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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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每天都病怏怏 by 鵲橋西

  文案:

  公主府來了個求醫的表小姐,整日病怏怏的。初入府,就被剛審訊完犯人、滿身血腥味的世子嚇暈了過去。
  醒來後,李輕嬋顫顫巍巍地行了禮,怯生生喚了聲「表哥」。
  知道這世子表哥不好惹,李輕嬋便處處避著。
  後來被世子手下的神醫揭穿是裝病,還沒來得及慌張,就聽神醫道:「病是假的,毒卻是真的。」
  李輕嬋嚇得眼淚一下就出來了,淒淒然地向世子求助:「表哥——」
  清冷矜貴的世子心頭一顫——這聲嬌柔黏膩的表哥,若是在別處喊出來的就更好了。
  知曉中毒後,李輕嬋越發小心和嬌弱。
  一日,拽著世子衣角,眼淚汪汪問:「表哥,我頭有點暈,是不是要毒發死了?」
  世子垂眸,冷靜道:「只是走路累著了,不會死。」
  「神醫說我中毒了不能累著……我頭好暈,我站不住了,嗚嗚嗚表哥我要死了……」
  世子沈默了一下,躬身將人抱起,直到回府都沒讓她的腳再挨一下地面。
  譽恩侯世子幼年時身後總是跟著一個嬌氣的小姑娘,是他娘給他定的未婚妻,後來兩人因故分開,婚事也無人再提。
  多年後重遇,原本驕縱任性的小姑娘身中奇毒,楚楚可憐,受委屈時都不敢大聲哭。
  世子覺得事情不該這麼發展,便借著這毒重新將人哄得嬌氣起來,是誰也說不了,誰也動不得。

  【排雷】如下:
  笨蛋病弱嬌女*腹黑強勢世子
  1、1V1,男女主身心僅有彼此,均無曖昧配角,主感情,小甜文。
  2、女主【笨蛋軟妹】【愛哭】,男主【不守禮教】【腹黑】等,男主先喜歡女主,把女主哄騙得團團轉,【雷者慎入】,各有其他缺點,【所有角色均不完美】。


第1章 九月,姑蘇城外。

  正是清晨,城門口來往百姓不少,免不了要對告別的人多看一眼。

  看歸看,視線卻不敢過多停留,畢竟單看那滿滿當當的馬車和周圍丫鬟僕役,就知道是富貴人家。

  有好事的跟人嘴碎道:「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要去京城求醫呢。」這麼一說,同行的人就明白了。

  姑蘇知府李佲致原配早逝,僅留下一個女兒,後來李知府娶了個填房荀氏,這荀氏也是個慈善的,待原配的女兒如同己出,甚至比對自己親兒子還要好。

  只是這李小姐有心疾,精心細養了好幾年都不見好,姑蘇城裡的大夫全都看了一遍也查不出原由。

  前些日子乞巧節外出遊玩時更是突然發病,差點沒能救回來。

  「知府夫人可是親自去了浮光寺燒香拜佛,親刻祈福經文,三日沒合眼才換來李小姐半條命。」說的人嘖嘖道,「繼母做到這份上,那真是跟親生母親沒區別了,可惜這李小姐福薄……」

  「這可未必,李小姐不是要去京城求醫了嗎?那可是天子腳下,什麼能人異士沒有,說不準就能痊愈了。」

  「也是,能治還是早些治的好,再拖幾年可就不好嫁了,別等到十八……」說話的人越說聲音越低,與同伴對視了一眼,止住了話題。

  早些年有大夫說過,這李小姐活到十八都難。

  李家小姐名輕嬋,生得是花容月貌,性子又十分柔和,已過十六,親事卻還沒有著落。畢竟誰會願意娶一個病秧子回去?

  此時,病秧子李輕嬋剛被丫鬟扶著上了馬車。

  荀氏將隨行僕役挨個囑咐了一遍,又溫聲細語叮囑李輕嬋按時喝藥。

  「姑母,時候不早了,該啟程了。」荀翰等得不耐煩了。李家男丁少,沒人能護送李輕嬋去京城,荀氏就找了這侄子過來。

  而荀氏說來說去都是那些陳詞濫調,荀翰對著李輕嬋還能聽得下去。後來起了風,馬車簾子放了下來,見不著李輕嬋,他是一點耐心都沒有了。

  「是不早了,都怪我啰嗦耽擱了行程……」荀氏自我責怪了一句。

  「不怪母親。」車窗簾子微動,被從裡面掀開,李輕嬋露出一個虛弱的笑來,「母親快回去吧,跟小弟說,他要是好好讀書,回來時候我給他帶京城最新鮮的玩意。」

  「就你姐弟倆感情好。」荀氏嗔怪著,把她往裡推著,「行,我跟他說,你快坐好,別再傷了風。」

  又隔著簾子說了幾句,這才依依不舍地分別。

  荀氏在城門外站了許久,目送著馬車遠去,直到徹底消失不見,才拭著眼角被嬤嬤攙扶著上了回程的馬車。

  馬車門關上,殷切不舍的表情瞬間消失,荀氏臉色陰沈了下來。

  跟著進來的嬤嬤低聲道:「夫人放心,小姐這身子能不能順利到京城都還不一定呢,再說平陽公主與先夫人早就生了嫌隙,就算小姐找上了門,也未必會搭理她。」

  荀氏方才裝了那麼久的良母,早就厭了,皺著眉頭道:「你不懂。」

  先夫人說的是李輕嬋生母馮嫻,早年於平陽公主有救命之恩,兩人情誼匪淺,以姐妹相稱。後來因故起了嫌隙,恰好李佲致離京任職,馮嫻跟著離了京,這才日漸疏遠。

  一別五年,直到馮嫻去世,兩人都未再見一面。

  嬤嬤覺得馮嫻去世時平陽公主都沒派人前來慰問,多半是早已將人忘卻,荀氏卻不這麼認為。

  馮家先輩以前也是京官,官位較低,在京城算不得什麼名門。偏偏馮嫻貌美,將京中大半貴女都壓了下去,就這麼成了別人的眼中釘。

  一次宮中賞花宴,榮裕郡主找了借口欺辱馮嫻,馮嫻想息事寧人忍下,平陽公主卻見不得好友吃虧,當眾扇了榮裕郡主兩巴掌,將人趕了出去。

  那之後,再沒人敢給馮嫻臉色看。

  平陽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更是如今天子的同胞妹妹,行事囂張任性,京中無人不知。

  但凡她動了點兒要為李輕嬋做主的心思,這姑娘輕而易舉就能飛出荀氏的掌控。

  嬤嬤道:「老奴確實不懂,夫人既然不放心,那何不找個借口拘著小姐,不許她去京城不就行了?」

  「不成。」荀氏疲憊道,「若沒有先前馮意那事還行,現在卻是來不及了……只希望平陽公主早已將她母女二人拋至腦後才好。」

  嬤嬤還想說別的,被荀氏打斷,「待會回府還得跟老爺交待這事,先讓我清靜會兒。」

  「是。」嬤嬤閉了嘴。

  馬車啟程回府,荀氏合著眼,想著李輕嬋在京城可能的遭遇,心裡七上八下,再次後悔數月前讓她去泰州探望馮意。

  馮意是馮嫻同胞兄長,李輕嬋的親舅舅,任職泰州司戶參軍,主管戶籍、賦稅等。數月前巡按禦史代陛下南巡,查出馮意徇私枉法、以權謀私,證據確鑿,直接將人丟進了大牢。

  泰州離姑蘇不遠,但因馮嫻已逝,李佲致另娶,兩家已許多年不曾來往,只偶爾派人來姑蘇探望李輕嬋。

  彼時馮意落難,妻子病倒,家中只剩一個與李輕嬋同歲的女兒馮夢皎。

  李輕嬋聽聞消息,立刻去求了李佲致與荀氏。李佲致不想插手這事,但荀氏想要好名聲,想著一個小丫頭頂不了什麼用,就讓人送她去了泰州。

  誰曾想李輕嬋前日正思念母親,將馮嫻遺物中的紫玉髓玉佩隨身戴著了,又恰好被巡按禦史看到。

  巡按禦史是京城過來的,為人耿直,油鹽不進,偏偏在見了李輕嬋之後重新細查了馮意的案子,這才給馮意洗刷了冤屈。

  消息傳回姑蘇,荀氏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紫玉髓罕見,平陽公主曾偶然得了,特意命人打造成兩塊玉佩,將其中一塊送給了馮嫻,便是如今李輕蟬戴著的這個。

  巡按禦史是看在平陽公主的面子上才對馮意重審的。

  這也就罷了,等李輕嬋從泰州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馮意的一封信,信中說平陽公主早年有意與馮嫻結親,那塊紫玉髓玉佩就是信物。

  李佲致原本就心存顧慮不敢輕易安排李輕嬋的婚事,等了十六年,一直沒等到京城的消息,才動了將李輕嬋許配給荀翰的念頭,就被馮意警告了一頓,再次偃旗息鼓。

  也因此,才有了李輕嬋去京城求醫的事情。

  求醫是一個目的,更多的是要試探平陽公主對這門親事的態度。

  然而事情未定,幾個長輩並未將這事告知李輕嬋,只說讓她去京城求醫。

  荀氏也曾想過阻攔李輕嬋進京,但又怕巡按禦史歸京後與平陽公主提起了李輕嬋……

  此外,還有一件事荀氏不敢說,也不敢細想。——平陽公主那兒子可不是一般人。

  荀氏默默想著關於那位世子的傳聞,越想越怕,扯著帕子,心中悔恨道:「這死丫頭真活不到京城了才好!」

  她這麼詛咒著,卻不敢真的讓人對李輕嬋下手。

  要下手,也得在她被平陽公主拒見之後。

  在她離京回姑蘇的路上,才是最好的時機。

  李輕嬋自馬車駛離姑蘇城就沒靜下心過,離姑蘇城越遠,她呼吸越急促,心口像是被利爪撕扯著劇痛不止,疼得她坐不住,只能伏在軟墊上喘息。

  「小姐……」

  丫鬟秋雲有些著急,剛出聲就被李輕嬋搖頭打斷。

  「外面……」李輕嬋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氣音。

  她擰著細眉,一手撐在軟墊上,一掌按在心口,試圖將狂跳的心按住。如瀑長發因動作從肩上滑落,層層堆疊在了軟墊上。

  秋雲微楞,忙悄悄往窗口挪動,掀開一條小縫朝外看了去,又飛快放下,轉回身壓著嗓音道:「表少爺還在外面。」

  李輕嬋合眸點頭,咬著發白的下唇,將痛苦的喘息聲壓了回去。

  她忍得艱難,冷汗將鬢發浸濕了,黏膩地貼在頰側,一張芙蓉面染上病態的蒼白,卻還是難掩美貌。

  方才與荀氏虛與委蛇時,李輕嬋就察覺到荀翰一直盯著自己看。

  在姑蘇他不敢亂來,現在出了城,他沒了顧慮只會更囂張。可恨自己沒法做主,只能讓這浪蕩子跟著。

  但無論如何,李輕嬋都是不肯在荀翰跟前露了怯的。

  秋雲雖著急,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手忙腳亂地給她擦著汗,低聲安慰道:「小姐先忍住,等夢皎小姐來了咱們就能擺脫他了……」

  這一忍就是大半個時辰,等這陣痛過去,李輕嬋已出了一身冷汗,內衫都濡濕了,可再怎麼難受,也得受著。

  主僕兩個剛松懈了沒一會兒,車窗忽地被人敲響,緊接著窗外傳來一道聲音:「表妹,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李輕嬋霎時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顫著眼睫與秋雲對視了一眼,繃著嘴角,盡力穩住平緩的嗓音,低聲道:「無事,在看書。」

  「那就好,我還當是又發病了呢。」一窗之隔的荀翰語氣遺憾,「若是發病了記得喊表哥,表哥好進去照顧你。」

  李輕嬋面色漲紅,忍著難堪,沒有出聲。

  荀翰仍說著:「聽說表妹發病時渾身無力、動彈不得,可是真的?」

  沒得到回應,跨在馬上的荀翰想起先前看見的李輕嬋唇紅齒白的嬌艷模樣,再一想這一路她都只能依靠自己,發病時豈不是任由自己擺布?

  荀翰愉悅更甚。

  雖然荀氏囑咐過暫時不能對她動手,但親熱親熱應該不成問題。

  荀翰心中旖旎,嘴上也越發放肆,「想來表妹發病時骨軟筋酥的模樣也是十分動人的……」

  「欺人太甚!」秋雲氣紅了臉,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在李佲致跟前裝的人模人樣,一到李輕嬋面前就出言輕薄,十足的卑鄙小人。

  偏生李佲致也是個糊塗鬼,被姓荀的哄得團團轉,別人說什麼都信,甚至還動過把小姐許配給這種人的念頭。

  李輕嬋抓住了秋雲的手腕,輕輕搖頭,聲若蚊蠅道:「先忍著,等明日……等夢皎來……」

  她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低頭從衣襟中掏出掛在脖子上的紫玉髓玉佩,玉佩通透,上面雕著的鸞鳳振翅高飛,栩栩如生。

  若說原本她還對去京城求助有幾分猶疑,現在則是下定了決心,不管到底有沒有用,都要去找平陽公主試一試。

  李輕嬋握緊了還帶著自己體溫的玉佩,低下頭時,屈辱的淚水差點滾落。

  她使勁眨眼不讓淚珠掉落,紅著眼眶在心中默念:「等到了京城就拿著玉佩去找平陽公主,娘說過的,有事就去找公主,她不會讓我嫁給荀翰的……不怕不怕……」

第2章 書信

  傍晚時分,一行人到客棧落腳。

  孫嬤嬤是荀氏安排照顧李輕嬋的,有她在,荀翰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出言不遜,只是視線粘著,不時往李輕嬋身上瞅。

  而李輕嬋誰也不理,出了馬車就戴了冪籬,輕紗垂至膝間,將人遮擋大半,只有飄逸的裙擺隨步伐款款而動。

  「嬤嬤,小姐乏了,我先送小姐回房歇著了。」秋雲偏身擋了荀翰的視線,好聲與嬤嬤道。

  孫嬤嬤早已得了荀氏的令,這一路要照顧好李輕嬋,至少在抵達京城之前不能讓她有事,遂點頭,讓幾個丫鬟跟著李輕嬋一起回了房間。

  等人消失了,孫嬤嬤轉身朝荀翰道:「荀少爺,來之前夫人可是吩咐過了,不準你再打小姐的主意。」

  荀翰雖怕荀氏,但對一個老嬤嬤是不怕的,翻著眼皮道:「明明是姑母說要把人給我的,我都等了這麼久,多看幾眼怎麼了?」

  「夫人自然有夫人的道理。」孫嬤嬤也不懂荀氏為什麼出爾反爾,怕荀翰硬來誤事,又勸道,「荀少爺放心,這人早晚都是你的,只是不能在這途中出了岔子。老爺和夫人的臉面不能丟,荀少爺可明白?」

  李佲致對這個女兒雖不如兒子重視,但因為是已故前妻留下的,怕落人口實,至少表面上是從不讓李輕嬋受一點兒委屈的。

  「嬤嬤當我是什麼人?」荀翰強行挽回臉面,冷言道,「我倒不是多喜歡這表妹,只是怕她不等出嫁就香消玉殞罷了。」

  孫嬤嬤哪能不知道荀翰是什麼德行,怕他誤了荀氏的事,繼續好言勸說,不過荀翰已經被客棧大堂裡其余人的談話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那幾人說的是城中花魁的事情,言辭間毫不遮掩,說得香艷十足。

  孫嬤嬤順著聽了幾句,再看荀翰一臉出神的表情,皺起了眉,但終究只是搖了搖頭就回房間歇著了。

  夜裡主僕兩個合衣同眠,秋雲睡得快,李輕嬋則是輾轉反側,許久不能入眠。

  她蜷身裹緊了被子,後背緊緊貼著墻壁,視線從外側熟睡的秋雲身上越過,借著從紙窗映照進來的月色打量著這間客房。

  屋內昏暗又陌生,角落裡照不見月光,漆黑一片。

  「睡前檢查過了,房門窗子關得很緊。」李輕嬋把腳往被衾裡縮,心中默默念著,「床底下沒有藏人,櫃子裡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可她還是害怕,總覺得在那漆黑的角落裡躲著什麼人,等她一閉了眼就會悄悄靠近她,站在她床頭死死盯著她。——如同兩年前的那個雨夜。

  即便後來那個嬤嬤說因為那夜打了雷,她是擔心李輕嬋害怕才去看她的,嬤嬤也被荀氏處罰了,可李輕嬋怎麼都忘不掉她那張在閃電映照下,猙獰如鬼的滿是皺紋的臉。

  此時想起來還是心尖打顫。李輕嬋隔著衣裳摸了摸胸前垂著的玉佩,這是她唯一希望了。怕玉佩弄丟了,她特意貼身戴著,洗漱睡覺也不敢離身。

  一夜無眠,天將明時聽到早起攤販的吆喝聲時才敢真的閉了眼,然而沒能歇一會兒就被喊醒。

  李輕嬋頭暈腦脹、渾身無力,但心裡記掛著事情,硬是撐著起了身。

  剛洗漱罷,就聽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李輕嬋倏然轉過了身,緊攥衣袖看向房門口。

  「阿嬋!」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李輕嬋心神猛然一松,身子打了個顫,險些倒下去,被一旁的秋雲扶住了。

  秋雲滿面興奮,「是夢皎小姐!」

  馮夢皎推開守門的丫鬟大步跨進來,看見李輕嬋,雙目一亮,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將人牽住。

  趁著外面的丫鬟跑去喊孫嬤嬤了,她貼在李輕嬋耳邊輕聲道:「成了,那姓荀的去不了京城了。」

  荀翰昨夜去了城裡的青樓。

  去青樓或許算不得什麼,可是他在青樓裡跟人爭風吃醋,被人敲破了腦袋扔在街邊。

  小廝找著的時候,他頭上的血晾了一夜已經幹涸,正被人圍著指指點點。

  孫嬤嬤一個頭兩個大,剛讓人把荀翰送去醫館,客棧這邊傳話說馮家小姐帶著人找來了,又慌忙往回趕。

  馮夢皎大李輕嬋半歲,是李輕嬋實打實的表姐。

  若是平常,孫嬤嬤是不把馮夢皎放在眼裡的,可這會兒荀翰受托送李輕嬋去京城求醫,剛出姑蘇就出了這樣的荒唐事,萬一被馮家人知曉傳開,李家夫婦倆的臉面就沒處擱了。

  她正匆匆往回趕,客棧裡,李府的丫鬟們全都被趕了出去,有秋雲守在門口,李輕嬋與馮夢皎才能說會兒心裡話。

  「我爹剛升任知府,如今不能隨意離開泰州,只能讓我來這一趟。」馮夢皎低聲解釋著,「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帶了好多人,秦升也一起來的,出不了事。荀翰的腦袋就是秦升盯著讓人砸的,頭破血流,不躺兩個月好不了。」

  秦升就是馮夢皎的未婚夫婿,兩人青梅竹馬,年底就要成親了。

  李輕嬋紅著眼眶「嗯」了一聲。

  馮夢皎又拿出兩封信,道:「我爹說了,到了京城你就讓人把信送去譽恩侯府。公主若是肯見你,你就去見,不必害怕,至於長輩們之間的恩怨,你本就不知道,無須多慮。若是她不肯見你,也不必覺得難堪……」

  她又晃著下面那封信道:「她不見你的話,你就拿著這封信去城西的青魚巷找一個跛腳的金大嬸,她本是家中的僕婦,早年受了祖母的恩惠才能活下來的,是個知恩圖報的,會好好照顧你。」

  顧慮著孫嬤嬤馬上要回來了,馮夢皎說得飛快,將馮意早先在京城置辦好的宅子地契一並塞給李輕嬋,銀票也塞了許多,叮囑道:「只有一件事,不管平陽公主肯不肯見你,你往家裡寫信都得說她對你極好,不必理會那孫嬤嬤,只要拖到明年三月,到時候秦升去京城求學,我也會一起去……」

  她正說著,忽見一滴晶瑩的淚水啪嗒落下,砸在李輕嬋緊攥著的白皙手背上。

  馮夢皎心中一酸,險些也跟著落了淚。

  李輕嬋緩緩擡起了眼,她雙眸霧蒙蒙的,眼睫濕潤粘連在一起,嘴角卻彎了起來,含淚笑著道:「我都記住了,我就在京城等你,你可一定要去。」

  「我一定去!」馮夢皎鄭重保證著,朝房門口看了一眼,又靠近了她低聲道,「去了京城,那藥就慢慢停了吧。」

  李輕嬋眼睫顫動了幾下,沒有說話。

  她本是沒病的,幼年時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受盡寵愛,養得很是嬌氣。

  九歲時馮嫻去世,府中沒有主事的夫人了,生活上難免有不方便。李佲致又見她日夜哭著要娘,心生不忍,就想找個續弦照顧她,挑來選去,選中了荀氏。

  荀氏本是荀家一庶女,年輕時陰差陽錯耽誤了婚事,一直未嫁人,又與馮嫻是舊識,做個填房倒也說得過去。

  下定主意娶荀氏那日,李佲致對著馮家人保證,往後絕不會虧待李輕嬋,又將馮嫻嫁妝全部歸給她,生前首飾等遺物也盡數放進李輕嬋房內。

  拳拳愛女之心,感天動地。

  荀氏嫁過來之後,府裡順當了許多,李佲致覺得輕鬆了,理所應當地覺得女兒也是如此。

  接著不出一年,荀氏生了個兒子,李佲致就更想不起自己還有個女兒了。

  而李輕嬋吃穿用度看上去與之前無異,實際上卻不是這裡缺,就那裡漏,甚至丫鬟嬤嬤都不把她當回事,直接闖進她屋內翻找東西。

  十余歲的李輕嬋性子還很嬌氣,受了委屈就要去找爹告狀,每次荀氏都嚴厲處置丫鬟下人,又把自己關起來懺悔管家不當,惹得小兒大哭大鬧,家宅不寧。

  然而下人的態度並沒有好轉,而是更加放肆,連馮嫻的遺物都敢隨意亂動。

  沒有主人家的授意,丫鬟下人哪敢這麼做?小李輕嬋又跑去告了狀。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李佲致就對李輕嬋起了微詞,畢竟這女兒原本就有些驕縱。

  等李輕嬋反應過來,身邊已經沒有能為她出頭的人了。

  人心易變,失去生母的第三年,李輕嬋的父親也名存實亡了。

  在荀氏兩面三刀的蹉跎下長到十三歲,李輕嬋的性子都被壓住了,成了個乖巧聽話的小姑娘,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敢抱著生母的遺物偷偷抹眼淚。

  也是那時候,馮家外祖母病逝,馮意借著這機會把外甥女接回家住了幾日,見往日機靈任性的姑娘變得小心翼翼,心疼不已。

  荀氏會做表面功夫,至少外在上李輕嬋依然是個金貴小姐,馮意也抓不著她的把柄。

  後來他給李輕嬋出了個主意,就是裝病。

  做繼室的,最懼人家說她苛待先夫人的子女了。李輕嬋好好的,她要碾壓折磨,可李輕嬋若是莫名病了,她就該害怕了。

  李輕嬋哪裡會裝病,再說李家後宅完全在荀氏的掌控之下,大夫又怎會幫她說假話?

  思來想去,最後想法子從鄉下赤腳大夫那弄來些會致腹痛的草藥,磨成了藥粉偷偷藏著。

  說是腹痛,結果李輕嬋服用了之後才發現是心口痛,心口如撕裂般疼痛難忍,讓她連呼痛都喊不出來。

  荀氏果然慌了,李佲致也心軟了,尋了滿城的大夫給她看病。

  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李輕嬋之後的日子確實好了許多,丫鬟下人也收斂了起來。

  只是那藥服用之後太過痛苦,每每發作起來都像把人心掏出來撕扯一般,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痛也得忍著。

  這一忍就是三年,整個姑蘇城都知道知府家的小姐有心疾,體弱不堪,需要精心照顧。

  李輕嬋只盼著早日出嫁,嫁到一處良人家,好停了這折磨人的藥粉,可哪知李佲致竟想將她嫁到荀氏的娘家去,還是荀翰那種拈花惹草的人。

  「說話啊!」馮夢皎催著她應聲。

  李輕嬋收回思緒,點頭嗡聲道:「到了京城就不吃了,就說京城大夫厲害,把我的病治好了。」

  「這才對!」

  她倆說了沒一會兒,孫嬤嬤就回來了,急慌慌跑進來,見到馮夢皎忙停住,問了聲好,笑道:「馮姑娘是特意來給我家小姐送行的嗎?」

  馮夢皎此行就是為了教訓荀翰,再給李輕嬋送信的,冷著臉道:「不然我還能是做什麼的?若不是我臨時去姑蘇看阿嬋,都不知道她要去京城求醫。你們府上怎麼不派人去泰州說一聲?」

  孫嬤嬤抹了把跑出來的汗水,賠笑道:「不是我家老爺夫人不去告知,實在是小姐病情越來越重,拖不得……」

  「得了,你也不必說了。既然拖不得那就盡快啟程,秋露重,須得趕在霜降之前抵達京城。」

  孫嬤嬤點頭,馮夢皎又忽然想起似的,問:「不是說你家夫人的侄子送阿嬋去京城嗎?怎麼我來了這麼久都沒見著他人?他就是這麼照顧阿嬋的?」

  「他……表少爺他……」孫嬤嬤語塞,荀翰剛被送至醫館,人還昏迷不醒,雖沒有生命危險,但十天半月內肯定是無法上路的。

  馮夢皎絲毫不客氣,厲聲道:「吞吞吐吐什麼,不會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孫嬤嬤心裡打了個突,想起荀氏近年來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名聲,一咬牙道:「表少爺他突發急癥須得回去醫治,不能送小姐了。」

  馮夢皎嗤笑一聲,「也罷,他不去就算了,反正我爹派了人手過來。李夫人這麼關懷阿嬋,一定不會不許的吧?」

  孫嬤嬤擠出笑來,「當然不會,能有馮府的人護小姐周全,夫人肯定是放一百個心。」

  又寒暄幾句,孫嬤嬤找了借口離開,差人偷偷將荀翰擡回姑蘇去,又讓人給荀氏送了口信,這才重新啟程。

  人影漸遠,李輕嬋眨著酸澀的雙目,出神地看向前方。

  官道兩旁草木蒼郁,偶有不知名的野花映入眼簾,又緩緩向後移去,而前方的路遙遠不見終點,不知通向何方又何時才能停下。

  她依著窗棱看了半晌,隨著馬車的顛簸慢慢昏睡了過去。

  夢裡也是身若飛蓬,茫茫不知所向。

第3章 世子

  越靠近京城,李輕嬋越是心慌,在進城前起了熱。

  病了好啊,病了就不用想那麼多了,病了想做什麼都成。

  她小時候每次生病了,想要什麼李佲致都能給她找來,馮嫻更是一刻不離開她。

  馮嫻沒了之後,她再生病,李佲致就會嚴厲訓斥丫鬟下人,荀氏也收斂著不敢背後捅刀子。

  現在病了也好,等見了平陽公主,說不定她一心軟就為自己做主了。

  李輕嬋靠著床頭胡思亂想,越想心中越是酸脹,一個沒忍住,眼淚啪嗒落進了捧著的藥碗裡。

  幸好秋雲在理被褥沒看見,她垂下眼,端起濃黑的藥汁飲了起來,對這苦澀的味道早已習以為常,眼睛都不眨就咽了下去。

  喝完了藥,她輕聲道:「舅舅說我小時候見過平陽公主。」因為生病她嗓音沙啞,發聲輕且低。

  「那就更好啦,公主肯定會願意為小姐做主的。」秋雲高興。

  可李輕嬋蹙起了眉。

  她起了熱,雙頰潮紅,半躺在床上,看著嬌弱無力,一陣風都能吹倒似的。

  好一會兒才悶聲道:「可是我不記得了,我那時候才三歲多……」

  馮意說她小時候都是喊平陽公主姨母的,可李輕嬋是真的不記得,甚至對平陽公主的長相都沒有絲毫印象。

  她既怕平陽公主不肯見她,又怕平陽公主真的見了她問她一些往事。

  秋雲安慰道:「舅老爺既然這麼說了,那平陽公主肯定是很喜歡小姐的。」

  李輕嬋低著頭沒說話了。

  太早的事她記不得,但是記得以前馮嫻點著她腦門說她小時候淘氣,不僅淘氣,還十分霸道不講理。

  這性子哪能討人喜歡?

  李輕嬋心裡亂糟糟的,又想起馮嫻去世前摟著她說過的話:「真想我的阿嬋能一直這麼任性下去。」

  到現在她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有人疼有人寵,才有資格任性。

  李輕嬋鼻子又酸了,她借著撫發的動作在側臉擋了一下,輕輕吸了下鼻子。

  秋雲收拾了藥碗遞給外面的丫鬟,馮夢皎送來的有丫鬟有護衛,與李府的下人混在一起,倒也能防著他們不盡心伺候。

  回來時秋雲手中多了一簇桂花,星星點點的黃花綴在綠葉間,甚是好看。

  李輕嬋嗅著桂花香,雙手撐著床榻坐了起來,咳了幾聲道:「扶我出去走走。」

  秋雲是不願意的,她覺得病了就該好好躺著。

  「可是躺著總是胡思亂想,我不走遠,就在客棧後院看看花。」

  秋雲沒法,只好幫著她穿好了衣裳,又喊了幾個丫鬟,戴著冪籬去了後院。

  客棧後院沒什麼人,但是栽種了不少花草,除了飄香的桂樹,還有一大片木芙蓉,純白和桃粉的芙蓉花在枝頭隨風搖曳,生機勃勃。

  秋雲摘了一簇芙蓉花別到李輕嬋戴著的冪籬上,道:「小姐比花還好看。」

  李輕嬋心裡有事,只想自己安靜會兒,掀開輕紗啞聲道:「你去把行李收拾一下,嬤嬤不是說了嗎,明日一早入京。」

  打發了秋雲,又讓其余丫鬟離得遠了點,她一個人繞著木芙蓉花叢緩步走了起來。

  她心緒紛亂,盡是對前路的茫然與不安,眉心不自覺地微皺。

  心不在焉地走了幾步,一陣涼風吹來,李輕嬋微微縮了下肩,再往前走時發現冪籬上的輕紗勾到了芙蓉花枝上。

  她停步,側身去攀花枝。

  蔥白指尖將花枝勾了過來,細心將輕紗取下後,不經意地一轉眼,忽見旁邊粉白色的花瓣上染上一抹鮮紅。

  李輕嬋下意識地伸手一抹,猩紅沾上了白嫩指腹,鼻尖似乎還隱約嗅到一絲腥味。

  她茫然擡首,視線穿過繁茂花枝,看到隔著花枝的對面地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被抹了脖子,鮮血正汩汩流出,染紅了衣裳和他身下的一片土地。

  李輕嬋呼吸一滯,蹬蹬後退了兩步,太過慌張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子一歪往旁邊倒去。

  丫鬟就在附近,她本能地驚呼,然而聲音尚未傳出就被人捂住了口鼻。

  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出現的,單一只手就止住她跌倒的身軀,同時讓她發不出丁點兒聲音。

  驚叫聲被堵在了喉頭,李輕嬋下意識躲閃,後背卻猛然撞進一個堅硬的胸膛。

  陌生的觸覺讓她打了個激靈,慌忙掙紮著想要掙脫對方的禁錮,可那只手卻如堅硬的鐵鏈箍著她,讓她的動作如螻蟻撼樹般無用。

  她看不見對方面容,只能憑著身後的感覺辨別出對方是個男子。

  李輕嬋叫不出聲,也掙不開,驚懼萬分中感覺心口仿佛被牽拉著一般,泛起絲絲縷縷的痛意。

  她長這麼大,從未見過死人和這麼多血,方才那一幕毫無征兆地映入眼簾,再加上猝不及防地被人挾持,驚得她心狂跳了起來。

  知曉這是心疾發作的征兆,李輕嬋更是懼怕,眼淚忍不住溢出了眼眶,扒著那人胳膊的手也更用力,掙紮間頭上的冪籬被花枝掀了一下,翻飛著落到了一旁。

  捂著她口鼻的手掌忽地松了幾分,李輕嬋壓著尖叫的沖動,忙顫抖著嗓音道:「……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對方沒出聲,手也沒徹底放下。

  疼痛從心口蔓延開,李輕嬋打著哆嗦閉上了眼,磕磕巴巴道:「我、我只是來散步的,明日、今日就會離開,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會說……求你放過我……」

  她聲音漸小,身子也越來越軟,一句話說完,人如被風吹落的花瓣一般往下滑去,恍惚間再次撞入那個胸膛。

  下一刻身後人退開,讓她滑倒在了地上。

  地上冰涼,砂礫硌人,李輕嬋卻已經顧不得了,她心口劇痛,伏在地上捂著胸口,口唇發白,渾身顫抖。

  她又驚又懼,怕對方連她一起殺了,又怕自己會就這麼活生生疼死。

  戰栗著不敢睜眼,恐懼如同不見天日的黑夜一般彌漫開來,將她緊密裹住,李輕蟬帶著哭腔費力開口:「……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許久沒聽到四周有動靜,她心口痛得厲害,用力揪著衣襟,撐著地面的那只手抓著地面,指尖上沾了泥土,也磨破了皮。

  正當李輕嬋以為那人已經離開時,忽覺胸前衣襟被人觸碰,她後脊一涼,心下巨震,早年見過的被人糟蹋的丫鬟的下場映入腦海,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硬撐著擡手朝著對方就揮了過去。

  她眼睛也下意識睜開,然而只來得及看到對方側臉上被自己抓出來的幾道傷痕,忽地後頸一痛,身子癱軟下去,沒了任何知覺。

  李輕嬋暈倒在地,打暈她的那人視線在她慘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重新移到她衣襟處。

  她衣襟在掙紮間松了一些,裡面紫色的玉佩露出了一半。

  修長的手指撿起那塊玉佩,翻轉了一下,盯著上面振翅的鸞鳳不動了。

  片刻後,他拿起這玉佩重新塞回李輕嬋衣襟裡時,忽地一道身影落在了一旁,「世子……」

  僅僅兩個字,可這語調從沈穩到高亢又轉為震撼。

  鐘十二盯著世子探進人家姑娘衣襟裡的手,再看他臉上的抓痕,滿面震驚。

  鐘慕期沒有理會他,徑直將玉佩塞好,視線再次停留在李輕嬋臉上。

  她即使暈過去了,眉頭還因為心口痛而皺著。

  沈默地看了會兒,鐘慕期忽地伸手扶了下她微尖的下巴,將她秀麗的臉龐微微擡起,露出了右側下頜,那裡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他盯著那顆紅痣,擡手重重抹了一下,在那賽雪肌膚上留下一道紅痕,而那顆紅痣依舊十分顯眼地存在著。

  片刻後,他默默撿起了方才掉落在一旁的冪籬,頓了頓,動作僵硬地將它墊在了李輕嬋腦袋下,然後松開了她。

  鐘十二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世子,這、這是誰家……」

  「還有漏網之魚?」

  鐘慕期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鐘十二立馬挺直了腰,道:「沒有,全部解決了,沒驚動任何人。」

  這時花叢外傳來丫鬟的呼喚聲,「小姐?你人呢?」

  鐘慕期又看了眼地上的姑娘,面色平靜地吩咐道:「把這邊收拾幹凈,再讓人盯著這姑娘。」

  「是。」鐘十二說著偷偷去看他的表情,除了那道明顯的抓痕,什麼異常都沒有。

  他試探道:「盯她什麼?」

  沒得到回答,鐘十二眼珠子轉了半圈,視線落在倒地的姑娘身上。

  姑娘是很美,但也不至於讓世子把人打暈了動手動腳吧?還在她腦袋下墊東西,世子什麼時候對姑娘家這樣過?

  是一見鐘情?還是見色起義?要是公主知道了該生氣還是高興?

  應該是高興吧,最起碼世子不用當和尚了……

  鐘十二腦子裡轉了好幾圈,卻是一句都不敢問出來的。

  「……小姐要是出了事,看我不把你們的皮扒了!」

  李輕嬋醒來時只覺得頭暈得厲害,五感剛恢覆,就聽到嬤嬤的訓斥聲。

  孫嬤嬤倒不是真的擔心她,只是怕她在求見平陽公主之前就死了。

  李輕嬋渾身酸軟,感覺喉嚨像是被針刺一樣難受,她動了動指尖,費勁動著嘴唇喊道:「水……」

  「小姐你醒了!」秋雲聲音急切,不再管嬤嬤說什麼,急忙倒了水端過來喂給她。

  李輕嬋被扶著坐起,溫水入喉,總算是恢覆了神智,先前見到的那具屍體、滿地鮮血,還有衣襟被人扯動的恐懼,爭先恐後地映入腦海,她臉色一白,躬著背緊緊攥住了衣襟。

  「……還好小姐沒事,不然我回去就告訴老爺夫人,把你們這些懶東西全部發賣出去……」孫嬤嬤還念叨著,令人煩躁。

  李輕嬋腦子裡一片空白,她低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只看見雪白中衣微皺。仔細感受了下,身上也沒什麼不舒服。

  她又摸了摸胸前藏著的玉佩,確認完好後緩緩舒了口氣,同時心中生出些困惑。

  「嬤嬤,我想靜一下。」

  孫嬤嬤蒼老但尖銳的嗓音如同被掐斷一般停住,她轉過身,擠出笑道:「那老奴先去給小姐熬藥,回頭再教訓這幾個懶東西。」

  等嬤嬤帶人出去了,李輕嬋才低聲問道:「我怎麼了?」

  「小姐你在後院暈倒了,都怪我,我就不該讓你出去,更不該離了你……」秋雲很懊悔,垂頭喪氣道,「嬤嬤罵得對,要是我一直跟著你就不會出事了……」

  李輕嬋疑惑了起來,她想起後院那具屍體,心中發怵,試探問道:「我暈過去時候似乎聽到什麼吵鬧聲,可是客棧出了什麼事?」

  「沒有啊,這裡離京城這麼近,沒人敢鬧事的。小姐你是不是做夢了?」

  是夢嗎?李輕嬋不是很確定。

  遲疑了會兒,她又道:「我好像把玉佩落在了後院……」

  「我去找找。」秋雲性子有些急,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李輕嬋急忙拉住她,「讓小二帶人去找,你陪著我,我有點頭暈……」

  秋雲這才止步,喊了幾個護衛跟著小二去尋玉佩了。

  後院被翻找了一遍,什麼都沒找到。

  李輕嬋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夢。

  歇了會兒,趁著丫鬟下人多,她壯著膽子又去了趟後院,後院幹幹凈凈,香氣怡人,沒有一點兒異常。

  她不信,踮腳仔細查看花叢,然而芙蓉嬌艷且枝葉繁茂,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

第4章 馬車

  客棧那事實在找不出任何異樣,李輕嬋只能當自己做了場噩夢,轉頭說玉佩找到了,便作罷了。

  但終究是心神不寧,當天下午就想進城去,可是孫嬤嬤不許。

  來之前她被荀氏再三叮囑,京城不比姑蘇,必須要讓李輕嬋體面地進城,不能留一絲詬病。

  如此,硬是在城外多住了一日,等李輕嬋的風寒痊愈了才入城。

  李佲致當初離京是因為得罪了權貴,直接將京城的宅子賣掉了走的,現如今一行人只能先租個小院住。

  安排妥當後,孫嬤嬤意有所指道:「若是當初平陽公主幫著說幾句話,老爺何至於離京……」

  聽懂了她是在暗示平陽公主早就與馮嫻離了心,李輕蟬垂著長睫沒說話。

  「小姐那時年紀小,多半是不記得了,老奴倒是聽老爺與夫人提過幾句,說以前在京城的宅子可大了……」孫嬤嬤渾濁的雙眼閃著光,笑道,「小姐院子裡還有個秋千呢,是老爺親手做的。」

  李輕嬋偏過臉,她不記得京城的事了,但馮嫻還在時,李佲致確實很疼她。

  她不想被孫嬤嬤打亂心緒,起身道:「我有些累了,嬤嬤也快回去歇息吧。」

  孫嬤嬤離開後,李輕嬋心煩意亂地坐在了床榻上。她知道孫嬤嬤的目的,荀氏怕平陽公主當真給她撐腰,故意說些李佲致的好話,又把李家落魄的原因往平陽公主身上推。

  先前她很確定要去向平陽公主求助,現在卻猶豫了起來。不是因為孫嬤嬤的話,而是她突然覺得難堪。

  當初平陽公主與馮嫻是怎麼鬧翻的,誰也說不清楚。

  但不論是什麼原因,明明已多年不來往,如今自己有了難處又用馮嫻的名義上門求助,這行徑實在是沒臉沒皮。

  平陽公主又會如何看馮嫻呢?李輕嬋是不願意自己娘親被人輕看了的。

  她糾結地坐在床榻上,依著床柱陷入了沈思。

  「小姐,今日沒事了,先躺著歇會兒吧。」秋雲正和幾個丫鬟收拾衣櫃,回首看了她一眼出聲提醒。

  李輕嬋回神「嗯」了一聲,脫了鞋襪活動了下脹痛的腳。

  秋雲邊整理東西邊道:「好好歇一歇,明日才有精神去見平陽公主。小姐,今晚要我陪著嗎?」

  因為幾年前雷雨夜被嬤嬤嚇到的事情,李輕嬋每次睡前都會鎖好門窗,不讓任何人與她同處一室。也就這一路怕不安全,才留了秋雲在屋裡。

  李輕嬋遲疑了下,搖了搖頭。

  「那小姐你要是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隔壁。」秋雲說完又感慨道,「京城可真大,到底是皇城,跟姑蘇完全不一樣……」

  李輕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裡忽地生出一個主意,要不幹脆不去找平陽公主了,直接擺脫了孫嬤嬤躲起來,拖到明年夢皎來了再想其他法子。

  但終究只能想一想了,她如今沒有別的依靠,能不能護自己安全暫且不說,若是真這麼做了,消息傳回姑蘇,李佲致當她死了的話,那她可就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了,以後都只能躲躲藏藏。

  娘親肯定不想看到她這樣的。

  李輕嬋心裡想著馮嫻,拍了拍自己臉頰,努力振作了起來。

  次日一早,下人就去譽恩侯府送信了,很快返回。

  下人哭喪著臉道:「小姐,侯府裡的人說公主根本不認識什麼姓馮的……」

  「你剛才說,信送去了哪?」

  飛鳶低著頭,重覆道:「李家小姐讓人把信送去了侯府,侯爺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信呢?」

  「信……被侯爺撕了。」飛鳶說罷,悄悄擡頭看了眼鐘慕期。窗外的樹形落在他身上,將他面容籠罩在陰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書房內安靜了下來,飛鳶收回視線,摸不清鐘慕期這是什麼意思。

  先前鐘十二說世子看上人家姑娘了,飛鳶是不信的,世子讓她去盯人,肯定是那姑娘身份有問題,說不準是外邦人混進來的。

  結果盯了一天發現人家姑娘竟然與公主有舊,是上門來求醫的。

  這姑娘幼年時或許還與世子關系不淺呢……

  飛鳶暗自琢磨了會兒,試探著開口道:「李小姐身邊那個嬤嬤,先前就在含沙射影,知道侯爺把人趕走後,雖沒在李小姐跟前說什麼,但也沒去伺候了,連帶著下面的丫鬟都輕慢許多。」

  沒見鐘慕期阻攔,她心裡安定了些,接著道:「那嬤嬤還派人去姑蘇送口信,要將這事告知荀氏。世子,可要去將人攔住?」

  鐘慕期未答話,只是問:「她呢?」

  「李小姐現已退了熱,午後睡了會兒,又坐著發了許久的呆,就抱著匣子數起銀票,看著像是在找退路。」停頓了一下,飛鳶接著道,「李小姐似乎對嬤嬤和丫鬟的態度轉變並不驚訝。」

  「沒哭?」

  飛鳶聽著鐘慕期這話依舊不帶什麼語氣,但就是莫名讓她感覺涼颼颼的。

  還有,世子什麼時候管過姑娘家哭不哭的事情了?

  她越想越覺得古怪,回憶了下李輕嬋的反應,慎重道:「或許是在心裡偷偷難過。」

  書房內再次陷入沈寂,過了許久,鐘慕期才道:「去看著她,旁的不用理會。」

  飛鳶領命下去了。鐘慕期一個人在窗前站了會兒,招了侍衛問:「母親回來了嗎?」

  「太后身子不適,公主不放心就多留了會兒,怕是傍晚才會回來。」

  鐘慕期看了眼天色,轉身朝外走去。

  侍衛一邊差人備馬,一邊緊跟著他走了幾步,問道:「世子是要出去嗎?幾時回來?晚些公主回來了怕是要問……」

  鐘慕期頭也不回道:「我去侯府一趟,讓母親不必等我。」

  上門求助被拒的確讓李輕嬋難堪,但更讓她難過的是譽恩侯府言辭間對馮嫻的輕視。

  這讓李輕嬋覺得羞慚,是她讓故去的母親蒙羞了。

  聽下人回話時她臉色瞬間漲紅,但她不願意被孫嬤嬤看出,硬是擺出淡然的模樣接受了這個事實。

  直到回屋後才將自己埋在被子裡,偷偷哭了許久。

  平陽公主不願意見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怨不得誰。李輕嬋很清楚,能借平陽公主的勢力洗刷了舅舅的冤屈,如今又能上京得了一絲喘息機會,她已經很知足、很感激平陽公主了。

  李輕嬋哭過就強打起了精神。不能讓荀氏的人看笑話。

  她摸著頸上戴著那塊紫玉髓玉佩,決定去找馮夢皎所說的金大嬸。

  現在沒了靠山,雖有馮夢皎送來的丫鬟下人,但在孫嬤嬤眼皮子下終是有許多不便,得想法子擺脫她。

  李輕嬋帶著秋雲和兩個丫鬟去了街上,孫嬤嬤借口腰痛沒管她,畢竟是京城,李輕嬋在這又無親無故,晾她也不敢亂走。

  找到青魚巷,巷子裡的人家道:「金大嬸家的兒子找了個好差事,一家子幾個月前剛從這裡搬走。」

  至於搬去哪裡了,巷子裡的人也不清楚。

  再次無功而返,李輕嬋情緒壓抑。

  京城的傍晚依舊熱鬧,行人馬車絡絡不絕,商販的叫賣聲接連不斷,又有孩童在街邊追逐玩鬧,一副和樂景象。

  李輕嬋默默在街邊走著,從兩邊熱鬧的攤子看到熙攘的行人、高高翹起的屋檐,還有碧空浮著的白雲,眼眶倏然紅了。

  這京城繁華熱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去處與家人,唯獨她,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她心中酸澀難忍,沒注意忽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重重摔在了街道中央,同時耳邊響起勒馬聲。

  「小姐!」秋雲等丫鬟嚇壞了,急忙上前將她扶起。

  李輕嬋這一下摔得不輕,前日被磨破的指尖還沒好,手掌又被擦傷了,膝蓋也痛得厲害。

  她忍著痛起身,看見跟前停著一輛高大富貴的馬車,旁邊還有數個勁裝護衛,知曉是自己擋了別人的路,李輕嬋顧不得傷勢,急忙想與秋雲等人讓開。

  京中多權貴,能少沾點事就少沾點。

  馬車簾子微動,侍女湊上前跟主人家說了這事,然後走到幾人跟前道:「姑娘可有摔傷?」

  李輕嬋忙搖頭,低眉道:「無事。」

  她被秋雲扶著往街邊走去,余光一動,剛擡起的步子停住,拉住秋雲道:「我的玉佩……」

  一塊紫色的玉佩正落在她腳下不遠,李輕嬋慌忙將玉佩撿起,小心地拂去上去的灰塵,沒見摔壞才放了心,朝侍女抱歉一笑往街邊走去。

  卻聽那侍女高聲道:「慢著。」

  李輕嬋疑惑看去,見方才還和善的侍女瞬間變了樣,目光冷冷地盯著她手中的玉佩道:「這是你的?」

  李輕嬋握著玉佩的手緊了緊,退後半步,謹慎道:「是我的。」

  侍女皺起了眉,一揮手,便有護衛上前將幾人團團圍住。

  李輕嬋驚慌失措,隨行丫鬟也沒見過這陣勢,全都嚇住了。

  卻見侍女回到了馬車旁,低聲說了幾句,馬車簾子被緩緩掀開,露出了裡面的美貌婦人。

  婦人打扮華貴,端坐在馬車上,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她垂目看向李輕嬋,冷笑道:「你這姑娘看著不大,撒起謊來倒是面不改色。」

  李輕嬋臉唰得紅透了。被人當眾這麼詆毀,讓她覺得屈辱。

  若是別的也就算了,但這玉佩是馮嫻的遺物,她萬不能松手給別人。

  「我沒撒謊。」李輕嬋咬了咬下唇,鼓著勇氣道,「這原本就是我的,先前被我戴在脖子上,是方才摔倒時掉出來的。」

  旁邊的秋雲這才反應過來,想要開口時被李輕嬋拉住。她性子有些急躁,李輕嬋怕她說錯話惹怒對方。

  「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回 見有人敢搶我的東西。」婦人似自言自語,又漫不經心地暼了眼李輕嬋,隨意地吩咐護衛道,「將玉佩拿回來,至於這丫頭,送京兆尹去。」

  李輕嬋聽出她是要強搶,臉色白了幾分,但仍逼迫自己鎮定,「我沒說謊,便是對薄公堂我也是不怕的……」

  婦人嗤笑著打斷她,「與我對薄公堂?你這丫頭是外地來的?」

  李輕嬋心裡猛地打了個突,看這婦人的態度,似乎絲毫不懼怕律法。

  她擡目看向四周,見周遭行人皆避讓開來,短短片刻,街道上已清凈了許多。

  這婦人身份必定不一般。

  李輕嬋很慌張,掌心沁出了汗水,她抿了抿唇道:「我說過了這玉佩本就是我的,數月前巡按禦史石大人曾在泰州見過,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前去與之確認……」

  「小姐。」李輕嬋在正說著,又被秋雲拽了一下,她低聲道,「小姐,這可能真不是你的,你脖子上的紅繩還在呢。」

  李輕嬋一楞,擡手在脖頸上摸了摸,順著紅繩從衣襟中掏出了一塊紫色玉佩。

  她望著掌上兩塊一模一樣的玉佩,怔住了。

第5章 公主

  不止李輕嬋楞住了,那婦人也是滿面驚詫。

  「泰州……」婦人喃喃著,眼神忽如利箭般射來,沖著李輕嬋命令道,「你過來。」

  李輕嬋腳後跟擡了擡,又停住,然後緩緩對她行了個禮。

  馮意說過,當初平陽公主得了罕見的紫玉,特意讓人做成一模一樣的兩塊玉佩,其中一塊送給了馮嫻。

  如今見到持有另一塊玉佩的是個雍容華貴的美艷婦人,再一想方才的對話,毫無疑問,這便是平陽公主了。

  因為求助被拒和方才爭執的事情,李輕嬋窘迫極了。

  她心緒混亂,拼命保持鎮定,正想說些賠禮致歉的話,聽平陽公主語氣不悅地重覆道:「過來。」

  李輕嬋按住了驚慌的秋雲,躊躇著獨自上前。

  她也沒走得太近,到了離馬車兩步遠的地方停下,然後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再次行禮道:「民女無知,沖撞了公主,請公主恕罪。」

  她低著頭,不知道平陽公主是什麼神情,但想著她既然已經不記得馮嫻了,昔日情誼如雲散,這玉佩又原本就屬於她,此時物歸原主倒也沒錯。

  李輕嬋眷戀地撫了下系著紅繩的玉佩,而後將兩塊玉佩一起遞給了馬車旁的侍女,輕聲道:「公主的玉佩,我……民女替母親馮氏歸還。」

  侍女擡頭看了眼平陽公主,猶豫了下,沒伸手去接。

  而李輕嬋維持著遞出的動作好一會兒,直到胳膊都酸了也沒見絲毫動靜,不由得擡頭望去。

  就見平陽公主滿面怒色,正死死盯著自己。

  李輕嬋心頭一悸,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接著,聽平陽公主冷笑了一聲道:「果真是她的女兒,與她一模一樣。」

  這話聽得李輕嬋莫名又不安,悄悄看她一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給出去的東西本宮從不收回。」平陽公主語氣高傲,帶著一絲涼薄,放下了垂簾道,「回府。」

  馬車應聲往前駛去,而那兩枚玉佩仍留在李輕嬋手中,無人去碰。

  待平陽公主的馬車駛遠了,秋雲才反應過來,打著哆嗦到李輕嬋身側,結結巴巴問:「那、那是平陽公主?」

  她又問:「她怎麼、怎麼不把玉佩拿走?」

  李輕嬋也想不明白,她沈默了會兒,垂首悶悶道:「興許是覺得臟了……」

  秋雲沒聽清,又問了一遍,李輕嬋道:「我是說先回去吧。」

  轉身往回走了一步,膝上傳來的痛覺讓她抽了口氣。

  秋雲察覺到了,忙扶著她道:「是要快些回去了,也不知道方才是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把小姐撞得這樣狠!」

  而平陽公主回了府依然怒氣難消,煩躁地推開侍女遞過來的茶水,問道:「世子呢?」

  「世子去了侯府,說今日興許不回來了。」

  「去那做什麼?」平陽公主皺起了眉,「他不是最煩那邊聒噪,怎會主動過去?」

  幾個侍女也不清楚。

  見平陽公主心煩氣躁,年長的欣姑姑沖幾人使了個眼色,待人都退下了,緩步到平陽公主身後給她捏起了肩,道:「公主可是因為李家姑娘心煩?」

  平陽公主冷笑,「她算什麼,也值得我心煩!」

  「是算不得什麼,不過是個知府的女兒。」

  欣姑姑說著,悄然打量了下平陽公主的臉色,又緩聲道,「說起來,我還當這姑娘長大了會十分嬌氣蠻橫呢,誰成想竟成了這沈靜的性子。要不是那玉佩,我當真不敢認她。」

  平陽公主未說話,欣姑姑又道:「只是她不是該好好待在姑蘇嗎,來京城做什麼?來京城也就罷了,竟然也不來府上拜訪,白瞎了幼時公主對她的疼愛……」

  正說著,外面傳來腳步聲,是府中的管事太監。

  公主府的人全是宮裡帶出來的,太監見得多了絲毫不慌,進來後道:「公主,侯府那邊來人了,說世子將三少爺抓進了刑獄司,老太太差點哭暈過去,讓人來求公主讓世子放人。」

  「他既然被抓,肯定是自己手腳不幹凈,還有臉來求本宮。」平陽公主不耐煩道,「把人趕出去,跟那邊說,再敢來府裡鬧,本宮就讓世子再抓幾個進去。」

  管事太監依言下去了。

  被這麼一打岔,平陽公主情緒反而緩了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屋內安靜了下來,過了會兒,仍不見欣姑姑接著說話,平陽公主忍不住開口:「她便是來了,也不許她進府。」

  「是,下面的人都記得呢,從來就沒放侯府的人進來過……」欣姑姑說著,被平陽公主掃了一眼,立馬轉口,「公主說的是李家阿嬋小姐?」

  見平陽公主閉著眼沒說話,欣姑姑了然,輕聲道:「阿嬋小姐那一摔手掌都磨破了,跟著的幾個丫鬟看著年紀都不大,也不知道會不會處理傷口。」

  「再說了,李銘致與馮意無召肯定是來不了京城的,那阿嬋小姐是跟誰來的呢?十六歲的姑娘家,又這麼一副好模樣,可遭人惦記了。」欣姑姑嘆了口氣,繼續道,「奴婢若是沒記錯,她在京中應當是沒什麼親戚的,人生地不熟,也不知為何進京,現在又在何處落腳,會不會被人欺負……」

  平陽公主雙唇動了動,仍一言不發。

  欣姑姑側目打量著她的神色,想了一想,低聲道:「若是嫻姑娘還在,得多心疼……」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驀然抓緊,平陽公主睜開眼睛,怒聲道:「那也是她自己選的!」

  「是,嫻姑娘是個有主意的,性子又倔,不然當初也不會跟李銘致離京。」欣姑姑順著平陽公主說了下去,平陽公主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欣姑姑不敢接著往下說,默默倒了盞茶水放在平陽公主手邊。

  只是茶盞剛離了她的手,就被平陽公主揮袖打翻,砸在鋪著厚絨錦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平陽公主惱怒道:「這丫頭沒禮數,竟敢沖撞本宮,你馬上去把她找出來押進府裡,本宮要好好教訓她!」

  欣姑姑精神一振,高聲道:「奴婢就知道公主不能放過這丫頭,早先特意讓人跟著她了,這就去把她押回來。」

  那廂李輕嬋回了住處,剛忍著痛清洗了手上的擦傷,就聽丫鬟驚慌來道:「小姐,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丫鬟下人全被制服。

  直到馬車停穩,傍晚見過的那個侍女讓李輕嬋下馬車時,她還大腦暈沈,加上雙膝還痛著,下來時差點一腳踩空,好在欣姑姑及時扶了一把。

  她皺了眉,道:「你就這麼害怕?」

  李輕嬋沒說話,小心地下了馬車,等站穩了先與她道謝,又說:「今日沖撞公主全是我一人所為,與丫鬟嬤嬤無關,還請……」

  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欣姑姑,就道:「……請這位姐姐放過其余人。」

  隨行所有人包括孫嬤嬤都被看守起來,唯有她與秋雲被帶了過來。

  李輕嬋不知道平陽公主這是要做什麼,但大晚上派人氣勢洶洶前去抓人,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她對孫嬤嬤等人沒什麼留戀的,只是覺得不能白白連累了馮夢皎送來的那些人,這才出口求情。

  「這我可做不得主。」欣姑姑說著,接過侍女手中的燈籠,領著她進府。

  後面被侍衛押著的秋雲見了李輕嬋,急忙快步跟了過來。李輕嬋惴惴不安,秋雲同樣怯懼,主僕兩個被侍衛圍著,跟著欣姑姑往前。

  此時天色已晚,擡首望去,眼前是一個燈火煌煌的高大府邸,厚重的府門大開著,門前燈籠隨著晚秋的風搖擺,照得高處的牌匾忽明忽暗。

  李輕嬋望著那明亮富麗的庭院,心裡沈重萬分,她想了一路,都想不明白平陽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若是記恨馮嫻,那早該在自己讓人送信去侯府的時候就將自己關起來的,何故要等到這時?

  她腦袋有些重,迷迷糊糊的,跟著欣姑姑邁上台階時,又一陣涼風吹來,李輕嬋打了個寒顫,見光影晃動,下意識地擡頭朝府門前的燈籠看了一眼,頓時「咦」了一聲。

  「小姐,是冷了嗎?」秋雲扶著她低聲問。

  欣姑姑也看了過來,意義不明地打量了下她,步子快了一些。

  李輕嬋搖頭,小步快走跟上欣姑姑,試探著開口問:「我方才見外面寫著公主府,這位姐姐,平陽公主不是在譽恩侯府嗎?」

  平陽公主是譽恩侯夫人,李輕嬋一直以為她是住在侯府的,哪知道京城還有一個公主府。

  「我們公主有自己的府邸,只有心情好才會去侯府住上幾日。你來京城多久了,怎麼連這都不知曉?」

  李輕嬋楞了一下,「我、我剛到兩日……」

  欣姑姑又看了她一眼,見她因這幾步微微喘了起來,放慢步子道:「這才走了幾步,你怎麼就累成這樣?是打小就沒好好用膳是不是?」

  李輕嬋被說得羞赧,同時疑惑起來,怎麼聽著她與自己說話的口吻這麼熟稔,還有一點關懷的意思?

  她想問,又怕被嘲自作多情,猶豫間秋雲已經悄聲道:「我家小姐有心疾,累不得的,況且今日這麼多事,沒發病就算好的了……」

  「心疾?」欣姑姑步子停住,轉身定定地看著李輕嬋,把人看得直發慌,差點以為被看穿了是故意裝病。

  李輕嬋來京本是想來尋求庇護的,如今見平陽公主厭惡自己,便消了這個念頭,低聲道:「我來京城,只是為了求醫治病……」

  她說完,忽地想起先前平陽公主說的那句「撒起謊來倒是面不改色」,臉一下燒了起來。

  欣姑姑盯著她忽然通紅的臉,沈默了下來。

  片刻後,她轉向旁的侍女道:「給李小姐帶路,去聽月齋。」

  而她自己則是快步去找了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此時已冷靜了下來,見她過來,蹙眉道:「今日的事有古怪,是有人特意算計的。」

第6章 表哥

  李輕嬋被推倒在平陽公主車駕前,而平陽公主又恰好掉了玉佩被她撿到,從而起了爭執,讓她認出了對方。

  「玉佩掉了也就罷了,怎麼上面的掛穗也沒了?」

  李輕嬋那塊是直接掛在脖子上的,而平陽公主的則是以金絲絳串著瑪瑙珠子做成的精致掛穗垂在腰間的。若是連著掛穗一起掉的,李輕嬋何至於會把那塊玉佩認成是她的?

  平陽公主回憶著李輕嬋的態度,冷哼道:「若非如此,怕是只有她能猜出我是誰,然後悄悄躲遠了。」

  而平陽公主不會認出她,兩人會就這麼錯開。

  欣姑姑覺得平陽公主說的在理,緩緩道:「那這背後操控之人必然很清楚阿嬋小姐的習慣,又對公主今日的穿著、行蹤十分清楚,才能悄然近身對公主的玉佩做手腳。」

  欣姑姑越說越慢,後背漸漸冒了涼氣。

  前者暫且不提,能做到後者必然是平陽公主身邊的人。

  而這人這麼做的目的是要將李輕嬋送至平陽公主手裡,現在也確實達到了。

  欣姑姑想起先前自己的言行,心頭一抖,噗通一聲跪下,急聲道:「公主明鑒,奴婢絕無二心,更不曾背叛公主!」

  廳內香爐中的熏香緩緩升起,將燭光籠罩得更加模糊。

  平陽公主撐著下頜斜依在美人榻上,懶懶地動了動眼皮子道:「沒說你,起來。」

  她自己身邊的人都用了幾十年,要背叛早就背叛了,不至於等到今日。

  況且她雖不曾直說,但很清楚自己心中所想。欣姑姑說著那些引她心疼李輕嬋的話,實際上也是在揣摩她的心思,給她遞台階。

  欣姑姑遲疑起身,緩了緩心神,問:「那會是誰?」

  平陽公主身邊人伺候的人多,一時竟想不出哪個有動機又能不聲不響做出這種事。

  完全沒有頭緒,便轉而問起了李輕嬋的情況。聽欣姑姑說完,平陽公主臉色越來越沈。

  管事太監便是這時來的,見廳內氣氛冰冷,飛速簡短道:「公主,侯爺來認錯了,請您饒了三少爺。」

  平陽公主此時根本沒心情搭理譽恩侯,眉宇間盡是厭惡道:「讓他滾。」

  「是。」管事太監早就習慣了平陽公主的態度,退出去時又問,「那侯爺給李小姐送來的賠禮可要收下?」

  「賠禮?」平陽公主倏然擡眼,直起身子沈聲問道,「他見過阿嬋?」

  管事太監面帶疑惑,道:「公主不是因為侯爺瞞了李小姐給您的信,才授意世子羈押三少爺嗎?」

  「給我的信?」平陽公主語調微揚。

  「侯爺是這麼說的。」

  「信呢?」

  管事太監看出異樣,心裡咯噔了一下,道:「侯爺說他當時聽到嫻姑娘的名字,只想著替公主出氣,將人趕出去後,看也沒看就將信毀了……」

  平陽公主臉色頓時難看無比。

  管事太監不敢出聲,悄悄看向欣姑姑。後者將這事在心裡細細思量了一番,輕聲道:「如此說來,阿嬋小姐是到了京城立刻就求見公主了,只是她初來乍到,不知道近年來公主鮮少回侯府,才鬧了這出誤會……」

  眼見平陽公主臉色有所緩解,欣姑姑接著道:「這也不怪阿嬋小姐懼怕公主了,在她眼中,可是公主您先拒見她的。」

  平陽公主還是氣憤難消,瞇起眸子恨恨道:「跟鐘遠函說,這回二房家的老三不脫層皮別想出來,讓他仔細其余幾個,千萬別被我逮著了把柄!」

  管事太監忙領命下去了。

  欣姑姑又溫聲道:「世子真是有孝心,公主這邊還沒得到消息呢,世子已經幫著出了氣。還是拿三少爺出氣,這下能讓老太太和侯爺安分一段時日了。」

  這話平陽公主愛聽,點了點頭道:「他譽恩侯府五六個少爺又如何,加一起都比不過我兒……」

  說了幾句鐘慕期,欣姑姑又提起了李輕嬋,「可要喚阿嬋過來?方才奴婢領人請她時,可是直接破門而入的,她這會兒估計害怕的緊,公主可得好好與她說說,別再鬧了誤會。」

  平陽公主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她。」

  然而她剛站起,忽又頓住,驚疑道:「阿嬋早上剛被拒見,子晏就捉了老三出氣,然後阿嬋就出現在了我眼前。」

  子晏便是鐘慕期的小字。

  欣姑姑楞住,在心中將這幾件事串聯了一下,猶疑道:「難道是世子安排的?若是世子安排的,那倒是能解釋得通了……」

  平陽公主神色幾度變化,過了片刻,重新坐了回去,緩緩道:「你讓人照顧好阿嬋,明日一早去宮中請禦醫過來。還有,世子一旦回府,立馬告知我……」

  李輕嬋被人帶到聽月齋,侍女沒為難她,晚膳和洗漱也伺候得很用心,但李輕嬋心中不安,追問著平陽公主到底為何將她帶來,始終沒能得到回答。

  她本以為這晚肯定睡不著的,結果剛躺下沒一會兒就睡得不省人事。

  等她睡著了,侍女悄悄進來將角落裡的安神香拿了出去。

  翌日,李輕嬋半睡半醒間感覺頭暈腦脹,耳邊嗡嗡,似乎有人說話,可她聽不清楚。

  直到苦澀的藥汁喂進口中,熱氣從四肢升起,才有了力氣睜開雙眼。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嚇死我了!」秋雲焦急的聲音似隔著一層紗傳入耳中。

  李輕嬋大腦混沌,渾渾噩噩沒有出聲。

  又閉著眼睛躺了會兒,才回了些許精神,雙目迷茫地望著陌生的青白紗帳,澀聲問:「這是……在哪兒?」

  秋雲俯下身子給她擦了擦嘴角藥漬,輕聲道:「小姐你忘了?昨日咱們撞見了平陽公主,孫嬤嬤他們全都被關押起來了,就咱們倆被帶到公主府……」

  「咳!」一道低咳聲打斷了秋雲。

  秋雲身子一僵,飛快往床帳外瞟了一眼,見李輕嬋面露疑惑,解釋道:「是欣姑姑。」她貼近李輕嬋耳邊,低聲道,「就是昨日平陽公主身邊跟著的那個。」

  李輕嬋想起來了。她想要起床,動了一下發覺自己全身酸軟無力,竟是坐起來都難。

  「先躺著吧。」欣姑姑上前一步,「等你好了公主才會見你。」

  秋雲也按住她低聲道:「小姐你一直不醒,是欣姑姑請了大夫過來的。」

  李輕嬋心裡頓時一個激靈,她的心疾是自己吃藥裝出來的,萬一京城的大夫醫術高超看出來了怎麼辦?

