邊居然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青銜本想問問這位阿婆關於江姑娘的事,但又怕會打草驚蛇。

  「這位阿婆,請問此處距離官道有多遠?」

  李阿婆回他,「大概有十裡左右,公子是要離開?」

  青銜搖搖頭,「我只是有點事要辦,需要勞煩你們照顧一下我兄長。」走前他又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說道,「我兄長他……就是我嫂嫂特別不喜歡有姑娘接、接近他,所以麻煩阿婆千萬不要讓年輕姑娘接近照顧他。」

  這番話他說得有些磕磕絆絆,但凡這裡的人有個心眼,都能察覺出話裡有些不對勁。

  李阿婆瞧著他的穿著和躺在竹榻上的那人背上的劍傷,心裡有過一絲猶豫,她委婉道,「公子,我們這小藥堂你也看到了,我與老伴年紀大了,你要是走了若是遇到什麼事,我們是真擔不住啊。」

  青銜不傻,知道這位阿婆是在擔心會招來殺身之禍,「阿婆放心,不會有人追到這裡,我只是有點要事要辦,很快就會回來的。」

  若是可以,在他哥傷勢好轉醒來前他也不想離開。

  李阿婆扭頭與老伴對視一眼,最終還是心軟道,「行吧。」

  青銜感激地看著她,「多謝阿婆,我等今晚我哥度過危險後再走。」他還是放心不下他哥。

  藥堂裡收治了這麼一位重傷的病人,今日便沒有開門,好在這村落裡平時上門來看病取藥的人也不太多,多是李阿公上門看病,回來後寫方子配藥後,再托人送過去的。

  今日江瓷月也被告知不必去前堂,所以一整日她都與沈棉待在一處。直至晚上沈棉也沒有回去,因為沈桉要留下來一起照顧那個收治的那個傷者。

  她不是沒有好奇過糾結那人是受了什麼傷,居然需要這般看護。在李阿婆晚間給她們送晚飯的時候,她便好奇問了幾句。

  李阿婆說對方是位上山捉獵物的外村人,不慎失足滾下來了,所以傷勢有些重,今晚也比較重要,需要有人一直守夜看著人。

  得到解釋的江瓷月也就不再多問了。

  晚間時,沈棉上床後沒多久便入睡了,可她卻有些難以入眠。不知怎的,總覺得今晚腹中胎兒好動了些,而她心裡也有些惴惴不安的。

  可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第二日一早,她便早早起了身,洗漱完看見正在院中看火煮藥的李阿婆,她走過去想幫點忙。

  李阿婆起身給她讓開位置,順便去廚房給她拿了早膳。

  「謝謝阿婆。」江瓷月接過番薯和雞蛋,低頭專心致志剝了起來。

  李阿婆突然說道,「小姩,你這幾日不如帶著小棉去沈桉家隔壁住兩日,那裡的屋子是空著的,打掃一下就能住。」

  江瓷月停下手中的動作,懵然地擡頭看著阿婆,「為什麼呀?」

  「藥堂裡住著這麼個傷者,你還懷著身孕,怕血氣沖撞了你和孩子。你別嫌阿婆年紀大了迷信,還是要仔細些的好。」

  江瓷月本想拒絕,但看著阿婆關切的眼神,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輕輕道了聲好。她拒絕不了阿婆的好意,而且在這裡的近半年的時間裡,阿婆和阿公對她都很好,像是把她當孫女一般。

  李阿婆見她答應,舒了口氣,「我今日就讓沈桉幫你去把那間屋子收拾出來,你身子重不方便,就不要去幫忙了,還有這藥煮開了放著就行。」

  被這般呵護著的江瓷月心口發熱的同時也有些微酸,「好,謝謝阿婆。」

  等李阿婆回到前堂,老伴便問她,「如何,那小姩可同意了?」

  李阿婆點點頭,「這丫頭聽話。」說完又嘆口氣,他們這也是迫不得已,若是這竹榻上的傷者真招來了禍端,至少她們不會有事。

  另一邊的江瓷月在阿婆走後,心中總覺得有些奇怪,平時也沒見阿婆他們是這般迷信的人,怎麼收治了一個傷者就這般了呢?

  面前的藥罐蓋子突然撲騰起來,她連忙回神,拿起一邊的厚布墊在藥罐柄上,將它從爐子上拿了下來。

  她又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個陶碗,小心地倒了一碗藥後準備端去前堂。

  「阿婆,阿公?」江瓷月站在門口輕輕喊了一聲,可屋內並未有人回應,她躊躇了一會兒,決定自己把藥端進去。

  順便,她其實也很想看看,那個受傷的人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居然能讓阿婆他們變得「迷信」起來。

  她進去便看見最裡邊的竹榻上趴著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子,邊上生了一盆炭火以至於讓他不會太冷。

  江瓷月小心走過去,努力忽視著對方的背盒那些敷了藥的猙獰傷口,準備將藥放下時扭頭看向對方的臉。

  在看到那張臉後,她手中的藥碗突然從指尖滑落,藥汁悉數倒在衣裙上,她手指也被不小心燙了一些,瞬間變得更通紅。

  準備進屋的沈桉聽到聲響連忙趕了進來,就看見江瓷月一臉呆滯地看著床上那人,身上的衣物被藥汁浸染了一大片,地上有一個被摔裂的陶碗。

  他連忙走過去「詢問」江瓷月有沒有事,可江瓷月像是被嚇到了,做不出別的反應來,只是楞楞看著竹榻上那人的臉。

  沈桉看著也有些著急,他攙著江瓷月在一旁的竹榻上坐下,先是給她倒了一杯水,然後去打掃地上的碎片。

  「小姩你怎麼在這?」李阿婆進來看到江瓷月是也有些驚訝,但她很快就發現江瓷月的表情不太對,她走過去在江瓷月身邊坐下,「小姩怎麼了,是不是沒見過這樣的傷被嚇到了?」

  江瓷月十指緊緊攥住衣裙,顫抖著嘴唇問道,「阿婆,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李阿婆見她這般,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不是,還有一個他的弟弟,但是他弟弟說自己有要事,今早便離開了,說是晚幾日就回來。」

  她聽到這話心底一沈,當初自己就不該抱著僥幸留在這裡,這裡裡京中並不算太遠,腳程快的話,三天就能有一個來回。

  她焦急地起身,「我、我要離開這。」

  阿婆有些吃驚,「現在?沈桉家邊上那屋子還沒清理出來呢。」

  江瓷月搖著頭,臉色有些發白,她拉住阿婆的手,「不是,我要離開這,我是要離開這裡。」

  「小姩你……是不是認識他們?」李阿婆猶豫著問道,她突然想到昨日那個青年人說的什麼不能讓年輕姑娘照顧他兄長的話,此刻瞬間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弟弟說什麼不能讓姑娘照顧他兄長,原是怕你認出他們。」

  聽到李阿婆這話,江瓷月愈發確定青銜一定是認出了自己,她一定是回去找裴硯安了。

  「我、我不想被他們找到。」江瓷月說著就想往外走,她感覺自己多在這裡呆一刻便是讓那人離自己更近一步,她明明好不容易才離開的。

  而且她至今還記得自己離開時,裴硯安眼中的盛怒,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她不敢想,要是被裴硯安找到後,她將會面對什麼,更何況,絕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有孕,秋季的衣服厚實些,她站起來後肚子只將衣服微微頂起,若不仔細倒也看不太出來。

  只希望青銜看不出來。

  李阿婆沈默了一會兒,突然拉著江瓷月離開此處,帶著她來到坐診處讓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在這等阿婆一會兒。」

  等李阿婆再次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個藍色的包袱,她將這個包袱遞給江瓷月,「當初你交給我的那些珠釵首飾,我都給你放在裡面了,你若是要離開肯定是需要錢財的,這些東西看著就名貴,去鎮上當了它們也能當個路費盤纏。」

  江瓷月接過東西打開一看,她那些從相府帶出來的首飾都被包在一襲手絹裡,這些原是她當時無以為報,送給阿婆阿公他們的。

  「人啊總會遇到些難處,但是別怕啊,這路只要走過去就會好了。」李阿婆又看向沈桉,「她一個有身子的人行動難免不便,沈家小子你且幫幫她。」

  沈桉看向江瓷月點點頭。

  - - -

  彼時的青銜馬不停蹄,僅用了一天一夜便趕回了相府。得知大人早朝未歸,他顧不得休憩又前去宮外等大人。

  好不容易等到下朝,又遲遲看不見他家大人出來,又被先出來的於廷尉告知因為北方突發秋汛一事,陛下留下大人和各部正在商討救災事項。

  一等再等,這讓青銜簡直是急得差點就想直接沖進去找人。

  就當疲憊不堪的青銜等得忍不住快要睡過去時,宮門口總算出現了那道修長挺拔的熟悉身影。

  裴硯安近來因為北方受災的事沒能休息好,平靜淡漠的臉上掛著幾分倦意,見到青銜後下意識壓了壓眉心準備上馬車,「你們回來了,南面流匪的事打探得如何了?」

  「大人!我見到江姑娘了!」

  裴硯安扶在馬車上的手闃然收緊,身體僵持在那裡遲遲沒有動作。

  青銜以為他沒聽清,又說了一遍,「大人,我見到江姑娘了。」

  半晌才聽見裴硯安壓抑且沙啞的聲音響起,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意。

  「在哪?」

第75章 尋找

  在去往煙霞村的路上,青銜總覺得大人安靜得有些過頭了,除去一開始問了幾句江姑娘的情況後,便閉口不談任何關於江姑娘的事。

  可明明找人找到快要發瘋的也是他。每次派出去找的人帶不回有用的消息,大人便會將自己關在江姑娘的屋中一整夜。

  第二日又仿若沒事人一般繼續處理著事務,他和他哥好幾次都擔心大人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先垮。

  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江姑娘的消息,希望一切都能順利。

  他們此行還帶了十余個侍衛,但怕他們的出現引起小恐慌,裴硯安便讓他們留在了在離村口一裡處,而他和青銜二人一同前往那煙霞村。

  二人到了地方後,青銜下馬後將馬拴在村口的樹樁上,轉頭時卻發現大人還牽著馬站在原地。

  他走過去想幫大人將馬拴好,卻拿不出他手中牢牢抓住的韁繩。

  「大人?」

  裴硯安眉心一動鬆開手,任由青銜將韁繩拿去。

  他闔眼輕籲一口氣,在來的這一路上,他腦海中想過許多東西。

  最初江瓷月從他身邊逃跑的時候,他憤怒得只想快些將她找到,然後將她這一輩子都捆在身邊,叫她永遠也不敢再逃跑。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蹤跡無處可尋,那些憤怒漸漸轉化為了恐懼,他開始變得害怕,因為他發現自己握得越緊,指縫便愈發留不住江瓷月這團流沙。

  後來他才懂得了最初這種憤怒的由來,那是因為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的感覺,是他覺得自己算無遺策,任何事情都不會脫離他想要的軌跡。

  可偏偏江瓷月是那個意外。

  而此刻,他在快要見到她時,居然又萌生了一絲懼意。從前他不在意,只覺得她只要在身邊就夠了,可如今他卻怕見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失去了那些欣喜的愛意。

  那邊的青銜已經將馬匹拴好,「大人,我們走吧。」

  裴硯安睜開眼,「走。」

  煙霞村口處就有一條自上而下流淌的小溪,還沒進村開始,他們二人的著裝和樣貌就引起了許多在溪邊洗衣閒嘮婦人的注意。

  此刻見他們下了馬開始步行,便有膽子大些的婦人直勾勾盯著瞧,不過嘴上也沒歇著。

  「這麼俊俏的公子,不知是打哪兒來的啊。」

  「這比那鎮上的富貴人家看著都要貴氣啊,也不知道婚配沒有。」

  「誒呦,馬家嫂子你這是又想你家女兒親事了吧,你瞧瞧人家這做派這樣貌是能隨便攀附的嗎,要我說也就李婆子家那個許丫頭的模樣能配得上人家。」

  那馬家嫂子聽了前邊的話也不生氣,只是笑著罵了幾句對方,「難道你們沒發現嗎,這幾天李阿婆家那許丫頭和沈家父女都不見了。」

  「我早看出這倆人有些端倪了,你看沈桉那女兒多黏那許姩啊,平時見著個漂亮姑娘也沒見她這麼喜歡過。」

  女人們哄笑著聊著八卦,青銜卻聽得有些臉色有些僵硬。他沒記錯的話,那家藥堂的阿婆和阿公就是姓李來著。

  他連忙閉眼小聲祈禱千萬不要是他想的那種最壞的結果。

  「怎麼了?」裴硯安見青銜突然閉上眼小聲說著什麼,疑惑地看著他。

  「沒什麼,大人我們快些去吧,我哥也在那,就怕江姑娘見到他會認出來。」青銜腳步明顯急切了一些。

  而裴硯安心中裝著事,並未察覺出他的異樣。

  直到他們站在那家藥堂面前,裴硯安看著面前緊閉的木門,努力平覆下自己有些紊亂的氣息。

  他攔下想要上前敲門的青銜,「我來。」

  修長如玉的手指微微曲起,叩在木門上發出「篤篤」的響聲。

  門很快被李阿婆從裡邊打開,她在看見裴硯安時眼中一楞,「請問公子有什麼事?」

  裴硯安拱手對其行禮,「老夫人,我來尋人。」

  李阿婆又看見了他後方的青銜,連忙將門打開讓人進來,「原來是來找那位受傷的公子的,二位公子裡邊請。」

  「多謝老夫人。」裴硯安隨著那位老夫人走進去時,也在打量著這裡邊的一小方天地,同時胸口的心跳也快要呼之欲出一般。

  青玉已經醒來,此刻看見裴硯安低低喊了一句「公子」。

  裴硯安問他,「傷勢如何了?」

  「已無大礙,即刻便能動身回去。」青玉怎麼也沒想明白,自己受個傷怎麼還勞煩大人來這了,於是看向後方的青銜用眼神詢問著。

  而一邊的李阿婆聽到這話連忙出聲,「這可不行,這傷口現在不能亂動,還得多臥床修養幾日。」

  裴硯安也順著話說下去,「不急,你且在此處安心養傷。」

  青銜走到他哥面前,「對啊哥,你且安心在這養傷,我和大人會在這陪著你。」

  青玉聽得愈發糊塗,不明白大人和青銜這是準備做什麼。

  李阿婆見他們似乎有話說,便識趣得找借口離開,說要去接應一下外出的老伴。

  裴硯安卻出聲留住她,「老夫人,我還要尋一人。」

  李阿婆轉頭看他,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不知公子還要尋誰?」

  「我夫人,聽聞她住在此處,勞煩老夫人帶我去見她。」

  裴硯安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吃驚。

  李阿婆在驚訝過後,又覺得這話不太可信,小姩那丫頭之前表現得那般害怕,就算這兩人是夫妻,定然也不是一對恩愛的,不然她怎會懷著身孕也要跑走呢。

  「我這兒確實收留過一位姑娘,但她五日前便已經走了。」

  青銜忍不住出聲,「五日前便已經走了?!」那不就是他離開那日嗎?

  李阿婆點頭,「是啊,早就走了,諸位公子請自便,我得去看看我家老頭子回來沒。」

  等李阿婆走後,青銜立刻仔細巡查了這間屋內外和後院周邊,都沒有發現他人的蹤影。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青玉問。

  不等裴硯安回答,檢查完周邊安全的青銜急急忙忙走過來,「哥,你在這的時候也沒有見到江姑娘?」

  「......誰?」青玉表情一片空白,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你是說江姑娘在這?」

  青銜點點頭,「我送你來的那日親眼見到的。」

  青玉看了眼靜默站在一旁的裴硯安,搖頭道,「不曾,自我醒來,這間藥堂裡便只有剛才那位老婦和她的丈夫在照顧我。」

  「我剛剛檢查了這,也沒有看見江姑娘的蹤跡,那日我看她走進的房間,裡面已經沒有人居住的痕跡了。」青銜面露一絲懊悔,「一定是我不夠小心,我當時不該走的,應該想別的辦法傳信回去。」

  「等那位老夫人回來後,再問問她。」裴硯安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只是身側的手早已緊緊握住。

  「李阿婆,我來拿藥——」一個嗓音嘹亮的婦人走進藥堂,在看見裡邊的人後突然眼前一亮。

  青銜認出這是當時在村口溪邊洗衣的婦人之一。

  「喲,不知道幾位公子哪裡人啊,來我們煙霞村做什麼?」婦人眼神有些發亮。

  青銜上前一步,「這位夫人,請問您可曾知道原先住在此處的姑娘去何處了?」

  婦人眼中的光亮更甚,「你們是來找那許姩那丫頭的,你們是她什麼人啊?」

  「是。」裴硯安看向她,「她是我夫人。」

  那婦人聽到這個回答吃驚地瞪大了眼,連著「誒呦」了好幾聲,口中還念念有詞,「壞了壞了,沈桉這小子這是拐走了個有夫之婦啊。」

  裴硯安眼簾微低,唇角微微下壓,臉部的輪廓線條看似溫和卻蘊藏著鋒利的寒意。

  「沈桉是誰?」

  婦人被裴硯安身上散發出的寒意嚇了一跳,她幹笑了幾聲,「這、這許丫頭就是沈桉帶回來的,前幾日有人看見他們在鎮上出現過,隨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大家都在猜測他們、他們......」

  裴硯安下頜漸漸繃緊,「他們如何?」

  「誒呦,還能是什麼嘛,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一同離開這兒了嘛,本來那沈桉就和許丫頭一樣,也不是我們這的人。」婦人說完又想起眼前這人自稱是許丫頭的夫君,本還想勸慰他幾句,但看著裴硯安愈發森寒的臉色,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匆匆忙忙從櫃面上拿了幾包包好的藥便離開了。

  只是那位婦人拿東西時走得急,倒把藥方漏下了,飄飄晃晃落到了裴硯安腳下。

  裴硯安拿起那藥方,垂眸看著那藥方上的字跡,捏在紙張上的手指漸漸用力發白,急火攻心之下他竟咳出一口淤血在那藥方之上。

  「大人!」青銜見狀連忙上前扶住裴硯安。

  裴硯安卻伸手拂開他,自己擡手抹去唇邊沾染的血色,喉結快速上下滾動,抑下翻湧而上的氣血。

  「去鎮上查,她若要跑遠,必然是要用馬車出行。」裴硯安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還有那個沈桉。」

  青銜擔憂地看著大人,「那個沈桉我見過,他似乎不能言語,那日就是他一同和我守夜照顧我哥的。大人,我去鎮上查,您就在此休息一下。」

  「不。」裴硯安看向門外,「我同你一起去。」

  「可——」青銜還想阻止,但裴硯安已經先他一步走了出去。

  「青銜,快追上去!看著點大人,別讓大人出事。」青玉忍著痛下床伸手推青銜。

  青銜點點頭,「哥,你照顧好自己。」他說完立刻追了出去。

  二人來到這附近唯一的鄉鎮,在一番打聽過後來到了租賣馬車的車市。

  此處魚龍混雜,他們依著順序問下去,終於在一個時辰後找到了一家似乎有線索的車行。

  青銜將沈桉和江姑娘的外貌特征對車行老板簡略說了說,還強調了沈桉不言言語的事。

  「聽您這麼一說,我倒真想起來五日前有這麼兩個人來買馬車,那對小夫妻男子口不能言,而女子帶著長幃帽看不清容貌,他們二人確實是買走了一輛馬車,而且非常急,。」車行老板慢悠悠說道。

  青銜連忙看了一眼一邊的大人,「什麼夫妻,老板你不要亂說話。」

  車行老板笑了笑,「我這眼睛看得清楚著呢,那男子對那女子處處小心呵護,而且他們還有個四五歲的女兒,模樣生得尤為討喜。」

  青銜還想反駁,裴硯安卻伸手將錢遞給了那車行老板,「多謝,麻煩告知那輛馬車的外形。」

  車行老板收了錢自然是知無不言,青銜憋著氣一一記下。

  等離開車市,青銜還是沒忍住開口,「大人,你別聽他胡說,那男子的女兒都已經四五歲了,那定然和江姑娘沒關系的。」

  裴硯安只覺得自己喉嚨腫脹,充斥著一股腥甜,他閉了閉眼,「馬車的體積大,他們不可能去走小路,叫人沿著官道和一些廢棄的大道查。」

  青銜領命,「是。」

  一開始他們確實是查到了車行老板所說的那輛馬車行駛的蹤跡,是往南下的,但三日後便失去了線索。

  而裴硯安又不可能一直待在此處,於是青銜和青玉和那十余名侍衛便留了下來繼續探尋消息。

  李阿婆夫婦那邊也再問不出什麼新的話來,他們只說江瓷月已經走了,對沈桉的事也沒有多言。

  村內其他人對江瓷月知道的更少,只知道她是半年前來的,一直借住在李阿婆家,平日裡寡言少語不怎麼言語,但與沈桉父女的關系不錯。

  就這般直至一個月後,他們也沒能查到新的消息。

  江瓷月好似又憑空消失了。

第76章 重逢

  鎮裡一處僻靜的院落裡,坐落著三間幹凈素雅的屋子。

  院內一個穿著藍色厚襖的女子正站在院中新開墾出來的一片土地邊張望著那些一月前種下的菜苗,如今它們已經破土而出長成茁壯的模樣。

  「許姐姐,我阿爹說這菜今天就能摘了吃。」一邊探頭探腦的沈棉貼心得說道。

  江瓷月有些羞愧地點點頭,這個院子裡的一切,大多是沈桉幫她打理的,而她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了太多。

  從前一直養尊處優著,到要做事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真是什麼也不會。

  一個月前,她本已經收拾好了所有輕便的東西,在走前她突然又改了主意。

  她覺得自己這樣明目張膽逃走被找到的幾率太大了,所以她想要賭一把。她在沈桉的幫助下將那些首飾典當成了錢財,買了一輛準備出城的馬車,並雇傭了兩人一直往南面而去。

  原先她用裴硯安的首飾換錢時,心中還有些芥蒂,但形勢所迫,她也沒得挑選,等再過幾年,她就帶著孩子回吞州,去拿阿娘留給自己的東西。

  阿娘之前在信中提到過,那裡也有一筆不小的財富,原是留著讓她去西南「尋親」用的。倒時候她可以用那筆錢把欠裴硯安的還上,還有當初欠瀾音的錢。

  做完一切的江瓷月重新回到鎮上,租下了一座較為清凈偏遠的小院。她知道自己這樣做實在是太冒險了,但是她懷著身孕必然是不能長途奔波的。裴硯安的能耐那麼大,一定會被他追上的。

  除此外,她還是再次抱了點僥幸,他們體內的蠱蟲早就解開了,或許根本就不會是她擔心的那樣。裴硯安可能早已忘記了她,順利和安小姐成婚其樂融融,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作多情和多疑罷了。

  沈桉在知道她想要暫時住在鎮裡的想法後一直在幫她落實這一切,他怕她一個懷著孕的女子無法照顧好自己,便也準備在邊上租個屋子暫且住下來,暫時不回煙霞村去,也好讓李阿婆他們放心。