  她正惶惶不安,秋雲又道:「大夫說小姐你是趕路疲勞,又受了驚嚇,喝些藥歇幾日就好了,沒事的。」

  欣姑姑也未提心疾的事情,簡單說了兩句,留了兩個侍女就走了。

  李輕嬋的心這才重新落了回去。

  一直躺到午後,李輕嬋感覺好了許多,被侍女領去亭子裡坐了會兒,順勢問了幾句公主府的事情。

  欣姑姑留的兩個侍女年紀也不大,活潑好動,李輕嬋才問一句,她倆就自己說個不停。

  「侯府那老爺少爺一大堆,加上夫人小姐和姬妾,幾十個主子,不是這邊因為一匹布或者首飾爭吵,就是那邊誰又私自支賬鬧起來,公主嫌煩,很少回去。反正公主府是公主府,侯府是侯府,兩邊互不相幹。」

  李輕嬋從未見過這樣的,那好歹也是個侯府,怎麼比普通人家還荒唐。

  她想著,但沒問出來。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接著道:「說是侯府,其實內在荒敗,一窩子金玉其外的,家底都快沒了,還要打腫臉維持世家奢侈的日子。」

  「老太太還當自己是簪纓世家呢,也不想想,要不是咱們公主與世子,這爵位早該在二十年前就被削了。」

  這話說得太直白,李輕嬋不敢接。

  譽恩侯府再怎麼敗落也是一個侯府,更是平陽公主的夫家,這兩個侍女膽子可真大,竟然這麼妄議。

  她不敢說,但側耳聽得認真。畢竟現在被關在公主府,什麼消息也打探不了,對京城更是絲毫不了解,只能從府中侍女口中知曉外面的事情。

  「說起來,世子昨夜未歸,怕是又宿在刑獄司了……」侍女轉頭叮囑李輕嬋,「姑娘可不能在府中亂走,咱們世子最不喜生人近身,還是避開的好。」

  李輕嬋忙點頭道謝。

  她聽馮意提過平陽公主有個兒子,頗受帝王重視,一出生就被封了世子,是與皇子們一起長大的。

  為了避嫌,馮意也沒與她說太多,只是讓她盡量避開這位世子。

  李輕嬋本就因為裝病心虛,現在聽聞世子掌管刑獄司,更是懼怕。

  侍女又嘰嘰喳喳說了許多別的,而李輕嬋剛喝過藥犯了困,不知不覺就依著欄桿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被蕭瑟秋風喚醒。

  秋雲與侍女已不見了蹤影,李輕嬋覺得涼颼颼的,辨認了下方向,起身往聽月齋走去。

  她是想早些好起來的,早痊愈了早與平陽公主謝罪,省得她帶來的那些人遭罪,也省得被當成罪人看守。

  她還記得聽月齋的位置,沿著這條小路往前,穿過前面的月亮門就是了。

  然而她剛轉過月亮門,不知道從哪冒出了個侍女,「哎呀」一聲與她撞到一起。

  李輕嬋本就頭暈,被這一撞更是感覺天旋地轉,趔趄著往後退去,跌入一個寬厚的胸膛。

  陌生的男子氣息將她籠罩住,更有灼熱的溫度透過衣衫從後心傳來,激得李輕嬋打了個哆嗦。

  同時鼻尖隱約傳來一陣血腥味,還有一縷似曾相識的冷香。

  這些讓李輕嬋想起城外客棧的事情。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身後人已退開。李輕嬋乍然失去依靠,差點跌倒外地,又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生生穩住了身形。

  「世子恕罪!」

  聽聞侍女驚慌的告罪聲,李輕嬋心中劇動,急忙站穩轉身。

  道謝與賠罪的話還未出口,便呆滯住了。

  眼前人英姿挺拔,五官俊朗,寒潭般的雙眸正向李輕嬋看來。

  而李輕嬋眼中卻只有他側臉上的抓痕。她突地打了個寒顫,心砰砰跳了起來。

  到了現在,她才真的確認先前在客棧看到的那具死屍不是做夢,而是真的。兇手就是譽恩侯世子,是她眼前這個人。

  迎著鐘慕期冰冷的視線,李輕嬋渾身戰栗,感覺下一刻自己也要被抹了脖子。

  她心慌意亂,無措地閉上了眼。

  然後就被自己蠢到了。

  都看見正臉了現在還閉什麼眼?還不如若無其事地道謝呢!

  可眼睛都閉上了還能怎麼辦呢?李輕嬋心潮翻湧,幹脆心一橫朝一旁倒了下去。

  暈倒算了。

第7章 杏仁

  「公主,按您說的,下邊的人引阿嬋小姐撞上了世子。」侍女道,「世子剛從刑獄司回來,身上盡是血腥味道,直接將阿嬋小姐嚇暈了過去。」

  「嚇暈了?」平陽公主眉間閃過詫色,與之確認道,「見一面就嚇暈了?」

  「是暈過去了,不過應當沒事。阿嬋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她身邊的丫頭也說受不得驚嚇。」

  屋內陷入冗長的安靜,過了幾息,平陽公主猶疑道:「子晏……也沒那麼可怖吧?」

  侍女不吭聲,只有欣姑姑笑道:「世子寡言,行的又是審訊的事情,難免帶些煞氣。咱們府上是習慣了,人家小姑娘可從未見過,難免害怕。」

  平陽公主哼了一聲,不忿道:「她小時候可不害怕。」

  但她也就是說說了,她說的小時候是一個走路還不穩,一個還是半大孩子,哪能跟現在比。

  只是提到過去,多年前的景象在一一重現在眼前,曾動過的心思也再次發出嫩芽,似被春雨澆過般,拼命往上冒頭。

  平陽公主獨自出了會兒神,又想起與馮嫻的爭執,激蕩的心情一點點沈寂下來,半晌,斂眉道:「喊世子過來。」

  鐘慕期過來時已沐浴更衣過,與平陽公主相似的眉眼平淡無波,問了聲好,撩著衣擺坐在了一旁。

  「臉上怎麼回事?」平陽公主有些驚訝,他這兒子自幼學文習武,大小傷都有受過,但傷在臉上還是第一回 見。

  鐘慕期面不改色道:「抓奸細時候被誤傷的。」

  反正不重,過幾天就會好的樣子,平陽公主也沒太在意,又問:「鐘平漣可放回去了?」

  鐘平漣就是譽恩侯府二老爺家的三少爺,學問好,相貌好,會說話,是府中最受重視的少爺,鐘家老太太的心頭寶。

  「沒有。」

  「犯的是什麼事?」

  「強搶民女。」

  平陽公主頓了一下,「這該是京兆尹的事吧?」

  鐘慕期語氣仍淡淡的,道:「假民女,燕支刺客偽裝的。」

  「哦。」平陽公主沈默了一下,覺得這事似乎與自己想的不同,兒子好像根本不是在為自己與阿嬋出氣,她又問,「那你抓鐘平漣做什麼?」

  「太蠢了,礙眼。」

  平陽公主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被侍女按了按肩,決定換個話題。她道:「知道你撞上的那個姑娘是誰嗎?」

  她以為鐘慕期該說不知道了,結果他道:「李輕嬋。母親不是時常念著她嗎,現在好了,人到你手底下了。」

  這就是認了,確實是他動的手腳,引李輕嬋出現在平陽公主面前。

  平陽公主一顆心被他弄得忽上忽下,現在雖見他承認了,但是心裡一點兒都不舒坦,忍不住擡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沒拍疼他,倒是險些硌著自己的手。

  「你就不能直白地跟我說嗎?非得拐彎抹角!」

  鐘慕期沒說話。不是不能直白說,只是直說了又要解釋別的,太麻煩了,還不如就讓她以為自己是從譽恩侯府得的消息。

  可平陽公主不痛快,別人也別想痛快,自己兒子也不成。她道:「今兒太后又說想給你指婚,問我寧國公家的二小姐怎麼樣。相貌好,性情溫和,家世也配得上,雖有些小心思,但也不是愚笨的人,娘是中意的。你覺得呢?」

  她等著看鐘慕期變臉,結果人不緊不慢地捏了塊桂花糕嘗了一口,眉頭一皺,又放了回去。

  侍女忙遞上帕子,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才道:「母親能忍就行。」

  平陽公主為人挑剔,不管是衣食住行還是身邊的人,都得順眼才行,而目前讓她順眼的除了血脈親人,其余的還沒超過一只手。

  先前皇帝也曾想為鐘慕期做媒,才提出來,就被平陽公主駁了回去。性子柔的說人家木訥,跟自己兒子在一起是兩個大冬瓜;機靈愛說笑的,說鐘慕期會嫌吵;好不容易找出了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又說人家心機重。

  皇帝也無話可說了,見鐘慕期不反駁,就道:「得了,那你慢慢找吧,朕倒要看看你最後能找出個什麼樣的來。」

  平陽公主想刺他沒刺成,自己被堵了話,更加氣惱,推了推桌上的糕點道:「吃不慣別吃了,回你自己屋去!」

  恰好這時侍女來說李輕嬋醒了,平陽公主又攔住剛起身的鐘慕期,道:「不行,得先跟我去見……」生硬一轉,道,「見李家那丫頭。」

  聽月齋裡,李輕嬋裝了好半天暈,也沒想出個對策,好不容易攢夠了勇氣睜開眼,就聽平陽公主與世子來了,臉唰的一下白了。

  先是目睹人家兒子殺人,撓了人家兒子的臉,還疑似被輕薄、被打暈;後是搶了人家母親的玉佩,被押進府。

  李輕嬋覺得自己是在劫難逃了,多半要死在這公主府裡。

  死也就死了,可她一死,馮夢皎給的那些下人也沒有了活路,馮嫻的遺物也會落到荀氏手中,這真是讓人比死了還難受。

  不能就這麼死了,得想個法子。

  李輕嬋很急,可越急心越亂,掌心也冒了汗,聽見外面響起腳步聲時,真是恨不得再暈過去一次。

  但再暈就太假了,李輕嬋只能強裝鎮定,拘謹地行了禮。

  「過來。」平陽公主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李輕嬋腳尖在地面蹭著,低著頭,心驚肉跳地往前去了。

  「離近點,我會吃人嗎?」

  平陽公主看著面前的姑娘腳尖貼著腳後跟,慢騰騰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臉一下落了下來。

  欣姑姑見狀忙上前,拉住李輕嬋將她推到了平陽公主跟前。

  繡紋繁覆的衣物映入眼中,李輕嬋仍低著頭,余光看見一旁還有抹深色的男子衣擺,眼睫顫動著,慌亂又驚怕。

  不待她多想,下巴忽地被人高擡起,李輕嬋被迫仰著頭,錯愕地垂目看向平陽公主。

  而平陽公主則是瞇起了眼,在她下頜處重重抹了一把,然後松開了手。

  「別弄得好像本宮要殺了你似的。坐下。」

  李輕嬋不敢亂看,手忙腳亂地打開腰間的小荷包,將兩塊玉佩一並放到了平陽公主旁邊的桌上,才倒著退回一邊,挨著梨花凳邊邊坐了下去,雙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上,重新低下了眼。

  平陽公主視線從玉佩上掃了一眼,冷聲道:「記得她吧?」

  李輕嬋雙手緊攥著裙子,指尖和掌心傳來的刺痛感都被忽略了,她還以為平陽公主是在問自己記不記得世子,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要說「不記得」時,一道沈穩的男性嗓音回道:「記得。」

  「哦?」平陽公主眉梢微揚,隨口問道,「都記得哪些?」

  鐘慕期道:「記得她把墨汁打翻在你準備去宮中赴宴的衣服上,還摔壞了你最喜歡的發釵。」

  平陽公主不悅,「怎麼不記得她把你課業撕了害你重新寫到三更天的事情?」

  「那本來就是要重寫的。」

  「下池塘捉錦鯉呢?」

  「母親您做夢了。」

  「你還不如說我年老癡傻記錯了。」

  「母親您年老……」

  「咳!」欣姑姑暗示性的咳了一聲,鐘慕期停住,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想改口,可平陽公主的臉已經冷了下來。

  想了一想,他道:「記得她特別愛哭,有一點不如意的就撒潑,嗓門還大,每次一哭整個府裡都能聽見,沒個兩刻鐘停不下來。」頓了一下,又說:「吵得很。」

  平陽公主橫了他一眼,轉向李輕嬋,道:「你說。」

  李輕嬋低著頭沒看見,她心裡既害怕,又正因為這母子倆的一問一答感到迷惑。這是在說誰?誰這麼大膽?

  她正豎著耳朵聽著,又聽平陽公主不耐道,「你這丫頭耳朵不好使是不是?盯著地面做什麼?擡頭!」

  李輕嬋下意識擡頭,楞楞看過去。上座兩人,一個面帶薄怒不悅地向自己看來,一個雲淡風輕,正用修長手指抻著袖口,察覺到她的視線,漆黑眼眸一擡,直直看了過來。

  李輕嬋趕緊低下頭,想起方才平陽公主說過的話又立馬擡起,但是眼神閃躲,不敢直視這兩人。

  「公主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在京城的事。」

  得了欣姑姑的提醒,李輕嬋回了個感激的視線,目光幹脆就停在了欣姑姑身上。

  她想了一想,小聲道:「記不得了。」

  「你倒是忘了個一幹二凈!」平陽公主氣惱道,「跟你娘一樣沒良心!」

  李輕嬋咬唇,她是不知道平陽公主與馮嫻之間的舊事,但誰也不能這麼說自己娘親的,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哪怕她能立馬要了自己的命。

  李輕嬋扇動著眼睫緩緩轉向平陽公主,雙唇微動,慢吞吞地開口:「我娘她好得很,才不是沒良心。你不能罵我娘。」

  「你——」

  「她那時候還小呢,這都多少年了,不記得也正常。」欣姑姑急忙笑著打圓場,擡手招了侍女進來,道,「晚膳還得等一會兒,世子不是還餓著呢嗎,正好後廚新做了杏仁酥,先吃點填填肚子。」

  杏仁酥被端了上來,看著橙黃松脆,聞著香甜可口。

  鐘慕期看了眼李輕嬋手邊那疊杏仁酥,視線移向平陽公主。

  後者沖他挑眉,眼角帶著些許惡意,然後望向李輕嬋,語調漠然道:「怎麼不動?是看不上本宮府上的東西嗎?」

  李輕嬋遲疑了一下,慢慢松開揪在一起的細白指尖,輕輕撚起一小塊杏仁酥。

  她是吃不得杏仁的,據說小時候吃了一次渾身冒汗,還起紅疹子,把她娘嚇壞了,之後就時常念叨這事,府中更是再也沒出現過杏仁。荀氏剛嫁過來的時候,也被李銘致再三提醒過,後來她雖授意下人為難李輕嬋,卻也從不敢在她的膳食裡加杏仁。

  李輕嬋想起馮嫻,心裡有些難過,還有些委屈。她眨掉眼中的水汽,鼓著腮幫子將杏仁酥送到嘴邊,張口小小地咬了上去——

第8章 表哥

  平陽公主拿不準,兒子把李輕嬋推到她跟前是為了她,還是為了李輕嬋,但被兒子算計了,也得還回去,於是安排著讓李輕嬋撞了鐘慕期一下。

  可惜什麼苗頭還沒看出來,人家姑娘就先暈過去了。

  在這事上,平陽公主對李輕嬋是有些歉意的,記得她小時候喜歡吃甜糕,本想讓人把剛做好的桂花糕送去哄她的,可跟兒子說幾句話,被氣得不輕,又起了試探的心思。

  就有了杏仁酥這一出。

  她盯著李輕嬋白皙臉頰,將她細微的為難收入眼底,余光則落在鐘慕期身上。

  李輕嬋躊躇地捏起杏仁酥,眉頭不自覺地微微蹙著,模樣秀氣,又有幾分可憐。

  而鐘慕期面色平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回去,仿佛絲毫不在意李輕嬋會不會吃這杏仁酥。

  平陽公主當然不能真的讓李輕嬋吃下去,然而鐘慕期不先開口制止,她也不願服輸,硬是撐著不吱聲。

  立在一旁的欣姑姑視線飄來移去,無語又好笑,這母子兩個鬥氣,遭殃的倒是人家無辜姑娘。

  眼看李輕嬋要把杏仁酥送進口中,欣姑姑迅疾上前,「啪」的一聲拍在李輕嬋手上。

  細白手腕一歪,杏仁酥翻滾落地,碎屑滾的到處都是。

  李輕嬋驚愕,水潤雙眸楞楞地看向欣姑姑。

  欣姑姑被她宛若受驚小鹿的眸子看得心軟,溫聲道:「奴婢方才瞅著那杏仁酥上落了小蟲子,一著急就直接上了手,小姐莫怪。」

  平陽公主心下一松,暗自瞪了眼鐘慕期,面上卻若無其事,道:「既落了蟲子那就換掉吧。」

  說罷,外面候著的侍女款步進來,將李輕嬋手邊的杏仁酥換成了桂花糕。

  李輕嬋還有些迷茫,維持著原動作呆呆地看看平陽公主,又看向欣姑姑,兩人都神態自若,倒顯得她木訥呆滯了。

  旁邊還有一個靜默無聲的鐘慕期,雖不出聲,但存在感十足。別說往那邊看了,因為他,李輕嬋連呼吸都不敢太重。

  直到欣姑姑投了個疑問的眼神過去,李輕嬋才回神。

  怕平陽公主再為難她,李輕嬋想著還是先說正事的好,只是這正事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不安地扯了下裙子,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拿過杏仁酥還沒有擦手。

  李輕嬋臉紅了幾分,秋雲被阻在外面,她也不好意思支使旁的侍女,便悄悄把手藏在腿側,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暗暗吸了口氣,她擡頭道:「昨日驚擾到公主……」

  「你母親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身患奇癥前來求醫,幫你找大夫是沒問題的,姑且當做是報恩了。」平陽公主攔了她的話,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漫不經心道,「只是你在京城沒有依靠,萬一出了什麼事別人怕是會說本宮無情,連故人孤女都照顧不好……」

  李輕嬋聽得一陣恍惚,平陽公主讓人將她擄回來,是想要幫她尋醫?

  她還在懷疑,又被平陽公主後一句震驚到。

  「……就先住在這裡,只是無親無故的留你不好,便先沿著舊日的習慣罷。」平陽公主說完重重合上了茶盞,伴隨著這清脆的碰撞聲,她沈聲問,「你可聽懂了?」

  李輕嬋只聽懂了前半句,急急擺手,笨拙地拒絕:「不用不用,民女有住處,病、病也快好了,只想求公主放了……」

  她話沒說完,平陽公主已嘲諷一笑。

  欣姑姑忙低聲道:「昨夜奴婢帶人去請小姐時,那些僕從當小姐是得罪了人,還什麼事都沒弄清楚,就將所有過錯盡數推到小姐身上。這種奴才,留著也沒什麼用。」

  李輕嬋臉轟的燒了起來,窘迫得無地自容。

  與繼母的齷蹉已讓她十分難堪,下人們的這種行徑更是讓她面上無光,尤其這事被當著鐘慕期的面說出來。

  她可還記得目睹了鐘慕期殺人的事,讓他知道自己無依無靠,那對自己下殺手不是更沒顧慮了嗎?

  「倒也有幾個衷心的,但真遇上事一點兒用都沒有。小姐能平安到京城,都得感激陛下賢明和這太平盛世,才沒讓你遇見歹人。」

  欣姑姑見李輕嬋狼狽地紅了眼眶,轉頭看向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想著李銘致,面露鄙夷,心煩地閉了眼。

  欣姑姑又去看鐘慕期,見他神色淡然,不露辭色,便順著平陽公主方才的話道:「你父親舅舅雖是朝中官員,但外地官員在京中著實算不得什麼……再怎麼說你幼時也曾喚過公主一聲姨母,如今若是出了事,那落的可是公主府的臉面。」

  李輕嬋羞窘驚懼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她聽懂了,平陽公主說願意幫她尋醫治病,不是念著與馮嫻的情誼,而是不想她在外面給公主府丟人。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平陽公主既與馮嫻沒了情誼,斷不會為自己做主,那被逼著嫁荀翰的事就無須說了。何必惹人笑話。

  李輕嬋胡亂想著,苦悶如潮水將她淹沒,眼淚沒能憋住,啪嗒兩聲落在裙上。

  怕人看見,她忙擡著手背抹了把眼睛,又用掌心將裙上淚漬壓住,自欺欺人地假裝沒哭過。

  可偏有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李輕嬋察覺到了,潛意識地迎面看去,驟然間與鐘慕期視線相撞,也再次清晰地看見對方臉上的抓痕。

  李輕嬋呼吸瞬間錯亂,慌張撇開臉,見平陽公主正低頭欣賞指甲上的蔻丹,欣姑姑躬身給她添茶水,而其余侍女靜靜立著,仿佛沒人發現她的異樣。

  唯有鐘慕期的視線仍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李輕嬋如芒刺背,眼淚不流了,屈辱感也被壓下。既然平陽公主不肯放她離開,那只能先保全性命再說。

  她強自鎮定,微微吸了下鼻子,努力忽視壓在身上的目光,起了身。

  起身動作太急,讓她有一瞬間的眩暈,急忙扶住了桌角,待眩暈感過去,邁著小步急急走近平陽公主。

  李輕嬋頂著臉上的燒灼感,福身做禮,垂下腦袋帶著鼻音喊了一聲「姨母」。

  就厚著臉皮認平陽公主做姨母好了,這樣一來也算是跟世子沾親帶故,他總不至於連自家人都殺吧?

  平陽公主未應聲,李輕嬋臉上火辣辣的,硬著頭皮又靠近她一小步,壯著膽子去抓她染了蔻丹的指尖。

  她不敢看平陽公主,只是兩手捧著對方的手晃了晃,嗡聲道:「多謝姨母照拂。」

  平陽公主眼眶一熱,正要開口,忽覺手上黏黏的,低頭一看,瞬間黑了臉,「手上沾了東西不知道擦擦嗎?」

  被這麼說了,李輕嬋才想起自己手還臟著,忙不疊地要把手收回,沒能抽動。

  平陽公主接了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抓著她的手粗魯地擦著,口中嫌棄道:「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要是在外面這樣給我丟人,看我不把你趕出去!」

  李輕嬋臉上直冒熱氣,羞愧又不自在。

  好不容易被平陽公主放開了手,又被推到了鐘慕期跟前,「這是你子晏表哥,小時候……算了,反正你也不記得了。」

  李輕嬋立在鐘慕期跟前,心口咚咚直跳,腦子裡閃過客棧的屍體、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還有先前被拉扯衣襟的慌亂。

  她十指緊緊糾著,關節泛了白,原地醞釀了會兒,福身,顫聲道:「阿嬋見、見過表哥。」

  鐘慕期盯著她垂下的卷睫和被咬得泛了白的唇,等李輕嬋快站不住的時候,才平淡無波地問:「為什麼把玉佩藏在衣襟裡?」

  李輕嬋楞了一下,平陽公主也好奇看過來。

  那紫玉再珍貴也不過是個飾物,當初平陽公主將東西送出,就是要讓馮嫻佩戴在外面,省得不長眼的再找她的茬。

  「……怕弄丟了……我娘留下的,不能丟。」

  李輕嬋細聲說完,腦內忽靈光一閃,只是不等她捕捉到,又聽鐘慕期問:「為什麼不大聲哭?」

  李輕嬋臉騰地又紅了,結結巴巴道:「我沒、沒哭,我從來、不哭。」

  鐘慕期沒說話了。

  趁著氣氛好,欣姑姑說了些好聽的話,又著人安排晚膳。

  用罷晚膳,平陽公主將那枚玉佩還給了李輕嬋,玉佩已重新配了掛穗,垂著紅色寶珠和金線流蘇。

  她道:「就佩在腰上,丟不了!」

  侍女依言將玉佩掛在李輕嬋身上,李輕嬋右手微微張著方便侍女動作,恰好就舉在衣襟旁,先前一閃而過的靈光再次映入腦海,李輕嬋驚悟:原來他先前是想看我衣襟裡藏著的玉佩!

  難怪後來什麼事都沒有……

  李輕嬋終於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鐘慕期,心裡松了一些,還有幾分歉疚,偷偷朝他看了過去。

  許是因為在府中的緣故,他穿的不如今日初見那般冷硬利落,而是一身銀灰色的流雲廣袖衣衫,袖口以及腰間束著的是深一些的墨色,腰身修長,肩膀卻很寬。

  而廳內明亮的燭火中帶著微微的熏黃,將他硬挺的五官也照得柔和了些。

  李輕嬋這麼看著,忽然覺得,也許他殺的是壞人呢?

  她不確定,但至少鐘慕期不是荀翰那種□□熏心的無恥小人,而自己現在又是他表妹,他應當不會再對自己動手吧?

  就這麼盯了一小下,鐘慕期忽地毫無征兆地看了過來,李輕嬋急忙轉頭。

  她慌張躲避著,聽見平陽公主叮囑道:「再怎麼厭惡鐘平漣也不能殺了他,畢竟是你堂兄,死在你手上不好看。真不想他活了,先放出去,再暗中動手。」

  鐘慕期淡淡「嗯」了一聲。

  李輕嬋身子猛地一僵,眼前陣陣發黑。

  堂兄都能殺……那她這便宜表妹又算得了什麼!



第9章 荷包

  回屋前,李輕嬋小心翼翼地問平陽公主討要秋雲,剛開口,平陽公主的臉就冷了下來,撥了兩個侍女給她,說秋雲要過幾日才能回去。

  李輕嬋問緣故,平陽公主沒答,直接讓人將她送回了聽月齋。

  洗漱後,房門關上,李輕嬋一張小臉就耷拉了下來。她踢掉腳上鞋子,軟綿綿地伏在錦被上,枕著手臂不動了。

  這麼靜靜地躺了會兒,忽然小聲嘟囔一句,「怎麼感覺怪怪的?」

  是的,哪裡都怪,自打入了京,不管是見到的人還是遇到的事,都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似乎什麼都不順心,又似乎什麼都在往原定的方向發展。

  李輕嬋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哪裡不對,事情還沒想明白,眼皮子就打起了架,莫名其妙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醒來後的李輕嬋渾身酸軟,又躺了會兒才神智回籠,發現天光已大亮,忙掀開被子起床。

  這可是在公主府,不能做個懶姑娘。回回睡到日上三竿,平陽公主知道了該又說她丟臉了。

  她起得急,剛往箱櫃處走了幾步,忽覺一陣眩暈,眼前事物頃刻間褪了色,天地都旋轉起來。

  好在不是第一回 這樣了,她心知不對立馬扶住了桌角,昏沈間不甚碰到了桌上的茶水,發出一道聲響。

  李輕嬋扶著桌角也站不穩,將要栽下去時被人托住了著胳膊,攙回了床上。

  等她再次清醒過來,心裡懊惱又沈重,房門明明鎖得緊緊的,這兩個侍女是怎麼進來的?

  平陽公主給的兩個侍女年紀都比李輕嬋大,一個叫挽月,臉上總帶著笑,溫溫柔柔的;一個叫折枝,只管幹活不怎麼說話。

  挽月取了衣衫道:「大夫說了,小姐這是氣血不足,所以容易乏力頭暈,晨起或者久坐後要多注意些,不能急著起身。」

  李輕嬋偷偷瞄她一眼,「嗯」了一聲。

  她這癥狀分明是吃了致心疾的藥之後才出現的,哪是什麼氣血不足。原來這京城也是有庸醫的啊。

  李輕嬋心裡這麼想著,見兩個侍女圍了過來要伺候她更衣,忙往床榻裡躲,「我自己來。」

  兩個侍女互看一眼,退到了屏風外。

  等李輕嬋更好衣衫洗漱罷,煎好的藥也送了過來,據說是大夫改過的新方子,但是除了苦了些,其余區別李輕嬋是一點兒也沒喝出來。

  用早膳時,趁折枝去整理床榻了,李輕嬋悄悄扯了挽月的衣角,低聲問:「公主……姨母,是不是早早就起了啊?」

  挽月在她忐忑的面孔上看了一眼,笑道:「公主近日每天都早早進宮侍疾,傍晚時才會回府。世子就更不用說了,三五日不回來也是常有的事。公主說了,讓小姐安心養病就好,旁的不必顧慮。」

  李輕嬋的心驟然一松,對著挽月露了一個感激的笑。

  她知道平陽公主的原話肯定不是這麼說的,多半會十分嫌棄,是挽月潤了色特意說的這麼溫柔的。

  正經的兩個主子不在府中,讓李輕嬋輕鬆許多,見挽月好說話,試探著跟她打聽起秋雲的消息。

  問起別的挽月還知無不言,提到秋雲她就只笑不語了。

  李輕嬋知曉她是不會說了,沒有再問,翻著箱籠找出了針線。

  「小姐這是要繡荷包?」

  李輕嬋點頭,悄聲問:「你覺得送長輩的荷包,繡荷花好不好啊?」

  「當然好,和和美美,吉祥富貴。」挽月笑。

  李輕嬋也笑起來,雙眸跟映在泉水中的彎月一樣水波漣漣。

  確實如挽月所說,平陽公主又早出晚歸了兩日,後來幹脆直接住在宮中,鐘慕期則是徹底沒了人影。如此過了五六日,李輕嬋每日見的除了府中侍女,就是長胡子大夫。

  她已偷偷停了致心疾的藥粉,只偶爾還隱隱有發病的征兆,也不知要多久才會徹底消失。

  因為是在裝病,她每次見了大夫都有些心虛,結果這大夫似乎是真的醫術不精,把了幾次脈,每次都眉頭緊皺說不出問題。李輕嬋便漸漸放鬆了下來。

  她沒人玩,也無處可去,整日除了喝藥看病就是繡荷包,一連幾日,寸步未出聽月齋。

  第七日,平陽公主回來了,剛回府就得了消息,說李輕嬋給她繡的荷包好了,估摸著今日就要送過來。

  這幾日她雖在宮中,但李輕嬋每日做了什麼、吃了什麼藥,都有人一一送到她耳中。

  「我倒要看看她能繡出個什麼,要是針腳雜亂,繡工太差,我可不會收。」平陽公主道。

  欣姑姑最清楚她的想法,笑道:「阿嬋小姐一個閨中小姑娘,繡工哪裡比得上尚衣局和府中繡娘?但這其中心意,可不是旁的能比的。」

  平陽公主高傲地哼了一聲,道:「算她有良心。」

  等平陽公主更了衣出來,李輕嬋已在外間候著了。

  她穿著的還是在姑蘇做的衣裳,荀氏表面功夫一點兒錯都沒有,讓人給李輕嬋做衣裳一直都用最好的料子,雖比不得平陽公主身上的,倒也不寒酸。

  只是梳的頭讓平陽公主不滿。

  是半挽著的,以瓊枝玉梳蓖低簪在一側,余下一捧斜斜地搭在肩上,垂至胸前。

  模樣是好看,只是她身形和臉都小,這樣更顯得清淺寡淡,襯得人弱柳扶風,隨時要倒下似的。

  平陽公主不高興就直接擺在臉上,看得李輕嬋不敢多靠近,隔著距離謹慎問了好。

  平陽公主淡淡「嗯」了一聲,兩人就沒了話。

  欣姑姑見狀默默搖頭,沖李輕嬋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上前給平陽公主捏肩。

  李輕嬋猶豫了下,慢吞吞走過去,又看了眼欣姑姑,才試探著將手放到平陽公主肩上。

  她也沒幹過這活,憑著感覺捏了幾下,察覺平陽公主竟放鬆了下來,更加感激欣姑姑了。

  「不在自己院子裡歇著,來我這做什麼?」平陽公主心裡舒坦了,開始鋪話,等著李輕嬋給自己送荷包。

  李輕嬋說話前先看欣姑姑,見她點頭了,道:「幾日未見姨母,又想著姨母入宮侍疾當是十分辛苦的,所以過來看看。」

  宮裡人多,根本用不著平陽公主做什麼,她也就是進宮陪著老人說話,讓老人安心,根本就沒累著。

  但她喜歡聽這話,愜意地瞇起了眼睛,問:「就沒別的事了?」

  「有……」李輕嬋偏頭看了看她,確定她心情好,軟聲央求道,「姨母能不能讓秋雲回來?她跟了我許多年……」

  「我看著像是會隨便發落人的嗎?不過就是個小丫頭,我讓人帶下去學規矩去了,待會兒就還給你。」

  李輕嬋瞬間喜笑顏開,聲音也脆了些,「多謝姨母!」

  「怎麼謝?」

  「啊?」李輕嬋懵了,她就是隨口一說而已。

  一旁的欣姑姑見她楞神,急了,又是指著腰間,又是比劃著荷包,總算讓李輕嬋明白過來。

  她猶豫地掏出了碧青白荷的荷包,見欣姑姑拼命點頭使眼色,遲疑道:「先前……」

  她嗓音細,說的也很慢,「……欣姑姑幫我拍開落了蟲子的杏仁酥,我正好閒著,便試著繡了個小荷包想送欣姑姑……」

  這話一出,欣姑姑楞住,平陽公主則是身軀僵硬,緩緩睜開了眼。

  李輕嬋還未察覺異常,躊躇著將荷包往前遞,細聲道:「繡得不好,姨母若是覺得還能入眼,過幾日我再……」

  話音未落,就聽平陽公主冷笑道:「什麼玩意也配送到本宮眼前。」

  她說著,一把推開李輕嬋伸到前面的手,將荷包打翻在地。

  這變臉速度太快,李輕嬋驚住了。

  直到平陽公主怒氣沖沖地去了裡間,欣姑姑也神色覆雜地看了她一眼,李輕嬋才回神。

  目送兩人離去,呆立了會兒,她垂下眼睫,默默撿起精心繡了七日的荷包,細細拍幹凈,珍重地放回懷中。

  然後緩緩起身,低著頭出了平陽公主的榮豐堂。

  屋內數個侍女面面相覷,誰也沒敢出聲。

  李輕嬋除了讀書寫字,以前還對做香粉胭脂有些興趣,可荀氏不許她碰,說這是做買賣的低賤活計,只讓她學針線。

  李輕嬋不喜歡做針線,但李佲致不管這些,只覺得李輕嬋連這簡單的女兒手藝都不肯好好學,是在故意為難荀氏。

  沒人為李輕嬋說話,她便被逼著學了起來。日覆一日,十根手指頭不知道紮破了多少次,還是不能讓荀氏滿意。繡出來的東西就是這麼被嬤嬤們皺著眉點評一番,隨意扔在地上踩踏的。

  如今進了公主府,她念著欣姑姑的關照,決定繡個荷包聊表謝意。

  也不是沒想過平陽公主,只是平陽公主身上繡紋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肯定是看不上她這手藝的。

  誰曾想,看不上也就罷了,還把她的荷包拍在地上。

  出了榮豐堂,李輕嬋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開了閘似的洶湧往外冒。

  這樣子實在狼狽,她怕被人看見,跌撞著躲到了偏僻的假山後,捂著嘴巴哭了起來。

  枯黃的樹葉被秋風卷著,打著旋兒落在姑娘消瘦的肩上。

  李輕嬋抱膝蜷縮成一團,拼命壓著哭聲,單薄的身子直打顫。

  枯葉沒能在她肩頭待住,抖落在草地上,又被風挾著翻滾到石板小路,攔住了鐘慕期的去路。

第10章 聽哭

  他腳下一頓,停住了,朝著假山望去。

  假山高大嶙峋,一側臨水,中間開了個洞,青石板小徑從中穿過,延伸到雕梁畫棟的抄手遊廊。

  前兩日剛落了霜,高大的玉蘭樹枝葉所剩無幾,從鐘慕期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佇立在假山中的光禿禿樹枝和仍挺拔的蒼翠竹子。

  身邊管事太監跟著停了步,仔細聽了會兒,輕聲道:「好像是阿嬋小姐……」

  多的太監就沒說了,府中大多是老人,都知道平陽公主的脾性,要是她真的不喜歡,才不會把李輕嬋接到府裡,還讓人住進聽月齋。

  是以,府中根本不會有人去為難李輕嬋。

  那她現在哭得這麼委屈是因為什麼呢?只能是平陽公主做了什麼。

  管事太監悄悄看了眼鐘慕期,不大明白這位立著不動是什麼意思。

  而鐘慕期定定地聽了會兒那努力壓著的抽噎聲,遠遠看到幾個侍女迎面過來,皺了眉道:「不準人靠近這裡。」

  管事太監楞了一下,忙快步上前攔住侍女,等他再回來,鐘慕期仍站在原處,那嗚嗚泣聲也依舊繼續。

  「讓她一個人待著,等哭完了,去問她為什麼哭。」

  「啊?」管事太監疑惑了一下,躬身低聲提醒道,「多半是和公主鬧了不開心……」

  話說一半停了嘴,他都能想到的事情,世子哪能想不到。

  鐘慕期在原地又等了會兒,聽那哭聲斷斷續續,到幾乎停住時,他舉步往榮豐堂去了。

  管事太監跟了兩步,想起他方才的吩咐又停下。

  他覺得這母子倆真難伺候,一個嘴硬從不先說軟話,只能你去猜她的心思,一個幹脆嘴巴都不經常開,雖不用別人猜,但讓人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管事太監搖了搖頭,扶著腰坐在了小徑旁的石頭上,他得守著不讓旁的人靠近。

  假山後的李輕嬋哭得臉通紅,沾滿淚痕,好不容易發泄完了,哽咽著捏起衣袖擦臉,勉強整理了下儀容,再壓著胸口緩了許久,才踮著腳小心地從假山後繞出來。

  結果迎面撞上了管事太監,驚得瞬間睜大眼睛,一想到方才自己偷偷哭泣被人聽個正著,難堪得臉上燒了起來。

  管事太監見她這樣,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鐘慕期的意思,難怪世子不讓人靠近!

  他腦子轉得快,忙起身道:「小姐怎麼在假山後睡著了?風涼露重,當心身子。」

  李輕嬋有點懵,楞楞地眨著濕漉漉的雙眼,聽管事太監繼續道:「睡的得有一會兒了吧?老奴方才好像還聽見小姐哭了,可是做了什麼噩夢?」

  「是、是做了噩夢!」李輕嬋眼下還帶著沒擦幹凈的淚漬,急忙用沙啞的聲音強調,「好嚇人的夢!」

  「是這樣的,老奴這把年紀了,做了噩夢也會被嚇哭呢。」

  管事太監的話讓李輕嬋松快了些,她偷眼瞧了過去,見管事太監一臉唏噓,悄悄抿起了唇。

  「老奴送小姐回去吧。」管事太監引著李輕嬋往聽月齋去,邊走邊道,「說起來,前日老奴也做了噩夢,夢到的那才叫可怕呢。」

  李輕嬋捋了下鬢邊被淚水津得粘在一起的碎發,跟著管事太監聽他道:「去年開歲公主跟世子是在宮裡過的,老奴也是跟著的,當時赤狄進獻了兩只狻猊,不知怎的竟從籠子裡跑了出來,長著血盆大口,逮著人就撕咬……」

  李輕嬋從未聽過敵邦的事,也只在書上看到過狻猊是如何威猛兇殘,聽他說得惟妙惟肖,又驚又駭,細嫩指尖捏著發絲,緊跟著他等他說下去。

  「你是不知道那場面有多駭人,殿前侍衛都被嚇住了!」管事太監似不忍心回憶,皺著臉道,「也就咱們世子膽子大,抽了侍衛手中的刀就迎了上去……」

  「那、那……」李輕嬋萬分驚訝,磕磕巴巴想問結果。

  「結果嘛,那兩張狻猊獸皮現在還鋪在金殿上呢,每日都被陛下踩在腳底。上個月赤狄使節前來拜謁,看見的時候臉都綠了。」

  李輕嬋緊張了好一會兒,聽到最後,想象著那使節表情,忍不住小小的笑了一下,道:「世子……表哥真厲害。」

  誇讚是一回事,提防是另一回事。李輕嬋心裡道:原來他不止能殺人,還會殺猛獸,以後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能再惹了他。

  管事太監假裝沒聽見她那聲「世子」和生疏的「表哥」,嘆氣道:「厲害是厲害,嚇人也是真的嚇人。前幾日我又夢到那時候的景象了,真是嚇得我冷汗直流,醒來一看,竟然還淌了眼淚,真是羞愧!」

  李輕嬋見他掩面嘆息,偷笑了一下,跟著太監過了連廊,安慰道:「就是很嚇人嘛,嚇哭也很正常的。」

  「慚愧……說起來小姐方才是……」正說著,有侍女走來,管事太監停了話,待侍女與二人行禮過去後,方接著道,「小姐是做了什麼夢?」

  李輕嬋有些猶豫,人家都把這麼丟臉面的事說了,她總不好再藏著掖著。

  但她又實在不願意承認自己哭了,也不想在背地裡說平陽公主的不好,低頭吞吞吐吐道:「夢到我娘親了,我、我想她了……」

  她本來只是隨便找的借口,可最後一句話說出去時,鼻尖驀然一酸,嗓音哽住,眼淚突兀地盈滿了眼眶,不待她反應過來淚珠已簌簌落下。

  其實她還是覺得驚恐,雖住進了公主府,安全無虞,李輕嬋卻感覺處處受著拘束,時刻被人看守著一般。

  她認床,乍一換了地方很難入睡,可入府幾日都沾床就困,一回兩回也就罷了,回回如此,傻子也知道有問題了。

  再一想不管她睡前如何關門鎖窗,第二日侍女總能不聲不響地進屋。

  而她隨行的衣物行囊雖也被送進了府中,可她自己卻動不得,想要找什麼,還要去問侍女。

  她身邊沒有可信的人,恐慌與內疚憋在心裡無人可訴,也沒有絲毫隱私和自由,與在姑蘇荀氏手下時沒什麼區別。

  更何況,在姑蘇時她身邊尚且有一個秋雲,現在連秋雲都沒了。

  管事太監見她掉了淚珠,忙轉頭看向別處,若無其事道:「老奴這一把年紀了,也時常想娘呢……」

  李輕嬋擦了下眼角,低低道:「嗯。」

  往前穿過月洞門就看見了聽月齋,挽月看到了兩人,已快步走來,管事太監就沒繼續往裡走。

  臨別時,想了想平陽公主的性子,他悄聲道:「小姐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不妨直接與公主說……」

  李輕嬋沒聽清,攥著衣袖看了過來,管事太監對著她泛紅的水盈盈眸子,話語一頓,改口道:「小姐在池邊睡了會兒,待會兒記得跟挽月說一聲,最好喝點姜湯,省得明日不舒適。」

  正好挽月已經走了過來,他便又等了片刻,親自叮囑了挽月一遍,然後去榮豐堂尋鐘慕期了。

  而平陽公主已發了一頓火,拍桌道:「那老太太敢去刑獄司尋你?這老不要臉的……」

  鐘平漣仍被關在刑獄司,譽恩侯府的鐘老夫人見這母子倆軟硬不吃,不敢招惹平陽公主,就拄著拐杖去了刑獄司門口,直接跪下求鐘慕期放了他那三堂兄。

  平陽公主本就在氣頭上,聽聞這事更怒,這擺明了是想用孝道逼著鐘慕期放人。

  鐘平漣那事本算不得什麼大罪,最多再關一段時日就會被放出來,可鐘老夫人這明晃晃的偏袒維護惹怒了平陽公主。都是孫兒,憑什麼她為了鐘平漣,就要這麼為難自己兒子?

  「我把她接進了去,讓她親眼看著鐘平漣被用刑。」

  平陽公主頓時停了怒話,刑獄司又黑又陰冷,她都不敢進去,兒子竟然將那老太太弄了進去。她看向鐘慕期,蹙眉道:「這不得嚇死她?」

  鐘慕期面色沈靜,道:「祖母是被人擡回府的。」

  「你別胡來!她再怎麼說也是你祖母,真嚇出了問題,你名聲還要不要了!」平陽公主急了,刑獄本來就是招恨的活,鐘慕期抓了堂兄還能說大義滅親,抓了老太太可就是不孝了。

  鐘慕期按住她,沈穩道:「出不了事,趙旿與孟梯也在。」

  聽聞三皇子與那個詭異大夫也在,平陽公主安了心,又氣道:「出不了事,那你來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嫌我不夠煩是不是?」

  「與母親說這個,是因為快到十二月了。」

  十二月是鐘老夫人的壽辰,每年都要宴請賓客,現在鐘平漣出了事,她肯定要借這機會作妖了。

  平陽公主雖懶得理那邊的人,但每到這時多少也得裝個樣子,懨懨道:「知道了。」

  母子兩個說著話,管事太監過來了,鐘慕期直接當著平陽公主的面問:「她為什麼哭?」

  平陽公主還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說誰,管事太監已回道:「說是想嫻姑娘了。」

  「寄人籬下,哭都不敢大聲。」鐘慕期不顧平陽公主沈下去的臉,徑自說道,「既然這麼不自在,不如放她出去。」

第11章 月下

  平陽公主是不肯放李輕嬋走的,沒道理人在京城卻不住在她的公主府裡。

  「什麼寄人籬下?我對她不好嗎?我讓人時刻守著她、照顧她,怕她害怕沒讓禦醫說實情,她倒是好,就這麼對我!」

  平陽公主氣李輕嬋不想著她,又氣她腦子不靈光,怒道:「竟然連騙我高興都不肯,但凡她哄我一句,說那荷包本來就是給我的!我、我……」

  見她被氣得說不出話,侍女們紛紛斂聲屏息,沒一個人敢鬧出動靜。

  欣姑姑剛把鐘慕期送出去,才掀了珠簾進了室內,一個琉璃盞就砸在了腳下。

  屋內鋪了層絨毯,琉璃盞倒也沒摔壞,欣姑姑將其撿起,擦了擦遞給侍女,走近道:「奴婢瞧著阿嬋小姐是真的變了許多,這要是小時候,早就偎著公主不撒手了。」

  平陽公主雖自負驕恣,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掃了欣姑姑一眼,別開了臉。

  欣姑姑輕聲道:「奴婢也就上回幫了阿嬋小姐那一回,她就能送荷包給我,沒道理不想著公主。奴婢方才細想了下,公主您身份高貴,她又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對您當然是又敬又怕,連討好都不敢的。」

  平陽公主冷著臉,卻聽進了心裡,順著欣姑姑的話一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今日公主剛對阿嬋小姐發了火,轉頭阿嬋小姐就想嫻姑娘了,這可不就是把您當成娘了嗎……」

  欣姑姑向來會猜平陽公主的心思,盡撿著她喜歡的說,見平陽公主面色緩和一些,接著道:「她小時候多機靈,多喜歡公主啊。奴婢記得有一回公主心情不好,她把藏著的糖全都拿出來哄公主開心呢。」

  「她也就小時候嘴甜,現在跟個呆子一樣!」

  「誰說不是呢,奴婢當時都楞住了。」

  平陽公主開了口,欣姑姑就放心了,打量著她的神色緩步走近,立在她身後給她錘著肩,幽幽道:「嫻姑娘去的時候她也就才八/九歲,這麼小就沒了娘,也不知那李銘致是怎麼養的,養成了這性子……」

  欣姑姑說話時音量特意放輕,尾音拖得長,帶著些意味深長的意思。

  當年馮嫻病逝,平陽公主是派人去姑蘇看過李輕嬋的,她拉不下臉,只讓人暗中探望,確信李銘致對李輕嬋仍十分疼愛,才收回了眼線。

  後來也聽過荀氏的賢名,一直以為李輕嬋過得很好。

  「人心哪有不偏的,就拿侯府來說,少爺小姐那麼多,哪一個不是老太太的親孫輩?怎麼她就偏偏疼三少爺呢?更何況荀氏她本就有自己的孩子……放眼望去,哪家後宅沒點齟齬,荀氏真這麼和善的話,好好的伶俐姑娘怎麼會成現在這木訥膽怯的樣子?」

  平陽公主前些日子都在宮中,還沒來得及細查李輕嬋的事,聞言心沈了幾分,道:「你先讓我想想。」

  她這一想就是許久,睜眼時毫無征兆問:「你說子晏是不是還記得幼時的戲言?」

  欣姑姑不明白她怎麼忽然提這個,還沒接話,平陽公主又自言自語道:「他不喜跟姑娘家接觸,也從不多管別人的事,怎麼這回替阿嬋說起話來了?」

  平陽公主凝神將今日的事情細想一遍,眼中逐漸跳躍起火花,她坐直了,吩咐道:「明日請榮裕郡主來府中一趟。」

  欣姑姑不解,早些年平陽公主為馮嫻出頭,當眾扇了榮裕郡主巴掌,這麼多年來兩人一直是面和心不和,榮裕郡主來府若是見著李輕嬋,怕是得好好奚落一番了。

  平陽公主將她的猶疑看在眼裡,緩緩道:「總得有人扮壞人……」

  夜色降下,挽月見李輕嬋坐在窗下托腮望月,也跟著看了出去。

  時近月中,缺了一口的明月半垂在墨藍色的夜空,旁邊稀稀落落地綴著幾顆星星,清冷寂寥。

  一陣秋風吹來,似乎是從不遠處的湖面上的過來的,挾帶著絲絲涼氣。

  眼看著李輕嬋打了個顫,挽月勸道:「夜風涼,小姐快關窗睡了吧。」

  李輕嬋確實覺得涼,但不肯關窗。望月是假,在窗口吹風保持清醒才是真的。

  她忽地起了逆反心思,偏不要如先前幾日那般莫名沈睡。她道:「我想去亭子裡看會兒月亮。」

  「夜涼……」

  挽月拒絕的話剛出口,就見李輕嬋失落地垂下了眼,纖長眼睫在屋內燭光映照下如蝶翅般輕顫。

  她想起今日的事情和李輕嬋回來時紅腫的雙目,沈吟了下,道:「夜涼,小姐等等,奴婢去取個披風。」

  李輕嬋說的亭子是聽月齋外的湖心亭。

  府中大多數人都已歇下,四下靜謐,唯有檐下燈籠隨風搖動,映得樹影憧憧。

  李輕嬋裹著披風坐在亭子裡,扒著欄桿側身望向水面,看見了倒映著的自己的身影。

  她長發已散,隨著低頭的動作從肩上垂落,懸在半空,如瀑黑發被風吹得蕩來蕩去,不時擦過亭下高高立著的枯荷。

  怕把長發弄臟了,她伸手撈了一把,攏至身後。

  「小姐先待著,奴婢回去取條發帶。」挽月說道。

  李輕嬋覺得沒這個必要,但是她想一個人待著,就點了頭。

  待挽月離開,她又找借口將旁的侍女打發,然後熄了燈籠,身子一軟伏在美人靠上,這才真的放鬆下來。

  蕭瑟秋風將莫名睡意吹散,她枕著手臂望向水面倒映著的皎潔明月,開始反思。

  她覺得平陽公主就算看不上自己的荷包也沒必要生氣,後來仔細想了想才明白,平陽公主是不滿她只感激欣姑姑,不感謝她呢。

  也是,哪能越過主子去感謝下人呢。

  李輕嬋覺得自己給欣姑姑添了麻煩。

  「也不知道公主會不會罰她……」她沮喪地嘆了口氣,心道,「明日再去哄公主消氣吧,不能再讓她不滿意了。」

  她想著如何討好平陽公主,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法子,鬢發被風吹到眼前,她偏頭去躲,鋪在後背上的烏黑長發便又掃著纖弱肩頸滑了下去。

  李輕嬋再次伸手去撈,目光不經意一掃,猛然看見隔了不遠處的的水岸邊映著一個人影。

  愕然擡首,便見岸邊立著一人,身材頎長,英朗挺拔,背對著她,雖看不清面容,但憑著身形李輕嬋還是認出了這人,正是她那表哥鐘慕期。

  李輕嬋慌張,孤男寡女月下相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讓人看見了可不行。再說,她哪裡敢和鐘慕期獨處?

  她急忙起身,想從另一側曲橋離開,卻不想披風被壓在了身下,她站起一半又跌坐回去。

  倉皇間她又往那邊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鐘慕期身旁還有另一人,只是隱在暗處,方才沒讓她看見。

  風吹影動,如水月色下,李輕嬋看見了那人手中的大刀。

  她心頭一悸,忙攏起披風,扶著欄桿起了身,然而披風被吹動,走過小桌時勾到桌上被她熄了的燈籠。

  燈籠落地,發出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

  李輕嬋打了個激靈,本能地擡頭朝岸邊看去,恰好迎上一雙如秋月般清冷的雙眼。

  然後她就見鐘慕期似乎跟暗處的人說了一句話,接著,他擡步,上了曲折小橋,朝湖心亭走來。

第12章 拽住

  李輕嬋腦子反應不過來,這種情況不是應該主動避開嗎?他過來做什麼?

  恍惚間,汩汩冒血的咽喉與被染紅的芙蓉花重現眼前,李輕嬋心又急速跳了起來,她慌張收回視線,假裝從未看見過鐘慕期,轉身就走。

  可她腳步太急,蹣跚了一下差點摔倒,急忙扶住亭柱,目光一低,看見了泛著銀波的湖面。

  她倒映在水面的身影被涼風吹皺,隨著湖面上的月光一起蕩成碎片,仿佛預示著她接下來的遭遇。

  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李輕嬋萬分後悔沒有好好待在屋子裡睡覺。

  這麼一會兒功夫,鐘慕期已經大步邁入亭中,望著背對著自己的纖細身影,他擰了眉頭,問:「跑什麼?」

  問罷,就見裹著披風也難掩婀娜身姿的姑娘顫巍巍地轉過了身,結結巴巴道:「沒、沒有,我沒看見……表哥。」

  頓了頓,李輕嬋放軟了嗓音又怯生生喊了一聲:「表哥。」

  多喊一句,提醒他自己是表妹,不能對自己動手。

  鐘慕期淡淡瞥了她一眼,沒有揭穿她這謊言,簡賅道:「坐。」

  他撩袍坐下,李輕嬋卻不敢靠近,手指頭不自覺地摳著亭柱,等他再次無聲看來,才壯著膽子道:「表哥,太晚了,我想回去休息……」

  「兩件事。」鐘慕期道,「你要站著聽也行。」

  李輕嬋簡直要慌死了,不敢看他,只能偷偷觀察他的動作,暗中提防,心裡盼著挽月早些回來,又怕她回來正好撞上這場面。

  鐘慕期已開口:「給你看病是宮中禦醫,盡管安心用藥。」

  「禦醫?」李輕嬋驚詫地睜圓了眼睛,侍女們可沒這麼說過,她還以為只是普通大夫。

  平陽公主竟會為她請禦醫?而且禦醫竟然也沒看出她是吃的藥粉假裝心疾?

  「不管是對下人不滿,還是有別的要求,直接開口說。」

  李輕嬋還沈浸在他上一句話裡,恍恍惚惚問:「禦醫說我是什麼病啊?」

  鐘慕期眉梢動了動,道:「膽子大點,自己去問。」

  「哦……」李輕嬋偷偷瞧他,他背對著月亮,神色看不太清,但她覺得鐘慕期該是不耐煩了,沒敢繼續問他該去問誰。

  鐘慕期捕捉到她小心的目光,屈起食指扣了下桌面,重覆道:「這府中沒人敢欺負你,有什麼事直接說。」

  這次李輕嬋聽清了,可她不敢信。平陽公主明明很討厭她的,而且侍女下人是照顧她沒錯,同時卻也是監視。

  不過她也沒有當面反駁鐘慕期,只是低著頭「嗯」了一聲。

  太敷衍了,一看就是沒當真。

  鐘慕期看著她半掩在亭柱後心不在焉的樣子,眸色變深,站了起來。

  李輕嬋剛察覺到,陰影已經從頭頂籠罩下來,她驚愕擡頭,見鐘慕期人至跟前,離她不過一尺距離。

  這距離太近了,她心尖一跳,急忙後退,可忘了自己身在亭子邊緣,後面便是台階,就這麼一腳踩空——

  還未來得及驚叫出聲,便被一只大掌擒住小臂拽住,李輕嬋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已往前跌去,重重撞入一個對方胸膛。

  不等她有反應,鐘慕期已退開,李輕嬋堪堪站穩,揉了揉被撞到的鼻尖,後知後覺地紅了臉。

  接著她感覺手臂上的力道加重,身子不由自主地順著那力道趔趄往前,剛低呼了一聲,就被按住肩膀坐了下去。

  待她回神,發覺自己已經坐在了小桌旁,鐘慕期仍在她身旁,但已松開了她的小臂。

  只有那上面仍殘留的發燙觸覺昭示著方才短暫的接觸。

  李輕嬋被這意外弄得呼吸微急,她不自在地坐著,想摸摸方才被鐘慕期抓到的地方,當著他的面又覺得羞赧,等呼吸平緩了些,才悄悄擡眼看他。

  兩人高低對調,現在是李輕嬋坐著,鐘慕期立著。

  月光傾瀉而下,將他五官完完整整地暴露出來,李輕嬋看著那分明的眉眼和高挺鼻梁,心頭一燥,猛地偏臉躲開,囁嚅道:「多、多謝表哥。」

  鐘慕期只淡漠地掃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再次道:「想要什麼直說,不喜歡的就拒絕。」

  他說完就又有了動作。

  李輕嬋見他逼近,微微打了個哆嗦,放在膝上的雙手瞬間握緊。

  可鐘慕期只是從她身側過去,並未觸碰她一下,反而是她身上的薄披風被吹動,翻飛著撲到了對方手背上。

  李輕嬋急忙將披風扯回來抱住,而鐘慕期低頭看了她一眼,眼眸沈了幾分,冷聲道:「也沒必要這麼怕我。」

  李輕嬋被說中心事,臉上滾燙,連余光也不敢再瞟他,聽著腳步聲漸遠,方能確認他這是要離開了。

  他過來就是要說這個嗎?李輕嬋迷迷糊糊發起了呆。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聲呼喚:「小姐?」

  認出挽月的聲音,李輕嬋急忙擡頭朝反方向望去,確認看不見鐘慕期的身影了,她安定了些,提聲回道:「這裡。」

  挽月提著燈籠匆忙趕來,道:「小姐的燈籠怎麼滅了?方才沒看見光亮,奴婢還以為小姐去了別處。」

  「風、風吹滅的。」李輕嬋差點因為說謊咬了舌頭。

  待挽月要給她將長發綁起時,李輕嬋卻不願意了。

  她把自己藏在披風裡,偷偷摸了摸方才被鐘慕期碰過的小臂,那上面仿佛還殘留著灼熱的溫度,連帶著她的臉也燒了起來。

  她咬了咬下唇,小聲道:「我累了,回去睡了吧。」

  屋內溫暖,李輕嬋換好了寢衣,如前些日子一樣,沒一會兒就昏昏欲睡。

  她不喜歡這種被人操控的感覺,硬是撐著沈重的眼皮不肯睡,這時鐘慕期的話忽跳入腦海——「不喜歡就拒絕。」

  這話像是有重量一樣,一個字一個字落在她心尖上,讓她的心跳跟著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李輕嬋恢覆了幾分神智,喊住將要出去的侍女,「……我不喜歡那個香。」

  侍女楞住,李輕嬋費力地睜著眼,看向那個冒著裊裊輕煙的香爐,含糊重覆道:「我不喜歡那個。」

  屋裡兩個侍女對視一眼,道:「奴婢們這就把熏香擡出去……」

  隔日,李輕嬋醒來時屋子裡還很暗,她坐起來懵了一會兒,然後抿起了唇。

  鐘慕期說的竟然是真的,她說不要那個香,侍女就把香搬出去了……雖然後來她還是很快睡著了,可至少起得早了。

  她很高興,洗漱罷就開了窗,見外面一片白茫茫,是起了大霧。

  侍女道:「今日的霧特別大呢,都快巳時了還沒散去多少,小姐要是去院子裡可要記得離水邊遠些……」

  李輕嬋「啊」了一聲,被侍女看過來時紅了臉,將人支開,她才懊惱地嘟囔道:「竟是快巳時了,我還當今日起得早……難道不是那香的問題?」

  這個問題無從確認。

  用了早膳後,她糾結許久,還是鼓著勇氣去了平陽公主那邊。

  結果一掀珠簾進去,就猝不及防地與鐘慕期打了個照面。

  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如最後一縷晨霧,被午時日頭一照,片刻就化作了飛煙。

  「傻站著做什麼?不知道的以為我欺負了你!」平陽公主沒好氣道。

  李輕嬋臉上燥熱,雖說打定主意要討好平陽公主,可在鐘慕期的視線下卻覺得十分難堪。

  她在心裡默默給自己打氣,進去對平陽公主行了禮,再轉向鐘慕期,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接著福身,小聲喊道:「表哥。」

第13章 和好

  鐘慕期淡淡「嗯」了一聲,轉向平陽公主道:「走了,今晚可能不回來,母親若有事便差人去刑獄司尋我。」

  停了一下,他又道:「或者是趙旿那裡。」

  他說完就走,平陽公主注意力正在李輕嬋身上,等他朝外走了幾步才回過神來,喊道:「那邊有急事?」

  「不急。」

  「不急做什麼不回府?午後陳尚書府上要辦賞花宴,我帶阿嬋去見見人,晚上你回來順道去接我們。」

  鐘慕期挑眉。

  平陽公主嗤笑一聲,擺手道:「後宅婦人的事不用你管,娘心裡有譜,晚些時候你記得去接娘就行。」

  鐘慕期頜首,轉身離去了。

  聽了這一段的李輕嬋暈頭暈腦,她根本不知道陳尚書是什麼人,更不知道平陽公主又為什麼要帶她去見人,見誰?再說她昨日不是還在與自己置氣嗎?

  她看向平陽公主,後者根本不理會她,再看向後面的欣姑姑,欣姑姑則目不斜視。

  李輕嬋心裡失落,眉眼跟著黯淡了幾分,但她還記得今日要跟平陽公主道歉,邁著小步到了平陽公主身旁,低聲道:「姨母還在生氣嗎?」

  平陽公主冷著一張臉,道:「我有什麼可氣的。」

  李輕嬋聽她與自己說話又變成「我」,而非「本宮」,心知她現在不比昨日那般氣惱了,腳尖往前蹭了蹭,溫聲道:「我那繡工根本就拿不出手,原本想過幾日去街上看看有什麼貴重物什好送給姨母的,一直沒有機會出去,所以便先準備著送給欣姑姑的了……」

  「你想給我買什麼?你有銀子?」

  平陽公主語氣依然不好,李輕嬋卻聽出幾分軟意,忙道:「有的,我有許多銀子。」

  她沒說銀子大多是馮夢皎給的,道:「姨母貴為公主,用的都是最精細的東西,我想仔細挑挑。」

  「宮外能有什麼好東西?」平陽公主不屑。

  李輕嬋詞窮,吭哧了半天,也沒能想到該怎麼接著說下去,畢竟她說的對。

  「笨死了。」平陽公主很嫌棄,但話中已沒了怒氣,道,「過來。」

  李輕嬋往前挪了一步,被她拽著坐在了身旁,動作一點兒也不輕柔,平陽公主質問道:「有空繡荷包,沒空出門?」

  自馮嫻去世後,李輕嬋還從未與人這麼親近過,此時挨著平陽公主十分不自在,僵硬著身子道:「我一個人……不敢出去……」

  平陽公主眉梢一挑看向欣姑姑,欣姑姑忙道:「聽月齋除卻挽月折枝兩個大丫頭,二等侍女和粗使丫頭也是不少的……阿嬋小姐……是怕生吧?」

  李輕嬋慌忙道:「不關挽月她們的事,我就是……就是……」

  「得了,別結巴了,我讓人把你身邊那丫頭送回來就是。」

  李輕嬋陡然擡頭,一雙杏眼水波粼粼、滿是欣喜,似乎是怕平陽公主反悔,她急忙脆聲道:「謝謝姨母!」

  她只顧著高興了,平陽公主卻是被她這一嗓子喊得楞了下神。這還是重遇後平陽公主第一次見她這麼開心,那亮晶晶的雙眼和清脆的嗓音,幾乎與兒時重疊。

  平陽公主看著她,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粉玉雕琢,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還又懶又愛撒嬌,總是纏著要人抱。

  那時候馮嫻尚在,兩家人走得很近,兩個孩子同吃同住……

  「……姨母?」李輕嬋忐忑地喊了一聲。

  平陽公主回神,見她滿面不安,冷聲道:「昨日我就說了會把人還你,只是後來有事忘記了,難道我還會食言嗎?」

  李輕嬋忙順著哄道:「不會不會,姨母最好了!」

  得了平陽公主的保證,她想問秋雲回來的具體時間,又怕平陽公主煩了,於是給她倒了盞茶水,問起賞花宴的事情。

  平陽公主道:「就是一個普通賞花宴,會有許多小姑娘,正好你在京中沒什麼朋友,去認識一兩個也好。」

  見李輕嬋面露怯意,平陽公主高聲道:「怕什麼!跟在本宮身邊誰敢動你!」

  「是……我聽姨母的。」李輕嬋順從點頭。

  李輕嬋根本不想去什麼賞花宴,但不敢違逆平陽公主,只能被侍女好好妝扮一番,跟著上了車攆。

  聲勢浩蕩地到了地方,陳尚書夫人匆匆來迎,平陽公主坐在垂著金紗軟帳的車攆上,居高臨下道:「若不是有人說她今日與你有約,本宮還不知曉你弄了個賞花宴。」

  陳夫人神色僵硬了下,不自然地笑著道:「只是親朋聚會小輩玩耍,算不得正經的晚宴,簡陋得很,不值當請公主……」

  其實根本就沒什麼賞花宴,今日晨間,濃霧還未散去,陳夫人就收到了榮裕郡主的信,信中道平陽公主請她去府上敘話。

  榮裕郡主哪裡敢去平陽公主府上,便謊稱與陳夫人有約,要來陳府赴賞花宴。

  陳夫人收到信時,榮裕郡主已經這麼回了平陽公主,可把她嚇壞了。

  誰不知道平陽公主不好惹?這大嫂自己扯謊也就罷了,也不知道提前通口氣,若是平陽公主沒見著尚書府的賞花宴,那倒黴的可就是陳尚書了。

  陳夫人手忙腳亂了大半天,臨時買花、準備茶點,擬帖發帖,堪堪拾弄出一個賞花宴。

  榮裕郡主或許只是隨口扯了個謊,可麻煩事卻到了陳夫人身上,縱使倆人是姑嫂關系,現在陳夫人也難免起了怨念。

  如今見平陽公主找上門來了,陳夫人心裡一陣後怕,使勁兒說著謙卑的話。

  待平陽公主姿態高貴地被侍女扶下馬車,陳夫人正要請她進去,卻見平陽公主回身道:「下來吧。」

  陳夫人奇怪,平陽公主車攆中還有別人?她這麼高傲,怎會準許別人與她同乘?