  原本江瓷月瞧著院中的空房,便提議他們也在此住下便好,省得多花一筆錢去租房。

  可沈桉卻堅持不答應,覺得這樣是自己占了她的便宜,而且外人若是看了會有許多誤會。可沈棉覺得這個提議好,她想要離許姐姐更近些,但無論她如何撒嬌沈桉也不答應。

  江瓷月心想就算他不住過來,時常出入這被人看見也會有更多誤會吧。但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給他們付出租金的事上態度強硬了一些,她不想什麼也不付出,光接受沈桉的好。

  最終沈桉同意這租金一人一半,而他和沈棉在這不遠處租了個小單間住了下來,他們對外聲稱是同村來的兄妹。

  在這些日子裡,她害怕裴硯安的人會在這鎮子上尋人,所以她基本不出門,沈桉也就在最初住下時回去和李阿婆他們說了他們的打算,自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沈桉知道她不怎麼會燒飯,所以時常過來給她做吃食,他們對彼此也稍稍熟悉了一些。

  在之前的那半年裡,除了一開始是沈桉將江瓷月帶到李阿婆的藥堂的,他們二人的交集並不算多,更多的是每天從沈棉口中聽到她變著法子誇她的阿爹。

  在她的印象裡,沈桉總是很安靜做著自己的事。事實上,他也確實很安靜,而且沈棉說的拿的話都是真的,沈桉真的很擅長做好吃的東西,每次都能讓江瓷月胃口都好上不少。

  「許姐姐,我阿爹昨天給我做了一個小馬,我帶你去看看吧。」沈棉仰著一張白嫩的小臉拉住江瓷月的手往屋內走。

  沈桉從廚房出來見到這一幕便上前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告訴她不要這樣拉著懷著身子的江瓷月。

  江瓷月經過這麼久,加上還有沈棉的幫忙,大概也能看懂了大致的手語意思。

  她抿嘴笑著,杏眼微彎,「沈大哥不用擔心,我們走路都很小心的。」

  沈桉見到這個笑容後,耳根浮現了一些可疑的紅暈,他又做著手勢讓江瓷月不要太慣著沈棉。

  江瓷月有些不好意思,「是你和棉棉一直遷就照顧著我。」

  她本想用典當了首飾的錢當做沈桉幫忙的報酬,可他沒接受,只說這是完成李阿婆的托付,不能收錢的。

  沈棉鬆開江瓷月的手,伸手把她阿爹往後推推,「誒呀阿爹,我們中飯什麼時候好呀。我和妹妹都要餓肚子了。」

  沈桉一向對這個女兒沒轍,捏了捏她的鼻子轉身去往那片小菜地摘菜。

  沈棉捂著鼻子轉過身和江瓷月做了個鬼臉,悄聲說,「我阿爹最近好啰嗦哦,我們快些進屋吧。」

  一進屋,沈棉就拉著江瓷月先讓她坐下,然後去把自己那堆小寶貝都拿了過來放在江瓷月面前,一樣接著一樣興致勃勃給她介紹著。

  江瓷月也很頗有興致拿過一個看著,這些小木雕都是沈桉雕刻出來的,一個個栩栩如生且精細。

  「等妹妹出生了,我可以把我的玩具都給她玩。」沈棉小心翼翼靠近江瓷月隆起的肚子,「妹妹最近乖嗎?」

  江瓷月心中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今日便問了出來,「為什麼你一直喊祂妹妹呀,假如是個弟弟怎麼辦呢?」

  沈棉聽到這話有些不開心地嘟起嘴,驟而像個小大人一般嘆了口氣,「是弟弟的話,那也沒辦法,我也會努力喜歡他的。」

  「為什麼這麼說呀?」江瓷月耐心問她。

  她低頭玩著手中一個小玩意兒,悶悶道,「村裡的小男孩都很討厭,他們說我沒阿娘,還欺負我阿爹不會說話,我不喜歡他們。」

  「不過,如果是許姐姐肚子裡的弟弟,我覺得他一定不會變得那麼討厭,我應該會喜歡的。」沈棉咧嘴笑著說道。

  江瓷月聽著這話心中也有些難過,「你阿爹是個很好的人,你也很好。」

  沈棉突然貼過來,「那你什麼時候答應做我阿娘呀,我阿爹一定會對你和妹妹很好的,我也會!」

  每次繞來繞去都會被她繞到這個問題上,久而久之江瓷月也學會了一套糊弄她的本領,「你想吃麥芽糖嗎,昨天有路過門口的攤販,我買了一些,可甜啦。」

  果然沈棉立刻就被轉移了注意力,「要!」說完又有些心虛往門口處看了看,「我就吃一點點,不過不能被我阿爹知道,阿爹最近不讓我多吃甜的。」

  於是二人就像做賊一般,悄悄分著吃一塊硬邦邦的麥芽糖。

  「許姐姐,你有想過要叫肚子裡的妹妹什麼嗎?」

  江瓷月口中含著糖塊,秀氣的眉微微彎著,笑著道,「大名沒想好,但小名今天早上想好了,叫豆包。」

  沈棉瞪圓了眼睛,「那不是今天我們的早飯嘛。」

  江瓷月笑著點頭,「對呀。」

  沈棉伸手隔著衣服摸摸肚子,「小豆包,我是姐姐哦。」

  江瓷月被她這般可愛的舉動逗笑了,笑意晏晏的模樣看呆了沈棉。

  「許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比我所有見過的人都要好看。」沈棉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以後妹妹肯定也很好看!」

  江瓷月刮刮她的鼻尖,「你也很好看呀。」

  屋外的沈桉聽到屋內的動靜,擡頭看了一眼,眼中也不自覺帶上了一點淺淡的笑意。

  到用晚膳時,沈桉卻像是生了一雙火眼金睛一般,一眼就看見看出了沈棉手上不小心遺留下的糖漬。

  江瓷月連忙紅著臉出來替她辯解,沈桉對著她也沒能「說」出什麼話,於是偷吃糖的兩人順利將這事糊弄了過去。

  吃完飯後江瓷月本想主動洗碗,但沈桉先她一步將碗都收了,並且告訴她最近鎮上都沒有出現什麼找人的,所以明天他會帶上沈棉出去一趟,問她有什麼需要他買的也會幫她一並買來。

  江瓷月想了想,便托他給自己買些布料回來,李阿婆給她的包袱裡放著不少孩子的小衣物。近來她也在試著自己一個人做衣物,她之前跟李阿婆學過一些但還不太熟練,而屋內現在剩余的布料已經不多了。

  「下雪啦!阿爹,許姐姐,你們快出來看呀!」沈棉在院中喊著。

  江瓷月慢慢走到門邊,扶著門框看著暗沈的天際,確實有細小的雪花從空中慢慢落下,而沈棉興奮得在那吹雪玩。

  沈桉將廚房收拾好後,無奈地將正在追著雪玩的沈棉抱起和江瓷月告別。

  「許姐姐,明天見!」沈棉趴在沈桉的肩膀上和江瓷月搖著手告別。

  「明天見呀。」江瓷月也笑著和她揮手。

  等沈桉父女走後,江瓷月將院門鎖好,看著空落落的院子,心中生出一絲落寞。她摸著肚子,心想著再有一個月左右,她的小豆包就會出來陪她啦。

  想到這她嘴角忍不住輕輕上揚,她似乎有些理解當初阿娘的決定了。

  或許最開始她真的將祂視作過累贅,也惶恐不安過,後來也有把祂當作時這世上唯一的慰藉。可這些都是不對的,她的小豆包該是在期待和盼望中出生的,她不該把大人的過錯和過往放在小豆包身上。

  她想著時間還早,便想回去再研究研究如何做好小豆包的衣物,可身後的門突然又被敲響了,她出聲詢問卻沒有人說話的聲音。

  江瓷月折身返回,以為是沈桉落下了什麼東西,她笑著開門,「是落下什麼東西了嗎?」

  可她臉上的笑意在看清門外那人時戛然而止,她慌張地想要將門合上,可那雙遒勁有力的手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

  裴硯安手上寸寸收緊,漫漫雪花徐徐擦過他高挺的鼻梁,一雙漆黑的眼眸好似寒山泉。

  「找到你了。」

  這一句話語似是嘆息。

  江瓷月被攥得有些疼,但她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她現在慌亂得六神無主。

  「你、你怎麼找到這的。」她白著臉看著裴硯安,心想著自己那點心思果然還是瞞不住他嗎?

  裴硯安啞然笑了下,「差點就真找不到了,我們姩姩聰明了許多。」

  他向前跨了一步,而江瓷月連忙向後退了一步,想要將手往後縮。

  她表現出來的抗拒和害怕刺痛了裴硯安的眼,他喉結輕滾,「姩姩,我已與安氏退了婚。」

  江瓷月緊咬著下唇警惕地看著他,眼中聚著一層淚光,她突然眉心一皺,腹中小豆包突然的胎動令她忍不住彎了下腰。

  裴硯安見狀連忙去扶她,在碰到那陌生的隆起時,臉上的表情逐漸僵硬,他慢慢擡眸看著她,伸手覆在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心口連著指尖都在發麻發顫。

  他聲音幹啞著問,「......這是什麼?」

  江瓷月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死死掐著手心沒說話。

  裴硯安的聲音低到發顫,「姩姩,這是我們的孩子?」

  「不是!」江瓷月護住自己的肚子,「不是你的......」可她這話說得沒有什麼底氣。

  裴硯安垂了眼眸,摸上她的眉眼,唇色蒼白地道,「不要騙我。」

  語氣裡帶著一絲懇求和委屈,他想伸手在觸碰一下她隆起的肚子,可最終還是停在了一寸之遠的地方。

  「當初我們體內的蠱並沒有被喚醒,安玉珊是騙你的。」他握住江瓷月發涼的指尖,拉到唇邊輕呵著熱氣,低啞出聲,「當初是我愚笨,不懂得如何愛護你。」

  江瓷月長長的眼睫垂下來,依舊是固執且堅定地將帶著些許熱意的手抽回,「都已經過去了,裴大人。」

  「姩姩,從前是我錯了,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只會娶你,不會再娶其他人。」

  江瓷月突然擡眼看他,聲音哽咽道,「你是在可憐我嗎?而且我說過了,孩子不是你的。」

  她突然大著膽子伸手拉住裴硯安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深吸一口氣,「倘若孩子是你的,月份不會才這麼點的。」

  江瓷月就是仗著自己的肚子比一般孕婦的肚子要小上許多,所以才敢這樣說。

  裴硯安雖然不懂具體的月份,但在心底算著時間。如她所說,若孩子真是他的,那已經月份已接近臨盆,不該是現在這般的大小。

  風雪揚起他的烏發,顯出無端的暗淡。

  而就在此時,沈桉突然從後面冒出來。

  光線晦暗,他只看見裴硯安的手放在江瓷月肚子上,他面露憤怒地去拉裴硯安。

  裴硯安怕傷著江瓷月,沒做掙紮便鬆開了手。

  沈桉將人護在自己身後,一向溫和的臉上露出憤怒的神情。

  「他是誰?」裴硯安對這個突然冒出的男人沒有什麼好臉色,眉眼間染上了些許的戾氣。

  可江瓷月卻往沈桉的後方靠了靠。

  他看著沈桉,頹然後退一步,神情中帶著淒然,猶如一隻尋不到方向的困獸。

  她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裴硯安試著想要伸手去拉後方的江瓷月,卻被她誤解了是要對沈桉不利。

  江瓷月連忙拉著沈桉往後退了些,擋在了他的面前,那副保護他人的模樣落在裴硯安眼中顯得異常紮眼。

  指尖蜷縮進掌心,裴硯安沈默看著她,「我不信,姩姩。」他的聲音裡帶了幾分篤定,「我不信你是那樣的人,離開我的短短時間內就找了別人,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帶你去看郎中,讓他給你診斷孩子的月份。」

  江瓷月有時候真是太討厭他的聰明了,她竭力克制住眼眶的酸澀,咬了咬下唇狠心道,「說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我不像你一樣喜歡騙人。」

  這話一出果然讓裴硯安臉色劇變,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

  後方的沈桉大概也看明白了一些,他此刻只恨自己不能開口幫江瓷月把這個男人給轟出去。

  他上前重新將江瓷月護在身後,指了指屋內,示意她進屋去,而後轉身絲毫不懼面對著裴硯安,指著門口讓他走。

  裴硯安此刻才將視線回落在他的身上,「你是沈桉?」

  「阿爹!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呀!」

  在巷口一直等不到阿爹餓沈棉突然跑著過來,卻不小心撞到了裴硯安的身上,好在裴硯安眼疾手快,將她拉住了。

  「謝謝叔叔。」沈棉給他道謝,卻看見她阿爹一臉憤怒的看著那個扶她的叔叔,她連忙跑向阿爹的身邊扯扯他的衣袖,「阿爹怎麼啦,你怎麼這麼生氣?」

  只見沈桉同她比劃了幾個手語,沈棉看向裴硯安的眼神瞬間變了。

  「我阿爹說請你快離開,不然我們就要報官啦!」

  裴硯安越過他們看向後方的江瓷月,「我是來尋我夫人的。」

  「我不是!」江瓷月在後邊反駁。

  沈棉繼續翻譯著她阿爹的話,氣勢十足說道,「我阿爹說那你拿官府蓋章的婚書來。」

  見裴硯安不做聲,沈棉朝他做了個鬼臉。

  江瓷月到了孕後期的腰腿站久了就會有些酸痛,她方才又受了些驚嚇,現在肚子裡的小豆包突然變得異常鬧騰。

  裴硯安發現了她的異樣,連忙沖上前小心地扶住她,「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江瓷月慢慢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感覺好些後站直推開他。

  沈棉邁著小短腿跑過來,也推了一把裴硯安,「一定是你嚇到許姐姐和小豆包了!」

  一個不到五歲的孩童能有多大的力氣,可裴硯安卻被她推得踉蹌著往後推了一大步。

  沈棉見狀再接再厲,竟將人直接推了出去,她又吭哧吭哧將門半扇半扇關上。

  裴硯安靜靜站在門外,眼神微黯注視前方,於雪中站了一夜。

  而那扇門也一夜不曾打開過。

第77章 懺悔

  昨日夜裡落了半宿的小雪,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初雪。

  卯時街道口便有人早早支起湯面攤子,不少早起的人紛紛前往那處購買上一碗熱乎乎的湯面或是雲吞。

  路人行色匆匆,但他們在路過一處院子時,匆忙的步履都會慢下些,扭頭打量著那個一動不動站在門前,身上覆了一層薄雪的男子。

  又過了一刻時間左右,天際泛起一絲亮光,慢慢浸潤著暗沈的天幕。

  裴硯安面前的門終於被人從裡邊打開,露出沈桉的面容。他注意到沈桉的衣服經過一晚已有些褶皺,看樣子應該是和衣而眠了一晚。

  他堵了一晚的心口總算透了一些氣。

  沈桉見到他時臉上有些詫異,本想「說」些什麼,但又想起他根本看不懂,而且看他周邊的積雪沒有腳印,似乎是在這站了一晚上,看向裴硯安的眼神又帶了一絲意味不明。

  「她如何了,可還有什麼不適?」他在外邊站了一晚上,嗓音有些沙啞低沈,像是摻雜著砂礫。

  沈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告訴他裡邊的江瓷月已經沒事了。

  「我進去看看。」裴硯安作勢要推門進去,站了一晚上沒動的身子木然且僵硬,動作也遲緩了許多。

  衣袖翻飛間抖落不少浮雪,也帶起一陣涼意,他突然僵住動作,想到自己帶著一身的涼氣如何見她。

  而沈桉也連忙攔在他的面前,兩人不能交流,他左看右看從墻邊撿了一根小木棍,在雪上寫字。

  他讓裴硯安不要再去打擾她,說她昨夜一晚上都沒怎麼睡好,現在好不容易能睡著了。

  裴硯安驟然擡眼,眼眸森然,嗓音中壓抑著怒氣,「你如何知道她一晚上沒睡好?」

  昨夜是沈棉和她一起睡在裡屋的,而沈桉則是在外間時刻關注著裡邊二人的動靜,自然知曉昨晚裡邊的人不停翻身直至淩晨才慢慢歇下。

  沈桉扯開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面色不虞看著他,轉而又進了門,然而將門關上鎖好。

  而後他輕聲推開江瓷月睡著的屋子的門,床鋪上的沈棉挨著她的許姐姐睡得正香甜,身上的被子被蓋得嚴嚴實實。

  沈桉不敢多看江瓷月的睡顏,只是小心地將睡在一旁的沈棉抱了出來,順勢拿起她昨晚脫在一旁的衣物來到了外間。

  沈棉趴在她阿爹的懷裡幽幽轉醒,甕聲甕氣喊了一聲「阿爹」。

  沈桉提醒她要小聲些,拿起衣服給她一件件穿好,再告訴她自己要她做的事。

  本來還有些困頓的沈棉在看完阿爹要她要做的事,連忙提起了一些精神,上下晃著腦袋點點頭,「放心阿爹,我一定會好好完成的。」

  沈桉笑笑將她抱起走向屋外,他讓沈棉坐的事就是守在門口,提防昨日那個男子進來。

  看那個男子的模樣和氣勢,應該是不會對一個孩子如何的,而且沈棉雖小但聰明,所以他比較放心讓她一個人守著門,而自己則是要出去買些東西。

  可等他打開門,門外卻不見那個男子的身影了,雪地裡只留下一串離開的腳印。

  「阿爹,你說的那個叔叔呢?」沈棉探出腦袋往門外張望著。

  沈桉沒有回答她,只是抱起女兒到早飯攤上買了一碗雲吞給她,讓她乖乖在這裡待著陪許姐姐,告訴她除非是自己用父女倆之間特殊的敲門方式敲門,否則不可以開門,見沈棉點頭保證後才出了門。

  沈棉在外邊吃完了雲吞,又在外邊玩了一會兒雪,始終沒有聽見那扇緊閉的門被敲響,而天邊又開始下起了雪,她玩累後便躲進了屋內。

  不料看到江瓷月已經從床上坐起了身,她驚喜地跑過去,「許姐姐,你不睡覺了嗎?」

  江瓷月其實看起來沒有太多的精神,她雖然睡著了但夢中非常不安穩,醒來後整個人也有些恍惚和勞累,索性便起身不睡了。

  「嗯,你阿爹呢?」

  昨夜沈桉怕裴硯安會進來,特意和沈棉留下來陪了她一夜。

  「阿爹出門啦,他說要去買些東西,讓我陪著你。」沈棉趴在她身邊說道。

  江瓷月點點頭看向窗外,「你今日怎麼起這麼早?」

  往日沈棉同她一起睡的幾次,都是喜歡賴床不起的。

  「阿爹說他今天開門看見昨晚的那個很高很高的叔叔站在外面,他想要讓我幫忙看著不讓他進來的,可阿爹帶著我起床過去後發現他已經不在啦。」

  江瓷月聽著這話,兀自沈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許姐姐,你餓不餓,阿爹離開前給你買了早膳,是小湯包,還熱在爐子上呢,我去幫你拿來!」沈棉說著就要起身出去。

  江瓷月連忙拉住她,這種事也要讓沈棉一個小孩子幫她,實在是說不過去。

  「我們一起去吧,你等我把衣服穿好。」

  「那我去外面等你!」沈棉又惦念起外邊的雪,蹦蹦噠噠著跑了出去。

  江瓷月沒有攔著她出去,只是穿衣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些。現在的腰身越來越大,許多衣裙都不適合穿了,她輕輕撫摸著肚子,不免有些出神。

  可外邊突然響起了沈棉的喊叫聲,江瓷月立刻回了神,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就著足襪下地跑了過去。

  等她小跑到門口,看見院中出現的那人又頓住了腳步。

  院中的沈棉並無危險,她只是在「驅趕」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院裡的人,就是昨晚那個叔叔。

  明明院子的門還是牢牢鎖住的,沈棉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進來的。

  「你快走開!」沈棉想學著昨天那樣,把人給推走,卻發現今天的她怎麼也推不動面前這人。

  裴硯安換了一身藏青色袍衫,腰間束以一條玄色腰帶,站在簌簌落雪中顯得頎長身姿雍容雅致。他沒去管推自己的小丫頭,而是看著剛出現在門口的江瓷月。

  他的視線落在她腳上時,瞳孔微縮,他終於伸手想將那個孩子讓開些,可他還未碰到那孩子,便聽到了江瓷月有些著急的聲音響起。

  「你不要碰她!棉棉,快回來。」江瓷月心急之下竟直接跨出了門,足下的冰涼讓她忍不住蜷縮了下足尖。

  裴硯安微咬緊牙,還不等他將那個小丫頭挪開,她自己已經鬆了手,轉身跑向了江瓷月。

  江瓷月扶住沈棉,準備將人帶進屋內。她剛轉過身,身後便有一抹涼氣襲來,緊接著背部貼上一人,她被人托著抱了起來。

  陡然的失衡讓江瓷月驚慌失措地抱著肚子,轉頭看到的是裴硯安微抿的唇線和注視著她的眼眸。

  「你幹什麼呀!」沈棉有些著急地拍打著裴硯安的腿,想讓他把許姐姐給放下來。

  江瓷月一手護著肚子,一手去推他,「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

  裴硯安感受著手中的分量,不明白為什麼她懷著身孕還是這般輕,「地上涼,我抱你過去。」

  江瓷月畢竟懷著身子,也不敢亂動什麼,「棉棉別怕,我沒事的。」

  沈棉氣鼓鼓鬆開手,盯著裴硯安將許姐姐給抱到了床上。

  江瓷月一挨著床鋪,便挪開了些遠離裴硯安。

  裴硯安感受的方才摟在她身上時傳遞到他掌心的溫度,想要走近一步時,沈棉成功擠進二人之間,趴在江瓷月的腿上,警惕地轉頭看著他,不讓他有接近的機會。

  江瓷月將手放在沈棉背上輕輕拍著,輕柔道,「棉棉,你先到別的屋子待會兒好不好,我和……我和他說幾句話。」

  沈棉有些不放心地擡起頭,「可我阿爹要我看好許姐姐的。」

  「沒關系的,就一小會兒。」江瓷月和她保證。

  裴延安聽那小丫頭提起自己的阿爹,面上便浮現一絲不悅。

  「好吧。」沈棉聽話地起身,轉過身面對裴硯安,「你不許欺負許姐姐和小豆包!」說完依依不舍離開了這間屋子。

  看著沈棉離開屋子後,江瓷月才收回視線,抿抿唇看向裴硯安,「昨晚裴大人是還有什麼事沒說完嗎,那今天一並說清楚,以後就不要再來了。」

  「沈桉到底是誰?」裴硯安還是沒能忍住心中漫溢的難受,將話問出聲。

  江瓷月細細白白的指尖微動,「是比你好的人,我、我很喜歡他……」

  但這話其實只說了一半,但她也不算撒謊,她確實很喜歡他燒的菜。

  裴硯安聽到這話後臉上一楞,幾息後,白皙修長的手骨節凸起,深沈如墨的眸子像是即將卷起風浪,「難道你要帶著我們的孩子嫁給他不成?」

  「你為何總這般自負,」江瓷月沒被他嚇著,咬著唇與他對視,「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想要生下你的孩子,我才不要!」

  她最後的話帶上了一絲哭腔,捂著肚子呼吸也急促了些。像是在裴硯安頭上澆下了一盆冰冷徹骨的涼水,讓他不敢再與她提起孩子的事。

  裴硯安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伸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攏在自己的手心裡,眼瞼忽顫著垂下眼眸,似是嘆息又似懺悔,「姩姩,是我錯了。」