  陳夫人擡目望去,便見一窈窕姑娘被人扶著下了車攆。

  姑娘唇紅齒白,嬌靨如花,身穿茶白雪鍛上衫,下著天水碧銀波浮蕊衣裙,又披一略深色的織錦繡牡丹外衫,肩上還搭著薄柿色的披帛。更別說身上珠釵首飾,均是珍貴精致。

  是一個娉婷柔美,昳麗動人的年輕姑娘。

  「阿嬋,這便是陳夫人了,你幼時也是見過的。」平陽公主道。

  李輕嬋下來後就緊跟在平陽公主身側,她今日這一身妝扮和身上的首飾全是平陽公主安排的,跟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擺弄了許久,還是沒摸懂平陽公主的意思。聞言福身做禮道:「阿嬋見過夫人。」

  陳夫人對著那雙顧盼生輝的盈盈雙目,完全懵了,但不敢當著平陽公主的面說不記得這姑娘,擠著笑將人扶起道:「是阿嬋啊,許多年不見了,竟長得這般標志了……」

  「她娘那般貌美,她長成這樣不是很正常?」平陽公主哼了一聲,拉過李輕嬋的手搭在自己臂彎,道,「可惜不是十成十的像她娘……」

  陳夫人幹笑,領著人往後院去了。

  遠遠聽見姑娘們的笑鬧聲了,她才猛然想起「阿嬋」這名字是何時聽平陽公主喊過的,心下一凜,總算明白了平陽公主這是來幹嘛的。

  陳夫人焦急,目光穿過盛開的木槿花望見遠處正與人談笑的榮裕郡主,想著晚些時候可能會有的腥風血雨,腦袋陣陣發暈。

第14章 吐血

  刑獄司裡,趙旿將要回府時,順勢問了一句:「聽聞近日姑姑頻頻請太醫去府上,可是有什麼不適?」

  鐘慕期冷冷看了他一眼,後者失笑,道:「行,我不拐彎了,那姑娘是什麼人?」

  「故人。」

  趙旿含笑道:「你不告訴我沒關系,這事父皇和皇祖母也知曉,過幾日該親自問你或者姑姑了。」

  鐘慕期沒有理會他,扣了下桌子道:「你還不走?」

  「就走了。你看著點,別讓那人死了。」

  趙旿說的是刑獄司裡押著的一個女刺客,正是前段時間與鐘平漣有糾纏的那個。人有多嬌媚,手段就有多毒辣,手上已染了數十條人命,若不是鐘慕期及時查到線索,譽恩侯府怕是都要一起遭殃。

  「孟梯看著,死不了。」鐘慕期道。

  趙旿搖頭,「就是因為他我才害怕,他就是個瘋子。」

  這點鐘慕期是認同的,孟梯確實不是很正常的人,是幾年前他隨軍去邊地時,在毒蟲堆裡撿回來的,擅長解毒試藥和剖屍,也擅長用毒。

  刑獄司裡再怎麼嘴硬的人,到了他手裡,只要他不讓對方死,對方就絕對死不了。

  「你心裡有數就行。」趙旿起身,見鐘慕期跟著往外走去,納悶道,「你要這是要送我?這麼客氣?」

  鐘慕期頓覺無語,掃了他一眼道:「去尚書府,接我娘。」

  「陳尚書府上的那個賞花宴?姑姑竟然去了?」

  沒得到回答,趙旿又道:「倒是順路,正好我去與姑姑問個好。」說完,就見鐘慕期停了腳步,他奇怪,「怎麼不走了?」

  鐘慕期沈默了一下,「還早,晚點再去。」

  他說完就轉回了書房。

  趙旿原地沈吟了一下,笑了,低聲道:「原來是藏著秘密。」

  他也沒追問,撣了撣衣袖帶上侍衛回府去了。

  趙旿走後沒多久,下人就送了信過來,是鐘十二從姑蘇飛鴿傳回來的。自打李輕嬋入了公主府,他便被派去姑蘇調查李輕嬋的事情,如今人雖未回來,信已經到了。

  鐘慕期對著桌上的燭火打開了信,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他去太醫院問過,幾個給李輕嬋看過診的太醫都說是心疾,只有最近去診治的兩個猶豫不定,說感覺很奇怪,像是心疾,但脈象中似乎藏著一股玄機,似有若無,讓人琢磨不透。

  而李輕嬋現在喝的藥,也不過是些安神補氣調養身子的,只針對癥狀,想要根治,還任重道遠。

  鐘十二的信說李輕嬋患有心疾是姑蘇滿城皆知的事情,已三年有余了,看遍城中大夫也沒有好轉,這才入京求醫。——說辭與李輕嬋一致。

  但還有一事,是鐘十二暗中聽到的,李輕嬋與荀翰的婚事。

  讓鐘慕期皺眉的,除了李輕嬋的病,便是這樁婚事了。

  在他尚年幼時,平陽公主就為他定了一門親,姑娘小他五歲,剛出生就被許給了他。

  他那時對婚姻之事沒什麼想法,被平陽公主念叨久了,也就記住了:阿嬋是他娘子,要對她好。

  於是讀書習武之余也會去哄一哄他那小娘子,她要抱便抱,她累了就背。不順著不行,小娘子嬌氣,一不合心意就要哭鬧,還會揮著胖手打人。

  後來姑娘跟隨家人離京了,兩家再無聯系,婚事也無人提及。

  鐘慕期沈默著摸了摸側臉,他臉上被李輕嬋抓出來的痕跡已經消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在客棧初見李輕嬋,他只是想弄清楚李輕嬋這孱弱的身子是怎麼回事,以及她上京的目的。

  後來見她竟被下人欺辱,便略施巧計將人送到了平陽公主面前,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昔日兇巴巴的小姑娘竟然變了這麼多,什麼都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問。

  鐘慕期收了信,又去了趟地牢,便往尚書府去了。

  平陽公主想找事,可是榮裕郡主沒敢應,認出李輕嬋後楞了一下,就一直老老實實的,一眼也沒往李輕嬋那多看,話也不說了,讓平陽公主頗為失望。

  一直不動,讓她想找茬都找不到發作的點。

  陳夫人這個晚宴雖匆忙,卻也是下了功夫的,光是菊花的種類就數不勝數,什麼瑤台玉鳳、白玉珠簾、金背大紅、胭脂點雪都有,其余的還有些珍惜茶花、中逢花等等,看得人眼花繚亂。

  茶點也準備得很用心,有上好的一茗香,還有清甜的荷葉茶、菊花茶,就連糕點都是做成花的樣式,惹得一眾年輕姑娘很是喜歡。

  李輕嬋也覺得有趣,但她還記得要端莊,不能給平陽公主丟面子,便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偶爾嘗一小口跟前的糕點。

  而平陽公主周圍盡是些貴婦人,互相說著寒暄的話,間或有些夫人帶著小輩過來給平陽公主請安。

  李輕嬋腰背挺直,端坐了會兒就覺得乏力,胸口悶得慌,有點喘不過氣。可是怕給平陽公主丟臉,不敢亂動。

  這麼忍了會兒,呼吸無故錯亂了一下,身子朝旁邊歪去,恰好撞在平陽公主肩上。

  平陽公主偏頭,李輕嬋慌忙重新坐好,怕她生氣,小聲保證道:「我坐好了,再不亂動了。」

  平陽公主正欲說話,又有人前來請安。

  先前已見過了許多人,平陽公主態度都還算和善,這位過來時她卻滿臉不耐。

  穿金戴銀的婦人領著身後的姑娘施了禮,笑吟吟道:「難怪公主的氣色瞧著是越來越好了,原來是阿嬋小姐回來了。」

  平陽公主沒理會她,沖李輕嬋道:「去外面逛逛,要是有喜歡的花就記下,回頭讓府裡也養一些。」

  李輕嬋聽她與自己說話格外溫柔,心裡犯了迷糊,點頭跟侍女出去了。

  院中年輕女郎三三兩兩說笑著,李輕嬋想透透氣,專門避著人走的。陌生地方,她不敢走太遠,就停在了平陽公主視線可及處,問:「方才那是誰啊?」

  「是侯府三夫人,跟著的那姑娘是十一小姐。」

  李輕嬋有些驚訝,「十一小姐?這麼多……」

  侍女輕笑,道:「除卻侯爺與公主僅有世子一子,二老爺與三老爺都妻妾眾多,兒女加一起二十余人呢。」

  李輕嬋詫異,「這……怎麼記得住?」

  「可不是嘛,不過也沒必要記,小姐一直跟著公主,便是日後去了侯府那也是住在公主院子裡的,沒人敢去擾您。」侍女跟著她慢悠悠走著,道,「二夫人性子軟,在府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三夫人正好相反,牙尖嘴利,慣會挑撥是非,待會兒那邊肯定得鬧起來,小姐就在院子裡歇著吧,先別回去了。」

  李輕嬋聽她說著,連連點頭,側身去看一旁半開的花兒。

  待了沒一會兒,便有幾位年輕小姐往這邊來,李輕嬋欲躲,被侍女拉住了,「小姐,人家就是來找你的,躲也沒用。」

  侍女在她耳邊低聲迅速道:「粉衫的那個是寧國公家的韓絮薇韓二小姐,後面兩個方才咱們都見過,年紀小的是陳菀,個子高的是榮裕郡主的女兒方念。按理說陳夫人這賞花宴太過匆忙,不怎麼合理,家世高些的都會婉拒,韓二小姐怕是知道公主來了,才匆忙趕來的。」

  不等李輕嬋問為什麼,侍女繼續道:「韓二小姐與陳小姐性子溫和,只有那方小姐說話不怎麼中聽,小姐多注意著些。」

  說了幾句話,幾人就走近了,韓絮薇面帶柔和淺笑,率先道:「你便是阿嬋嗎?聽公主說你身子不好,怎麼不在那邊坐著?」

  李輕嬋聽她這話似乎與平陽公主很是相熟,頷首道:「方才覺得有些悶,便出來走走透透氣。」

  才說完,方念冷哼了一聲,嘲道:「身子不好還偏要出門,萬一在別人府上出了事,那要怪誰?」

  韓絮薇臉上笑意淡了幾分,陳菀則是嘟起了嘴,不滿道:「表姐你怎麼說話呢?要是不高興就回去歇著,何必出來壞別人心情。」

  「她本來就有病,待會兒要是在你們府上吐了血,看你還幫她說話不幫!」

  李輕嬋莫名其妙,她這還是第一回 見方念,不明白她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大的敵意。

  她自服用那致心疾的藥粉後,雖時常頭暈易乏力,但還從未吐過血。

  又想著如今她是公主府出來的,若是在這兒被人欺負,依著平陽公主的性子又該發脾氣了。

  想了一想,她慢吞吞看向方念,細聲細語道:「待會兒我若是真吐了血,就跟姨母說是你咒我的。」

  「你!」方念沒想到她看著嬌嬌弱弱的,能說出這種話,氣得瞪大了眼。

  韓絮薇與陳菀則是笑了出聲,後者還拍著手道:「這倒是真的,我親耳聽見的呢!」

  方念氣得紅了臉,推了下陳菀道:「我才是你表姐,你怎麼幫著外人!」

  「還表姐呢……」陳菀嘟囔,別人不知道,她可一清二楚,今日這賞花宴本是沒有的,都是榮裕郡主弄出來的,害得她母親忙碌了一整日,連午膳都沒時間用。

  唯有韓絮薇輕笑之余,還記得那聲「姨母」,心中思量了會兒,笑著打了圓場,道:「阿嬋可有看上的花株?方才我厚著臉皮討了株雪浪蕊,你可也得討一株回去,不然顯得我貪便宜了。」

  「是呢,討的還是我最喜歡的那株。」陳菀佯裝生氣。

  「你娘可說了,隨便挑,我才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呢。」韓絮薇逗著笑,催李輕嬋,「快也挑一株,專門氣她。」

  李輕嬋聽她倆一人一句說的挺有趣,往周圍奇花異草上掃了一眼。她喜歡漂亮花兒但是沒有研究過,又怕真的挑了什麼貴重的,便隨手指向一旁未開的曇花,道:「我要……」

  「我要這個!」話被人搶先。

  方念見幾人看過來,高聲重覆:「我看上這個了。」

  李輕嬋方才已刺了她一下,這會兒不想再多生是非,便轉了一下,對著另一株曇花道:「那我要這個好了。」

  「那便定下了。」陳菀暗暗記下方念今日的作為,打算待會兒一字不漏地告訴母親,轉移話題道,「方才我讓人送了些甜酒過來,去那邊坐坐吧,我家廚娘釀的甜酒可好喝了,阿嬋你一定會喜歡的。」

  李輕嬋猶豫了下要不要跟她們過去,還沒下決定,就聽平陽公主那邊似乎有動靜。

  幾人具看了過去,尚未看出什麼,有一侍女匆匆而來,到方念跟前道:「小姐,該回府了。」

  方念不肯,問:「這才幾時?做什麼要這麼早回去?」

  侍女眼神閃躲著朝李輕嬋瞟去,方念一楞,忽地漲紅了臉,面朝李輕嬋道:「你可真討厭!跟你娘一樣討人厭!活該得病活不長!」

  「別胡說!」韓絮薇一驚,急忙阻攔,「若是府中有事就快回去,別胡說八道。」

  李輕嬋感覺胸口又開始發悶了,她咬了咬唇,壓下喉頭異常,直視著方念,字句清晰道:「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好多人喜歡她,也會保佑我好好的。」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戳到了方念,她猛地上前,往李輕嬋肩上推了一下,口中道:「你娘是狐貍精……啊!」

  方念感覺自己並沒有用多大力氣,可李輕嬋被她推得一個趔趄,雖被侍女扶住了,卻猛然間面色煞白,搖晃了一下,按著胸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周圍侍女丫鬟瞬間驚叫了起來。

第15章 做夢

  李輕嬋只覺得被方念那麼一推,胸中濁氣翻湧,腥甜味道湧上喉頭,她雙唇一張,神智瞬間抽離,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隱約有嘈雜聲傳來,似乎有人哭泣,有人怒罵,她想說話,但是喉嚨火辣辣的,發不出聲。

  「又給公主丟了臉面。」李輕嬋有些憂愁,「也不知道公主還會不會放秋雲回來。」

  哀愁了會兒,她又奇怪,怎麼好端端的吐了血?沒聽說過心疾會吐血啊,而且藥都停了許久,就算病情有變,也該是好轉,而非加重啊。

  她一個人胡思亂想著,恍惚間聽周圍靜了下來,然後她被人抱起。

  那人將她抱得很穩、很高,她感覺像是在雲端浮著一樣,一晃一晃的,有點頭暈,然後就真的又暈了過去。

  這一暈就做了個夢,夢裡她還很小,剛午睡醒來,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

  她坐著發了會兒呆,喊了聲「娘親——」,因為剛睡醒沒多少精神,聲音又軟又小。

  沒人回應,她揉了揉眼睛爬下了床。

  剛下過雨的庭院濕漉漉的,她左右看了看,沒看見人,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往隔壁摸去。

  過了月洞門就看見開著窗的書房,一個小少年正對窗懸腕習字。

  「我過不去了。」她腳上沒穿鞋,沾了泥水的兩只白嫩腳丫子互相踩著,朝著那邊高聲喊道,「表哥,我過不去了。」

  小少年擡頭,看到她頓時皺起臉,然後擱了筆,快步到她身旁。

  「怎麼不穿鞋?」

  「我腳疼。」李輕嬋往前扒拉著他,嘟嘴抱怨道,「路上好多小石頭,硌腳,還涼。」

  小少年面露無奈,「你不穿鞋,不疼才怪了。」

  他說著半蹲了下,雙臂摟著她的腰將她抱起,道:「你腳都臟了,別往我身上蹭。」

  「哦。」李輕嬋乖乖應了,下一刻兩只腳就在他膝上蹬了起來。

  「你……」小少年欲言又止,看了看她臉上睡出來的紅痕,默默閉了嘴。

  將她抱至檐下時,忽有一滴水珠被風吹落,恰好落在李輕嬋臉上,她一手摟著小少年的脖子,一手去抹臉,抹罷又重新摟了回去,順勢在少年後頸撓了兩下。

  小少年驀地打了個顫,空出一只手抓住她亂動的那只胳膊,道:「別撓我,癢。」

  「不癢啊。」李輕嬋原本只是隨手動了動,現在是來勁兒了,掙紮著兩只手都往他身上撓,笑嘻嘻地不肯撒手。

  小少年擰著眉偏頭躲她,差點兩人一起摔倒,最後幹脆不管她了,飛快地進了屋,將她放到椅子上。

  隔著兩步距離,他問:「醒了怎麼不喊人?」

  「喊了呀。」李輕嬋小臉笑得紅撲撲的,她是光著腳從隔壁過來的,雖然都是石板小路,但腳底板還是紅了,裙擺也被地上的積水打濕。

  她蕩著腳,低頭往下看,奈何人太小了,又胖乎乎的,險些一頭從椅子上栽下去。

  「別亂動!」小少年將她按回椅子上,道,「等著,我喊人給你洗腳。」

  他就往門口走幾步喊人的功夫,回來一看,粉玉雕琢的小姑娘把腳丫子翹到了桌上,他剛完成的課業被洇濕了,墨跡糊作一團。

  李輕嬋還翹著腳傻笑:「表哥你看,我腳黑了!」

  小少年無奈至極,好在侍女很快過來了,端水的、取衣服、拿鞋襪的,紛紛忙碌起來。書房門關上,再打開時李輕嬋又是個幹凈漂亮的小姑娘。

  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撲到門外剛換過外衣的小少年身上,道:「表哥,帶我去找娘親。」

  「你娘回家照顧你祖母去了,過幾日再來接你。」

  她不滿,拉著人胳膊道:「我現在就要。」

  小少年耐心勸她:「你祖母傷寒很重,你娘怕把病氣過給了你不讓你回去,你聽話。」

  「我就要,帶我去,快帶我去……」

  她嚷嚷個不停,說什麼都不聽,小少年沒辦法,吩咐侍女道:「去準備車攆。」

  侍女遲疑,他道:「去準備,沒事。」

  車攆備好,卻不是往李府的,而是尋了去赴宴的平陽公主。

  一路搖搖晃晃,在路上又買了零嘴和紙鳶,見到平陽公主時,李輕嬋已經完全忘了出門是為了什麼。

  後來天將黑回府,她又靠在平陽公主懷裡睡了過去。

  一覺睡了許久。

  李輕嬋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像隨著風遊蕩一樣,四野茫茫,天地都不見了。

  她恍惚了許久,耳邊漸漸響起嗡嗡聲,先是如蚊蟲般細微,再慢慢擴大,成了滴答落雨聲和呼嘯的風聲。

  「我這是怎麼了?」她模模糊糊地想著,想睜眼,眼皮沈若萬鈞重,直到鼻尖嗅到一絲清淺的檀香味道,才感覺到一絲力氣,顫動著睜開了雙眼。

  入目便是層層垂著的青紗帳,她反應了一會兒,認出這是聽月齋,是她臥房。

  帳內昏暗,卻十分溫暖,也襯得外面呼嘯的風聲越發的冰冷急促,似乎是變天了。

  她吃力地偏了下頭,透過輕紗,模糊看見燃著的琉璃盞,心道:「天還黑著,原來我只暈了一會兒啊。」

  正遲鈍地回憶著暈倒前的事情,聽見「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了。很快紗帳被人掀開,眼前倏爾一亮,她下意識地閉了眼。

  她手腕被人從錦被下拿出,脈搏處按上了一只手。

  片刻後,有蒼老的聲音低聲道:「果然如此,並非是先前太醫院的大夫診治有誤,而是小姐的脈象一日一變,像是有什麼東西失去控制,緩慢蘇醒,正朝血脈臟腑侵蝕一樣。」

  李輕嬋聽得驚奇,這是在說她的病嗎?這大夫聲音聽著蒼老,怎麼醫術也這麼差?還是那致心疾的藥粉實在太罕見了,所有大夫都診不出來?

  她想著,聽見了鐘慕期的聲音:「如何治愈?」

  大夫道:「未確定病種前只得先用藥檀養著。這病雖發的急,但病患本身應當是有所察覺的,待小姐醒來後將不適之處一一告知,方能確認……」

  大夫叮囑幾句注意的事,便離開了。又隔了會兒,有侍女進來給李輕嬋喂參湯。

  李輕嬋心緒混亂,大夫也就罷了,鐘慕期進她房裡是不是不太好?怎麼也沒有人管?

  湯藥下肚,熱氣從腹中湧上,給了她一絲力量,終於在侍女喂第三口時睜開了眼睛。

  「小姐,你醒啦!」挽月又驚又喜,忙喊外間的人告訴世子。

  李輕嬋被挽月那嗓子震了一下,想讓她聲音輕些,可是嘴巴張開了卻無法發出聲音。

  「小姐先別說話,緩一緩,喝點參湯潤潤嗓子。」挽月又舉勺喂了一口過去,道,「小姐你睡了四日了,說不出話才是正常的,不要著急,大夫就在府中,馬上就能過來。」

  如她所言,沒一會兒外面就響起腳步聲,李輕嬋偏頭,隔著半掩的紗帳看見了高大的身影,心中一緊,慌忙轉回來再次合上了眼。

  她就跟個縮頭烏龜一樣,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都吐血了,說不定都要死了,能有什麼比命重要?

  「小姐?」挽月慌了一下,對著走進來的鐘慕期道,「小姐方才是醒了的,還想說話……」

  李輕嬋在心裡嗚嚎了一聲,這才認命地睜開了眼,正對上鐘慕期沈靜的雙目,她飛速向後錯開視線,卻沒看見大夫。

  鐘慕期是一直盯著李輕嬋看的,他在床邊梨花凳上坐了下來,道:「先喝參湯,待會兒我有事與你說。」

  李輕嬋被他盯著,覺得他的視線帶了刺一般,看得自己渾身發毛。好不容易喝完了參湯,挽月給她拭了拭嘴角,便出去了。

  房門合上的聲音聽得李輕嬋打了個顫,就見鐘慕期傾身過來,將被子往外拉了一下,遮住她露在外面的手。

  他道:「既然現在無法言語,就將身上的異常想一想,何時出現的,如何不適,想清楚了,明日一一告知大夫,他才有法子給你醫治。」

  鐘慕期說完,見躺著的姑娘眨了眨眼,她眼珠是琥珀色的,因為面色太過蒼白顯得顏色深了些,軟弱無力地躺著,隨時要去了一般。

  「你想問我母親?」見她雙唇動了動,鐘慕期道,「找人清算去了。那些往事晚些時候母親會與你說,我有別的事情要問你。」

  他坐在床邊凳子上,離得不遠不近,神色也一如往常平靜,開口問:「你是真的願意嫁給荀翰,還是被逼的?」

  李輕嬋如遭雷擊,顫了一下,難堪地閉上了眼。她既想不明白鐘慕期怎麼會知道荀翰的事情,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

  「你若是自願的,我這便出去了。」

  李輕嬋眼睫打著顫,她隱約覺得鐘慕期這話沒說完,應該還有後半句才對。

  但她聽著荀翰的名字就覺得惡心,是死都不願意與他扯上關系的。急急喘了兩下,她睜開因羞恥而冒了淚花的雙眼,艱難地扯動喉嚨:「……不……」

  太久沒發聲了,她嗓音像繡了的鈴鐺,「……我不願……」

  「我知道了。」鐘慕期說罷起了身往外走去,就在李輕嬋驚慌不解時,他又走了回來,手中端著一盞茶水。

  床榻微微下陷,是他重新坐了回來,卻是坐在了床邊,然後俯身靠近。

  李輕嬋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近,心咚咚跳了起來,蒼白臉上也浮出一絲紅暈。

  等她反應過來,人已坐靠在了鐘慕期懷中,被他從後背緊緊擁住。

  李輕嬋覺得整個人快都燒起來了,這時候她應該把人推開的,可是熱騰騰的男子氣息從後心湧來,燙得她渾身酥麻,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

  她剛張口欲言,溫熱茶水便湊到唇邊,喉嚨被浸潤,舒適了許多。

  下一刻她被人松開,輕柔地放回床上。

  鐘慕期給她蓋好了錦被,起身讓開,仿佛方才那般相擁不曾發生一樣。

第16章 餓哭

  翌日醒來,李輕嬋雖仍覺得渾身無力,但已比昨日好了許多。

  想起昨晚被鐘慕期抱著喂水的事情,她有些不大相信,覺得可能是自己做了夢。可脊背陣陣發熱,好似昨晚從別人身上傳過來的溫度仍殘留著一般。

  他這是什麼意思?

  李輕嬋望著青紗帳糾結了會兒,忽聽外面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她一想來人可能是鐘慕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急忙閉上了眼裝睡。

  進屋的人腳步很輕,停在了她床邊,輕輕掀開簾帳,用濕潤的帕子給她潤了潤唇。

  等聽到那人轉過身的動靜時,李輕嬋才悄悄睜了條眼縫,看清來人後,驚喜開口:「秋……」

  她喉嚨幹澀,聲音很啞,只吐出一個模糊音節便發不出聲了。

  秋雲沒聽見,還是將茶盞放回桌上後才發現她醒了的,忙飛快走回榻邊,道:「小姐你終於醒了!挽月說你昨晚上醒了一回,我過來看的時候你已經又睡下了,我還當是她騙我呢。」

  秋雲很高興,見她張著口說不出話,忙將她扶著靠床頭坐起,又重新將茶水端過來,細心喂給她。

  飲下半盞溫茶,李輕嬋緩了過來,啞聲問:「你什麼……」

  說話不是很利索,她咳了兩聲,才接著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公主可有為難你?」

  「小姐你跟公主去赴宴那日我就回來了,你那樣回來可真是嚇壞了我!」秋雲說著用錦被將她裹嚴實了,絮叨著,「京城的天真是說變就變,前幾日還好好的,這兩天忽然冷得厲害,小姐你可不能再病了……哎呀!對了,得去喊大夫過來!小姐你先坐會兒……」

  她還是急躁躁的,說著轉身就想往外跑,被李輕嬋喊住。

  讓她坐近了,李輕嬋垂頭微聲道:「先說說你這幾日的遭遇。」

  秋雲楞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向四周打量了下,見門窗關得緊緊的,低聲道:「公主讓人教我規矩,還問了我許多姑蘇的事,關於老爺和夫人的我都照實說了,小姐那事……」她擡眸與李輕嬋對視,輕輕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荀翰的事不是她說的,那用藥粉假裝心疾的事平陽公主與鐘慕期應該也還是不知曉的。

  李輕嬋也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乏力地依在了床柱上。

  秋雲將她長發往後捋著,湊近了道:「不過公主好像知道很多事情,連奶嬤嬤和秋月她們都認識呢。」

  李輕嬋算了算時間,覺得平陽公主知曉府中老人多半是以前見過,就是奇怪,都過了這麼多年了,她竟然還記得。

  記得這麼清楚,到底是愛還是恨啊?

  「真難懂……」李輕嬋長長嘆了口氣。

  她們主僕倆剛提了奶嬤嬤和秋月,隔壁院子管事太監也正與鐘慕期說著這事。

  馮嫻雖去世了,但把女兒身邊的人安排的好好的。

  李輕嬋的奶嬤嬤年紀大,見識多,很會打理家務。年輕些的以秋月為首,是馮嫻未嫁時買來的可憐人,皆是知恩圖報、機靈會處事的。

  大限將去前,馮嫻將人一個個叫至病榻前,含淚叮囑她們好好照顧李輕嬋。

  然而馮嫻離世的第四年,奶嬤嬤就不慎摔斷了腿,再也站不起來,被接回了家去。

  後一年裡,幾個丫鬟要麼因為犯錯、教壞李輕嬋被發賣,要麼到了年紀被荀氏許了人家,而立誓終生不嫁的秋月則被發現與人私通,直接被打個半死趕出了府。

  到最後,李輕嬋身邊只剩下個比她年紀還小的秋雲了。

  「懂事的全都挨個打發出去,只留一個冒冒失失的黃毛丫頭,這繼室打的什麼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管事太監越說越氣。

  「小姐帶來的人一半是馮府的,一半是姑蘇李家的,那姓孫的老虔婆都招了,就是荀氏特意將人都趕走的。」負責教導秋雲的嬤嬤低著頭道,「就是不知道是那繼室手段高明,還是李大人只顧著忙於公務了,竟絲毫不知情……」

  「什麼手段高明,不過就是個刻薄的,連先夫人的姑娘都容不下!」管事太監嗤笑,「也就能欺負十來歲的小姑娘,放在京城高院裡,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嬤嬤不敢多說,只是嘆氣道:「可憐半大的孩子無依無靠,如今還得了怪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被管事太監拄了一下,嬤嬤急忙閉了嘴,聽鐘慕期問:「他還有個兒子?」

  「是。據秋雲那丫頭說長得虎頭虎腦,健碩得很。」

  鐘慕期又問:「母親怎麼說?」

  管事太監答:「公主聽後氣壞了,命人去姑蘇教訓教訓那兩口子。」

  「不必。」鐘慕期沈聲道,「我寫封信,你讓人送去給趙旿。」

  管事太監不明所以,但聽世子的準沒錯。

  信剛寫罷,侍女匆匆趕來,道:「表小姐醒了,今日好了許多,在與秋雲說話呢。」

  管事太監大喜,見鐘慕期往聽月齋方向去了,忙問:「昨晚就沒告知公主,今日是不是派人去宮中說一聲?」

  平陽公主這幾日氣憤難消,與榮裕郡主鬧得很大,昨日剛被太后接去宮中。雖吩咐說李輕嬋一旦有動靜立刻去宮中告知她,可現在府裡有世子在,當然得聽世子的。

  「不必,等她病情穩些再告知母親。」

  管事太監愁苦了臉,世子不許說那肯定是說不得的,但回頭公主知道了,該生氣了。

  嬤嬤悄悄戳了他一下,道:「公主正在氣頭上,多拖延幾日也好,好好教訓那個喜好跟人動手的方家小姐。」

  管事太監聽了,咂了咂嘴,覺得有點道理。

  鐘慕期過去時,三五個侍女正伺候著李輕嬋用膳,具是些湯水軟食之類的。

  他未進裡間,與老大夫隔在紗帳外等著。

  李輕嬋不自在,勉強咽了幾口,就偏頭避開侍女送過來的湯匙,細聲道:「不吃了。」

  秋雲急道:「才吃了幾口怎麼就不吃了?是不合胃口嗎?」

  李輕嬋偷瞄了眼立在紗帳外的模糊人影,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唇低聲道:「那我再吃些,你先去看看藥好了沒有。」

  秋雲「哎」了一聲,跑到紗帳外沖鐘慕期行了個禮,匆匆去了後廚。

  她剛走,李輕嬋就讓人把膳食退下,侍女正為難,紗帳被人掀開,鐘慕期視線在剛被動了幾下的食物上掃了掃,道:「不吃算了,餓了別哭。」

  李輕嬋楞了楞,奇怪地瞟他一眼,嘀咕道:「誰會被餓哭啊!」

  她以為自己說話聲音很小,沒想到鐘慕期聽見了,還接了下去:「你。」

  李輕嬋莫名其妙,覺得他怪怪的,又瞟了他一眼,結果鐘慕期又說了:「你小時候貪玩不吃飯,半夜哭個不停,你母親以為你是有不舒服,大夫都請來了,你哭著說肚子餓。」

  李輕嬋耳後一熱,頰上湧起一層薄紅,羞恥地辯解:「我沒有……」

第17章 病癥

  「你有。」鐘慕期毫無不留情面,十分肯定。

  李輕嬋臉皮薄,支吾了會兒,頂著羞紅的臉對侍女道:「那、那再吃點吧。」

  侍女們忍著笑意,繼續給她喂了起來。

  食水用過半,李輕嬋搖了搖頭,是真的吃不動了。

  趁著侍女收拾屋內的時候,鐘慕期道:「今日來給你看診的是太醫院已解官的老太醫,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李輕嬋覺得他剛才很不給自己面子,有一點點不大想理他,但又不敢真的不理,便短短地「哦」了一聲。

  挽月掀簾請老太醫入內,而鐘慕期往前一步,在床頭凳上坐了下來。

  兩人相距不過一尺距離,李輕嬋嗅到淡淡的檀香味中混入了一絲冷香,偷摸朝他看了一眼,被捕捉個正著。

  李輕嬋飛速移開眼,心裡打鼓,面上還裝得若無其事。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明明先前兩人只是偶爾在平陽公主那碰到時打個招呼而已,怎麼現在一直往自己身邊湊?府中這麼多侍女下人,就是他不看著也沒事的嘛。

  李輕嬋心潮浮動,細細回想著入京後的幾次碰面,覺得好像就是從那天湖心亭見了之後,他就有點不對勁了。

  她此刻仍靠在床頭,身上披了外衣,錦被高高拉到胸前,一頭濃密烏發因方才的動作亂了一小簇,在肩上支棱著。

  鐘慕期的目光從她那簇亂發掃到她恢覆了些血色的臉頰,見她目光飄忽,顯而易見是走了神。

  他眸光微微一挑,略傾身向前道:「不許說謊。」

  這幾個字發聲很輕,李輕嬋沒聽很清楚,下意識轉頭,「嗯?」

  「怎麼了,小姐?」正在幫大夫取脈枕的挽月扭頭問道。

  「沒、沒什麼。」李輕嬋趕緊搖頭,這才發現鐘慕期那話是特意壓著聲音說給她聽的。

  她臉上又熱了起來,想反駁說自己才不會說謊,又覺得自己隱瞞了那致心疾的藥粉和荀翰的事情,是在說謊也沒錯。

  這麼糾結了會兒,錯過最佳反駁的機會,老太醫已走近了。

  「小姐莫怕,平常心就好。」老太醫給她把了幾天脈了,知曉這姑娘小小年紀就身患奇癥,語氣十分輕柔。

  李輕嬋點頭,「勞煩先生。」

  這還是她吐血清醒後第一次被把脈,怕影響到老太醫,謹慎地屏氣懾息,屋內靜得仿佛銀針落地都能聽見一般。

  越是安靜李輕嬋就越緊張,怕自己真的得了什麼病,她心飛速地跳動著,雙眼緊緊盯著老太醫的面容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凝滯了,每一刻都格外難捱,李輕嬋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聲,忽聽窗外風聲大了起來,緊接著便是急促的「嗒嗒」落雨聲。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讓屋內氣氛松了一些,最外面的挽月踮著步子繞去了窗邊,輕手輕腳地將留了條縫的窗子關緊。

  回來時老太醫已收回了手,見李輕嬋側目往外看,挽月道:「外面下雨了,好冷呢,小姐這幾日還是待在屋裡吧。」

  李輕嬋還未說話,老太醫已道:「不可,外面雖冷,該通風透氣的也不能少。」

  挽月「啊」了一聲,想去將窗子重新打開,老太醫道:「也不急於一時。」

  老太醫說完看向鐘慕期,沖他點了下頭。

  李輕嬋視線在他倆中間轉,摸不著他們在打什麼啞謎。老太醫問:「聽聞小姐患心疾已三年有余,以前從未有過嘔血,可是近日身子與往常有什麼不同?」

  李輕嬋垂下了眼,以前在姑蘇時,她服用那藥粉後心疾便會不定期發作一兩回,有時實在難忍,也停下過。

  停大概一個月左右,脈象就會恢覆,甚至有一次大夫直接診斷說她心疾已經痊愈了。

  再次用藥,心疾又重新發作。

  時間久了,她也就掌握了規律,每月服用一次藥粉,就這麼一直拖著,讓所謂的心疾怎麼都治不好。

  一朝脫離荀氏的掌控,就沒必要裝得那麼像了,臨近京城時她就已停了藥粉。

  現在心口是不痛了,卻忽然吐起血來,讓她覺得不安。

  「說話。」李輕嬋還失神想著,忽地被鐘慕期沒什麼感情的嗓音驚醒。

  她瞄了眼坐著的人,低聲嘟囔道:「我還在想呢。」

  「昨日不是跟你說過……」鐘慕期話說一半停住,似乎嘆了口氣,轉而道,「邊說邊想。」

  李輕嬋悄悄打量了下老太醫,見老太醫捋著胡須面露鼓勵,猶豫了下,她慢吞吞道:「最近些日子時常會喘不過氣。」

  老太醫面色微動,細問道:「小姐身子孱弱,可是不堪勞累時才喘不過氣的?」

  「不是。」李輕嬋確信地搖頭,「累的時候是會喘不過來,可是近日什麼都不做也時常覺得胸悶,好像被東西壓著一樣。」

  她說著就覺得喘氣困難起來,胸腔被擠壓著一般難受。李輕嬋微微垂首,掌心按著胸口深深吸了口氣,道:「現在就感覺悶得很。」

  「除了悶還有什麼感覺?」

  李輕嬋仔細感受了下,細眉微蹙,苦著臉道:「有時候好像突然不會喘氣了一樣,然後就會使不上力,累的很。」

  她說完,鐘慕期看了挽月一眼,挽月急忙上前來扶著李輕嬋。

  等她稍微緩過來,老太醫又問:「還有呢?」

  李輕嬋想了想,慢慢擡頭,一雙水波盈盈的雙眸看向了鐘慕期,抿著嘴角微微擡了擡下巴。

  等鐘慕期挑著眉梢問「看我做什麼?」時,李輕嬋輕咳一聲,壓在胸口的手微微擡起,小幅度地擺了擺,嘀咕道:「……擋著了。」

  鐘慕期默默移開,他身後不遠處是一個置物架,上面擺著冒著徐徐青煙的香爐。

  「這香爐有問題?」

  李輕嬋遲疑了下,問:「裡面的香是不是換過?味道不一樣了。」

  挽月忙道:「先前小姐說不喜歡安神香,奴婢就將那香爐拿出去了,這是前幾日太醫讓燃的藥檀。」

  老太醫嗅了嗅,道:「是藥檀沒錯,有醒神凝氣的功效。小姐聞著不舒適?」

  「不是。」李輕嬋趕緊否認,她還記得昨日剛醒來是聞著這味道才恢覆了些力氣的,知道這是好東西。

  她想說因為先前那香老是睡得很沈,每日早上都要暈沈許久才能清醒過來。但又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她屋裡的東西都是平陽公主讓人安置的,若是這安神香也是平陽公主的意思呢?

  這麼躊躇一會兒,鐘慕期已看出了端倪,吩咐挽月將先前用的安神香取了過來。

  他先是自己撚些碎末嗅了嗅,確認道:「是安神香沒錯。」接著遞給了老太醫。

  老太醫也細看了看,道:「是宮中慣用的安神香,能安神養心,舒緩疲憊,公主對小姐很盡心。」

  李輕嬋見老太醫說得肯定,心中起了疑惑,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問:「是不是燃得多了會讓人睡不醒啊?」

  老太醫皺起了眉,一旁候著的挽月也楞了下,忙道:「這安神香是公主怕小姐初到府中睡不安穩才給送來的,奴婢每次都只放一小塊,等小姐睡下就拿出去了,應當不會讓人沈睡不醒……」

  「不是這香的問題?」李輕嬋驚訝,她一直以為是平陽公主讓人在香裡做了手腳的。

  此刻知曉是自己誤會了平陽公主,李輕嬋心中羞愧,人家拿了禦用的安神香給自己,自己卻以惡意揣測,實在是不應該!

  李輕嬋面露愧色,耷拉著腦袋把每日醒來後暈暈沈沈的事情說了。

  老太醫沈思了會兒,又給她搭了次脈,這次依舊什麼都沒說,只是神色略沈。但李輕嬋陷入對平陽公主的內疚中,並未察覺。

  後來老太醫又問了些別的,李輕嬋一一告知。

  也許是因為剛醒來不久,或者是李輕嬋情緒低落的原因,這一會兒功夫,她已沒了精神,聲音越來越低,注意力也越發散亂。

  老太醫該問的問完了,叮囑李輕嬋好好歇著,便收拾了藥箱與鐘慕期出了房間。

  剛出聽月齋,老太醫面色就凝重了起來,鐘慕期心中一凜,將人帶至了書房,沈聲問:「她怎麼了?」

  「小姐的脈象與昨日又有不同……」老太醫眉頭緊皺,欲言又止,似乎遇上什麼棘手的事。

  半晌,看著鐘慕期一點點沈下去的臉色,他還是嘆了口氣,俯身作揖道:「目前小姐的脈象還不是很明顯,草民也只是懷疑……」

  他直起身,混濁的雙目銳利起來,聲音卻壓得很低,問:「世子可還記得先太子是怎麼去的?」

第18章 男裝

  鐘慕期面色驟然一變。

  先太子是帝後長子,早早被立為儲君,由賢臣教導,少時就常跟著皇帝臨朝聽政,溫和儒雅,才識過人,及冠後便開始協助批閱奏折。

  上學帝王勤政愛民,下又教導弟兄和睦成材,鐘慕期少時與眾皇子同在宮中學習,也是在他眼下長大的。

  七年前,北面赤狄蠻野大舉進犯疆土,太子親自領兵抵抗,用時四月,連取赤狄六城,生擒皇室。

  赤狄大敗,遞了降書願俯首稱臣,年年進獻金銀珠寶和馬匹,朝野上下莫不歡喜。

  然而太子回朝途中染上怪病,時常昏迷,抵達皇城時已鮮有清醒時刻。

  太醫院上下夜不能寐,翻遍醫書典籍,也只能確認太子是中了毒,沒能找到醫治的法子。皇帝震怒,要剮了整個太醫院,是太子求情,才留下了太醫院數條人命。

  後來廣貼皇榜在民間求醫問藥,卻依舊毫無希望。太子苦撐兩月,嘔血而亡。皇后撐不住喪子之痛,一病不起,三年後跟著去了。

  如今眾皇子皆長大成人,三皇子趙旿克己覆禮、溫雅隨和,四皇子趙曇英武不凡,尤其擅長兵法,其余幾位皇子也各有優異,新的儲君卻遲遲未定。

  太子珠玉在前,再沒有哪個皇子能得了帝心。

  書房內靜了許久,鐘慕期澀聲問:「先生有幾分把握?」

  老太醫遲疑不決,思忖後,慎重道:「小姐的脈象前幾日還不明顯,今日又有變化,再聽小姐所言的病癥,已是五六分相似了。」

  老太醫聲音越說越低,當年傾全國之力未能救回太子,如今這姑娘如何能活下去?

  只是當初太子鋒芒畢露,四方敵國虎視眈眈,招惹了陰毒小人尚且說得過去,這弱小姑娘又是怎麼得罪了人?

  太醫想不明白,也不敢說這些,只能說著他從脈象上看出來的問題,「只是當初太子毒發緩慢,從初現沈睡之癥到毒發歷時數月,而小姐這毒發的很是迅速。老臣慚愧,看不出其中原由。」

  「我知道了。」鐘慕期聲音已恢覆了平淡,道,「先生可有緩解或暫時壓制毒素的法子?」

  老太醫面露窘迫,頹喪地搖頭。

  鐘慕期沈默了一下,接著道:「勞煩先生在府中稍住,後面幾日還需先生繼續為阿嬋號脈。」

  老太醫點頭,明白他的意思。即便現在李輕嬋身上的病癥與先太子當年癥狀相似,但終究還沒到那個地步,萬一尚有轉機呢?

  「這事是否要告知……」老太醫低聲詢問。

  當初太子中毒,所有人都素手無策,既不知道這毒是怎麼來的,也不知解法。如今這毒再次出現,若是皇帝知曉了,必然要沿著這條線索追查到底。

  鐘慕期視線淡淡地落在他身上,老太醫立馬閉了嘴。

  差人將太醫送去府中住處時,他又突兀地提了句:「事情未定前,還請先生慎言。」

  老太醫心中一緊,明白他為什麼要留自己宿在府中了。

  這一切李輕嬋都不知道,鐘慕期與太醫離開後,她喝了藥就又暈沈睡下,沒察覺到過了半個時辰,鐘慕期又回來了,還獨自進了她房間,坐在她床邊。

  屋內已燒了炭盆,又燃著香,溫暖舒適。而外面雨聲嘩啦,北風吹得窗外的樹枝搖搖擺擺,不時拍打在窗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這些對李輕嬋沒有絲毫影響,她睡得很沈,或者說是意識模糊,再大的動靜也吵不醒她。

  鐘慕期盯著她慘白的臉看了會兒,忽地擡手,指腹貼上了她柔嫩臉頰。

  光滑溫熱的觸覺從指腹傳來,讓他想起在城外客棧碰見李輕嬋那次,那次他也碰到了這姑娘的臉,她發著熱,臉上溫度燙人。

  他當時還不知道這是李輕嬋,只是想確認她是不是那夥外邦奸細的同夥,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

  從初見到此刻,這姑娘的性情、遭遇,每一個都顛覆了他既往的認知。

  事情不該如此。

  即便兩人婚事作罷,她也該好好地活著,驕縱任性也比如今這死氣沈沈的模樣好。

  鐘慕期指腹滑到她下巴,微微用力擡起,露出了她下頜處的那顆紅痣。

  沈默看了片刻,他起身出去,在檐下撞見了匆匆而來的挽月。

  挽月不知道他何時過來的,驚訝了一下,聽他道:「阿嬋醒後給她換上男裝,我要帶她出去一趟。」

  「啊?」挽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看了看風雨交加的庭院,重覆道,「出去?」

  李輕嬋再次醒來已是近黃昏時刻,外面大雨稍緩,只剩下淅淅瀝瀝的水滴惱人地不肯停下。

  「做什麼要穿這個啊?」李輕嬋皺眉不解。

  她長這麼大還從未穿過男裝,總覺得男人的衣服怪怪的,不想碰。

  「奴婢也不知曉,是世子吩咐的,說要帶小姐出去一趟。」

  「去哪兒?」

  「世子沒說。」

  李輕嬋扯著那身月白色的男裝,臉皺成一團,可她又不能不聽,況且等會還得去問鐘慕期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來著,還是乖乖換上了。

  挽月手巧,又把她長發束了起來,用一根銀簪固定。

  等秋雲端著湯藥進來時,驚訝了一下,拍手大笑道:「小姐變成小公子啦,可真俊俏!」

  喝過熱湯藥,回了些力氣,便撐傘去了府門前,鐘慕期已在等著了。

  「表哥。」李輕嬋走到跟前喊了一聲,感覺雨絲打進傘下,落在臉上涼涼的。她縮了縮脖子,將自己全部藏進細絨鬥篷下,問:「這是要去哪裡呀?」

  「去看病。」鐘慕期簡短道,「上馬車。」

  李輕嬋「哦」了一聲,往馬車旁挪了一步,停住,不安地回首問他:「表哥,我是不是病得很重啊……」

  鐘慕期被她水汪汪的雙目看著,面不改色道:「不重,老太醫年紀大了,怕開錯藥,再找個年輕大夫看看。」

  「哦。」李輕嬋乖順點頭,被挽月和秋雲扶著往馬車走去。

  她現在是不怕這表哥了,踩著腳凳往馬車上去的時候,又問:「天都快黑了,現在出去是不是要很晚才能回來呀?」

  還沒得到回應,一陣冷風卷來,挽月手中油紙傘被風猛地一吹,差點掀翻出去,帶得她也往後趔趄了兩步。

  沒了紙傘遮擋,冰冷雨水落下,李輕嬋本就虛弱,又被凍得打了個顫,腳下一滑,「哎呀」著往旁邊倒去。

  身子剛一歪,就覺得身邊人影閃動,手臂被托住了。

  寬大的手掌拖著她手臂將她送上馬車,道:「進去坐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冰冷的原因,李輕嬋聽鐘慕期語氣不是很好,瞟了他一眼,沒敢說話。

  方才那一下嚇壞了挽月和秋雲,後者急忙想要跟上去給李輕嬋拍身上的雨水,才動一下,就被小廝攔住。

  下一刻,鐘慕期撩著衣擺上去,車夫馬鞭一揚,馬車便在雨幕中駛離。

  「小姐!」秋雲驚了。

  馬車上的李輕嬋也驚了,呆滯片刻,望向身側的高大男子,小心開口:「不帶秋雲嗎?」

  一個侍女都不帶,馬上天又要黑了,表哥單獨帶她出去做什麼?

  鐘慕期往她沾了雨水的發頂看了一眼,找出車內軟巾給她,見她神色忐忑,道:「那地方不方便女人進出。」

  他要真有壞主意,在公主府做什麼都行,沒必要將自己帶出去。想必確實是什麼很重要、外人不能隨便進出的地方。

  公主姨母和表哥都好人,肯定不會害自己的。

  李輕嬋想通了,道:「哦,那難怪我要扮男人了。」

  想了想,她又賣乖道:「表哥,我裝的像吧?秋雲說跟小公子一樣。」

  鐘慕期向她看去,見她雙眸如秋水,鼻尖小巧,上面沾了一滴雨珠,正顫巍巍的要落不落。而鬢發微濕,貼在小臉上,上面帶著明顯的討好。

  光是這張臉,就很難讓人相信這是男的,更何況還有纖細脖頸和光滑的喉部。

  但李輕嬋自我感覺良好,她擦掉臉上落的雨珠,摸著鬥篷上也濕了一些,便將鬥篷解下。

  方才她一直裹著鬥篷,現在鐘慕期才見了她穿著的男裝,眉心一下皺起。

  她身板原本就不大,此時穿著月白色的廣袖寬袍,顯得人更嬌小,而腰肢被玉帶束得不盈一握,更是襯得胸前鼓鼓。

  鐘慕期原意是讓挽月將她扮成男人,卻忘了挽月也沒做過這事,只是簡單地給李輕嬋換了身衣服束了個發。

  已在路上,不值當再回去一趟。他便道:「下馬車後,把鬥篷裹嚴實。」

  李輕嬋還當他是怕自己冷,乖乖點頭道:「好,謝謝表哥。」

  鐘慕期見她什麼都沒察覺,頓了一下,又道:「你仔細看看,你跟我是不是有哪裡不一樣。」

第19章 喉結

  馬車內光線晦暗,兩人並坐著,中間隔著一張楠木矮桌。

  李輕嬋兩只手扯著方才擦臉的軟巾,擡眼看過去,在這狹小的空間裡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注意力就全放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了,低聲道:「我好像是矮了點……」

  話音出口,又發現別的不對,補充道:「聲音也不一樣,要不等會我不說話,假裝是個啞巴?」

  鐘慕期默默看著她,沒說話。

  李輕嬋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咬了下嘴唇,吶吶道:「我是不是裝的不像啊?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我覺得老太醫就能把我的病治好!」

  說到最後,她言辭中帶上了懇切,是真的怕給鐘慕期添麻煩。

  「不用,被看出是個姑娘也沒關系。」鐘慕期放棄讓她認清自己了,朝她左手邊示意,道,「下面放的有臥被,披著歇一會兒。」

  他說完就閉了眼,似乎是打算閉目養神。

  李輕嬋猶豫了下,沒有再打擾他,怕下馬車的時候精力不濟,還是彎下了腰去取臥被。

  在馬車上歇會兒,省得待會兒下去時沒力氣,畢竟現在可沒有秋雲扶著她了。

  她正抽出臥被,馬車似乎碾過水坑,忽地往一側偏斜。

  李輕嬋原本就半邊身子傾著,被這麼一晃,如被人推著般猛地往前撞去。

  眼看要撞到車壁,腰身被一道臂彎扣住,生生止住跌撞的趨勢。然而李輕嬋根本沒注意到腰間的手臂,這一下跌撞太劇烈,讓她眼前發黑,差點兒暈過去。

  四周聲響頃刻間朦朧了起來,車夫緊張的謝罪聲傳來,但她已聽不清了。

  李輕嬋只覺得仿若萬丈懸崖一腳踩空,極速下墜時腰間被鐵鏈箍住,讓她不上不下,就這麼懸在半空。

  她艱難地喘息著,感覺腰間力氣收緊,似乎是有人想拉她上去。李輕嬋一陣眩暈,急急軟聲央求道:「……別、別動我……讓我緩緩……」

  鐘慕期頓了一下,緩緩松開了手臂。

  失去腰間的支撐,李輕嬋身子癱軟,無力地滑坐在馬車墊子上,歪頭隨便攀著個東西就沒有了動靜。

  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緩了不知多久,李輕嬋呼吸漸漸平穩,五感隨之恢覆。

  她先是聽見了落雨聲,接著感覺手臂下硬邦邦的,硌得很不舒服。

  李輕嬋動了動,又伏了會兒才有些力氣。她撐著手臂微微起身,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見自己手下壓著的暗色衣擺。

  楞了楞神,她順著那衣擺緩緩往上看,映入眼簾的先是勁瘦窄腰,再是挺拔寬肩……李輕嬋霎時間渾身一熱,不敢再繼續往上看了。

  這時她才明白過來,先前迷迷糊糊枕了許久的哪裡是馬車裡的軟墊?分明是鐘慕期的雙膝。

  她手臂像被燙到了似的,飛快收了回來,扶著車壁坐起時,手臂被人握住。

  「緩過來了?」鐘慕期問了一句,見她面色漲紅、低著頭不吱聲,心中一軟,眼中多了幾分柔和。

  他往旁邊側了側,托著李輕嬋的手臂將人挪到坐墊上。——不是她原本坐著的地方,而是夾在他與車壁之間。

  李輕嬋懵懵的,坐穩了才發現自己所處的空間更加狹窄了。

  她偏頭瞅了鐘慕期一眼。

  「省得你再摔下去。」鐘慕期解釋了一句,可李輕嬋沒聽進去,她只注意到鐘慕期說話時滾動的喉結了。

  她以前也見過別的男子,比如她爹、她舅舅,比如那個討人厭的荀翰,但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別人的喉結。

  這東西可真怪異。

  「阿嬋?」

  李輕嬋回神,心虛地看向一旁,見鐘慕期將臥被打開遞了過來,急忙接過,聲若蚊蠅道:「……謝謝表哥。」

  她蓋上臥被,欲蓋彌彰地從頭遮到腳。

  無人說話,馬車裡寂靜下來,只聽見外面的風雨聲和車軲轆滾動碾壓過積水的聲音。

  過了會兒,李輕嬋悄悄將臥被拉到了眼下,偷摸又朝鐘慕期看去,見他腰背挺直,靠著車壁抱臂合目。

  視線悄悄移動,又落到了他喉結上,這時候這怪東西倒是一動不動了。

  李輕嬋在臥被下偷偷摸了摸自己脖頸,平滑一片,與鐘慕期的完全不一樣。

  難怪他要問自己與他有什麼不同……可是這個東西也沒法作假啊。

  「好怪!」她在心底嘟囔了一句,閉上了眼。

  馬車就這麼行駛著,偶爾會顛簸一下,雖然動靜都沒有很大,但還是引的李輕嬋身上臥被慢慢往下滑。

  鐘慕期悄無聲息地睜了眼,側身重新把她蓋了個嚴實。

  李輕嬋被喊醒後,懵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自己是在哪。

  暮色已落下,但幸好雨也徹底停了。

  她身上已重新換了件鬥篷,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提著鬥篷和裙邊,就著燈籠的熏黃微光俯身去看踩腳凳。

  馬車高大,上去時還好,下來時沒人扶著,李輕嬋有點不敢落腳。腳尖顫巍巍伸出去又縮回來,壯著膽子再次擡起時,一只大手伸了過來。

  李輕嬋看著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眼睫顫了顫,慢慢松開扶著車門的手,輕輕搭了上去。

  手掌寬大有力,撐著她穩穩地下了馬車。

  只是那掌心源源不斷的熱氣灼人一般,即便很快分開了,卻依舊燒得李輕嬋紅了臉,一路再也沒擡頭。

  這就導致進了大門她還不知道身處何處,見到迎來的冰冷侍衛急忙跟緊了鐘慕期,頭壓得很低,生怕被人看見她沒有喉結。

  鐘慕期吩咐罷侍衛,沖身旁垂著的腦袋道:「是刑獄司,等會要去地牢裡。」

  李輕嬋驚訝擡頭,又慌張垂下。

  「無妨。」鐘慕期目光在她身上圈巡一周,確認她裹得嚴嚴實實,道,「讓你穿男裝只是不想你太顯眼,免得被有心人盯上。現在已經進來了,無需再遮掩。」

  「表哥……」李輕嬋小心地瞅了眼一旁立著的冷臉侍衛們,又往鐘慕期身旁蹭了蹭。

  見她眼巴巴地望著自己,鐘慕期與她保證:「沒事,不用裝男人了。」

  他轉身,領著李輕嬋往裡走,邊走邊道:「那大夫見不得光,只能住在地牢,要委屈你過去見他。」

  鐘慕期耐心說著,見她又要避開地上積水,又慌慌張張緊跟自己,特意放慢了步子。

  「為什麼啊?」身處陌生環境,李輕嬋膽怯,說話聲音很小。

  「他見了強光就會全身潰爛。」

  「還有這麼奇怪的病?」李輕嬋覺得不可思議,「那他不是一輩子都不能出去了嗎?」

  鐘慕期點頭。

  往裡走不遠,便到了地牢入口,陰寒氣息撲面而來。墻壁兩側雖燃著壁燈,卻如盞盞鬼火,襯得地牢越發幽暗陰森。

  李輕嬋打了個顫,見鐘慕期擡步往裡去,下意識伸手捉住了他手腕。

  鐘慕期停住,側身垂目,朝她微涼的指尖看去。

  李輕嬋心尖一跳,急忙松開,將雙手縮回鬥篷裡不說,還背在了身後。

  「害怕就牽著,沒人敢亂說。」

  李輕嬋面紅耳赤,瞄了眼林列在牢門口的侍衛,見那些人果真目不斜視,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到。

  她又看向陰暗的地牢,慢吞吞將手指頭從鬥篷下伸了出來,這次沒好意思去牽鐘慕期的手腕,只是緊緊攥住他袖口的一角。

第20章 大夫

  地牢常年不見天日,腳下台階似乎都被寒氣浸透,冒著絲絲涼氣。

  李輕嬋不敢亂看,緊跟著鐘慕期,視線一直黏在他腳上,他走一步,自己就跟一步。

  下了數十層階梯,鐘慕期止住,李輕嬋這時才怯怯擡眼,見隨行侍衛扣響角落裡不起眼的木門。

  她小聲問:「是到了嗎?」

  「到了。」鐘慕期回答她的同時,木門被從裡面打開。

  外面燃著許多壁燈,尚能視物,木門裡面卻是烏漆墨黑,什麼都看不見。

  李輕嬋躲在鐘慕期身後,只敢探出腦袋小心往裡瞧,見那侍衛進去之後就沒了聲響,過了會兒,裡面傳來微弱光亮,似乎是點了蠟燭。

  鐘慕期進去之前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面露怯意,道:「這大夫叫孟梯,本事很大。」

  李輕嬋「嗯」了一聲,仰起臉,雙手扯著他袖口,軟綿綿地又喚了聲表哥。

  她喊完了也不說什麼事,仿佛只是順其自然地想喊就喊了。

  鐘慕期聽她這嗓音滿是依賴,心裡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但面上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帶她進去了。

  裡面與其說是個房間,不如說是個地洞,很寬敞,入目便是擺著瓶瓶罐罐的櫃架,左右各兩列,上面的藥瓶擺放得格外整齊,間距都一模一樣,好似用尺子量過一般。

  櫃架中間擺著簡陋桌椅,桌上只有一根正燃著的細長蠟燭。

  燭芯被侍衛關門帶起的風扇動,閃了一下,險些就此熄滅,等門合上,又重新立了起來。

  「這就是——」

  「唔!」李輕嬋正悄悄打量屋內,尖細詭異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身後響起,嚇得她後背一涼,撲上前抱住了鐘慕期的胳膊。

  「表哥……」

  鐘慕期聽著她顫抖的嗓音,低下頭去看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尖泛白,抓得很緊。

  因為地牢裡寒涼,李輕嬋將鬥篷上的帽子戴上了,此時只露出一張白凈小臉,泛著水光的雙眼滿是驚嚇,一下望著鐘慕期,一下往後瞟,可憐巴巴的,一副想轉頭看又不敢的模樣。

  「是孟梯,他畏光,所以喜歡躲在暗處。」鐘慕期說著,視線從她肩上越過,看向孟梯,道,「站在燈下。」

  李輕嬋聽見後面的人用抱怨的語氣嘀咕了句什麼,發聲很奇怪,她聽不懂。

  接著眼前光影一動,余光看見矮桌旁立了一個人。

  李輕嬋依然摟著鐘慕期的胳膊,臉貼著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偏臉往那人看去。

  乍入眼的是一身黑袍,那人竟裹得比她還嚴實,她至少露了臉,那人卻是連臉都藏在了黑袍下面,只有燭光勉強照出下巴,看著白得瘆人。

  等鐘慕期出聲讓對方將帽子摘下,李輕嬋抓著他胳膊的手又緊了緊。

  這孟梯看著年紀不大,模樣尚可,但臉上沒多少肉,顯得顴骨很高,看著幹瘦幹瘦的。

  李輕嬋瞄一眼孟梯,悄悄扯了下鐘慕期,等他低頭看過來,踮腳湊近他耳朵,細聲道:「他看著病得比我還重呢……」

  「可我不會死,但你會。」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沙礫碾磨般刺耳,聽得李輕嬋身上毛毛的。

  她沒想到自己聲音這麼小了還能被聽到,臉上一燙,縮著脖子把臉又掩在鐘慕期肩上了,倒是沒把孟梯的話放在心上。

  可鐘慕期皺起了眉,淡淡掃孟梯一眼,後者立馬改口道:「是人都會死,我也會死,大家都會……」

  「他數年不見天日,所以看著不大正常。」鐘慕期想著孟梯方才那句話,與李輕嬋說話時聲音不自覺輕了許多。

  他動了動被摟著的手臂,道:「坐下讓他給你把脈。」

  李輕嬋還在羞愧中,沒有撒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含糊道:「……表哥你跟我一起……」

  最後兩人並坐,李輕嬋才將手腕伸了出去。

  孟梯人看著怪異,指尖也沒什麼溫度,剛按到脈搏上李輕嬋就被冰得打了個激靈。

  先前被鐘慕期警示過,這回孟梯不敢再多言,裝作沒看見,默默給她把著脈。

  小屋內靜悄悄的,李輕嬋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數著呼吸,感覺過了許久,孟梯還是沒有結束脈診。

  最後忍不住朝他看了過去,見他面色凝重,雙目發光死盯著自己手腕,李輕嬋有點心慌。

  她一慌呼吸就錯亂起來,越來越急,心口也悶悶的,感覺接不上氣來了。

  身子跟著微微晃了一下,被鐘慕期察覺。

  「阿嬋?」

  「表哥……」李輕嬋覺得自己好麻煩,哭喪著臉道,「我沒力氣了……」

  話剛說完,她眼一閉,身子就軟了下去。

  鐘慕期迅疾將她攬入懷中,另一手接住她從桌上落下的手腕,觸碰間感覺她手心涼涼的,移目看向了孟梯。

  「就是累著了,沒事。」孟梯起身在一旁的櫃架上找了找,取出一個小白瓶遞過去,「吃一顆,今晚就讓她睡在這裡。」

  他眼中閃著躍躍欲試的火花,道:「我倒要看看她這脈象能怎麼變!」

  鐘慕期取出一粒小藥丸給李輕嬋喂下,摸了摸她鬥篷下的另一手,也很涼,不容置疑道:「去上面,我讓人把燭火都熄了,等有了天光你再回來。」

  孟梯滿面不願,但鐘慕期沒看他,已經把人橫抱起來往外走,到門口時再次沈聲警告道:「她不是你,更不是關押著的犯人,不是你能隨便用藥的。」

  「是……」孟梯垂頭喪氣地應了。

  回了地面上正常的房間裡,鐘慕期將人放到床榻上,擡手解了她的鬥篷,玲瓏身段隨之露出。

  他掃了一眼,沈默了下,還是將手伸向了她腰間衣帶,將她外衣鞋襪全部褪下,然後掀起錦被蓋住了她。

  不多時,侍衛敲了門將炭盆送來,鐘慕期垂眸遮住眼中情緒,道:「明日把飛鳶找來。」

  侍衛領命下去,換了孟梯過來。

  「要解毒總得知道是什麼毒,又是什麼時候中的,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解?」孟梯抱怨著,「不是說到了京城才發作的嗎?那應該就是前不久中的,保不準還是身邊人下的,嚴刑逼供不就問出來了!」

  他所說的,鐘慕期已在白日就讓人去查了,隨行下人皆沒問題,唯有路上住過的客棧還沒查清。

  只是李輕嬋這病一日一變,實在耗不起,他才會在這麼冷的天冒雨來找孟梯。

  鐘慕期未與他解釋,道:「還未查出,有沒有法子先壓制?」

  「暫時沒有,要再看看。」

  屋內只用深色燈罩籠著一盞燭台,並不比地牢裡亮多少,但孟梯仍包得很嚴實,還戴上了面罩,只露一雙眼在外面。

  他眼珠子滾了滾,嘿嘿笑道:「再讓我看看,沒有正常法子解毒,那就用不正常的……」

  見鐘慕期看過來,他又忙道:「不傷著她!」

  李輕嬋吃了那顆藥丸就睡得很沈,一夜之間被按了數十次脈搏,一次都沒醒過來。

  天微見亮,孟梯最後一次給她按了脈,灰溜溜地回了地牢裡。

  而李輕嬋如往常一樣,醒來時已近午時,屋內明亮但陌生,她正暈沈沈回憶著昨日的事情,見屋內冒出一個陌生的秀氣「男子」。

  李輕嬋腦袋一陣嗡嗡,失聲道:「你——」

  「小姐莫怕,屬下是奉世子之命來照顧小姐的。」飛鳶急忙道。

  李輕嬋不認識她,她可認識李輕嬋許久了。

  聽出她是姑娘家嗓音,李輕嬋遲疑,擁著錦被問:「你是個姑娘?我表哥讓你來的?」

  見飛鳶笑著點頭,她低頭看見自己身上僅著的單薄中衣,又問:「是你給我脫的衣服?」

  「不然呢。」飛鳶打著哈哈,沒說自己來時她身上就已經只剩中衣了。

  李輕嬋不放心,不肯讓她靠近,道:「你去外間,我自己穿衣服……」

  床帳落下,她隔著簾帳試探著問道:「我表哥呢?」

  飛鳶笑,道:「世子總不能天天守著小姐吧?」

  李輕嬋臉一紅,磕巴道:「我、我只是隨便問問。」

第21章 能的

  這一日出了太陽,風也停了,天卻比昨日還冷。

  飛鳶端著膳食與湯藥進屋時,見李輕嬋已洗漱過,正在窗口張望,問道:「小姐在看什麼?」

  李輕嬋是在看外面的侍衛,一看侍衛裝扮就知道這是還在刑獄司。

  昨日她暈的突然,不知道孟梯把脈把出了什麼結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來的。

  前者等會兒可以問鐘慕期,後者……

  她暈了,那肯定是有人把她抱回來的,可能是飛鳶,可能是鐘慕期,再不然就是侍衛……還是不要問了!

  「我曬、曬太陽。」她把這問題應付過去,不著痕跡地往飛鳶脖子上瞟,再次確信她與自己一樣沒有喉結,然後軟聲問,「表哥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呀?」

  都出府一整夜了,雖說是來看病的,可她一個姑娘家單獨跟男子出來,讓人知道了總是不好的。

  「世子沒說,只說小姐你醒後讓我帶你去找孟梯,還要再把幾次脈。」

  「還要去?」李輕嬋心裡犯起嘀咕,不是說算不得什麼大病嗎?怎麼又是換大夫,又是反覆把脈?

  這麼一想,她最近確實比以前虛弱太多,最起碼以前沒有突然吐血和暈倒過。

  別真的是得了什麼怪病吧?

  她有什麼想法就擺在臉上,飛鳶看出來了,想起鐘慕期的囑咐,狀似隨意道:「孟梯說可能是近期藥方換得頻繁,不小心用了藥性相沖的藥材才會這樣。小姐你仔細想想,最近有沒有吃過什麼奇怪的東西?」

  李輕嬋猶疑,但緊張的心情舒緩了一些,撐著下巴想了想道:「以前的藥方一直都留著的,在聽月齋小匣子裡。到京城後都是太醫開的,方子我沒有……」

  飛鳶心思轉了一圈,面上依舊帶著笑,「都留著就行,小姐快用膳吧,別涼了。」

  雖說昨日已經見過孟梯,可那地底下的小屋子又黑又壓抑,沒有鐘慕期陪著,與飛鳶又不熟,李輕嬋還是不敢去。

  她不好意思跟飛鳶說,就借口打不起精神,晚些時候再去,然後不知何時又昏睡了過去。

  睡夢中恍惚聽見有人說話,她想睜眼沒有力氣,側耳聽去,只能聽見尖細的聲調,似乎是孟梯的聲音。

  還沒辨別出他在嚷嚷什麼,又聽見鐘慕期說話。他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淡,同樣沒讓李輕嬋聽清楚。

  後來腳步聲漸遠,耳邊一靜下來,李輕嬋很快再次失去神智。

  等真正清醒過來,已又過了半日時間,李輕嬋覺得腦袋很重,腳下卻輕飄飄的,魂魄被抽走了似的。

  「小姐是不是悶得慌?」飛鳶看她身姿如扶風弱柳,恍然悟了當初為什麼只是輕輕一撞,就能把她摔得那麼重。

  對於把李輕嬋撞倒在平陽公主車駕前那事,她還是有些愧疚的,一邊慶幸沒真的摔出事,一邊後怕鐘慕期會罰她,等了這麼久,沒被罰,但被安排來伺候人了。

  飛鳶有意在她跟前做好,道:「世子之前過來了一趟……」

  李輕嬋眼神果然亮了,飛鳶繼續道:「看小姐還在睡,就先去處理別的了,說等下再過來。」

  「哦。」李輕嬋面上多了幾分神采,坐在窗前曬著沒什麼溫度的太陽。

  「對了,府裡來人說榮裕郡主帶方念去請罪了,問小姐你可要原諒她們?」

  李輕嬋正托腮向外看,聞言想了一想,轉過身來認真問道:「表哥覺得呢?」

  「小姐的事,自然是小姐說了算。」

  李輕嬋眉心皺在了一起,提起方念她就想起吐血前聽方念說馮嫻不好的事情,心口堵得慌。

  真要問她願不願意原諒對方,她肯定是不願意的,並且再也不想跟對方有任何來往。

  但現在她借宿在公主府,人家上門道歉是看在平陽公主和鐘慕期的面子上,她要是不松口,會不會太不給面子?