  江瓷月被他的親密舉動驚到,好在沒用多少力氣便抽離了出來,她顧不得剛才踩臟了的足襪,擡腳往床裡坐了些。

  「裴大人,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還請你……請你自重些。」

  「他有什麼好,值得你喜歡?」裴硯安艱難地問出這句話。

  江瓷月沒有跟著他的話走,而是牽動嘴角反問他,「那裴大人覺得自有又什麼值得我喜歡的呢?」

  她的臉上雖然在笑,但從前那雙瀲灩漂亮的眸子卻透出一絲深沈的悲哀。

  裴硯安紅了眼眶,她的話生了芒刺,準確無誤的紮入他的心中。

  江瓷月摸摸小豆包,輕眨著眼睫,「裴大人,其實我也不是很恨你,你之前總是同我說,你娶安家小姐有自己的不得已。」她稍做停頓,「你有你的理想抱負和家國天下,我不會攔著你的,但你也不要攔著我了好不好?」

  裴硯安像是失去了渾身的銳氣,他啞著嗓子緩緩道,「不好,姩姩,我這次不會再將你弄丟了。」

  江瓷月對他的話不甚在意,「我的話也說明白了,請裴大人以後不要再來了。」

  「好。」裴硯安低低應了一聲,「你好好休息。」

  她沒料到裴硯安居然應答的這麼順利,還以為自己要頗費一番力氣的。

  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本就該如此的。

  裴硯安走前還告訴了她關於阿爹的事,說他將人給了嘉儀郡主,嘉儀郡主似乎將他帶回西南了,生死未卜。

  江瓷月一言不發聽完話,也沒有問他為什麼要把阿爹交給郡主,只道一句她知曉了。

  隨著裴硯安離開,沈棉又跑了進來。

  只是她在看見江瓷月時,小臉上出現了一絲擔憂。

  她小心翼翼靠近江瓷月,輕聲問她,「許姐姐,你怎麼哭啦?」

第78章 狠心

  自那日後,裴硯安便真的沒有再出現過。

  這邊的消息也比較閉塞,京中的人和事在這都是些遙不可及的東西,她也無從知裴硯安具體的消息。但他沒出現,應該是回去了的。

  雖然感覺有些不太真實,但她想想,這其實也是正常的,畢竟她的阿爹可以為了謝素強逼自己阿娘在身邊當替身,可等自己阿娘去世後,他又可以轉頭娶了秦氏。

  還有什麼是他們不能做出來的呢。

  江瓷月也讓沈桉不需要再這般守著自己了,裴硯安走後她便再也不用擔心會被找到而躲在這方小院了。

  可在她提出想要搬回煙霞村時,李阿婆卻有些反對。

  阿婆是覺得她已經快生了,不適合這樣來回折騰,而且在鎮上的話,有接生經驗的穩婆多些,生產時候也會安全些。

  江瓷月覺得阿婆說的話不無道理,便現在這邊住了下來,而阿婆為了方便照顧她,也暫時過來住在這兒。

  「小姩,我今日去皮革行看看。不遠,馬上就會回來的,你一個人在家小心些。」李阿婆手上疊著一塊方布,準備用來裝布料的。

  江瓷月聽到這話稍稍有了點精神,「阿婆,那你帶上我一起好不好?」

  這一個月來她為了躲避裴硯安,幾乎都沒怎麼出過門,快悶壞了。

  「雪天路滑,你還是在家待著安妥些。」

  江瓷月便上前拉著阿婆的手,沖人盈盈一笑,「阿婆你不是也讓我多走動一會兒嘛,你也說過不遠的,我會非常小心走路的。」

  李阿婆哪裡拒絕得了她撒嬌的模樣,嘆口氣,「那你再多穿點,把腳上的靴子也換一下,換成我剛給你做的那雙,防滑些。」

  江瓷月見她同意後,高興地應了一聲,轉身回屋內穿衣換鞋。

  她特意披上了之前買的一件因為有一點瑕疵,所以店家在特價處理的大氅,現在穿上剛剛好。

  兩人出門後,李阿婆還是不放心她,路上一直牽著她的手,也不敢走得太快,好在到了主街道後,地面上的雪都被鏟幹凈了。

  江瓷月從小能這樣單獨自由出來的日子便不多,所以看什麼東西都是一副新奇的模樣。

  而這些模樣都落在了李阿婆的眼中,她也早就看出江瓷月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而那日找上門的那位公子,身上的氣勢瞧著就不像是一般人,像是權貴人家的公子。

  活到他們這把年紀,什麼樣的事沒聽過、沒見過,只是許丫頭不願說自己的事,他們也不會去過問太多。

  因著江瓷月走走停停,原本一刻鐘的路程多花了一倍的時間,她的手上和嘴上也不曾停歇過。

  等到了皮革行門口,江瓷月卻頓住了腳步,她覺得皮革的味道有些難聞,讓她渾身不舒坦,所以不願走進去。

  李阿婆卻沒聞到什麼味道,她知道這可能是因為許丫頭懷著身子所以嗅覺靈敏些。

  「那你便尋個能坐的地方歇息一下,我馬上就出來。」

  江瓷月將最後一口蛋餅塞進嘴中,鼓著臉頰點點頭。

  目送阿婆進店後,她也開始打量起附近的模樣,這裡有不少布行,他們在外邊搭的棚子裡放著不少布料供人觀看挑選。

  反正她也是等著,便想隨便看看。

  最後她在一家擺了一些冬日布料最多的攤前駐足,拿起一小塊布料輕輕摩挲觀看著。

  那守攤的人原本這般冷的天氣被喊出來看攤位,挨凍又沒客人,心中還有些怨氣,但在看到江瓷月後連忙站直了身子上前,積極地對她介紹了起來。

  「姑娘手上拿的正是我們今年提前從北方進來的料子,彈性好不說吸濕性還墻,冬日裡穿最為保暖了。」

  江瓷月不太懂他說的這些,但這料子摸著確實很柔軟和舒服,她想著若是可以,可以買些回去給阿婆阿公還有沈家父女倆一起做件衣裳。

  「多少一尺呀?」

  守攤人伸出一隻手,「只要五百文一尺。」

  江瓷月暗暗吃了一驚,她從前也不懂這些物價,但她之前聽阿婆說過,一般的棉衣布料也就三四十文一尺左右,做一件衣服大約要七尺上下。

  這可不是現在的她所能買得起的。

  江瓷月只得將那點布料放下,準備再去別處逛逛。

  守攤人大概是看出了她的退縮,連忙又道,「我們這布料可是鎮上最好的,近來北方鬧秋汛,那來往運輸的官道都被淹了,要知道這料子現在可遇不可求啊。」

  江瓷月聽完他的話,誠實地告訴他,「可我沒有這麼多銀子。」

  守攤人還想再說些什麼話勸勸她時,有人突然將一錠銀子遞到了他的面前,「麻煩替我夫人包起來。」

  他接過銀子仔細瞧了瞧,這一錠銀子的重量足有十兩,他連忙看向那位貴人公子,「好嘞!原來是公子您的夫人啊,方才是小的眼拙,夫人可真是好福氣啊。」

  江瓷月看著那只手驀地轉過頭,瞳仁一緊。

  他不是應該走了麼,怎麼還會出現在這?

  收了銀子大賺一筆的守攤人還在笑著詢問她,「夫人這是準備要多少尺做衣裳,本店也能替你做衣裳,一件衣裳的手工錢只收您二錢。」

  江瓷月收回視線,「我不是他夫人,他要買的布,問他自己。」說完就要離開去找阿婆。

  誰知裴硯安錢都不要了也要追上來,亦步亦趨跟在江瓷月身邊。

  江瓷月暗暗咬緊了一口白牙,又不知該如何趕走這人,腳下便走得快了些。

  地上的雪雖然被掃開了,但還是有些濕滑,一時不查腳下有些打滑。

  江瓷月嚇得連忙一手扶著肚子,一手去抓什麼穩住身形,好在被人一把扶住了。她下意識轉頭想要道謝,可在看到時裴硯安的臉後又將話咽了回去,漆黑的眼眸瞪了他一眼後推開他。

  她在心中遷怒著他,若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走得這般急,還走神。

  江瓷月調整好呼吸,找到走到一處人比較少的地方停住,「你不要跟著我了,我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走了就別再來了。」

  裴硯安想要去牽她的手,卻被躲開了,許是怕他再去牽,她孩子氣般將自己的手藏在袖子裡面。

  「我不會走,前幾日我只是回去處理一些事,是關於——」

  「你做什麼不關我的事,」江瓷月打斷他,「我也不想聽。」

  裴硯安顯得極為有耐心,直勾勾看著她,「好,不想聽便不聽,我送你回去吧。」

  「不需要。」江瓷月直截了當拒絕他,擡眼時恰好看到阿婆的身影出現在皮革行的門口,她擡步朝著那邊走去。

  「阿婆!」

  李阿婆聽到江瓷月的喊聲望過來,笑著道,「剛還在找你人去哪了?」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江瓷月身後那人上,「這是......」

  江瓷月看不也不看便要拉著阿婆往前走。

  被拉走後李阿婆幾次想開口卻被堵了回去,她只得嘆著氣拍拍許丫頭的手,「許丫頭啊,咱們回家的方向走反了。」

  原還沈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江瓷月輕輕「啊」了一聲,紅著臉轉過身,卻見到了裴硯安唇邊掛著一抹淺淡的笑意。

  江瓷月有些不悅別開眼與他擦肩而過。

  相比來時的悠閒,回去的路上江瓷月只盯著腳下路,她現在就想快些回去。

  快到住處時,她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裴硯安還是跟在她們後方不遠不近的地方。

  江瓷月趁著阿婆拿鑰匙開鎖的時候,上前幾步看著裴硯安,「你為何還要跟著我們?」

  裴硯安伸手指了指鄰著她屋子的那間院子,「我沒有故意跟著你,我只是一起順路回住處。」

  住處?江瓷月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要住這裡?」

  裴硯安上前一步,「姩姩,我只是想離你近點。」

  阿婆那邊已經打開了門,喊著她的名字讓她快些進去。

  江瓷月深吸一口氣,不想和他再多糾纏什麼,「隨你。」她轉身往回走,進去後就將院門重重合上了。

  李阿婆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拉過她的手,「走了這麼多路一定累了吧,回屋去躺會兒吧。」

  「阿婆。」江瓷月低聲喚她,「你不問我嗎?」

  「問什麼?」

  江瓷月囁喏著回答,「關於......門外那人是誰。」

  李阿婆爽朗地笑了笑,「我問這麼多做什麼,我與你阿公是開藥堂的,可不是去茶樓說書的。」

  江瓷月被這話逗笑了一瞬,「謝謝阿婆,你和我阿娘一樣好。」

  「我這年紀只能當你阿娘的阿娘。」

  「那等以後小豆包出生啦,我就讓祂喊你外曾祖母好不好呀?」

  李阿婆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好啊。」

  江瓷月此刻也有些想通了,現在的裴硯安看著不像是會對她動用強硬的手段帶回去的。

  那麼裴硯安要做什麼都隨他吧,只要自己當他不存在就行了。而且他從來都那麼忙,哪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在自己身上的。

  可過了幾日後,她感覺自己是低估了裴硯安,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這般有存在感。

  看著屋內角落那堆越積越多的東西,江瓷月心中愈發煩悶。裴硯安每次送東西來,都有一種不送到便不罷休的架勢,若她不讓阿婆收下東西,他便會一直站在門外等著。

  這處院子在的地方雖僻靜,但也不是沒有鄰裡,久而久之她出去的時候都能聽見幾嘴閒言碎語,是在編排她和裴硯安之間的關系,甚至還有關於沈桉的。

  她原想著若是今日裴硯安再上門送東西,便由她來拒絕。為此她甚至在心中想了不少拒絕的話,想著到時候一定要好好表現。可這一日快過去了,也沒見到裴硯安的前來。

  直至晚間她準備去關了院門回屋時,才看到那個從寂靜街道中緩緩走來的人。

  裴硯安在她面前站定,舉起今日手中的小東西,那是一盞兔子模樣的鏤空小燈,孱弱的燭火在風中瑟瑟搖晃著。

  「今日有事,便晚了些。」

  借著微弱的火光,依稀能看出他今日的臉色似乎不是很好。

  江瓷月推開面前的小燈,之前明明想了那麼多拒絕的話,此刻也只是化為簡單的一句,「往後不要再送了。」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嗎?」

  江瓷月抿唇莞爾一笑,星星點點的光芒盛在她的眼中,「我確實喜歡。」

  久違看見她的笑容,裴硯安眉心一動想靠近她說些什麼,就聽見她繼續說道。

  「裴大人,我從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送了我這些東西,不然隨便來個人送我同樣的,我不也能喜歡他嗎?」江瓷月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鼓起勇氣繼續說,「沈大哥甚至能自己做,那我更應該喜歡他,對吧。」

  裴硯安神色淡淡,只是眸光猛得晃動了一下,他頓了頓,小心翼翼試探著開口,「不能繼續喜歡嗎?」

  「能啊。」江瓷月擡眼看向又開始落雪的天際,假裝看不見裴硯安那一瞬欣喜的眼神,「但那個人不是你了。」

  她定定看著他,「裴大人,其實你從來不知道我喜歡的是什麼,你只是覺得我該是喜歡什麼的。」

  覺得好像給她一點喜歡的東西,她就會欣喜若狂地感謝他。

  那確實是從前的江瓷月會做的事,可現在不會了。

  裴硯安將手中的東西慢慢放下,聲音暗啞,「可你不是說喜歡的嗎?」

  在合上門之前,江瓷月告訴他,「我喜歡很多東西,只是不喜歡你送的。」

  她還告訴他,若是他記性不好記不住她說的這些話,她可以寫下來讓他時刻能看見。

  裴硯安轉身看著遠處垂掛在門前的紅燈籠,他這才發現,從前那個心軟又好哄的小姑娘真的不見了。

第79章 護你

  裴硯安回到住處時屋內只有一片漆黑,胸腔內傳來的痛楚讓他忍不住掩唇低咳兩聲。

  「大人,您沒事吧?」青銜從暗處走出來,看著裴硯安的模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忍住,「要不大人您還是把那藥吃了吧,反正現在江姑娘也已經找到了。」

  裴硯安擡眼掃過他的臉,覆而又斂下,「青銜,我一直以來是不是都做錯了。」

  他與江瓷月的開始本就源於他的私心,那時的她明明什麼也不懂,是他卑劣地將她拖入自己的欲/望之中一起沈淪,偏他還覺得這樣的自己不過是年少時那般想要得到一樣特別想要的東西而已。

  他到手後想當然覺得這已經是他的東西了,也不懂得珍惜呵護。是他的狂妄與自大蒙蔽了自己,是他親手推開了那個純真大膽的江瓷月,將兩人之間越推越遠。

  青銜站在一旁不知該說些什麼話能安慰到他,只能幹巴巴說著,「江姑娘脾氣那麼好,只要大人好好哄哄一定可以的吧。」

  裴硯安再次看向他,像是做出了一番鬥爭後,同青銜問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我該如何哄她開心?」

  青銜瞬間被問住了,他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大人我都沒喜歡的姑娘呢,要不明天我給您找人去問問?」

  裴硯安自嘲般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怕不是是瘋了,才會去問青銜這個問題。

  體內的痛楚漸漸平息,他長籲一口氣,「近來京中有什麼消息?」

  青銜也連忙正了神色,「有長公主的消息了,聽聞她帶著自己的人到了晟王的屬地長州,晟王今年提前遞了折子說是抱病在身,年底不能入京述職,他封地上半年的稅也遲遲不曾上納。」

  裴硯安靜靜聽完,「我不在京中,此事便交予徐禦史去處理,陛下初親政,下邊的人總有忍不住想要試探的,正好讓陛下試試刀鋒是否夠鋒利些。之前在長公主府上搜出的那些殘卷可有消息了?」

  當初宮宴上原本該同齊太后還有許太尉一行人裡應外合的長公主卻沒出現,使得那一場宮變顯得尤為草率和不堪一擊。

  齊太后事後雖同齊家割裂,但齊家還是受了不小的重創,雖不至於倒下,但也傷了一些根基,在朝中的實力也大不如前。

  而當時嚷著要清君側的許太尉在事情失敗後,立即改口自己是被妻子姐姐也就是太后所迫,實乃迫不得已,想借此讓陛下從輕發落,可惜並未如願。

  長公主當初離開樊月樓後便直奔城門而出,這一場兒戲的宮變倒像是為她的離開制造了一次能順利離開的機會一樣。查封樊月樓和長公主府上時,只查到了一些沒被燒完的殘卷,上面有敵國東遼的文字,這才有了長公主是叛國而逃的流言。至於那銀環堂事後查明也不過百人,可長公主名下消耗的那些東西足以養起一千精兵。

  「殘卷還不曾有消息,但近來西南王倒是遞了折子,說是邊境處的巴爾圖利族士兵屢屢挑釁企圖越境。」

  裴硯安沈思半晌,「陛下如何說?」

  青銜嘴角微微上揚,「陛下說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裴硯安眼中也含著些許的笑意,從前那個只會拉著他問怎麼辦的天子已經長大了。

  「還有安家也有些動靜,安老太爺想將安三小姐送回青陽安氏,但大人之前便下過命令,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不準她離開京中半步。前些日安老太爺為此事求到了黎陽郡主和您父親面前。」

  裴硯安抿了抿唇,「我母親和父親如何說?」

  「他們都沒同意,說這事他們做不了主,得由大人您親自來定奪,聽說安老太爺回去後便病倒了。」

  裴硯安捏了捏眉心,「病了便讓郎中好生照顧著。」

  「對了,大人還記得燕候的三子嗎?」青銜突然想起還有一事沒說,「燕候已經將世子之位傳給他了,五日前他主動請纓去軍中歷練,陛下已經準許了。」

  裴硯安點點頭,「好,陛下是該培養一股完全屬於自己的軍中勢力。」

  青銜:「大概就是這些了,還有大人你要我將瀾音帶來也已經帶到了,是要讓她去江姑娘身邊嗎?」

  裴硯安:「嗯。」

  公事終於說完了,青銜最後也想對大人說一些私話,「大人還要在這待多久,朝中總不能一直告假吧。大人若是說話不管用,不如我和瀾音去和江姑娘求求情?」

  裴硯安闃然闔眼,「從前我也覺得自己離不開京中,但事實證明這京中離了誰都還能如常,是我將自己看得太重要,反倒是礙著他人施展拳腳了。」他稍稍停頓一下,「況且姩姩現在身邊絕不可沒人。」

  雖不知為何她的孕肚那般小,但她肚裡的孩子絕無可能是那個叫沈桉的。算算時間,孩子馬上就要到生產期了。女子生產猶如過鬼門關,他很想將她帶回京中待產,但目前看來是不可能的。

  「你此番回去,去請幾個京中最出名的穩婆來,將杜郎中也一同請來。還有從前伺候姩姩的那兩個婢女,也一並帶過來。」

  不過裴硯安在說完後又想了想,「算了,帶穩婆和杜郎中即可。」不然他怕江瓷月又會嫌他管得太多,手伸得太長。

  青銜聽得一頭霧水,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找、找什麼?」

  黑暗之中,裴硯安只是靜靜看著他。

  青銜甚至忍不住失態地咬住手,快速眨了幾下眼,「大人不會是要給......江姑娘找的吧,難難難道......」

  他被震驚得話都要說不利索了。

  裴硯安:「對,此時要做得仔細且隱蔽,不許泄露出去,尤其是我母親他們。」

  「是。」遭受了一整個晴天霹靂的青銜走出去時還覺得腳下還有些發虛,感覺就像做夢一樣。

  「青銜,將瀾音喊過來,我有些話要交代。」

  還有些暈暈乎乎的青銜在外邊應了一聲,便前去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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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來臨,寒意愈發濃重,李阿婆怕江瓷月凍著給她備了兩個套了厚厚隔套的暖手爐,腳邊一個懷裡一個,經過一晚也不會冰涼。

  江瓷月今日起來穿衣時,發現自己的肚子好像大了許多,李阿婆告訴她這是正常的,在最後一個月裡,孩子會迅速長大。

  她摸著有些硬硬的肚皮,有些恍惚的同時也有些害怕。同時也意識到要裴硯安離開這事真的是迫在眉睫了。

  昨晚江瓷月那些話嘴上說得輕巧,實則心中也有些忐忑。她也怕裴硯安若是聽得惱怒了,會直接將自己抓回去,可她也不想和之前一樣與他虛與委蛇。

  之前自己說孩子不是他的借口不知道他聽信了幾分,若是他一直留在這,她等得住,可孩子等不住了。

  若是拖到孩子出生,裴硯安總不會無恥得來搶孩子吧。

  她光是想想就覺得有些心慌。

  「許丫頭,外邊來了個人,說是找你的。」李阿婆進屋後對她說道。

  正在研究如何縫衣的江瓷月聞言立刻擡起頭,眉間皺得緊緊的,「他又來了嗎?」

  李阿婆搖搖頭否認,「不是的,這次來的是個姑娘,長得也很俊呢。」

  聽到不是裴硯安後,江瓷月眉間瞬間鬆開,只不過還是有些疑惑,「姑娘?」

  她在這哪有認識過什麼姑娘?不過她還是決定起身出去看看。

  院子的門並未關上,有一個身子挺拔的女子在門外側身而立。

  江瓷月只一眼便認出了那人,語氣有些震驚,「瀾音?!」

  耳目一向聰敏的瀾音捕捉到了那點動靜,轉過身看向正在朝她走來的江瓷月。

  「江姑娘,好久不見。」瀾音同她行禮問好。

  江瓷月此刻人還有懵然,「是裴大人讓你來的?」

  瀾音也不做扭捏,「是,大人想要我護好你的周全。」

  江瓷月在袖中籠著小小的手爐,溫聲道,「這裡不是京中,沒有那麼多危機四伏,我在這裡這麼長時間都很安全,不需要你護著的。」

  「其實也不單是大人的意思,」瀾音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聲,「我雖是大人的侍衛,但我自己也是願意護著江姑娘的。」

  江瓷月幽幽嘆氣,裴硯安派瀾音過來,而不是請先和青玉定然打得就是這個主意,知道她無法直接拒絕這樣的瀾音。

  也不知他後面會不會做些更離譜的事,比如把如雲紅葉什麼的一起也帶過來。

  「只是為了護我周全嗎?」江瓷月問她。

  瀾音略一遲疑後點頭。其實大人昨日召見她後,問了她幾近半個時辰關於江姑娘的喜好和習慣。

  若是平常些的她也能答上一二,但大人的問題太多了,而且有些問題是顯然是關於他自己的。比如大人問江姑娘不喜歡他哪一處,這讓她如何作答,這種問題只有江姑娘自己知曉。

  於是大人便讓她待在江姑娘的身邊,順便將那些問題都弄清楚後告訴他,還要同他匯報江姑娘每日的狀況讓他安心。

  「那你要護我周全到幾時呢?」江瓷月直勾勾看著她,用綿軟的聲音說出冷淡的話語,「我與裴大人早已沒有關系,你且去問問他,是不是等我嫁人了,他也要你守在我身邊護我周全呢?」

  瀾音聽完她的話,「江姑娘,其實你走後,大人真的找你幾近瘋魔,您在大人心中的份量絕對是不輕的。」

  至少她從來沒有見過大人會為了一個人這般執著。

  江瓷月沈默著沒有回話。

  可她最後也沒有同意讓瀾音留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優柔寡斷,那樣對誰也不好。

  晚些的時候,李阿婆說是今日要回去看看阿公,傍晚會回來。

  可江瓷月一直等到了快天黑,也沒見到李阿婆回來,反倒是等來了將沈棉送過來的沈桉。

第80章 回去

  沈桉說自己這兩日要回煙霞村的藥堂幫阿婆和阿公做點事,故而將沈棉送來她這。

  當下的江瓷月心中有疑惑,明明阿婆今日出門前對她說的是傍晚便會回來的,怎麼又突然改了主意呢?

  但沈桉看起來有些匆忙,沒有容她再多問些什麼便走了。

  「棉棉,你知道你阿爹是要會藥堂幫阿婆他們做什麼嗎?」江瓷月牽著沈棉往屋內走。

  「阿爹有時候會幫李奶奶和李爺爺整理草藥,許姐姐你不要擔心。」沈棉看著她的肚子,「許姐姐,小豆包是不是馬上就要出生了?」

  江瓷月點點頭,「阿婆說大概還有一個月左右。」

  沈棉想著來之前阿爹叮囑她的話,抿抿唇沒有說話。

  她帶著沈棉回了屋,突然想起什麼,「你用過晚膳了嗎?」

  沈棉回她,「我吃過啦。」她突然想起什麼,「許姐姐,那個長得很高很高的叔叔還來找過你嗎?」

  江瓷月默了一瞬,「今天沒有。」

  「那我希望他以後也不要再來了。」沈棉有一點點不喜歡他,感覺他會搶走許姐姐。

  江瓷月卻是在想著方才在門外沒有見到瀾音的身影,也不知道瀾音有沒有將自己說的話說給裴硯安聽。

  沈棉見她想得入神,輕輕推了推她,「許姐姐,你在想什麼?」

  江瓷月對她笑笑,「沒什麼。」

  到晚間睡時,江瓷月才想起來哪裡有些不對勁。沈桉將人交給她的時候沒有說時限,沒有說李阿婆什麼時候回來,也沒說什麼時候會來接沈棉。

  是什麼事居然連個具體時間都沒有呢?

  這一夜她心中又藏著事,自然睡得也不太安穩,況且身體愈漸笨重後難受的地方也很多,這一夜睡得是有些折磨。

  但第二日她還是早早起了身,想要去巷口那家早點攤買早點給沈棉。

  攤子前等候著不少人,她在等待發呆期間,後肩突然被人拍了拍。她回過頭看向那人,是一名三四十歲的婦人,還有些眼熟。

  「誒呦許丫頭你真的在鎮子上吶。」那婦人表情誇張,聲音也不小,引得不少人回頭看向二人。

  江瓷月看她手上拎著不少采買的東西,看著那張臉慢慢想起對方是誰了,輕聲喊了一聲,「馬嬸好,你來鎮上買東西嗎?」

  這是煙霞村的婦人,從前她來藥堂取藥,有過幾面之緣。

  「我這不是趕大集日嘛。我說沈桉這小子雖然不聲不響的不能說話,但是個會疼人的啊,真的帶你到鎮子上生活啦。」馬嬸上下打量著江瓷月,「衣服也舍得給你買呢。」

  江瓷月此刻慶幸自己出來時在外邊披了那件大氅,剛好能掩住自己的肚子,不會叫人看出端倪。

  她有孕的事除了阿婆他們知道,煙霞村並無他人知曉,就連沈棉對村裡人都是三緘其口的。

  「我與沈大哥不是那種關系的。」江瓷月解釋道。

  馬嬸卻是給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誒呦我懂,你們逃到這鎮上來,就是為了躲避前段時間來找你的夫君吧。不過還別說你那夫君長得可真俊啊,是哪裡人士啊?你與他是不是已經和離了?」

  江瓷月聽著她這一長串話,還得忍受著路過之人聽到一兩句後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暗自恨恨想著,裴硯安這是見著個人就要說自己是她夫人不成?

  「他不是我夫君,我們並無關系。」江瓷月說完便想轉身離開,她不想在這待著了,早點換處買便是。

  可那馬嬸卻依舊追了上來,「誒呦不說就不說,我不問了便是,」她說著又開始張望著周邊,「許丫頭你是不是住這兒啊,這兒倒是清凈。現在也就你能清凈些了,昨天那些人在藥堂真是要嚇死人了。」

  江瓷月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向馬嬸,「昨日藥堂怎麼了?」

  「你不知道啊?」馬嬸吃了一驚,「發生這麼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這話江瓷月聽得心中一驚,「馬嬸,勞煩你告訴我,藥堂怎麼了,阿婆他們怎麼了?」

  「我這還拎著這麼多東西呢。」馬嬸抱怨一聲。

  江瓷月深吸一口氣吐出,好聲好氣將人往自己住的院子領去。

  馬嬸一進那處院子,這眼睛和嘴就沒停過,打量的同時還問了不少話。

  江瓷月耐著性子解答並將她請進屋內,還給她倒了一碗熱水。

  馬嬸端起碗喝了一口熱水,見江瓷月身上還披著那件大氅,「許丫頭你不熱的啊,這都進屋了。」

  江瓷月拉緊大氅兩側,「我有些怕冷,馬嬸,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馬嬸嘆口氣,「李阿婆他們也是運氣不好,藥堂攤上鄰村的一堆地痞無賴了。」

  「前日有個風寒的老頭去藥堂看病開藥,隔日就有一堆人上門說開的藥有問題,他二舅吃了那藥回家就死了,還直接將那屍體往門口一橫,不準任何人接近那屍體,堵著門要人交出一百兩銀子了事。」

  江瓷月放在腿上的手瞬間收緊,「然後呢,阿婆他們有沒有事?」

  「你阿公想要去檢查那人的屍體,被推搡了幾下,跌在地上了,但沒什麼大事,你放心些。」

  江瓷月心中慌神,但還是努力鎮定著,「馬嬸,你為什麼說那群人是是地痞無賴,還知道他們是鄰村的?」

  「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事兒唄,之前有好幾家被他們這樣訛過了,那幾個人是鄰村出了名的地痞無賴,沒人治得了。」

  「報官呢,為什麼不報官?」江瓷月著急道。

  馬嬸像是聽了什麼笑話,朝外翻了個白眼,「我們這報官要是有用,這種事還能接二連三發生嗎?」

  「那怎麼辦,那人真死了嗎?」江瓷月有些疑惑。

  馬嬸拿起碗又喝了口熱水,「誰知道呢,行啦,我這休息也休息夠了,還得回去呢。許丫頭,你這院子倒是不錯,若是以後我來鎮上,也能來借住兩天吧。」

  江瓷月無心仔細聽她的話,只是胡亂點了點頭。她起身將人送走後,這心中無論如何也安定不下來。

  裡屋的沈棉醒後見不到人,自己穿好衣服頂著一頭微亂的頭髮走了出來。

  她揉了揉眼走到江瓷月身邊,「許姐姐,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兒?」

  「棉棉,你告訴我,藥堂是不是出事了?」

  沈棉惺忪的睡眼瞬間睜大,突然捂住自己的嘴,「難道是我晚上說夢話了嗎?」

  江瓷月拉著人回屋,坐下看著她,「是我剛剛出去遇到了馬嬸,她告訴我的,你不要瞞我,把事情再和我說一遍好不好?」

  沈棉糾葛了一會兒,將自己知道的都同她說了一遍。雖然說的沒有馬嬸詳盡,但是確實是有人在藥堂鬧事所以沈桉才會把她送到這兒來的。

  「我得回去看看。」江瓷月說著就要站起來。

  「不行!」沈棉大聲拒絕,「阿爹他們不想告訴許姐姐,就是不想你擔心的。」

  「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會更擔心的,棉棉你難道不想知道你阿爹現在如何了嗎?」

  沈棉被點中了心中所想,癟著嘴回答,「......想知道的。」

  江瓷月:「那我回去幫你看看,我是大人了,不會有事的。」

  沈棉終究還只是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經不住她的循循善誘,輕輕點了下頭。

  江瓷月起身收拾了一些之前沒有當掉的首飾和剩余的銀錢,然後來到門口走出去,試探著喊了一聲,「瀾音?」

  聲音在空曠的院中落地後,周邊一片寂靜。

  沈棉走出來,「許姐姐,你在喊誰?」

  江瓷月低頭看她,「我想請一個姐姐在這照顧一下你。」

  但其實她也不敢確定瀾音是不是真的在暗處,若是沒有,那她定然不放心留沈棉在這一個人。

  就當她準備喊第二聲時,橫隔在兩個院子之間的墻面突然傳來沈悶的踏步聲,緊接著瀾音的身影出現在上方翩然落地。

  沈棉被這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連忙躲在江瓷月身邊,轉而她又想到那天那個叔叔是不是也是這樣進來的。

  江瓷月也嚇了一跳,「你、你一直待在墻邊?」

  瀾音:「我只是守在院裡,江姑娘喚我有何事?」

  江瓷月又看了眼那邊的墻,有些欲言又止,「我想請你幫個忙,幫我照看一下這個孩子。」

  瀾音沒有多問,只是應下。

  「為什麼不帶上我呢?」沈棉聽到這話急了,甚至顧不上問江瓷月為什麼那個大姐姐叫她‘江姑娘’,「許姐姐你去的話,我也想去!我也要見我阿爹!」

  「因為你還小,我會幫你看看你阿爹的好不好?」

  江瓷月說完還在想著還得快些去車行租馬車回去,她轉眼看向瀾音,「瀾音,麻煩你了。」

  瀾音像是想說什麼,但只是點了點頭,彎腰將鬧著要跟江瓷月走的沈棉抱了起來,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本還想鬧騰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江瓷月驚訝之余也沒來得及多想,直到她打開門後,看見門外等著的那人和馬車才恍然大悟。

  裴硯安見到她後緩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江瓷月動了動唇,「我今日有急事,還請裴大人不要擋著我。」

  「嗯,所以我給你備了馬車。」裴硯安想去牽她,依舊是被躲開了。

  江瓷月奇怪地看著他,「你怎麼會知道?」

  裴硯安直視著她的眼,「習武之人耳目聰慧些,聽見的。」

  江瓷月這才想起馬嬸那個大嗓門,她本還想嘴硬,但是仔細一想,又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或許有裴硯安在,事情能解決的可能性能多一些保障。

  她低低應承了一聲,「那就勞煩裴大人送我去。」

  上馬車時她沒有要裴硯安的幫忙,自己扶著車框邊小心踏著矮凳上去,抱著肚子彎腰進了裡邊。

  馬車內鋪了厚厚的褥毯,甚至地上也是,踩上去軟綿綿的,中間擺放的小桌上放著一些點心和茶壺。

  等她坐好後看到裴硯安也進來坐下,她咬了下唇,「後邊不是還有一輛馬車嗎?」

  「那是給瀾音和那個孩子的。」

  江瓷月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剛剛沈棉因為瀾音說的話而安靜下來了。

  裴硯安見坐在一旁的江瓷月肩膀挺得直直的,纖柔的中帶著一絲堅韌,但也帶著對他的防備。

  「姩姩,你不要這麼怕我。」

  江瓷月心中一緊,「我沒有。」

  裴硯安挪開話題,「餓不餓?」

  江瓷月瞥過那幾碟點心本想拒絕,但她想起今早起來什麼也還沒吃。她不吃也就罷了,可小豆包呢。

  於是她輕輕點了下頭,伸手拿起一塊點心吃著。這軟糯香甜且精細的口感不像是這種小地方能做出的。

  裴硯安給她倒了一杯水,「慢慢吃,別噎著。」

  江瓷月突然想起沈棉早間也沒吃過,「能不能先停下,我給棉棉也送點去,她早上醒來後什麼都還沒吃。」

  「別擔心,她那邊也有。」

  江瓷月楞了一下,沈默著點點頭不再言語。

  這鎮子離煙霞村的路程大約十裡,馬車行駛大約一小時左右就能到。

  但裴硯安顧忌她有身孕,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而且行駛找的都是平整大路。

  到後半程的時候,江瓷月腦袋一點一點,忍不住要睡去,懷著身子本就嗜睡,況且她昨晚又沒睡好。

  裴硯安不敢出聲,只得時刻關注著,在她終於撐不住時,及時過去接住了她。他屏住呼吸將她輕輕靠放在自己身上,還拿了床厚毯細心地蓋在她身上裹嚴實。

  他有些貪婪地用目光描繪著她的眉眼,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肆無忌憚看著她,好似兩人還是從前一般。

第81章 感謝

  離開平闊的車道後,通往煙霞村的道路難免有些顛簸,縱是那褥毯鋪得再厚,睡著也總是不舒服的。

  可即便如此,江瓷月卻沒有醒來,只是睡得有些不安穩。

  裴硯安不敢挪動她的身子,只能盡量伸手護著她。

  這次馬車並未在外邊停下,而是徐徐駛過村口到了藥堂後才停下。

  馬蹄踏著積雪的地面,鼻中打出一個響啼。

  江瓷月被這聲音吵醒時還有些懵然,那雙烏黑清透的氤氳著水汽,仿佛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直到轉頭時與裴硯安的視線交錯在一起,她才想起到自己身在何處。

  她連忙扶著木凳慢慢起身,眼前還有些許的發暈,垂下眼輕聲開口,「抱歉,我不小心睡著了。」

  裴硯安看著她醒後便立即要與他劃清界限的模樣,眉眼微微斂起。

  這時馬車外傳來幾聲吵吵嚷嚷的聲音,江瓷月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她這才發現馬車已經停下了,她掀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恰好看見藥堂外三三兩兩站跪著好幾名男子,她顧不得還有些發暈的眼前,便要起身出去。

  「你待在這裡,我去就好。」裴硯安拉住她。

  江瓷月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抓住的手扭動了一下,「我要去看看的。」

  如果自己可以解決,她其實不想要裴硯安幫忙的。畢竟要他幫忙便是又欠了一筆債。

  裴硯安顧忌著種種,最終鬆開了她的手,在她下去後才跟了下去。

  這兩輛馬車出現在藥堂門口時便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當看見江瓷月下車時,那幾個堵在藥堂門口的人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屋內的李阿婆和沈桉原本守在李阿公躺著的竹榻便,見那幾個地痞紛紛聚集到門口,心中有些隱隱不安。

  「阿爹!」

  沈棉的聲音在外邊響起後,沈桉瞬間起身要往外沖。

  「幹什麼呢!想跑?!」一個痞子直接攔在他的面前,伸手將他重重往後一推。

  李阿婆連忙攙扶了一把腳下踉蹌的沈桉,「你們不要傷人!」

  外邊的江瓷月聽到阿婆的聲音後,將沈棉交給瀾音,自己又往前走了幾步。

  「我們二舅死的慘啊,就是因為吃了他家的藥才這般死得不明不白啊!」

  「二舅啊!你死得好冤啊!」

  有三個人跪在橫在藥堂門檻邊的擔架邊哭著喪。

  江瓷月視線落在那副擔架上,那擔架上面蓋著一張微微發黃的白布,邊緣處露出一雙布滿黑紫色淤痕且僵硬的手。

  看起來就不像是活人的手。

  「唷,這麼好看的小娘子,是來幹什麼的?」說話的這人大大咧咧站在藥堂門口,長著滿臉橫肉,皮膚黝黑且粗糙,看著江瓷月的眼神實在算不上幹凈。

  裴硯安面色陰沈走上前,站在江瓷月面前微微擋住她的視線。既不想她看見那擔架的人,更不想讓那些齷齪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那人看到裴硯安後覺得有些晦氣,扭頭吐了口痰在地上,「無關人士趕緊滾,別耽誤老子辦事。」

  他身邊的那些地痞無賴也紛紛開口附和。

  「聽見沒啊,我們陽哥喊你們滾開些呢。」

  「趁我們陽哥心情好,趕緊快滾吧。」

  裴硯安正想開口,江瓷月卻往邊上走了走,「你們若是覺得藥堂的藥有問題,便帶著藥渣和藥方過來,我們一起去官府辨明真相。」

  那個被喊陽哥的人一開始聽到江瓷月的話,眼神微微一瞇,細細打量起面前的這幾人。

  一個抱著孩子的婢女,一個柔弱的小娘子和看似是她夫君的人,還有一個駕車的馬夫小廝,這幾個人看起來根本不以為懼。

  等江瓷月說完後他大笑一聲,「原來是來幫裡邊的那幾個老弱病殘的啊,那小娘子錢帶來沒有啊,除了給錢,說什麼都沒用。」

  江瓷月還想再試試,「你們若是心中沒鬼,為何不肯見官?」

  「官?」陽哥嗤笑一聲,「官在我這算個屁,就是當今那個皇帝小子來了也得給老子磕頭叫爺爺!」

  這話贏得了一片人的應和。

  「但是這辦法嘛也不是沒有,」陽哥突然露出有些下流的模樣,「若是小娘子願意跟了我,那這一百兩我不要也罷。」

  他說著就要上前想去拉江瓷月。

  江瓷月抱著肚子後退兩步,怒目而視著對方。

  裴硯安輕輕拉過她,看向那人時俊臉幽沈,覆上一層駭人的冰霜。

  他當胸一腳,狠狠踢向那無賴,隔著厚實的冬襖都能聽見沈悶的一聲,那人當即後仰著倒飛出去。

  「陽哥!」

  「您沒事吧!」

  陽哥捂著胸口倒地,一把推開擠到面前來的兄弟,氣得眼睛都有些發紅,「都他娘的楞著幹嘛,給我打啊,把他給我打死!我重重有賞!」

  裴硯安冷冷看著嘶吼著撲上來的人,「青銜。」

  一直後邊在戒備的青銜聽到大人喊他後疾步上前,僅僅一個簡單的單腿橫掃,就將兩個逼近的痞子鞭掃倒地。

  青銜的身形矯健,動作迅疾,幾個起落間便放倒了一大半的人。

  裴硯安本想拉著江瓷月到馬車裡,不想讓她看著這些。

  可江瓷月卻不願,她走向抱著沈棉的瀾音,輕聲說了幾句話,瀾音點點頭將沈棉重新交給她後離開這邊。

  這巨大的動靜引來了不少前來看熱鬧的村民,見到那些鬧事的人都被打得在地上哀嚎不止的景象都有些吃驚不已。

  「哦喲這麼猛啊。」

  「是異鄉人吧,潘陽他們這幫人也敢惹。」

  「該!就是欠收拾嘛,總算有能收拾他們的人來了!」

  ......

  江瓷月讓沈棉回到馬車裡,可沈棉卻不大願意,但又不忍拒絕她。

  在進去前她看著一邊的裴硯安,有些不滿道,「你離我許姐姐遠一些哦。」

  江瓷月送完人回到裴硯安邊上,她躊躇著說了一句,「眠眠說話沒有惡意。」

  裴硯安自然不會與這麼點大的孩子計較,他看向她掩在大氅下的肚子,「你若是累了也去裡邊坐著吧,這裡有我即可。」

  江瓷月抿嘴,「不用,我可以。」

  若是換做從前,裴硯安定然是會強拉著人回去,但現在他也只想想罷了。

  青銜那邊幾乎已將人都清理幹凈了。

  本還坐在地上緩解疼痛的陽哥見到這一步再也坐不住了,他艱難地爬起身退到屋內,扭頭時看到屋內的李阿婆幾人,指著他們冷笑一聲,「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他手下的人咬牙爬起來便要過去,沈桉護著李阿婆後退,順手拿起一把邊上的凳子。

  「啊!」那幾個正要接近他們的人突然慘叫著捂著膝蓋跪在地上。

  沈桉看到地上多出的幾個石子,扭頭看向右邊,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方才是江瓷月擔心李阿婆他們,所以讓瀾音從後院翻墻進去的,沒想到陰差陽錯也算是救了李阿婆他們。

  那群鬧事的人自此心中生了害怕,退至陽哥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陽哥,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陽哥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怎麼辦?」

  他說著來到門口,一腳大力踢翻那個擔架上的屍體,僵硬的屍體裹著白布翻滾在雪地裡,居然直接將他踢到了江瓷月的面前。

  那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身上瘦得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貼在骨頭上,死前似乎有不甘,雙眼死不瞑目嘴巴微張著,嘴邊還有幹涸的血跡,而且他的身軀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著。

  周邊圍觀的人見到這一幕連忙尖叫出聲,膽小者更是直接轉身跑開。

  裴硯安下意識要擋在江瓷月面前,但還是晚了一瞬。

  江瓷月當即捂住嘴偏過頭,沒忍住幹嘔了一聲,腳下也有些發軟。方才瞥到的畫面明明只有一瞬,卻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裴硯安心中一緊,連忙上前扶住她,胡亂摸著她的臉和手,「怎麼了?!」

  看著江瓷月蒼白脆弱的模樣,他暗暗誹腹自己方才就該直接將人強硬的送回馬車裡。

  江瓷月剛要開口便是一陣幹嘔,甚至手心開始冒虛汗。

  另一邊那群鬧事的人見今天不順利,直接趁這混亂的場面跑了,將那具屍體留在了原地。

  青銜一個人根本無法將四下逃竄的眾人都抓住,心中懊悔方才就該打斷那群人的腿來著。

  他這邊抓住了兩人,瀾音那邊也逮著兩人,他們看著外邊那具在雪地裡的屍體,便要這三人自己去將人收拾回擔架上。

  還未等他回稟大人,就看見大人抱著江姑娘火急火燎往藥堂內走,「瀾音,那孩子在馬車上。」

  沈桉聽到這話,先瀾音一步跑了出去。

  江瓷月此刻臉色有些蒼白,手腳有些發涼,連帶著肚子也有些微微難受。

  裴硯安將她放在竹榻前將自己身上的大氅拿下,讓青銜幫著鋪在上方後才將人放了上去。

  江瓷月無意識間還緊緊攥著裴硯安的衣襟,她心中有些恐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孩子會不會有事?