  糾結了會兒,李輕嬋窘迫地看向飛鳶,小聲問:「還要等多久……」

  飛鳶原本在側耳聽她說話,忽然擡眼看向了窗外,然後沖李輕嬋努了努下巴。

  李輕嬋扭頭,見鐘慕期正從院門處走來,長身玉立,闊步而來,邊吩咐侍衛什麼事情。

  李輕嬋扶著桌子站起來,等他走近了,睫毛撲閃著喊他,「表哥——」

  嗓音溫軟,尾音拖著,帶著期盼與依賴,聽得鐘慕期心中陡然一暖,冰冷的神色收斂了些。他停步在李輕嬋窗外,上下掃視她一番,道:「能走動的話,跟我去見孟梯。」

  「能的。」聽他要陪著自己去,李輕嬋就不怕了,提著裙子往外去,飛鳶急忙取了鬥篷跟上。

  李輕嬋披上鬥篷,低頭系著頸上系帶問:「表哥,你知道——你也一起去嗎?」

  話說一半,她突然轉頭,後面一句是問飛鳶的。

  飛鳶楞了一下,看看她,再看看鐘慕期,猶豫道:「我……不去?」

  見李輕嬋臉上松快下來,飛鳶也松了口氣,道:「我把房間收拾一下。」

  等她人影消失,兩人往外走了幾步,李輕嬋才接著問:「表哥,方念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和我娘啊?我都不認識她。」

  鐘慕期側目看了她一眼,「知不知道她爹是誰?」

  這個李輕嬋是知道的,平陽公主帶她去尚書府時,侍女有說過。方念是榮裕郡主與翰林學士方息庭的女兒,據說上面還有個兄長,也是京城人盡皆知的公子哥。

  「當初方息庭對你娘有意,去馮府提親前幾日,被榮裕郡主使了不光彩的手段逼婚。」鐘慕期聲音清冷,不帶任何感情說著,聽得李輕嬋懵了一瞬。

  「後來兩人各有嫁娶,方息庭卻在一次宮宴上酒後失儀,當眾喊你娘的小名,還打了榮裕郡主。」他依舊不疾不徐地說著,仿佛是在說什麼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那時你一歲大。」

  他駐足看向聽呆了的李輕嬋,平靜道:「你娘去世的消息傳回京城後,方息庭醉了三日,給榮裕郡主下了休書。雖最終未能休棄,但這夫妻關系已名存實亡。」

  李輕嬋懵懂地聽完,呆楞許久才理清其中關系。白皙鵝蛋臉慢慢漲紅,雙唇顫動著,半晌,帶著哭腔惱聲道:「不要臉!」

  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屈辱與不甘,是在罵榮裕郡主,也是在罵方息庭。

第22章 悶氣

  「明明是他們自己家的事,和我娘有什麼關系?憑什麼罵我娘!」李輕嬋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母親的往事,一股悶氣從心底升起,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她吸了下鼻子,氣惱地重覆道,「不要臉!」

  鐘慕期垂目望著她。

  她在京城時還未記事,去了姑蘇之後遠離了這些紛爭,馮嫻當然不會主動與她提起。

  如今她孤身來了京城,對京城事一竅不通,若非機緣巧合城外相遇被送到了公主府,運氣好些,她或許還能拖個病弱身子茍延殘喘;運氣差點遇上了方家幾人,怕是要被人踩在腳底磋磨。

  哪一種都不應該。

  他未對李輕嬋的話做出什麼反應,只是重新擡步,道:「去找孟梯。」

  李輕嬋用鼻子輕「哼」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跟上了他。

  她心裡難受得緊,路過一處小小的積水坑時,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沒注意到,直接一腳踏了上去,霎時間污水四濺。

  看見鐘慕期衣角上的臟水漬,李輕嬋猛然清醒,急忙撤回腳去,慌了神地連連擺手,「表哥,我不是有意的!」

  鐘慕期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語氣平靜無波瀾,「回去換衣服和鞋子。」

  見李輕嬋垂頭喪氣中帶著懊惱,他又加了句:「你小時候也愛踩水坑,習慣了。」

  說完他先一步往回走去,李輕嬋楞了一楞,紅暈慢慢爬上耳後。

  她小時候因為這事被馮嫻訓過許多次,說哪有大家小姐這麼粗魯的,不許她踩,到了六七歲才給她糾了過來。她可不知道鐘慕期連這事都知道。

  原地站了會兒,眼看鐘慕期走得遠了一些,李輕嬋沾了水的那只腳蜷縮著在地上摳了幾下,紅著臉跟上去了。

  換了衣服再去找孟梯,白日的地牢與夜晚並沒有什麼區別,依舊昏暗一片。只是那張木桌上此時堆滿了紙張,裹得嚴嚴實實的孟梯正抓耳撓腮地一頁頁翻閱。

  李輕嬋好奇瞅了一眼,見有一小部分是她以前用過的藥方,還有一些是陳舊的病癥記載,密密麻麻,她看不懂。

  孟梯從宗卷中擡頭,瞟了她一眼,道:「手腕。」

  李輕嬋依言擡手,在他搭脈上來時低呼一聲。

  是孟梯右手手背上多了一片潰爛,像是烈火灼燒出來的,鮮紅血肉翻滾,未包紮,只在上面粗粗灑了一層藥粉。

  李輕嬋喊出聲後才察覺這樣不禮貌,忙捂住了嘴。

  「中午出去被光照出來的。」鐘慕期立在她側後方解釋道,「他體質異於常人,過幾日就好了。」

  這話讓李輕嬋想起她半睡半醒間聽見的聲音,是中午出去給她把脈了嗎?

  她這麼想著,就問了出來,緊接著就被孟梯焦躁打斷:「別出聲、別亂動!」

  李輕嬋立馬抿著唇不動了,只有眼皮子悄悄掀了掀,看見他藏在寬大兜帽下的臉上似乎也有一片燒傷。

  狹隘的小房間靜下來,只偶爾響起書頁翻動的聲音,是孟梯一手搭脈,一手泛著陳舊的典籍,或沈思,或皺眉。

  過了片刻,他突然自言自語道:「這心疾好得也太快了吧……」

  李輕嬋心突地一跳,心虛地垂下了眼。

  孟梯這一把脈用了近半刻鐘,松了手之後道:「兩個時辰後再來一趟,要是昏睡過去了就讓世子抱你過來,反正我是不出去了。」

  李輕嬋臉唰地紅透了,也知道自己昨晚是怎麼回去的了,支支吾吾沒有說話,倒是鐘慕期應了一聲。

  怕李輕嬋受不住濕寒,把了脈,鐘慕期就將人送了回去。

  回到住處,李輕嬋臉上熱度已被風吹了下去,她努力將孟梯說的話忘記,趕在鐘慕期離開前喊住了他,問:「表哥,什麼時候回去啊?」

  「再等兩日。」鐘慕期劍眉微舒,似乎剛從別的事情中回過神,但還是耐心回她,「在這裡不自在?」

  李輕嬋搖頭,也不是不自在,她本就很少出門,現在又整日暈沈,在哪其實並沒有太多區別,她只是怕平陽公主回去了找不著人。

  「母親那邊我去說,況且她人還在宮中。」

  李輕嬋吐血那日直接暈了過去,自然也就不知道平陽公主大發雷霆,命人將方念抓起來關了三日。

  還是榮裕郡主求去了宮中,太后發話了,才將人弄出來。

  但平陽公主怒氣不僅未消,反而更盛,揚言要剁了方念那喜好推人的手。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李輕嬋昏迷那幾日,方家人來了數次請鐘慕期出面勸勸平陽公主,全都被拒之門外。

  李輕嬋剛醒過來,就被鐘慕期連夜帶到刑獄司,到現在除了自己府中的人,誰都以為她還在昏迷。

  李輕嬋知道的不多,但也能猜到平陽公主是因為她的事情震怒,心裡十分愧疚。

  踟躕了會兒,她暗暗吸了幾口氣,故作輕鬆道:「算了吧,歸根結底還是我自己身子不好,與方念沒什麼關系,讓姨母別生氣了,回來吧。」

  鐘慕期眉梢微動,「你說真的?她那麼說你娘,你也不氣了?」

  李輕嬋眼神飄忽,張口欲言,違心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去,最終泄氣地垂下腦袋,沈悶道:「我自己生氣就好了。」

  「你自己生悶氣,不需要別人幫你,是這個意思?」

  李輕嬋聽他聲音低沈下來,沒多想,因為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平陽公主都與馮嫻鬧翻了,現在還願意幫著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再多的,李輕嬋怕還不起。

  屋內氣氛低壓壓的,讓她不敢大聲說話,小聲道:「我先記著,以後自己出氣。」

  「多久以後?」鐘慕期語氣平淡的不帶任何情緒。

  李輕嬋沒說話了,以後身處何處她都不確定,哪能有法子出氣?

  鐘慕期眉眼冷下來,想著她先前的病情,面無表情地恐嚇道:「你願意自己生悶氣,就隨你吧。只是你這病易受情緒影響,心裡沈悶久了就會吐血,然後昏迷,接著四肢不靈光,從指尖開始潰爛,就跟孟梯那樣……但人不會死,只能親眼看著自己的身軀慢慢爛掉。」

  「啊?」李輕嬋懵了,眨著琥珀色的眼眸發出疑問的聲音。

  「你自己想想,上次吐血是不是因為生氣?吐血後昏迷了幾日?醒來後是不是常常手腳冰冷?」

  鐘慕期這麼問著,直直注視著李輕嬋的雙眸,步步逼近。

  壓迫氣息撲面而來,李輕嬋被逼得退後半步,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下,神色驚詫,慌張起來。

  「你再想想,是不是時常突然就散了勁?今日昏睡時間是不是比昨日久?醒來後有沒有手腳無力?」他說的句句屬實,李輕嬋被嚇得又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驚恐地睜大了眼。

  鐘慕期俯下身,雙臂撐在她兩側,神色冷峻,接著道:「先前不想你害怕,我沒讓孟梯與你說實話,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直接與你說了。」

  「你手腳無力且冰冷,是四肢腐爛的征兆。若是真的不想我與我母親多管閒事,那就隨你吧。我只問你,等你全身潰爛後,想用什麼棺材斂屍?是葬在京城荒地,還是運回姑蘇?」

  「我、我不想死!」李輕嬋眼中蘊起了水霧,打著哆嗦抓住鐘慕期的手臂,淒聲道,「我不想死,表哥,你幫我!」

  鐘慕期掰開她細白冰涼的手指,起身退開,冷漠道:「幫你什麼?」

  「幫我出氣!」李輕嬋驚駭萬分,實在是那死法太嚇人了,全身都爛掉了,就是到了陰曹地府,她娘也認不出她了!

  慌慌張張站起來,動作急了,眩暈了一瞬,雖然很快恢覆過來,但李輕嬋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不適。

  哭哭啼啼去拉鐘慕期胳膊,更是覺得手腳也不靈活了,似乎已經開始失去知覺。

  「表哥,你和姨母幫我出氣!方念她罵我娘,她不講理還推我……」李輕嬋雙手攀著他胳臂,眼淚簌簌落下,「我心裡難受,表哥……我心口好悶……」

第23章 迅速

  鐘慕期目光從她抓著自己的手移到她閃著淚花的水潤雙眸,與她確認道:「不忍氣吞聲了?」

  「不忍了!」怕他不信,李輕嬋說得急切,「她要是上門就把她趕出去,再見了她我還要罵她,還要推回去!」

  「記住你說的。」

  李輕嬋聽他語氣松軟,迎著他的視線眼巴巴點頭。

  鐘慕期神色緩和下來,抓下她手腕把她往裡間帶,道:「心口悶就先不想了,洗洗臉喝點湯藥,表哥有點事,晚點回來帶你去找孟梯。」

  李輕嬋淚眼朦朧地被他牽進裡屋,由飛鳶伺候著洗漱。

  鬧了這一會兒她已經沒什麼精神了,腳下輕飄飄的,被扶到床上,紅著眼眶問:「表哥,我會不會明天手腳就爛掉了?」

  「沒那麼快,只要你不憋悶氣,有什麼不舒服、不滿意直接說,心情好了,就不會再加重了。」鐘慕期聲音溫和堅定,聽著很有信服力。

  李輕嬋乖順點頭,又委屈道:「那我要先換雙鞋子。」

  「那就換。」鐘慕期當她是厭了穿男子衣物,道,「換回自己的衣服也行,我讓人回去取,可還要別的什麼?」

  周圍除了飛鳶全是男子,換回姑娘家妝扮太顯眼,李輕嬋覺得還是男裝合適一些,於是甕聲甕氣道:「只要換鞋子,要大一點的。」

  鐘慕期心下了然,問:「鞋子不合腳,當時怎麼不說?」

  到京城之後,平陽公主雖讓人給李輕嬋做了新服飾,但用的都是舊尺寸,從未聽她說過哪裡不合身。

  就連這身男裝都是挽月讓人按她的尺寸買來的新衣,按理說是不該不合適的。

  李輕嬋蔫頭耷腦,眼皮子下沈,還未說什麼,外面有侍衛敲了門,道:「世子,侯爺來了。」

  鐘慕期眸光一閃,起了身,「好好歇著,有事就和飛鳶說。」

  李輕嬋乖乖點頭,目送他離開,強撐著睡意問飛鳶:「侯爺說的是譽恩侯嗎?」

  得到了肯定的回覆,李輕嬋意識模糊間想起當初送去譽恩侯的那封信和被趕出的小廝,含糊不清問:「他是不是來喊表哥回侯府的?還是來……」

  飛鳶聽著聽著沒了後半句,探身一看,人已合上了眼,但她還是答了:「侯爺是巴不得世子不回去,這回應當是來添亂的。」

  沒得到回應,飛鳶輕手輕腳放下了簾帳,去外間守著了。

  前廳裡譽恩侯鐘遠函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人,他先是在公主府吃了個閉門羹,好不容易打聽到鐘慕期在刑獄司,便急慌慌趕來。

  鐘遠函年過四十,面貌尚能見年輕時的英俊,此時焦急地來回踱步,想讓人去催鐘慕期又不敢。

  畢竟他雖有爵位,卻沒有官職在身,在刑獄司這種地方是萬不敢亂來的。

  又等一刻鐘,實在忍不住了,鐘遠函咳了一聲,擺著架子問外面的侍衛:「世子怎麼還沒過來?」

  侍衛不為所動,面色沈靜道:「世子有事,侯爺若是等不急便先回去吧。」

  被一個侍衛這麼對待,鐘遠函面上無光,背在身後的拳頭握了握,忍氣道:「那本侯就在這等著,看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他這一等就是大半天,傍晚時分才等來了鐘慕期。

  李輕嬋以為鐘慕期離開是去見了譽恩侯,然而他卻是先去見了孟梯。

  孟梯依舊對著桌上那堆冊子搔頭摸耳,「是了是了,是同一種毒,但是又不盡相同。」

  他看的那些醫典一部分是從宮中抄錄來的,是先太子當初中毒時的病癥記錄,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到這些東西,廢了好大功夫。還有一部分是先前太醫給李輕嬋號脈的記載和藥方。

  即便鐘慕期早就聽老太醫這麼說過李輕嬋的情況,此時還是心頭一重。

  沈默片刻,他沈聲問:「既然有不同,就從這不同之處想想法子。」

  孟梯藏在兜帽下偷偷翻了個眼,嘀嘀咕咕道:「又不是什麼好的,不同就不同在她發病更急,哪有時間讓我找法子?」

  他雖抱怨著,但覺得解不了這毒讓他面上無光,反問:「這姑娘到底得罪了什麼人,值得人悄無聲息地給她下毒?」

  這一點怕是李輕嬋自己都答不上來。按她現在的病況推論,中毒的時間應該是二十余天前,那時候她尚在來京途中。

  鐘慕期已將護送她的人一一審問,確認並非她身邊人所為,而沿途所有停留過的地方、接觸過的人也都盤查了一邊,未發現任何詭異之處。

  這就更奇怪了。

  鐘慕期未做答,凝神將遇見到李輕嬋之後的事情細細在腦中過了一邊,心中疑惑更重。

  若是單純想害李輕嬋,不管是用毒或是別的法子,在姑蘇顯然更容易,為何是在她來京的途中下手?

  又為什麼偏偏是這種毒?

  若是太醫診治出李輕嬋中的毒與先太子的死因一致,消息傳到陛下耳中,陛下必將盛怒。

  涉及先太子的事情,他是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一個的……

  這麼一來,李輕嬋接觸過的人一個都跑不掉。下毒的人會冒這麼大的險?

  「有沒有可能……」孟梯聞聲看來,見跳動的燭火下,鐘慕期漆黑的眼眸沈若寒潭,聲音也泛著絲絲寒意,「有沒有可能,這毒早就在阿嬋身上了,只是意外發作得晚了?」

  「這不可能!」孟梯想也不想就否定,「你想多了,按這毒發速度,但凡她早一個月中毒,早就該不知不覺地睡死過去了……除非她用了什麼壓制毒素的藥,要是真有這藥,她又何至於成現在這副樣子?」

  他嗓音偏細,情緒高亢之下,更顯尖銳,話音落了,還似有余音在狹窄空間內回蕩。

  鐘慕期與他相反,食指緩緩在木桌上扣了兩下,不緊不慢道:「這不是恰好解釋了為什麼她會毒發得這麼迅速?」

  屋內沈寂片刻,孟梯猛然打了個激靈,突然醒悟般往前一撲,飛速翻看起李輕嬋先前用過的藥方,口中喃喃道:「對!對……不對!有問題!」

第24章 雙唇

  鐘慕期見他神色癡狂,心知他有了頭緒,吩咐侍衛照看好他,便出了地牢。

  他會懷疑李輕嬋早就中了毒,都是因為先前孟梯的一句話——「這心疾好得也太快了。」

  李輕嬋被心疾困擾數年,姑蘇名醫看遍都束手無策,這才入京求醫。

  而平陽公主因為擔憂她的病情,連續請了數個太醫為她診治,每個太醫所言都稍有不同,所以不敢隨意用藥。

  明明用藥沒有什麼大變化,李輕嬋的心疾不僅沒再犯過,反而快速好轉。同時,毒漸漸發作,如奔湧潮水一朝破堤,瘋狂向外湧出。

  或許這二者有些聯系呢?

  他也只是有個猜測,到底如何,還要等孟梯查出原由之後再說。

  這麼思索著到了前廳,鐘遠函看見他,騰地站起,板起臉不悅道:「讓我等這麼久,公主就是這麼教你的?」

  鐘慕期心情好壞參半,不甚在意地問:「父親何事?」

  他向來都是這種態度,鐘遠函早已習慣,卻還是生氣,想了想還被關著的鐘平漣,才忍下來。

  「讓公主別為難方大人一家了,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丫頭,值得嗎?」

  「不相幹的丫頭……」鐘慕期語氣悠長地重覆一遍,知曉了他的來意,擡眸道,「父親為何不自己去勸?」

  鐘遠函神色微僵,不是他不去勸,而是他根本見不著人,也不敢在平陽公主面前多說話。

  他胡亂端起茶水飲了一口遮掩情緒,忽略了鐘慕期方才的話,換上語重心長的口吻道:「當初我特意瞞下那丫頭的信,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嗎?我是怕你和公主被那李家丫頭蒙騙!她跟她娘一樣不安好心!」

  鐘慕期還想著李輕嬋的病,漫不經心地聽著,隨口問:「她想騙什麼?她娘又騙了什麼?」

  「她……」鐘遠函滯了一下。

  當年平陽公主為報馮嫻救命之恩,曾想為馮嫻請封縣主,被她拒絕。

  後來馮嫻與方息庭的婚事作罷,還被榮裕郡主多次挑釁,平陽公主氣不過,想要馮嫻入宮為妃,也被回絕。

  而後,馮嫻與李銘致成親。李銘致被人揪住把柄貶出京時,明明只要馮嫻軟下身段請平陽公主幫忙,就能繼續留在京中的,她卻什麼都沒做,一家人幹幹脆脆地離了京。

  鐘遠函很清楚,馮嫻根本不在乎那些虛名。

  但他仍不肯就此認輸,怒拍了下桌面,道:「她娘或許沒別的想法,可馮意與這丫頭可不是什麼好的,人家的野心重著呢!」

  鐘慕期微微一頓,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鐘遠函還當他被自己說動了,覺得扳回了面子,又苦口婆心道:「李銘致當年好歹也是個狀元郎,若是好好地留在京城做官,勉強也配得上與咱們侯府來往……可現在什麼情況你也知道,那李輕嬋一身的病,前幾日還嘔了血,誰知道能活多久,公主何必攬上這麼個麻煩……」

  「你看了那封信。」鐘慕期忽地開口,語氣篤定。

  鐘遠函頓時卡住,迎著那利刃般審視的目光,心中一抖。

  他這兒子自小就不歸他管,連面都少見,文從名儒,武從悍將,十七八歲時去過戰場,現在更是主管刑獄司,手上染的人命數都數不過來,時常讓他也心生懼意。

  「我沒、沒有……」鐘遠函發覺自己說話不順暢,覺得漏了怯,登時閉嘴。

  他雖沒有資格教導鐘慕期,但到底占著父親的身份,偶爾也敢對著鐘慕期耍耍做父親的威嚴,卻從不敢武逆平陽公主的意思。

  他與平陽公主說李輕嬋帶來的那封信他沒看就撕了,的確是說謊。若是被平陽公主知道了,說不準這好不容易守著的爵位頃刻就要易主。

  鐘遠函白著張臉說不出話來,但此時鐘慕期並未與他計較這個,只是漠然地問:「信裡說了什麼?」

  久不見鐘遠函說話,他敲了敲桌子,意有所指道:「不說也沒關系,但若是我自己查出了什麼,父親您知道我的。」

  鐘遠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終憤憤道:「信的馮意寫的,請公主找人給李輕嬋看病,又問你如今可娶了親?雖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是想要你娶了那病秧子的意思!」

  他雖落了下乘,仍不肯低頭,怕鐘慕期反駁回來,急忙色厲內荏道:「這門親事當年本就是說著玩的,我不會答應!你祖母也不會答應!」

  「那就不答應吧。」鐘慕期隨意道。

  鐘遠函怔了一下,然後喜極,忙道:「你也不想娶她的是吧?我就知道,都是公主任性……」

  「父親想多了。」鐘慕期打斷了他,「她既是為我來京的,又與我有婚約,我為什麼不娶?」

  「你……」鐘遠函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怒道,「她都快死了,一個沒娘的短命……」

  「再讓我聽見父親說她一句不好,我就砍了鐘平漣一只手。若是阿嬋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保證鐘平漣再也見不到天日。」

  「你敢!」鐘遠函慌亂起來,見他起身想要離開,急忙上前攔住。

  然而胳膊剛伸過去,就被他在手肘處輕輕敲了一下,劇痛從手臂傳開,鐘遠函霎時間白了臉。

  動手的人若無其事地抻了下袖口,淡然道:「父親請回吧,月底祖母壽辰,兒子回府住幾日,會好好與府中弟兄相處。」

  鐘遠函臉色更難看。

  鐘慕期卻不管他如何憤怒,徑直回了後院。

  李輕嬋仍在睡著,他在床邊坐下,盯著那熟睡的嬌靨看了會兒,緩緩伸出了手,懸在空中停頓一下,輕輕覆上了那姣好的面頰。

  入手細嫩柔滑,帶著溫熱的感覺。

  他拇指在那面頰上摩挲著,感受著指腹傳來的溫軟,然後俯下身去,慢慢靠近,直到與她鼻尖相貼。

  兩人離得很近,鐘慕期就這麼俯在她身上無聲感受了會兒,聽見細微的呼吸聲,如冬夜落雪般輕,好半天都沒有一絲變化。

  他嗅著姑娘家身上的馨香味道,看著那垂著的纖長卷睫,緩緩開口:「你最好真的對身上的毒一無所知。」

  似自言自語,又似溫聲叮囑。

  熟睡的李輕嬋沒有任何動靜,他又看了會兒,倒讓自己的呼吸重了起來。

  幼時種種與鐘遠函方才說的那封信交替浮現在腦海,鐘慕期斂目,心道:「她本就該是我的。」

  他這麼想著,拇指輕輕移到緋紅的瑩潤雙唇上,用指腹細細磨了會兒,驀地低頭壓了上去。

  唇瓣相觸,柔軟的觸覺格外清晰,酥麻感如密密麻麻的蛛網一樣從唇上織遍全身、爬到心尖,讓人的心也跟著癢了起來。

第25章 噬心

  「唔……」身下的人忽發出輕微呼痛聲,鐘慕期身子微頓,松了齒間力氣,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李輕嬋似乎是覺得不舒服,哼哼了兩聲,又安靜昏睡過去。

  鐘慕期視線凝聚在那微微張著的泛著水色的殷紅唇上,喉結滾動著,再次貼了上去,這次沒用力,只是輕輕地研磨著那軟唇。

  李輕嬋直到覺得冷了,才回了些意識。

  她依稀感覺周圍和冰窖一樣冷,唯有身後靠著的一堵墻傳來溫暖的氣息,便下意識循著熱氣方向縮了縮,很快被包裹住。

  唯有右手還露在外面,她迷糊動了動想往回縮,卻被一只大掌按住小臂,頭頂上有聲音傳來:「別動,孟梯在給你把脈。」

  聽出這是鐘慕期的聲音,李輕嬋暈暈沈沈地不動了。

  過了會兒,腕上一松,她感覺手被人握住揉了幾下,然後被塞回到自己懷中。

  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李輕嬋每回剛睡醒反應都很慢,現在也不例外,有氣無力地睜了下眼睛,只模糊看見一支燃著的蠟燭,眼皮又重重垂下。

  腦子裡正慢吞吞分析著這是在哪兒,聽見有人高聲嚷嚷道:「我就說嘛,精心細養了幾年都不見起色,現在突然就好了,哪有這麼容易治好的心疾!」

  「確定了?」簡短有力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李輕嬋感覺耳邊傳來震動,震得她頭暈。

  「八/九不離十!等她醒了就知道了。」

  這回李輕嬋聽出來了,是孟梯的聲音。

  她記起來了,孟梯說過,今日還要再把一次脈的,看起來,她現在已經在孟梯那了。

  可她是怎麼過去的呢?

  李輕嬋又睜了眼,眼前朦朧像是隔著一層紗,什麼都看不清。

  她動了動,想擡手去揉眼睛,沒能動得了。低頭一看,見自己被裹在寬大的墨色大氅裡,嚴嚴實實,一直裹到下巴,將她視線遮住,也讓她動不了。

  「醒了?」有人在她耳邊問道。

  李輕嬋尚未發覺這是怎麼回事,感覺耳朵被呼出的熱氣弄得發癢,偏頭蹭了蹭,然後看見了自己肩後靠著的胸膛,楞楞地眨了眨眼。

  這才遲鈍地感受到自己腰間還箍著一只手臂。

  她這是到了孟梯的地牢小屋子裡,裹著大氅坐在鐘慕期懷裡,靠著人家胸膛,被雙臂環著抱得緊緊的。

  蒸騰熱氣一下子從心底升起,李輕嬋臉上熱騰騰的,卻還奮力保持鎮定,暗暗深吸了口氣,道:「表、表哥……」

  開口就結巴,李輕嬋羞得渾身燒了起來,身後靠著的胸膛已經不是暖和,而是灼熱了。

  她很不自在,腰背挺了挺,悄悄用力往外退。

  好在鐘慕期善解人意,看穿她的羞赧似的,溫聲道:「方才我看阿嬋一直不醒,便自作主張將你抱了過來。既已醒了,那就自己坐好吧。」

  他說著,原本擁著李輕嬋肩膀的手松開,伸到了她腿彎,另一手依然扣著她的腰,雖隔著大氅,可李輕嬋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李輕嬋臉紅通通的,還沒反應過來他是要做什麼,便被騰空抱起。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緊緊環住鐘慕期脖子,接著很快被重新放回到椅子上。

  她渾身無力,坐也坐不穩,腰上的手臂剛收回去,便軟綿綿往旁邊歪去。

  鐘慕期眼疾手快一攬,李輕嬋又重新撞入他懷中。

  「表、表哥……」李輕嬋磕磕巴巴又喊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該說什麼。

  被忽略許久的孟梯看不過去了,拍了拍桌子道:「有完沒完,趕緊坐好了,還要不要聽我說話了?」

  李輕嬋十分尷尬,低著頭不說話了,微急的喘息拂動了大氅上的毛領,她看見了,急忙刻意壓了一下,不敢讓人發現異常。

  只有藏在大氅下的手指頭仍糾纏著,如她的心一樣緊張慌亂、不受控制地亂跳著。

  鐘慕期也未再提方才的事情,扶她坐穩了,便松開了手,轉向孟梯道:「你說吧。」

  孟梯這會兒終於有了絲存在感,刻意報覆一般惡聲惡氣道:「現在可有別的不舒服?」

  李輕嬋還紅著臉,誰也不敢看,低頭感受了下,囁嚅道:「跟先前一樣……還是累,常常喘不過氣,沒有力氣……」

  說著說著,她眉頭微蹙,雙手從大氅裡掙出,用指腹小心地觸了觸上下唇,話語中帶了些許疑惑:「怎麼感覺嘴巴木木的……」

  話音剛落,聽到身旁的人似乎輕笑了一聲。

  李輕嬋偏頭看去,卻見鐘慕期雙眸帶笑,見她看過來,十分坦蕩地迎了過去。

  李輕嬋一對上他的視線,就覺得臉上臊得慌,飛快扭頭,不敢再看他,只當是自己剛才聽錯了。

  「嘴巴木木的?」孟梯也疑惑起來,喃喃道,「沒說會有這癥狀啊……」

  哄哄李輕嬋還好,帶歪了孟梯可不行。鐘慕期掩下眼中笑意,沈穩地開口:「應當是飛鳶方才喂的參湯,裡面加了苦參才會讓嘴巴發木。」

  李輕嬋對昏睡時候的事情一無所知,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軟聲道:「哦……」

  孟梯則是翻了個白眼,但也未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又與李輕嬋確認道:「沒有別的了?」

  未聽李輕嬋說出別的異常,他摘下頭上兜帽,隔著木桌傾身過來,身子壓得很低,幾乎與桌面平齊,目光炯炯地盯著李輕嬋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好好回答。」

  離得太近,李輕嬋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灼傷,紅紅白白血肉翻滾,看著讓人心裡發怵。

  怕傷人心她不敢表現出害怕,悄悄攥住了鐘慕期挨著她的衣角,又朝著他小小地挪動了下,才重新看向孟梯,謹慎道:「你問。」

  孟梯雙目閃著光,聲音格外清晰道:「你的心疾是不是假裝的?」

  李輕嬋渾身一震,毫無征兆地被這麼一問,她大腦瞬間空白,感覺仿佛身處巨大的銅鐘之中,被人狠狠一撞,腦內嗡嗡作響,一時心慌意亂,竟無法作出反應。

  而在旁人眼中,她是一張小臉眨眼間失去血色,眼神渙散,視線閃躲,儼然一副被揭穿謊言的心虛模樣。

  「果然是裝的!」孟梯是又氣又悔,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我幾日沒睡好,沒日沒夜地研究你的病,你倒好,不說實話,盡騙人了!」

  「我、我……」李輕嬋被巨大的聲響震得打了個哆嗦,臉上火辣辣的,整個人陷入說謊被拆穿的羞愧之中。

  她不敢說話,不敢看鐘慕期的表情,咬著唇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鐘慕期冒著雨連夜帶她來看大夫,怕她害怕還找了飛鳶照顧她,還抱著她趕來陰暗的地牢裡給孟梯把脈。

  李輕嬋想著他先前月下跟自己說不要怕、有話直說,想著他這幾日對自己的照顧,心中被懼怕淹沒。

  怕他對自己失望,怕他厭惡自己,怕他後悔對自己這麼好了。

  她眼鼻一酸,眼淚不自覺冒了出來,沿著白皙的臉頰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披著的陌生墨色大氅上,將那墨色染得更重。

  她是打著求醫的名號來京的,現在被人拆穿病是假的,平陽公主那麼驕傲一個人,要是知道被騙了,該有多生氣?

  她還為自己出氣去找方念算賬,現在又會怎麼看待自己?怎麼看待娘親?

  會不會把自己也關起來?或者將自己綁著送回姑蘇?

  荀氏和李銘致知曉這事,又會如何對自己?

  李輕嬋越想越害怕,雙唇幾乎咬出血來,裹在大氅裡的纖弱身子打起顫來。

  孟梯好歹是個大夫,最不喜病人說謊,盡管看她模樣十分可憐,還是氣不過地嘲笑道:「可惜咯,病是假的,毒可是真的!等死吧!」

  李輕嬋沈浸在羞愧悲痛中,聽見他這話腦子沒轉過彎來。

  又落了幾顆淚珠,她笨手笨腳地想去抹眼淚,才發覺手中還攥著鐘慕期的衣角,連忙松開,余光看見那皺巴巴的一角,想抹平,又不敢碰他,生怕遭到嫌惡。

  她吸了下鼻子,慢慢擡了頭,仍不敢往旁邊看,只是對著孟梯澀聲道:「……是、是假的……是我騙人了,我撒謊……」

  說著又想起馮嫻,心中酸澀難忍,眼淚再次湧出。

  聽著這帶著哭腔的認錯聲,孟梯偷偷朝鐘慕期瞟去,見他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察覺自己的目光時,冷靜看來,甚至點了下頭。

  孟梯意會,接著做壞人,問:「那毒你也是知道的了?哪裡來的?」

  李輕嬋被悲傷淹沒,頭腦暈沈,孟梯又高聲重覆了一遍她才聽懂了,憋著眼淚嗡聲道:「不是毒,是遊方大夫給的藥粉……」

  鐘慕期臉色驀然一沈,周身氣壓低得嚇人。

  「什麼藥粉?」孟梯心中一凜,飛速追問,視線死死盯著李輕嬋,不肯放過她一絲的表情變化。

  李輕嬋只覺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刺一樣,讓她渾身難受,她感覺胸腔發悶,急急喘了一下,咬著舌尖不許自己再哭,含混道:「不、不知道,大夫沒說。」

  「藥藏在哪裡?」自被揭穿是裝病後,鐘慕期第一次出聲,聲音卻冷若冰霜,再沒有方才的溫和了。

  李輕嬋猶如身處冰窟,渾身發冷,眼淚沒忍住滾落,顫聲道:「在……在聽月齋妝匣裡的小夾層裡……」

  鐘慕期喊了聲飛鳶,在外面候了許久的飛鳶輕輕應了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屋內沒了聲音,陰寒的小房間沈寂如冬日冰河,李輕嬋一動不敢動,頭埋得低低的,擱在膝上的雙手交握著,用力到指關節泛白。

  淚水無聲滴落,一滴一滴打濕她的手背。

  她想起第一次裝病的時候,那時候她十三歲大,雖得了遊方大夫的藥,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不敢入口,又被看得很嚴,也沒有機會藥鋪找人確認。

  然而一日晨間忽被吵鬧聲驚醒,醒來後不見伺候的丫鬟,自己穿好衣服出去,迎來的只有荀氏身邊的嬤嬤。

  嬤嬤掐著尖細的嗓音道:「前面出了骯臟事情,小姐可別過去了。」

  這嬤嬤昨日偷偷動馮嫻遺物,被秋月發現厲聲呵斥了一頓,現在李輕嬋根本不想理會她,也不想多事,她只管自己身邊的人,問道:「秋月和秋雲怎麼不見了?」

  嬤嬤吊著眼稍低聲道:「秋月這丫頭不知廉恥跟長工私通,被人瞧見時肚兜都沒了……」

  李輕嬋那時根本不知道私通是什麼意思,但聽見後半句,心一慌,下意識反駁道:「她沒有!她才不會!」

  「府裡下人親眼所見,小姐你年紀小不懂事,不過老爺夫人可不好糊弄……可萬不能叫這丫頭帶壞了小姐。」嬤嬤語氣殷切,一副關懷的樣子,接著道,「夫人說了,既然都不是清白身子了,那就送去樓裡,連著那個秋雲一起,好叫府裡下人都長長眼,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嬤嬤再說什麼李輕嬋已聽不清了,她對嬤嬤說的事情一知半解,什麼「樓裡」更是不清不楚,但聽著她的話就知道不是好地方。

  李輕嬋被嬤嬤拽回屋裡,獨自呆坐了片刻,腦內轉了一圈,竟沒能找到一個能出手相助的人。

  最終抖著手找出了遊方大夫給的藥粉,就著冷水服了下去。

  劇痛從心頭襲來時,她差點直接暈過去,硬是咬著舌尖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將茶盞全部打翻,鬧出了很大動靜。

  這變動引來了李佲致,他原本正因為府中醜事暴怒,這會兒見李輕嬋面若金紙奄奄一息,也嚇到了。

  李輕嬋痛得神智不清,蜷縮著身子央求他,流著眼淚喊爹,求他放了秋月,求他不要賣了秋雲……

  也許是動了惻隱之心,李佲致松了口,只是將秋月打個半死趕了出去,秋雲則是被放了回來。

  也是那日起,李輕嬋被診出了心疾,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再也沒有機會停下。

  過去的百般委屈與心酸無人訴說,李輕嬋回憶著,心裡陣陣揪痛,現在仿佛又回到了那時,她無助地呆坐著,只是這時她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還在胡思亂想,聽見了叩門聲,是飛鳶回來了。

  飛鳶一聲不敢吭,將妝匣遞給鐘慕期,斂目低眉道:「檢查過了,沒發現夾層。」

  李輕嬋已冷靜許多,知曉前路再艱難也得鼓著勇氣去面對,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她做了許久的準備,最終也沒擡起頭,顫著眼睫動了一下,才發覺腳下麻木,已沒了知覺。

  這時候可沒人關心她了,她雙膝抖著,忍住溢到喉口的□□,伸手去接妝匣。

  需要她雙手捧著的飛燕銜枝的妝匣,被鐘慕期一只手就托住了。

  鐘慕期並未將妝匣給她,直接在手中打開,四處摸索了下,只聽「哢噠」一聲,妝匣底部彈出一個小小的夾層,裡面藏著幾個小紙包。

  「給我!」孟梯雙眼發光,快步上前拿起,三兩下拆開,輕輕嗅了嗅,楞住,「怎麼是這個?」

  他不信邪,又用手指沾了一些,喂進口中。

  細細品了會兒,孟梯呸呸吐出,罵了句臟話,驚道:「噬心草!怎麼會是噬心草?」

  見李輕嬋通紅的雙目滿是茫然,他又尖聲道:「吃了這東西你竟然還活著?」

  噬心草是一種毒草,通常長在偏僻的山裡,劇毒,人若是誤服下去,運氣不好的直接心臟絞痛活生生疼死,運氣好的也能活下去的一兩個,但萬不能再碰第二次。

  孟梯解釋完,李輕嬋也嚇呆了。

  「……你的心疾是用這東西裝的?」孟梯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一把推開木桌,擠到李輕嬋眼前,指著掌心的藥粉反覆與她確認,「你真的服用的這個?服了三年余?」

  李輕嬋戰栗著倉皇點頭。

  「竟然沒死……那毒呢?毒是哪來的?」

  李輕嬋心裡陣陣後怕,此時一點兒也不敢隱瞞,顫著嗓音道:「這個是毒嗎?我、我不知道……大夫說、說是腹痛的藥,我才用的……」

  話到這裡,鐘慕期才懂了,她還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毒,以為孟梯說了半天的毒是指她心疾的事情。

  但不知道也好,她不知道,那她就是無辜的。

  鐘慕期眼神軟了幾分,仍看著她,但一聲都不出。

  孟梯也發現兩人說的話不在同一條線上,他看了鐘慕期一眼,轉過頭來道:「用了一次發現不對你不知道停?你是真想死啊?」

  他看李輕嬋的眼神越來越不對,覺得這姑娘八成腦子不好使。

  可在李輕嬋看來,昔日種種委屈與艱難,哪能盡數告知他人?他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她咬了咬舌尖,半晌,淒婉道:「停不了了……」

  孟梯一言難盡地看著她,又問:「還有別的藥呢?」

  「沒有了。」李輕嬋搖頭,「只用了這個。」

  「真的只瞞了這一個?」

  他的一再確認讓李輕嬋難堪,但是是她說謊在前,怨不得別人不信任,她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了,「真的沒有別的了……」

  「諒你也不敢再多用別的。」孟梯哼笑著,頓了一下,雙目一亮,又恍悟道,「原來如此……噬心草性子霸道,壓住了你身上的毒,兩種互相作用,才讓你僥幸活了下來……原來如此!」

  李輕嬋聽他提了幾次「毒」了,先前一直以為他說的毒是指致心疾的噬心草,又聽他這麼說,驚詫不已,眼淚都忘了流了,茫然道:「什麼毒?」

  「傻子!你以為你這段時間為什麼一直昏睡……」孟梯大聲嘲諷,「你是被人下了毒!劇毒!會死的那種!」

  李輕嬋徹底傻了,她想起鐘慕期先前說過的那些,一時心跳加速,滿是淚痕的臉第一次擡了起來,楞楞地看向鐘慕期。

  「是真的。」鐘慕期俯身看著她,見她雙眸帶淚,神色仿徨孤寂,仿佛易碎的脆弱琉璃。

  他冷聲道:「先前說什麼藥性相沖才會讓你沈睡是假的,中毒才是真,很詭異的毒,無藥可救。」

  「毒……」李輕嬋茫然重覆。

  鐘慕期望著她呆楞的雙眸,在那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心中柔軟,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溫柔,冰冷道:「但是這毒會受心緒影響也是真的,四肢發冷、感覺遲鈍都是毒發的癥狀,然後肢體慢慢潰爛,一點點感受著自己死去,都是真的。」

  一旁的孟梯做出怪異的表情,瞅了瞅他,皺起了臉。

  鐘慕期仍漠然地恐嚇著,「依你現在的樣子,不出三日,手腳就得出問題。」

  李輕嬋呆楞眨眼,然後低頭,動了動腳,沒能挪動,除了一陣麻痹感之外,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她方才一直以為是自己久坐不動腳麻了,現在心頭巨震,登時落了眼淚,淒聲道:「我不要這麼死!我不想死,表哥——」

  邊說邊朝鐘慕期伸手,兩手抓著他胳膊,仰著小臉,哭喊著道:「我知道錯了,表哥你救救我,我不要這麼死去!」

  「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再也不撒謊了……嗚嗚嗚表哥……」

  她哭哭啼啼,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清鐘慕期的表情,只知道他沒有任何動作,既不扶著自己,也不開口安慰。

  李輕嬋現在是毫無依靠,她不想死,更不想重新回到荀氏手底下,回憶著遇見鐘慕期之後的事情,知道他對自己很照顧,便使勁求著他。

  「表哥你看看我……」哭得淚水漣漣,李輕嬋胡亂在臉上抹了抹,攀著他的小臂試圖站起來,可是雙腳麻木使不上勁。

  反正都被抱過好幾次了,不差這一次。

  她這麼想著,也不知哪裡來的勁,硬是撐起了身,朝著鐘慕期撞了過去,雙臂摟著他的腰把自己埋進他胸口,哭唧唧道:「表哥,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以為那個藥停了就沒事了……」

  鐘慕期任由她動作,始終沒去扶她一下,李輕嬋心裡沒底,但現在她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不停地喊他,企圖讓他心軟。

  「為什麼要裝病?」鐘慕期垂目看著她頭頂,感受著她的身軀,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了。

  此刻李輕嬋根本顧不得什麼臉面,啜泣著道:「小弟把我娘留給我的東西搶走摔了,我去找爹,他說小弟不懂事,還讓我別添亂……嬤嬤進我屋裡翻我東西……她們陷害秋月,要把她賣進樓裡……都欺負我,沒有人幫我,我想我娘……」

  她嗚嗚哭著,說得亂七八糟,毫無邏輯,說的也盡是些小事,可這些小事湊一起,卻讓她的日子舉步維艱。

  「我想裝病讓我爹看看我,我想讓他心疼……」

  說到這裡,李輕嬋感覺鐘慕期動了,被自己抓著的手抽了出去。她心一慌,眼淚流得更歡了,驚慌擡頭喊:「表哥你不要生氣,我……」

  她正說著,感覺腰上被人攬住,隔著淚眼看不清鐘慕期的表情,只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說:「只要你以後老老實實,什麼都對表哥說,表哥就不生氣。」

  李輕嬋聽他聲音恢覆了溫和,心中酸脹,眼淚嘩嘩地流,不可置信地問:「表哥你、你真的不怪我嗎?」

  鐘慕期未答,攬著她想讓她坐下,方一動,李輕嬋就驚叫出聲,「腳、腳不能動……嗚嗚嗚表哥我的腳要壞了……」

  「忍著。」鐘慕期說著,將她橫抱起,讓她重新坐回自己懷中。

  這一動作帶得李輕嬋麻木的雙腳直打顫,弓著腳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鐘慕期一手抱著她,一手伸向她腳腕輕輕給她揉著,道:「以後再有人欺負你就跟表哥說,表哥給你做主。」

第26章 小衣

  李輕嬋眼淚瞬間決堤。

  鐘慕期看著她流不盡的淚水,溫聲道:「想哭就哭,不怕被人看見。以後再受了委屈也這麼大聲哭,表哥聽見了才能給你出氣,知道嗎?」

  他聲音越柔,李輕嬋哭得越厲害,藏在心裡多年的委屈爆發出來,身子跟著顫個不停。

  他倆一個哭一個哄,給人看病的孟梯在一旁欲說還休,覺得自己待在這裡似乎有些不合適,想了一想,試探著出聲:「我……」

  剛開口,就被鐘慕期掃了一眼,孟梯意會,閉緊了嘴貼著櫃架躲到裡面去了。

  可惜裡面也不隔聲,還是能聽見不斷的哭泣聲。

  李輕嬋哭了許久許久,好不容易緩了些,打起來了哭嗝,再加上滿臉淚水,她覺得這樣醜極了,更加不願擡頭。

  鐘慕期擡手倒了盞溫茶,送到她嘴邊,道:「嗓子都啞了,喝點水。」

  李輕嬋吸了吸鼻子,就著他手抿了一口。溫水入喉,嗓子舒服許多,她就這麼靠在鐘慕期懷裡又把臉埋了起來。

  「還有哪裡不舒服,全都跟孟梯說了。」

  李輕嬋哼哼了幾聲,捏著袖子慢吞吞擦了臉,才悄悄擡起了點腦袋,嗓音沙啞道:「好多不舒服的,全身都不舒服……」

  她下巴上淚水沒擦幹凈,鐘慕期卷著袖子給她拭去,緩聲道:「一個個來,慢慢說,不著急。」

  「我腳沒感覺了……」李輕嬋差點又要哭了,「表哥,我腳是不是要爛了?」

  「不會,還沒嚴重到那個地步,現在只是長時間沒動,腳麻了。」

  他說的順暢極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可是李輕嬋不信,哭聲道:「可是你又不是大夫,你怎麼知道?」

  鐘慕期頓了頓,喊了孟梯一聲。

  孟梯一臉生無可戀的過來了,耷拉著臉道:「世子說得對,毒還沒到肺腑,現在只是單單的腳麻,過會兒就沒事了。」

  李輕嬋這才信了,看見外人了,方醒悟過來自己與鐘慕期親近得過分了,身子僵了些。

  可她這時候心裡難受得緊,不想一個人冷冰冰地待著,便裝著沒察覺一般,依舊那麼靠在鐘慕期懷中,掀著濕漉漉的眼睫看向孟梯,道:「多謝孟大夫……」

  她還想因為撒謊心疾的事道歉,孟梯卻白了她一眼,不耐道:「得了,還有什麼不舒適的,趕緊全都說了!」

  他今日對李輕嬋的態度一直很惡劣,先前也就算了,現在鐘慕期卻是看不得了,眸子微挑警告道:「好好說話。」

  孟梯一窒,長長吸了口氣,自暴自棄般道:「大小姐,還有哪裡不舒服,行行好,都告訴小的吧。」

  李輕嬋抿了抿唇,忽略他的怪聲怪氣,抽噎了一下,道:「頭暈、沒有力氣,眼睛鼻子發酸、嘴巴幹,腦子裡嗡嗡的,手冷,心裡煩悶……」

  她嘟嘟說了一大堆,身上就沒一個好的地方,聽得孟梯也頭疼了。

  好半天她才叨叨說完,末了,還補了一句,「……小腳趾頭疼。」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小腳趾這裡,孟梯是真的不能理解,「小腳趾怎麼了?」

  李輕嬋晃了晃懸空的腳,腳上的麻木感覺已經消散許多,悶悶道:「鞋子不合腳,擠得疼。」

  孟梯頓時無語。

  但鐘慕期卻是先前就聽她說過鞋子不合腳,捏了捏她腳上的新鞋子,眼眸閃動,低聲問:「新換的這個也不合腳?」

  李輕嬋感受了下,一臉虛弱地搖頭,小聲道:「這個合腳,只有先前的擠。」

  「為什麼穿的是不合尺寸的鞋子?」

  「……」李輕嬋紅著眼眶,聲音嗡嗡的,低得不能再低了,「不給我換,說了也沒用……也不許我自己花銀子買……」

  她沒說是誰,但該懂的都懂,除了荀氏,李家也沒有別的管理後宅的人了。

  量身形這種事荀氏當然不會親自來,都是吩咐嬤嬤下人去做的。

  到了李輕嬋這,處處不和心意,她提了也沒用,每次荀氏都是嚴厲地斥責下人,再笑呵呵地哄她,表面做得很好,結果卻沒有絲毫改變。

  而這些後宅小事,李銘致是從來不管的,李輕嬋也沒法和他提。

  她一個小姑娘,行動上也處處被拘著,有銀子都沒處花。就算讓秋雲偷溜出去買了,不等回到住的院子裡,東西要麼被撞壞了,要麼莫名其妙不見了。

  用這法子對待小姑娘,算不得是多狠辣或者高明的法子,只是用來折辱人還是夠的。

  鐘慕期撫了扶她鬢邊的被淚水黏住的碎發,道:「沒事,表哥全都給你換新的。」

  李輕嬋靠在他懷裡委屈巴巴地「嗯」了一聲,又說:「可是我的毒怎麼辦?我要活不了了……」

  眼看著她又要哭,孟梯心一跳,急忙搶先道:「死不了,別嚎了——」

  他的語氣本是有些嫌棄的,說完半句就又被鐘慕期輕飄飄掃了一眼。孟梯猛地剎住,語氣急急轉了個彎,「有救的,沒事啊,放心,我想到法子了。」

  「要多久解毒?」鐘慕期問。

  「呃……」見兩人都朝自己看來,孟梯猶豫了下,擺手道,「別催我,等著就是了,反正不會讓你死。」

  李輕嬋眼角又垂下去,要哭不哭的樣子。

  孟梯就奇了怪了,都說了不會讓你死了,還哭什麼?

  他回望著鐘慕期冷冷的目光,電光火石間知曉這是為什麼了,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放心,也不會讓你手腳出問題。」

  孟梯是怕了這兩人了,完全不想摻合進他倆的事情裡,腦子飛速運轉著,嘴上快速道:「我什麼都跟世子說了,你聽他的就行。世子讓你哭你就哭,世子讓你笑你就笑,哈哈,對!就是這樣,這樣就好了!」

  「是,孟梯都和我說了。」鐘慕期也點頭,溫聲囑咐道,「所以阿嬋以後有什麼事就直接告訴表哥,知道嗎?」

  李輕嬋點頭,她哭久了身上出了汗,渾身又濕又冷很不舒服,立馬就眼淚汪汪道:「表哥,我冷。」

  鐘慕期將她裹嚴實了,把她的臉也遮在兜帽下,然後將她抱起。

  孟梯一見這架勢,立馬繞到門後把小破門打開了,俯首相送道:「路上小心風寒,晚些時候我讓人把藥送過去,從今日起只要我沒說,藥就一日都不能斷,旁的也不許亂吃。」

  鐘慕期點頭,抱著人剛踏出去,木門「啪」地一聲拍上了,一門之隔,孟梯靠在門後松了口氣,嘟囔道:「終於走了,煩死了。」

  外面天已暗下,飛鳶提了燈籠在前面帶著路,走兩步就往鐘慕期懷裡那人影上瞟一眼,可惜裹得嚴嚴實實,除了隨著鐘慕期步子晃悠的一雙腳,什麼也看不見。

  她之前一直守在外面,只知道裡面鬧了別捏,李輕嬋哭得厲害,但具體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就不知道了。

  現在有點兒好奇,但是不敢問。

  走了沒多遠,忽聽李輕嬋小聲問:「表哥,有人看我嗎?」

  方才出去時,鐘慕期未將她放下去,她也因為今日出醜覺得難為情,與其低著頭一路走回去,更願意假裝暈倒被抱回去,於是全程一聲不吭。

  可是心裡還是有顧慮,走到半路,忍不住小聲問出來。

  「沒有。」鐘慕期答道,聲音穩重可靠,然後掃了眼飛鳶。

  飛鳶立馬屏息凝氣,假裝自己不存在。

  李輕嬋放心了,又怯怯問:「表哥,你要告訴姨母嗎?」

  鐘慕期未直接回她,把她往上顛了顛,反問:「你想不想她知道?」

  「不想!」李輕嬋急忙答道,說完了覺得自己答得太快,好像還想繼續瞞騙平陽公主一樣,忙又笨拙解釋,「我騙了姨母,怕她生氣,她要是覺得我娘沒把我教好怎麼辦?我娘最好了,我不想讓她討厭我娘,也不想她討厭我……」

  「那就不告訴她。」鐘慕期道。

  但是李輕嬋又覺得愧疚,摟著他脖子支吾道:「可是……瞞著姨母是不是不好?」

  鐘慕期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胸口的人,透過兜帽縫隙見她也悄悄望著自己,剛哭過的雙眼還掛著紅,可憐得很。

  他道:「是我不許你說的,你要是敢說,我就一刀砍了你。

  「啊?」李輕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有點懵。

  直到快到住處時,李輕嬋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把責任轉移到他自己身上,心裡暖烘烘的,拖著黏黏的嗓音道:「表哥,你真好。」

  這嗓音揉著黏糊糊的糖水一般,又嬌又軟,聽得飛鳶直起雞皮疙瘩。

  但鐘慕期喜歡,緊了緊抱在她腰間的手臂,道:「再喊一聲。」

  於是李輕嬋又乖乖喊道:「表哥——」

  這一聲比剛才那一聲還過分,飛鳶打了個哆嗦,眼看已到了住的小院裡,立馬把燈籠放下先一步進去,裝作從未跟在一旁過。

  等鐘慕期輕車熟路地把李輕嬋抱進裡間,放到了床上,喊了她一聲,她才出來。

  「備點熱水,待會兒看著阿嬋沐浴,別讓她摔倒了。」

  飛鳶應聲出去。

  鐘慕期又道:「洗完好好歇著。我先出去,有事讓飛鳶去找我。」

  「表哥……」李輕嬋喊住他,見他轉身走了回來,想著待會兒要說的話,又覺得難為情,悄悄往床榻裡縮了縮。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她抓著錦被扯過來,將自己上半身遮得嚴嚴的,臉也擋了大半,聲音從錦被裡傳出,悶悶的,「我、我還有別的不舒服的……」

  鐘慕期臉色立馬冷下。

  李輕嬋有些慌,急忙扯下錦被露出整張臉,忙不疊地道:「我不是要瞞著你的,方才孟梯在,我不敢說。」

  她伸出一只手去拉鐘慕期的袖子,沒能拉動,李輕嬋抿了抿唇,硬著頭皮道:「表哥,你離我近點。」

  「阿嬋,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鐘慕期這麼說著,見她惶急得哭喪了臉,微嘆一聲,傾身靠近了她,道,「最後一次,別再讓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

  李輕嬋急忙點頭,等他靠近了,抓著他衣袖貼上了他耳朵。

  鐘慕期只覺得一團曖昧熱氣直撲耳下,擦著他頸部竄進衣襟裡,帶得他心潮浮動。

  他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眸色越來越深。

  「……就是這樣……」李輕嬋退開,小臉潮紅一片,難為情地垂著腦袋,就差把自己埋起來了。

  鐘慕期壓著急促的呼吸,語氣盡量保持平靜,道:「沒聽見,大聲點。」

  李輕嬋咬唇,飛快看他一眼,見他不似作假,帶著哭腔嗚嗚兩聲,扭捏著認命地重新貼近他耳側,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小衣也不舒服,勒得疼……」

第27章 銀子

  她說完就拉起了錦被,把自己的臉遮住,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面,眼下紅紅的,羞怯又難堪,看著要哭了一般。

  目光也死死盯著錦被上的繡紋,丁點兒也不敢亂動。

  什麼都不看,也就沒發現鐘慕期看她的視線有多燙人,從她烏黑發頂移到她垂著的眼睫,再從紅得能滴血的耳尖往下。

  她的側頸沒能遮住,微微露著的月中積雪似的肌膚染上了薄紅,粉粉嫩嫩,招人觸碰,誘人想試一試要用多大的力氣撫摸,才會讓那緋紅顏色更艷。

  他無聲地掃視著,李輕嬋卻很難受,今日這大半天,先是在孟梯那冷熱交替、情緒波動太大,哭得她頭疼,現在又覺得自己房間裡炭火太旺,燒得她全身發燙,簡直要死了一樣。

  而鐘慕期久久不說話,更讓她連大聲喘氣都不敢,憋得好難受。

  她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要習慣這窒息的環境了,鐘慕期開口說話了,他道:「我知道了。」

  聲音平穩,語速很慢,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難以捉摸的味道。

  但這態度讓李輕嬋安心許多,就好像她說的「小衣」與「外衫」沒什麼區別一樣。

  她偷摸轉回臉,瞅了鐘慕期一眼,覺得自己也應該像他那樣十分鎮定地說些什麼,可喉口像被堵著一樣,怎麼也開不了口。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表哥帶你去別院,找繡娘給你重新量身形做衣服。」

  李輕嬋聽見他這麼說,故作鎮定地繃著嘴角,微微點了頭。

  鐘慕期看著她,眼神清明,神色坦蕩,聲音放得很輕,道:「方才是表哥考慮不周,以後再有這種事,阿嬋私下與表哥說,什麼時候都可以,不用怕。」

  李輕嬋聽懂了,他這是在為方才太兇了道歉呢。

  她又是心暖又是羞臊,感覺怪怪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幹脆抓著錦被不吭聲。

  「那我先走了?」

  李輕嬋這才慢騰騰地低低「嗯」了一聲。她還用錦被擋著臉,聲音被阻隔,聽在人耳中很是沈悶,好似帶著鼻音。

  鐘慕期起身,站起,卻又立在床邊遲遲未擡腳。

  等李輕嬋壓不住好奇心偷偷看來時,他輕輕笑了一聲,迎著李輕嬋的目光彎下腰來,與她面對面,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既然勒得疼,待會兒洗過澡後就不要穿了。屋裡不會有外人來,沒關系的。」

  然後拍了拍李輕嬋的腦袋,收回手時掌際不經意地擦過她耳尖,他微微蜷了蜷手,轉身出去了。

  等飛鳶準備好熱水進來喊人時,一看見李輕嬋通紅的臉,詫異道:「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起熱了?」

  李輕嬋面紅耳赤,欲蓋彌彰地捂住臉,躲閃道:「沒、沒有……熱……」

  飛鳶以為她是有不舒服,但沒鐘慕期陪著不敢去找孟梯,柔聲勸道:「要不等沐浴後再讓世子陪小姐去把下脈?」

  「不用!」李輕嬋簡直慌死了,光是把這事告訴鐘慕期就已經耗盡了她的羞恥心,哪能沐浴後再這麼見面?