  「別怕,我會在這。」裴硯安半跪在榻前握住她發涼的手,給李阿婆讓出一點位置。

  李阿婆仔細給她看了看,「只是受到驚嚇動了點胎氣,不怕。」

  江瓷月眼中蒙了一層水霧,「小豆包、小豆包怎麼樣啊?」

  李阿婆拍拍她的手,「沒事昂,許丫頭不要怕,我去給你抓點安胎藥,你不要太緊張了。」

  江瓷月點點頭,目送李阿婆離開後,突然才發現自己左手一隻被人緊緊握著,擡眼便能看見裴硯安眼底的擔憂。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好似是怕自己被那深邃的眼底給吸進去。

  她有些不自在地抽手,靜默半刻後,溫聲和他道謝,「今天謝謝你。」

  自二人重逢以來,這是江瓷月態度最溫和的一次。

  裴硯安看著她,收緊空蕩的手心,「是我應當做的。」

  「許姐姐,你怎麼樣?」一直和沈桉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沈棉突然湊上前,還看了眼一邊的裴硯安,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青銜從外邊走進來,「大——大公子,其他人跑了,外邊這幾個人和那具......怎麼辦?」

  「出去說。」裴硯安起身往外走。

  瀾音和青銜已經將那四人捆在一處,嫌他們太聒噪吵著裡邊的人還將他們嘴裡塞滿了布條。

  青銜:「公子,我們方才簡單檢查過了,這死者身上有大量的棍傷,看樣子應該是被活活打死的。」

  裴硯安:「將他們一同押送管轄此地的官府,逃走的人也讓官府之人去捉拿。」

  「是。」

第82章 答謝

  夜色融融,月影掩在層層點點雲層之後,只透出一些朦朧光影。

  院中有一人站在石階旁,靜靜看著面前亮著幽暗燭火的屋子。

  不消會兒,屋內的燭光驟然熄滅。房門被打開後,李阿婆端著空藥碗走了出來。

  在她看見夜色下身姿修長如玉的裴硯安時,動作緩了一瞬,轉身將門關好後走到裴硯安面前,「裴公子且放心吧,小姩喝了藥已經睡下了,接下來只要好生養上幾日,後面再仔細些便不會有事了。」

  「多謝老夫人。」裴硯安淡聲道謝,眼神卻是一直看著窗戶亮著的那處。

  李阿婆又給他指了指西邊的屋子,「那處屋子已經收拾好了,便委屈公子在那住上一晚。」

  裴硯安微微頷首,再次謝過。

  李阿婆也不說太多,拿著碗先去了廚房,再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內李阿公還湊在燈下看東西,聽到聲響後擡頭看去,「回來啦,許丫頭怎麼樣了?」

  李阿婆走過去坐下,「還好,她也沒什麼大事,肚子裡的孩子也向來爭氣聽話。就是我瞧著許丫頭看著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邊那位公子。」

  那廂李阿公坐得久了,腰處傷到的地方隱隱有些刺痛,他微微動了動,「十有八九是,明日你勸勸她別太憂思過重了,我瞧那個裴公子也不是個壞的,這兩人興許是鬧了什麼誤會也不一定。」

  「知道了,你這腰上還有傷,就先別擺弄那些藥方了,快些歇息吧。」李阿婆催促道。

  「行行行。」李阿公站起身,「對了,那位裴公子我們也得好好感謝一番,今日之事多虧了他。」

  李阿婆笑了笑,「我瞧他不一定看得上我們的東西,不妨明日問問他需要些什麼,看看有沒有我們能給的。」

  院內最後一盞燭光也猝然熄滅。

  裴硯安終於邁出腳步,伸手輕輕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

  吱呀——

  屋內光線暗淡,只能依稀看出一絲裡邊家具的輪廓。

  裴硯安反手將門關上,臉上絲毫沒有擅闖屋內的愧疚感。他輕緩著腳步來到江瓷月睡的床前半跪下。

  他清雋的眉眼微斂,指節輕輕刮過她細白的臉頰。

  睡夢中的江瓷月微微皺了皺眉,似是不滿他的觸碰。

  裴硯安移開手,他一見到她便忍不住想要觸碰她。似乎只有在能碰到她的時候,他才到感到一些真實。

  他視線下移,落在她掩在被褥之下的肚子。

  大概是肚子大了,她只能側躺著,這樣才不會被壓得難受。

  裴硯安指尖攥緊一瞬,終於還是鬆開慢慢探摸向她的肚子,不曾想江瓷月的雙手也環抱在上面。

  他覆在她的手背上,屏息感受著那從未感受過的觸動,心口不斷湧現異樣的感覺。

  明明她自己看起來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可這裡卻已經孕育著一個新生命。

  是他們的孩子。

  裴硯安一想到這是他們的孩子,喉間便有些發緊。腦海中閃過之前去參加於鏡漣女兒百日宴時的場景,他虛握著江瓷月的時指尖,力道很輕,心口不受控制滋生出一些期待和喜悅。

  「唔......」江瓷月突然發出一聲輕呼,整個人有些難受的蜷縮起來。

  裴硯安瞬間握緊她的手,上半身微微前傾,一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低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怎麼了姩姩,哪裡不舒服?」

  江瓷月許是痛得厲害,半夢半醒間居然回握住裴硯安的手,軟糯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如囈語般斷斷續續,「疼......小腿疼......」

  裴硯安連忙掀開一角被子,去觸碰她的小腿,腿肚子摸起來有些發硬,像是抽筋了。

  他的慌亂不過一瞬,連忙輕輕幫她伸展小腿,伸直她的腿部和腳跟,再緩慢地讓腳趾的背面向小腿方向彎曲。

  這是從前他習武時緩解抽筋的方法,就是最初會有些疼,但效果好。

  江瓷月疼得哼了兩聲,另一隻完好的腳踹向那個攥著她腳的人,黏黏糊糊又喊了一聲,「疼......」

  裴硯安低著頭任由她踹著,指腹輕輕按/摩著她的腿肚,心中想著該如何對醒來的江瓷月解釋自己為何會半夜出現在這裡。

  許是按/摩起了效果,江瓷月不再踢他,整個人又安靜了下來。

  裴硯安擡頭看向她時,卻發現她並未醒來。他鬆口氣,將她的褲腿拉下蓋住,再將被子蓋好。

  重新回到床頭時,這才發現江瓷月眼角處有些晶瑩的反光。

  裴硯安一楞,輕輕給她擦去淚痕,「抱歉,弄疼你了。」

  但很快他又發現了這可能不僅僅是弄疼她這麼簡單。

  江瓷月雙眸緊閉,眉間皺成了一團,不安的神色躍然於上,方才從被窩裡拿出的雙手緊緊捂住肚子。

  裴硯安連忙去摸她的肚子,「姩姩?!」

  可他的手剛碰到她的手背,就被她揚起的手打開了。

  「不要!」江瓷月像是被夢魘住了,口中輕聲低語著,「你不要搶走祂……」

  裴硯安收回手,黯然垂眸看著她,「......搶走誰?」

  江瓷月懵然地半睜開眼,看向裴硯安的眼神渙散不明,她又縮了縮身子,手上牢牢護著肚子,「小豆包,是我的。」

  細細密密的痛感湧上裴硯安的心頭,他輕輕摸著她的臉側,「是你的......我不會搶走祂的。」

  尚在夢魘中的江瓷月聽到這句話,緩緩闔上雙眼,只是眉心間還微擰著。

  裴硯安指腹摩挲過她的眉間,他今日才知道,原來她怕自己還有這麼一層原因在。

  怕他會搶走孩子。

  仔細想想她有這種擔憂也無可厚非,對她來說,這世上早已沒了依靠。而這個腹中的孩子,是她此刻最為親近的血親了。

  裴硯安閉眼壓下眼中的酸澀,俯身靠近她,看著這張令自己朝思暮想的臉近在咫尺,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克制住自己心中所想。

  他喉結滾動了兩下,最後也只是在她發頂印下輕輕一吻。

  第二日。

  江瓷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來。

  她坐起身後發了好一會兒楞,感覺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混亂的夢。

  夢裡有裴硯安,在孩子出生後,他便上前抱走了孩子,並且脅迫她若是想要孩子,就跟他回去。

  她在夢中對裴硯安拳打腳踢,簡直是要恨透他了。

  不過,這雖然是夢,萬一這回成真呢,她有些擔憂地看一眼肚子,想著自己還是得早點「趕走」裴硯安才是。

  可當憂心忡忡的江瓷月一打開房門,便是看見裴硯安站在院中的身影。她心中因為那個夢,此刻看到他並沒什麼好心情。

  「許丫頭醒啦,餓了吧,早點我還給你溫著呢。」李阿婆錯身看著她。

  江瓷月這才發現裴硯安站在那兒是在幫李阿婆挑草藥,心中隱隱有些驚訝,沒想到裴硯安也會幫忙做這種事。

  總感覺有些不真實。

  「哦,我自己去拿。」江瓷月轉身避開裴硯安看過來的眼神走向過廚房。

  大鍋上的蒸籠還冒著一絲熱氣,她想著事有些出神,伸手去拿蒸籠時沒太注意不小心被燙了一下,她連忙收回手。

  「燙到了?」裴硯安突然從後方抓住她的手看著,濃黑的眉宇擰起。

  「還好。」江瓷月看了眼自己微紅的指尖。

  裴硯安見沒有大礙才放開她,幫她將蒸籠蓋子拿下,拿出裡邊的早點。

  江瓷月輕聲道謝,兩人之間只余下一片靜默。

  「身體......感覺怎麼樣?」

  江瓷月低著頭不想看他,一邊又想著昨天她怎麼說也是幫了忙的,所以還是不情不願回答了他,「還好。」

  裴硯安凝視著她,「你是不是擔心我會與你搶孩子?」

  江瓷月嚇了一跳,驚恐地擡眼看向他,心想這人難不成是能聽見她心中所想不成?

  她的反應告訴裴硯安自己想的沒錯。

  裴硯安的的手指輕輕觸碰他的手背,然後漸漸握住她的手,這一刻像是怕她不信自己,所以在宣告自己決心和誠意。

  他的聲音低沈而溫柔,「姩姩,或許從前的我能做出這種無恥的事,但現在不會。」

  若是在失去她之前,他或許真能做出那種混賬的事,借此將她困在身邊。

  但他現在已經嘗到過失去她的痛苦了。

  江瓷月任由他握著手,足足沈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倔強地回一句,「本來就不是你的孩子。」

  裴硯安現在也學會順著她說話,「是你的孩子。」

  江瓷月抿嘴......本來就是她的。

  「你先用膳吧。」裴硯安主動退了一步。

  江瓷月看著裴硯安走出去,和阿婆交談兩句後走進了西邊的屋子。

  她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跑過去問阿婆他們今早都說了什麼,怎麼就一個早上,阿婆對他就這般和善了。

  「也沒什麼,裴公子就是問了些草藥的功效。」阿婆說道,「對了,我本想和你阿公答謝他昨日的幫忙,可他卻說不需要,他只提了一個請求,說是想在這裡住上幾日。」

  江瓷月咬住下唇,心想這請求分明就是沖著她來的。

  阿公受了傷,她哪能讓阿婆跟著自己回鎮上呢,況且她昨天動了胎氣,也不能出遠門,現在只能在這住著。

  江瓷月不滿地將那口蛋白塞入口中,看向裴硯安所在的那間屋子,「他說住幾日就行了嗎?」

  可別一直賴著不走了。

  「應該吧。」李阿婆說。

  江瓷月就算有諸多不滿,現在也不能直接說出來,畢竟裴硯安確實是幫了他們的忙,阿公阿婆既然同意他住下,便是想感謝他。她若是不同意,阿公和阿婆或許會覺得一直虧欠著裴硯安也不一定。

  裴硯安今日說的話,她也只敢信個一半。

  她只得摸摸肚子,在心底輕輕對小豆包說讓祂爭氣點,可千萬別提前出來了。

第83章 了解

  藥堂被那夥無賴挑著砸了一通,許多藥材都被丟在地上混雜在一起。

  為此沈桉這些天都沒去出去幹活,而是留在這兒幫忙收拾。

  江瓷月想自己閒著也是閒著,便也想要幫點忙,但阿婆不讓,只讓她去後邊歇著,又說若是實在無趣,可以和沈棉在這附近走走。

  可她實在不想回後院被裴硯安繼續盯著瞧,於是便牽著沈棉準備去外邊透透氣。

  二人並未走遠,到一處繼續較多的地方沈棉嚷著要玩雪,他們便停了下來。

  她尋了一處較為幹凈的地方坐下,而沈棉跑到積雪沒被破壞的地方,帶著手套肆無忌憚玩著雪。

  冬日慵懶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樹影,零零碎碎落在身上。

  江瓷月也從大氅中伸出手,小心翼翼攏了一把雪捏在手心,眼中露出一些狡黠的笑意。

  吞州少雪,她記憶中能玩雪的日子少得可憐。自從這落了雪後,她也已經玩過少許的幾次,但又怕受風寒,也不敢多玩。

  「你在做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江瓷月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將手中的雪團藏起來攏進衣袖,心虛的模樣就像是從前被管教她的嬤嬤發現在偷偷玩泥巴臟了手一樣。

  裴硯安本意並不是想嚇她,有些好笑地彎腰將她的手拉出來,將那團微微融化的雪拿出來,「冰不冰?」

  江瓷月意識到來人是他後,心中不由生了些反骨,「不冰,我就想玩。」

  說著她就伸手又抓了一把雪,攏在手心壓實。

  裴硯安微撩開衣擺,半蹲在她的身邊,絲毫不在意衣物鋪陳在地上,染上一些帶泥的雪。

  他將之前從她手中拿過來的雪團遞還給她,「喜歡雪嗎?」

  江瓷月瞧了一眼,只專心致志捏著手中的雪團。

  裴硯安也不氣餒,緩緩出聲,「你說我從來不知道你喜歡的是什麼,我在學著該如何了解你喜歡的是那些東西和事情。」

  江瓷月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裴硯安見狀繼續說道,「所以姩姩,你先不要忙著推開我,可以嗎?」

  不遠處的沈棉已經就差躺在雪地裡了,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江瓷月通紅的指尖涼得有些發麻,但她心中也有些麻,是心亂如麻的麻。

  她剛擡眼看向他準備說話,卻發現不遠處幾個人結伴往這邊走來,其中有好幾個眼熟的面孔,都是煙霞村中的人。

  江瓷月看了眼被肚子頂起的衣物,想要將外邊的大氅合上,可又有些不舍得將手中捏了一半的小鳥雀丟了,慌忙中居然將它放在了裴硯安手中。

  別說是裴硯安,她自己都驚了一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但那些人已經越走越近了,她連忙將手縮回去,嚴嚴實實將大氅蓋好掩住自己已經顯跡的肚子。

  「你、你幫我拿一會兒。」江瓷月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裴硯安笑笑將東西小心收好,手指盡量少些觸碰那雪團以免過快融化。「好。」

  那邊以馬嬸為首的幾人也已經到了他們附近。

  江瓷月臉上揚起笑容,以做招呼。本以為她們只是路過,自己只需打個招呼即可,卻不曾想她們直直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而裴硯安還半蹲著,似乎並不打算起來。

  她不知道裴硯安還蹲在這是要做什麼,這看著好看嗎。

  江瓷月咬著下唇隔著衣物碰了碰他,示意他快點站起來,「你快些走。」

  裴硯安卻看著她的眼睛,「為什麼?」

  江瓷月似是佯怒地看了他一眼,看著越來越遠近的那群人,不露聲色往邊上坐了坐,離開些這人。

  還不是他之前亂說話,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馬嬸她們的口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裴硯安不再逗趣她,慢慢站了起來,卻依舊站在她的身邊,甚至走近了一步。

  「許丫頭,你在這歇息呢!」馬嬸話雖是對著江瓷月說的,但那視線卻是落在裴硯安身上。

  江瓷月站起來有些局促地朝眾人笑了笑,輕輕應了一聲,她看見她們手上或多或少拿了些東西,問道,「馬嬸你們是要去哪?」

  馬嬸她們的臉上浮現一絲不好意思,「去看看你阿公阿婆,前兩日藥堂的事我們幫不上忙,你心裡可別記恨我們啊。」

  江瓷月搖搖頭,「不會。」

  這事也就怪不了他人不幫忙出頭,畢竟不是人人敢惹那些地痞流氓的。

  「我昨日都看見了,你這夫君好身手啊,身邊的人也厲害。」馬嬸身邊的人說道。「不過你們還是得小心些,那些人可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對啊,那群人手黑著呢,你們接下來也要小心些。」有人附和道。

  「多謝馬嬸你們的提醒。」江瓷月深吸一口氣,再次解釋,「只是你們可能誤會了,他不是我夫君,不信你們再問他一遍。」

  馬嬸他們看向裴硯安,對方只看著江瓷月,連個視線都不便開一些。

  這時一旁的沈棉終於發現了這邊圍了這麼多人,她連忙跑過來鉆進人群來到江瓷月面前,只是沒想到居然又看到了那個長得很高的叔叔,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你不要靠近許姐姐!」沈棉毫不客氣對他說道,「許姐姐是我阿爹的。」

  裴硯安原先還算和善的眉眼瞬間冷下,嚇得沈棉直往江瓷月身邊躲,不敢看他。

  周圍眾人也訕笑兩聲,心想著這下可真是亂得很。若是可以,她們還真是想拉著江瓷月坐下來好好談論一番。

  「那我們也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聊,繼續聊啊。」

  馬嬸她們離開時比來時走得更快些,似是忍不住想要討論些什麼。

  江瓷月真是被這一大一小弄得沒了脾氣,她看向裴硯安的眼中頗有些不滿,「你剛才為什麼不和她們解釋?」

  「她們也沒有問我。」裴硯安回她,說著看向躲在她右手邊的沈棉,「倒是她小小年紀,不該撒謊。」

  「......那您一把年紀了就能撒謊嗎?」江瓷月沒好氣說道。

  一把年紀的裴硯安:「......」

  江瓷月說完又拉過沈棉,「棉棉你以後不可以亂說話了。」

  沈棉癟著嘴點點頭,眼中含著淚花,看得江瓷月瞬間又心軟了,輕聲哄了她幾句。

  而圍觀了這一幕的裴硯安微微瞇起狹長的風眸,心裡不知在想著什麼。

  江瓷月覺得這外邊也待夠了,牽起沈棉的手往藥堂的方向走去,不過她沒走正門,怕再遇上馬嬸一行人,所以繞到了後門處進去。

  沈棉進院後便說有些想她阿爹了,想去看看他,江瓷月也沒攔著。

  而她現在想回屋裡睡會兒,只是發現裴硯安一直跟著她到了門口。

  江瓷月站在門口,一副不想他進去的模樣,「你還有事嗎?」

  裴硯安擡手露出一直拿上手上的那只雪團捏出雛形的小鳥雀,大概是天氣冷,那雪團還並未有太多的融化變形。

  江瓷月看到它才想起自己之前做了什麼,她現在偶爾忘性有些大。

  她伸手拿過,這才發現雪團上被他拿捏住的地方還是有個淺淺的凹坑,但已經算保存得很好了,「......謝謝。」

  轉身進屋前,她還是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裴大人,你什麼時候離開呢?」

  裴硯安動作徐緩地抹著指尖殘留下的雪意,「我告了假,有些長。」

  「告假,還有些長?」江瓷月忍不住拔高聲音,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彎下嘴角,重重將房門在裴硯安面前關上。

  裴硯安瞧她做出這有些賭氣般的行為,唇邊卻有些笑意,至少不是一直對他冷著一張臉了。

  緊閉的房門突然又被打開,裡邊的江瓷月微仰著頭,露出一截如羊脂玉般細膩的脖頸,「你就不能換個地方休假嗎?」

  裴硯安問她,「你想去哪?」

  「你!」江瓷月見他裝傻充楞,微微擰眉,想將屋門重新合上,不想再與他多說一句話。

  可裴硯安卻突然伸手攔在門上,江瓷月收手不及時,將他的手夾到了門中。

  她連忙鬆手拉開門,看著他的手,「你怎麼突然伸手!」

  裴硯安手背上立刻浮現一道有些紅腫的紅痕,可他卻不在意。

  「你今日還沒告訴我答案。」

  「什麼答案?」江瓷月將視線從他手背上移開,不過她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雪?」裴硯安問她。

  江瓷月啞口無言看了他了一會兒,「就為了這個?你無不無聊。」

  裴硯安墨色沈沈看著她,「姩姩,我只是想慢慢重新了解你。」

  江瓷月捏緊門框想合上,可那門被裴硯安攔著,她根本關不上。

  她有些自暴自棄鬆了勁,勸自己就當是答謝他昨日的幫忙,垂下眼低聲說了一句,「對......」

  說完又擡眼警告他,「我要關門休息了。」

  得到答案的裴硯安收回手瞧著她,斂顎輕笑,「好,休息好後想吃些什麼,可以告訴我。」

  「不用。」江瓷月合上屋門,在原地靜靜站了一會兒,半晌在心中輕輕罵了他一句,瘋子。

  她看向那個被她放在窗邊的雪團,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快化了。

  她收回視線,走至在床榻上坐下,點頭看著小豆包,皺了皺眉,小聲叮囑祂,「你可千萬別像他啊。」

  小豆包像是聽懂了她的話,在裡邊輕輕踹了一腳她的肚皮。

  江瓷月見祂回應了自己,開心地摸摸肚子躺下。

  她的小豆包,長相可以隨她,至於性格......像她或者裴硯安似乎都不太好,性格還是讓祂自己成長吧。

  江瓷月便在這些胡思亂想中漸漸入睡。

  接下來的日子裴硯安就好似安然在此處住了下來,每日總會在江瓷月面前晃悠著。

  一開始江瓷月還能沈得住氣,但隨著肚子一日日增大她心中愈發不安。過兩日就是十二月了,然後再不到十天左右,小豆包就足月了,馬上就要出世了。

  她不止一次旁敲側擊詢問裴硯安為何還不回去,可他每次都會說不急。瀾音這些日同她睡在一屋,她晚間便問瀾音,可瀾音也是一問三不知。

  她倒是想問問青銜,可青銜自那日將那幾人押送官府後就出現過一次。說是已經將那些人押送了官府,官府也派人去鄰村將那地痞流氓抓了起來,隨後青銜便不再出現過。

  之前馬嬸她們提醒他們要小心注意,但一連過了六七日,也沒見他們再來鬧事。

  江瓷月想起之前馬嬸說報官沒用的話,也不知是不是裴硯安現出了自己的身份,報官才這般有用。

  想回裴硯安,江瓷月覺得他似乎知道自己肚中孩子的真實月份,又或許他從來都篤定這孩子不是別人的。

  意識到這個的江瓷月就有些氣惱,那自己之前在他面前說的那些話,定然都被他當作笑話聽了。

  這廂還在生悶氣的江瓷月絲毫沒注意到裴硯安在後邊同阿婆輕聲交流著。

  「這懷了孕的人情緒起伏大實屬正常,小裴你凡事都順著她些。」李阿婆搓著手上的藥材。

  裴硯安望著江瓷月的背影,抿起一絲淺笑,「好。」

  所以當裴硯安例行問她今日晚膳可有想吃的東西,正在不高興的江瓷月毫不客氣對他說出了一家遠在鎮上的烤餅店。

  這家店她其實也沒吃過,只是聽村中人閒聊時說過。

  裴硯安欣然應答,「若是想要出去走走,便讓瀾音陪著你。」

  他的聲音雖清冷,但能聽出這裡面的關心,但江瓷月還是刻意忽視了這些。

  她近來有些鉆牛角尖,誰知道他關心的是她,還是她肚子裡的小豆包呢。

  越想心中便越是煩悶。

  「阿婆,我出去走走。」

  李阿婆不太放心看著她肚子,「你這肚子越來越大了,小心別磕碰著了。」

  「我會小心的,還有瀾音呢。」

  今日的天氣不似前幾日明亮,江瓷月漫無目的同瀾音走著,小道上也見不到什麼人。

  瀾音大概也是怕她摔倒,手上一點也不敢放鬆。

  「瀾音,我沒著這麼脆弱的。」江瓷月忍不住嘟囔。

  「大人交代我看好您。」

  江瓷月不高興道,「你們怎麼還不回去,他不是丞相嗎,這都出來多久了?」

  「抱歉江姑娘,大人的決定我無權過問。」瀾音剛說完話,突然拉著江瓷月停了下來。

  江瓷月困惑地看向她,「怎麼了?」

  「有人。」瀾音肯定道。

  江瓷月瞬間緊張了起來,她自然是相信瀾音的耳目,「那我們怎麼辦?」

  「我先解決他們。」瀾音拉著她小心在一個石墩上坐下。

  瀾音話音剛落,前方一個巷子裡便鉆出四五個手持棍棒的男子,他們在見到她們二人後先是互相對視了一眼,再是直接沖了上來。

  瀾音認出了他們,「是那日逃走的人。」

  江瓷月也認出一個有些眼熟的面容,確實是那日來訛詐的地痞無賴。而她之所以會覺得眼熟,那是因為他就是被青銜和瀾音留下的人之一。

  不過,這人不是被青銜押送到官府了嗎?