  她狼狽不堪地拒絕,擁著錦被結結巴巴道:「吹會兒風就、就好了!」

  飛鳶覺得她不大對勁,暗自記下這事,等她冷靜了些,服侍她沐浴去了。

  李輕嬋往日都睡得很早,這日許是因為白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到了晚上雖然累得很,卻怎麼都睡不著了。

  一閉上眼,耳邊就聽見鐘慕期與她說過的話,一會兒是「表哥給你做主」,一會兒是「那就不要穿了」,兩句話反反覆覆響在腦子裡,吵得她靜不下心。

  不過也幸好她睡得晚了,趕上孟梯讓人送藥過來,不用再在睡夢中被人喂藥。

  那一碗藥還沒端近,李輕嬋就聞見了苦味,這幾年她喝的藥多了,倒是不怕苦,只是藥還很燙,要涼一涼。

  趁著等藥涼的時間,飛鳶拿了一包蜜餞遞給她。

  李輕嬋接過來,跟她道謝。雖不怕苦,但能不苦也是好的啊。

  飛鳶搖頭,嗓音打著彎道:「是世子讓買的,說小姐小時候怕苦,喝藥可是要人家拿糖哄著的——」

  李輕嬋羞紅了臉,抓著那包蜜餞捏了會兒,然後小聲嘟囔了一聲:「我哪有……」

  她是不肯承認的,鐘慕期說的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現在她都是大姑娘了,哪裡還用得著人哄。

  「那好吧。」飛鳶嘆口氣,把油紙包從她手裡拿走,隨手放到遠一點的桌角,道,「世子說了,小姐現在若是不怕苦了,那就直接喝藥。」

  李輕嬋微微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沒合上,看看那包蜜餞,看看飛鳶,最後輕聲嘀咕道:「不吃就不吃。」

  藥涼得快,遞到嘴邊時,李輕嬋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怕苦,特意飲了一大口。

  苦澀的味道盈滿整個嘴巴,她面不改色地咽下,瞟了飛鳶一眼,故意道:「一點都不苦。」

  「哦。」飛鳶淡漠應聲。

  可是第二口飲下,李輕嬋開始覺得難過,她想起了馮嫻。

  她小時候身子好,很少生病,但是只要生病了,就格外鬧騰。

  睡覺要人摟著,喝藥要被抱在懷裡一口糖水一口藥的喂,不管什麼時候身邊都不能離了人,不然就嚎啕大哭,哭起來還特別難哄。

  有一回馮嫻就去關個窗的功夫沒讓她看見,她就哭號了半天,鬧得滿府不得安寧,連隔壁人家都聽到了響動,過來問這是怎麼了。

  明明是同一碗藥,李輕嬋卻覺得嘴巴裡的藥越來越苦,第三口的時候,徹底咽不下去了。

  她捧著藥碗看向桌角放著的油紙包,方才她朝裡面看了一眼的,裡面的蜜餞裹著厚厚的糖漬,看著可甜了。

  李輕嬋小心翼翼地朝飛鳶看了一眼,她正在整理明日要穿的衣服,沒注意這邊。

  「本來就是表哥買給我的。」她在心底這麼念叨一句,悄悄放下了藥碗,左手貼著桌面一點一點往蜜餞那邊爬。

  手指尖碰到油紙包時,發出一聲輕響,李輕嬋心虛地僵住身子,朝飛鳶瞟去,見她沒什麼反應,松了口氣將油紙包拿了過來。

  就在她偷摸捏起一顆蜜餞時,聽見有人道:「不可以。」

  李輕嬋一驚,扭頭看見飛鳶不知何時已到了她身旁,一本正經道:「世子說了,小姐不怕苦就不能吃。」

  橙黃的蜜餞正在手中捏著,被人逮了個正著的李輕嬋滿面尷尬,她應該把蜜餞放回去的,可上面的糖衣黏黏的,讓她松不開手。

  捧著油紙包的手微微緊了緊,發出些細微的聲響,李輕嬋咬了咬下唇,眼一閉,頂著個大紅臉羞恥道:「那我現在又怕苦了。」

  飛鳶眨眼間換了個表情,聲音帶笑道:「那就吃吧,反正本來就給小姐的。」

  李輕嬋被她笑得手腳沒處放,手中的蜜餞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後飛鳶去了外面,她才捏著蜜餞小口吃了,甜滋滋的,一口蜜餞一口藥,等飛鳶回來,桌上只剩下一個空藥碗和半包蜜餞了。

  李輕嬋重新洗漱了,聽見外面起了風聲,忍不住問:「表哥去哪了啊?怎麼還沒有回來?」

  「可能有事吧。」飛鳶最近都跟著李輕嬋了,也不清楚,見李輕嬋遲遲不睡,提醒道,「小姐快睡吧,明日不是還要出去嗎?小心打不起精神。」

  大概是因為喝了藥,或者是因為時候真的晚了,躺下後沒一會兒,李輕嬋就睡著了。

  自然也就沒見著夜裡過來看望她的人。

  「小姐先前臉紅得厲害,不過洗完澡就好了,應當不是起了熱。蜜餞也吃了,就是今日睡得晚了些。」飛鳶一一匯報。

  鐘慕期點頭,然後推門進屋。

  屋內未點燈,只有微微的月色從緊閉的窗子映進來,他悄然無聲地到了裡間,掀開紗帳坐在了床邊。

  炭火很旺,屋子裡暖烘烘的,床上李輕嬋錦被蓋到胸前,正酣睡著,被摸了臉也沒反應。

  修長手指從她眼角仔細撫到下頜,滑落到了她纖柔的脖頸,再往下,停在雪白中衣的衣襟交叉口處出不動了。

  中衣柔軟,只有薄薄一層,透著姑娘家身上的溫熱,像是化為絲線一樣纏繞著鐘慕期,引著他把手指往下勾。

  只要輕輕一勾……

  但那指骨明顯的手指最終也沒勾下去,慢慢回到了李輕嬋臉上,輕輕撫摸了會兒,鐘慕期又低頭親了上去。

  怕把她弄醒了,這回親得格外的輕。大概是太輕了,心裡的躁動得不到滿足,還越來越囂張,叫囂著讓他撲上去。

  最終所有沖動都被壓下,只余微微的喘息聲與月色一起消融。

  翌日,李輕嬋有了精神已是午後,這回是飛鳶給她裝扮的,雖沒穿小衣,但特意裹了胸,再換上一身男子裝束,真的像個俊俏小公子了。

  李輕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到鐘慕期跟前時,雙手交握在胸前微微擋著,別扭得厲害。

  所幸鐘慕期只是淡淡看了看她,視線並未在她身上多停留,讓飛鳶給她披好鬥篷,便帶著她出門去了。

  天冷了,街上的人少了許多,但李輕嬋幾日未曾出門了,現在外面雖不熱鬧,她看著也覺得有趣,沒一會兒就把尷尬忘了。

  就這麼一直掀著車簾往外看,直到看見街邊賣幹果蜜餞的鋪子,她猛然記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悄悄扭頭朝鐘慕期看去。

  「怎麼了?」

  李輕嬋轉過去,雙掌按著坐墊,往他跟前湊近一些,細聲細語問:「可不可以再買一點蜜餞?」

  鐘慕期默默看著她,雙唇微動,卻是問道:「你在和誰說話?」

  李輕嬋疑惑地眨眼,車廂裡除了他倆也沒有別人了啊,老實答道:「和你啊。」

  「我是誰?」

  李輕嬋明白了,拉著他衣袖搖了搖,軟聲喊道:「表哥。」

  重覆問他:「表哥,可不可以再買一點蜜餞?」

  鐘慕期這才點了頭,喊停車夫,掀簾下了馬車,立在一旁朝她伸手,「下來。」

  「我也去嗎?」李輕嬋遲疑,視線在街道上來往的行人身上掃了一眼,猶豫道,「可我要是等會又暈了……」

  「表哥護著你,摔不著。」

  李輕嬋視線落在他微張著的手掌上,盯著他掌心紋路看了會兒,小心地挪到簾外,然後慢慢搭上了他的手,被他抓著手腕,單手攬腰抱了下去。

  落地的時候李輕嬋微微趔趄了下,被他手臂扣著腰,護得牢牢的,立馬就站穩了。

  許多天未出門,此時走在街上李輕嬋都覺得不太習慣,她現在這身子孱弱得很,亦步亦趨地跟著鐘慕期,生怕被別人磕著碰著了。

  蜜餞鋪子很近,裡裡人不多,挑挑揀揀一會兒就買好了。

  要回馬車上時,李輕嬋抱著蜜餞走了幾步停住,拽了拽鐘慕期的衣角,朝對街努著下巴道:「想去買東西。」

  見鐘慕期看過來,急忙補充道:「表哥。」

  鐘慕期這才順著她指的地方看過去,見是一個首飾鋪,點了頭道:「那就去。」

  可往剛那邊走了兩步,李輕嬋又將他拉住,紅著臉蹭他身旁,悄聲問:「表哥,你可不可以先借我點銀子啊?」

  當時大晚上出府,她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帶,後來換洗的衣服都是鐘慕期差人回去取的,壓根就沒考慮銀子這回事。

  「借?」鐘慕期聲音低沈,重覆了下她用的這個字眼。

  李輕嬋忙不疊地點頭,「借我一些,等回去了我就還你。」

  鐘慕期未直說借不借,只是問:「借多少?用來做什麼?」

  李輕嬋有些不大好意思,腳尖在地上蹭著,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想給姨母買些首飾,但是不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的……」

  先前她越過平陽公主只給欣姑姑送了荷包,雖然最後也沒送出去,但到底是惹惱了平陽公主的。後來雖哄好了,但李輕嬋一直記得的,說過要給平陽公主挑禮物的。

  她現在這樣病弱,下回出府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總不能一直拖著吧?便想趁這時候挑好了。

  就是這借銀子的事她自己也有點糊塗,她現在衣食住行和用藥全都是在公主府,自己雖有銀子,但根本沒機會花,要是直接把銀子給平陽公主,好像太見外,可是不給,又是在白白占便宜。

  她弄不明白這些,但給平陽公主送禮物這事她能確定,這個肯定是要她自己出銀子的。

  只是這時身上確實沒帶,又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就厚著臉皮跟鐘慕期開了口。

  「我帶你去另一家。」鐘慕期低眉沈聲道,「她最常用的一家,也是她喜歡的一家。」

  有鐘慕期帶著李輕嬋當然願意啦,正好她還怕買錯了再讓平陽公主不高興,立馬跟著鐘慕期去了,還感激道:「謝謝表哥。」

  鐘慕期不鹹不淡地看了看她,回了一聲「嗯」。

  繞過兩條街,到了一家兩層高的金閃閃的首飾鋪子,店裡生意很好,小姐夫人們來來往往,門口就沒少過人。

  這麼大的店,裡面的丫鬟都很有眼色,兩人剛一進去就被請進了雅間。

  「兩位公子要看什麼首飾?」

  被這麼問了,李輕嬋才猛然想起自己還做男子裝扮,壓根不敢說話,睜圓了眼睛看鐘慕期。

  鐘慕期一開口直接說重點,「讓你們掌櫃的把那套雲鳳首飾拿過來。」

  丫鬟楞了楞,見他一身貴氣,眼珠子轉了轉,躬身退下了。

  屋裡沒外人了,李輕嬋才悄悄開口,「表哥,什麼雲鳳首飾啊?」

  「不是要送我母親首飾?這就是母親一直想要的,上次來的時候還沒做好,你買了這個回去,她肯定能開心。」

  李輕嬋很高興,「真的呀?那真是太好了!」

  她這會兒只顧著高興了,冷不丁聽鐘慕期問:「你有多少銀子?」

  李輕嬋想著上次她都惹平陽公主不高興了,平陽公主還能去幫她出氣,一定要好好謝謝她才行,哪怕把銀兩全都花完也沒關系。

  於是毫不遮掩道:「我有一千多兩呢,要是不夠的話……表哥你能不能先借著我,等開春夢皎來了,我就能還你了。」

  鐘慕期目光微頓,微微往椅背靠去,問:「夢皎是誰?」

  「馮夢皎,是我表姐。」李輕嬋忙道,「她可好了,我來京城的時候就是她送我的,還幫我揍了那個討人厭的荀翰!」

  鐘慕期面無波瀾,看著她因為提到馮夢皎而高興的面龐,默默重覆道:「表姐……」

  然後手指在桌上扣了扣,轉移了話題,「那就確定要這套首飾了?」

  「嗯。」李輕嬋點頭,「姨母喜歡那就買這套!」

  很快房門被敲響,李輕嬋立馬閉嘴不說話了。

  進來的是鋪子裡的掌櫃,見了兩人忙作揖行禮,親自抱著首飾盒子一一擺到桌上,「請世子過目。」

  鐘慕期一眼掃過去,問李輕嬋:「確定了?」

  這套首飾珠釵簪環齊全,鑲金戴玉,雕著的是盛放牡丹,華貴又不顯庸俗,十分漂亮。

  李輕嬋不能說話,便小雞啄米般點頭。

  「多少銀子?」

  聽見鐘慕期這麼問,掌櫃的似乎楞了一下,小心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在他重覆問了一次之後,猶豫著隨便說了個價,「三千……」

  鐘慕期端起茶盞,茶蓋與杯盞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三千太低了,沒有這樣的事……」掌櫃的嗓子有問題似的轉了個彎,眼神在鐘慕期與李輕嬋之間來回漂移著,改口道,「七千……」

  停頓一下,他側耳沒聽見動靜,接著肯定地點頭道:「七千兩!」

  「送去公主府,晚點會有人送銀子過來。」

  「是,小的這就派人去。」

  眨眼間買賣敲錘定音,掌櫃的領著丫鬟下去了,雅間內只剩他二人。

  李輕嬋微微發楞,「七千兩……」

  「好像超太多了。」鐘慕期開口,體貼道,「沒關系,多的表哥來出,不用你還了。直接說是你買的,我不說,母親不會知道。」

  李輕嬋臉唰得紅透了,擺手道:「不用不用!我有錢的,一定會還表哥!」

  她哪能想到京城的東西這麼貴,買賣又談得這樣快,但仔細一想,送平陽公主的東西,若是價格很普通的平常物,那肯定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於是她柔聲道:「謝謝表哥幫我墊錢,等回去我就寫信給夢皎,讓她幫我……」

  她想說她這些年的月份銀子沒機會用,全都攢著的,還有一些其他的私房錢,賣點首飾,再加上馮嫻留給她的,馮夢皎再幫幫她,真的湊一湊,還是能湊個差不多的。

  但鐘慕期眼眸一暗,已不想聽她說了,淡淡打斷道:「行,我記住了。」

  李輕嬋以為他說的是記住自己欠他多少銀子,跟著點頭。

  方才走了一小段路她覺得有些累,想喝點茶水歇歇腳,就坐在原處等茶水冷下來,順便問鐘慕期:「姨母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

  「明日。」

  「那咱們也明日回去嗎?」

  鐘慕期聲音平靜,「你回,我不回。」

  「啊?」李輕嬋面露忐忑,側著身子看他,躊躇了下,小聲問,「我要是回去了,孟梯怎麼給我把脈?」

  「現在不用每日把脈了,我會讓飛鳶按時去接你,隔日來一次就行。」

  李輕嬋神色失落,垂頭靜默了會兒,再擡起,眼巴巴地看他,一臉欲言又止。

  鐘慕期余光輕暼她,簡短道:「不想毒發就有話直說。」

  李輕嬋心一跳,立馬哭唧唧地開口了,「表哥,我不敢見姨母,我撒謊了,我害怕……」

  「那你就一直不回去了?」

  「……回的。」李輕嬋右手從兩人中間的木桌上慢慢伸過去,抓住鐘慕期的衣袖,央求道,「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

  鐘慕期沒說話,李輕嬋泫然若泣地看著他,見他一點兒都不心軟,又哭哭啼啼道:「表哥你不陪著我,等會兒我又難過了,馬上要毒發死了……」

  「那我問你一件事,你答對了,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李輕嬋馬上擡起苦瓜臉,急切道:「表哥你問。」

  鐘慕期回望著她,對上她水霧蒙蒙的雙眸,一字一句問:「你欠我多少銀兩?」

第28章 守著

  「七……」李輕嬋下意識地就想張口回答「七千兩」,剛說出口一個字,見鐘慕期不悅地瞇起了眼,急忙停住。

  「只給你一次機會,答錯了就自己回去。」

  李輕嬋原本很確定的答案突然不敢答了,她手邊還放著剛買的那包蜜餞,待會兒還要去量身形做新衣服鞋子,萬一他把這個花費也算進去了呢?

  這麼一想,那她虧欠的可太多了,光是求醫解毒的情分就已經還不清了。

  莫名的失落感將她包裹住,李輕嬋精神一下子垮下來,渾身泛著灰撲撲的沮喪氣息。

  鐘慕期察覺到了,眉頭一皺,道:「現在不怕毒發了是吧?」

  那還是怕的,尤其是那麼醜、那麼慘的死法。

  李輕嬋急忙振作起來,也不自己胡思亂想了,揪著他袖子問清楚,「表哥你說的是單今天的,還是全都算進去?」

  見鐘慕期皺起眉,似乎是聽不懂,她一股腦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要是只算今日的那就是七千兩,要是全部都算著,那把我賣了也還不清……」

  這時候鐘慕期忽然就明白了平陽公主的心情,難怪知道荷包其實是給欣姑姑的時候她會那麼生氣。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李輕嬋看了會兒,毫不留情道:「自己慢慢想,但不管你選哪個,不全部還清就不放你回姑蘇。」

  李輕嬋先是楞了一下,仔細想了想,竟然覺得不回去了也不錯,喃喃道:「那就慢慢還好了……等我身子好了,可以去做刺繡和抄書賺銀錢……」

  鐘慕期無聲地冷笑了下,視線投向她還抓著自己衣袖的細白手指,將她手指一根根掰開,「等你好了再說吧。」

  李輕嬋還沒聽出他的異常,回神,眨巴著雙眼跟他確認:「我好好吃藥,也不生悶氣,很快就能好了。對吧表哥?」

  「也許吧。」鐘慕期心裡已有了別的主意,敷衍了李輕嬋一句,把桌上的茶水推到她跟前,眼皮垂下,道,「真想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就自己去問孟梯。」

  李輕嬋是不敢獨自去那個濕冷的地下小屋的,隔著小桌瞅著鐘慕期,喊了一聲「表哥」,等他看過來,用討好地語氣問:「表哥,那我是答對了嗎?」

  鐘慕期沒理她這話,把桌上茶水又往她手邊推了推,「喝水。」

  「哦。」李輕嬋聽話地端起桌上的茶盞,在浮著嫩綠茶葉的水面上吹了吹,氤氳水汽升起,將她一張芙蓉面模糊起來。

  她先是小口抿了下,確定不燙了,才放心飲下。

  放下茶盞後,李輕嬋端坐著,繼續問:「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她雙唇沾上了水漬,將唇珠襯得十分明顯,濕潤柔軟泛著水光,一開一合間發出黏糊糊的聲音:「表哥你說話啊。」

  鐘慕期泰然自若地移開視線,也飲了一口茶水,動了動唇,道:「明日再說。」

  「啊……」李輕嬋不大滿意,但這答案比起方才那句「你回,我不回」好了許多,至少還是有希望的。

  於是她做乖道:「那明日再說吧。」

  怕待會兒沒了力氣,她又說:「我歇好了,咱們現在走嗎表哥?」

  出了雅間,掌櫃的竟然還在外面守著,見了兩人低眉順眼地問好,在前面帶路。

  一直送到馬車旁,見李輕嬋要上馬車,掌櫃的立馬上前去扶,尚未觸碰到李輕嬋的衣角,便被鐘慕期擒住手腕。

  掌櫃的腕間一痛,差點喊出聲來,好在及時忍住,手腕顫動了幾下被放開了。

  轉頭對上鐘慕期寒潭般的雙眼,掌櫃的心中一凜,急忙退開。

  這時李輕嬋一只腳剛踏上第一層腳凳,扶著車門扭頭往回看,有外人在沒法說話,就用另一只手小幅度地朝鐘慕期招了招。

  鐘慕期靠近,擡手給她抓著,微微一用力就將她送了上去。

  李輕嬋上了馬車坐好,鐘慕期也沒立刻跟上去,而是轉向掌櫃的,簡單道:「再挑一套姑娘家的首飾送去公主府。」

  吩咐完他就上了馬車,車門合上,車夫揚鞭吆喝了一聲,便駛向了別處。

  門口的掌櫃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揉著手腕細細回憶了下,忽地「哎呀」一聲朝馬車方向追了兩步,驚道:「原來是個姑娘!」

  難怪長得那麼嬌小,還粘著世子不放。

  掌櫃的恍悟,急忙回到鋪子裡讓人把最新打造出來的精致首飾收起來。

  丫鬟疑惑,「不是才擺出來,怎麼就要收起來了?方才還有個小姐看中了呢。」

  「不賣了,主人家要的,多少銀子也不賣!」

  「啊?」

  丫鬟疑惑,但掌櫃的沒再解釋,只是在心裡暗暗叮囑自己,以後不止要把公主的那份留著了,還得把年輕姑娘家的留一份。

  到別院時,侍女繡娘已經候著了,顯然是提前安排好的,李輕嬋一下馬車就被迎了進去。

  別院倒也不小,亭台樓閣該有的都有,就是下人少了些,李輕嬋一路到後院,除了身邊擁著的,幾乎沒見著別的什麼人。

  被領進屋裡之前,李輕嬋不大放心地停住,朝繡娘抱歉一笑,轉身小步跑回鐘慕期身邊,抓住他衣袖,仰著頭悄聲道:「表哥,你可千萬不能丟下我走了。」

  鐘慕期任由她做著小動作,反問:「誰丟下過你?」

  李輕嬋微怔,揪著他衣袖低下了頭,眼睫緩慢地上下扇動著,甕聲甕氣道:「以前出去踏青,小弟忽然生病,他們就把我丟在了城外,天都快黑了才想起來讓人去接我……」

  她拖著軟軟的嗓音,這話聽著可委屈了,「要不是身邊有秋雲和旁的丫鬟在,我都要被嚇死了。」

  鐘慕期聽完未做什麼表示,只是抽出被她揪得皺巴巴的衣袖,道:「我今日出來不就是特意陪著你的嗎?能丟下你去哪?」

  李輕嬋聽出他這是不會走的意思,但仍要他明說。

  「我不走,就去隔壁換個衣服。」

  鐘慕期保證完,李輕嬋才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繡娘去了裡間。

  裡面正量著身形,外面有人尋來了,傳話的小廝道:「是八皇子與方息庭方大人,看樣子很急,應當是聽人說見著世子了,特意趕來的。」

  鐘慕期本不想理會的,回去換衣服的時余光瞟了一眼緊閉著的門窗,改了主意,道:「讓他們等著。」

  他換了身衣服出來,聽侍女說李輕嬋那邊還沒好,便獨自去了前廳。

  八皇子名叫趙曙,母妃是外邦進獻的舞姬,在朝中沒什麼勢力,慣常跟著四皇子趙曇站隊,跟誰都有點交情,又跟誰都不怎麼親近。

  這回來找鐘慕期是為了做說客。

  「不過是個外來的丫頭,就算與公主有舊,那也過去多年了,何必為了外人傷了和氣?」趙曙笑著勸說著,只是這笑浮在表象,讓人看著覺得發膩。

  他身旁便是方息庭,胳膊折了一只用夾板固定著架在身前,躬身候在一旁,聞言未聽鐘慕期出聲,微微擡頭小心地朝他看去,謹小慎微道:「小女已知道錯了,也被公主關了幾日,請世子網開一面,繞了她吧。」

  「什麼叫繞了她?她不是好好的待在家中嗎?」鐘慕期慢條斯理道,「聽聞昨日還發了火,摔了兩盒胭脂。」

  方息庭頭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方念自被放回家就被他牢牢關在後院,生怕她再出去撞進平陽公主手裡。

  這姑娘脾性差,受了委屈就拿身邊人和東西撒氣,昨日被他訓斥了幾句,順手摔了梳妝台上的胭脂,不多不少,正好是兩盒。

  只是這是大晚上發生在他府中的事,又是姑娘家的閨房裡,鐘慕期是怎麼知道的?

  方息庭這麼想著,手臂泛起雞皮疙瘩,連頭也疼了起來。

  見他白著臉沒了話,趙曙眼珠子轉了轉,笑著打岔道:「姑姑向來不忍氣,要教訓誰都得弄得人盡皆知,子晏表兄你可就不一樣了,向來是懶得說話直接動手……」

  他朝方息庭手臂上看了一眼,「方小姐也就推了那姑娘一下,現在方大人與方公子的手臂都折了,表兄也算是出了口氣,就繞了人家吧。」

  「你想多了。」鐘慕期淡淡道,對方家父子倆胳膊的事雖不承認,但也沒有明確否認。

  趙曙打量著他細微的表情,心知他這是沒懲治到方念身上還是不肯作罷,側目看向方息庭。

  後者在心中長嘆一聲,低聲下氣道:「聽聞李家小姐身子骨弱,下官府上正好有延年益壽、增強體魄的千年靈芝,世子若是不嫌棄,下官便將這靈芝送來,就當是給小姐養身子的。」

  「靈芝……」鐘慕期默念了念,低笑一聲,道,「你去問我母親,她若是消了氣我就沒什麼意見。」

  方息庭聽出他這是松了口的意思,忙作揖道:「是,多謝世子高擡貴手。」

  只是他依然高興不起來,靈芝本身不是多重要的東西,但他說的那根靈芝是先帝賜給方家老誥命夫人的靈藥,方老夫人看得很重。

  方念自己丟人也就罷了,如今因為這事要將靈芝送出去,那就累到了方老夫人身上。

  因為當年榮裕郡主嫁進來得不光彩,方老夫人一直就對她有微詞,連帶著不怎麼喜歡方念,要是知曉這事怕是更不待見這母女兩個了。

  在後宅待了多年的老夫人折磨人的手段多了,榮裕郡主還好一點,方念是真的要慘了。

  但平陽公主與鐘慕期的態度很明顯了,人家想要教訓的人就是方念,方府護著她一日,就讓整個方家一起倒黴。

  想要平息這事,又要護住方念,也只能這樣了。

  趙曙與方息庭這一趟就是為了這事,談完了便要離開,只是離開時,方息庭走得很慢,似有話想問又不敢開口,最終在踏出正廳時停住了腳。

  他與趙曙告了聲罪,轉身重新踏進廳中,一臉絕決,拱手道:「敢問世子那李家小姐現在情況如何?可有蘇醒?她母親去的早,孤苦一人實在可憐,若是有什麼需求,世子盡管告知,下官定竭盡所能……」

  他越說聲音越是淒切,頗有些疼惜的意思在裡面。

  鐘慕期眼角微挑,神色莫測地掃視著他,緩緩開口道:「還真有一事只能由方大人來做。」

  「何事?」方息庭面上一陣喜悅,急忙上前兩步,殷切切道,「只要能幫上李家姑娘,什麼事都行,世子盡管吩咐。」

  「我表妹身子不適,受不得刺激,還請大人……」鐘慕期拂了拂袖口,踱步從他跟前走過,目不斜視,語氣淡漠道,「請大人管好自家妻女,還有,不要再擺出這副讓人作嘔的模樣。只要你們不出現在她面前引她不快,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方息庭的臉驟然失去血色,仿佛遭受巨大打擊一般搖搖欲墜。

  鐘慕期視而不見,這時恰好有侍女尋來,低聲與他說了兩句話,他便快步向外去。

  行至門口時也未多看趙曙一眼,徑直去了後院。

  趙曙一張笑臉落了個空,緩緩收起,看了看鐘慕期離開的方向,又朝著失魂落魄的方息庭嘆息道:「方大人真是至情至深,馮姑娘泉下有知必然十分動容。」

  他特意稱馮嫻為馮姑娘,而非李夫人,方息庭心口一痛,搖頭未回話了。

  兩人出了別院,府門口臨別時,趙曙突然想起似的,又道:「說起來李銘致大人似乎離京十余年了,前些日子我偶然聽到些風聲,有人動了手腳想要這位李大人回京呢……」

  方息庭怔楞了下,神色似哭似怒,半天沒說出什麼話來,最終喟然一嘆,掩面與趙曙告辭了。

  李輕嬋被繡娘拉進房間圍住,衣裳褪下,被從頭量到腳,好不容易量完,又被拖著挑錦緞。

  金絲楠木桌上擺滿了各色絲帛綢緞,她看得眼花繚亂,覺得只是做個小衣用不著這麼多。

  但是方才繡娘是給她全身都量了的,她也不知道鐘慕期是怎麼吩咐繡娘的,沒好意思說只需要做小衣。

  「這匹水面銀花雪緞小姐可喜歡?摸著可軟了,可以做中衣貼身穿著,還有那個碧青提花織錦……」

  「奴婢瞧著都是上好的緞子,怎麼做都合適,小姐可有喜歡的款式?正好連著春衫一起裁了,年後天暖了就能穿了。」

  「小姐今日是扮男子裝束來的,可要再做幾身男衫?」

  李輕嬋被圍著,繡娘嘴裡說著的東西她根本就對不上號,胡亂點著頭,又覺得不對,於是搖頭低聲道:「……去問表哥。」

  幾個繡娘對視了一眼,笑道:「聽小姐的,回頭咱們就去問世子。」

  李輕嬋這才被放過。房間窗子方才開了條小縫透氣,她繞到窗前往外看。

  從量好身形開了門到現在,她就沒見著鐘慕期,扶著窗棱看了會兒,見庭院中淒冷蕭寂,連梅花都只打了花苞,不願探出花蕊。

  等了會兒還是沒見著人,她心神不安,扶著窗棱問外面的侍女:「我表哥呢?」

  「府中來了客人,世子去前廳了,小姐可是有事?」

  李輕嬋心定下幾分,「哦」了一聲道:「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侍女早就被吩咐過了,聞言忙讓繡娘退下,扶著她回了裡間。

  「我表哥真的不是偷偷走了嗎?」

  侍女見她還是一臉不放心,失笑,「世子真的在會客,過會兒就回來了,小姐先歇著吃點東西。」

  李輕嬋搖頭拒絕,她胸口悶得很,喉嚨似有血腥味道翻湧,根本吃不下什麼,往回走了兩步,忽覺一陣恍惚。

  這感覺她有些熟悉,忙抓緊侍女的手臂,道:「我不舒服……」

  這聲音出口輕飄飄的,侍女沒能聽清楚,只覺得扶著人突地往下滑去,她忙側身將人摟住,低頭一看,見李輕嬋顫顫合了眼,唇邊緩緩溢出一絲鮮血。

  鐘慕期聽侍女說李輕嬋已經好了正在尋他,馬上就過來了,人到門口正好聽見侍女的驚呼聲,疾步進來將人接到懷中。

  「阿嬋?」他喊了一聲,見李輕嬋雙眸閉著,臉和唇色都很蒼白,唯有下唇的一角被鮮血染紅,透著不正常的妖艷感。

  鐘慕期抱著她的雙臂緊了緊。

  李輕嬋第一回 吐血的時候,他是後來才趕到的,當是李輕嬋唇上的血已經被擦拭去,他未能親眼看見。

  現在親眼目睹了,才知道那血色竟比他在邊地見過的還要刺眼。

  「去備些溫水。」鐘慕期冷聲吩咐著,打橫抱起李輕嬋把她放到床榻上,先是用帕子拭去她唇上血跡,將沾了血的帕子折疊起來塞進懷中。

  又脫了她的鞋子去解她腰帶,衣服一層層剝落,只剩最後一層中衣時,他望著那被刻意緊束著的不甚明顯的胸廓,手懸在空中停頓了一下。

  而後起身放下兩側的簾帳,重新坐回去後將她面對面擁入懷中,解開了她的中衣衣帶。

  李輕嬋軟趴趴地依在他懷中,沒了衣帶維系的中衣不勝肌膚的柔滑,擦著圓潤肩頭滑落了下去,大片雪色肌膚映入眼簾。

  鐘慕期摟著她,指尖朝她胸側掖著的裹胸軟綢探去,輕輕一扯,層層裹著的雪白綢緞便散落了下來,原被覆蓋著的嬌軀暴露在眼前。

  他呼吸重了些,快速將無關衣物拋出,重新給李輕嬋披上中衣時難免有些觸碰,柔軟馨香在懷,鐘慕期眼底幾乎要冒出火來。

  剛給她系好中衣,侍女端著熱水進來了,隔著簾帳道:「世子,都備好了。」

  「出去。」

  待人退出去,他出了簾帳長長舒了口氣,冷靜了片刻,將帕子沾濕,坐在床邊溫柔地給李輕嬋拭著臉頰,將她唇上的血跡細細擦去,又給她喂了些水。

  將李輕嬋安頓好,他在窗口招了侍衛,把懷中沾了李輕嬋血的帕子交給對方,吩咐他帶回去給孟梯。

  孟梯說過,再有暈倒和吐血都是正常的,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需要李輕嬋的血再確認一下。

  之後鐘慕期便一直守著李輕嬋,直到暮色降下,李輕嬋才悠悠轉醒。

  從有了動靜到徹底清醒又用了許久,李輕嬋看清了身邊的人,第一件事就是紅著眼眶質問:「表哥,你怎麼不守信,丟下我偷偷走了?」

  鐘慕期微頓,低眼看來,「誰告訴你我偷偷走了?」

  李輕嬋腦袋沈沈的,順著他的話艱難地想了想,這才記起侍女說過,他不是走了,是去前面會客了。

  「我明明寸步不離地守著、照顧你,阿嬋,你就這麼冤枉表哥嗎?」

  李輕嬋剛醒來時神志不清,莫名其妙地堅信鐘慕期是丟下她走了,當時的難過是真的。

  現在雖知道自己錯怪了他,可被他這麼一說,卻更加委屈了,要哭不哭道:「我都快死了,你還和我計較這個……」

  「你不會死,我也不和你計較。」鐘慕期心軟了,俯下/身來,撫著她散落在枕上的濃密鬢發,溫聲道,「沒事的,孟梯說過,偶爾吐一次血沒關系,慢慢就好了。」

  李輕嬋平躺著,見他這時對自己格外的溫柔,哼哼了幾聲讓他喂自己喝水。

  被鐘慕期扶著坐起,被他輕柔地照顧著,李輕嬋忽地想起白日還未說定的事。

  她偷眼看鐘慕期,心想他這時候正心軟,肯定什麼都聽自己的。

  於是李輕嬋放軟身子靠著他,一臉虛弱,掐著嗓音道:「表哥,我答對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見姨母的,是吧?」

  怕他不肯松口,李輕嬋刻意扮著可憐相,捂著胸口重重假咳起來,咳了幾聲,方察覺掌下傳來的是柔軟的觸覺,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什麼不對。

  她中衣穿得好好的,但是胸前纏著的裹胸布不見了,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第29章 寒夜

  李輕嬋腦瓜子嗡嗡作響,她此時正靠在鐘慕期懷裡,被他攬著肩,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熏香,耳邊聽見了他說話,大腦卻無法辨別出他說的是什麼。

  正楞神,一只手伸到了她頸側,挑著她翹起的一縷黑發,順平了之後就放了下去。

  李輕嬋呆滯看過去,見那縷黑發離了鐘慕期的手,緩緩垂下,落在她胸前,壓在被撐起的中衣上。

  李輕嬋腦內巨震,轟得一下全身都燒了起來,一只手仍捂在胸前,另一只手猛地抓起錦被死命往上扯,緊緊地壓在胸前。

  「冷了?」鐘慕期問著,以為她冷,想伸手幫她提被子。

  李輕嬋羞憤交加,慌手慌腳地離開了他的懷抱,拖拽著錦被往床榻裡面躲,蜷縮在角落裡不吭聲了。

  鐘慕期的手落空,目光投在她紅透了的耳朵和裹得緊緊的身軀上,明白她為什麼是這副反應了。

  他收回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從容問道:「阿嬋這是怎麼了?」

  李輕嬋處於極度羞恥中,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跟他說話,聽著他聲音都覺得難堪。

  她還記得方才鐘慕期說過他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自己的,那他……

  可李輕嬋又很清楚鐘慕期不是那種好色之徒,不然兩人一起待了這麼多天,要有什麼事情早就該有了。

  再說了,這邊雖然侍女少,但也不是沒有。說不準是侍女給自己脫的衣服,他是在外面避嫌了呢?

  李輕嬋把自己說服了,心裡升起一點愧疚,表哥明明那麼好,這麼一會兒功夫卻被自己誤會了兩次,真是太不應該了。

  她悄悄擡頭望過去,見鐘慕期眉心微皺,顯然是對她的行為不解的模樣,心裡再次覺得是自己想岔了。

  但她裡面什麼都沒穿,還是夜晚兩人獨處的環境,讓李輕嬋覺得不檢點,讓她羞恥不已,害怕被鐘慕期看穿了。

  她吞咽了下口水,慢慢擡起腦袋,忍著臉上燥熱強自鎮定道:「困了……表哥,我想睡覺了。」

  以前她這麼說,鐘慕期都會順她的意,這次他卻說:「不能睡。」

  「啊?」李輕嬋以為自己聽錯了。

  「孟梯給你熬了藥,要回刑獄司去喝藥。」鐘慕期解釋道,「他親手熬的,沒法送過來,所以我們得趕回去。」

  「哦。」李輕嬋雙臂夾著錦被,攥著被面小聲道,「那我要先穿衣裳 。」

  鐘慕期點頭,起身往外。

  李輕嬋心下微松,看著他往外間去的寬闊背影,雙臂剛放鬆一些,就見他又轉了回來。

  出了一半的氣又提起來,李輕嬋緊張地摟緊了自己,睜大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見他神色柔和地問:「有力氣走嗎?」

  李輕嬋急忙點頭,「有!」

  鐘慕期便出去了,不多時,換了侍女進來。

  他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量身形,也沒帶別的什麼,穿好衣服鞋子就能走。

  反正已經晚了,侍女就沒給李輕嬋梳發,厚厚一捧簡單地披在身後,很快收拾好了。

  而李輕嬋沒了裹胸布,重新穿好了衣服才發現自己身形有多明顯,想起之前鐘慕期問過的那句「你跟我是不是有哪裡不一樣」,臉上紅得厲害。

  沒了貼身衣物,她總覺得怪怪的,動作都不敢做太大,等侍女給她系上了鬥篷,整個人都藏起來了,羞恥感才稍微下去了一些。

  她心裡還想著事情,在侍女要領她出去時拽住了對方,咬著下唇赧顏問:「是你、你給我、脫的衣裳嗎?」

  聲音太小了,侍女沒有聽清楚。

  李輕嬋羞臊萬分,忍著燙人的臉又問了一遍。

  「是奴婢,奴婢想著小姐穿著衣裳睡不舒服,就幫小姐脫了,小姐恕罪。」

  聞言李輕嬋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安心了,羞紅著臉道:「沒事,謝謝你。」

  推門出去,寒氣撲面而來,李輕嬋抖了一抖,馬上被人戴上了兜帽。兜帽很大,她從上到下就只露了半張臉出來。

  夜寒如冰,連朦朧的月色似乎都被凍住了,只有檐下的燈籠搖曳著映出一點暖光。

  李輕嬋渾身不得勁,在門口瞧見了鐘慕期立馬低下頭,只扭扭捏捏地喊了他一聲,上馬車時也故意假裝沒看見,沒搭著他的手。

  她顧忌著上身的異常,雙臂夾著,不敢張開胳膊去扶車門,根本使不上勁,再加上步子不敢邁開,卡在腳凳上來回幾步也沒能爬上去。

  李輕嬋急得有點冒汗,余光偷瞧著鐘慕期,抿了抿唇剛想要再試一次,忽地人影一動,她跟前暗了下來。

  一陣似有若無的冷香襲來,緊接著她腰上一緊,雙腳離了地,貼上了一具火熱堅硬的身軀。

  李輕嬋抽了一口氣,驚呼一聲,還沒弄清楚狀況,已經被放到了馬車上。

  鐘慕期松開她,擡手順勢理了理她頸下的鬥篷系帶,問:「這件是不是太大了,不好有動作?」

  「……嗯。」李輕嬋胡亂應著,從他手中抽回系帶,摟著衣擺慌忙躲進車廂裡去了。

  她把自己裹得嚴嚴的,想著自己這樣子,待會兒又要和鐘慕期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獨處,就覺得別扭和心慌。

  默默蜷縮在一邊,李輕嬋想著要不等下裝睡好了?睡著了什麼不用想,等下了馬車再醒來正好。

  她糾結著想了許多,結果直到馬車晃悠起步,也沒看見鐘慕期上來。

  李輕嬋瞬間慌了,他為什麼不進來?難道要讓自己一個人回去?還是他嫌自己麻煩,丟下自己一個人走了?

  李輕嬋跌撞著撲到車窗前,打開車窗往外看,只瞥見了後面送行的侍女的身影。

  「表哥!」她焦急大喊,「表哥你去哪了?」

  李輕嬋嚇壞了,又慌張往前撲去,匆匆打開車廂的雕花木門,高聲喊道:「停下,不準……」

  「不準什麼?」

  熟悉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李輕嬋扭臉,雙目倏地睜圓了,帶著哭腔問:「表哥你做什麼要騎馬啊?」

  淒冷月色撒下,將她眼中閃著的細淚照得清清楚楚,她皺著臉,臉上的驚慌害怕還未消去。

  馬車已經停下,鐘慕期直挺挺地跨在一旁的馬背上,勒著馬兒原地踏了幾步,直言道:「不是在躲我嗎?」

  李輕嬋被看穿了心思,臉上一陣窘紅,腳趾頭動了動,吶吶道:「我沒有……」聲音十分心虛,沒有一點兒可信度。

  「那是想要我去馬車上嗎?」鐘慕期又問。

  李輕嬋低著頭,心裡亂七八糟的。

  她這樣子不好意思跟鐘慕期獨處,又害怕他不跟自己一起,猶豫了會兒,還是揪著鬥篷邊角上的毛毛,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余光瞟到了一旁隱形人一樣的車夫,急忙遮遮掩掩地補充道:「騎馬太冷了。」

  結果她才說了這句話,準備下馬的鐘慕期停住了。他居高臨下,披著一身寒涼月色,連聲音也帶上了絲絲涼意。

  他道:「我不覺得冷。」

  李輕嬋楞住,他不覺得冷,這意思是還要騎馬?這怎麼行?

  可為什麼不行呢?李輕嬋說不上來,只是心裡空落落的,有點難受。

  她揪著眉頭使勁找借口,萬一馬車跟不上他的馬兒走丟了呢?或者走岔了路找不見了人怎麼辦?

  她想這麼說,可是一對上鐘慕期的眼神,就有種被看穿了伎倆的羞恥感。

  雙唇張張合合,還是沒能說出口,耷拉著臉慢慢往馬車裡退。

  馬車裡的矮桌上用琉璃罩罩著一支燭台,熏黃的光照亮狹小的空間,看著比外面溫暖許多。

  但李輕嬋心裡卻很難受,她慢騰騰往裡挪著,覺得心口悶得很,先前吐血的感覺又來了。

  「不能生氣苦悶的,不然又要毒發了。」李輕嬋在心裡這麼哄著自己,可難過的情緒不受控制,讓她沒有丁點兒辦法。

  又往裡挪了挪,她停住,扶著車壁挪回到車廂口,仰頭望著依然高高跨在馬背上的鐘慕期。

  這麼看了兩息,她眼一閉,帶著破罐子破摔的難為情喊道:「表哥——」

  「我不想你騎馬,我想你跟我一起坐馬車!」

  說完心裡倏然一輕,喉嚨卻哽咽了一聲,眼淚水滾落下來。

  淚水模糊她的視線,李輕嬋只覺得車廂晃動了一下,然後熟悉的人影就到了她跟前。

  鐘慕期拿袖口給她抹著眼淚,輕聲道:「上來了,進車廂裡去。」

  李輕嬋啜泣著挪不動,被他抱了進去。

  車廂門關上,不等李輕嬋從難過的情緒裡緩過來,馬車就悠悠行駛起來。

  冬夜的街道上十分安靜,除了偶爾響起的犬吠聲和風聲,馬車裡就只剩下李輕嬋難堪的抽噎聲。

  鐘慕期靠近她,細細給她擦著淚水,柔聲問:「怎麼不舒服了?難過成這樣?」

  他確實不清楚李輕嬋這是怎麼了,只隱隱覺得是跟她的裹胸布有關,但侍女已經按他的授意說了,李輕嬋還別扭什麼?

  他摸不懂,看李輕嬋縮手縮腳躲著自己的模樣,想逼近她掰開她雙臂,迫使她接納自己,又怕嚇著她。

  後來幹脆騎了馬,想讓她獨自冷靜冷靜,誰知道一番體貼的心思倒鬧得人哭了起來。

  李輕嬋一手虛虛擋在胸前,一手扯著他衣袖,難為情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就委屈道:「晃得頭暈。」

  這也確實不是說謊,她剛醒來沒一會兒,馬車晃悠的幅度在她身上放大好些倍,讓她如處雲霄,腳下踩不著地面,身邊沒有依靠,晃得頭暈腦脹。

  「靠著表哥歇一會兒?」

  「嗯。」李輕嬋嗡嗡應著,腦袋一偏就靠了上去。

  枕著熟悉的肩膀,她就不難過了,眼淚也漸漸止住。過了會兒,她帶著鼻音道:「表哥,你以後能不能不要讓我一個人待著?」

  「那你想讓誰跟你待一起?」鐘慕期反問,把李輕嬋問住了。

  她仔細想了會兒,悶聲答道:「誰都行,就是不要讓我一個人。」

  鐘慕期眼神幾度變化,落在她發頂上,開口時不帶什麼感情道:「想清楚再說。」

  李輕嬋糊裡糊塗的,不明白他讓自己想什麼,問出去也沒得到答覆,慢慢就忘記了這事。

  一路往前,到了刑獄司時李輕嬋差點睡過去,迷迷糊糊被喊醒了也不肯睜眼。

  今日又吐了血,就當她是暈了好了,反正她暈的次數多了,也不差這一回。

  就這麼被抱回了小院子,飛鳶匆匆迎上,李輕嬋這才睜了眼。洗了臉換了衣,孟梯那邊的藥也送來了。

  鐘慕期等她吃著蜜餞慢吞吞喝完了藥,道:「我走了。」

  李輕嬋臉上的溫度一直就沒再下去過,擡起泛著水波的眼眸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這一日白天還好,晚上對李輕嬋來說那是一個兵荒馬亂,喝了藥去洗漱了下,頭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隔日醒來,天又冷了幾分,陰沈沈的,看著像是要下雨。

  飛鳶將簾帳勾起,問道:「小姐可有什麼要帶回去的?」

  見李輕嬋神色茫然,她提醒道:「不是說今日要回公主府嗎?」

  李輕嬋懵懵地眨了眨眼,「呀」了一聲,遲鈍地想起昨晚忘了趁病要鐘慕期陪她回去了!

  錯失良機,李輕嬋很懊惱。

  坐在床沿算了算時間,都這麼晚了,鐘慕期肯定已經忙去了,估計人都找不見了。

  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問了,「我表哥呢?」

  「世子去了宮裡,讓小姐先收拾好等他。」

  「等他?」等他一起回公主府嗎?還是等他道別?

  李輕嬋還沒弄懂,飛鳶在衣櫥處給她收拾著衣物又道:「對了,世子送了東西過來,就是桌上那個小匣子,說是給小姐的。」

  「什麼東西啊?」

  「世子沒說。」

  「哦。」李輕嬋披著外衣慢吞吞移了過去,果然見圓桌上放著一個雕著遊魚戲蓮的紅漆小匣子,扁扁的,看著應該裝不了什麼東西。

  匣子未鎖,李輕嬋摸著鎖扣輕輕一撥就打開了。

  她心裡想著馬上要獨自面對平陽公主了,還不知道該怎麼與平陽公主說她的病的事情,這會兒是什麼興趣都提不起來,心不在焉地打開了匣蓋。

  「小姐,是什麼東西啊?」飛鳶抱著兩件衣裳好奇地往這邊走來。

  「是幾件……」李輕嬋移目看了過去,看清楚的瞬間手忙腳亂地扣上了匣子,死死抱在懷裡,面紅耳赤道,「沒什麼!什麼都沒有!」

第30章 匣子

  飛鳶當然不信,但那是世子送來的,李輕嬋不肯說,她也只能當那匣子裡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看著李輕嬋躲躲閃閃的驚慌模樣,她腳下一轉往床榻那邊去了,將手上衣服放到床邊道:「那奴婢去看看膳食好了沒有,小姐你先更衣?」

  「嗯。」李輕嬋跟藏寶貝一樣摟著匣子,偏著頭用眼角余光注意著飛鳶的動作。

  她往外走一步,李輕嬋就抱著小匣子一點點轉動,全程與飛鳶背對背,生怕讓她看見了小匣子。

  畢竟這匣子可是鐘慕期送來的,裡面裝著的是她的小衣,不能讓別人知道。

  「還有……」飛鳶往外走著突然出聲,將李輕嬋嚇得差點彈跳起來。

  「差點忘了。」飛鳶哭笑不得,指了指被她護得嚴嚴實實的小匣子道,「世子說裡面的東西是洗過的,晨時剛烘幹了。」

  李輕嬋繃著羞紅的臉,故作淡然地「哦」一聲。

  聽見房門從外面關上的聲音,她又等了會兒,確定飛鳶是真的出去了,才抱著小匣子跑回床邊,飛速將匣子塞進被褥裡,然後站起來去拉床幔,動作太急,差點直接將玉鉤扯下。

  床幔層層落下,裡面光線晦暗,周圍也沒有別人了。

  李輕嬋兩手撐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呆坐了會兒,微微側臉去看床上鼓起的小包包。

  越看臉上越熱,手指頭無意識地在褥子上撓了起來。

  昨晚沒有小衣穿她很不習慣,現在小衣送來了,她卻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李輕嬋感覺渾身發燙發癢,就好像骨頭縫裡長了草一樣,是剛冒出的嫩芽,不緊不慢地長著,她摸不著也拔不掉,怪異得很。

  她偏臉看了會兒,低下頭,偷偷摸摸往自己胸前瞅了一眼,又羞臊地轉開臉。

  還是要穿的嘛……

  李輕嬋撐在床沿的手動了動,慢慢摸到錦被邊角,將錦被拖拽開,露出了那個紅色小匣子。

  接著抿起嘴巴,將床幔檢查了下,確認沒有絲毫縫隙了,蹬掉鞋子往床裡側爬去。

  她把自己塞進被窩裡坐著,將小匣子抱來放在腿上,紅著臉在鎖扣處摸了片刻,深吸口氣,將匣子打開了。

  匣子底部和蓋子裡都墊著朱紅軟絨布,裡面平鋪著幾件小衣,李輕嬋拍了拍熱氣騰騰的臉,伸手去取。

  總共七件,應當是夜間趕制出來的,但針腳細密,繡工精湛,沒有絲毫的敷衍。

  有色彩鮮艷、繡紋繁瑣的心衣、訶子式的,也有淺色的簡約抹胸式,料子看著也很眼熟,就是昨日繡娘給她選的那些什麼雪緞、銀綃之類的。

  昨日繡娘問她選什麼料子,她是怎麼說的來著?

  她說讓繡娘去問表哥?

  李輕嬋摸著這又軟又滑的小衣,完全搞不懂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是哪一次暈倒的時候撞壞了腦袋嗎?

  她懊惱著不敢往回想了,隨便挑了一件心衣,將其余的一股腦卷巴著塞了回去。

  合上匣子卻後悔了,垂頭喪氣地重新打開,將小衣整整齊齊鋪好,再好好地合上。

  把匣子關緊了放進床裡面,她捏著手裡那件繡著連理枝的水紅色心衣塞進被窩裡,解了中衣系帶,自己也鉆了進去。

  等飛鳶過來時,李輕嬋已穿戴好了,臉紅撲撲的坐在床邊,懷裡還抱著那個小匣子,見了她,立馬把將小匣子藏進被窩裡。

  「小姐,只有這個匣子要帶著嗎?」

  李輕嬋來了幾日,先前的衣物都被飛鳶先一步送回去了公主府,現在也就剩身上這一套和懷裡的匣子了。

  「世子可能還要等會兒才回來,要不奴婢先讓人把這個送回府裡?」飛鳶問。

  李輕嬋使勁搖頭,匣子沒有鎖,要是讓人看見了可不得了。

  飛鳶見她恨不得將小匣子藏進懷裡貼身帶著,也就不問了,喊她過去洗漱用膳。

  李輕嬋確實是餓了,把床幔放下了遮住床榻才走過去,輕聲細語地叮囑飛鳶道:「不能碰它哦。」

  永壽宮中,青煙裊裊地從鏤空攀枝香爐中升起,暖若三月天的宮殿內,平陽公主難得收斂了性子,一臉柔順地聽著兩鬢斑白的太后說話。

  「……要整治小輩哪用得著你親自跟人動手,這不是白白壞了名聲嗎?」

  平陽公主張口欲反駁,太后搖頭阻攔道:「人家當面肯定是不敢說你不好的,背地裡指不定怎麼議論呢。教訓她娘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剁了方家丫頭的手,那是以長欺幼,容易落人話柄。」

  「我當時是氣急了,原本我就是要尋她娘的錯,誰知道那方念那麼沒禮數,眾目睽睽之下竟敢上手推人!沒當場剁了她都是我心善!」

  平陽公主現在想起來還是氣,第一回 帶李輕嬋出去,就讓她被姓方的欺負了去,實在是無臉面對馮嫻的牌位。

  太后拍了怕她手背,嗔道:「你可是當了娘的人,兒子都那麼大了,怎麼還跟姑娘時一樣沖動?」

  旁邊伺候的嬤嬤見平陽公主神色不忿,低聲道:「在太后您眼裡,公主可不就還是個小姑娘嗎?」

  一句話哄笑了兩個人,平陽公主心裡憋著的氣散了一些,知道太后說的才是對的,端起茶水遞過去,「母后喝茶。」

  她向來是拉不下臉認錯的,主動端茶遞水就代表著服軟了。

  「母后也不是怪你,咱們皇家的人要懲治一個丫頭隨便懲治就是,只是犯不著臟了你的手。」太后飲了茶,拉過她的手緩慢道,「你想要方家丫頭遭殃,大可從方家其他人下手,哪家大戶人家後宅裡沒點齟齬了?有時候自己人下手才更狠呢,這叫慢刀子割肉。」

  「知道了,那我等著看方家老夫人怎麼教訓她。」

  見她終於轉過來了,太后欣慰,又道:「你真就把那李家……叫什麼?」

  「李輕嬋。」

  「哦,真就把這姑娘當自己孩子了?」

  平陽公主緘默了片刻,答道:「她是馮嫻遺女,若是好好長大了或者不曾出現在我眼前,我也就當不記得她了,可她如今這個樣子,我不能放心……」

  「母后還當你與馮嫻當真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呢,當初不是吵得很兇嗎?」

  平陽公主不願意提這事,皺著眉頭道:「母后你就別管我了。」

  「哀家哪裡管的了你。」太后嘆氣,「罷了,隨你吧。只是你這嘴硬又沖動的性子還是得改一改……」

  平陽公主最怕她念叨這個,忙轉移話題與她說了些別的,不多久,宮女來報:「世子來尋公主了。」

  太后面露喜色,忙道:「快讓子晏進來。」

  鐘慕期今日一早進宮,先去了皇帝那一趟,這會兒是特意來接平陽公主回去的。

  被太后拉著問了許多,離宮時已近午時。

  臨走時太后叮囑平陽公主,「雖不能太蠻橫了,但也不能讓人欺負。」又轉向鐘慕期,切切道,「哀家知道你主意多,多看著點你母親,別讓她再沖動了。」

  待人出了宮殿,老太后被嬤嬤扶著回到軟榻上,嘆氣道:「我這女兒就是性子太過高傲,總讓我放不下心。」

  嬤嬤笑道:「誰不知道公主是您的心尖肉,再說還有世子看著呢,世子一片孝心,哪裡能讓公主吃了虧?這回也就是您先一步把公主拘著了,不然就算公主真的讓人剁了方念的手,回頭世子也能查出些什麼,保證公主清清白白的。」

  太后一想也是,笑得臉上起了皺紋。

  歇了會兒,忍不住又幽幽道:「若說平陽的婚事有什麼讓我滿意的,那也就唯有子晏這孩子了。到底是在宮裡長大的,不像那沒臉沒皮的鐘家人。」

  「豈止是不像,鐘家那幾十口子,加上譽恩侯本人,哪個也比不上咱們世子。」嬤嬤跟著說道。

  然而她這話提到了譽恩侯,讓太后臉色略微下沈,「那也是鐘遠函自作自受。」

  早些年先帝還在時,太后隨時雖占著後位,卻沒有一國之母該有的體面,平陽公主幼時跟著受了些委屈,對情愛從來沒有過期盼。

  後來選親時根本沒怎麼認真,而那時她皇帝兄長正有削爵的念頭。為了保住譽恩侯府的爵位,鐘遠函鞍前馬後地討好起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對情愛沒想法,但是想要個孩子,看鐘遠函相貌好,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妾室,覺得他幹凈,這才選了他。

  這場婚事雙方各有目的,但平陽公主明確表明駙馬須得潔身自好,鐘遠函也答應了。

  成親數年,平陽公主意外知曉了一件事,養在鐘家二老爺名下的三少爺鐘平漣根本就不是鐘二老爺生的,而是早些年鐘遠函的外室生下來的,為了保住和平陽公主的婚事,特意轉到鐘老二名下。

  平陽公主氣壞了,鐘遠函卻狡辯說那外室是與平陽公主成親前養的,已經被毒死了。

  平陽公主根本懶得與他說話,讓人將他打了個半死,把譽恩侯府掀了個底朝天,直接搬回了公主府。

  提到鐘遠函太后就來氣,冷聲問:「他那個外室子現在在哪?」

  「還被世子關著呢。太后放心,世子嘴上不說,其實心裡比誰都清楚。」

  太后臉色這才好了些,點頭道:「這倒是真的。」

  回府路上平陽公主就在問李輕嬋的情況,府中下人瞞了兩日還是沒能瞞住,她已知道鐘慕期將人帶出去看病了。

  「看出什麼了?現在可回來了?」

  「先送母親回去,我再去接她。」鐘慕期道,「她那心疾有些麻煩,須得孟梯親自醫治。」

  平陽公主是早知孟梯這人的,也清楚他的醫術,就是有些奇怪:「他不是擅長什麼毒藥偏方嗎?還會治心疾?」

  鐘慕期依然十分從容,道:「阿嬋的心疾有些怪異,太醫摸不準,我也就是帶阿嬋去試一試,沒想到孟梯還真摸出了點門路。」

  先前請了那麼多太醫都沒說出個一二,既然孟梯有法子,那就交給他好了,反正是自己兒子手下的人,不怕出問題。

  正好借著這機會讓阿嬋與子晏多相處相處……

  平陽公主這麼一想,覺得兩全其美,接著細問了些李輕嬋的病癥。

  鐘慕期挑著揀著與她說了,只是說得簡單,又將哄騙李輕嬋的那套說辭轉給平陽公主聽。

  平陽公主半信半疑,想了想李輕嬋第一回 吐血的情景,道:「也是,那會兒方念是說得太難聽了,阿嬋大概是氣壞了。」

  「感情還是個得嬌生慣養的病。」平陽公主嘴上嫌棄著,回了府就吩咐下人都注意著點,不能惹了李輕嬋心煩。

  鐘慕期則是未進府門,直接繞道往刑獄司接人去了。

  李輕嬋等了有一會兒了,見著他,還沒說話臉上就先飛起了紅霞。

  鐘慕期上下掃視了她一遍,道:「先回去,別的等做好了,我再讓人給你送回府裡。」

  「哦。」李輕嬋下意識答了,答過了發現自己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問,「等什麼東西做好啊?」

  「你的新衣、鞋子,還有裡面的……」

  李輕嬋渾身一熱,連忙打斷他:「我知道了!知道了!」

  聽著她慌裡慌張的語氣,鐘慕期眼眸掠過一絲笑意,道:「回去了。」

  他率先往外去,走了兩步沒聽見李輕嬋的動靜,回頭,「還有什麼事?」

  「……怎麼帶回去啊?」

  李輕嬋聲音小小的,讓鐘慕期起了疑惑,「什麼怎麼帶回去?」

  李輕嬋臉紅似血,扒拉出藏在寢被下的小匣子,聲若蚊蠅,「怎麼拿回去啊?」

  鐘慕期看著她低垂的腦袋,嘴角微微翹起,聲音沈穩道:「讓飛鳶偷偷給你送回去,不過她好奇心重,可能會偷看,不知道你介意不?」

  那肯定是介意的,怎麼能讓她知道表哥給自己送來的是貼身小衣!

  李輕嬋猛地搖頭,「介意!」

  這邊除了李輕嬋就飛鳶一個姑娘家,鐘慕期便道:「那就讓侍衛悄悄送回聽月齋。」

  李輕嬋更是不願意了,侍衛可都是男子,就算不會偷看,若是不甚把匣子打翻了,那像什麼樣!

  「不然就你自己抱著,若是有人問,就說裡面裝的是糖人。」鐘慕期低下頭,在她懷裡抱著的小匣子上輕輕敲了兩下,道,「若是還不行,那就表哥幫你拿著?」

  李輕嬋陡然間顫了一下,紅暈如浪潮般撲上臉頰。

  踟躇了會兒,最終羞紅著臉做了選擇:「我自己拿。」

  還是怕被別人問,她一手抱著匣子,一手去拽鐘慕期的袖口,軟綿綿道:「表哥你和我一起回去,要是府裡有人問了,你去跟人家說。」

  她自己不想說謊就讓鐘慕期來,還順便想套他跟自己一起回公主府。

  鐘慕期原本就沒打算讓她一個人回去,裝作是受不住她的哀求才答應的,道:「行,我跟你一起回去。阿嬋要記得表哥的好。」

  「記著了!」李輕嬋趕忙道,「表哥你最好了。」

  這便要出發了,到了門口,見外面的天低低壓著,北風陣陣,冷得厲害。

  李輕嬋先把她寶貝匣子放上去,再提著裙子去踩腳凳,剛站上去,一陣狂風卷來,掀起她的鬥篷,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退回來正理著鬥篷和被風吹亂了的衣擺,見旁邊的鐘慕期什麼都沒扶,腰板都沒彎一下,長腿一跨,眨眼間就上去了。

  這也就算了,進車廂時還順手撿了她放在車廂口的小匣子。

  李輕嬋慌忙喊道:「表哥!」

  鐘慕期的聲音從車廂裡穿出來,「怎麼了?」

  李輕嬋想問他做什麼要拿自己的小匣子,可那匣子本來就是他的,連裡面的東西都是他讓人做的。

  李輕嬋覺得問不出口,急忙想上馬車,一只腳踩上了腳凳,高聲喊道:「表哥,我還沒有上去呢。」

  「你不是不用我扶嗎?」

  鐘慕期一開口,李輕嬋就想起昨晚他伸手來扶自己,被自己刻意忽視的事情。

  她簡直想找個地洞鉆進去,又覺得鐘慕期是故意提起這事的,李輕嬋有一點小生氣,但人家說的也是沒錯,是她沒理在先。

  但不管怎麼著,得先讓他離了自己的小匣子。於是李輕嬋扶著馬車門軟聲道:「要扶的。」

  聲音傳到車廂裡,鐘慕期驀地低笑了一下,從裡面出來,朝她伸了手道:「上來。」

  李輕嬋還是頭一回被人從上面扶著,把雙手都遞給了他,踩著腳凳被他一拉,輕快地踏了上來。

  躬身進了車廂,看見她的小匣子就光明正大地擺在正中間的矮桌上。李輕嬋臉一燙,忙撲過去把小匣子藏進角落裡,然後自己坐過去,用鬥篷將它遮住。

  她還不知道鐘慕期已經跟平陽公主編造了她的病,轉移話題問道:「表哥,待會兒怎麼跟姨母說啊?」

  鐘慕期答非所問:「你還沒有和我道謝。」

  「嗯?」李輕嬋錯愕,雙目泛著疑惑的水光。

  馬車已動了起來,鐘慕期指著車廂木門問:「你怎麼上來的?」

  那當然是被他拉上來的。往常李輕嬋都會說一句「謝謝表哥」,今日是直接進了車廂沒說這句。

  那會兒她腦子裡只有她的小匣子了,忘了要道謝,被他提醒了,乖乖補充道:「謝謝表哥。」

  說完了,腦內一閃,轉頭看鐘慕期,糾著柳葉眉道:「表哥,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鐘慕期神色淡然,「我故意什麼了?」

  李輕嬋覺得他是故意把自己的小匣子拿走的,故意讓自己慌張,好求他拉著自己上來。可是沒有證據,還要提及小匣子,這太讓人害臊了,李輕嬋說不出口。

  但心裡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拿他沒辦法,只能輕哼了一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然後她扭臉看向車壁,打定主意不會再主動與他說話。

  「方才我去接母親回府,她問我你的心疾……」

  「表哥——」李輕嬋立馬轉回來往他身邊湊,哭喪著臉,可憐巴巴地喊他。

  鐘慕期又笑。

  李輕嬋原本正心急,一看他笑,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時下不來臉,兩手搭在腿上,繃著嘴角不吭聲了。

  她不出聲了,鐘慕期便主動問:「叫我做什麼?」

  李輕嬋還是不說話,於是他也不說話了,兩人隔著矮桌就這麼靜坐著。

  車廂內太安靜,襯得外面呼嘯的風聲越大。

  李輕嬋有了記憶之後就一直待在南方,很少見這麼大的風,聽著聽著覺得有點瘆人,想問問鐘慕期京城往年是不是也這樣。

  人都轉過身去了,見鐘慕期胳膊肘撐在矮桌上,正愜意地拿著一本書看。

  李輕嬋想起自己還在和他置氣呢。

  可是氣大傷身,她現在這身子可傷不起。會毒發身亡的啊!

  什麼裡子面子都比不過性命,李輕嬋屈服了,胳膊肘也搭上了矮桌,細聲細氣道:「表哥,我有點難受。」

  鐘慕期心中一緊,立刻擡眸看過來,卻見她眼波瀲灩、面色紅潤,沒有絲毫不舒服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問:「哪裡難受?」

  「我心裡難受。」李輕嬋慢慢說道,「表哥你好好跟我說話,不然等會我又難受得吐了血怎麼辦?孟大夫說我不能難受的,你明明也知道。」

  鐘慕期沈默了好幾息,被她催促一聲之後,才嘆氣道:「……好,我好好跟你說。」

  李輕嬋高興了,眼睛一彎道:「以後也得好好說,別讓我不高興。」

  鐘慕期往她笑得開懷的嬌靨上看去,點頭,與她坦白了自己給平陽公主的解釋,相當於直接把她的毒隱去了,所有不適都歸於心疾上。

  李輕嬋一聽他已經把這事解決了,楞楞道:「那我還要和姨母說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你只要把你哪裡不舒服、不順心告訴她就行。」停了一下,他補充道,「或者告訴我。」

  李輕嬋呆坐著陷入沈思,雖然現在知道平陽公主也是為她好了,可是她摸不著平陽公主的喜怒,總是惹平陽公主生氣,相處著心驚膽戰的。

  可鐘慕期不一樣,他知道自己所有事,還一直對自己很好。

  李輕嬋覺得要是有事情,還是和鐘慕期更容易開口。

  思考了會兒,她開口問:「表哥,那你能不能經常回來啊?不然我有事都找不著你。」

  鐘慕期又笑了,但這與先前那個笑不同,溫溫柔柔的,帶著點意料之內的滿意。

  這個笑讓李輕嬋有些不自在,她心跳急了幾分,臉上也發了熱,莫名想躲開,於是她轉頭看向車窗,想尋個縫隙透透氣。

  「能的,阿嬋想讓表哥回來,表哥就經常回來。」

  李輕嬋聽著他聲音紅了脖子,沒敢回頭看他,擡手去開小木窗。

  四四方方的小車窗甫一被打開,寒風便爭先恐後地湧入,李輕嬋猝不及防地被寒氣撲了一臉,連忙往後躲開。

  身邊一道陰影投下,鐘慕期越過她傾身去關窗,道:「凍病了就得讓府裡的老太醫給你把脈了,小心被他看出來什麼。」

  李輕嬋卻沒聽進去,等他把車窗關好退回去時,見李輕嬋擡著手背湊到他跟前,「表哥你看。」

  柔膩白皙的手背上落著兩片小小的雪花,在她說完這幾個字時化作了水滴。

  「是該下雪了。」鐘慕期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想起姑蘇好像是不怎麼下雪的,「看樣子今夜會下一整夜,明日一早地上就該白了。」

  李輕嬋很高興,扒著車窗往試圖找個小縫往外看,半天也沒找到。

  等馬車停下,她已經滿腦子都是下雪的事情了。

  府中侍女收到消息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見馬車來了,急忙撐著傘迎了上來。

  尤其是秋雲,連連問她身子怎麼樣了,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別的不舒服。

  李輕嬋一心二用地回著她的話,注意力大多都在細碎的雪花上。

  「小姐,先進去吧,公主還等著你呢。」

  挽月低聲勸了一句,李輕嬋立馬回神,她還穿著身男子衣著呢,得先去換一身再去見平陽公主。規規矩矩收了心,被擁簇著往府裡去了。

  跨過門檻時她忽然想起什麼,停住步子,回頭喊道:「表哥,你快點啊。」

  鐘慕期沖她點了點頭,等她身影消失在府中,推開管事太監的傘,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再下來時手中多了一個小匣子。

第31章 走吧

  「世子,老奴來拿。」管事太監忙要接過,手還未碰到,被他出聲阻攔,「不必。」

  鐘慕期接過油紙傘,又低笑道:「這東西你碰不得。」

  管事太監怔了一下,見他已擡步往府中走去,連忙跟上。就是心裡犯了嘀咕:一個普通小匣子而已,世子笑什麼?

  兩人各回住處。

  屋內已備好熱水姜茶,李輕嬋滿心都是外面的雪花和待會兒要見平陽公主的緊張感,被壓著換回了自己的衣裳,重新梳了頭後,已過去半個多時辰。

  公主府裡侍女眾多,比刑獄司裡照顧得更仔細,挽月見她今日精神好,還特意給她點了胭脂。

  李輕嬋出去這幾日別說是點胭脂了,就是清醒的時日都沒多少,這會兒見了胭脂口脂也很喜歡,都淺淺抹了一點,看著更嬌艷了。

  重新換回鮮艷衣裙、戴上簪子釵墜,李輕嬋竟然覺得有點怪了,對著銅鏡捋了捋發絲,露了個靦腆的笑。

  「小姐這一趟回來氣色好多了,還是世子找的大夫厲害。」挽月在一旁誇讚了一句。

  秋雲也驕傲地附和:「我們家小姐打小就好看,等病好了還能更好看。」

  說了幾句,外面有人來了,是平陽公主等不急讓人來催了。

  一行人拿暖手爐的,取鬥篷的,撐傘的,擁著李輕嬋往平陽公主的榮豐堂去。

  雪才下了一會兒,路上還未積白,沿著連廊穿過兩個月洞門就到了。

  李輕嬋剛到外間,正要摘鬥篷,聽見裡間傳來腳步聲,她的手才摸上脖子上的鬥篷系帶,順著腳步聲擡眼看去,就看到了疾步出來的平陽公主。

  幾日未見,平陽公主依舊是雍容華貴的模樣,原本因為著急而緊繃的神色,在看清李輕嬋的瞬間冷了下來。

  李輕嬋連忙行禮問好,「姨母……」

  她才喊出兩個字,就被打斷,平陽公主冷聲質問道:「誰讓你在臉上胡亂抹東西的?」

  李輕嬋被她這語氣弄得無措起來,手指捏著系帶呆楞著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旁邊等她脫鬥篷的挽月急忙下跪認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見小姐今日精神不錯,就擅自給小姐抹了胭脂。望公主恕罪!」

  李輕嬋身邊其余幾個侍女跟著一起跪下。

  「是我自己要抹的……」李輕嬋什麼心情都沒了,臉上火辣辣的,笨拙地解釋著,「是我非要抹的,我馬上擦掉……」

  說著拿手背在臉上蹭,想把胭脂全部擦掉。

  平陽公主臉色更難看,瞪著她不說話。她身後的欣姑姑看著這景象,偷摸給李輕嬋使眼色。

  可李輕嬋正低頭難堪地擦著胭脂,根本沒看見。

  「這是在做什麼?」幾人就這麼堵在外間,又有聲音傳來。

  李輕嬋反應比誰都快,立馬扭頭往外看,在鐘慕期出現時嗓音低低地喊了聲「表哥」。

  鐘慕期堪堪捕捉到她這一聲,聽出她嗓音裡的低落和為難,目光落在她揉紅了的臉頰上。

  他掃視了一圈周圍跪著的侍女,再看平陽公主鐵青的臉色,道:「都起來吧,外面冷,小心傷寒。」

  平陽公主倒未說話,瞥了眼局促的李輕嬋,冷哼一聲甩手往裡去了。

  李輕嬋還慢慢用手背蹭著臉,低著頭一聲不響,也不動。

  「進去。」

  李輕嬋頭埋得更低了,悶聲道:「擦幹凈了再進去。」

  外間開著半扇門,沒有風,但能看見外面的院子,天色更暗了,雪花不知何時已大了起來,紛紛揚揚地往下落。

  鐘慕期看著她被被胭脂染紅了的指尖,吩咐侍女去打熱水、取帕子和她常用的面脂,又支使開其余人。

  等周圍空了,他往前一步擡起了李輕嬋的下巴,看見她眼圈泛紅,淚珠顫顫,唇上口脂已經花了,甚至抹到側頰上去了,臉上更是被搓得通紅一片。

  李輕嬋這幾日都是被小心地哄著的,剛一回府就被平陽公主毫不留情面地訓斥了一頓,還連累了身邊侍女,心裡難過得緊,也覺得委屈。

  明明更狼狽的樣子都被他看過了,這時候李輕嬋卻不願意被他看到,擺著頭想躲。沒能躲開,就伸手去拽他手腕,但除了把眼中淚水晃落之外,沒有一點兒用。

  直到裡間又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鐘慕期才松了手,李輕嬋立馬低下頭去,一滴眼淚啪嗒落地,被她用腳尖壓住。

  欣姑姑快步出來,見外面只剩這兩人楞了一下,很快回神,低聲道:「公主一直念著阿嬋小姐呢,方才還說要看看小姐氣色有沒有好一些,誰知道挽月竟給小姐抹了胭脂……」

  她往前貼近李輕嬋,在她後背上輕拍了拍,道:「小姐莫怪,公主就是著急了些,不是在為難小姐。」

  李輕嬋頭壓得低低的,微微點了點,表示知道了。

  欣姑姑松了口氣,想再幫著多說幾句,旁邊的鐘慕期忽地動了,他手伸到李輕嬋脖頸處,解下她的鬥篷,隨手扔給了欣姑姑。

  李輕嬋根本沒反應過來,淚眼模糊地擡頭時被他攥住手腕往裡間帶去,根本沒有絲毫反抗力就被他帶了過去。

  裡間掛著紗幔,擺足了炭盆,十分暖和,平陽公主正滿面怒色地坐在軟榻上,見著他倆又怒哼了一聲。

  李輕嬋跌跌撞撞地被鐘慕期帶著走,隔著淚霧看見了平陽公主,怕被她罵又急忙想要抹掉眼淚。

  手才擡起被人抓住,鐘慕期捏著她下巴逼迫她擡起頭,道:「哭。」

  「我、我不哭。」李輕嬋不肯,又去抓他手腕。

  「那你就忍著吧,忍到你全身潰爛,死無全屍。」

  李輕嬋一楞,想起了自己還中著毒的事。

  耳邊鐘慕期繼續用冰冷的聲音道:「到時候連你的舌頭都爛掉,話也說不出來,死後魂歸地府,你娘都認不出你!」

  李輕嬋心頭一酸,眼淚唰地流了下來,頃刻就打濕了雙頰,也浸到了鐘慕期手上。

  哭聲也冒了出來,只用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就從哽咽變成啜泣又轉成了大哭。

  平陽公主被震住了,呆呆看著說不出話來。

  鐘慕期收回了手,見她一邊哭一邊抹眼淚,抹的速度比不上眼淚流出的速度。

  他問:「哭什麼?誰欺負你了?」

  李輕嬋雖哭得厲害,但理智尚存,知道他說過不讓別人欺負自己的,可現在是在平陽公主這受了委屈,不能說。

  她哭著否認道:「沒、沒有誰。」

  「那是為什麼哭?在這裡住著不舒服,想走是不是?」

  李輕嬋方才已經違心一次了,這一次想也不想就點頭。

  「那就走吧。」鐘慕期說罷,轉向平陽公主道,「母親,我送阿嬋走。」

  平陽公主的臉已經冷得如外面落了雪的湖面一樣了,眼看著鐘慕期拉著人往外去了,還是拉不下臉說軟話。

  欣姑姑在外間聽了半晌了,見兩人出來,想勸話,一看李輕嬋哭得停不下來的樣子,話說不出口了。

  她往鐘慕期臉上看,見這位也冷著臉,跟裡面那個有的一拼。

  最後先出聲的反而是剛才被絆住腳、姍姍來遲的秋雲,她一見了李輕嬋就驚叫道:「小姐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李輕嬋哭得說不出話,只能哽咽著搖頭。

  「你還說沒有?在姑蘇那會兒也沒見你哭成這樣過,肯定是有人欺負你了!」秋雲著急地胡亂猜測,「是不是荀氏讓人傳信來說了什麼?還是老爺讓你回去?」

  屋內的平陽公主人沒動,但耳朵聽得一清二楚,聽見秋雲把她當成了荀氏,惱得想摔東西。

  欣姑姑趁著秋雲在外面說話,輕手輕腳地繞進來了,低聲道:「才剛回來就被公主罵,阿嬋小姐是真的難過了……今早公主不是還說讓府裡人都小心伺候別惹她難過嗎?」

  平陽公主沒反應,她繼續道:「現在外面下著大雪呢,她還病著,這麼小個人無親無故能去哪……」

  「什麼無親無故?我是死了嗎!」平陽公主忽地摔了手邊暖手爐,青著臉往外走去。

  李輕嬋還被秋雲攔著,屋內暖若陽春,屋外的鵝毛大雪,她站在檐下使勁止憋住眼淚,用哭腔道:「咱們去外面……」

  「哪都不準去!」平陽公主快步追了出來,怒聲道,「給我回來!」

  李輕嬋聽見她聲音,往鐘慕期身旁躲了躲,使勁擦著眼淚。

  平陽公主上前兩步拉住她,厲聲道:「今日是我錯了,不該那麼對你!我給你賠不是!」

  李輕嬋還當她是在罵自己,嗚咽著說著客氣話,「這些日子,多謝、多謝姨母、收留……」

  「我說我錯了!」平陽公主怒喝一聲,把李輕嬋震住。

  趁著她反應不過來,攥著她手腕把她往裡間拉。

  「小姐?」秋雲懵了,急忙跟進去。

  欣姑姑也跟進去了,唯有鐘慕期往外邁了一步,沖躲在柱子後面、角落裡的侍女道:「把熱水、帕子和面脂送進去。」

  侍女們依言進去了,他自己倒是沒進去,獨自回了住處。

  晚些時候,欣姑姑過來了,道:「阿嬋小姐已經不哭了,公主讓奴婢來跟世子說一聲,公主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會好好說話的。」

  鐘慕期放下手中書,淡淡道:「跟我說有什麼用。」

  「阿嬋小姐慣常會忍氣吞聲,要不是世子誘哄著,哪裡敢硬氣一回?」欣姑姑笑道,「今日這樣倒是有幾分小時候的模樣了。」

  這句話讓鐘慕期也笑了,但開口卻道:「是嗎,我不記得了。」

  欣姑姑也未再多說什麼,告退一聲打算回去了。

  鐘慕期喊住她:「她回去了嗎?」

  欣姑姑道:「世子問阿嬋小姐?一刻鐘前剛回去。」

  欣姑姑走後沒一會兒,鐘慕期去了房間裡,出來時手中拿上了那個紅漆小匣子,就這麼毫不遮掩地去了聽月齋。

  到的時候侍女正收拾著衣裳,見了他忙道:「小姐正在沐浴,世子可是有事?」

  「無事。」鐘慕期答道,然後徑直越過侍女往裡間走去,侍女遲疑了下,沒敢攔。

  鐘慕期進了裡間,模糊能聽見隔壁相通的洗浴室傳來的水聲,他聽了片刻,走到床榻邊把手中小匣子塞進了鋪得整齊的被褥裡。

  出來時跟外面的侍女道:「待會兒跟阿嬋說,匣子給她送來了。」

  侍女不明所以,茫然地點了頭。

第32章 胭脂

  李輕嬋回聽月齋時雙眼還紅腫著,送她回來的是平陽公主身邊的一等侍女,侍女沖挽月等人吩咐道:「小姐看著有些乏力,洗漱的時候都多注意點,還有,睡前記得給小姐敷下雙眼,不然明日該腫了。」

  今日因為胭脂的事惹了平陽公主發怒,讓李輕嬋差點出了府,挽月心驚膽戰,此時聽了這話知道這事算是翻篇了,連忙應是。

  侍女轉向李輕嬋,見她神色懨懨,洗去胭脂之後臉色比尋常人要白,更顯得人虛弱無依,風一吹就要倒了一般。

  侍女心軟,聲音輕緩許多,道:「小姐方才在外間待得久了些,快去洗洗。等小姐洗完了,孟大夫那邊的藥也該送到了。」

  李輕嬋微弱點頭,被挽月等人扶去了洗浴室。

  她被平陽公主生硬地道了歉,好不容易止住哭,洗了臉扭頭一看,鐘慕期人不見了。

  但平陽公主完全沒發現一樣,欣姑姑等人也全都提都不提一下。李輕嬋想問不敢問,最後兩人在硬邦邦的氣氛中用了晚膳,她就被送回來了。

  洗浴室裡水霧彌漫,李輕嬋特意支開了挽月等人,旁邊就剩秋雲時,她壓著聲音問:「方才……表哥去哪了?什麼時候走的?」

  「小姐是問世子?」秋雲自被平陽公主放回來,就沒見過鐘慕期幾回,乍一聽李輕嬋這麼問,還以為她說的是荀翰,心裡覺得這肯定不可能,想了一想才反應過來,搖頭道,「沒注意。」

  李輕嬋很沮喪,她現在從委屈的情緒裡出來了,細想一下,好像平陽公主也沒說什麼特別過分的話,本意也是關懷自己。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矯氣,為了點小事就委屈起來。

  而且明明是自己虧欠平陽公主許多,怎麼還要讓她反過來哄自己?

  這會兒她心裡怯怯的,想找著鐘慕期問一問今日是不是自己過分了。

  府裡下人很多,但都是平陽公主的人,她這邊問了,馬上就能傳去平陽公主那。

  李輕嬋下意識覺得應該與鐘慕期保持距離,先前那樣親密照顧是因為她病了身邊沒人,現在有人了,怎麼能還什麼事都依賴表哥呢?

  李輕嬋情緒消耗大,這會兒沒什麼力氣了,坐在一旁慢吞吞脫著衣裳。

  忽然微嘆了口氣,覺得還不如在刑獄司呢。

  在那邊她身邊就一個飛鳶,不會多說話,也不會跟來公主府。要是飛鳶不在,她也能壯著膽子問侍衛,侍衛雖然冰冷不說話,但很快就會把話傳給鐘慕期。

  「小姐還不高興嗎?」秋雲滴了些香露進木盆裡攪了攪,聽見嘆息聲回頭道,「其實奴婢覺得公主就是說話硬了點,但對小姐是很好的。」

  她瞧著這會兒沒有別人,收回手在身上擦了擦,靠近李輕嬋悄聲道:「小姐,我都看著呢,公主雖然話說得難聽,但挽月她們伺候著可盡心了。你想想在姑蘇的時候,夫人說的多好聽,結果下面的人都怎麼做的?」

  李輕嬋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閃著淚花道:「可是她一說我我就忍不住難過……」

  「被在意的人說才會難過啊,荀氏做的過分的事才多呢,小姐你可沒對著她哭過。」秋雲習慣地幫李輕嬋褪下中衣,口中絮叨著,「小姐你多親近親近公主,哄哄她就好啦,我覺得公主就是嘴硬心軟。」

  李輕嬋疲軟地依著放衣服的小桌,有氣無力地聽秋雲說著,忽聽她「咦」了一聲,「小姐,你換新的小衣啦?」

  熱氣瞬間從四面聚到李輕嬋臉上,李輕嬋縮著肩想擡手擋住不讓她看,但秋雲已繞至她身後幫她解小衣帶子,點著頭道:「我就說公主好吧,給小姐備了許多新衣物,小衣都有呢!要是真不上心,跟荀氏那樣只管外表體面不就行了?」

  李輕嬋微佝著身子,聽著她說的話,臉憋得通紅。等脫了小衣,立馬從她手中接過藏進了衣服堆裡,沒露一點兒邊角。

  等她進了水裡了,秋雲還在說:「我剛才摸著新的小衣料子真軟,小姐你穿著感覺怎麼樣?還有不舒服嗎?」

  「別問啦……」李輕嬋使勁往水裡埋,帶著點小小的怨氣道,「以後都不準問了。」

  秋雲莫名其妙,還想問為什麼,兩個侍女抱著巾帕與幹凈衣裳進來了,她還以為李輕嬋是不好意思了,才沒再問。

  所幸洗浴室裡本就水汽重,又悶得很,沒人追問李輕嬋臉為什麼這麼紅。

  等洗好了要穿衣時,李輕嬋忽地「啊」了一聲,周圍幾個侍女都被嚇到了。

  「小姐怎麼了?是頭暈了嗎?還是沒力氣了?」

  「有點悶……洗好了,我要出去……」李輕嬋焦急萬分,要穿小衣了她才想起來,她的小匣子忘在馬車上沒帶下來!

  馬車都是有人收拾的,讓人看見了怎麼辦?

  李輕嬋火急火燎的,被扶起來時看見了先前被侍女帶進來的幹凈中衣,裡面夾著一小片彩色,那是她舊的不合身的小衣。

  勉強穿好,她匆匆出了洗浴室,腦子裡正想著怎麼找借口去馬車那邊一趟,一踏進臥房,就見平陽公主坐在她床邊。

  李輕嬋倒抽一口涼氣。

  因為平陽公主腿上放著一個她萬分眼熟的東西,正是她藏了一路的小匣子。

  平陽公主聽見聲音擡頭,見她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皺眉道:「傻楞著做什麼,我就這麼嚇人嗎?」

  她說著將匣子隨手放在了一邊,起身走到梳妝台邊,聲音不容置疑道:「過來。」

  李輕嬋手指直顫,望了望床上的小匣子,再看了看平陽公主,舌尖抵著下顎,視死如歸地走了過去。

  平陽公主更不滿意了,但有了胭脂那事,這回她壓下了脾氣,在李輕嬋走到她跟前時,粗魯地將她按在椅子上,沖侍女伸手:「帕子。」

  侍女忙遞了過去。

  李輕嬋正心驚膽戰,又有侍女遞上了藥碗,平陽公主站在她身後用帕子擦著她的濕漉漉的長發,道:「剛從孟梯那快馬加鞭那送過來的藥,還熱著,趕緊喝。」

  李輕嬋像個木頭人一樣,她說什麼就做什麼,捧著碗接連幾口喝完了,也沒發現侍女手中還捧著蜜餞。

  她把碗還給侍女,身軀僵硬,從面前的銅鏡裡看到了身後的床榻,見那個小匣子就那麼大大咧咧地放在床邊。

  「不是喜歡胭脂?我都親自給你送過來了,看都不看一眼?」

  平陽公主突然出聲,語氣硬邦邦的。

  李輕嬋滿心都在想匣子是怎麼回來的、平陽公主到底打開看了沒有?被她的聲音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低眼看去,見梳妝台上擺著一個泛著瑩潤柔光的三層白玉妝匣。

  李輕嬋強行鎮定,顫著手推開了最上面那一層,看到裡面整齊地擺著嶄新的、精巧的彩繪胭脂小盒。

第33章 雪球

  平陽公主等著李輕嬋開口說喜歡,可她僅僅是對著胭脂發呆不說話,讓平陽公主心裡不舒服。

  算了,跟個腦袋不靈光的計較什麼!

  平陽公主自己把自己勸下了,給她拭了會兒長發,發覺手中帕子幾乎濕透。垂目一看,見李輕嬋穿著單薄的中衣,後背一大片都被濕發洇濕,貼在身上微微透出些膚色。

  屋內雖溫暖,但到底是落了雪的冬日,穿著濕衣怎麼會不冷?

  平陽公主撩著她濃密的長發,看見她後頸處裸露的肌膚上起了細小的疙瘩。

  她瞪了周遭的侍女一眼,呵斥道:「不知道烘幹了頭髮再出來?」

  侍女面面相覷,紛紛自覺請罪。

  李輕嬋被驚醒,忙回頭道:「是我自己要出來的,裡面……」

  她微微停頓,瞟了眼跟前漂亮的胭脂,再偷覷平陽一眼,緩聲道:「裡面……太悶了,喘不過氣,想暈。」

  平陽公主手中還捧著李輕嬋的長發,從她的方向低看下去,見李輕嬋側身仰首回望,妃色的唇微微張著,盈盈雙目似乎還染著洗浴室的水霧,氤氳著一片朦朧水霧,下面藏著不易察覺的不安,似乎是怕自己再生氣了。

  她還未做出反應,李輕嬋又有動作了。

  她雙膝微微轉動,上半身又往後側了一下,濕漉漉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從平陽公主手中滑落,仰著頭朝後靠了靠,聲音忐忑且極小聲,「姨母,我有點頭暈。」

  「那還坐著做什麼,趕緊回床上去!」平陽公主聲音聽著還是不悅,但立刻放下了手中擦發的帕子去扶她,旁邊的侍女也急忙上前來。

  李輕嬋因為說謊紅了耳朵,不肯回床上,「要把被褥弄濕了……」

  這回侍女搶先道:「奴婢馬上去抱新的被褥,小姐先裹著被子把頭髮烘幹了。」

  心虛地被扶回了床上,李輕嬋坐在床邊時手心已冒了汗,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用手指頭將小匣子往床尾推了一下。

  她自以為做的悄無聲息,結果所有人都發現了。

  平陽公主是光明正大偏頭看了過去,侍女則是直接出聲了:「是世子方才送來的匣子,還讓我跟小姐說一聲匣子送來了。」

  李輕嬋的臉頃刻間紅透了。

  侍女將炭盆推近,又換了幹錦帕過來給她拭頭髮,平陽公主卻問:「子晏送來的?是什麼東西?」

  她說著要去拿那個匣子,李輕嬋聽著這兩句卻心撲通直跳,原來她還沒看裡面的東西……

  平陽公主的手已經碰到那匣子了,李輕嬋一急,急忙掀開被子往床尾撲去,在她要撿起匣子的同時按了上去,將匣子壓回原處。

  「不能看?」平陽公主挑眉詢問。

  李輕嬋方才的動作太急,現在是真的覺得有點暈了。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一手依然按在匣子上,一手撐著床榻往前挪了挪,緩緩喘了一下,為難地咬著下唇沒有吭聲。

  平陽公主又問:「我若是一定要看呢?」

  李輕嬋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屋子裡還有這麼多侍女呢,她要是真的打開了,那所有人都知道鐘慕期送來的是什麼了。

  不管她們會不會誤會什麼,以後自己都沒有臉面再待在這裡了。

  自己主動離開和因為這種事情離開,那完全是兩回事。

  她又想哭了。

  「小姐……」秋雲見狀不對剛想說話,就被平陽公主橫了一眼,然後被挽月等人按住了。

  屋內侍女們大氣不敢出,一個個低眉垂目,假裝不存在。

  而李輕嬋後背的中衣幾乎完全被濕發洇濕了,黏黏的貼在身上,渾身涼颼颼的,很不舒服。

  要是因為這患了傷寒,再加重了身上的毒怎麼辦?

  明明此時平陽公主還在等她回話,她大腦卻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著別的,就是沒法回答平陽公主的問題。

  「我若是一定要看呢?」平陽公主用冷漠的口吻重覆道。

  李輕嬋噙著淚擡了眼,她與平陽公主離得是這麼近,近到她能很清晰地看見平陽公主眼中倒映著的自己。

  平陽公主向來是盛氣淩人的模樣,一雙鳳眼或是慵懶地垂著,或是帶著怒火瞪人,此時卻和以往都不同,是認真中夾著一絲清冷,讓李輕嬋覺得似曾相識。

  她直直看著,想起了是什麼時候見過。是那一次在湖心亭碰見鐘慕期的時候,鐘慕期也是這麼朝自己看過來的。

  那一天他說了兩件事,一件是讓自己安心看病,一件是讓自己不用害怕,有話直說。

  他說:「想要什麼直說,不喜歡的就拒絕。」

  當天晚上她就試著拒絕了侍女燃著的安神香,侍女也確實依言把香爐撤下了。

  李輕嬋吸了吸鼻子,伸出一只手去抹眼睛,再看向平陽公主帶著哭腔道:「我不想……可不可以……」她哽咽了一聲,接著道,「……不要看?」

  平陽公主直勾勾看著她,輕哼了一聲,道:「能是什麼寶貝?不看就不看唄。」

  然後她收回了手,訓斥道:「還不坐回去擦頭髮!」

  李輕嬋呆了一下,不敢相信她就這麼妥協了。

  接著聽平陽公主不滿的「嗯?」了一聲,急忙摟著小匣子退回了床頭,又偷偷擡眸瞧了眼平陽公主,見她面上沒有不悅,心裡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好像壓在心裡的大石頭被人搬開了,又好像一塊重重的鉛石砸在心湖,她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只是眼睛一酸,又落了一滴眼淚。

  「不準哭!」平陽公主又訓了她一聲。

  「嗯。」李輕嬋抽噎著應了,接了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擦眼淚,然後把小匣子放進床榻裡面,用被角蓋住,乖乖擁著錦被坐好,讓侍女給她擦頭髮。

  平陽公主讓她坐著緩了會兒情緒,等她穩定下來,道:「明日方家人上門來賠禮,你要見他們不?」

  李輕嬋攥著被角擡頭看她,悶悶道:「不想見。」

  「那就在後院玩,別往前面去。」平陽公主叮囑了這句,又道,「再過幾日侯府那邊老太太過壽,我和你表哥打算回去住一段時日,你是獨自在這邊,還是跟過去?」

  李輕嬋楞住,張著嘴巴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當初譽恩侯府收了她的信就把小廝趕出來了,擺明著是不歡迎她的。她要是跟過去,會不會太厚臉皮了?要是讓平陽公主為難呢?

  而且她身子毛病多,住人家那裡得添多少麻煩啊……

  可是一個人住在公主府多無聊,要是出了什麼事,連個做主的人都找不著。

  而且表哥不在,怎麼去找孟梯把脈啊?

  平陽公主望著她猶豫不決的樣子,眸光一動,厲聲道:「就說想不想一起去!」

  李輕嬋被她一震,忙道:「想、想的。不要一個人待著。」

  「一個字的事情你自己瞎想什麼?」平陽公主高聲道,「便是到了那邊也犯不著有什麼顧慮,到時候讓你表哥給你安排一個會武藝的侍女,誰敢在你跟前晃,直接把人打一頓。」

  李輕嬋胡亂點著頭附和。

  平陽公主把這些說完就沒別的事了,吩咐侍女道:「把她中衣、被褥全都換掉,再讓廚房熬點姜湯,睡前喂給她。」

  吩咐完,她便要走了,人到屏風處,聽見李輕嬋軟著嗓音喊道:「姨母——」

  聲音輕軟充滿期盼,聽得平陽公主心上一抖,回頭問:「什麼事?」

  李輕嬋輕輕抿唇,帶著鼻音問:「胭脂好漂亮,明日可不可以抹?」

  平陽公主想起白日的事情,心裡不是滋味,生硬道:「既然給了你,想什麼時候用就什麼時候用,以後我才不管你這些。」

  「嗯。」李輕嬋聲音軟了許多,嗡嗡道,「謝謝姨母。」

  平陽公主在折屏處無聲地立了會兒,也「嗯」了一聲,領著侍女回住處去了。

  當晚李輕嬋烘幹發睡下後,又悄悄起了身,摸黑換下了不合身的小衣,又將小匣子裡剩余的小衣偷偷塞進衣櫥裡,和舊小衣混在了一起,這才重新回了床上,空蕩蕩的小匣子也被她放在了床頭。

  一夜無話,次日醒來已天光大亮,紗帳剛掀開一半,李輕嬋就覺得刺眼。

  秋雲來服侍她起床時興奮道:「小姐,外面下了一整夜的雪,全都白了,可漂亮了!」

  「真的嗎?」李輕嬋也很高興,然而她一開口就覺得不大對勁,嗓子有些痛,聲音也很沙啞。

  「小姐!」秋雲急了,忙把她按回床上,「別是患了傷寒!」

  她這一嗓子把院子裡的侍女全都喊過來了,挽月立馬要去告知平陽公主,還要請老太醫過來,被李輕嬋制止。

  鐘慕期說過她這毒暫時不能讓旁人知道,不能再讓別的大夫給她把脈了。

  但是她想不出什麼理由不讓把脈,咳嗽了幾聲,心虛道:「表哥找的看病大夫不讓看別的大夫。」

  挽月聽著她這話有點迷糊,猶豫著道:「要不,奴婢去問問世子?」

  這正合李輕嬋心意,輕快地點了頭。

  可是鐘慕期今日不在府中,沒找到人。

  李輕嬋覺得自己沒什麼別的不舒服,不需要看大夫,也記得鐘慕期的話,堅決不肯讓別的大夫把脈。

  而平陽公主一聽是自己兒子的主意,也不堅持,讓侍女好好照顧著她,差人尋鐘慕期去了。

  外面的雪還飄著,李輕嬋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雪,裹成一個球在窗口處往外看。

  鐘慕期撐傘過來的時候她遠遠的就看見了,隔著紛揚的雪花朝他喊道:「表哥。」

  隔得有點遠,她嗓音又很低啞,鐘慕期沒聽見。

  他穿著一身暗色衣裳,即便是大雪天也沒有披什麼大氅鬥篷之類的,脊梁直挺挺的,寬肩窄腰十分明顯。

  身旁跟著個侍衛模樣的人,神色緊繃,看著有些嚴肅,邊走邊聽對方說著什麼,一眼都沒往李輕嬋這看。

  李輕嬋瞅著窗外紅梅上的積雪,趁著侍女們都在外間,踮著腳將紅梅勾了過來。

  梅花枝一動,上面積的新雪便簌簌往下落,到李輕嬋手裡的時候只有那麼一點兒了,涼絲絲的,一捏就沒多少了。

  她又踮著腳繼續攀梅花枝,好不容易積攢了一個小小的雪球。

  鐘慕期也離她越來越近,駐足在不遠處與那人說著話,聲音很低,李輕嬋聽得模糊不清。

  不過他也就在那說了一兩句,侍衛退下,他則是目不斜視地往李輕嬋房門口走去。

  李輕嬋屏息,瞅著距離差不多了,偷偷把手中雪球朝他扔了過去,剛沾上他衣擺就化成了碎屑,落在地上與積雪混在了一起。

  也引得他偏頭看來。

  李輕嬋朝他露了個笑,扒著窗台再次喊道:「表哥。」

  鐘慕期走了過來,停在她窗前問:「昨日做了什麼?」

  見李輕嬋一臉茫然,他補充道:「做了什麼事犯的傷寒?」

  李輕嬋喉嚨發癢,咳嗽了幾下道:「興許是因為頭髮濕的久了點兒。」

  她覺得這並不重要,往前傾著身子越過窗台湊近了鐘慕期,悄聲問:「現在怎麼辦?能不能看大夫吃藥啊?」

  「帶你出去找孟梯。」

  李輕嬋有點驚訝:「這麼大雪天出去嗎?」

  鐘慕期沒回答,視線在她身上過了一遍,確認她穿得很暖和,將手中傘一歪搭在了一旁的紅梅樹上,晃落一陣雪花。

  他道:「別出聲。」

  「什麼別……唔!」李輕嬋說了一半聲音停住,因為鐘慕期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就這麼一提一拽,李輕嬋眼前一花,人已經到了窗外。

  她落地時沒反應過來,腳下踩著積雪滑了一下,本能地攀住了身旁人的手臂,才發現箍在她後腰上的手臂還沒收回去。

  鐘慕期松開她腰上的手,將她身上的鬥篷扯了扯,把她的小臂也蓋住,然後重新取回臘梅樹上的油紙傘,撐在她頭頂道:「馬車在外面等著了。」

  李輕嬋被從窗子裡「偷」了出來,外間守著的侍女一個都沒察覺,這讓她覺得有點刺激,心咚咚地跳著,又有點小愧疚,怕待會兒侍女找不著她會著急。

  可當身邊人朝她看來,示意她往外去的時候,她還是緊挨著鐘慕期擡了步子。

第34章 紅梅

  大雪下這麼久,府中早已是銀裝素裹、處處積雪。侍女下人大多沿著遊廊走動,庭中小路上的積雪只有幾道不甚明顯的腳印,或深或淺,都在逐漸被新雪覆蓋。

  因為李輕嬋傷了風寒,侍女特意找出了偏大些的鬥篷,幾乎與她腳底平齊,在屋裡不走動還好,到了外面,鬥篷時不時就會擦過地上積雪。

  怕把衣裳弄臟,李輕嬋一手揣著暖手爐,一手從裡面提著,因此走得很慢,口中說道:「昨日姨母問我去不去侯府,我說要去的。」

  「嗯。」鐘慕期答的很簡略,沒說就算李輕嬋不想去,他也打算把人騙過去。

  李輕嬋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提著衣擺盯著地面,專挑沒被人踩過的雪面走,兩腳前後交替,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腳印。

  走了兩步她又說:「表哥,姨母讓你保護好我,不能讓別人欺負我。」

  「好。」

  李輕嬋聽他說話太簡短,接著問:「表哥,姨母知道你要帶我去看病嗎?」

  「知道,和她說過了。」

  李輕嬋放了心,嘴角微微翹著,低頭再走了幾步,聲音裡多了些羞澀,「姨母送了我胭脂。」

  她邊說邊往前走,忽然發現雪花悠悠落在了身上,一擡頭,看見灰蒙蒙的天,她頭頂上的傘沒了。

  李輕嬋轉身往回兩步,跑回到傘下,把發梢上的幾片雪花晃落,琥珀色的眼眸對著鐘慕期,認真道:「表哥,你是不是忘了我還病著呢?我是不能淋雪的。」

  聲音有點啞,帶著點小小的指責,話裡話外都是自然而然的親昵。

  鐘慕期聽著就笑了,道:「是表哥粗心了,請阿嬋見諒。」

  他把傘偏向李輕嬋,道:「難怪我總覺得你今日有哪裡不一樣,過來讓我看看是不是比前幾日好看了。」

  原本以為下雪天不用出去了,加上收到了胭脂,李輕嬋今日特意裝扮了一下,抹了胭脂的臉頰嬌嫩泛著緋紅,眼波流轉,唇紅齒白,跟前幾日病怏怏的模樣迥然不同。

  她時不時會犯暈倒,侍女就未給她戴朱釵步搖,只在如雲鬢發間點綴了些鵝黃臘梅花,如今上面落了幾片雪花,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似的。

  李輕嬋羞答答的,任由衣擺垂到了雪地上,兩只手捧著暖手爐,在傘下擡了頭。

  而後「哎呀」一聲,皺起了臉,「我忘了要換成男人的衣服了。」

  她低下頭去看自己鬥篷裡朱紅衣裙,咕噥道:「表哥,都怪你一聲不吭把我偷出來,我才沒想起來要換的。」

  鐘慕期又笑,他是在李輕嬋偷摸團雪球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想看她要做什麼,才裝作沒看見。

  把她直接從窗子裡抱出來,是想逗她玩,也是看她今日嬌俏得很,想抱就抱了。怎麼到她嘴裡成了「偷」?

  「笑什麼啊?」李輕嬋不滿意他這反應,腳尖在地上踢了下,不小心將積雪踢到了他靴面上,見他沒發現,心虛地別開了眼。

  「不用換衣服,這樣就行,孟梯現在在別院裡。」

  「哦。」李輕嬋高興了,相比較男裝她還是更喜歡穿自己的衣裳,輕咳了咳道,「那走吧。」

  兩人傘下並行,鐘慕期稍落後小半步,跟著她一步步走著。

  他們是抄著園中小路過去的,到前院時,方才那個侍衛不知道從哪兒又冒了出來,喊住了鐘慕期,似乎是有什麼急事。

  「表哥你去吧,我就在這等著。」李輕嬋指了指不遠處的四方小亭道,「我坐在這裡等,有點渴,想喝點茶水。」

  附近正好有侍女走過,鐘慕期朝著對方招手,見人過來了才離去。

  而李輕嬋一個人在亭子裡喝了盞熱水就讓侍女忙去了,她獨自在檐下看著落雪,聞見清幽梅花香時,覺得這邊的梅花比自己窗外開的好。

  見周圍沒人,她小步到了梅樹下,好似渾然不記得方才自己才說過不能淋雪的事,任由雪花悠悠落在頭上。

  踮著腳折了一枝梅花下來,轉身要跑進亭子裡時,發現鬥篷被低處的樹杈勾住了。

  李輕嬋彎腰想去解救鬥篷,結果身子一低,抱在懷裡的暖手爐掉了下來,在雪地裡砸出一個坑。

  「哎!」李輕嬋望著暖手爐扯了扯衣擺,還是決定先把鬥篷拽出來。

  這時聽見不遠處傳來侍女的聲音傳來:「老夫人稍待。」

  李輕嬋循著聲音轉頭看過去,見不遠處有一行人,有男有女,最前面的是個年過七旬的老太太,臉色看著不是很好,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

  其余人還沒看清,幾個侍女已快步到了跟前。

  「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

  一個侍女趕緊把傘給她撐上了,輕手輕腳去拍她身上的雪花,另一個撿起了暖手爐,掏出帕子擦幹凈重新遞給她,再去提她的衣擺。

  「我等表哥呢。」李輕嬋見著了陌生人,下意識轉身避開,但還是覺得身上落了幾道視線,很不舒服,她偏過臉小聲問道,「這是方家的人嗎?」

  侍女點頭同樣低聲回她:「是呢,方老夫人親自上門賠禮來了,方念也在呢。小姐不想理就假裝沒看見好了。」

  李輕嬋「哦」了一聲,跟著侍女回了亭子下。

  其中一個侍女又折了兩支梅花遞給她,道:「那奴婢陪小姐在這等,省得待會兒小姐有事找不著人。」

  李輕嬋點了頭,一眼都沒再往方家幾人那看。

  她不去看,可是那邊幾人卻是一直盯著她的,有好奇的,有遺憾的,還有氣憤的。

  李輕嬋全然不知,等了片刻,鐘慕期回來了,兩人並行出了府。

  他們前腳剛離開,後腳侍女就去告知了平陽公主。

  暖閣裡青煙繚繞,平陽公主斜依在美人榻上,聽侍女道:「世子與阿嬋小姐單獨出去的,除了車夫一個人都沒帶。奴婢瞧著小姐似乎是習慣了,心情也挺好,還折了花。」

  「世子自己肩上都落了雪,小姐身上幾乎是沒有的……」

  聽侍女說完,平陽公主面露疑惑,回憶了下,猶疑道:「先前他倆還沒這麼好吧?我記著我進宮前,他們話都沒說過幾句……」

  「是,那會兒阿嬋小姐怯生生的,看都不敢看世子一眼。」欣姑姑應道,「許是這段時日世子帶小姐看病,熟絡了起來?」

  「那可不止是熟絡,還送了東西呢。」平陽公主想起昨日那個小匣子先是輕哼,再是惱怒,「昨日他還幫著阿嬋氣我呢。」

  李輕嬋昨日雖難過,但也沒主動說要走,都是鐘慕期誘導的。借著李輕嬋的病和外面的大雪,逼著平陽公主先認了錯。

  欣姑姑想幫鐘慕期說幾句話,被平陽公主擺手打斷,「讓我想一會兒。」

  沒等她想出個什麼,挽月慌張趕來求見,到了屋裡就跪下謝罪:「阿嬋小姐……不見了!」

  平陽公主和屋子裡的侍女都神色怪異地朝她看去,但挽月人還在驚慌中,匆匆道:「小姐不願意躺著休息,就在窗前看起了雪。奴婢們想著她一個人待會兒,很快該困了,就都在外面守著了。誰知道隔了會兒進去一看,小姐人就不見了!」

  「那麼多人都沒見過小姐的蹤影,聽月齋每個角落都找遍了,沒有人……」

  挽月人都快哭了,平陽公主笑出了聲。

  欣姑姑看不過去了,拉她起來道:「你們小姐好好的,是跟世子看病去了。」

  挽月楞住。

  「行了,回去吧。」平陽公主打發她出去,好笑道,「怎麼還是偷偷跑的?」

  欣姑姑道:「就是貪玩吧,小姐小時候不就經常悄悄跑出院子嗎?專惹人著急。」

  平陽公主用鼻子哼了一聲,撐著下頜琢磨片刻,若有所思道:「這麼說,我不插手反而更好……」

  她想了會兒,慢悠悠道:「這還得多謝謝方念呢。行,也晾了這麼長時間了,我見見去方老太太。」

  聽她提及方家人,侍女忙又道:「方才奴婢領著方家人進來時碰見了阿嬋小姐……」

  平陽公主臉色一冷看了過去,侍女忙垂首,聲音低下來,「沒直接撞上,就是遠遠看了一眼,只是那方家公子……」

  侍女猶猶豫豫,「奴婢見那方家公子一直回頭看就多注意了些,聽見他跟旁邊人打聽說‘方才那簪花姑娘是誰家小姐?’,似乎是有什麼想法……」

  平陽公主聽完,臉色奇差無比,怒道:「還真跟他爹一個樣,就黏著人母女兩個糾纏上了是不是!」

  「男方厚顏無恥地糾纏,受損的可都是姑娘家的名聲,當初嫻姑娘就沒少遭受流言,若是方延真跟方息庭當年那樣,不管是真心還是歹意……」欣姑姑停頓了下,「阿嬋小姐性子可比嫻姑娘軟多了……」

  「我看他敢!」平陽公主滿面怒色,火氣湧到了頭頂,都想讓人直接把方延拿下了。

  欣姑姑急忙勸道:「他還什麼都沒做,公主現在動手,不是師出無名嗎」

  「那就讓他去做。」平陽公主冷笑一聲,神色高傲問,「世子帶阿嬋去了哪?」

  問清楚了之後,她陰沈著臉道:「找人把方延引過去,他要是什麼都不做便罷,但凡他敢上前多跟阿嬋說一個字,我看他還能不能好好地回來!」

  「方念才惹了阿嬋小姐發病,若是這方延也……」

  平陽公主明白欣姑姑顧慮,嘲道:「你當子晏跟李銘致一樣是個軟骨頭?我兒子我還能不知道,他骨子裡的霸道可不比我少,豈能讓阿嬋在他身旁吃了虧?」

  欣姑姑一想也是,照她說的做去了。

  那廂李輕嬋跟著鐘慕期到了別院,最偏僻的角落裡有一個被木板釘得密不透光的小房子,孟梯就在這裡。

  他一看見李輕嬋就煩得慌,不情不願地把了脈,說只是簡單的小風寒,開了個藥方就不想理人了。

  李輕嬋還想問身上的毒的事情,孟梯焦躁地使勁搖晃腦袋:「別問我!問你表哥去!」

  李輕嬋知道是自己先前隱瞞用藥的事讓他不順眼,不敢多招惹他,忙斂聲退出來。離開時奇怪問:「他怎麼換了地方?」

  「地牢裡太冷了受不住,你也不好總是過去,就趁著夜裡用箱子擡了過來。」鐘慕期解釋。

  「用箱子擡?那多難受。」李輕嬋代入了下自己被關在箱子裡,搓了搓胳膊,「真嚇人。」

  鐘慕期看著她的反應微微揚了嘴角,低著嗓音道:「阿嬋可是要讓人精心照料著的,肯定不能像孟梯那樣。」

  需要被精心照料的李輕嬋很快就證實了他說的是對的,因為她沒走多遠就攀上了鐘慕期胳膊,無力道:「表哥,站不住了,有點暈……」

第35章 喂水

  李輕嬋上次來住過的房間還留著,她一說了頭暈,立刻就被鐘慕期抱回了床上。

  鐘慕期接了侍女遞過來的溫水,讓其退下。

  轉頭見李輕嬋軟弱無力地躺著,雙手搭在錦被的邊角,只露出一小截手指,而雙目緊緊闔著,眉梢微皺,臉上和唇上只剩下淡淡的胭脂色,看著有些怪異,也讓人心頭髮軟。

  「阿嬋?」鐘慕期喊了她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伸手撫了撫躺著的人的頰側,然後端著茶水飲了一口,想要低頭渡給她時,見李輕嬋眼睫顫動著睜開了眼。

  鐘慕期身軀微僵,眼眸一低,若無其事地將茶水咽了下去。

  李輕嬋又合上了眼,含糊不清地開口:「表哥,我渴……」

  「嗯,表哥喂你喝水。」鐘慕期柔聲說著,俯身扶她坐起,讓她靠在自己懷中,十分自然地環住她,將茶盞遞到她嘴邊。

  李輕嬋迷糊飲了兩口,頭一歪栽倒進他懷中。

  鐘慕期抱著她貼近她唇邊聽了聽,聽到她微急的呼吸聲。

  他退開一些,盯著李輕嬋纖長的眼睫,又喊了一聲:「阿嬋?」

  李輕嬋沒有動靜,可當他拇指指腹將要觸碰到那泛著水光的下唇時,半昏迷的人雙唇微啟,主動擦過他指腹,發出微弱的聲音:「別喊我了表哥……頭暈……」

  然而李輕嬋並未清醒,雙唇合上後,一雙秋水剪瞳也依然緊緊閉著。

  鐘慕期微微撚了撚指尖,那上面還殘留著柔軟濕潤的觸覺,他呼吸被李輕嬋帶動,喉結滾動了兩下,低聲道:「不喊你了,睡吧,表哥給你擦下嘴角。」

  說罷,拇指再次覆了上去,輕輕地在她唇上來回描摹著,直到李輕嬋混沌中擺頭、哼哼著發出抗議的聲音他才移開了手。

  重新喚來侍女守著李輕嬋,鐘慕期又去尋了孟梯。

  孟梯的小屋子裡即便燃著蠟燭也是黑乎乎的,他坐在小桌前,桌上擺著一個極小的稱藥用的小秤砣,旁邊依次放著幾張裁得整整齊齊的紙張,上面鋪著小撮藥粉。

  見鐘慕期又來了,他急忙攔住不讓他靠近小桌,道:「就這麼一點兒噬心粉了,要是弄灑了……」

  話未說完,鐘慕期就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孟梯雙目一下亮了,接過來仔細聞了聞,喜笑顏開道:「成了,有這麼多就不怕配不成藥了。」

  李輕嬋誤打誤撞服用了噬心草藥粉才能壓住她體內的毒,孟梯便從噬心草入手,試著調配用量平衡毒素,用量太大了會讓李輕嬋犯心疾,太小了又會讓她毒發,得一點一點地試探著來。

  「方才看她的脈象,雖沒有好轉,但最起碼毒素止住了擴散。」他以為鐘慕期是來問李輕嬋病情的,早一步說了,又問,「你讓人去了姑蘇?」

  「嗯。」鐘慕期老早就派人去了姑蘇,今日人剛回來,他與李輕嬋出來時被侍衛喊去便是為了這包噬心粉。

  孟梯心情好了,追問:「那毒查出來了?誰下的毒?什麼毒?」

  鐘慕期搖頭,他派人在姑蘇查了這麼久,連幾年前給李輕嬋噬心粉的赤腳大夫都找到了,唯她身上中毒的事,一點兒線索有沒有。

  「你表妹是很不討喜,但也不過就是個廢物丫頭,誰會想讓她死?」孟梯很不能理解。

  「你是因為太討人喜歡,醫術高超,所以才會被打斷筋骨灌下毒水扔進滿是腐蟲的死人堆裡嗎?」

  孟梯噎住,沈寂片刻,仿佛從來沒發生過前面兩句對話一樣,鎮定自若地說下去,「下毒的人肯定是表小姐身邊的,說不準是她爹那填房呢,表小姐怎麼說?」

  「她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早就該說了,不敢提不敢問,應當也是在懷疑荀氏,也是害怕真的是荀氏。

  鐘慕期沈聲道:「年後她父親會被調回京城,到時候要查什麼都會便捷許多。」

  「是是。」孟梯點頭哈腰地認同。

  話都說完了還不見他走,孟梯以為他是催自己給李輕嬋解毒,道:「總要一點點試的,藥先喝著,等我確定了用量,到時候給煉制成丹藥,就方便多了。」

  鐘慕期點頭,這才說出想問的事情:「既然病情並無明顯好轉,為什麼她現在暈倒過去還迷糊著有神智?」

  「那不就還沒真的暈嗎?」孟梯擺擺手道,「以前說暈就暈是硬撐著到了極限,實在撐不住了。現在估摸著是暈得多了,有了點兒感覺就趕緊哭著喊著頭暈,可不是不一樣嗎?」

  鐘慕期沈默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回去了。

  他才離開這一會兒,回去時,李輕嬋已經醒了,正在坐在床頭小口地抿著茶水。

  看見鐘慕期進來,李輕嬋放下了手中茶盞,讓侍女換個茶盞重新倒杯水過來。

  等鐘慕期走近了坐在她床邊,她乖乖喊了聲表哥,正好侍女的茶水也遞過來了。

  李輕嬋接過,遞給鐘慕期,拖著微啞的嗓音道:「表哥喝水。」

  鐘慕期接過,覺得她有些古怪,朝她臉上看去,見她臉上帶著笑,雙眼彎彎,看著心情很好的樣子,還在催促:「表哥快喝呀。」

  等鐘慕期飲下,李輕嬋忙接過他手中茶盞,確定裡面空了,還給了侍女。

  鐘慕期更確定她有什麼古怪了。

  果然,李輕嬋臉上的笑沒了,雙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往前挪了挪,身子微微前傾對著他,道:「表哥,你人好好的剛從外面回來,我都給你端水喝了,那下回我再暈了,你可不能再這樣了。」

  鐘慕期眸光一跳,先是讓侍女退下了,再直直地看著李輕嬋,緩緩道:「我怎麼樣了?」

  「你想還騙我呢,我都看見了。」李輕嬋不滿意地嘟囔著,「表哥你怎麼能這樣,你說過要保護我、照顧好我的……」

  她正說著,忽覺後腰覆上一只手掌,寬厚灼熱,微微用力地將她往前壓去。

  李輕嬋渾身一顫,身子差點癱軟下去,手下意識地往後打去,「啪」地一聲打在鐘慕期腕上,卻沒能將他的手打開。

  李輕嬋驚慌失措,「表哥,你、你做什麼?」

  「你不是都看見了嗎?」鐘慕期說著,呼吸粗重了起來,覆在她腰上的手掌驟然收緊。

  李輕嬋腰身倏然往前一挺,差點尖叫出聲。

  側腰處陣陣酥麻感擴散來,她不自覺地弓起了腳背,渾身緊繃,整個人都被陌生感覺席卷,呼吸急了起來。

  李輕嬋躲不開,只能死死按著鐘慕期的小臂,慌忙道:「明明是你自己說要照顧我的,結果我暈倒了,你都不給我喂水!」

  她剛說完就感覺腰上的手掌頓住,然後慢慢松開了。

  「我沒給你喂水?」

  李輕嬋的心幾乎要從胸口躍出,聽見鐘慕期嗓音低沈、緩慢地問著,不知為何,她感覺這聲音裡藏著絲絲危險,讓她想躲開。

  但這不對,表哥雖然時常冷著臉,但對自己一直溫柔體貼,一定的自己感覺錯了。

  李輕嬋在心底安慰著自己一下,感覺後腰上被觸碰過的地方還灼灼燙人,方才按住鐘慕期手腕的那只手悄悄往後,在那片肌膚上揉了一下,企圖把那詭異的感覺壓下去。

  她微微喘著道:「我都、我都頭暈得站不住了,嘴巴裡也苦得很,你不僅、不僅不給我喂水,還只顧著自己解渴。」

  李輕嬋斷斷續續地說著,心裡有點委屈,強調道:「我看得可清楚了,你只顧著自己,還是我口幹得厲害,費力地說了渴你才給我水的。」

  鐘慕期沈默著不說話,只是用莫測的眼神盯著她看。

  李輕嬋被看得渾身發毛,往後退了退,不知為何她又結巴起來,「表哥你、你方才是、是要做什麼?」

  鐘慕期這回又笑了,眼角眉梢都透著溫柔氣息,輕聲道:「對不住了阿嬋,方才表哥看見你腰上落了只蜘蛛,一時情急就直接……」

  他話未說完,李輕嬋臉上大變,猛地扭頭,揪著自己衣裳仔細查看。

  「已經被我捏死扔床底下了……」

  鐘慕期正說著,李輕嬋聲音裡就帶了哭腔,推著他肩膀從被窩裡掙紮起來,「嗚嗚嗚快起來!表哥你怎麼都不早點告訴我!」

  李輕嬋簡直要嚇死了,手忙腳亂地下了床,鞋子都不敢穿,扭著身子往後看,哭哭啼啼道:「表哥你快給我看看還有沒有了!」

  「那你別動。」鐘慕期神色夷然自若,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沈穩可靠,視線光明正大地從眼前凹凸有致的身軀上一寸寸掃過,眼底越來越暗。

  他垂著的那只手的暗暗搓了搓,徐徐道,「阿嬋走近點,表哥看看你頭髮裡有沒有。」

  李輕嬋依言靠近他,光著的兩只腳互相踩著,不安地在自己身上和左右打量著,沒注意被人撩開了長發,後頸被火熱的手掌按住大力地揉捏了一下。

  她猛地打了個哆嗦,聽見她那溫柔體貼的表哥問:「阿嬋怎麼了?」

  「我、我冷……」李輕嬋感覺十分怪異,但又說不出自己這是怎麼了,只能雙唇微張著喘息道,「我想洗澡,我要洗、洗幹凈了……」

第36章 好香

  李輕嬋伏在浴桶邊緣,枕著手臂合上了眼。

  屋內水霧重,朦朦朧朧的,侍女進來看見她一動不動,急忙上前喚她:「小姐?小姐醒醒!」

  「醒的、醒的。」李輕嬋急忙應聲,生怕侍女聲音再大些驚動到鐘慕期。

  她好不容易才被放開,這會兒心還咚咚直跳,心裡很別扭,不大敢面對他。

  「奴婢還以為小姐又暈了過去。」侍女長舒一口氣,拿著巾帕給往她身上淋水。

  熱水浸入烏發淋在後頸,李輕嬋突兀地打了個激靈,捂著胸口縮起了肩。

  侍女被嚇一跳,「是水涼了嗎?奴婢再加點熱水?」

  「沒有……」李輕嬋咬著唇,那水何止是不涼,簡直是滾燙,就跟先前落在她後頸處的手掌一樣,熱度透過肌膚傳進骨頭裡,讓那骨縫裡的嫩芽使勁往上鉆,酥麻難耐。

  她擡起手摸了摸後頸,低聲道:「我自己洗就可以了,你幫我……」

  她停頓了一下,又往水裡下沈了些,將下巴也埋在了水中,「幫我出去買套衣裳回來。」

  先前的衣裳爬上了蜘蛛,她是碰都不想碰一下,脫下來之後就讓侍女拿得遠遠的了。

  「已經有人去買了,奴婢還是陪著小姐吧。世子說小姐病弱,身旁不能離了人。」侍女說著,轉過身去整理擦身的巾帕,道,「小姐你慢慢洗著,大雪天路不好走,衣裳怕是要好一會兒才能買回來。」

  「嗯。」

  李輕嬋輕聲應著,藏在水下的手悄悄摸了摸側後腰。

  那片肌膚還燙得厲害,好像有蜘蛛絲粘在上面一樣微微扯動著,帶來止不住的陣陣酥麻,讓她提不起力氣、直不起腰。

  她在那裡撓了撓,想把那股癢意抓下去,可抓得自己都疼了,那刺刺的癢意還在不緊不慢地騷動著。

  李輕嬋沮喪地趴回去,回想著方才緊握在腰上的寬大手掌,心尖直抖。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心裡有一點懷疑,方才……真的是有蜘蛛嗎?

  可若沒有蜘蛛,那表哥是想做什麼?

  他那個樣子,可真嚇人。

  李輕嬋胡思亂想著,越想越心慌,忍不住開口想轉移注意力,她問侍女:「我表哥……」

  剛問出口就想把自己舌頭咬了,怎麼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世子去了書房,讓小姐慢慢洗。」侍女已答道,「哦,對了,世子怕小姐在原先那屋子裡不舒服,特意給小姐換了間房,已經細細打掃了一遍,正在熏香,等小姐洗好了就能直接過去了。」

  李輕嬋臉頰和熱水一個溫度,她掬了把水撲在臉上,捂著臉頰道:「……知道了。」

  然後急忙轉移話題,「你來這邊多久了?是從公主府來的嗎?」

  侍女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微楞了下,遲疑道:「不是,奴婢生父本是先太子麾下一名校尉,後來……奴婢就被充了奴籍,世子心善,讓奴婢來這邊做事。」

  李輕嬋楞住,幾年前先太子病逝時她還小,遠在姑蘇也曾聽李銘致偶然間說過的,大概意思是做主子的死了,下面的人也是活不長的。

  李輕嬋心裡有點酸,但侍女很快恢覆了情緒,繼續道:「世子不喜女眷近身,奴婢們慣常也是在偏院做些灑掃的活,還是小姐來了之後才被喊到主院這邊來的,有些地方可能還沒有小姐熟呢。」

  李輕嬋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腦子回蕩著侍女那句「不喜女色近身」,想著近日與鐘慕期的相處,心裡又怪異起來。

  她想得腦袋疼,幹脆不想了,低頭去撥弄水面上的花瓣。

  侍女將巾帕一條條折好,接著道:「前幾日世子讓人給小姐裁新衣,繡娘們做得仔細,現在還沒做好,只能委屈小姐先穿外面買來的……」

  侍女說了半天沒聽李輕嬋回一句,還以為她暈睡過去了,一擡頭見她縮在水中揪花瓣,應該是方才微微起了些身,有一片花瓣黏在了她鎖骨。

  紅艷艷的花瓣襯得那肌膚格外的白皙嫩滑,帶著水潤光澤,被氤氳水汽籠罩著,半遮半掩。

  侍女臉微微泛紅移開了眼。

  慢吞吞洗著,中間又加了兩回熱水,外面才響起叩門聲,李輕嬋終於等來了衣裳。

  就是穿衣服的時候侍女驚訝了一聲,問她:「小姐你腰上怎麼了?」

  李輕嬋下意識手往後按住腰間那片肌膚,臉上冒著熱氣道:「沒怎麼!」

  「都紅了一大片,是抓出來的嗎?可是腰上癢?」侍女問著,見她遮遮掩掩不肯說,不好逼迫,邊收拾著東西邊道,「別是被蟲子咬了,我聽我爹說過,西邊有好多毒蟲,有的蟲子小小的,但是劇毒無比,咬上一口能廢了人一條腿。」

  李輕嬋身上本就有毒,這會兒聽得更是心突突直跳,後腰又燙又癢,她仔細感受了下,似乎還有些痛,好像真的被什麼咬了一樣。

  但她又很清楚,當時她身上衣裳根本就沒脫多少,應當不會被咬到才對。

  她忍下了,強笑道:「無礙,是方才不小心碰到了。」

  只是這話到底在心裡留了根刺,穿好衣服之後,李輕嬋渾身不自在,總覺得那兒痛癢痛癢的,不時就想用手去抓一下。

  後來烘頭髮又用了許久,都弄好後,門一開,蒸騰水汽先她一步冒出了屋外。

  外面風雪依舊,寒意撲面,李輕嬋覺得有點冷,又有點清爽,還有一點餓。

  折騰了這麼久,已經是午後了,她餓了,那鐘慕期呢?

  李輕嬋想起半暈半醒間看見他獨自飲水不管自己的事,心裡有點懊惱,幹嘛要計較這事啊,表哥願意照顧自己已經是盡了做表哥的義務,自己怎麼能那麼挑剔!

  但她又忍不住想,這會兒說不準表哥早就用過膳了,根本就沒想起自己也會餓。

  她自怨自艾著,垂著腦袋跟侍女走,侍女推開門,她頭也不擡就直接邁進去了。

  「阿嬋?」

  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李輕嬋倏地擡頭,見她念叨的人坐在桌邊,桌上擺滿冒著熱氣的佳肴。

  「阿嬋該餓了吧?」鐘慕期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笑道,「這回表哥記得要等你的,沒有再不高興了吧?」

  李輕嬋的心跳又亂了,她第一反應竟然是轉頭就跑……生生止住腳,李輕嬋僵著身子過去了。

  她坐在鐘慕期身旁,與他隔著一尺距離,不算遠,但也不近,讓她渾身不自在。

  李輕嬋因為緊張胸口微微起伏著,感受著身旁的人身上傳來的熱氣,覺得側後腰處又灼熱起來,這時聽見鐘慕期輕飄飄說了一句,「這麼香?」

  李輕嬋臉猛地紅透了。

  什麼香?是說她身上,還是說膳食?

  「阿嬋?」鐘慕期又喊了她一聲。

  李輕嬋不敢擡頭,匆忙抓起筷子道,「我……我餓了,表哥,別說話了……」

  食不知味地用了膳,李輕嬋借口累了,倉惶回了自己房間裡。

  讓侍女出去了,她把衣裳層層褪下,掀著中衣扭頭去看銅鏡裡映著的自己的後腰,見那上面有一道道交錯的紅痕,都是她方才沐浴時抓出來。

  穿得太少了,李輕嬋冷得起了雞皮疙瘩。

  她顫巍巍地放下衣擺,逃難似的回了床榻上,被子一蒙,閉上眼逼迫自己什麼也不準想。

第37章 蜘蛛

  侍女在房門口猶豫一會兒,還是去尋了鐘慕期,道:「世子叮囑過務必照顧好小姐,奴婢不敢隱瞞。」

  她這麼說了,鐘慕期才停了手中筆擡目看來,侍女忙道:「小姐似乎被什麼蚊蟲叮咬了,身上都快抓傷了,可要請大夫來看看?」

  書房的窗子開了半扇,從書案方向微一側目就能看見外面的披著積雪的蒼翠勁竹。

  飄著大雪的冬日,哪裡來的蚊蟲?

  也就是李輕嬋膽小好騙,別人說什麼她都信。

  「咬在哪裡?」

  「左側腰上偏後些,小姐抓得厲害,紅了一大片。」侍女回憶了下,又道,「大概有手掌那麼大。」

  侍女以為自己沒照看好李輕嬋該被責罰了,沒想到才說完,就聽書案後的世子輕笑了一聲。

  鐘慕期未多說別的,只是讓侍女去熬傷寒藥,特意叮囑道:「讓她睡得安穩點。」

  侍女將退下時又道,「再去買盒新的抹臉香脂回來,用幹凈藥瓶裝著。」

  侍女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退下了。

  而李輕嬋雖蒙上了被子,卻怎麼都睡不著,輾轉反側,控制不住地又往後腰抓去,那塊肌膚怪異得緊。

  侍女送藥過來時說喝了藥可能會犯困,她簡直的求之不得,急忙飲下了藥,過了不久果真就起了睡意,不到一刻鐘人就睡了過去。

  而後房門被人推開,有人信步進來,十分親昵地坐在了她床邊。

  「阿嬋?」鐘慕期喊了一聲,聲音並未刻意壓低,可床上的姑娘依然睡著,毫無動靜。

  他躬身貼近了李輕嬋,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笑了,伸手撫上那張睡得酡紅的臉,柔聲道:「阿嬋,表哥要親你了。」

  說完真的就親了上去,含著姑娘家柔軟的下唇輕輕咬了下,嘗到一絲微微的苦澀。

  他退開一些,咂舌道:「喝完藥都沒有喝點水去苦味嗎?」

  當然依舊沒有任何回應,熟睡的人依舊呼吸清淺。

  他起了身,去桌邊倒了盞茶水重新坐回來,手掌撫著李輕嬋的臉頰緩緩往下,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拇指微動,覆上她側臉,而後含了一口溫水低下頭,喂給了她。

  緩緩把茶水渡進李輕嬋口中,停在她喉嚨上的拇指感受著指腹處傳來的吞咽動作,滿意地起了身。

  又渡去兩口,他貼在李輕嬋耳邊問:「表哥給阿嬋喂水了,阿嬋可還滿意?」

  屋內安靜,他把茶盞在一旁,慢條斯理地掀開了李輕嬋身上的寢被,再度俯下身來,溫聲道:「表哥看看阿嬋身上被蚊蟲叮咬到的地方,阿嬋讓不讓看?」

  等了片刻,他道:「阿嬋不說話,那就是默許了。」

  然後手指微微一勾,雪色中衣便散開了,露出了裡面淺橘粉色繡蘭花的軟綢衣。

  軟綢裹得緊,將玲瓏體態清晰地展現出來,引得鐘慕期眼神著了火一樣。

  【給審核大大的:不好意思好像不小心犯了錯,已經改了很多了,再改聯系不上了。辛苦大大,拜托拜托~】

  他目光落在那處許久,晦暗不明,過了片刻,還是擡起了手,只是從那上方掠過,落在了肩上,手指挑起那細細的帶子。

  指腹勾著帶子,指背上傳來溫熱的感覺,就這麼慢慢地挑動著,動作不急不緩。

  片刻,他的手停住,然後又去觸碰睡著的姑娘,這回是離得更近了。勾著帶子的手也松開了,移到單薄的肩膀。

  直到躺著的人發出了微弱的不適聲音,他才停下,一手撐在床榻上,另一手去撫摸姑娘的臉。

  動作很輕柔,一邊撫摸著,一邊溫柔地看著她,看了許久,像是看不夠一般。

  後來又靜靜平覆了會兒,才坐起身,帶著薄繭的手掌扣住纖細腰肢。

  掌下傳來的觸覺輕軟,他撫了一下,怕控制不住不敢多留,微微用力將李輕嬋側了過去,看見了她後腰處的交錯痕跡。【這是受傷了,不是別的。】

  他把手掌移過去,恰好能將那紅痕全部遮住。

  鐘慕期又低低地笑了起來,道:「這蜘蛛真過分,竟然敢咬阿嬋。」

  說罷,他低下了頭,將唇代替手掌貼了上去。

  李輕嬋做了個夢,夢裡她又暈倒了,嘴巴裡苦澀難忍,這回鐘慕期很關心她,立刻就給她喂了水。

  水是溫熱的,貼著她嘴唇喂進來,她下意識飲下,一滴都沒有溢出。

  表哥照顧得很周到,又拿帕子給她擦臉,溫柔細致,跟剛認識時那冷冰冰的樣子完全不同。

  只是他還有事,待不了多久就被人喊去了。

  李輕嬋糊裡糊塗地繼續睡著,心想醒來後一定要再好好謝謝表哥。

  不知又過了多久,忽覺身上一重,似乎有什麼重物爬到她身上,扣著她的肩頭把她往下壓,又重又硬,她用盡力氣也掙不開。

  李輕嬋感覺嘴巴也被人捂住了,喘不過氣,唔唔幾聲終於惺忪地睜了條眼縫,只見身上伏著一只巨大的褐色蜘蛛,比她人還要大!

  她驚叫著想要躲開,手掌撐著地面往後退,那蜘蛛卻揮舞著毛絨絨的腿緊追不舍。

  李輕嬋尖聲喊救命,她先是喊了娘親,沒有人理會。

  是了,她娘早就死了。

  她又去喊爹,喊了兩聲就自己停住了,她爹已經成了別人的爹,也不會再理會她了。

  四周漆黑,根本沒人來救她。

  她哪能躲得過比她還大的蜘蛛呢?巨大的螯肢揮舞著朝她撞來,壓住了她的衣裳,掙紮間上衣被扯開了,她惶恐地看見尖銳的螯牙朝著她心口刺了下來。

  沒人能救我了。她這麼想著,絕望地閉上了眼。

  「阿嬋?」

  李輕嬋感覺有人碰了她的肩頸,她渾身一顫,本能地擡手揮了過去,「啪」地一聲脆響,似乎打中了什麼。

  她睜開眼,大汗淋漓,急促地喘息著,朦朧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

  李輕嬋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是鐘慕期垂首望著她。他手中拿著一張方帕,面無表情,只有臉頰上微微泛紅,淺淺地印著一個巴掌。

  李輕嬋抽了一口涼氣,慌忙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手忙腳亂道:「表哥怎麼是你?你……我、我打到了你?」

  鐘慕期神色漠然,退後一些,冷淡道:「聽說阿嬋夢魘,表哥特意過來看看,阿嬋你就這麼對表哥?」

  「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李輕嬋急急解釋道,「我做了噩夢,好大一只蜘蛛,它想吃了我!」

  見鐘慕期臉上沒什麼反應,似乎是不信她,李輕嬋心慌意亂。

  這些日子鐘慕期對她無微不至,帶她看病、照顧她的衣食住行,還時刻關心著她怕她有不舒適,就是李銘致,也做不到這樣的。

  他可是堂堂世子,家世顯赫,何時被人打過巴掌?更何況還是來關懷自己時被自己打的。

  李輕嬋陷入濃濃的自責,嘴角下垂,哭唧唧道,「我真的是做了夢,表哥,你不要生氣。」

  她說著想伸手去觸碰鐘慕期的臉,鐘慕期卻向後避開,李輕嬋急了,掀開寢被跪坐起來,雙膝挪動著靠過去。

  可她往前來,鐘慕期便往後去。

  「表哥——」李輕嬋拖著綿長的嗓音喊著,一手按住他手臂,另一手朝他臉上摸去,想給他揉揉臉。

  她手剛碰到鐘慕期臉頰,就被擒住了手腕,後者皺著眉頭,「阿嬋,男女授受不親。」

  李輕嬋一楞,才發覺她僅著中衣,幾乎是跪趴在了鐘慕期懷中。

  以前昏迷不醒時也就算了,現在兩人可都是清醒狀態,沒道理還貼得這麼近。

  她心裡打了個激靈,先前被鐘慕期扣住、差點按進懷裡的事重新映入腦海。

  李輕嬋臉上一紅,忙把自己塞回了被窩裡。

  鐘慕期重新坐回原處,無奈道:「我知道阿嬋是做了噩夢,不是有意的,不會怪阿嬋。」

  李輕嬋雙目一亮,急忙道:「表哥你真好!」

  鐘慕期目光深沈地看著她,緩緩道:「阿嬋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就好。」

  「記得的!」李輕嬋說過的話太多了,但對鐘慕期說的無外乎都是些感謝他的,這她還是能記得住的。

  她保證道:「表哥對我最好了,我都記得。」

  他甚至還主動提醒自己男女授受不親,那先前碰到自己的腰肯定是真的在捉蜘蛛了。

  他不是那種人的,都是自己想岔了。

  李輕嬋又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鐘慕期來碰自己衣襟是想要看玉佩,她也是誤會了。

  這麼一算,她前前後後已經誤會了鐘慕期四五次了,可鐘慕期從未與她計較過。

  李輕嬋很愧疚,默默下定決心,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再懷疑他了。

  只是一想起蜘蛛,她又害怕起來,惶急道:「表哥,我方才做了個夢,夢裡有只大蜘蛛想要吃了我,太可怕了!」

  她看著鐘慕期臉上隱隱的巴掌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句:「我喊你來救我,你卻根本不搭理我。」

  「我沒去救你?」鐘慕期與她確認。

  「沒有!」李輕嬋十分肯定地點頭,軟聲道,「表哥,我嚇死了,那只蜘蛛渾身是毛,又兇又醜。」

  鐘慕期神色緩下,輕聲道:「那是表哥錯了,怎麼能不理阿嬋呢?」

  他連這無理取鬧的事情都願意主動認錯,李輕嬋心裡熱熱的,覺得再也沒有人比他對自己更好了。

  她這麼想著,感覺身上黏黏的,是方才做噩夢出了一聲冷汗,又嬌聲道:「表哥,我出汗了,難受。」

  鐘慕期便再次拿起手中的帕子給她擦拭額頭,道:「喝了藥就是會出汗,這樣傷寒才能好。先忍著,想洗等回府了再洗。」

  「嗯。」李輕嬋應聲。

  「既然醒了就穿好衣服,該回府了。我先出去,在外面等你。」

  李輕嬋乖乖點頭,心道:表哥還知道我要換衣服了,他在主動回避呢。

  她越想越覺得在鐘慕期哪裡都好,心中十分感動。

  鐘慕期出去之後,李輕嬋獨自靠在床頭等侍女過來,緊張焦急的情緒消散,她身上湧起陣陣乏力,此刻是動也不想動了,恨不得就這麼躺著,有人來給她穿衣服。

  侍女很快過來,看她無精打采的,先遞了盞溫水過來。

  李輕嬋接過,遞到唇邊將要飲下時,忽地停住,秀氣的眉頭微微一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雙唇。

  她這會兒才遲遲感受到身上的不對勁,雙唇麻木,好似比往常厚了一點,像是腫了一樣。

  她遲疑地看向侍女,侍女見她手停在唇上,順著看了過去,道:「小姐嘴巴紅艷艷的,跟塗了口脂一樣,好看極了。」

  「是嗎……」李輕嬋雙目迷惘,她想了想,記起先前好像也有一次,那次孟梯說是因為她身上有毒,毒發了就會這樣。

  李輕嬋有些不安,她想快點穿好衣服去跟鐘慕期說一下,別真的是毒發了。

  她害怕了,就格外注意著身上的不適,在穿上幹凈中衣時,感覺腰上微痛。

  她順手就去碰觸了下後腰,那地方一按,不適感更明顯了。

  「幫我看看……」她中衣衣帶剛系上,便掀開衣擺讓侍女看。

  哪知道侍女剛看了一眼就驚叫起來,道:「小姐你腰上怎麼這麼多紫紅色斑點?」

  李輕嬋楞住,「斑點?」

  侍女也慌了,急忙取了鏡子過來照給她看,就見她纖細的腰間有一處盡是斑駁淤痕,在一片香嬌玉嫩中格外顯眼。

  李輕嬋瞬間心慌起來,她想起先前落在她腰上的那只蜘蛛,就是在這個位置。

  「我去喊世子來!」侍女手足無措,急忙往外跑去。

  鐘慕期進來時李輕嬋眼裡已經蓄上了淚,搖搖欲墜,在朝他看過來時沖破了眼睫,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她帶著哭腔道:「表哥,我被蜘蛛咬了!是毒蜘蛛!」

第38章 紅斑

  鐘慕期神色嚴峻,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李輕嬋跟前,疾色道:「咬在哪裡?我看看。」

  「在腰上……」李輕嬋還穿著中衣,淚眼答完,就見他上前來掀動自己的衣擺,心頭一悸,慌張阻攔。

  只是鐘慕期動作快,手指尖已貼近她衣擺,被李輕嬋這麼一按,直接隔著輕薄中衣貼到了她身上。

  李輕嬋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覆在自己中衣外,腰上還能感覺到他指尖上傳來的陌生熾灼感。

  她身子抖了抖,此時心中惶恐又茫然,充滿了對中毒的恐懼與被人這麼觸碰的無措,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夾雜在裡面。

  李輕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自暴自棄地仰頭顫聲哭喊著:「表哥——」

  這嗓音又膩又怕,像是被人掌控著不能自己時發出的,聽得鐘慕期心頭燥熱。

  他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快速地從她手下抽回,歉疚道:「是表哥莽撞了……阿嬋別怕,表哥帶你去找孟梯,他最擅長解毒。」

  李輕嬋還在哭,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滾落,也不去抹淚,就頂著一張哭花了的臉道:「怎麼看啊……」

  被咬在腰上,要讓大夫看肯定要掀開開衣裳,可這大夫是男的。

  「是表哥沒想周到。」鐘慕期忽然反應過來似的,轉口道,「城中有兩家醫館是有女大夫的,表哥這就讓人去請。」

  他說到這裡,侍女才急急忙忙趕回來,她方才去報信喊人,結果回來時被甩下了,這會兒聽了吩咐,又急忙出去傳話給侍衛。

  李輕嬋抽噎著,被披了衣裳扶坐在床邊,聽鐘慕期柔聲安慰著,「京城沒有什麼毒蟲的,興許只是普通的蜘蛛……」

  「就是毒蜘蛛!」李輕嬋流著眼淚打斷他,「我都要死了你還不信我!」

  鐘慕期頓了一下,從容不迫地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道:「一直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先跟表哥說說怎麼不舒服了。」

  李輕嬋一想著身上那駭人的痕跡就害怕,哭得直打顫,抽噎著道:「就是中毒了,被咬的地方都是紅斑紫斑,我還嘴巴麻木,我都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巴了!」

  她嫌鐘慕期擦眼淚的動作太輕癢得慌,說著去拿他手裡的帕子,手一擡起來,哭聲更大了,「我肩膀也痛!」

  李輕嬋悲從心來,哭得停不下來。

  「不會的,表哥看著阿嬋哪裡都很正常,或許這些都只是你瞎想的。」

  「沒有瞎想,就是真的!」李輕嬋見他不信,心頭生上一股氣惱,扔了帕子道,「你都親眼看見了蜘蛛,還不信我!表哥……你要氣死我了……」

  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倒黴的人,身上的毒還沒清就犯了傷寒,莫名其妙又被毒蜘蛛咬成這樣,再也沒有比她更慘的人了!