  為何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陽哥說了,留下那個邊上的,其他人全部弄死就行。」那人邊跑便指著江瓷月吼道。

  瀾音自然不會給他們一絲機會,這些人看著架勢猛,有些蠻力,但其實都是虛的。

  她這次下手沒有留手,折斷手腳這事做得沒有一絲猶豫,只給他們留口氣在就行。

  江瓷月原是坐在一旁等著,突然想到什麼,猛然站起。

  這裡只有五個人,而那人剛剛說的是「其他人全部弄死」,她慌亂地看向後方藥堂的位置。

  「瀾音!我們快回去!」

第84章 早產

  在聽到江瓷月的話後,瀾音側身避過呼嘯而至的長棍,她屈指放在唇邊,吹出幾道長短不一的口哨。

  吹完口哨後她抓過對方的胳膊轉身反向一擰,再擡腿重重往他膝彎處踢去後重重往下一碾,上下接連發出令人膽寒的「哢哢」骨折聲。

  「啊!!!」那人除了痛苦吼叫便是只能癱軟在地上簌簌發抖,這讓其余人心生了一些怯意。

  江瓷月站起身,「瀾音,我不安心,我去看看。」

  瀾音余光瞥到江瓷月已經自行先往藥堂方向走去,她自然也不是放心的,於是手下加快速度將剩余兩人解決後迅速追上去。

  「江姑娘別怕,大人有派人在附近守著的,我方才已經讓他們趕過去了。」瀾音連忙扶住她趕往藥堂的方向。

  江瓷月肅然地點點頭,原來剛才的口哨轉身這麼回事。

  不過她現在無心遐想太多,只想快些回去見到安然無恙的阿婆阿公他們。

  她們趕到時,藥堂內正不斷傳來一些打鬥的聲音。

  江瓷月在進門時急得腳下一絆差點摔倒,好在有瀾音及時扶住了她。

  這兩天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藥堂再次變得一片狼籍,地上散落著無數藥方和草藥,好好的桌椅板凳都被砸得七零八落,甚至竹榻邊用來遮擋的布簾也被悉數扯了下來丟在地上。

  天色漸漸昏暗,屋內的光線也不太明亮。

  江瓷月在屋內尋找著人阿婆和阿公的身影,生怕自己漏看了什麼。

  這時有人重重砸在前堂與後院之間的屏風上,屏風重重倒地發出「哐啷」一聲巨響。也借此露出後院此時的場景,數名黑衣帶刀侍衛與那些手持棍棒的地痞無賴打鬥著,侍衛們大概顧及他們沒有帶利器,所以並未出劍。

  「陽哥,怎麼辦,我們打不過啊,要不跑吧。」

  「對啊,打不過啊。」

  「這他媽是什麼人!他們的身手為何這般好。」

  被喊陽哥的人煩躁地一腳踹開湊到身邊的小弟,「這個窩囊氣我他媽絕不能白白受兩次!」

  「可是陽哥,他們還有刀,甚至還沒用出來呢。」這人捂著肚子痛苦說道,「下次,我們下次再來吧,老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陽哥心有不甘,但也看出自己這邊的勝算渺茫,他瞪向站在前堂處的江瓷月那邊,遂一咬牙,「我們走!」

  有人立即去開後院的門,方才他們為了怕那兩個老東西跑走,故意鎖上的。

  瀾音上前一步,「公子吩咐過,不許在這見血。將他們手腳打斷全部抓起來,一個也不許放過。」

  這話一出,那些地痞無賴臉上都露出恐懼的神色,開始倉皇逃跑。

  瀾音說完又過去對其中一個侍衛說了幾句話,再回到江瓷月身邊。

  ......

  那些人不過是罪有應得,江瓷月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繼而看著四周。

  「阿婆他們呢?」她有些焦急,她也沒有在院裡見到阿婆他們的身影,難道是躲在屋子裡了嗎?

  「許丫頭?」

  這時角落裡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呼喊。

  江瓷月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一處擋了不少竹筐幹草,她連忙和瀾音一起移開那些礙事的東西。這才看到半躺在地上的阿婆和阿公。

  「阿婆,你們沒事吧!」江瓷月想蹲下查看,但她的肚子讓她動作受阻。

  李阿婆見她如此,連忙朝她揮手,「沒事沒事,我和你阿公剛剛就是跑得急了些,又在這躺了會兒,現在半邊身子有些麻罷了,老頭子你腰怎麼樣?」

  「還好。」李阿公扶著腰慢慢起身,瀾音伸手幫扶著,「多謝姑娘。」

  一旁的李阿婆自己站了起來,「我不需要扶,你自己小心些,這次沒受到驚嚇吧?」

  江瓷月確定兩人看著只是手上有些擦傷,這才鬆口氣搖搖頭,「瀾音將我護得很好。」

  「我們也要多虧那些人,才能安然躲在這。」李阿婆看了一眼院中那些侍衛,他們剛冒出來的時候,也是嚇了他們一跳。

  聽那位瀾音姑娘所說的話,看來這些也是那位裴公子的人,也不知那位裴公子究竟是什麼人。

  江瓷月也知道這次又算是欠下了裴硯安一筆,似乎想讓他離開這事愈發遙遙無期了。

  她帶著阿婆他們來到前堂處,理出了一些空處坐下。

  阿公瞧著滿地狼藉不由得嘆口氣,「白收拾了。」

  坐在他邊上的阿婆拍了了拍老伴,「咱們人沒事就好。」

  阿公繼續說,「我只聽聞過一點這些人在別的地方鬧事鬧得厲害,那些被訛上的人寧願傾家蕩產將錢賠付了也不想被糾纏上,原是這般惡劣的行徑。」

  江瓷月也意識到這夥人定然沒有那麼簡單,僅僅數日就能從官府全身而退,難不成要一直讓裴硯安護著才會安全嗎?

  瀾音:「我方才已經讓人去尋公子了回來了,一切等他回來便會有定奪。」

  江瓷月沒有出聲,她知道在這件事上只能倚靠裴硯安的權勢。

  而裴硯安回來已是半個時辰後,他是一路策馬揚鞭回來的,進屋時氣息都還有些不勻。

  外邊在下雪,他的發間和肩上落了些雪,但他手上還牢牢握著江瓷月要他買回來的那家燒餅。

  前堂內只有兩位老人正在慢慢收拾東西,瀾音也在幫他們,沒有江瓷月的身影。

  瀾音上前回稟,「公子,江姑娘無礙,她剛走去廚房了,那些人我讓侍衛都看押在外面五十米處的一個廢棚裡。」

  裴硯安一直緊繃的神色這才鬆懈一些,「好。」他這才看向李阿婆他們微微點頭以作禮節。

  他示意瀾音跟自己往院中走去,「瀾音,杜郎中他們應該也快到了,你派人去接一下,我將門口右邊巷子的那間院子租下了,你讓他們住在那,暫時不要聲張。」

  這些時日他們都待在這邊,裴硯安本就是想著將杜郎中和那些個穩婆接來這邊。這次去鎮上正好順便。

  瀾音:「是。」

  他剛要去後院廚房找人親自確認一遍時,後院突然傳出東西掉落碎裂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串慌亂無章的腳步聲。

  裴硯安臉色一變立即走向院內,他將步伐跨得又急又快,在看見院中地上那個連滾帶爬的人後眼眸驟然縮緊。

  後邊的瀾音在看到院中那個矮小的男子後立即上前將人制住。

  「別殺我!別殺我!」那個男子只會抱著頭一個勁哭喊。

  天色昏暗,廚房內並未點燈。

  裴硯安跑到門口,見地上散落著斷成了兩截的白燭,還有幾片陶碗的碎片,而江瓷月站在灶台邊背對著他。

  見人好端端站在那,裴硯安鬆了一口氣,壓了壓狂跳不已的心走進去,「是不是嚇到了?」

  可江瓷月只靜靜背對他站在那,沒有出聲也沒有轉身。

  裴硯安上前,試探著摟在她的後肩,當手掌碰到的一瞬,他才感覺到掌下的這人這身體都在發抖。

  手中的燒餅驟然落地,他連忙一把摟住她轉到她面前,顫著聲音喊了一句,「姩姩?」

  江瓷月一手撐在灶台邊,抖著手拽住裴硯安的衣服,臉色慘白,額間滲著冷汗,「疼......」

  裴硯安視線落在她肚子上,這才看見她裙擺下邊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滴下。

  最初看到的那一刻,他的感官是麻木的,可緊接著他的手就開始顫抖。

  「來人......」裴硯安一把將人抱起,紅著眼暴呵一聲,「來人!!!」

  瀾音聽到聲音連忙趕過去,剛好看到大人抱著人走出來。大人懷中的江姑娘半闔著眼,臉色和唇色一片蒼白,唯有素色的裙擺和鞋面上有刺眼的紅。

  她臉上第一次被驚慌失措填滿,跟上去的時候,腳下還被自己絆了一下。

  裴硯安努力穩住聲線,「瀾音,去接人,快!」

  瀾音不敢有任何耽擱,立即轉身往外跑去。

  裴硯安一腳踹開房門,將人放在床榻上,他慌亂地握住她的手,有些語無倫次,「姩姩,姩姩......」

  屋內的燈被趕來的阿婆起,明黃的燭光下江瓷月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額角的鬢發都被汗濕了,下唇被緊緊咬住,握著裴硯安的手用力到指尖都發白。

  阿婆和阿公都快速趕了過來,裴硯安縱是再不舍也只能讓開些給他們騰出位置。

  「壞了,這是要早產。」

  李阿婆這話一出,裴硯安臉色也一變。

  「裴公子你先在這陪著許丫頭一會,我和老頭子去準備東西。」

  裴硯安根本無暇顧及她在說什麼,他只緊緊盯著江瓷月。

  「姩姩,是不是很痛?」

  江瓷月眼角不斷滑落淚水,她努力張著嘴呼吸,「裴、裴硯安,我的,我的小豆包......」

  裴硯安替她拂開汗濕的鬢發,顫著唇輕輕貼在她冰涼的額間,「別怕,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肚子上的疼痛一陣一陣襲來,江瓷月只覺得耳朵都開始嗡嗡作響。

  李阿婆他們還未回來,但瀾音卻先帶著人回來了,她氣喘籲籲看著床榻上的江瓷月,慢慢紅了眼眶。

  杜郎中和穩婆一見到塌上的江瓷月,便立刻開始各司其職。

  「熱水和毛巾呢,快些去準備來。」

  瀾音抹去濕潤的眼眶,當即轉身出去去準備她們需要的東西。

  「大人,這地方小您也別在這邊了,別妨礙了夫人生產,這早產可關乎兩人的性命,一刻也耽擱不得的。」有穩婆前來勸他。

  裴硯安蒼涼地閉了閉眼,將手腕上母親重新替他求來的佛檀珠取下,串戴在江瓷月纖細蒼白的手腕上,緊緊扣住她的手掌,貼在自己的唇邊,「求你......」

  別拋下他。

  「有什麼情況,立即來告訴我。」

  他鬆開人將位置讓出,木然地站了一會兒後轉身出門。

  等出去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和袖子上沾染了不少血跡,他捂著胸口下頜緊繃,擡眼時目光觸及雪地上趴著的那個人,他眼底泛著難以掩飾的恨意。

  那人雙手雙腳被捆,見到裴硯安朝他走來後面露恐懼,只能艱難得在地上蠕動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推她的!」

  可裴硯安還未走到他面前,渾身像是失了力氣,蹣跚往前走了幾步後猝然跪倒在雪地上,捂著心口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大人!」

  瀾音剛從廚房拎著空木桶出來,見狀連忙上前,看著那個被捆著的人,她毫不猶豫在一旁跪下,「這是漏網之魚,他說自己是趁著混亂躲在了廚房內,想等著天黑後逃跑,是屬下的失職,沒有檢查清楚。」

  裴硯安看著雪中的點點殷紅,手下意識摸到右手腕處,再次摸到了一片空白。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眼底好似一口幹涸的枯井,幹澀且悲寂,嘴唇微啟。

  「殺了。」

第85章 平安

  地上的那人聽到那兩個字後背後竄起一股徹骨的寒意,周身止不住的戰栗,「貴人饒命,貴人饒命!」

  裴硯安又低咳兩聲,擦去唇上的血跡後撐著起身,他身後的屋子不斷傳來雜亂的腳步和說話聲。

  他的十指向掌心蜷縮,胸膛中依舊翻湧著強烈且滾燙的怒意,還夾雜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懼意。

  「等姩姩平安無事後再殺。」

  他不想在這個時刻添加罪孽。

  屋內。

  江瓷月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抓著的是誰的手,手心出了一片粘膩的冷汗,有人在她耳邊說著話,還有人將溫熱的勺子喂到唇邊讓她喝什麼。

  可她因為疼痛咬緊了牙關,那些參湯根本喂不進去多少,而是從她的嘴角悉數滑落。

  「夫人,你得喝了這參湯,才能多些力氣將孩子生下來。」給她喂湯藥的穩婆著急道。

  可江瓷月現在根本聽不進去多少,她已經被疼痛折騰得快堅持不住了。

  「不行啊,這參湯根本喂不進去,快去告訴杜郎中和外邊的裴大人。」

  一個較為空閒的穩婆當即轉身出去轉達。

  沒過多久,一道淩厲的身影旋即而至,接過了穩婆手中的參湯碗。

  「我來。」

  穩婆微微一楞後連忙起身讓出位置。

  裴硯安見她大汗淋漓眼神還微微失焦的模樣,手不自覺縮緊,他將參湯碗放在一邊,低頭靠近她,「姩姩......」

  江瓷月眼珠動了動,她艱難地轉過頭看著他,眼中含著淚,「好疼......裴硯安......」

  裴硯安明知自己要維持冷靜,可他連握住江瓷月的手都在發抖,「我知道,是我混賬,對不起......」

  「小豆包......」江瓷月不住的喘氣,聲音帶著虛弱的尾音,「我是不是......生不下來了?」

  裴硯安紅著眼,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側,「不會,方才杜郎中說血已經止住了,你只要乖乖將參湯喝了,就能多些力氣,我們喝了它好不好?」

  江瓷月緩過一點陣痛,疲憊地點點頭。

  一邊的穩婆見狀連忙將參湯碗拿起,方便裴硯安舀起一勺送至江瓷月唇邊。

  每喂一勺裴硯安都輕聲哄她一句。

  雖然還是有不少撒漏,但也喝下了不少。

  裴硯安拿過幹凈的帕子,替她擦拭滑落到頸部和汗水混在一起的參湯。

  「我便守在這,你們做你們該做的。」

  裴硯靜守在一旁牢牢握著江瓷月的手,聽著穩婆在一旁教她如何使力。

  當撕裂和墜痛感來襲時,江瓷月聽不清任何的聲音,只能感覺淚水和汗水順著臉頰滑落,而後又被人輕輕擦去,隨後有微涼的輕吻落在她的臉側。

  「如何了?」裴硯安趁江瓷月全神貫注在用力的時候,輕聲問後方的穩婆。

  「現在就等宮口開得再大些,大人別擔心,夫人這肚子不大,宮口開了後生產不會太艱難的。」

  裴硯安顫著呼出一口氣,「好。」

  他看著那些不斷被端進來端出去的熱水,從未嘗到過這種恐懼至極的感覺。

  每次江瓷月竭盡全力使力時,指甲都會深深嵌入他的手背,而他也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只恨不得能替她承受了這撕心裂肺的疼。

  又是一陣強烈的墜痛襲來,江瓷月再也忍不住叫了出來,帶著悶沈的哭聲。

  之前穩婆和她說過盡量要忍住不要叫出聲,可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生孩子可以這麼疼。

  比她以往感受過的任何疼都要疼上千倍萬倍。

  耳邊不斷傳來穩婆的聲音,讓她再堅持一會兒。

  再堅持一會兒就好了,她淚眼朦朧間看見一旁的裴硯安。

  心中閃過一個念想,若是、若是她生下了孩子自己卻沒撐住怎麼辦?

  想到這的江瓷月突然生出了些力氣,她努力將頭往裴硯安那邊挪了挪,裴硯安看到她的舉動連忙湊近。

  「裴大人,我......孩子的事我騙了你,」她忍住心頭的酸澀,「若是我撐不住......你好好待祂好不好?別......別讓人欺負了祂......」

  裴硯安試圖用輕柔的動作擦拭她的眼淚,但指尖卻忍不住顫著,聲音沙啞緊繃,「我知道,你和我們的孩子都不會有事,我和你保證。」

  劇痛再次襲來的江瓷月已經說不出話,她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跟隨著穩婆的指令使力......

  瀾音站在門外,不斷聽著屋內傳出江姑娘的悶哼聲,她從未覺得夜晚是如此的漫長。

  直至卯時,天邊隱隱撕開一條縫隙漏出一抹光亮時,屋內傳來了了一陣驚呼,「生了!生了!」

  過了一會兒後,才傳出了一道較為微弱的哭聲。

  江瓷月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半闔著眼小口小口呼吸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些嘈雜的聲音似乎變得異常遙遠,她只覺得眼皮沈重。

  突然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臉頰上,一滴接著一滴。她費力地擡眼,不曾想看到了裴硯安垂著眼睫落淚的畫面。

  她能感到裴硯安擡手輕輕撫過她的眉眼,像是在撫摸什麼珍貴易碎的東西。

  江瓷月此刻也沒力氣去躲開什麼,只是任由他觸碰著。

  兩人在此刻誰也沒有出聲,卻多了一些溫情。

  「恭喜大人和夫人,是位小千金。」穩婆將已經擦拭幹凈的孩子抱過來想讓他們看看,可裴硯安卻只是看著她。

  江瓷月動了動被握住的手指,裴硯安不動聲色擦去自己落淚的痕跡,讓穩婆小心將孩子放在江瓷月身邊看看。

  江瓷月提起些精神,伸手碰了碰小豆包,她還那麼小,蜷縮在嘴邊吮吸的手只有那麼一點大,臉也皺巴巴的,說實話看起來一點也不好看。

  「夫人別怕,雖然是早產了,但小千金並沒有什麼問題,只要好好養著就行了。」穩婆寬慰道。

  「真的嗎?」江瓷月還有些擔心,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她,「孩子生下來都這個模樣嗎?」

  本來還安靜的小豆包突然咧開嘴,發出幾聲哭腔,像是感受到了自己阿娘的嫌棄。

  裴硯安啞然失笑,讓穩婆將孩子抱走哄著,而他則是哄著她,「長開了就好。」

  他們的孩子醜不到哪裡去。

  裴硯安本還想說什麼,可也被穩婆要求請了出去,說是還要給江瓷月清理身體。

  而他剛出門,屋內就傳來了江瓷月的驚呼聲,他下意識就要回去,可抱著小豆包的穩婆攔住他。

  「大人莫慌,這生完孩子還得將那胎盤壓出來,夫人沒事的。」

  裴硯安看向屋內的眼中還是有些不放心,他看向被層層布料包裹著的孩子,「你先帶著孩子去休息。」

  他轉而去找了杜郎中和李阿婆,想讓他們開些藥給江瓷月。

  杜郎中和李阿婆聽到他的要求後都有些驚訝。

  「大人要我開些回奶的藥,是不想讓......」杜郎中頓了頓,似是在思索這個稱呼該叫什麼,「不想讓小夫人親自哺乳?」

  「是,我問過阿婆,她說女子哺乳不亞於酷刑,孩子不一定要姩姩親自哺乳,先用羊奶代替著,我早已在鎮上請好了一位乳娘,晚些時候我便讓人將她請來。」

  一邊的李阿婆聽著這些話微微咋舌,這位裴公子做事還當真是滴水不漏,而且處處為許丫頭著想。

  也不知他們二人之間到底鬧了什麼矛盾,才會到這般地步。

  三個時辰後,那碗煎好的藥由裴硯安親自端了過去。

  屋內已經都被打掃幹凈了,而江瓷月累極了,此刻正昏昏沈沈睡著。

  裴硯安也沒有立即叫醒她,而是安靜看著她的睡顏。

  聽著她淺淡的呼吸聲,劫後余生的感覺慢慢從他心底漫出,這一夜他真的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他捂著不斷刺痛的胸口,緩緩平覆心緒。

  直到藥也涼得差不多了,他才輕聲喊著人,將其叫醒。

  江瓷月實在困乏得厲害,聽到聲音也只是半睜著眼,輕哼一聲表示自己醒著,而在聽到裴硯安說的話後,她的靈台才漸漸清明了些。

  「你不想我親自哺乳?」江瓷月問他。

  裴硯安承認道,「是,你懷孕生子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可以避免的苦,我並不想讓你再多受。」

  「但是這藥最終喝不喝,還是取決於你。姩姩,我尊重你的選擇。」

  江瓷月心中是有些糾結的,「真的很疼嗎?」

  她對這方面的了解是真的不多。

  裴硯安看出她的難以取舍,「我將阿婆叫來跟你說說?」

  江瓷月雙手撐在床邊準備坐起身,裴硯安連忙伸手幫她,還在她腰後墊了軟墊。

  她半倚在軟墊上,指尖輕輕摳著錦被上的繡紋。

  裴硯安知道這是她在思考時下意識的小動作,他也沒有催她,只是等著她自己決定。

  江瓷月緩緩伸手,抿了抿嘴,「給我吧。」

  她覺得自己還是怕疼,生孩子的疼已經深深烙在她的腦海中,她現在一點多余的疼也不想多受了。

  裴硯安見她願意喝藥,心下也鬆了一口氣。

  江瓷月安靜喝完了那晚藥,嘴邊又被遞了一塊麥芽糖。最終她還是張嘴吃下了那塊糖。

  「小豆包呢?」

  裴硯安:「在其他房間,阿婆也在那照看著,等你休息好了再給你抱過來,你現在再多睡會兒吧。」

  江瓷月緩慢重新躺下,看著他有些憔悴的模樣像是不曾合眼過,指尖輕輕劃過自己的手背,「你......你也去歇息一會兒吧。」

  說完便迅速閉上了眼。

  半晌才聽見傳來裴硯安一聲半嘆息的「好」,似乎還夾雜著一點喜悅。

  在聽見裴硯安離去關門的聲音後,她睜開眼,從被窩中伸手摸在自己臉頰上,好似那裡還有裴硯安那些淚水遺留的痕跡一般。

第86章 取名

  江瓷月這一睡到傍晚才再次醒來,睜開眼便看見一片湖藍色的衣袖半鋪在床沿。

  她微微挪動腦袋,瞧見了不太尋常的一幕。

  只見裴硯安倦慵疲沓地半倚在床柱上,微弱的燭光虛虛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印出立體雋秀的輪廓。