  她現在是毒上加毒,可偏偏最關心她的表哥不信她。

  李輕嬋哭個不停,怎麼勸不好。這出乎了鐘慕期的預料,他沈默了一下,只好道:「哭得厲害了,情緒波動大,當心加速毒發。」

  李輕嬋猛地停下了哭聲,她是想完全停下的,可這哪是說停就停的,只能從大哭變成啜泣。

  鐘慕期倒了茶水遞進她手裡,看著她臉上全是淚水,十分狼狽,又重新遞了個帕子給她。

  李輕嬋一手托著茶水,一手捏著帕子抹臉,眼圈鼻尖都紅了,看著可憐得不得了。

  這麼等了會兒,侍女方才回來,但臉色不是很好,道:「兩個女大夫一個外出診治被大雪耽誤了還沒回來,一個說不懂毒蟲,看不了小姐身上這斑點。」

  李輕嬋一聽,嗚嗚兩聲,再次啜泣起來。

  鐘慕期看著她,沈吟了下,道:「那便讓孟梯看吧。」

  話才說出,李輕嬋哭聲驟然加大,鐘慕期連忙補充道:「不是讓他看你身上,讓人轉述給他。」

  李輕嬋收聲,淚眼模糊地望著他。

  「孟梯見多識廣,只聽人描述一下就能辨別出來的。」

  李輕嬋妥協,這總比讓他親眼看的好,她可憐巴巴地拭著眼淚,抽抽搭搭道:「就、就這樣。」

  她剛想說讓鐘慕期出去,好讓侍女再給她仔細看看腰上的傷,未開口,鐘慕期已退後,吩咐侍女道:「給阿嬋仔細檢查下,哪裡有異常全都仔細記下。」

  然後他轉身主動去了外間。

  這行為毫無疑問地讓李輕嬋覺得體貼,她抽搭著,隔著層層紗幔喊道:「表哥,你不要走太遠。」

  「沒走遠。」鐘慕期從外面傳來,聽著似乎是到了門口,為了避嫌一般,隔了好遠。

  侍女仔細給李輕嬋檢查了一遍,服侍她穿好了衣裳,掀簾出去找孟梯時被李輕嬋喊出。

  她已止了哭,唯有眼圈還紅著,聲音也更啞了。

  將鐘慕期也喊來了,她道:「表哥,你把那只蜘蛛找出來一起給孟大夫看。」

  鐘慕期面色絲毫不慌,看向侍女,侍女忙道:「屋子已經打掃了一遍,現在怕是找不見那蜘蛛了。」

  這下李輕嬋也沒法子了,只能不情不願地讓侍女出去了,而鐘慕期怕侍女說不清楚,也跟著過去了。

  李輕嬋一個人坐在窗前,想著自己悲慘的遭遇,默默傷神。

  而偏僻的封閉黑屋裡,孟梯忍著翻著白眼的沖動道:「記住了,這種蜘蛛毒性不強,只會讓人全身無力,被咬過的地方會長密密麻麻的斑點,需要每日在紅斑處抹藥揉開,記住了記住了!」

  他接過侍女手中的瓷瓶藥盒,打開後用手扇著聞了一聞,擠著眉眼嫌棄道:「香味這麼重,誰會信這是藥膏?」

  「阿嬋信就行。」

  孟梯呵呵一笑,只敢在心裡說道:你那表妹本就不聰明的樣子,再被你這麼忽悠,小心馬上真成了個大傻子!

  大傻子李輕嬋看見鐘慕期回來了,兩眼水汪汪的,巴巴盯著他,生怕他嘴裡說出什麼壞消息。

  聽他說了這蜘蛛除了會讓人身上長斑點之外沒別的特殊毒性,心才回到原處,但仍覺得委屈,怎麼這樣的倒黴事也要被自己碰到?

  「表哥,下回不想來這裡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又有毒蟲!」

  鐘慕期一副好表哥的模樣,有求必應道:「聽阿嬋的,表哥去尋個光照更好些的宅子給孟梯住。」

  李輕嬋想點頭又猶豫,「孟大夫他不是不能見光嗎?」

  「他一個粗人不講究住行,隨便釘個暗房都能住,只是要在夜裡把他裝箱子裡搬過去就行,不礙事。」

  李輕嬋這才點頭。

  鐘慕期把青瓷瓶藥盒遞到她手中,叮囑道:「回去後讓人給你抹在後腰上,使勁揉開了,過幾日就能好了。」

  李輕嬋吸著鼻子接下,聽他又道:「只是這事須得保密,我母親最厭惡毒蟲,若是知曉這邊有毒蟲出沒,定會責備下人……」

  他語氣拖著,未盡的話給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

  平陽公主愛幹凈、性子暴躁,說不準一生氣讓人把這邊下人全都殺了,就算不殺,肯定也要大發雷霆,這邊下人可就慘了。

  旁的人不說,單就這個侍女,無親無故,說話好聽做事又細心,每次李輕嬋過來都是她照顧著,李輕嬋可不想她遭罪。

  「那就不告訴姨母,表哥你不說,我也不說,姨母不會知道的。」李輕嬋望著他,等他答應。

  可鐘慕期未直接答應,而低眼示意她看手上的藥盒。

  「哦,也是哦……」她傷在後腰,回去要抹藥揉開的話,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只能讓侍女幫忙。

  可聽月齋侍女都是平陽公主的人,侍女知道了,她一定也能知道的。

  想了一下,李輕嬋道:「沒關系,我讓秋雲來,她雖然毛躁,但是不該說的絕對不會說。」

  她怕鐘慕期不信,拽著他衣角讓他低頭,湊過去悄悄道:「我裝心疾的事情秋雲一直都知道的,在姑蘇的時候她就守得很嚴,到京城後被姨母找去了也一個字都沒說。」

  李輕嬋本意是想說秋雲衷心可靠,話語中帶著點與有榮焉的小驕傲。

  可鐘慕期想得多了,他看著李輕嬋下頜微揚的得意小表情,緩緩笑道:「那表哥……就放心了。」

第39章 尋人

  李輕嬋重新洗了臉,跟著鐘慕期出了宅子,外面雪花依舊揚著,天色已暗,再不回去,就得摸黑了。

  上了馬車,搖搖晃晃往公主府趕。

  李輕嬋握著她裝藥的小瓷瓶,心裡的悲傷情緒還未消去,懨懨地靠著車壁不說話。

  車廂內安靜著,走了沒一會兒,外面忽然響起兇狠的叫罵聲,伴著的還有女子細弱的哭喊聲。

  李輕嬋驚醒,「外面怎麼了表哥?」

  鐘慕期敲了敲車廂,馬車停下,過了片刻,車夫來報:「是一戶人家的僕役在教訓犯事的丫頭,丫頭骨頭硬不肯認錯,要被主人家發賣掉。」

  李輕嬋心中一震,急忙開了車廂朝外看去,見不遠處的街邊,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正被兩個大漢往巷子裡拖拽,她背對著馬車這邊,讓人看不清面貌。

  李輕嬋只能看見她衣裳單薄,洇著絲絲血跡,被拽走後,街面上被踩得泥濘的積雪上留有一道淡紅色的血水。

  姑娘軟趴趴的,似乎掙紮不動了,只有口中發出微弱的辯解聲。

  大雪的天,街道上沒有多少人,只有開著的店鋪裡的夥計往外張望了幾眼,一聽人家說是教訓自家丫鬟,嘆著氣縮了回去。

  李輕嬋猛地扭頭回來,急切道:「表哥,你幫幫她,你救救她!」

  「阿嬋認識她?」

  李輕嬋不認識,她只是看著這姑娘就想起了以前身邊的丫鬟,那個被馮嫻囑咐照顧自己的大丫鬟、被荀氏說與長工私通、被打個半死趕出府的秋月。

  那一天她沒能親眼看見秋月半死的模樣,是後來聽秋雲說的,那時候秋雲也滿身的傷,養了半個月才好。

  「不認識,但是表哥你救救她好不好?」李輕嬋那時候沒能從荀氏手底下救回去秋月,現在想救下這個陌生的姑娘。

  巷子口那姑娘被人越拖越遠,李輕嬋攀住鐘慕期手臂,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快速與他說了秋月的事。

  最後焦急且認真道:「表哥,我不想她死。」

  鐘慕期道:「表妹既然開口了,那表哥肯定要幫的。」

  他扣了扣車門,不多時,李輕嬋就看見一個眼熟的侍衛往巷子裡走去,很快扶著那姑娘出來了。

  車窗合上遮住了李輕嬋的視線,她扭頭,眨著眼睛疑問地看向鐘慕期。

  「侍衛從哪裡來的?」

  鐘慕期未答她,馬車重新行駛起來,李輕嬋想再開窗,鐘慕期就不許了。

  他道:「阿嬋還患者傷寒呢,不能凍著。人已經救了,侍衛會安排好,不必再擔憂。」

  然後自然而然地轉移李輕嬋的注意力,明知故問道:「後來阿嬋找回那個秋月了嗎?」

  李輕嬋臉色瞬間灰敗下來,摳著手中瓷瓶悶悶道:「沒有……等我能出門的時候,她早就沒有了蹤跡。」

  車廂內再度寂靜下來。

  李輕嬋被勾起了傷心事,依著車壁陷入了回憶,過往多年,她雖生活得不如意,但至少人還完整,而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下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

  都是被她連累的。

  早知道還不如在察覺荀氏意圖時就將人全部放出府,那樣至少不用遭受屈辱,至少能保全一條性命。

  李輕嬋悔得紅了眼眶,她滿心苦澀,一手無意識地扶著車壁,一手隨意搭在膝上,隨著馬車的顛簸,一個不察,手中的青瓷瓶脫落,從她膝上滾到腳下鋪著的絨毯上。

  她回神剛想去撿,身側人已先她一步將瓷瓶撿了起來。

  鐘慕期將瓷瓶遞進她掌中,視線鎖定在她遊離的雙目上,輕聲道:「想不想把人找回來?」

  李輕嬋神智還未完全收回,茫然地回望著他。

  「想不想把人找回來?」鐘慕期很有耐心地又問了一遍,「把你身邊被趕走的和被賣掉的丫鬟重新找回來。」

  李輕嬋雙目緩緩睜大,她朝鐘慕期靠來,雙手無意識地用力抓著他上臂,手中剛撿起的青瓷瓶又掉了也不理會,不可置信道:「表哥你、你願意幫我去找人?」

  不等鐘慕期回答,她又縮回手,搖頭喃喃道:「找不回來了,太久了,早就找不回來了……」

  鐘慕期並不強求,只是道:「隨你,若是哪天你想找了,就來跟表哥說。」說完,隨手揀了本書看了起來。

  李輕嬋心中雜亂,她想去把人找回來,又不敢找。

  那些丫鬟下人都是因為她才被針對的,會不會心有怨恨?又有幾個還活著?

  還活著的若是過得不好,她能怎麼辦?若是過得比以前在自己身邊還好,她又怎麼好意思去打亂人家的生活?

  而秋月……怕是已經死了。秋雲說她那時候滿身血,站都站不起來了,像一堆穢物般被拋在街頭。

  這麼多年來李輕嬋一直不敢細想秋月的結果,她找不到秋月的屍體,就能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她還活著。

  若是鐘慕期派人去找了,找到的是一具骸骨呢……

  李輕嬋越想心中越無法平靜,她還是想找的,就算是一具骸骨,她也要好好地把人安葬了,望她來世投至富貴人家,再也不必受這種屈辱。

  她想通了,微微吐了口氣,轉身去抓鐘慕期的小臂,道:「表哥……」

  這時馬車外忽地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將她的聲音淹沒,外面的人高聲道:「我去姑姑那和侯府都找了一圈了,沒想到會在大街上碰見你。你這是做什麼去了?怎麼還躲在馬車裡?」

  馬車停住,李輕嬋隱約聽見外面車夫與對方行禮喚了一聲什麼尊稱。

  「我出去一下。」不等李輕嬋出聲,鐘慕期就出去了。

  車廂門打開的時候幾片雪花飄了進來,在車門合上後迅速融化成了水珠。

  李輕嬋張口欲喊他,又急忙止住,那人語氣熟稔,還曾提到侯府和「姑姑」,她想了想,覺得這人身份應當是不一般的。

  方才猶豫不決,現在一旦下了決心要將秋月等人找回,那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李輕嬋心急,側耳聽著外面的聲音,期盼鐘慕期快點與外面的人說完話,早些回來。

  她聽見鐘慕期聲音冷淡地問:「何事?」

  這聲音沒有一絲溫情,與和自己說話時完全不同。

  李輕嬋心裡生出一股莫名的雀躍,她還未察覺,聽見那人聲音帶笑地反問:「車廂裡藏了人?姑姑說你有事出去了,可沒說你還帶了人。什麼人?讓我見見。」

  李輕嬋頃刻緊張起來,她直起腰端坐著,緊繃著身子盯著車廂木門,卻聽見外面的聲音漸遠。

  「哈哈,那就不見吧。我來找你有事,帶我去趟刑獄司……」

  「……沒死吧?得放她出來了,不然老四真的要發瘋了……」

  李輕嬋一直沒聽見鐘慕期的聲音,只聽到那陌生的聲音漸遠,她心裡著急,怕鐘慕期丟下她走了。

  寬敞的車廂此刻卻讓她覺得十分狹窄,她覺得透不過氣,推了下側窗,剛露出一條小縫,就聽見外面有人道:「風雪大,小姐還是合上窗吧。」

  李輕嬋被這突兀的聲音嚇得一抖,忙合上了窗。

  明明方才回府時除了車夫根本就沒有別人,外面守著的人是哪裡來的?方才那幫著姑娘的侍衛又是哪裡來的?

  李輕嬋無法安心,她靜了靜,許久沒聽見外面有談話聲了,壯著膽子去敲車窗,問:「我表哥呢?」

  如她所想,外面的人道:「世子在與三皇子議事,小姐稍待。」

  這一聲道破了那人的身份,也點名了外面守著的是府中侍衛,李輕嬋心一松,僵硬的身子也軟下。

  她一個人待著難受,咳嗽了幾下想起自己還患者風寒,便去拿矮桌上的溫水,視線一動,看見了茶盞旁放著她的那個青瓷藥瓶。

  那藥瓶二次滾落下去之後就被她忘了,現在出現在桌上,只能是鐘慕期又一次幫她撿起來的。

  李輕嬋看了會兒瓷瓶,然後端起茶盞抿了兩口,心稍稍靜了下來。

  片刻後,車窗被人敲響,鐘慕期的聲音傳來:「我有事要離開,阿嬋一個人回府可以嗎?」

  不可以!李輕嬋心底大呼,但沒能說出口。

  三皇子大雪天來找他,那必然是有正事的,自己這麼纏著他算什麼?

  她雖沒與車夫說過幾句話,也不認識隨行的侍衛,但那都是表哥的人,沒什麼可怕的。

  李輕嬋這麼安慰著自己,一手扶在合著的楠木窗上,隔著未開的窗子道:「可以的……」

  她說完外面靜了下來,李輕嬋等了會兒,見外面徹底沒了聲音,還以為鐘慕期已經走了。

  她手上忽然沒了力氣,沿著窗子滑落下來,搭在了她腿上。

  下一刻,小木窗被人從外面推開,飄零雪花與鐘慕期的聲音一道傳進來:「真的可以嗎?表哥不是很放心。」

  李輕嬋視線穿過馬車窗望著外面那張熟悉的面龐,霎時間濕了雙眸,她往窗前一撲,捏著嗓音道:「不可以!」

  李輕嬋睜著濕潤的眼眸,哭喪著臉道:「我還病著呢,我身上還被蜘蛛咬了,我等下要暈倒了……表哥你跟我一起回去……」

  「那阿嬋稍等一下。」木窗重新合上,外面傳來幾聲微弱的交談聲,不一會兒,馬車略微一晃,車門被打開了。

  鐘慕期帶著寒氣彎腰進來,刻意離她稍遠一些,道:「可以了,回去吧。」

  馬車重新行駛起來,李輕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小心問:「表哥,你不和他一起,沒關系嗎?」

  「沒事,不差這一天。」

  李輕嬋還在想這是什麼意思,聽見他問:「方才阿嬋是有什麼事?」

  李輕嬋微怔,沒想到先前喊他的那聲竟然被他聽見了,而且到現在還記得。

  她心底一陣柔軟,聲音也跟著軟綿綿的,道:「表哥,你幫我去找人,看看她們現在過得可還好。」

  鐘慕期並沒有如她所想的立刻答應,李輕嬋心裡起了波瀾,怕他要拒絕,卻聽他道:「我可以派人去找,但是阿嬋,府中侍衛並不認識你那些丫鬟。」

  李輕嬋一想也是,轉賣的丫鬟沒有名字,主人家給她起什麼她就叫什麼,僅憑著一個多年前的名字去尋人,希望確實不大。

  但難得有人願意幫她找人,就這麼放棄,她心中難安。

  「讓秋雲一起。」李輕嬋神色急切,說完余光掃到了桌上的茶盞,立馬倒了盞熱水遞給鐘慕期,討好道,「表哥喝水。」

  等他接過了,李輕嬋胳膊肘支在桌上,重覆道:「秋雲全都認識的,表哥,你讓人帶秋雲一起,好不好?」

  鐘慕期飲著茶水,茶盞遮住了他彎起的嘴角。

  溫水入喉,他放下茶盞,聲音十分溫柔地道:「那就聽阿嬋的。」

第40章 料子

  暖閣裡,下人正與平陽公主稟報:「屬下想引那方延靠近,但還未到小姐跟前,就被世子身旁的侍衛攔住了。」

  也就是說是鐘慕期不許方家人出現在李輕嬋眼前。

  平陽公主面露驚奇,「子晏這麼體貼?」

  帶李輕嬋看病還能說只是看著往日情分上出手相助,照顧到情緒上了那也太周全了。

  想了一想,她問:「世子現在到哪了?」

  下人回:「約莫還有半刻鐘就到府中了。」

  平陽公主點頭讓下人退下,她想著這兩日見到的兩人的接觸,心裡犯起嘀咕,思索片刻,讓人將挽月喊了過來。

  「子晏給阿嬋送去的那個紅匣子裡裝的是什麼?」

  挽月回憶了下,道:「小姐不許人看,奴婢也不知曉。不過今晨奴婢整理床褥時候看見小姐開那匣子了,裡面好像是空的。」

  但李輕嬋之前那麼寶貝那匣子,寧願惹怒平陽公主都不願意讓她打開看,那裡面肯定是有東西的。

  挽月擡頭看了平陽公主一眼,低聲道:「那匣子就在小姐床頭,公主可要……」

  「不必。」平陽公主擺了擺手,不屑道,「都答應她不看了,怎麼能食言。看好你們院子裡的人,阿嬋不許人動的,誰也不準私下動。」

  挽月忙低頭領命。

  平陽公主獨自又在心中思量了會兒,算著兩人該到府門口了,讓侍女去迎了李輕嬋。

  侍女很快將人領進來,進了暖閣,李輕嬋就摘了寬大鬥篷,露出來一身新衣。

  平陽公主怪異道:「怎麼換了身衣裳?」

  李輕嬋低下頭,微聲道:「不小心弄臟了……就換了。」

  這是下馬車時鐘慕期教她這麼說的。衣裳落了蜘蛛,的確是弄臟了,不算撒謊。

  但李輕嬋還是心虛,下了馬車後在心裡練了好幾遍,再開口時才沒結巴。

  平陽公主沒在這件事上多想,畢竟外面風雪大,衣裳的確容易沾污雪弄臟弄濕。

  她只是看著李輕嬋身上這身衣裳不大滿意,道:「外面買的哪有府中裁的細致?這也就穿今日這一回,明日姨母讓人給你做新的。」

  見李輕嬋想說話,她以為這姑娘又是想要拒絕,板起臉來,道:「還傻站著做什麼,過來喝姜茶。」

  李輕嬋乖乖過去了,吹著姜茶慢吞吞飲了幾口,放下後,主動與平陽公主報備道:「表哥把我送到門口就又走了,好像有事。」

  「管他做什麼。」平陽公主早已習慣這兒子日日不見蹤影,看著李輕嬋又慢慢騰騰飲姜茶的樣子,想起方才侍女說的李輕嬋傷寒藥的事情。

  先前的病還沒好,這又患了傷寒,晚膳後就得服兩貼藥了。

  她看著跟前身形纖弱的姑娘乖巧的模樣,心口忽地犯了酸。

  尋常人哪裡用得著喝這麼多的藥?也不知道馮嫻若是地下有靈,看到她這樣又是何種感受?

  平陽公主忍著嘆息的沖動,盯著她喝完了姜茶。

  李輕嬋在平陽公主這用了晚膳,又被她看著喝了藥,苦倒是不難忍,難忍的是兩碗藥下肚,肚子漲得很。

  平陽公主看著她滿臉哀愁的樣子,心中好笑,用微嘲的口吻道:「誰讓你自己不小心的?慢慢喝吧,等什麼時候傷寒徹底好了再給你減藥,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糟蹋自己的身子。」

  這話讓李輕嬋想起她那心疾,她心中發虛,覷了平陽公主一眼,見她心情不錯的樣子,慢步移到她了身旁。

  她只敢用手指頭去挽平陽公主的胳膊,湊近她身邊,輕聲細語道:「姨母,做新衣裳能不能重新量尺寸啊?」

  平陽公主立即敏銳道:「先前做的不合身?」

  一看李輕嬋躲閃的眼神她就知道猜對了,立馬豎起眉頭道:「不合身先前不知道說?」

  話說出口,她已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臉色與聲音一並沈下,冷聲道,「這也不敢說,那也不敢說,我好心待你,你卻當我要害你一般。那我今日留你用膳也是在為難你了?想來你對著我難受得緊,怕不是飯都咽不下去……」

  平陽公主心裡氣惱又憋屈,她何時這麼低聲下氣討好過別人,眼前這個竟然還不領情!

  她不高興說的話就越發難聽,正滔滔不絕地說著,見眼前的姑娘擡起霧蒙蒙的眼眸,她道:「我好難過。」

  李輕嬋午後雖躺了會兒,可那後腰斑痕嚇壞了她,讓她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她想著上回不讓平陽公主看那匣子的事,身子微傾往她身上靠去,雙臂張開摟住了她,低低軟語道:「我好難過的。姨母,你不要這麼說了……好不好?」

  平陽公主就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即刻沒了聲音,只有嘴巴還張著,動了動,沒發出聲來。

  李輕嬋有些累了,反正都壯著膽子抱了,幹脆放鬆了力氣偎了上去,額頭在她頸間蹭了蹭,悶聲道:「我知道姨母對我好,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她想到平陽公主對自己這麼好都是因為馮嫻,心裡又起了對馮嫻的眷念,不由得酸了眼睛,將頭埋在了平陽公主肩上。

  平陽公主讓她靠了好一會兒,身子動也沒動一下,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依在自己肩上的腦袋。

  直到燭火劈啪響了一聲,她才突然醒悟一般,道:「這是做什麼……」

  她察覺自己嗓音有點啞,立刻咳了一聲清了清嗓音,再開口時聲音又是清亮高傲,道:「不就是重新量尺寸?又不是什麼大事,好好說不就得了。」

  她說完,聽見摟著她的姑娘細聲細語道:「謝謝姨母。」

  然後李輕嬋松開了她重新坐好。

  她一退開,平陽公主就感覺不大舒服了,肩上輕飄飄的,似乎少了什麼應有的重量。

  她又咳了一聲,道:「你這身子不能經常出門,一個人待在府中多沒意思,過幾日我喊幾家姑娘過來陪你說話。」

  「不用了……」李輕嬋拒絕的話剛說出口,就被平陽公主掃了一眼,便閉了嘴。

  但平陽公主也妥協了一半,哼了一聲道:「整日悶在府中有什麼意思,我請的都是跟你年紀相仿的,性情好的。若是怕生,那就先請一兩個你見過的來。」

  想了一下,她道:「上回你見過的寧國公家的二小姐還記得不?」

  「不記得也沒關系。」平陽公主對韓絮薇還是挺滿意的,道,「這姑娘性情不錯,雖有點心機,但很會審時度勢,正好你跟著學學。」

  她一錘定音,說完就讓人去擬帖子,準備雪融了之後就將韓絮薇請過來。

  李輕嬋阻攔無效,想起韓絮薇是先前那個說話很有趣的姑娘,也就應下了。

  冬夜冷,待了沒一會兒,平陽公主就吩咐侍女送她回聽月齋去。

  李輕嬋披好鬥篷,跟侍女往外走了兩步停下,返身往回走到裡間入口,掀開簾帳進去兩步,輕聲道:「姨母方才咳了好幾聲,別是被我渡了病氣,待會兒也飲些參湯吧。」

  平陽公主看著她裹得嚴實的樣子,輕哼道:「用得著你關心我?看好你自己就行了。」

  李輕嬋一想也是,確實是自己想多了,「哦」了一聲再次辭別,往外去了。

  而屋內平陽公主靜靜坐了會兒,還是開口命人熬參湯去了。

  李輕嬋回了聽月齋,洗漱更衣後就將秋雲之外的侍女全都屏退了。趴在床上掀了衣角,秋雲一看見她腰上的斑痕就驚嚇到了。

  李輕嬋簡單與她說了蜘蛛的事,叮囑她不許往外說,便讓她給自己抹起了藥。

  「這藥膏味道怎麼這麼像面脂?抹著也像,真的有用嗎?」秋雲從那圓肚闊口的瓷瓶裡摳出藥膏,抹到手背上去給李輕嬋看,「跟面脂好像啊,還這麼香。」

  李輕嬋先前也問過同樣的問題,把鐘慕期的話轉述給她道:「這是孟大夫特制的。」

  秋雲擡著手背嗅了嗅,道:「那好吧,能有用就行。」

  主僕倆一個趴著,一個抹藥,李輕嬋與她說起讓她回姑蘇尋秋月等人的事情。

  秋雲也驚詫又喜悅。

  「我跟表哥說好了,等大雪一停他就派侍衛送你回去。你多帶些銀兩,若是碰見了她們,能幫她們贖回身契的就給贖回,再留些銀兩,讓她們好好過日子。」李輕嬋句句囑咐道,「若是過得好的,就不要上前打攪了,只當做從未見過就好。」

  「若是……」李輕嬋有些說不出口,吞吐半晌,方艱難低聲道,「若是尋著秋月的屍骨,替我好好將她安葬了……」

  秋雲被她的語氣說得差點落了淚,忙道:「奴婢都記著了,說不準她被好心人救了回去,還好好的呢!」

  這話誰也沒安慰到,李輕嬋合著眼平覆了下情緒,又道:「到了姑蘇,離家裡遠一點,別被看見了。」

  縱使李輕嬋百般不願提及身上的毒的來源,此時也不得不直接面對。能在她身上不知不覺下毒,並且是好幾年前下的,那只能是他們府中的人。

  而府中最見不得她好的就是荀氏,可她現在占著當家主母的位置,若是揭穿了她,李銘致當何以處之?

  何況李輕嬋也沒有證據。

  只能先讓秋雲遠離家中,千事萬事,都等解了身上的毒再說。

  她又叮囑道:「記得去泰州向夢皎和舅舅報個信,說姨母和表哥待我極好,讓他們放寬心。」

  將所有事情安排了一遍,熄了燭火入睡時,李輕嬋忽地又想起一件事。

  她還欠鐘慕期好多銀兩呢。

  現在為了安頓以前的丫鬟要花出去許多,仔細算一算,要還清他的銀子好像更難了。

  次日,大雪已停,李輕嬋起得晚,喝藥的時候,侍女來報說平陽公主喊了繡娘過來。

  李輕嬋迷迷糊糊想起昨日平陽公主的確說過要讓人來縫制新衣,她當時原本想阻攔的,畢竟鐘慕期已經差人給她做了。

  但那時心中羞赧,又被平陽公主打斷了沒能說出口,後來想著她姑娘家的衣裳,怎麼能去勞煩表哥一個大男人呢?就想著應了平陽公主這頭,回頭再偷偷與鐘慕期說他那邊不用做了。

  只是沒想到平陽公主速度這麼快,昨日才說完,這就喊了繡娘過來,李輕嬋還沒來得及見鐘慕期呢。

  被侍女帶著往榮豐堂去,都到了院門口,李輕嬋心裡倏然打了個突。

  她忽然想到,鐘慕期找的是自家繡娘,平陽公主喊來的也是自家繡娘,會不會是同樣的人?

  那等會萬一被繡娘認出來了怎麼辦?

  李輕嬋停住步子,捧著暖手爐的雙手微微緊了緊。她身上穿的小衣可就是出自這幾位繡娘的手,是鐘慕期吩咐繡娘給她做的。

  「小姐?」秋雲見她忽然不動了,偏頭看來,頓時驚道,「小姐你臉怎麼這麼紅?」

  李輕嬋退開一步撇開臉道:「沒有,沒什麼。」

  她這麼應付著秋雲,腳步卻再也擡不動了,不敢進去,不敢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好不容易瞞過這事,她還以為終於要過去了,怎麼又要被提及了。

  李輕嬋懊惱萬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直接去外面的鋪子裡買呢,省得落得今日這難堪的境地。

  這邊正躊躇著,榮豐堂裡的侍女聽見了聲音,已經迎了出來,硬是擁著李輕嬋將她帶了進去。

  李輕嬋一見屋裡的繡娘,霎時間紅了臉,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了。

  平陽公主正與繡娘吩咐要做的哪些款式,見著了她,直接讓她跟繡娘進裡間去。

  沒聽見李輕嬋吱聲,她一擡眼,見李輕嬋頭壓得低低的,拘謹地立在一旁。

  「怎麼回事?」平陽公主難得的好耐心,當她是不好意思,寬慰道,「都是姑娘家,量個身形怎麼了?以前在家沒有量過嗎?」

  李輕嬋臉上滾燙,腳趾摳地,半晌沒出一聲。

  「小姐年紀小,又是第一回 見,肯定是怕生了。」其中一個圓臉繡娘道,「若是覺得難為情,奴婢一人跟您進去就是了。」

  李輕嬋聽著這聲音,心中起了疑惑,怎麼聽著這繡娘不認識她一樣?她記得很清楚,先前明明就是屋裡這幾個繡娘給她量的身形。

  李輕嬋緩緩擡起了頭,瞧了眼屋內的繡娘,惶急垂下。

  「小姐長得真標志,奴婢還是第一回 見長得這麼美的姑娘……」這是另一個繡娘說的。

  幾個繡娘輪番誇了李輕嬋一遍,徹底把李輕嬋弄糊塗了。

  她心中亂跳,心道:「難道是表哥特意叮囑過了繡娘?」

  她正不安地想著,聽見平陽公主用生硬地口吻說著安慰的話,她道:「行了,沒什麼事,姨母在外面你怕什麼。」

  李輕嬋又偷偷瞄了瞄繡娘們,見她們一個個面上帶笑,仿佛都是第一次見自己一樣,心裡打著鼓跟去了裡間。

  果真只有一個繡娘進去,李輕嬋跟個木偶人一樣任憑擺布,而繡娘一句無關的話也沒說過,她想試探,又怕勾起了繡娘的記憶,猶猶豫豫。

  直到要褪了衣裳貼身量時,李輕嬋露出了裡面的小衣,她臉徹底紅透了,低聲道:「你、你是不是……」

  她羞澀難安,怕外面聽見了,話幾乎是用氣音說的。

  「奴婢還是第一回 見小姐,小姐怎麼瞧著這麼怕奴婢?」繡娘笑道,「奴婢只管聽主子的話給做衣裳,旁的什麼都不管,記性也差得很,要是什麼時候見過小姐卻忘了,還請小姐見諒。」

  李輕嬋眼眸閃動,再沒說什麼多余的話了。

  等整理好衣裳掀簾出去,李輕嬋臉上的紅剛褪下沒多久,這一擡頭,又重新染上了重重的胭脂色。

  她扶著簾帳止住步子,視線飛速地從坐在軟榻上的人身上移開。

  平陽公主在挑綢緞,聽見腳步聲看過去,正好將李輕嬋這番變化看在眼裡,她心中一動,看了眼一旁的兒子,提高聲音道:「怎麼見了你表哥不知道喊一聲?昨日子晏還帶你去看病,今日你就忘了?」

  李輕嬋臉通紅,松了簾子低頭慢騰騰走過來,小聲喊道:「表哥。」

  「嗯。」鐘慕期應了,面色淡淡問,「藥喝了嗎?」

  李輕嬋回他:「喝了,感覺好多了。」

  這一問一答,再平常不過了,但平陽公主總覺得這兩人之間怪怪的。

  她微不可查地將兩人各自打量了一番,自家兒子一直那個模樣,什麼都看不出來,可阿嬋那羞窘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平陽公主猜不出來,開口道:「正好子晏一道去把身形量了,省得回頭再費功夫。」

  鐘慕期拒絕道:「不必,用舊尺寸就行。」

  平陽公主睨了他一眼,余光瞟著李輕嬋,若有所指道:「行,回頭別跟哪個姑娘一樣說不合身就行。」

  李輕嬋的臉又紅了幾分,腳尖磨蹭著靠近她,軟著嗓子喊了一聲「姨母」,得了平陽公主一聲輕哼。

  光是這樣已經讓李輕嬋覺得赧然了,厚著臉皮軟聲討好了平陽公主,才讓平陽公主放過了她。

  李輕嬋還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剛松了口氣,猝不及防聽見鐘慕期的聲音,「姑娘家嬌氣,衣裳不合身了怕是會哭,是得仔細量量。」

  他語氣平平,仿佛只是隨口說著,卻讓李輕嬋差點膝蓋一軟癱倒下來。

  她是因為衣裳不合身哭過……是小衣……

  李輕嬋只覺得全身血氣頃刻間盡數湧上了臉,窘迫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誰對著你哭了?」平陽公主即刻反問,目光炯然地盯著鐘慕期。

  她這兒子向來不近女色,對姑娘家也毫不留臉面,誰敢對著他哭?

  「沒有誰,猜的。」鐘慕期面不改色道。

  平陽公主未能從他臉上看出異常,又轉臉去看李輕嬋,見她滿面潮紅,咬著唇不出聲,眉梢一挑,重新看向鐘慕期。

  後者依舊沒什麼表情,淡然如往常。

  平陽公主驚疑不定,她懷疑鐘慕期方才是在說李輕嬋,可她仔細想了一想,若是鐘慕期早知道李輕嬋衣裳不合身,肯定會讓人給她裁新衣,左右不過是吩咐一聲的事情。

  可李輕嬋昨日那身衣裳是街面成衣鋪子買的,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什麼新衣。

  她揪不出問題,又打量了兩人一下,不得已做了罷。

  尺寸的事情說完,平陽公主挑起了衣料,翻著看了看,推著李輕嬋讓她自己選,李輕嬋還在羞臊中,隨手指了一兩匹。

  「選這個?這顏色這麼暗,我本想讓人給你表哥用的,你小姑娘家就該穿得艷麗些。」平陽公主不大滿意,讓人把那幾批深色綢緞搬走,讓李輕嬋重新選。

  李輕嬋身上的熱度簡直要把自己烤熟了,她頭也不敢擡,隨手指了兩匹月白色的軟綢。

  平陽公主又說了:「選這麼寡淡的顏色做什麼?」

  「得了,我也不問你了,我給你選。」平陽公主說著,挑著艷麗的綢子讓繡娘記著,繼續翻看了會兒,疑惑道,「我記得不是月前才弄回來一些細軟緞 織錦之類的嗎?怎麼都沒見著?」

  這話傳進耳朵,李輕嬋倏地打了個激靈,本能地擡頭朝鐘慕期看了一眼,恰好迎上了他的目光,似乎帶著一絲促狹的笑,又似乎一本正經,不帶任何感情。

  李輕嬋飛速移開眼,咬著下唇低下了頭。

  平陽公主還在問:「那些料子給阿嬋做春衣正好,怎麼沒拿過來?」

  「奴婢再去找找。」幾個侍女領命下去了。

  李輕嬋嘴唇差點咬出血,找什麼啊,都已經在她身上了!

  她看著侍女出去,明知道那料子找不見也不敢出聲,難為情極了,要哭不哭地去看鐘慕期。

  這一眼起了效果,後者開口道:「我拿去用了。」

  「你拿那做什麼?那鮮艷的料子……別說你拿去給你自己做衣裳去了。」平陽公主就奇了怪了,「還是拿去送人了?」

  鐘慕期低笑了下,道:「差不多。」

  「什麼差不多?」

  鐘慕期略一想了想,道:「拿去與人做了交易。」

  平陽公主再次怪異地看了他一眼,不過聽他這意思似乎是什麼正事,就沒再繞著這個問題糾纏。

  這時侍女又抱來幾匹緞子,她看了看,見這回的料子偏輕薄,覺得用這做春衫也可以,便喊了李輕嬋道:「過來再挑挑……」

  只是這一轉眼,見李輕嬋滿面赤紅,眼中蒙著一層水霧,既委屈又可憐。

第41章 扔花

  平陽公主怎麼看這兩人都覺得怪異,明明她只是正常地與鐘慕期說了幾句話,一句都沒提李輕嬋,怎麼她好像被人欺負慘了一樣?

  回憶了下方才說過的話,她沈了臉,語氣剛硬道:「哭什麼?姨母給你挑的不滿意不能直說?本來就沒什麼氣色,非要穿那寡淡的顏色像什麼樣子……」

  昨晚被李輕嬋那一抱之後,她原本想著再也不對她說多難聽的話了,可這會兒看見她忍氣吞聲的樣子,忍不住又嚴厲起來。

  只是這次不等她說多少,李輕嬋就邁著小碎步往她身邊來了。

  李輕嬋聽著鐘慕期與平陽公主的對話,羞恥得不得了,覺得貼身穿著的衣裳都刺癢起來,再也不舒服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調戲了,有點氣,有點怨,氣鐘慕期方才故意提到「不合身要哭」,怨他不主動把話題岔開,非得要自己用眼神求助了才肯。

  可往鐘慕期那一看,他又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再神清氣正、清朗淡然不過了,讓李輕嬋懷疑是自己多想了、又誤會他了。

  她糾結著這個,心中越來越重的羞恥與怨氣沒處出,快把自己憋哭了。

  此時被平陽公主看出來了,驚慌了一瞬,生怕她察覺到了什麼異常。

  後來聽平陽公主不悅的訓話後知道她猜錯了,但這處境太危險了,萬一待會兒她又提到那幾匹料子可怎麼辦?

  李輕嬋渾身不得勁,緊挨著平陽公主,兩手搭上她一邊的臂彎,垂頭在她肩上,要開口說話時余光看見鐘慕期正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

  李輕嬋心中氣惱,側過身背對著他了。

  她一氣,就感覺自己又要暈倒了。這回是被鐘慕期氣的,讓她比往常真正發病時更加委屈,於是對上平陽公主時,就是眼中淚花閃閃的可憐樣子。

  李輕嬋帶著哭調吭唧著:「不舒服了……」

  「什麼不舒服?」平陽公主沒聽明白。

  「沒有力氣,累了。」李輕嬋說著話就往她身上偎,好似站不住了一樣。

  平陽公主只聽侍女們說過她身子越發不好,這還是第一回 親眼看見她說著話忽然就暈倒,心頓時高高提起,忙摟住她讓侍女扶她躺下。

  等她再出來細問李輕嬋的情況時,發現侍女們知曉的也不多,竟然都得問她那兒子。

  鐘慕期道:「無事,歇一會兒就好了。」

  他是這一屋子裡最沈穩的一個,看著李輕嬋搖搖欲墜地倒下,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早就習以為常了。

  但平陽公主不知道,覺得虧得自己先前還以為他多體貼李輕嬋,難道只是在做表面功夫?

  她看不明白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這時李輕嬋暈倒的事在她心裡占了上風,就沒有再多想這些。

  李輕嬋被人扶到了床上,躺了片刻感覺氣順了回來,好像也沒那麼暈。

  然而平陽公主和榮豐堂這邊的侍女全都慌了神,如臨大敵,讓她不好意思就這麼醒來,只能安靜躺著。

  幾個侍女守著她,幾個侍女去熬醒神湯,平陽公主不放心還想請太醫。

  李輕嬋記得不能隨便讓太醫把脈的,她聽見了平陽公主這麼吩咐,但就是沒有睜眼,也沒有開口阻攔,反正鐘慕期還在外面。

  「方才他不幫我,那我也不幫他。」李輕嬋心裡念叨著。

  最後太醫沒請回來,李輕嬋被喂了醒神湯後鐘慕期人也不見了,可她心裡還是有氣,決定再見了鐘慕期一定不主動與他說話了,要晾他幾日。

  她盤算得好,然而接下來兩天都沒見鐘慕期回來,眼看著太陽出來了,積雪漸漸融化,李輕嬋有點著急。

  怎麼老是不回來?不是說雪化了就送秋雲回去找人嗎?

  秋雲的行禮都打包好了,他不會是忘了這事吧?

  她一心急就把先前打定主意不主動理鐘慕期的事情忘了,只盼著他快些回來。

  這一日比前幾日都暖了一些,李輕嬋算著馬上又該去找孟梯把脈了,今日鐘慕期應該會回來,從一大早就在等著了。

  結果沒等來鐘慕期,等來了上門拜訪的寧國公夫人與二小姐韓絮薇。

  先前李輕嬋與韓絮薇是說過幾句話的,她還幫著勸了方念幾句,李輕嬋對她有些好感。

  說了會兒客套話,平陽公主就讓兩個姑娘去聽月齋玩了。

  一路從廊下走來,再過了兩道垂花門樓,到了聽月齋外的小荷塘,池中枯荷已被撈起,一片碧波微漾,透著點點寒涼。

  另一側是石板小徑,山石點綴,有耐寒的茶花開得正盛。

  看見那花,韓絮薇聲音輕柔道:「上回你忽然暈過去了,挑的那株曇花還在陳菀那呢。她給你精心養著的,說等你再好一些,就親自上門給你送來。」

  倒不是她現在不想來,而是不敢來。上回平陽公主發了好大的火,不止方府一家倒了黴,陳府也受到了牽連,陳尚書屢被人找麻煩彈劾,現在每日都是焦頭爛額。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被平陽公主遷怒了。平陽公主那爆脾氣,這時候上門只會把她的火氣燃得更旺,只能先避著,等她出夠了氣再親自來賠禮道歉。

  李輕嬋也記得那個圓臉愛笑的陳菀,彎著眼睛道:「那好呀,我這幾日還念著呢,就怕被別人搶去了。」

  兩人邊說邊往前去,身後跟著數個侍女,這是平陽公主怕李輕嬋再說暈就暈了,特意讓人寸步不離地跟著的。

  韓絮薇一路走來,見了聽月齋的風景擺設,更加清楚平陽公主對李輕嬋的重視了。

  順著李輕嬋吐血暈倒的事關懷了幾句,到了暖和的觀景閣樓上,她又道:「……你暈倒了不知道,當時公主臉都嚇白了,正好世子到了,把你交給世子之後,她才去處置的方念……」

  李輕嬋沒什麼記憶了,仔細聽她說著。

  「……方才聽公主說你的病已經穩定些了,想來世子把你照顧得很好,我也就能放心一些了。」

  「他才不好呢。」李輕嬋聽她誇起鐘慕期,小聲嘟囔了一句。

  韓絮薇看著她不自覺嬌嗔起來的小表情,心中微動,順其自然地問道:「怎麼不好了?」

  李輕嬋本是想著鐘慕期先前故意不幫自己解圍,這幾日又不見蹤影,才抱怨了一句,發現被韓絮薇聽見了,忙道:「我說都是姨母和表哥費心照顧我,我才能好了些的。」

  韓絮薇聽她熟稔地喊著「姨母」「表哥」,心中思量更重,臉上卻笑著道:「那你可要好好養著,等年後天暖和了,我帶你去外面玩,再出城踏青賞花……」

  她們姑娘家也就是說說話,吃吃點心,或者去院子裡采花,兩人都不是壞脾性的人,處得還算愉悅。

  剛采了幾簇梅花,正把花枝往細口瓶裡插時,侍女上了閣樓,道:「小姐,世子回來了,找你有事,正往這邊來呢。」

  李輕嬋騰地起了身,欲下閣樓,看見韓絮薇擡目看來,止住了腳步。

  「天有些晚了,我先回前廳去了。」韓絮薇適時起了身,識趣說道。

  李輕嬋想著鐘慕期來多半是為了秋雲回姑蘇的事情,這事壓在她心上幾日了,她要再好好跟鐘慕期說讓人照顧好秋雲,便道:「好呀,等會兒我再去前面找你。」

  韓絮薇便被侍女送下閣樓,過了垂花小門,正好與鐘慕期打了個照面,忙福身見禮,「見過世子。」

  鐘慕期沒什麼表情,微一點頭與她隔著數尺距離錯身過去了。

  而韓絮薇被侍女領著從遊廊走過,將要離開聽月齋時,路過了一個嵌在花墻上的漏窗,從裡面看去,恰好能看到李輕嬋所在的閣樓。

  一眼望去,見李輕嬋正扶著欄桿探身,將手中一簇梅花往下扔去。

  花枝打著旋兒落在下面的鐘慕期肩上,被他接住,他擡頭看了一眼,接著李輕嬋微一撇嘴,重新回了閣樓裡。

  「小姐……」韓絮薇被身旁丫鬟低喊了一聲方回神,歉然一笑,跟著侍女繼續往前廳去了。

  鐘慕期上了閣樓,將手中那枝梅花放回李輕嬋手邊,問:「扔我做什麼?」

  旁邊還立著侍女,李輕嬋轉著水汪汪的眼睛瞧他一眼,繃著嘴角道:「不是扔的,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鐘慕期道:「不是我打攪了你,讓你不高興了?要不我還是先走了,明日再來找你。」

  「沒有,真的是不小心!」李輕嬋怕他真走了,急忙解釋,說完見他眼中露出一絲隱晦的笑意,頓時又起了疑心,覺得他可能是在故意耍自己。

  可等她仔細看去,鐘慕期眼中的笑又沒了,一雙眼眸清冷中夾著溫潤,淡淡看來,恍若方才是她看錯了眼。

  李輕嬋偏頭讓侍女去樓下守著,等人都退下去了,湊近了些仔細打量鐘慕期的神色。

  後者面色沈靜,鎮定自如,看了她一眼便任由她打量了。

  半晌,李輕嬋收回視線,懷疑道:「表哥,你這幾日是不是都在故意欺負我?」

第42章 侯府

  「我怎麼欺負你了?」鐘慕期反問,「我讓你身上不舒服,還是讓你心裡不舒服了?」

  身上不舒服肯定是沒有的。

  李輕嬋不好意思提前幾日在平陽公主那挑料子的事,就道:「你明明說要經常回來的,怎麼這兩日不見人影?」

  「我不回府就是欺負你了?」

  李輕嬋被問得啞然,躊躇了下,伸手去揪那枝梅花,將花瓣一片片揪下丟在地上,纖細的手指被那紅艷花瓣映得格外白皙嫩滑。

  她低頭咕噥著:「反正你肯定是不懷好意的。」

  鐘慕期轉身運勢要下樓閣,道:「既然你不信我,那便罷了,去找我母親幫你……」

  「信的信的!」李輕嬋趕忙起身去拉住他,著急道,「表哥沒有欺負我,我方才是胡說的。」

  沒得到回應,李輕嬋又扯著他衣袖晃了晃,眼巴巴地喊了聲「表哥」。

  鐘慕期這才回頭,目光從她攥著自己袖口的細嫩指尖上掃過,道:「去喊秋雲,今日就出發。」

  李輕嬋雙目閃亮,匆匆去尋了秋雲。

  她將事情重新叮囑了秋雲一遍,又拜托隨行侍衛一路多照應秋雲,主僕倆就此分別。

  再回了宅院裡,寧國公夫人與韓絮薇正要離去,李輕嬋去送了一下,就直接被鐘慕期帶出去找孟梯了。

  一切順利,只是晚間回府時,李輕嬋身邊多了個飛鳶,鐘慕期道:「少了個秋雲,賠你個飛鳶,把她當成秋雲就好。」

  李輕嬋還是很信任飛鳶的,畢竟她剛醒來那幾日,身邊除了鐘慕期就是飛鳶,飛鳶還與她一起扮過男裝呢。

  「謝謝表哥。」李輕嬋掐著甜膩的嗓音道謝。

  鐘慕期將她送至聽月齋院門口,在她要進去時又喊住了她。

  李輕嬋回眸,見他眼神幽暗,語氣沈著地問:「倘若我當真不懷好意,阿嬋你要怎麼辦?」

  李輕嬋站在原地呆了一下,才明白他這是重新提及了白日裡兩人的對話。

  她認真地想了一想,老老實實道:「我太沒用了。若是沒有人幫我,我就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鐘慕期驀地笑了,他上前一步,伸手把李輕嬋頰側的碎發往耳後拂了一下,溫聲道:「和你說笑的,表哥才不會傷害阿嬋。」

  「嗯,我知道表哥對我最好了。」李輕嬋乖順點頭。

  當晚,一道人影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輕而易舉地進了聽月齋主臥裡,李輕嬋睡得雷打不動,十個手指尖全都被人親了一遍,腰側也被人掀開衣裳看了。

  隔日對鏡梳發,李輕嬋摸著雙唇,奇怪道:「怎麼又麻麻的?」

  身後立著的飛鳶目不斜視,木偶人一般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絕口不提昨夜撞見的事。

  如此過了數日,平陽公主帶著李輕嬋去了譽恩侯府。

  這一日李輕嬋被按著盛裝打扮了一下,她久未戴朱釵,到這時才發現妝匣中多了許多首飾。

  「奴婢也不曉得。」天天伺候李輕嬋梳洗的挽月也茫然,完全不知道李輕嬋的妝匣什麼時候被塞滿了。

  飛鳶默默接話:「興許是公主讓人放的呢?」

  李輕嬋想著平陽公主的性子,覺得的確有這可能,才放下這事。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譽恩侯府,車攆方停下,李輕嬋便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好奇掀簾一看,見立著瑞獸石像的高大府門前,林列著數人,均是錦衣華服,神色緊張地候著。

  「都是些無趣的人,沒必要一個個認識,待會兒直接跟著挽月去歇息。」平陽公主對著一行人面露嫌惡。

  李輕嬋聽話點頭,但到底是第一回 來,心裡忐忑得厲害,下了車攆就緊跟著平陽公主。

  府門口年輕老少均有,但無一例外都喚平陽公主為「公主」,是什麼親疏關系都聽不出來。

  最前面滿面笑容迎著的就是李輕嬋見過的鐘三夫人,上前就道:「一早就讓下人將府中全都重新清掃了一遍,可算是把公主等回來了,老太太也盼了許久了……」

  「行了,先進去。」平陽公主不耐地掃了她一眼,被欣姑姑扶著往府中去。

  鐘三夫人臉上笑容一分未變,見這話未引平陽公主高興,便轉而對跟著一旁的李輕嬋道:「阿嬋瞧著比先前好多了,現在身子可還有不適?」

  李輕嬋尚未回話,平陽公主已道:「知道她身子不好還攔著做什麼?」

  「這不是久未見阿嬋,我這心裡想念得緊嗎。」

  鐘三夫人仍笑著說道,把李輕嬋都弄迷糊了,她只見過鐘三夫人一面,連話都沒說過一句,怎麼在她說話好似對自己熟稔得很?

  「阿嬋的院子我都讓人整理好了,正好西惗與阿嬋年紀相仿,讓她多照顧著點阿嬋。」鐘三夫人順手拉過一旁的清秀姑娘推到李輕嬋身旁,姑娘被她拽得突然,差點摔倒了,被飛鳶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挽月扶著李輕嬋低聲道:「是十一小姐鐘西惗。」

  聽見排行,李輕嬋才想起來這姑娘她先前在尚書府見過一面,只是沒說過話。

  看鐘西惗靦腆拘謹,同樣拘束的李輕嬋眉眼彎彎地沖她笑了一下。

  平陽公主掃了一眼,未阻攔,只是道:「阿嬋住我那裡就行。」

  鐘三夫人仍是樂呵呵地應了,在前方帶著路領幾人進去,其余或謹慎或慌張的數十人紛紛跟在後面,不敢言語。

  譽恩侯府占地雖大,但人很多,一路往後院去,路上又見了許多丫鬟下人,紛紛垂首行禮。

  到了最裡面的廳堂,熱氣鋪面,錦帳香爐,處處奢華。

  挽月低聲提醒道:「是老夫人的住處,小姐待會兒直接喚老夫人便可。」

  鐘家老夫人年過七旬,已是滿頭白發,但精神依舊很好,爬滿皺紋的眼角閃著光,見了平陽公主就起了身。

  平陽公主與她問了好,態度敷衍,鐘老夫人臉色沈了幾分,最終是隱忍下來了。

  待到李輕嬋福身問好時,老夫人只輕掃了她一眼,淡淡開口讓起了身。

  「阿嬋身子不好,先回去歇著,晚膳時候我再讓人去喊你。」表面的禮數做完了,平陽公主即刻讓李輕嬋回住處去,順口叮囑挽月道,「看好阿嬋,有事就來找我。」

  李輕嬋自然是什麼都聽平陽公主的,恭敬退下,離開時從一眾年輕男女跟前走過,低著頭沒有亂看。

  走到門口時忽地傳來一道小小的嗤笑聲,飽含不屑與鄙夷。

  她微微擡眼,循聲看見一道綠色的衣裙,那姑娘被她發現了也不慌,翻了個白眼轉開了頭。

  李輕嬋裝做什麼沒聽到,跟著挽月出去了。

  出去就輕鬆多了,挽月與她一一說著:「老夫人下首坐著的就是二夫人,她性子懦弱從來不管府中事。再往後一眾年輕些的是府中少爺、少夫人和小姐,除卻已出嫁的五位小姐,府中有四位少爺成了親,三位小姐已訂了親,年後四月十一小姐也要出嫁了……」

  見李輕嬋滿面糊塗,挽月笑了一聲止住了聲,道:「小姐倒也不必去記,反正也不常見到。」

  「府中……一共多少少爺小姐?」

  「二老爺膝下七個子女,三老爺膝下八個,其中最大的已有了孩子在讀書,最小的尚在繈褓。」

  「啊?」李輕嬋被震驚到了,被侍女擁簇著穿過垂門,她又問,「那我表哥排第幾?」

  挽月又笑,「公主膝下僅世子一人,在府中排第六。」

  「這府中人太多,什麼性子的都有,像十一小姐,是三老爺的侍妾所出,性子怯懦,小姐倒是可以與她說說話。其他的如九小姐鐘西鈿,就是穿綠裙的那個,為人就刻薄了些……小姐若是在府中散心,可記得帶著人,別被沖撞到了。但若是有人敢出言不遜,也不必忍讓。」

  李輕嬋乖乖點頭,她現在是完全不敢在譽恩侯府裡亂走了,恨不得整日就待在平陽公主的院子裡。

  才說到府中人多,穿過一道小徑,隱約聽見一陣嬉鬧聲,李輕嬋下意識擡頭,見花圃不遠處的小亭子裡幾個妙齡少女正玩鬧。

  挽月擡眼看去,道:「是二老爺的幾個侍妾,上不得台面,所以沒去前面迎公主。」

  李輕嬋的臉瞬間皺了起來,那二老爺孩子都那麼大了還納小姑娘做侍妾……李輕嬋想著就覺得心裡不適,撇開臉催挽月快些離開。

  挽月邊走邊繼續與她說著:「二老爺離京去了,三老爺體虛出不得門,侯爺許是有事今日還未回府,府中其余人小姐都不必放在眼裡……」

  往前轉了個彎,忽地迎面來了一個晃頭晃腦的粉面年輕男子,一身衣裳皺得不成樣子,遠遠就聞見了酒氣,正搖搖晃晃地朝著幾人走來。

  「是十少爺鐘平潮。」

  挽月方低聲說罷,那少爺已看見了李輕嬋,雙眼一亮,臉上露了個輕佻的笑,道:「這是新入府的姨娘?我爹的還是三叔的?」

  「少爺慎言。」挽月皺眉說完,那鐘平潮已慘叫了起來。

  是飛鳶上前一步擰住了他手臂,一繞一推,「哢哢」兩聲,鐘平潮的右臂就無力地垂了下去,臉上則是陣青陣白,頭上也冒起了冷汗,嚎叫著喊起人來。

  不等他喊幾聲,飛鳶一腳將人踹飛了出去,噗通一聲跌入結了薄冰的池水中。

  李輕嬋人都沒反應過來,挽月也被這新入府的侍女驚住了。

  唯有飛鳶面色沈靜,冷冷道:「膽敢對世子出言不敬,殺了他也活該。」

第43章 吵架

  李輕嬋簡直要被嚇死了,這大冬天的掉水裡就算沒淹死也可能被凍死!

  雖說是對方不敬在先,可他再怎麼說也是侯府裡的少爺,與平陽公主沾親帶故,豈是自己能比的?再讓平陽公主為難了就更不好了。

  她忙讓挽月喊人去救鐘平潮,挽月也就驚了那麼會兒,現在恢覆過來了,朝水中撲騰著的人掃了一眼,道:「沒事,府中少爺多,少一個沒關系。」

  李輕嬋徹底呆住,還有這種說法?

  她們一行人沒有動靜,但府中其他下人聽見聲音了,已經急忙趕來相救。

  李輕嬋被挽月等人擁著回了平陽公主住處,沒能親眼看見鐘平潮被救起,後來聽說跟個落湯雞一樣是被人撈起來的。

  她這邊正因為剛入府就給平陽公主添了麻煩而心驚時,侍女來道說鐘老夫人讓人帶飛鳶過去。

  李輕嬋當即就要跟飛鳶一起去,被挽月攔住,「公主說了讓小姐好好歇著,小姐放心,出不了事的。」

  李輕嬋只能眼睜睜看著飛鳶去了前面,她慌得厲害,怕飛鳶真的出事了。

  飛鳶可是鐘慕期給她的,坐立不安地想了會兒,她問侍女:「我表哥回來了嗎?」

  鐘慕期昨日傍晚出去後就一直沒回來,平陽公主說不用管他,到時候他會自己找來。

  現在李輕嬋想去找他,都不知道要去哪裡找。

  「還沒呢。」侍女道,「小姐放心,是十少爺先出言不敬的,再說了,咱們府上的人無論對錯,都沒人敢動的。」

  這不僅沒讓李輕嬋安心,還讓她想起鐘平潮說的那輕佻的話,想一想都覺得不舒服,心裡陣陣煩悶。

  這話要是傳出去了,人家怎麼看她啊……

  李輕嬋長這麼大,雖說被荀氏苛待,被荀翰虎視眈眈地盯著,但從未被人這麼無禮地當成侍妾過,還是那一把年紀的老頭子。

  她心裡又惡心又惱怒,但全都壓下了,當務之急,先保住飛鳶才是首要。

  「要不等會兒還是裝暈吧?就說鐘平潮動手推我了。」李輕嬋胡思亂想著,張開手掌擦了擦掌心的汗。

  鐘老夫人是一定要罰飛鳶的,不管這事是誰不對在先,她都要出口氣滅滅平陽公主的威風。

  她倒是還想把李輕嬋也喊過來,可平陽公主冷笑了一聲沒搭理她,下邊的人硬是沒人趕去喊,最終只來了飛鳶一個。

  「他對世子不敬。」飛鳶只有這一句話。

  鐘老夫人氣得直拍桌,「他怎麼不敬了?再說他們是兄弟,兄弟間玩鬧幾句有什麼!」

  飛鳶:「老夫人可以這麼跟世子說。」

  鐘老夫人一下子哽住了,上回她去刑獄司門口求鐘慕期放了鐘平漣,沒能求下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牢獄深處聽著鐘平漣的慘叫聲,把她自己嚇暈了過去,後來被一個鬼一樣的大夫救醒,被人擡回了侯府。

  這事兒每每想起都讓她心悸。

  平陽公主最多就是嘴上動動,鐘慕期是二話不說直接動手,一點兒退路都不給留。

  鐘老夫人不肯就這麼罷休,渾濁的雙目死盯著飛鳶,厲聲道:「好!你說他不敬,他怎麼不敬了?別的不說,府中上下誰敢對世子不敬?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飛鳶還是只重覆那一句話。

  此時廳內其余小輩已被遣散,一旁端坐著的平陽公主原本正氣定神閒地飲著茶看笑話,被挽月湊近說了幾句,忽地摔了手中茶盞。

  「來人,把鐘平潮給我重新按進水裡,不淹他半個時辰別想出來!」

  茶水濺到鐘老夫人的鞋子上,她轉向平陽公主,一看她鐵青著臉,心瞬間提了起來。

  平陽公主這是真的生氣了,難道真的是鐘平潮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鐘老夫人登時急了,「公主這是做什麼?就算他真的對兄長說了什麼不敬的話也罪不至死啊!」

  平陽公主冷笑,「我今兒不讓他死,我只要他半條命,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嘴賤!」

  這大冷的天,光是方才在水裡泡了一會兒,鐘平潮已經凍得口唇發紺,話說不口了,要是真的泡半個時辰,人就算救回來可能也廢了。

  雖然只是個庶子,可那也是親孫兒,鐘老夫人舍不得,更不願意被平陽公主打了臉。

  平陽公主卻是鐵了心的要懲治鐘平潮的。

  雙方正僵持著,看熱鬧的鐘三夫人笑吟吟開口道:「雖是兄弟,可尊卑有別、嫡庶不能不論,若是今日不以儆效尤,往後這下面的孩子可都有樣學樣了,成何體統?」

  鐘老夫人早知她好討好平陽公主,這會兒氣得臉紅脖子粗,拍著桌怒道:「好……你要把他扔下去,那老身也跟著下去!」

  「嗤。」平陽公主不屑地笑了聲,吩咐人去將鐘平潮押過來。

  就在欣姑姑要提醒公主冷靜點時,外面有侍女來報:「公主,世子派了人過來。」

  鐘慕期派來的是個侍衛,侍衛目不斜視,進了廳內高聲道:「世子問老夫人還想不想要鐘平漣回來了。」

  就這一句話,將鐘老夫人驚得顫巍站起來了,「他、他什麼意思?」

  侍衛只負責傳話,其余的一概不言。

  平陽公主倒是心裡有幾分門路,瞧著鐘老夫人一臉難以置信隱隱帶著驚喜的表情,嘲諷地笑了一聲。

  但這回鐘老夫人沒再氣憤,滿是皺紋的臉顫動幾下,渾濁雙目微闔,幽幽道:「老十不敬兄長,確實該罰。」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將鐘平潮淹在水中懲治了。

  一直未出聲的鐘二夫人身子抖了一抖,還是什麼都沒說。

  唯有鐘三夫人呵呵笑著,意有所指道:「老夫人還真是疼三少爺……」

  被鐘老夫人怒瞪了一眼,這才止了笑。

  後院裡的李輕嬋見飛鳶完好地回來了,又驚又喜,緊接著聽她說鐘平潮重新被淹進了冰水裡,那就是震驚了。

  挽月知道的多,解釋道:「別看府中這麼多少爺小姐,真正被老夫人當親孫子的只有三少爺一個,為了能讓三少爺回來,這是連十少爺的命都不要了。」

  「怎麼能這樣呢……」李輕嬋喃喃道。

  都是子女,怎麼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

  停了會兒,她發現了挽月話中的漏洞,問:「老夫人最疼的孫子不該是我表哥嗎?」

  挽月譏諷一笑,「世子自打出生就沒怎麼在府裡待過,別說最疼世子了,老夫人是巴不得世子……」

  挽月聲音停住,再開口時換了個說法,「世子與侯府不親近,老夫人是更想把這爵位給三少爺的。」

  李輕嬋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

  「這高門大宅裡人多了,就什麼事兒都有,小姐不用多想,咱們不吃虧就行。」挽月安慰道。

  鐘平潮重新被扔進了水裡,整整半個時辰,一點兒都不差,上來時已經沒多少氣了,被人匆匆擡了下去。

  因為出了這事,最後晚膳也沒去前邊,是在自己院子裡用的,這倒讓李輕嬋輕鬆許多,只是鐘慕期依然沒有回來。

  平陽公主雖不住在譽恩侯府,但這侯府上下都是鐘慕期的,她難得回來一趟是要查賬的,一大早就忙去了。

  李輕嬋一個人待了沒一會兒,侍女道鐘西惗過來了。

  鐘西惗顯然不是自願來的,到了廳裡就低頭飲著茶水,十分拘泥。

  「是有什麼事嗎?」

  李輕嬋看她拘謹地手腳無處放,主動開口問她,結果把她嚇得立馬放下了茶盞,直起腰板聽自己說話。

  「沒事,我就是、就是怕你一個人無聊,過來陪陪你。」鐘西惗十分生硬地說出這麼一句關懷的話。

  李輕嬋看著她有些一言難盡,直接問道:「三夫人讓你來的?」

  鐘西惗頭低得更狠了。

  昨日挽月特意提過她,是個庶女,生母不在了,全靠鐘三夫人看顧著長大。鐘三夫人想在平陽公主跟前做好,特意讓這怯懦但沒心眼的庶女來接近李輕嬋。

  李輕嬋看著她就想起自己,覺得兩人身世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就軟了心讓她留下,但兩人並沒什麼交流,只是各玩各的。

  留了她一個多時辰,剛讓人送她出去,李輕嬋看見了一條陌生的帕子,是鐘西惗忘下了。

  想著她人還沒走出多遠,便直接追了上去。

  到平陽公主住處院門口,李輕嬋已看見了鐘西惗,正要喊住她,忽見一抹綠色的衣角,然後隱約的聲音傳了過來。

  「……連個野丫頭都討好,你還真是賤得慌……」

  李輕嬋微楞,鐘西惗的聲音太輕她沒聽清,只聽見綠衣姑娘的聲音了。

  「她算哪門子的表姑娘,不過就是厚著臉皮來蹭親戚打秋風的,討了公主歡心來作威作福罷了……真算起,咱們府裡哪一個不比她與公主親近?」

  「昨日的事說是十哥對世子不敬,可世子都不在府中,十哥沒事說他不好做什麼?依我看都是這表姑娘搞出來的鬼,不然怎麼她身邊的人就一口咬定是十哥先不敬的?」

  「你可真沒腦子,嬸娘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活該嫁給個短命鬼!」

  鐘西惗剛開始還說一兩句話,後來幹脆不吱聲了,低著頭任由她說著。

  「聽說這姓李的也是個短命鬼,上回你不是還見了她吐血嗎?你可真是個掃把星,身邊盡是些短命鬼……」

  李輕嬋不喜歡別人說她是短命鬼,她要好好活著,還要活好久好久呢。

  於是她繼續往外去了,直接開口問:「你在說我是短命鬼嗎?」

  往外去才看清了綠衣姑娘的全貌,正是昨日對她嗤笑的那個,排第九的鐘西鈿。

  鐘西鈿被她捉到偷說壞話也絲毫不慌,依然仰著臉,倨傲道:「誰不知道你活不久?你娘好歹成親後才死的,說不準你連成親時候都活不到。」

  李輕嬋抿了唇,再開口時一字一句道:「你咒我活不久,我要找姨母告狀去。」

  這話出口,鐘西鈿楞了一下,她還是第一回 見人明目張膽地說要回去告狀的。

  關鍵是李輕嬋去跟平陽公主告狀或許真的能行得通。

  鐘西鈿有些慌神,也更惱怒,氣道:「你果然都是裝的,就會在公主跟前裝可憐,背地裡仗著公主的勢作威作福!」

  「我就是作威作福,我要讓姨母罰你,還要去告訴我表哥,說你欺負我。」李輕嬋繃著臉道。

  她根本就不想給平陽公主添麻煩,這完全是恐嚇,可鐘西鈿信了,色厲內荏道:「公主和世子才不會信你!你別以為喊一聲姨母你就真是個表小姐了,誰不知道你母親與公主根本沒一點兒關系?都是你自己蹭上來的,還纏著世子喊表哥,你沒臉沒皮!」

  李輕嬋也有點氣,但看鐘西鈿比她氣得還厲害,反而平靜下來了,想了一想,道:「反正我就是要去告狀,我身子不好,你再說我我就吐血。」

  鐘西鈿一時呆住,沒想到她看著弱不禁風,其實心機這麼重!