  他的呼吸聲舒緩安穩,周身的鋒芒也散去了幾分。只是眉宇間還有道淺淺的溝壑,似是在夢中也在擔憂著什麼。

  江瓷月看了一會兒後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她連忙收回視線。生產時那些紛雜混亂的記憶零零散散跑到她的眼前,她突然想起自己當時因為害怕,居然直接和裴硯安交代了「後事」。

  現在安然無恙的她回想起來後頓時有些躺不住了,她想要挪動身子,可剛一動,小腹就有疼痛和不適傳來,她沒忍住輕輕痛吟出聲。

  靠睡在一旁的裴硯安幾乎是立即睜開了眼,「怎麼了?」

  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倦意和沙啞。

  江瓷月捂著肚子,表情有些痛苦,「肚子......有點痛......」

  「怎麼還會痛?」裴硯安想要伸手去觸碰,可江瓷月不肯讓他碰,他只好出去將李阿婆請了過來。

  李阿婆過來後仔細問了問,弄清楚情況後倒沒有太擔心,「別擔心,生完孩子肚子得慢慢縮回去,所以會疼是正常的,可以多揉一揉肚子壓一壓。」

  裴硯安皺眉,「這疼痛會持續多久?」

  李阿婆:「這也說不定,有些人幾日便不痛了,有些人則是半個月左右,這沒有藥,只能捱過去。」

  那頭的江瓷月感覺那一陣疼痛過去後已經緩過去了,「現在不怎麼疼了。」

  「小豆包呢,她怎麼樣?」她心中還惦念著孩子,之前就匆匆看了一眼,現在特別想念她。

  裴硯安走過來,「孩子在隔壁,你先吃點東西,我去將孩子帶過來,好不好?」

  江瓷月發現他現在做什麼雖然還是改不了先行決定的毛病,但是也會在後邊「補救」一般問上自己一句好不好。

  有些好笑又好氣。

  她想著自己算起來真是快一天一夜沒吃什麼東西了,雖然不是很餓,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李阿婆和裴硯安一同去抱孩子,而沒過多久瀾音便端著一碗煮得濃郁醇香的魚湯過來。

  江瓷月勉強喝了大半碗,期間視線總是望向門口處。

  「江姑娘,是我粗心失職,沒有檢查仔細才差點害了你和小姐。」瀾音的聲音悶悶的,眼眶也有些微紅。

  江瓷月收回視線看向她,「這不是你的錯,畢竟誰也沒想到哪裡藏著個人。而且我現在和小豆包也平安,你不要太過自責。」

  說完她又追問道,「是不是裴大人問責你了?」

  瀾音搖了搖頭,「不曾。」

  就是不曾,她才越發覺得愧疚和不安。

  江瓷月知道每次出事,瀾音都會覺得是自己失職,她繼續說道,「這事追根究底都是那群人的錯,你不要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呀。」

  她將碗放在一邊,拉過瀾音的手輕輕一握,「你已經做得很好啦,在外面的時候是你保護了我和小豆包,而後面那只是個意外。」

  瀾音心頭思緒萬千,但不善表達的她最終也只是輕輕點了下頭表示知曉。

  兩人又說了些話,這才看到裴硯安和阿婆姍姍來遲的身影。

  江瓷月小心地挪移著坐到床邊準備起身,可裴硯安不放心,大步走過來制止了她,讓她坐著等阿婆將孩子抱過來。

  江瓷月目不轉睛看著阿婆將孩子交到她的手中,第一次抱的時候她都不敢用力,動作也有些僵硬,可當她真的將那小小的一團抱在懷裡時,心中又生出許多的不真實感和柔軟。

  明明一天前,她還是在自己肚子裡待著的,現在卻是在懷中了。

  小豆包被層層包裹在被子裡,剛出生時那皺巴巴的模樣現在好了許多,但看著實在是太瘦弱了,不太像個健康的孩子。

  她想到這鼻頭便有些發酸,是她沒能好好保護好小豆包,才讓她早產了這麼多日。

  「她的身體有沒有問題,健康嗎?」江瓷月看向阿婆的眼中充滿擔憂。

  李阿婆對她笑笑,「早產的孩子難免孱弱些,但這小家夥已經檢查過了沒什麼大問題,能吃能睡的就是有些離不開人,我們去的時候她剛又吃完睡下呢。」

  江瓷月抱著她小小軟軟的身子,憐愛地低頭用鼻尖碰了碰她。

  小豆包身上有些奶香,臉頰上的肉也是軟乎乎的,小手還會擡起碰碰她。

  可下一瞬小豆包突然揮著拳頭嬌氣地咳了兩聲,嘴邊還有少許的奶水溢出,這把江瓷月嚇壞了,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放是好。

  「誒呦,怕是嗆奶了。」李阿婆說道。

  「我來吧。」裴硯安伸手將小豆包從她懷裡接了過去,半嫻熟地將孩子抱在懷中,讓她靠在自己肩膀處,指骨明晰的一雙手輕輕給她拍著背。

  沒過多久,小豆包便趴著打出了一個小小的奶嗝,漸漸安靜下來。

  江瓷月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幕,阿婆和她解釋,「孩子剛開始時有些鬧騰,不抱著便不願意入睡。裴公子不放心孩子,這一天大半的時間都是他在抱著孩子哄睡,等到孩子好些了,能在奶娘懷中入睡便又到你屋中陪著你。」

  江瓷月聽著這些心中有些五味雜陳,難怪方才醒來他看著那麼累。

  裴硯安見江瓷月一直看著自己這邊,便抱著孩子過來,「想再抱抱嗎?」

  江瓷月咬著唇點點頭,她那麼辛苦才生下的孩子,自然是想多親近些的。

  裴硯安便小心地俯身將孩子給她。

  原本站在一旁的阿婆看著這對年輕的父母,小心地拉了拉駐足在一邊的瀾音,兩人悄悄退了出去。

  江瓷月剛抱上孩子,小豆包便皺著臉哼唧了一聲,作勢要哭。

  「這邊的手擡高一點,讓她靠著你點。」裴硯安細心的教著她自己在這半日裡學到和摸索出的一點經驗。

  江瓷月依著他說的做著,小豆包果真不再哭哼,而是吮著手指貼在她的身上沈沈睡著。

  裴硯安怕她手酸累著,「將她放下睡會兒,你別累著。」

  可江瓷月有些舍不得,她現在總算能體會做阿娘的心情了,便是一刻也不想她離開自己。

  裴硯安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心生暖意,瞧她緊張不舍的模樣他不由得失笑,忍不住調笑一句,「之前是誰還嫌她難看來著?」

  江瓷月聞言擡眼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好看不好看都是我的。」

  這話有些意有所指,她說完有些不敢看裴硯安的眼睛。畢竟自己之前已經承認了這孩子是他的。

  「嗯。」裴硯安低低應了一聲,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是你的。」

  裴硯安撩開衣擺半蹲在她的身邊,他看著孩子,伸手去碰她的手。

  還在睡夢中的小豆包張開小小的手掌,有些費勁地抓住那截手指便不放手。

  裴硯安唇邊溢出一抹柔軟,笑道,「可有想過給孩子取什麼名字了嗎?」

  「有的。」江瓷月垂眸看著小豆包,「叫雲舒。」

  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她希望孩子可以自由自在,不會被束縛住。

  「好,那就叫江雲舒。」裴硯安淡淡道。

  江瓷月一楞後擡頭,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這般主動,而且看起來似乎真的不會同自己搶小豆包。

  不過——

  「是許雲舒。」江瓷月糾正他。

  裴硯安眉心一動,很快便猜到了這是她阿娘的姓,當初嘉儀郡主已然將那江流風所做之事告知與他。

  江瓷月抱著孩子確實是有些手酸了,她便將孩子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然後低頭看著她,像是怎麼也看不夠。

  「我其實還有一事沒告訴你。」裴硯安說。

  江瓷月轉頭看過去,「什麼?」

  「嘉儀郡主告訴了我你那阿爹做的所有事,」裴硯安頓了頓,「在將他交給嘉儀郡主之前,我派人將他雙腿打斷了。」

  江瓷月本在摸孩子的手停了下來,她坐直身子,捏住自己的手心,聲音有些發緊,「這是他欠我阿娘的......」

  是他該得的。

  她繼續看著小豆包安然的睡顏,「做錯事的人,就該受到該有的懲罰,我不會心軟的。」

  裴硯安胸口再次漫起絲絲的疼,他不動聲色站起身,「我還有點事要去處理,帶孩子是個苦力活,你先好好歇息,我讓阿婆和奶娘進來幫你。」

  他說完這一堆話,也不等江瓷月的回應便轉身快速離去。

  江瓷月瞧他的模樣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或許就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她摸著小豆包綿軟的小手,心想那些話聽進去了才好。

  裴硯安出去將事情交代完,便從後院門走了出去,他剛一轉身,便再也抑制不住那鉆心的痛楚,腰慢慢佝僂著下去。

  「大人?!」青銜的聲音驀然響起。

  他跑過來攙扶著大人,一看便已經知曉了原因,「您怎麼還沒吃了那藥?江姑娘都已經找到了,您不需要......不需要再這般折磨自己了......」

  他語氣裡帶著一些焦急,更多的是一種無力,他知道自己這話根本改變不了大人的想法。

  裴硯安緩過那陣噬心的痛,額間已經出了些許的汗。

  他撫著心口低喃,「現在我與她之間能連接在一起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青銜不明白,「可你們之間已經有了孩子,孩子不是這世間最牢固的紐帶嗎?」

  裴硯安輕笑一聲,「我若是用孩子綁住她,那將會徹徹底底失去她。來日方長,我總還有時間慢慢彌補我們之間的關系。」

  青銜微一咬牙,「可恐怕大人您沒有太多時間留在這了,朝中出事了。」

第87章 相依

  夜色之下,裴硯安攀著墻壁的手微微收緊,「發生何事了?」

  青銜:「近來民間流傳著一則宮中秘聞,說陛下非先帝所出,真正的皇子當初被人換走,大安的江山被易主了,這流言傳播的速度非常快,甚至連京外一些地方都有傳出。」

  裴硯安神色肅然,「從何處傳出的?」

  青銜:「是宮中先帝的妃嬪口中,她言之鑿鑿說自己看到了當初為陛下接生的穩婆和宮女悉數被殺,就連太醫也在十日後在家中暴斃身亡,還說陛下生母不是因病去世,而是被人殺死的。」

  裴硯安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朝中與陛下如何?」

  「朝中有些人明面上雖沒說什麼,但背地裡對陛下的一些決策已經有了懈怠,而且齊家與太后又有些蠢蠢欲動的趨勢。」

  裴硯安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手腕,輕道一聲:「我知曉了,你先去準備,明日再走。」

  ---

  屋內。

  江瓷月讓瀾音幫自己打了一些熱水,準備將出汗的自己簡單擦洗了一下。

  雖說是冬日,但出了一身汗的身上總歸還是難受的。而阿婆對此也沒有反對,只說屋內要足夠保暖不要吹風,動作再快些就行。

  她絞了幹凈的巾帕剛要擦洗,突然在手腕上發現了一串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檀木珠串。一圈一圈繞在她細白的手腕上,還略有些空余,她之前沒發現,也想不起這是什麼時候跑到自己手上來的。

  不過她回想起裴硯安從前就有這麼一串,可是當初斷了......她耳側隱隱浮現一絲緋紅,抿著唇伸手將它拿下。想來這應該也是他的,準備再見到裴硯安時將這珠串還給他。

  江瓷月迅速擦洗完後,屋內突然又傳來了孩子的哭聲。她連忙加快穿衣的速度,慢步回到屋中。

  果然是小豆包醒來又開始哭了,而奶娘正抱著她在屋中走來走去哄著,可絲毫沒能止住她的哭喊。

  江瓷月聽著這哭聲心中生出不舍,連忙上前接過哭得滿臉漲紅的小豆包,她眼睫上噙著一片淚水,看起來頗為可憐。

  說來也奇怪,在她抱著哄了一會兒後,小豆包便抓起一縷她的長發,漸漸安靜了下來,睜著眼安靜地看著她。

  「小姐這是知道夫人是阿娘呢。」奶娘笑著道。

  江瓷月瞧著小豆包的眼中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她對奶娘說道,「你先去休息會兒吧,我帶一會兒她。」

  奶娘點頭離開。

  江瓷月待將她哄熟睡了後才慢慢放到了床上,她也一並躺了上去。

  她總是忍不住瞧著小豆包瞧,覺得她哪裡都小,也哪裡都可愛。

  若是阿娘也能見到就好了。

  江瓷月貼著孩子也有些昏昏欲睡,但就如阿婆所說,小豆包似乎因為早產所以特別嬌氣些,不過一個時辰便又哼唧轉醒,需要人抱著哄睡。

  兩個來回過後,江瓷月就有些撐不住了。

  奶娘和阿婆幫小豆包換好尿布,便提議將孩子抱去隔壁,讓江瓷月晚上能好好休息。

  江瓷月雖有些不舍,但也覺得帶小豆包實在是累人,所以沒有反對。

  她原想著醒著等一會兒裴硯安,若是他過來了便將那珠串還給他。可直到她等得睡著了,也沒有等來裴硯安。

  直至夜半,裴硯安才放輕腳步來到床榻邊。

  江瓷月側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實的被褥,濃密的頭髮半散在枕巾上。

  他靜靜站在那兒瞧了會兒,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視線突然被她豐潤白皙的手吸引了,她將手隨意放在枕邊,手下還壓著什麼東西。

  裴硯安仔細一瞧,發現手底下是他當初給她戴上的佛檀珠串。

  他握著她的手拿起那串佛檀珠串,仔細地給她一圈一圈繞好。

  等到還剩下兩圈時,他掌中的手腕突然一動,擡眼便看見一雙明亮的眼在昏暗的光線裡,與他恰逢其時相撞在一起。

  二人有一瞬的相顧無言。

  沈默片刻後,江瓷月垂目看向自己的手腕處,「你在做什麼?」

  「幫你戴好它。」裴硯安繼續拉著她的手往上繞圈,「這是我母親重新替我去佛寺求來的,這次她替我求的是平安順遂。」

  這次是平安順遂,江瓷月想著他的話動了動指尖,「那之前求的是什麼?」

  裴硯安開口道:「欲。」

  江瓷月眼中露出一點疑惑,「欲?」

  「嗯。」裴硯安不舍得鬆開她的手腕,便輕輕捏握著,「她本是希望我身處高位時能心存善念,少動殺欲。」

  原是如此,她剛開始時還以為是佛家所說的七情六欲。

  可裴硯安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但也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江瓷月偏眼躲開他的笑,也將被握得熱騰騰的手腕收了回來,「那群鬧事的人不是被官府抓了嗎,昨日是怎麼回事?」

  她惦念著這事,若是再解決不好,怕那群人又再次卷土重來。

  「是我疏忽了這種鄉鎮村裡間,最為看重的便是宗親關系。這鎮上的裡正姓潘,同那潘陽同一個大宗族中的,他們這些年裡應外合,借此訛詐了不少錢財。而那裡正又借用這些錢財賄賂了縣裡衙門的人,由此讓人狀告無門。」

  裴硯安這事辦得粗糙,他原以為只是件小事,當時也因為怕麻煩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不曾想卻遺留了禍端。

  原是如此,江瓷月驀然又想到那個死去的老者,先是打了個寒顫,「那......那個死去的人是怎麼回事?」

  裴硯安靜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她,「那是位早就病入膏肓的人,早些歇息吧。」

  他沒說的是那老者是潘陽一行人從街道處拉來的乞丐,給了他一點食物讓他來藥堂買藥,回去後就被潘陽一群人活生生打死後拉來訛錢的。

  江瓷月瞧了眼窗口那邊,「天色不早了,你......你也早些歇息吧。」

  「好。」裴硯安淡淡應著。

  可江瓷月說完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阿婆家的後院裡攏共就四間屋子,其中一間還是廚房,小豆包和奶娘還有瀾音現下住在一間屋子,那他豈不是沒地方歇息了?

  江瓷月想著這兩日他的所作所為,突然抱著被褥往裡縮了縮,「你......要不上來歇會兒吧。」

  她突然又補了一句,「我是聽你照顧小豆包太辛苦了,所以......所以才讓你歇會兒,你不要多想。」

  江瓷月說完便轉過身,只留下一個背影給裴硯安。

  她盯著內裡的墻壁,不自覺捏緊手心,凝神屏氣等了一會兒,卻是聽到了一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走了?

  視線中的光線突然一暗,接著她感到身後的床榻微微發出一陣聲響。

  原來是去滅燈了。

  這床榻本就狹小,陡然擠進一個身材高大的裴硯安,江瓷月只感覺後背都好似貼上了他。

  她突然有些後悔說出這個提議了。

  待江瓷月再次聞到了那抹清冷靜幽的茶香,她又往裡邊縮了縮,可一雙大手卻隔著被褥將她撈住往後靠了靠。

  溫熱的氣息從後頭裹挾而上,曖昧的暖意慢慢擴散開。

  這讓江瓷月瞬間繃緊了身子,剛要開口卻又被人搶了先。

  「我不會做什麼,就讓我抱會兒你,好嗎?」裴硯安的聲音有些悶啞,帶著一絲祈求。

  燈影昏暗,江瓷月鬼迷心竅般沒有開口拒絕,繼而閉上了眼。

  寂滅的夜色中,裴硯安突然喟嘆一聲,語調裡帶著一絲蠱惑,「姩姩,你才是我無法克制的‘欲’。」

  江瓷月覆而睜開眼,被子裡的手無意識攥緊。最後還是決定裝作已經睡著了,什麼也沒有聽到。

  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江瓷月就被外邊一陣吵鬧的聲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翻了翻身子,全然不知自己早在裴硯安懷中躺著。

  「再睡會兒,我出去看看。」裴硯安擁著她輕聲說道。

  江瓷月含糊地應了一聲,可外邊的人似乎等不住了,火急火燎地直接推門而入走了進來。

  昨夜裴硯安並未鎖門,所以進來的人便看到了二人在床榻上相擁而眠的景象。

  孩子哭喊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早晨,也讓江瓷月瞬間清醒過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縮在裴硯安懷中躺著,等她手忙腳亂退開坐起身後,又發現屋中站了個人。

  奶娘手中抱著孩子,垂下的臉上堆滿了歉意,「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小姐一大早實在是在鬧騰得厲害,我想著應該是想阿爹阿娘了才抱過來的。」

  江瓷月此時也顧不上什麼羞惱和奶娘口中的那聲阿爹,只是咬著牙踢了踢擋在一邊的裴硯安,「我要出去!」

  裴硯安昨夜是和衣而眠,原想著只是淺睡一會兒,沒想到抱著江瓷月卻是睡得有些熟了。

  他起身接過奶娘手中的孩子,「你先出去吧。」

  奶娘將孩子交給裴硯安後如臨大赦般離開了屋子。

  「你先將衣服穿好,別凍著。」裴硯安抱著孩子邊哄邊看著她說道。

  江瓷月拿過放在一旁的衣物,卻總是忍不住看裴硯安抱著孩子來回走動哄著的模樣。

  裴硯安抱著沒一會兒,小豆包便慢慢安靜了下來,乖乖躺在他的懷裡,糯米團般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想去夠裴硯安的臉。

  裴硯安笑看著她的動作,冷雋的輪廓都為之柔和了許多。轉頭看道江瓷月已經穿好了衣物正在穿鞋。

  他抱著孩子走過去,將孩子遞送到江瓷月的懷中。

  小豆包睜著烏黑的眼,感覺到要離開裴硯安,居然咽嗚著發出幾聲哭腔表示不舍。好在轉頭看到抱自己的人是江瓷月後,又止住了哭聲,黏黏糊糊撲進她的懷中挨著。

  江瓷月高興之余又有些心塞,憑什麼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會同裴硯安這般親近呢。

  她看著懷中睜著眼看著自己的小豆包,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小手。

  在心底笑罵了一句小沒良心的。

  而小豆包在被觸碰的瞬間咧嘴開心地笑了笑,張手緊緊握住阿娘的手,眼睛也開始迷蒙著一閉一閉。

  江瓷月輕輕拍著的背將她哄睡。

  「我需要要回京中處理一些事情。」裴硯安突然開口。

  江瓷月拍背的手微微一頓,終於聽到他要走的消息,她想自己該是高興的。

  裴硯安本還想多說別的,但想到他此次回京的兇險,便沒有再說出口。

  「我會讓瀾音和侍衛留下護著你們。」裴硯安眼底流露出濃濃的眷戀。

  江瓷月這次沒再拒絕,她知道,現在已經無法在將裴硯安推開她和小豆包的世界了。

  他已經強勢又留有分寸地擠了進來。

第88章 想念

  在小豆包出生的第三日,沈安才帶著沈棉來看了她。

  裴硯安離開得急,但在這做的事卻沒有馬虎。

  她生產這事並未傳出去,裴硯安這幾日將這裡護得那叫一個嚴實,甚至連來藥堂看病買藥的人都被仔細審查過,而且不會讓他們有機會靠近後院。

  沈棉一進門便有些等不住了,她焦急地等著她阿爹幫她將帶著涼意的外襖脫下來。

  好不容易等沈桉將衣服脫下來拿在手中,沈棉便蹬蹬蹬跑到了江瓷月的面前,好奇又欣喜地看向正躺在床上晃動著手腳的小豆包。

  「這就是妹妹嗎?」沈棉瞪大了眼,小心翼翼湊近,「她好小呀。」

  沈棉伸出手比了比小豆包的手,再次感嘆小豆包的嬌小,她還招呼著阿爹一同過來看。

  沈桉在看到小豆包後也溫和笑了笑,和江瓷月無聲道了聲喜,他一個男子在這裡久留也不太好,所以在悉心「教導」了一番女兒在這兒要聽許姐姐的話不能搗亂,在得到沈棉自信滿滿的保證後才走了出去。

  這小丫頭在她阿爹走後便挨著江瓷月蹬掉鞋子爬上了床,半趴在床上看著小妹妹,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

  屋內炭火燒得足,所以小豆包身上穿的衣物並不算厚實,此刻平躺在床上正咧嘴瞪著雙腿揮著雙手,樂此不疲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沈棉伸手握著她的手逗玩著,小豆包笑她便笑著,兩人傻樂著玩得不亦樂乎。

  得了空的江瓷月正好接過瀾音給她端來的膳食吃著。

  沈棉突然想起什麼,擡頭看向江瓷月,「許姐姐,那個很高很高的人呢,昨日我還見著他了,可是他兇巴巴的說你還在休息讓我今日再來看你,我今日進來卻沒見著他了。」

  江瓷月沒想到她會問起裴硯安,小口喝著甜甜的糖水,語氣有些輕快,「他離開啦。」

  聽到這話的沈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輕輕拍了下手,一邊的小豆包也突然跟著拍了拍小手。

  「太好啦,那他是不是不會再來啦!這樣他就不會和我阿爹搶許姐姐你了。」她還是沒有放棄讓許姐姐當自己阿娘的念頭。

  「江姑娘,大人還會回來的。」瀾音忍不住出聲。

  沈棉坐起身像個小大人一般抱著雙臂,不屑地扭頭哼了一聲,「這都是大人的借口,不然他離開為什麼不帶著許姐姐一起走呢?就是不會回來了才這樣的!」

  瀾音瞇起眼輕哼一聲,「不可能。」

  一旁突然失去理會的小豆包呆呆看著眾人,也學著哼哼兩聲像是要哭出來。

  江瓷月見狀連忙放下碗,將小豆包抱在懷裡哄著,又有些無奈地阻止那一大一小幼稚的舉動,「棉棉,每次都是你替阿爹說,可你阿爹從來沒有表示過呀。」

  在她的印象裡,沈桉一直都是安分守禮的,每次沈棉做出些類似撮合的事,他最多的情緒也是不好意思和無奈。這麼說起來他確實特別容易不好意思,然後就會有些臉紅耳赤的,確實會給人一些錯覺。

  沈棉突然泄了氣,癟著嘴一副不開心的模樣,「......因為我阿爹是個大傻子!明明我阿娘就是不要我們了,他卻總‘說’阿娘只是有事才離開,不是不要我們了,還‘說’阿娘說過會回來的。」

  她越想越委屈,突然開始擡起手揉了揉眼睛,「走了就是走了嘛,就是不要我們了。」

  江瓷月記得當初阿婆對她說的是沈棉的阿娘嫌棄沈桉不能言語才離開的,怎麼在沈桉口中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大人不會的,只是京中太危險所以大人才......」瀾音說一半便停了下來。

  太危險?江瓷月腦海中浮現昨日裴硯安離去前眼中的欲言又止。

  還不等她想著如何開口問上兩句,懷中的小豆包突然掙紮了兩下哭出聲,借著任憑她如何哄抱也還是哭著,而且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沈棉和瀾音也就此「休戰」。

  屋內的動靜將外頭的阿婆和沈桉也驚動了,阿婆進來後先是檢查了一下小豆包的尿布,並不是是因為這個,她便猜想小豆包大概是餓了,於是去將奶娘喊了來。

  沈桉見此便將沈棉帶走,將空間留出來給她們,沈棉本還有些不高興,但沈桉同她比劃了什麼,她便安靜了下來,還乖巧地和江瓷月還有小豆包告了別,並且讓小豆包多吃點能快些長大。

  奶娘過來將孩子抱著去喝奶後,小豆包果然安靜了下來。

  孩子被抱走後,江瓷月懷裡便空落落的,她揉捏著自己的指尖,半晌才問出了一句,「有什麼危險啊?」

  瀾音一開始還沒聽明白,直至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江瓷月問的是什麼。

  她想著大人似乎沒說過不準對江姑娘說京中的事,便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些。

  江瓷月聽完「哦」了一聲。

  瀾音本以為她還會再問些什麼,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似乎她真的就是隨便問了一嘴而已。

  ---

  有了小豆包的日子永遠不會寧靜,而這樣兵荒馬亂的日子轉瞬即逝。

  在這期間裴硯安開始給江瓷月寫信,信中多是說了一些平常的瑣事和小趣聞,也會問候她和小豆包的安危。

  這些信江瓷月都看了,可她卻從來沒有回過,但裴硯安也並未斷了這些信。一封接著一封倒是寫得有些樂此不疲,有時甚至還會在末尾加上一句「臨潁依依,不盡欲白」。

  會做出這樣行為的裴硯安同江瓷月在相府時認識的裴硯安有很大的不同。

  而她自然不會知道,這樣的裴硯安是經由了他人的「點撥」。

  相府內。

  裴硯安聚精會神看著一封拆開的書信,甚至連屋內來了人也不曾知曉。

  進來的於鏡漣瞧著他看得這般仔細,以為是外邊又傳來了什麼新的消息,而且細看之下大人的唇邊是帶著笑意的,「大人,可是有好什麼好消息了?」

  被打斷的裴硯安斂了那些笑意,不緊不慢將信收好,「嗯,西南王那邊回信了。」

  於鏡漣面色一喜,「那便好!」

  十日前,長公主與晟王便自稱找到了當年被換下的皇子,並打出了清肅朝堂、真龍歸位的旗號,大張旗鼓從東邊的長州一路北下,五日前到了長州下方的塢城,並在五日後拿下。

  塢城有著運輸糧草的官道,長公主他們相當於握住了一道命脈。

  陛下手中可用的人不多,派出的便是燕候半年多前新立的世子燕洄,但他在軍中不過也才磨煉了半年多,由他去收覆塢城其實是一場豪賭,燕洄或許不缺膽識或武藝,更多缺的是經驗和眼界。

  其余地方的兵力不能隨意調動,所以裴硯安同陛下商量著秘密同西南王求助,好在得到了回信,說是會派出一支精銳的小隊前去支援燕洄。

  裴硯安將手中的信放進一個檀木盒中,裡邊已經放了厚厚的一疊。

  於鏡漣見到這便了悟了,他知道這是什麼信了,這信應該都是瀾音寫的,心中事無巨細同裴大人匯報著那位失而覆得的姑娘一日所為。

  「大人還是沒收到你那小夫人的信?」自從裴硯安與安氏退婚後,十分有眼力見的於鏡漣便改了口,而裴硯安也從來不糾正他。

  「她忙著,不寫也無事。」瀾音信中說孩子黏人,姩姩這些日都忙著顧孩子,不過閒暇時也會問她兩句京中是否太平的話語。

  裴硯安輕輕笑著,她這就是變相的關心自己,不然為何詢問京中太和與否。

  於鏡漣只覺得自己像是見到了一副可怖的景象,心想大人或許真栽了,都開始自己替人找理由了。

  他搖了搖頭,繼續給人出謀劃策,「我今日瞧大人府上的臘梅開了,不如送信時也折上一支?女兒家總歸喜歡這些好看的東西。」

  裴硯安遲疑了一下道了聲好,「過兩日我要離開幾日,陛下那邊你多擔著些。」

  於鏡漣:「這個節骨眼上,是很重要的事嗎?」

  裴硯安應了一聲,「很重要。」

  而當江瓷月收到裴硯安說會回來參加小豆包的滿月宴的信時,距離小豆包滿月只剩下一天了。

  這次跟著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支半開的黃臘梅。

  江瓷月接過那只臘梅在指間微微轉動著,尋了個空余的罐子隨手插了進去。

  緊接著房門被推了進來,奶娘抱著即將轉醒的小豆包進來,輕輕放在床上後離去。

  這些時日裡小豆包吃得好睡得好,原先還有些瘦弱的模樣長胖變白了許多,洗澡時手上和腿上的肉也像藕節一般鼓鼓的,輕輕一戳便是軟乎乎的肉感。

  小豆包現在特別黏江瓷月,只要早上睜開眼看不見她便是要哭,但只要一見到她就能馬上安靜下來。是以每日早上,奶娘或者瀾音都會將孩子抱到她的床上。

  小豆包被放到床上後便開始咿呀咿呀著轉醒,江瓷月及時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又咧嘴笑了,著實是乖巧可人得緊。

  她半躺下逗了一會兒孩子,有孩子在,似乎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模糊。

  這日的小豆包睡著已是半夜,在奶娘將熟睡的孩子抱走後,江瓷月便開始了自己的大工程。

  她一個月沒有好好洗過一次頭和熱水澡了,每次都只能擦拭一下了事。

  明日便是小豆包的滿月宴,她想要好好洗幹凈再參加。

  瀾音和阿婆知道她要洗澡後,特意將浴桶邊的炭火加得特別足,她脫衣時也不覺得有多冷,泡入桶中時,更是覺得舒暢極了。

  彼時的裴硯安剛趕到,已是半夜他不想驚動他人,本想悄悄推門而入看一眼姩姩,卻發現門被鎖上了。

  他轉而看向了一邊的窗。

  做出了這輩子第一次翻窗而入的陋習。

第89章 爆發

  這一幕恰巧落入了不遠處從前堂屏風處出來的瀾音眼中,可她剛「誒」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大人已經推開窗戶幹凈利落地翻了進去。

  衣袂翻飛只在一瞬,窗就被輕輕合上了。

  瀾音看了眼屋內半暗的燭光,正遲疑著要不要邁出一步,後邊有個人拉了她一把。

  轉頭看去,是青銜。

  青銜:「你去做什麼呢?」

  瀾音指著江姑娘所在的屋子,「大人他——」

  青銜「嘖」了一聲嘆口氣,「你是不知道大人天天拿著你送回來的信反反覆覆來回看,大人和江姑娘這麼久沒見了,就讓大人趕緊看一眼緩解一下相思之情吧。」

  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結束這來來回回折騰的日子。

  瀾音伸手指向屋子,「可是——」

  「沒那麼多可是,瀾音你現在進去便是打攪了大人,小心大人罰你。」青銜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放心。

  瀾音訕訕地收回手摸了摸臉頰,心想著青銜說的也沒錯,自己要是此刻出現,恐怕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不如就裝作沒看見吧。

  這窗戶開在屋子的左邊,裴硯安悄然落地時,累贅的衣袖還不小心帶倒了窗台上的什麼東西,他反手接住後才發現那是一個粗糙的陶罐,裡面插有一枝有些眼熟的黃臘梅。

  正是他前些日派人送來的那枝臘梅。

  他輕聲將東西放回去,轉過臉時眼裡是顯而易見的笑意。

  屋內燭火昏暗,裴硯安腳步輕慢,還未到走到床榻邊,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水聲。

  他扭頭看向屋子的右邊,那裡並未有屏風作為遮擋,只是用兩個木架掛了一塊較為厚實的布,上面又掛了些冬日的衣物,所以完全看不見那邊的場景。

  裴硯安當即醒悟過來江瓷月是在洗浴,他腳步定在原地稍作停頓後便轉過身準備原路返回。

  誰知那扇好窗戶在關上時沒有多大聲響,打開時卻是發出一聲清晰的「咯吱——」。

  擦洗的水聲驀然停下,裴硯安也有些緊張停住了動作。

  「......瀾音?」江瓷月攀著木桶,小聲遲疑出聲,卻沒再聽到聲音。

  她記得自己明明鎖了門的,想到這的她不由得收緊手指,她扭頭看向掛著衣物的木架那邊。

  思忖了一會還是決定起身穿衣服,只是她踩著木桶內的矮凳時,腳底不小心一滑,她當即發出一聲驚呼,但好在人還是站住了。

  「怎麼了?!」裴硯安在聽到她驚呼時便顧不得太多,立即奔了過來。

  在迷蒙的熱氣中,江瓷月一頭濃密墨色長發貼在肌如玉脂的背上,聽到聲音後她驚愕地扭頭看著裴硯安,而後幾乎是下意識是蹲下將自己埋入水中。

  她感覺自己腦子裡像是炸開了一團火,木桶中的熱氣將她裡裡外外都包裹住了。

  她坐在木桶中抱坐著雙膝,甚至不敢擡頭,只是聲音又氣又急,「你出去!」

  等了一會兒沒有聲響,她才慢慢擡起頭往後看去,裴硯安已經不在這了,她見狀連忙起身,帶起一片水花,甚至濺出去了不少。

  江瓷月腳踝處一用力便有些刺痛,但她還是咬著牙出了木桶,又氣又惱擦幹自己穿衣,甚至連絞幹頭髮這事也做得草率。

  等她繞過木架,便見到裴硯安還站在那兒,她鼻尖瞬間湧上一股酸楚,眼眶不受控制一熱。

  裴硯安本還有些發楞,但在看到她落淚時心中瞬間慌亂,他上前靠近,「怎麼哭了?」

  江瓷月長長的睫毛掛著淚珠,白裡透著微紅的臉頰看著清麗絕倫。只是動作卻算不上溫柔,她狠狠打開了裴硯安伸過來的手。

  被打開的手瞬間起了紅痕,裴硯安眉心一皺,作勢又要去握她的手,卻又被重重打開了。

  「你怎麼會在這,我都鎖好門了的。」江瓷月氣得不行,聲音都有些抖。

  「我只是想進來看看你,不曾想你還沒睡還是在沐浴,不是故意的。」他說話間終於捉住她的手,翻過掌心看著,「別用手打了,都打紅了,不如用腳踢一踢更解氣。」

  江瓷月咬著唇便要踢上一腳,可右腳剛擡起,左腳的腳踝處便傳來了一陣的疼痛。她當下便握緊了裴硯安的手穩住身形,左腳也不敢再用力。

  裴硯安見狀便要將她抱起,可江瓷月推開他,「不要你,我要瀾音。」

  她的聲音悶悶啞啞的,帶著濃濃的委屈和不滿。

  「是我不對。」裴硯安嘴上說著,手下也沒停著,直接將人抱起到床榻上。

  江瓷月蹬開他伸過來想握她腳踝的手,「你怎麼總這樣,說的和做的總是不一樣。嘴上說著不對,可你每次還是做了不該做的事......」

  她強壓著哭聲,喉嚨哽得生疼,眼睛被水霧遮擋住,「倘若我是你看重的那些名門貴女,我們沒有懸殊的身份地位,你也還會這樣闖進來嗎?從前你就是那樣,現在還是這樣,你就是不尊重我!」

  江瓷月說完這些話便用手背將眼淚擦去,倔強地扭過頭不再看他。

  裴硯安眉頭猛然蹙起,呼吸也變得微微有些急促,「我......」

  他想擡手碰碰她,卻又在半途中縮了回去。他回想起之前她說自己是不是因為她沒有父母所以才敢那樣欺負她的時候。

  心像是被刀劃過,陣陣鈍痛席卷全身。

  而江瓷月說了這麼一通,心中瞬間舒暢不少,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方才就是那般控制不住情緒,將那些積壓的難受通通發泄了出來。

  可說完後又有些忐忑,她說得這麼不管不顧,若是面前這人惱羞成怒了怎麼辦?

  她悄悄擡眼看了一眼裴硯安,卻不想就那般撞入他微黯的眼底。

  「別哭了姩姩......」裴硯安最終還是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我沒有看重那些名門貴女,我看重的一直只有你。我想見你,便是滿心滿眼只想著你,失了分寸,是我不對。」

  指腹輕輕抹過她的臉頰,「我從前混賬得很,是我不對。」

  他垂眸指尖劃過她的下頜,揩去那滴淚珠,「我從前覺得自己知道要的是什麼,身邊人也支持著我去走那條路,以至於你出現的時候,我以為你也是會順著我要走的路走的。」

  「從小便聽他們說我天資聰穎,可我現在卻覺得自己是愚笨不堪,不然為何總是惹你難過?」

  裴硯安清冷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挫敗感,他握住她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擡眼看著她,「所幸我這人學東西還算好,你往後便多教教我,我多努努力。」

  江瓷月楞楞看著他,有些後知後覺地移開視線,白凈的臉上似乎浮現了一點不自然的神色,方才那些羞惱憤怒的情緒也漸漸淡化了。

  裴硯安瞧她態度有些軟化,便繼續問她,「讓我看看你的腳怎麼樣了,瀾音不一定看得來。」

  此刻的江瓷月說不出拒絕的話,垂下眼表示默認。

  得了許可的裴硯安伸手握住她吃痛的腳,褪去她的足襪,露出白皙小巧的玉足,他伸手握住後輕輕轉動了一下。

  江瓷月在他轉動後感到有些隱隱的疼,但還能忍。

  裴硯安道:「只是有些輕微的扭傷,不嚴重,我去幫你拿點藥油來揉一揉,明早便能好。」說完他又平淡地補充了一句,「瀾音下手比較沒輕重,是青銜從前說的。」

  江瓷月將信將疑看著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在去前堂拿藥油前,裴硯安先拿了幹凈的帕子遞給她,讓她將還有些濕漉的頭髮絞幹些。

  江瓷月抿著唇接過帕子,擦到一半的時候裴硯安便拿著東西回來了。

  他見江瓷月的頭髮還是有些濕,在征求了她的同意後,有些生疏但輕柔的替她擦起濕發。

  江瓷月雙手放在膝上,裴硯安身上的氣息縈繞在周身,令她有些心不在焉。

  裴硯安在替她擦幹頭髮後,洗凈手準備給她按揉腳踝。

  藥油倒在他的手心中輕輕化開,他的掌心覆上她的腳踝處微微按住揉開。

  「疼麼?」

  江瓷月忍著疼微微搖頭。

  裴硯安卻像是看透了她的隱忍,手上力道輕了一些。

  「你......怎麼還會這個?」江瓷月問道。

  裴硯安繼續著手上的按揉,清冷的聲音多了一絲溫潤,「幼時調皮,總是喜歡登高爬低,總會不小心受點傷。後來長大些又跟著我外祖父的手下習武,身上總少不了跌打扭傷,久而久之便自己學會了。」

  江瓷月聽完有些驚訝,她以為身為文官的裴硯安該是自小端坐在書房裡飽讀四書五經,同名師學習六藝的,而且也有些想象不出這般清冷漠然的裴硯安幼年居然是調皮的模樣。

  不過她想起從前在相府時,她也是見過他練劍的。

  「若是還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裴硯安道。

  江瓷月收回思緒,抿住唇珠,「......我才不想知道。」

  這腳踝處已經被按揉得隱隱發熱,江瓷月也有些困了,她努力睜著眼,「還沒好嗎?」

  裴硯安瞧她困頓的模樣,就此收手作罷,拿起巾帕替她擦去腳踝上沾染的藥油。

  他收拾好一切後,貼心地替她吹去燭火,只留下一盞較遠的照明。

  江瓷月還在想著他今晚要如何歇息,總不能再和她躺一張床榻上吧,她可不想又和那日早上一樣,醒來便是在他的懷中。

  「你快些歇息,明日見。」裴硯安說完這話便拿著東西退了出去。

  江瓷月瞧著他離開的背影,緩緩躺進被窩。

  總覺得好像經過方才的宣泄......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第90章 滿月宴

  江瓷月這一夜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睡著,第二日醒來便晚了些。

  奇怪的是往日這時候奶娘她們都會將小豆包抱過來的,但她現在卻並未在床側看見小豆包的身影。

  反倒是外邊有些許說話的聲音傳來,好幾個聲音她聽著還有些耳熟。

  她準備起身穿衣時,發現床側的木架上掛著一身嶄新的煙粉色冬裝,邊上還有一件全新的同色披織錦鑲毛鬥篷。

  江瓷月伸手摸上鬥篷領口上的那一圈淡色短毛,觸感是油光水滑且細膩的。

  想也知道這應當時裴硯安給她的。

  待她開門時,便見到院中一群人圍在一起,臉上皆是洋溢著笑容,而那被圍在中間的人便是一晚未見的裴硯安,他的手中抱著也穿了一身亮粉色新衣的小豆包,甚至頭上還帶了一個粉嫩的小虎帽,上面那毛茸茸的毛球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著。

  青銜和瀾音手中拿著些布襖玩具,逗得小豆包不停搖頭晃腦追著要拿,青玉站在一旁看著,面上也露著喜色。

  而裴硯安則是小心托著她的身子和腦袋,眼神寵溺地看著她和他們玩樂,下一瞬卻突然擡眼看向江瓷月的方向。

  檐燈之下,江瓷月身著一身溫婉的冬裝,煙粉色襯得她眉梢處多了幾分嬌俏,素凈的臉上未施粉黛,發髻與腰間亦無簪釵環佩。卻似那皎皎明月,皎潔清婉,讓人移不開眼。

  青玉最先發現了這兩人的對視,他掩唇輕咳了一聲,「青銜、瀾音,我們去廚房瞧瞧有什麼地方要幫忙的。」

  青銜頭也不回說道,「我和瀾音能去幫什麼,倒忙嗎?」

  一邊的瀾音也點點頭,「不過我倒是可以拿劍切菜。」

  青玉忍住心緒深吸一口氣,上前將這兩人毫不留情拉走,「我覺得行,銜你就去倒水,瀾音就去切菜吧。」

  「誒誒誒哥,我還沒跟小姐玩夠呢。」青銜眼中滿是不舍,他和瀾音這日日都能見到的不同,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小姐呢,而且他從來沒見過長得這般粉雕玉琢且可愛的孩子。

  不愧是大人和江姑娘的孩子!

  但這份不舍在被他哥拉走後看到檐下的江瓷月時戛然而止,難怪他哥一定要拉走他和瀾音,原是要給大人和江姑娘留出獨處空間。

  青玉將那兩人拉走後,諾大的院中便只剩下裴硯安抱著孩子。

  他懷中的小豆包見沒有人再同她玩耍,還帶走了那些色彩鮮艷的布玩具,當即咧著嘴作勢啼哭兩聲。

  裴硯安輕輕摟著她,低沈緩和道,「爹爹帶你去找阿娘。」

  小豆包在聽到阿娘兩個字後便稍稍安靜了些,好像是聽懂了一般,烏黑的眼珠咕嚕嚕轉著像是在尋著什麼。

  江瓷月在小豆包發出哭聲的時候便提起裙擺走了下來,裴硯安也朝著她而去。

  小豆包終於見到一晚沒見的阿娘,突然就皺著眉癟起嘴委屈極了,朝著江瓷月伸出手要她抱。

  而江瓷月亦是伸手接過孩子,讓她趴在自己肩頭輕拍著後背哄著。

  冬日的暖陽落在江瓷月身上,讓她周身好似籠上一層暖意,她抱著孩子哄的模樣早已不似裴硯安離開前那般生疏僵硬。

  裴硯安瞧著面前這一幕,想伸手摸向她,但頓了一下還是放下了。他心生一抹愧疚,她生產完最重要的月子裡他卻不能陪在她的身側。

  但這一舉動還是落在了江瓷月眼中,她看著他垂下的手出神片刻,而懷中的小豆包一下一下抓著她的頭髮,還真被她抓住了一縷重重一扯。

  孩子雖小,手勁卻是不小,江瓷月被扯得歪了下頭。

  裴硯安連忙上前替她解開,可失去頭髮的那只小手便順勢牢牢抓住了他的指尖不鬆開。

  但凡裴硯安想要抽離出來,小豆包便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

  裴硯安心中微喜,但面上卻不能表露,只能有些許的無奈道,「是她不鬆開。」

  江瓷月覷他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退開些。

  這便是默許他離得這般近了。

  「胳膊酸不酸,我瞧著她這一個月裡重了不少。」裴硯安輕輕捏著那綿軟肉感的小手,有些愛不釋手,「這一個月辛苦你了。」

  江瓷月搖搖頭,「瀾音和阿婆奶娘她們都幫了很多忙,我也沒有多辛苦。」

  晚間照顧小豆包的奶娘和瀾音才是最辛苦的。

  裴硯安伸手碰了碰小豆包肉肉的臉頰,還順勢還碰了碰江瓷月的手,「有些涼了,進屋吧。」

  這一聲倒是不知到底是在說誰有些涼了。

  江瓷月也顧忌著外邊冷怕小豆包著涼,便同意了。而且抱著這麼一會兒,胳膊確實也有點酸。

  待二人進了屋內,一直在廚房偷窺著的青銜用手肘碰了碰他哥,小聲道,「哥,你說這次大人能不能將江姑娘和小姐帶回去啊。」

  青玉正在幫阿婆擇菜,聞言頭也沒擡,「京中現在危險,大人應當也是不放心的。」

  青銜覺得這只是個借口,繼續嘟囔著,「可現在外邊也不安全啊,至少京中發生什麼事大人還能看著些,雖說大人把身邊的護衛大都放到了江姑娘和小姐身邊,但這裡若是真有事,便是趕都趕不及。而且大人回去身邊沒多少人,這若是有人想對大人不利......」

  青玉回頭看了眼正在後邊做菜的李阿婆,嘆了口氣輕聲道,「大人便是想有用嗎,只要江姑娘不鬆口,大人也不敢強迫著她一起回去。」

  青銜覺得他哥說得也有道理,現在可不就是大人強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