  「你、你!」結巴著說不出威脅的話了,鐘西鈿面上無光,一跺腳跑開了。

  李輕嬋這才輕哼了一聲,把帕子還給了鐘西惗,就往回去了。

  這是她近幾年來第一次與人吵架,還大獲全勝,但到底還是借了平陽公主的威名,還是有點心虛的,準備回去跟平陽公主說一聲。

  不成想,剛往裡走了幾步,就撞上了鐘慕期。

  「要找表哥告狀?」鐘慕期笑道。

  他看上去是剛洗漱過換了衣裳,眼角眉梢還帶著潮濕的水汽,映得人比往日更清俊。

  李輕嬋被他垂目看著,想著自己方才說過的話,臉唰得紅了。

  「還要吐血?吐一個給表哥看看。」

  鐘慕期邊說邊向著她走來,李輕嬋都能聞見他身上剛沐浴過的味道了。

  她臉越來越紅,眼神轉來轉去,就是不敢擡起看他。

  「我還真沒想到,阿嬋竟然還能這麼硬氣、這麼……」他停了一停,似乎在琢磨用詞,片刻後,悠悠道,「……這麼心機。」

第44章 吐血

  李輕嬋接不上這話,垂著腦袋,窘迫地十指揪來揪去,把指腹揪得泛起微微的紅。

  她正為難著不知道該如何回話,眼前一暗,是鐘慕期到了跟前,李輕嬋被他的影子籠罩住,更加不敢擡頭。

  緊接著一只手伸了過來,在她交纏的手指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李輕嬋被這一下弄得心頭亂跳,趕忙將手背到了身後。

  她這才擡頭,忽略了他說的「心機」這回事,雙眸晃著水波,乞哀告憐道:「我都被人欺負了……」

  她本來想在後面加上「表哥」兩個字的,話到嘴邊,想起鐘西鈿說的話,將這稱謂咽了回去。

  「誰欺負你了?」鐘慕期微微板著臉,一副要認真聽她告狀給她做主的模樣,道,「表哥剛回來,還什麼都不知道,阿嬋跟表哥說說,誰欺負你了?」

  「嗯……就是……」李輕嬋吭哧起來,昨日鐘平潮說了不幹凈的話,但已經被罰得丟了半條命,飛鳶也安然無恙。

  再說了,鐘慕期都派了侍衛回來,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事?做什麼還要自己再說一遍?

  而方才鐘西鈿雖說得難聽,可已全都被自己駁了回去,還氣得臉紅筋漲,這也沒有告狀的必要了。

  而且他明明自己都聽見了的。

  李輕嬋在心裡抱怨著,背著手往後退了一小步,退到他影子範圍外,嘀咕道:「就是你欺負我了。」

  她剛挪了一步,鐘慕期立馬往前,重新逼近了她。

  李輕嬋見他要張口說話,怕他又跟自己掰扯怎麼欺負了,急忙道:「世子你先忙,我得回去喝藥了。」

  說完就想繞過他進院子,結果擦身時突兀地被抓住了手腕。

  腕間的手溫熱有力,將她手腕完完整整握住,拇指似乎還在她腕內側輕撫了一下,李輕嬋渾身一臊,猛地一掙卻沒能掙開。

  「世子?」鐘慕期低低重覆著,聲音如晨間屋檐下的冰錐一樣帶著寒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實物朝人刺來。

  李輕嬋心中一緊,隱約察覺到了危險,急忙憑著本能改口道:「表哥!表哥你抓痛我了,好疼。」

  她刻意喊疼,果然被松開了,趁著這機會李輕嬋蹬蹬又退兩步,然後拿出最快的速度繞開他往院裡小跑回去。

  李輕嬋傷寒已好,但為了以防萬一,還喝著藥。端了藥過來的侍女沒見到人,正要踏出門去找她,就被迎面撞上。

  「哎呀」聲響,侍女忙扶住了她,「小姐怎麼急慌慌的?」

  李輕嬋支支吾吾說不出緣由。

  侍女知道她方才是追著鐘西惗過去的,見她這樣還以為是被鐘西惗欺負了,豎眉道:「可是十一小姐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沒有沒有!」李輕嬋辯解著,說話間一轉頭看見鐘慕期面無表情地跟過來了。

  他步伐沈穩,不緊不慢,看在李輕嬋眼中,卻好似一步步踩在她心尖上,讓她心慌不已。

  她靠近侍女,急聲道:「我有點頭暈要回去歇著,別讓人打擾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匆匆往房間去。

  侍女摸不著頭腦,等鐘慕期到了跟前,與他說了李輕嬋這番話。

  鐘慕期道:「是不舒服,方才被個綠裙子姑娘氣得吐了血。」

  侍女一聽,急忙領他進了李輕嬋房間。

  李輕嬋剛裹著被子躺到床上,聽見開門聲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緊繃著身子,硬是撐著沒睜眼沒動彈,裝做自己熟睡了過去。

  「小姐,都吐血了你怎麼不說一聲?」侍女很著急,疾步到了床榻邊喊她。

  李輕嬋還沒反應過來什麼吐血,聽見了鐘慕期的聲音:「別喊了,是昏過去了,每次吐了血都會這樣。去跟母親說一聲我帶她出去了。」

  「是!」府中侍女都已習慣了鐘慕期帶李輕嬋出府看病,高聲喊了其余人過來,各自準備起來。有去通知平陽公主的,有給李輕嬋取鬥篷的,院子裡瞬間熱鬧起來。

  李輕嬋這會兒知道事情不對了,忙睜開眼想說自己沒暈也沒吐血,結果一睜眼就看見鐘慕期正俯身過來,心瞬間亂了,微張著的唇猛然合上。

  然而雙目已無比清晰地撞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李輕嬋心中一陣哀嚎,頃刻間重新閉上了眼。

  「真的暈了。」鐘慕期道。

  然後李輕嬋就覺得身上被子被人掀開,有只手探入了她後背。

  她方要動彈,又聽見鐘慕期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院裡下人全都知道你又吐血暈了,這會兒要是醒來,那就證明你是裝的,在撒謊,以前也都是假的。」

  李輕嬋眼睫顫了顫,僵硬著身子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她手搭在鐘慕期胸前,感受著那堅硬胸膛傳來的氣息,身上燒得厲害,止不住地想打顫,下一刻被人蓋上了鬥篷。

  鬥篷將她身軀遮了大半,只露出了翹著的裹著羅襪的兩只腳。

  李輕嬋沒了退路,只得順著鐘慕期的意思裝暈,察覺到他要抱著自己出門,急忙在鬥篷下扯了扯他衣襟。

  鐘慕期低頭,從鬥篷和胸膛間小小的縫隙看向李輕嬋,見她乖乖縮在自己懷中,一手攀著自己胳臂,一手緊攥著自己胸前衣襟,臉紅撲撲地使眼色。

  光看人如何依賴他了,根本沒注意李輕嬋在示意他看什麼。

  直到李輕嬋急了,沖他做了口形,他才偏目朝那雙腳看去,接著抱著李輕嬋坐在了椅子上,將她放在自己腿上。

  侍女想去給李輕嬋穿上鞋子時,鐘慕期空出一只手撩了下鬥篷,將李輕嬋的腳也遮住了。

  這下全身都嚴實了,他將人重新抱起,吩咐侍女道:「把阿嬋的鞋子帶上。」

  出了房門鐘慕期臉色就陰沈下來,抱著李輕嬋快步向外,身後侍女匆匆跟著,往院門口去的路上引了大片視線。

  不等他們到正門口,譽恩侯府所有人都知道了,有個綠裙子的姑娘為難李輕嬋,將人害得吐了血,現在危在旦夕,被世子抱出去尋醫去了。

  眼看事情鬧得大了,李輕嬋徹底沒了退路,只能裝死被抱出了府門。

  在府門口,碰上了剛回府的譽恩侯。

  鐘遠函是知道平陽公主帶著李輕嬋回府了的,他根本沒有官職,無事在忙,昨日是刻意避開了的,省得平陽公主眾目睽睽之下給他難看。

  此時見鐘慕期冷若冰霜地抱著一個人出門去,奇怪道:「這是在做什麼?抱著的是誰?」

  鐘慕期根本沒給他一個正眼,徑直抱著人上了馬車。

  這態度讓鐘遠函不悅,但這倒是給了他一個契機,可以拿鐘慕期的禮數問題對平陽公主進行指責。

  只是他才踏入府中沒多遠,就聽見了雜亂聲響,一問方知,是平陽公主大怒,將府中所有女眷都招了過去,非要找一找是哪個綠衣裳的姑娘敢不長眼地招惹李輕嬋,害她吐了血。

  知曉原委後,鐘遠函瞬間消了去見平陽公主的心思,縮頭縮腦地回了自己住處。

  馬車裡李輕嬋被放到坐墊上了還合著眼,靠著車壁既不動也不出聲,真的昏迷了一樣。

  「阿嬋?」鐘慕期喊了她一聲。

  李輕嬋閉眼裝死。

  閉著眼耳朵就靈敏了一些,聽見稀疏的聲響,似乎是鐘慕期離開了坐墊。

  李輕嬋心裡直打鼓,自己明明就沒暈,他帶自己出去是要做什麼?還故意弄出那麼大響動,鐘西鈿肯定要以為是自己故意裝暈陷害她了。

  她肯定要說自己是個陰險美人了!

  李輕嬋還想著,忽覺腳腕被人抓住,下意識往回抽,依然沒能抽動。

  慌忙睜眼,見鐘慕期蹲在她跟前,一手抓著她腳腕,一手握著她的鞋子正往她腳上套。

  「不行……」她慌張縮腳,整個人都往後躲,「松開!」

  暈倒了被抱著還說得過去,現在好端端的讓個大男人給她穿鞋就太讓人羞恥了,何況這人還是鐘慕期。

  他什麼時候給人做過這種事?

  李輕嬋使勁往回縮腳,可腳腕被大力扣著根本動彈不得。李輕嬋慌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拿另一只沒被控制住的腳蹬了上去。

  這一下正好蹬在鐘慕期握著的鞋子的那只手上,鞋子被她蹬掉。

  下方的人擡眼淡淡掃了李輕嬋一眼,沒說話,只是將她的腳往前一拽擱在了他大腿上,用手臂壓牢了,一手去抓她另一只腳腕,一手去撿鞋子。

  李輕嬋感受著腳底板傳來的熱氣,覺得自己全身都紅透了,可不管怎麼掙都掙不開,直到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才認命地放棄了,顫聲催促:「快一點。」

  繡鞋被抵在腳尖上,她弓著腳背要順從地把腳伸進去,又被抓住。

  鐘慕期擡頭再次看她,沈聲問:「叫我什麼?」

  李輕嬋腳趾蜷了蜷,她坐在高處,雙手緊抓著坐著的軟墊,這麼往下看鐘慕期時直直對上了他的雙眸,感覺怪怪的,心裡著了火一樣。

  「說。」鐘慕期催了一句,抓在她腳腕上的手也微微用力。

  李輕嬋打了個哆嗦,臉紅得一塌糊塗,艱難地地吐出了兩個字。

  「大點聲。」

  「……表哥……」李輕嬋先是低喊了一句,心頭顫動著閉上了眼,又大聲喊了一句,「表哥!」

  她都聽話地喊完了也沒見鐘慕期再有動靜,只有腳上傳來陣陣酥麻感,讓她渾身不得勁,幾乎要坐不穩了。

  等她猶豫著睜了眼,鐘慕期才滿意了,雙目幽幽望著她,道:「別再叫錯了。」

  然後也不許她閉眼,就讓她這麼看著,抓著她腳腕慢慢給她套上了鞋子。

第45章 兵書

  鐘慕期甫一松開了手,李輕嬋立馬雙腳後撤把腳藏進裙子底下,連鞋尖都不肯露出一分。

  然後把自己裹起來,偏過臉對著車壁,微微縮著身子,不響不動了。

  人雖不動,但耳朵還豎著呢,可惜只能聽見鐘慕期坐回去的聲響,其余的就是風聲與車廂外的熙攘聲了,似乎是到了大街上。

  李輕嬋想掀開車簾往外看,想問鐘慕期是要去哪裡,可這會兒她心裡有點說不出來的小小的怨氣,不想理他。

  她還有點氣惱,表哥怎麼不知道主動說呀!

  她想偷偷瞧一眼鐘慕期在幹嘛,可是方才在身上裹了窩被,頭都被蒙住了,只要一轉臉就會被察覺到,不得已放棄了。

  李輕嬋在心底重重哼了一聲,心道:「你不主動和我說,我才不理你呢。」

  馬車緩緩行駛著,她發著小脾氣闔目裝睡,不知不覺就真的睡了過去。

  迷糊中聽見了沈穩的心跳聲響在耳側,規律有力,聽著就讓人覺得安心。

  等李輕嬋懵懂醒來,覺得有點悶熱,動了動身子想掀開身上的被子,頭頂上傳來低沈的聲音:「醒了?」

  迷瞪著揉了揉眼,李輕嬋才發現自己還在馬車上,但是是被鐘慕期抱坐在懷裡的,頭還枕在他肩上。

  她臉上一熱,立馬就要坐起,可是雙手除了鐘慕期肩膀之外沒有別的著力點。

  鐘慕期不擁著她了,卻也不扶她起來,她只能別扭地按在坐墊上勉強撐著自己。

  只是剛醒來身上無力,才離了鐘慕期懷裡,馬車就是一個顛簸,她手下一滑,人又重重摔了回去,驚叫一聲,雙手也下意識地摟住鐘慕期的脖子。

  兩人離得太近,李輕嬋臉上通紅一片,連忙放下手後退一些,想要再次努力起來時,被攬住了腰、托住手臂扶了起來。

  將李輕嬋扶至一旁坐穩了,鐘慕期主動開口:「阿嬋睡得太沈,滾到地上兩次都沒醒過來,表哥才扶著你的。」

  李輕嬋抓著茶盞飲了一口,茶水半涼,一口下去臉上的熱度消了幾分。

  她因為那毒確實多眠且睡得沈,馬車又搖晃,的確有可能摔到地上都不醒。

  可不是說扶著嗎?扶著還能扶到懷裡去了?

  鐘慕期能聽見她心裡話似的,道:「是阿嬋你覺得靠著睡不舒服,非要往表哥懷裡鉆的。」

  這李輕嬋就無從得知了,但她感覺不應當,自己睡姿向來是還可以的。狐疑地瞧了鐘慕期一眼,她輕哼一聲轉過了頭。

  近些日子以來,她總覺得鐘慕期時刻都在耍著她玩,好多話不可信。

  就拿今日跟人說她又吐血暈倒這事,扯起謊來面不改色。

  他們倆是借口看病出府了,平陽公主就該擔憂發火了,譽恩侯府這幾日怕是都不能有安寧日子了。

  尤其他還不直說罪魁禍首是鐘西鈿,偏要說什麼「綠衣裙」的姑娘。哪個姑娘還沒有一件綠色衣裙了?

  鐘西鈿若是承認了,那就她一個人倒黴被平陽公主教訓。

  她若不是承認,依著平陽公主的性子,肯定得把侯府上下丫鬟小姐妻妾等全都翻找一遍了,好把這「綠衣裙」找出來。

  李輕嬋順著這思路想了一想,心中一動,轉過身對著鐘慕期道:「表哥,你是不是故意不直說是鐘西鈿罵我的?」

  鐘慕期手中還拿著書,漫不經心地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想……」李輕嬋有點害羞,偷偷撓了撓臉,湊近他低聲道,「你想讓姨母對所有人發火,姨母火氣越大,侯府的人就越知道不能欺負我,是不是?」

  鐘慕期道:「哦,那罵你的人是鐘西鈿?我沒認出來。」

  李輕嬋笑起來,不管他這話是真是假,她都很高興。

  若這話是假的,那就是李輕嬋猜的都是對的,他是想以儆效尤,讓侯府裡的人都害怕自己,再不敢欺負自己。

  若是真的,那就是在鐘慕期眼裡自己比侯府裡那些堂妹們重要,他認得自己卻不認得那些堂妹,那鐘西鈿說的什麼親疏遠近就更不用理會了。

  李輕嬋心裡暖烘烘的,笑彎了眼往鐘慕期身邊湊去。

  她歪頭去看鐘慕期手中的書,可兩人中間隔著張矮桌,她看不清,就膩著嗓音問:「表哥,你看的是什麼?」

  鐘慕期看了她一眼,將矮桌微微推了一下。

  李輕嬋明了,忙斂著裙子退開,等他把矮桌推到了自己這邊,再躬著身子移到了鐘慕期身旁,挨著他一起看書。

  看了幾行,李輕嬋就犯了暈,老實道:「是兵書啊?表哥,我看不懂。」

  「看不懂去吃零嘴。」鐘慕期道。

  矮桌的小屜裡放著些幹果蜜餞,李輕嬋取出來吃了兩口,心裡犯了怪。她都睡了一覺了,要去找孟梯早就該到了,怎麼馬車還沒停?

  她想看窗外,就跟鐘慕期說:「表哥,我想換下位置。」

  鐘慕期沒答話,兀自看著書。

  李輕嬋瞅瞅他,再瞅瞅他身旁的木窗,一手壓在他胳膊上身子往前越過他,一手去開窗子。

  剛開了條小縫,寒風湧進,李輕嬋就聽見書頁嘩嘩的翻動聲,但沒在意,斜著身子往外看了眼,「咦」了一聲,問:「怎麼這麼多樹?是出了城嗎?」

  她張望了幾眼,把窗子合上,坐回來問:「表哥,出城做什麼啊?」

  鐘慕期將手中書翻了回去,簡略道:「捉賊。」

  「什麼賊?」李輕嬋奇怪,又有點不安,「捉賊怎麼還帶著我啊?我會不會添麻煩?」

  「不麻煩,一個女賊,手到擒來。正好帶你出去走走,省得在府裡悶。」

  李輕嬋放了心,見他與自己說著話頭一下都沒擡過,就沒再打擾他,安分吃起了幹果。

  過了會兒,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問:「是女賊嗎?那她很厲害了?有飛鳶那麼厲害嗎?」

  這次鐘慕期合上了手中的書,見她剛剝好一顆圓眼正要送進口中,手一伸劫了過來。

  李輕嬋瞅了他一眼,隨順地重新去剝。

  「還行,只是膽子和野心大了些。」既然已經開口了,鐘慕期順便與她解釋清楚了。

  七年前赤狄進犯,先太子率兵反擊,捷報連連,卻在回京路上中了毒,最終英年早逝。

  太子身邊皆是重臣,能不知不覺中了毒,必然是軍中出現了奸細,可當年細查數遍,都沒能發現奸細的身份。

  直至數月前,三皇子趙旿抓到一個女賊,這女子身上戴著有數年前先太子丟失的信物。

  將人關至刑獄司,什麼手段都用過了,這女子就是一口咬定和先太子沒有任何關系,倒是孟梯用了些陰毒的法子,問出這女子和四皇子趙曇有些關聯。

  「是趙曇養的外室。」鐘慕期道,「趙曇查到人在刑獄司,知道是趙旿將人送進來的,動不了刑獄司就去逼迫趙旿,想要將人要回去。」

  李輕嬋忽地想起前幾日與鐘慕期在街上碰到三皇子的事情,那時候他說要放了人……

  「剛放走,還沒從趙旿手中移到趙曇那,人就跑了。」

  鐘慕期說完,外面車夫的聲音傳了進來:「世子,快到了。」

  「先把阿嬋送過去。」鐘慕期繼續與李輕嬋道,「阿嬋讓飛鳶陪著歇會兒,表哥去捉了人就回來找你。」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下車時眼前是一個農家青磚小院,只有兩三間屋子,但是打掃得很幹凈。

  李輕嬋這才發現飛鳶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鐘慕期看了眼天色,道:「天黑之前回來。」

  李輕嬋連叮囑他當心的話都沒說出口,他已接了侍衛手中的劍跨馬離去了。

  扶著院門看了會兒,李輕嬋跟著飛鳶回了屋,喃喃道:「表哥原來還會使劍啊……」

  「何止會,前幾年與燕支交戰,世子可是親自領兵去的戰場。」飛鳶給她斟了熱茶遞過去,道,「若非功績卓然,哪能掌管著刑獄司。」

  李輕嬋從未聽人說起過戰場,怔忪了一下,問:「那不是很容易受傷嗎?」

  飛鳶回:「習武之人,受傷是常有的事,小姐可是沒見過?世子身上也是有疤的呢。」

  確實是沒見過,哪能隨便見別人的身體呢?

  李輕嬋心中紛雜,也不知道他傷在哪兒,現在還痛不痛了……

  她想著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都過去幾年了,傷口早該結疤了,肯定是不痛了的。

  在屋裡無事,飛鳶就帶她在附近逛了逛,冬日的村落人煙也不多,只在附近碰見了摘野菜的小姑娘,兩人也跟著采摘了一些。

  眼看天色漸晚,李輕嬋就去院門口等著了。

  鐘慕期說天黑之前回來,果真按時回來了,李輕嬋遠遠看見就迎了上去,隔著老遠喊他。

  馬兒嘶鳴一聲停下,鐘慕期翻身下馬,李輕嬋忙問:「表哥你受傷了嗎?」

  她揪著人看了一圈,確定沒受傷才放心,跟他進院子裡時不小心看見了被侍衛押著的姑娘,頓時停了步子。

  那姑娘身形妖嬈,臉上沾了血看不清容貌,唯一雙眼睛極其嫵媚,似藏著鉤子一樣,見李輕嬋看來,還對著她媚笑了一下。而身上衣裳破舊淩亂,露出許多雪白肌膚,上面也帶著血污。

  「怎麼了?」鐘慕期問。

  李輕嬋看看那姑娘,往他身旁湊了湊,小聲道:「表哥,給她一件衣裳吧。」

  鐘慕期微一挑眉。

  李輕嬋沒察覺,又往那姑娘身上看了一眼,視線從她露著的肩膀和小衣上掠過,轉回頭去抓鐘慕期小臂,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壞人,挨凍挨罰都是她應得的,只是覺得懲罰人的法子有很多,實在不必用這麼讓姑娘家難堪的……」

  「她本是個風塵女,是她自己穿成這樣的。」

  李輕嬋微楞,過了幾息,還是擰巴著眉頭道:「那也還是給她一件吧……萬一其實她心底也是想遮一遮的呢……」

第46章 夜晚

  鐘慕期讓人給那風塵女披了件衣裳,然後帶了下去。

  天色已晚,一行人就此住下,晚上吃的是鄉野俗味,比不上往日的精細,但偶爾吃一次也別有番風味。

  簡單洗漱後,臨睡前李輕嬋犯了難,往日都是孟梯熬好了藥差人送去公主府,現在她人不在城中,怎麼喝藥?

  她糾著眉頭正想著,眼前被遞過來一個小白瓶,聽鐘慕期道:「孟梯練成的藥丸,每晚三粒,就不用喝藥了。」

  李輕嬋雙目閃亮地接過來,驚喜道:「他真厲害!」

  鐘慕期掃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往她床榻上看去。

  這戶農家共三個房間,李輕嬋住在最右邊的一間,與鐘慕期的緊挨著,另一間給了侍衛和車夫住。

  床榻上鋪著軟綿的被褥,他上前去摸了摸,確認不會冷了,又看著李輕嬋服了藥,道:「早點休息,有事喊我。」

  「哦。」李輕嬋將藥瓶小心地收好,問他,「飛鳶去哪了啊?我等她回來了再睡。」

  「飛鳶押著人回城裡去了。」

  李輕嬋驚愕,「她回去了?那……晚上誰陪著我?」

  「自己睡。」鐘慕期微微垂目遮住眼中情緒,淡然道,「在府中不就是一個人睡的嗎?」

  「那怎麼能一樣?」李輕嬋有點急,這可是陌生地方,外面只有一堵院墻,萬一夜裡有壞人翻墻進來呢?

  她又睡得那麼死,說不準被人搬出去了都醒不過來。

  城外不比府中,沒有炭火,夜晚更冷也更寂靜,窗外北風呼嘯,不知是從哪處山頭石縫吹來的,帶著如野獸嚎叫般的詭異聲響。

  李輕嬋見鐘慕期不說話,上前一步揪著他衣袖,細聲道:「我不要一個人,表哥,我害怕的。」

  「那怎麼辦?」鐘慕期輕聲問,聲音如明月隱入烏雲後的動作一樣輕,「這麼晚了,你要表哥去哪裡找女眷陪你?」

  女眷不好找,就算找來了,李輕嬋也不敢讓陌生人和她同處一個屋的。

  說話間又一陣風肆虐而過,吹動著院墻外的樹枝拍打在屋頂上,發出的聲響引得李輕嬋心裡發緊,她又往鐘慕期身邊靠,揪著他袖口往窗外看。

  門窗關得很緊,她什麼也沒能看見。

  這麼僵持了會兒,李輕嬋哼唧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表哥陪著你?」鐘慕期仿佛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直接毫不遮掩地重覆出來。

  李輕嬋一陣羞臊,吞吞吐吐道:「……一個屋。」

  鐘慕期再次吐字清晰地與她確認:「要表哥和你睡一個屋?」

  他聲音太清楚,引得李輕嬋一陣不滿,拽著他衣袖哼哼了幾聲。

  鐘慕期便不再重覆這些,掃視了下這間小屋子,問:「你讓表哥睡在哪兒?」

  農家房間簡陋狹小,只一張小床,一個木箱,一個小物架,再加上張小桌就幾乎將房間填滿了,而能睡人的地方只有那張小床。

  小床又很窄,李輕嬋睡上去還可以,鐘慕期這大個子則是完全容不下的。

  李輕嬋跟著環視一周也發現了這個問題,揪著衣裳沈悶了會兒,不大情願地松了抓著鐘慕期的手。

  她把人往外推了些,聲音細微地道:「那表哥你回去吧……」

  一直把鐘慕期推至門口,她去關門,僅剩一條門縫時,從裡面盯著鐘慕期,殷殷叮囑道:「表哥,你不要睡得太沈,聽見拍墻或者我喊你的聲音一定要來看我。」

  鐘慕期點了頭,而後李輕嬋戀戀不舍地合上了門。

  只剩她一人在屋裡了,就覺得外面風聲更大了,仿佛是知曉她害怕,故意刮得很大聲來嚇唬她似的。

  李輕嬋快步回到床邊,先是打量了下床裡側確認什麼都沒有,這才坐了下來。

  然後視線一點點把屋內所有東西全部細細看了一遍,唯有緊閉著的放衣物的箱籠沒敢看,也不敢去碰,只是遠遠地盯著,生怕裡面竄出什麼人或者可怕的怪物。

  李輕嬋在心裡默默安慰自己不怕,好不容易將注意力從那箱籠上移開,攥著裙角準備到床上去時,床底下忽地傳出「吱吱」怪叫聲。

  李輕嬋身上瞬間冒了一層細小的疙瘩,慌亂地擡起了雙腳。

  她還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屏息凝氣一聲不敢出。

  精神格外集中,晚間任何聲響傳入耳中就都被放大了。

  「吱吱」怪叫聲再次傳來時李輕嬋眼淚差點嚇掉下來。

  是不是老鼠?會不會半夜爬到床上來?既然有老鼠,那會不會又有蜘蛛?

  李輕嬋伸手摸了摸後腰,她腰上那一片淤痕才剛好了,不想再遇到任何毒蟲了。

  她小心翼翼地縮著腳上了床,怕鞋子把被褥弄臟了,特意脫下了鞋子,一點點往床裡面蹭,然後擡手使勁拍起了墻壁,喊道:「表哥!」

  農家房子不隔聲,她只喊了一聲就聽見隔壁有了動靜。

  只過了幾個呼吸,房門就被敲響了,鐘慕期的聲音傳來:「怎麼了阿嬋?」

  李輕嬋聲音瞬間帶上了哭音,喊道:「表哥你快進來!」

  門被從裡面閂上,推了兩下沒推開,李輕嬋又哭哭啼啼地喊了一聲,這回鐘慕期直接將門撞開了。

  快步進來,剛看清李輕嬋的模樣他就笑了。

  李輕嬋顧不得和他計較了,睜著淚眼道:「表哥,有老鼠!我不要待這裡……」

  等鐘慕期走到跟前,她立馬擡手去摟住他脖子,手中繡鞋也垂在了他後背,鐘慕期順勢攬上了她的腰,問:「都在床上了,鞋子為什麼還要拎在手裡?」

  李輕嬋顧不得什麼親近不親近了,滿心都是床底下的老鼠,按著他的肩膀催促道:「快出去,快點表哥……」

  鐘慕期便如她所願,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將人抱了起來,他抱得舒服,李輕嬋四肢不著地卻有些不安,摟得他更緊了。

  鐘慕期慢悠悠地把人被抱到了隔壁屋裡,見她鞋沒穿在腳上,就直接放到了床上。

  鐘慕期又問了一遍,李輕嬋才給了解釋,脫了鞋子是為了躲到床裡面敲墻壁喊人,拎著鞋子上去是怕老鼠趁機爬進鞋子裡。

  這時候她才看見鞋子還在手中,急忙擺放在床邊,屈著腿往床榻裡面去,緊接著感受到了寢被下的溫暖……

  是有人剛從床上起來,裡面還留著余溫。

  李輕嬋的心跳剎那間加速,已經伸進寢被下的腳往裡不是,抽出來也不是,僵硬地停住不動了。

  「那阿嬋是要睡表哥這裡?」鐘慕期問,聲音低沈悠長。

  與其一個人待在那個有老鼠的屋子裡,李輕嬋當然是更願意和鐘慕期待一起。

  她腳尖在溫熱的被褥裡蹭著,低聲道:「嗯……」

  「那表哥睡哪?」鐘慕期順著聲音裡帶上了遲疑,「表哥去隔壁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輕嬋忙搖頭,道,「表哥你也睡這裡。」

  她說完察覺有歧義,忙又解釋道:「表哥你睡地上……」

  她自己是不敢睡在地上的,怕這間屋子裡也有老鼠,若是大半夜爬到自己臉上了多嚇人。

  但理直氣壯地占了別人的床李輕嬋還是有些愧疚的,伸手去抓鐘慕期的手腕,央求道:「我給你鋪被褥……表哥你肯定不怕老鼠的,是不是?」

  怕被拒絕,她又連聲討好:「表哥你對我最好了,你肯定不能讓我一個人待著的!」

  許久,鐘慕期嘆了口氣,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李輕嬋從未考慮過的內容,他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阿嬋,你就不怕你以後的夫君知道了這事?」

  李輕嬋帶楞住,好一會兒,抓住他的手慢慢松了下來,她心頭湧出一股難以言明的恥辱感,感覺此刻的自己真是無恥極了。

  她要鐘慕期與她共處一室,她以後不嫁人也就算了,鐘慕期肯定是要娶妻的,這要是傳出去了,哪家有點骨氣的姑娘還會願意嫁給他?

  平陽公主知道了肯定也不會再疼愛自己了。

  李輕嬋默默垂下了頭抱膝縮著。

  鐘慕期看她這樣,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怎麼和自己預想的不一樣?

  「阿嬋……」他想要說什麼,此時外面侍衛忽然敲了門,頓了頓,他還是先出去了一趟。

  等鐘慕期再回屋裡,床上的李輕嬋已經睡了過去,衣裳未脫,寢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蜷縮到了角落裡。

  鐘慕期皺眉,想喊醒她把今日的事情說明白,剛喊了她一聲,就見她緊閉著的眼角溢了一滴淚出來,頓時停住。

  在床榻邊坐了片刻,還是動起了手,把她外衣層層脫掉。

  次日李輕嬋醒來,恍惚了一陣記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鐘慕期出去後,她一個人細細想著,覺得不能再與鐘慕期這麼親近下去了,這樣是不對的。

  只是她做了這個決定心裡卻難受得厲害,摟著被褥難過了會兒,身子就發了軟,神志不清地昏睡了過去。

  如今恢覆了清醒,昨夜做的決定也該開始實施起來了。

  孟梯已制出了解毒藥丸,不用時常去把脈了,正好可以在這時與鐘慕期保持距離,慢慢疏遠。

  摟摟抱抱是絕對不能再有,上下馬車也不用他扶了,自己攀著車門慢慢來也是可以的。

  也不需要他幫忙撐腰出氣了,反正平陽公主也不會讓人欺負自己……

  李輕嬋心裡很清楚該怎麼做,可就是越想越難過,胸口又悶又脹的。

  她拍了拍臉讓自己振作,掀開被子想要起身,可這一動身上的不舒適感更強烈了。

  李輕嬋緩緩捂住了小腹,難以置信地坐了會兒,在小腹這一陣絞痛過去後,慢慢往外移了移,然後回頭去看床褥。

  一抹暗紅留在了被褥上。

  鐘慕期算著時間,覺得李輕嬋該醒了,闊步回了屋。

  昨夜李輕嬋那反應讓他沒了耐心,提到未來夫君她猶豫什麼?

  她既然不肯往前,那就自己逼近,逼得她認了。

  鐘慕期心裡想著,進了屋就見床上堆著一個鼓包,他兩步走過去,喊了李輕嬋一聲去掀被褥。

  掀開一看,是李輕嬋抱膝坐著,頭深埋在膝上。

  「這是做什麼?醒了怎麼不喊人也不起來?」

  聽見鐘慕期的聲音,李輕嬋緩緩擡起頭。

  她頭髮亂糟糟的,眼圈通紅,臉上羞恥與難過交織著,崩潰得仿佛天塌下了一般。

  鐘慕期皺了眉,抓住她手腕問:「發生了什麼?」

  不問還好,他一問,李輕嬋淚珠立馬簌簌落下。

  鐘慕期猜不出緣由,粗魯地捏住她下巴,厲聲道:「說話!」

  李輕嬋眼淚水落得更急,啜泣了一聲,閉上眼自暴自棄道:「我來月事了!把床弄臟了!我沒有月事帶!」

第47章 嗚嗚

  屋內陷入冗長的寂靜,只聞李輕嬋「嗚嗚」的哭聲。

  她還被捏著下巴,隔著淚眼看鐘慕期,見他一臉莫測卻一言不發,心裡又急又難堪,氣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低頭咬了上去。

  這一咬讓鐘慕期回了神,掌際被咬得微疼,但更多的是酥癢。

  他看著李輕嬋烏黑的發頂,聲音低沈道:「是我讓你今日來月事的嗎?」

  李輕嬋松開口,帶著氣惱的哭聲道:「都是你讓飛鳶走的!」

  飛鳶若是在,她才不會束手無策,更不會與鐘慕期說這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鐘慕期未說話,只沈默地看著她。

  「你還不快點想辦法!」李輕嬋被看得臉上掛不住,覺得好像自己在無理取鬧一樣,惱羞成怒,擡手往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你來月事,讓表哥給你想辦法?」

  李輕嬋簡直羞臊死了,氣他不想辦法,還一個勁兒重覆這事,打他也打不疼,反而硌了自己的手,頓時哭得更大聲,「表哥你不幫我還看我笑話,你又欺負我,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她哭得揪心,抹了把眼淚一看,見鐘慕期不知何時笑了起來。

  李輕嬋幾近崩潰,已經什麼都不管了,方才捶了他一下捶得自己手疼,這回幹脆拿腳踢他。

  一腳蹬在他大腿上,惱怒道:「不要你管我了,壞人……」

  剛罵了這一句,就被抓住了腳。

  李輕嬋身子微微一顫,白日裡馬車上那一幕倏然再次映入腦海,一起湧上來的還有那陌生的、讓她止不住打顫的感覺。

  這還沒完,她腳心抵在火熱的手掌中,被重重揉捏了一下。

  奇怪的感覺眨眼間蔓延至全身每個角落,李輕嬋差點尖叫出聲,絲縷懼意爬上心頭。

  她控制不住地喘了幾下,看著越來越近的人,顫巍巍地軟聲道:「表、表哥,我不是有意的……我難受……」

  「我好難受……」想起以前她一說不舒服,鐘慕期就溫和安慰她的事,李輕嬋急忙服軟,又賣乖道,「我不舒服的,表哥你別這樣,我都這麼可憐了你還欺負我嗚嗚嗚……」

  鐘慕期果然松開了她,聲音也溫柔下來,道:「不欺負你。」

  說著拿起一旁寬大的鬥篷將李輕嬋整個包住,再貼著鬥篷摸到她腰上,手臂微一用力,把人抱了起來。

  李輕嬋突然騰空,急忙摟上他脖子,見他要把自己往外抱,嚇得花容失色,「我還沒穿外衣……」

  不僅沒穿外衣,貼身中衣也是沾了污血的,根本沒法出去見人。

  她一慌神,就掙紮起來,手臂沒法動,只有兩腳亂蹬著。慌亂間不知道蹬到了哪,只覺得腳下一硬,立即就被按住了腿。

  「別亂動。」鐘慕期聲音有點不穩,原地停下,道,「再亂動就把你的腿綁上。」

  李輕嬋感受著腿上緊箍著的難以掙脫的力道,怕他說真的,急忙不動了,可摟著他脖頸的手臂更緊了,臉也緊貼在了他肩上。

  鐘慕期感受到了,將她微微往上掂了掂,下巴在她額頭上蹭著,親昵道:「阿嬋小時候喜歡蹬人,長大後也一點沒變。」

  李輕嬋哪有心情與他說這個,眼看到了房門口,急得一個勁兒喊他,一聲又一聲嬌柔的「表哥」灌入鐘慕期耳中。

  鐘慕期聽得心情愉悅,在她發頂輕吻了一下,道:「表哥把阿嬋裹得很緊,沒人看見的,這就帶你去找村子裡的婦人。」

  他說完將鬥篷拉扯了一下,把李輕嬋的腦袋也遮住了。

  李輕嬋什麼都沒察覺到,怕自己掉下去了,只能用纖細手臂緊緊環住他脖頸。

  房門打開,外面日光刺眼,李輕嬋忙蜷縮起來。

  這麼無聲地往外走了幾步,鐘慕期忽地停下,李輕嬋還當有什麼人過來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卻聽他道:「阿嬋,你想勒死表哥嗎?」

  李輕嬋心落了回去,哼哼了幾聲,手臂微松,覺得他又是在故意嚇自己,騰不開手,就用腦袋在他胸口輕撞了一下。

  「怎麼了?阿嬋哪裡不舒服?」鐘慕期立在原地關懷問道。

  「……快點走!」李輕嬋氣急,憋著眼淚兇巴巴地小聲催他。

  「聽阿嬋的。」鐘慕期這才繼續往前。

  李輕嬋頭埋得深,一眼都不敢往外瞅,自欺欺人地覺得只要她沒看見別人,別人就也看不見她。

  只是不知道是她太著急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總覺得鐘慕期走得很慢,像閒暇時在府中逛風景一樣。

  怕鐘慕期又停下來,她不敢再催,只用抱在他脖子上的手偷偷去揪他衣領。

  一路漫長,李輕嬋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等到鐘慕期腳步頓住,忙悄聲問:「到了嗎?」

  「到了。」鐘慕期將她再掂了一下,道,「表哥去敲門。」

  李輕嬋「嗯」了一聲,聽見扣門聲時腦中一閃,後知後覺地問:「表哥,為什麼要把我抱過來,而不是把大嬸請過去?」

  鐘慕期聲音一如既往地沈穩,道:「表哥沒想到。」

  李輕嬋頓時又嗚咽了一聲,聽身旁人道:「不然表哥先把阿嬋抱回去,待會兒再來請大嬸。」

  「你又欺負我!」李輕嬋哭唧唧的,都到了地方了再回去,那又要多等好久!

  「阿嬋可真難伺候……」

  正說著腳步聲傳來,厚實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有婦人聲音驚訝道:「公子何事?」

  李輕嬋已經羞恥地沒了任何反應,任由鐘慕期低聲將事情與人說了。

  那婦人怕是見得多了,笑了幾聲道:「夫人不必覺得為難,這沒什麼的。」

  李輕嬋被抱到了裡屋放下,剛坐穩,就覺得遮在臉上的鬥篷被人掀動,她忙緊緊拽住。

  「那行,表哥不動你了,就在外面等著。」

  房門被合上,李輕嬋忐忑地等了會兒,那婦人進來了,道:「屋裡沒別人了,夫人快把自己露出來吧。」

  李輕嬋這才慢吞吞扒拉開鬥篷,婦人見她滿臉潮紅,眼角還帶著淚痕,笑了起來,道:「怎麼這麼難為情?是才剛成了親?」

  李輕嬋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總不能說抱著她來的那個不是她夫君吧……

  「沒事兒,你夫君都沒覺得不好,你羞個什麼?」婦人嘮叨著,「還是年紀小吧?後面日子久了就習慣了……」

  等李輕嬋整理好了,換上婦人家的粗布衣裳,又洗了臉,還是不敢邁出房門。

  腳步聲再次響起時她以為還是那婦人,耷拉著腦袋跟個被嚇呆了的鵪鶉一樣坐在床沿。

  直到鬥篷再次裹在身上她才驚慌擡眼,正好看見鐘慕期躬身靠近,摟著她的腰將她重新抱了起來。

  李輕嬋大腿坐在他堅實的手臂上,羞燥地去推他,聲若蚊蠅道:「我自己走……」

  「不行,阿嬋嬌氣,待會兒再哭了表哥可哄不好。」

  李輕嬋掙不開他,硬是如來時一樣被他裹嚴實了往回抱。

  行至院門口,鐘慕期與婦人道謝,婦人隨手幫了個忙還得了豐厚銀子,笑呵呵道:「不成事……後面幾日若是再有什麼不適或缺了什麼,再來找民婦就行,算不得什麼麻煩事……」

  回去的一路上李輕嬋都沒再出聲,只把頭搭在那寬肩上裝睡,走了不多久,感覺發頂被人蹭了蹭。

  鐘慕期忽然道:「我仔細想了想,這樣也挺好的,以後不逼阿嬋了。」

  李輕嬋完全聽不懂,摟在他後頸的手不自覺地勾著他頭髮,哼唧著小聲問:「什麼啊……」

  「我是說……」鐘慕期就喜歡她這麼全身心地依賴自己,也喜歡她這腔調,緩聲道,「……以後阿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表哥抱也好,想和表哥一起睡也好,表哥什麼都答應你,以後也絕不會與你未來夫君多說一個字……」

  李輕嬋剎那間羞恥地無地自容,掙紮著想要下去,她一動,懸著的兩腳就不自覺地蹬了起來,即刻被按住。

  寬大的手掌隔著鬥篷沿著她小腿撫到腳踝,施力扣住,鐘慕期道:「有村民過來了。」

  李輕嬋登時身子往下縮,趴在他肩上埋住臉不動了。

第48章 捂著

  雖收拾幹凈了,但在城外周圍沒有女眷,終究是不方便,李輕嬋恨不得立即飛回侯府。

  但鐘慕期不願意回,美其名曰要帶她出去遊玩散心。

  「府中正亂著,過幾日再回。」

  「你果然是故意的。」李輕嬋抓住了他的話柄,「你就是想把府中弄亂,才故意騙人說我吐了血的。」

  鐘慕期微一挑眉,垂目對著她道:「那阿嬋要回去揭穿我?」

  那是不會的,雖然是他的主意,但能成功主要還是靠李輕嬋的配合,確切來說,是兩個人一起騙人。

  但就算這事其實與李輕嬋無關,她也不會去揭穿的鐘慕期的,畢竟他本意是為了自己好。

  況且真的揭穿了,估摸著他也有別的應對法子。

  李輕嬋覺得這表哥跟初開始認識時簡直是兩個人,以前多清冷一個人,現在是越來越不遮掩了,壞心思多得很,還總喜歡耍人玩!

  她躺在床上,手指揪著寢被想了會兒,思緒轉了個彎重新回到正軌,不滿道:「你又故意岔開話,方才明明在說回府的事。」

  「先不回。」鐘慕期依舊是這個回覆。

  若不是李輕嬋身上不舒服,其實她也是想跟著鐘慕期走走看看的,可太不巧了,趕上這時候。

  她自打回來簡單洗漱後,就一直躺在床上,蒙著頭緩了許久才消了心中的羞恥,這會兒也不敢亂動,生怕再出了醜。

  只是小腹內時不時傳來陣陣絞痛,難受得厲害,喝熱水都不頂用。她想用暖手爐捂著,可昨日出來得急沒帶,只得忍著。

  農家又沒有炭盆,屋裡也冷得很,李輕嬋藏著被褥下的身子微微蜷著,想緩解下小腹的不適。

  鐘慕期正坐在床邊守著她,見她把寢被又往上提遮到了嘴巴,露出的小巧鼻尖微微泛紅。

  他手指尖動了動,順著心思俯下身,去捏她鼻尖。

  李輕嬋朝裡偏過頭躲他,見他緊追不舍,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去抓他,然而力氣沒他大,手沒擒住他,還被他帶著走。

  「幹嘛呀!」李輕嬋輕聲抱怨了一聲,躲避中瞧見了他掌際的一圈小小的、淺淺的齒印,認出了那是方才她惱羞成怒時咬上去的。

  李輕嬋臉微紅,見鐘慕期非要朝自己鼻尖上捏,稍稍擡臉,「唔」了一聲,張口又咬了上去,這回是咬住了他食指。

  她只咬入一小截,感覺那指腹壓在唇上,心裡怪異得緊,急忙吐出來。

  心底的感覺還沒摸清楚,就趕緊軟聲說著威脅的話:「表哥,再欺負我我要咬你了。」

  她人還軟綿綿地平躺著,烏發鋪在枕上,一張臉因為先前的羞澀依舊泛著薄紅,雖說著威脅的話,眼眸卻水潤潤的,嗓音也拖著,聽在人耳中跟撒嬌一樣。

  鐘慕期眼神幽暗,單手撐在她枕側身子下沈,幾乎與她鼻尖相對了,再次將指腹壓回她唇上,道:「給你咬,阿嬋想咬表哥哪裡都可以,咬多重都行。」

  李輕嬋不大懂,但聽著他這低沈的聲音,身上莫名地轟得熱了起來,不敢看他的眼神,使勁將寢被往上扯,把眼睛也遮住了。

  「我又不是小狗。」她的聲音隔著寢被嗡嗡傳出來,「我想回去了。」

  她刻意躲避了方才的話題,鐘慕期也見好就收,不急於這一時。

  他問:「為什麼想回去?說出個合適的理由,表哥就帶你回去,不然就在這邊住上個三五日。」

  被子下面靜了會兒,傳來一陣含糊不清的聲音。

  「說清楚。」鐘慕期去拉寢被,輕而易舉就拉下了一截,李輕嬋酡紅的臉露了出來。

  她眼神閃躲著,去看鐘慕期身後的小桌,去看床榻頂上的青灰床帳,就是不敢去看他。

  「不說清楚就不走。」

  李輕嬋這才瞟了他一眼,眼神飛來飛去,最後才慢吞吞地從被子裡伸出四根手指頭,微微彎了彎招他靠近。

  兩人已離得很近了,鐘慕期是不介意更近的,又往下貼了貼。

  李輕嬋略微偏頭,雙唇湊到他耳邊,怕聲音傳出去了,還用一只手捂住了他耳朵,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了。

  「……痛的,又脹又痛,走路都不舒服……」

  李輕嬋小聲說完,人飛速地再次縮回寢被裡。

  屋內靜了會兒,鐘慕期緩緩退開稍許,手掌覆上她額頭輕柔地撫摸著,道:「表哥又不知道這些,阿嬋早些時候說,表哥肯定早就帶你回去了。」

  李輕嬋臉紅通通的,閉上了眼沒出聲。

  她靜靜躺著,感覺額頭上的那只手緩緩撫過她眉眼,在她鼻尖上停留了一會兒,輕輕捏了下,然後離開了。

  「我讓人去準備。」

  鐘慕期出去了,房間內安靜下來,李輕嬋又安靜躺了會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額頭,順著方才被他觸碰過的地方一一摸下,心裡很奇怪。

  怎麼被他這麼碰著就癢癢的,臉上癢,心裡也癢?自己碰卻什麼感覺都沒有,被侍女丫鬟服飾時觸碰到也沒異常?

  李輕嬋想不通,她又偷偷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覺得這也很普通,有什麼好捏的呢?

  而且這樣是不是不大好?李輕嬋想著想著犯了迷糊,是不是太過親密了?跟自己先前想的不一樣啊。

  明明昨日還說要疏遠一些的,怎麼今日又摟又抱,還離得那麼那麼近,又說些這麼私人的話。

  「表哥他還摸我額頭,是要做什麼?我又沒有起熱。」

  李輕嬋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覺得這樣不好,心裡打定主意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與鐘慕期說了,男女有別,不能這樣的。

  只是她睜眼等了好久也沒等到人,忍著腹中脹痛,自己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睡夢中恍惚被人抱了起來,她眼皮子沈重,費勁地睜開了一瞬,看見是鐘慕期,往他身上一趴,便再合了上去。

  等她真的清醒時,人已經到了馬車上,再度坐在鐘慕期腿上,被他半環在臂彎抱住,這次臥被依舊蓋在李輕嬋身上,卻沒有隔在兩人中間了。

  馬車微微顛著,鐘慕期正閉目養神,一腳踩在腳凳上,那條腿因此微微擡著,李輕嬋便被他這條腿擋著,只能往他身上傾斜,牢牢地靠在他懷中。

  他又伸出一條手臂從李輕嬋後背攬著她。

  火熱的溫度從對方身上源源不斷地傳來,李輕嬋被燙到了般抖了一下,即刻就被察覺到了。

  鐘慕期張開眼,低頭看著,「醒了?」

  昏睡前的想法湧入腦海,李輕嬋想要動彈,但被身後的手臂箍住,沒能動得了。

  「要什麼?」鐘慕期問道,「渴了?」

  李輕嬋是渴,也是想從他懷中離開,胡亂地點了下頭,「嗯。」聲音因為剛醒來略顯沙啞。

  隨即,李輕嬋就覺得小腹處有什麼動了動,她只覺得那處的熱源似乎正在抽離,楞楞低眼,正好看見鐘慕期的右手從臥被下抽出,而她小腹處驟然一輕,雖有余溫,卻空蕩蕩的讓她覺得很不習慣。

  她眼睜睜看著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提起矮桌上的茶壺倒了盞水,茶水還冒著熱氣,他端起來吹了吹,然後微微抿了一口,再將茶盞遞至李輕嬋唇邊。

  「熱的,不燙。」

  李輕嬋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了,在被熱水煨得熱乎的瓷杯觸到嘴唇時,猛地偏頭躲開。

  「躲什麼?」鐘慕期聲音淡淡的,帶著幾分不以為意。

  李輕嬋耳尖滾燙,不知道該怎麼說。

  鐘慕期似乎是自己想明白了,又道:「你小時候怕燙怕苦怕鹹,什麼都要表哥先嘗過了再喂給你,你忘了表哥可記得很清楚。」

  「你胡說!」李輕嬋本來是不想說什麼的,可聽他這話有點離譜,又羞又惱,不肯信他,無力地辯駁,「我小時候也不會這樣!」

  她邊說邊掙紮著想要起來,可鐘慕期只用一只手就將她控制得牢牢的,還低聲警告道:「別亂動。」

  再道:「你小時候就是這樣,既不講理又十分蠻橫,還最喜歡撒嬌告狀。」

  李輕嬋掙不開,淚霧漫上雙眼,迫不得已憋屈地認了他的話,一臉哭相道:「那也是小時候,我現在都是大姑娘了,才不用這樣!」

  「沒關系,我還把阿嬋當成三歲小娃娃。」鐘慕期極其自然地接了這句,見她還是躲著不肯喝,又道,「阿嬋是怕以後夫君知道了不好?放心,表哥不是和你說了?一定不會告訴你未來夫君的。」

  李輕嬋快要被他說哭了,「表哥你最近越來越喜歡欺負人,我以後都不跟你出來了!」

  「嗯,行。」鐘慕期不甚在意地點頭,再次將茶水遞到她唇邊,柔聲道,「我都聽那婦人說了,姑娘家來了月事要多喝熱水,不能凍著,聽話。」

  李輕嬋避無可避,最後被迫飲下了那盞茶。溫水下肚,身上確實舒適了幾分。

  空茶盞被放回矮桌,鐘慕期問:「還喝不?」

  李輕嬋「哼」了一聲撇開臉,完全不想理會他了。

  然而接著,一只大手重新探入了臥被下,她還未反應過來,已重新覆在她了小腹上,微微揉動著,陣陣溫暖從相觸處擴散開來。

  李輕嬋又急又氣,連忙用手推他,沒把他的手拽出來,反倒被抓住一起按在自己小腹上。

  「那婦人叮囑過了,說姑娘家要是難受得厲害,就給她捂著慢慢揉一揉。」他說著這話看著李輕嬋,眼神溫柔,仿佛在低聲哄著不懂事的小姑娘,道,「阿嬋別鬧。」

  「人家說的是夫妻兩個!」李輕嬋受不住地去兇他,可她臉頰潮紅,兩眼淚汪汪的被按在懷中,像是剛被人欺負過一樣,丁點兒氣勢也沒有。

  鐘慕期順著她的話問:「是這樣的嗎?」

  就在李輕嬋以為他終於知道這樣不好了,要收回手時,他從容道:「可阿嬋難受得緊呢,表哥先替以後的表妹夫給阿嬋捂著吧。」

  李輕嬋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見他嘴唇一張一合接著說道:「阿嬋放心,這事兒以後也會瞞著他……」

第49章 回府

  李輕嬋羞憤欲絕,奈何怎麼都掙不開他,含淚瞪著他,還要被問:「阿嬋以後想嫁個什麼樣的夫君?」

  李輕嬋臉一撇不理會他,鐘慕期也不氣,自顧自問:「難道是荀翰那樣的?我派人去查過了,那荀翰好色貪杯,屋內有許多通房,醉酒時還會動手打人,阿嬋你敢嫁過去嗎?」

  李輕嬋嘴唇動了動,要出聲時想起自己還在生氣,忙又止住。

  「後宅妻妾多了,勾心鬥角就多,為了爭一個男人的寵愛什麼事都做的出來。阿嬋你雖然有點心機,可身子骨這麼弱,以後怎麼爭得過別人?怕是要獨守空閨了……」

  「誰要去爭一個男人?」李輕嬋忍不住反駁了他一句,又想去駁那句「心機」,猶豫間覺得自己裝病也算是一種心機,道,「我早就說了,我才不要嫁荀翰!」

  鐘慕期依舊十分沈著的模樣,道:「哦,我忘了這事了,阿嬋確實說過的。那你想嫁什麼樣的人?」

  李輕嬋不吱聲了。

  她以前裝病的時候想過這個問題,那時只想快點脫離荀氏的控制,只要對方品性好,長相、家世如何她都是不在乎的。

  可這時候被問了,忍不住多想了些,像鐘慕期說的後宅妻妾成群的她肯定是不能嫁的。

  李輕嬋很有自知之明,她是長得好看,可腦子不靈活,嫁入高門肯定是被人耍著玩的命。

  可就算嫁入平常人家,她手無縛雞之力,還是要靠別人才能活下去,萬一這人與她爹一樣過了幾年就變了心,她要怎麼辦呢?

  想來想去,覺得按她這性子,若是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還不若獨自生活呢。繡花能賣錢,再不濟可以去教女孩子讀書寫字,還是能賺些銀兩養活自己的。

  然而一切的前提都是她的毒能徹底解了,否則拖著個病弱的身子,那是什麼事都做不成的。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聽見鐘慕期問:「想好了嗎?」

  李輕嬋人依舊被他按在懷中,被這麼一問,又想起他說的什麼都瞞著她以後夫君的事,這不是想要誘拐她做壞事、欺負人的嗎?遂氣鼓鼓地道:「我誰也不嫁。」

  「誰也不嫁?」鐘慕期低低地笑了,意味深長道,「那不是正好,也不用瞞了……」

  李輕嬋眼皮一跳,急忙改口:「我是說要是毒解不了我就誰也不嫁。」

  怕他又亂來,強調道:「等毒解了,等我身子好了,我馬上就回姑蘇去成親,找個人口少的老實人嫁了。」

  「嗯。」鐘慕期仍是平淡地應了,然後踩在腳蹬上的那條腿動了動,李輕嬋身子跟著晃了晃,急忙抓住他衣襟。

  穩住後,他低眼看著李輕嬋,還在笑,只是這笑意未達眼底,似自言自語道:「等解了毒就回去成親啊……」

  說話間馬車已速度慢了下來,外面也有了喧嘩聲,隔著車廂很清楚地傳入李輕嬋耳中,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表哥。」李輕嬋喊了他一聲,軟聲哀求道,「快松開了,不然待會兒要讓人看見了。」

  私下怎麼樣都行,人前鐘慕期是不能讓她出醜的,更不能讓她名聲受損。

  箍在她身後的手臂扶著她,李輕嬋急忙借力坐起,身子在他腿上晃動了幾下,兩腳蹬著車底板移到一旁。

  甫一分開,李輕嬋就覺得身上涼了幾分,她雙手撐在坐墊上,兩只小腿來回踢了幾下活動著下肢,余光卻控制不住往旁邊瞅。

  他被自己壓著躺了這麼久,腿也該麻了吧?

  李輕嬋偷偷瞅著,被發現了,鐘慕期道:「阿嬋怎麼了?」

  李輕嬋忙移目,她心裡還是覺得怪異,於是不再看他,偏過頭背對著他去開小窗,打開了一條小縫,看見外面飛檐翹角的房屋。

  時近午間,街邊酒旗颯颯,人來人往,小販叫賣聲不停,好一副熱鬧的景象。

  她身上臥被已滑至雙膝,傾著身子往外看時,披在身後的長發隨著動作從肩頭滑落到胸前,發尾在空中蕩了蕩,就那麼垂著了。

  李輕嬋看得認真,沒察覺身後的人也在看著她。

  深沈的視線掃過她因為這動顯得格外順滑的脊背和不盈一握的細腰,爬上她單薄的肩頭,在那上面停留了會兒,最終落在那伸長了的修長的脖頸上。

  那脖頸高高地揚著,白皙光滑的,十分脆弱,仿佛輕輕一擰就能給折斷了。

  李輕嬋正看到街邊抄書代寫信的先生,心想若是以後真的要自力更生,那自己也是可以做這個的。

  正想著,冷不丁地被人觸碰了下,她剛想轉頭看回去,就被扣住了後頸。

  那只手微微用力握著,虎口處薄薄的繭子擦著頸後嫩滑的肌膚,讓李輕嬋下意識地展開了肩、仰起了頭,口中發出一聲低呼。

  「表哥……」熱流從後頸蔓至心窩,李輕嬋感覺那手上力氣還在加大,動作有些粗魯,偏又刻意控制著力道,像是留著一分繾綣的溫柔,讓她心底再次漫上怪異的、讓人害怕的情緒。

  李輕嬋心頭悸動,身子抖了下,「松開了,表哥……」

  她像被掐住脖子的弱小動物,軟聲軟語地求饒,很快讓脖子後的手松開了。

  陌生的感覺來得突然,退去也如潮水般快速。

  李輕嬋按住狂跳的心口扭頭,見鐘慕期神態自若地開口到:「阿嬋你擋著表哥了。」

  李輕嬋張著口微喘氣,耳邊重新聽見了街道上雜亂的叫賣聲,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幾眼,被他坦然的目光看得陷入自我懷疑,真的只是這樣嗎?

  「你可以看那邊。」李輕嬋努力平覆著心跳,朝他那一側小窗努嘴。

  她身旁的小窗還開著,鐘慕期視線從她臉上錯開,向外微掃了一眼,道:「可是表哥想看的東西在你那邊。」

  李輕嬋轉身順著他的視線向外看去,見外面是一個熱鬧的酒樓,門口小二正搭著汗巾招呼客人。

  她看見了酒樓,鼻尖也嗅到了香氣,肚子跟著咕嚕叫了一聲。

  「表哥有些餓了。」鐘慕期適時說道,「阿嬋能否陪表哥去填填肚子?」

  李輕嬋臉微紅,瞄了他一眼,低聲道:「那就去吧。」

  馬車停穩,鐘慕期率先下去,外面人多,他沒再去抱,只是把手遞了過去。

  李輕嬋扶著他的手下去,她身上不舒服,動作十分緩慢,腳落到了地上,偷眼去看鐘慕期,沒在他臉上瞅見一絲不耐。

  心裡又嘀咕了起來,覺得他私下雖然總是欺負自己,可在外面還是很溫柔體貼的,沒有伸手抱應該時怕被人看見,怕壞了自己名聲。

  她心裡想著,與鐘慕期一起被小二迎上了樓。

  李輕嬋步子邁得小,提著裙子全神貫注地踩著樓梯,也就沒看見他身旁的鐘慕期視線在大堂內掃了一眼,目光一個人影身上略微停頓。

  那人就是方延了,他近日總是神不守舍,眼一閉腦海中就映入一個攀枝折梅的纖弱身姿。

  那姑娘膚若月中積雪,吹彈可破,眼眸清澈顧盼生輝,光是漫不經心的一個瞥眼,就讓他心中騷動不已。

  後來他與人打聽了才知道那姑娘就是李輕嬋,是被他妹妹推得吐血的苦主。

  在見到李輕嬋之前,受他母親和妹妹的影響,方延對李輕嬋並沒什麼好感,遑論他家中因為李輕嬋吐血的事情雞犬不寧,父親仕途都受了影響,連他自己都莫名摔斷了一只手。

  可那一回在公主府的驚鴻一瞥之後,他念念不能忘,卻也知道依照兩家這恩怨,兩人絕無可能。

  然而日夜思念,心裡不知何時就生出了一個主意:要化解上一輩的恩怨,成了一家人不就行了?

  一方面他覺得這想法有些離譜,另一方面又讓他每每想起就控制不住心頭狂熱,滿懷期待。

  可惜李輕嬋足不出戶,他見不著人,更說不上話。

  如今隨意的一瞥意外見著了意中人,他差點兒直接彈跳起來,盯著那消瘦的身影心中憐惜更甚,連她身旁的人都沒看見。

  還是被同伴推了下,方延才恍然回神,對上鐘慕期漠然的視線,心裡打了個突,忙單手作揖行禮。

  等他再擡頭,樓梯上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鐘慕期將人安置在雅間內,先讓小二上了驅寒的熱姜茶和果腹的糕點,看著李輕嬋捏著糕點小口吃著的模樣,再回想了下她這一整日都小心翼翼不敢有大動作的謹慎,明知故問地低聲道:「身上還是很難受嗎?」

  紅霞霎時間飛上李輕嬋雙頰,她口中的糕點不嚼了,睜著水盈盈的雙眸微瞪了過來,難為情道:「怎麼又提這個!」

  這表哥怎麼回事,溫柔體貼了沒一會兒就要欺負人!

  「你要是再欺負我,我就直接回去找姨母了。」李輕嬋怕他再提這事,搶在他前面道,「都在城裡了,我自己也能回去,不要你陪了。」

  「那正好,表哥有事要離開一下。」

  方才還信誓旦旦的李輕嬋立馬慌了,手中糕點一放去拉他的手,「表哥你要去哪?你要把我一個人丟下?」

  「表哥留侍衛守著你,過會兒再來找你。」鐘慕期溫聲說著,意有所指道,「若是有人來搭話,阿嬋可要當心,京城裡壞人多得很。」

  他口中說著,手掌又覆上李輕嬋後頸,隔著細軟青絲輕輕捏了下。

  李輕嬋打了個哆嗦,急忙推開他,道:「那你去吧。」

  等他真的站了起來,又重新湊到他跟前,眼巴巴地望著他,目光殷切道:「你要快點回來,表哥,不要讓我一個人待太久。」

第50章 方延

  李輕嬋初入公主府秋雲就被帶走了,那時候她身邊雖有眾多侍女,沒有一個敢信任,住得十分不自在。那時恰逢毒發,整日昏沈,不然怕是晚上都不敢閉眼睡覺。

  後來慢慢放下防備,時至今日,身邊已鮮少有離了人的時候。

  這會兒鐘慕期忽然離開,只在外面留了兩個侍衛,李輕嬋根本不認識侍衛,連名字也不知曉,心裡十分張皇。

  在心裡無聲安慰了會兒自己,李輕嬋深吸口氣,捏起方才吃了一半的糕點繼續。

  吃完一塊覺得有點膩,端著茶盞去喝姜茶,瓷杯遞近,碰到雙唇時傳來微涼觸感,讓李輕嬋想起馬車上被喂進口中的那盞茶。

  她舉著茶盞的手微微退開,長睫微垂,看向白底瓷杯中的紅褐色姜茶,上面倒映著她的面容。

  默默看了會兒,緋紅緩緩爬上她耳後,李輕嬋小聲嘀咕道:「什麼啊……」

  然後吹皺了水面,捧著茶盞將姜茶一口飲盡。

  她不想一個人用膳,就吩咐侍衛等鐘慕期回來了再讓小二上菜,勉強填了下肚子,依著窗口看起了風景。

  京城繁華,長街一眼望不到頭,街道兩旁有賣包子的、賣菜的和糖人,有挑著擔子賣雜貨的,離得不遠處還有表演雜耍的。

  李輕嬋看了會兒,被街邊玩鬧的小孩吸引了視線。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年紀都不大,看著相差兩三歲的樣子,小姑娘似乎被什麼迷了眼,正被摟著脖子吹眼睛,兩人離得可近了。

  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李輕嬋又想起鐘慕期來,他可比自己大五六歲呢,難怪小時候的事記得那麼清楚。

  怎麼自己就不記得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胡說來騙自己的。

  李輕嬋漫無邊際地想了會兒,雙手撐著下巴,又去看那倆小孩,見小姑娘揉了揉眼露出個笑來,然後兩人手拉著手跑開了,沒一會兒就隱進了人群中。

  「說不準人家是兄妹呢。」李輕嬋又想。

  她雖然沒有兄長,但是有個弟弟,弟弟名叫李少臨,快七歲了,長得很結實,活蹦亂跳的,跟李輕嬋完全相反。

  李輕嬋不喜歡荀氏,也不喜歡這個弟弟,但做人姐姐的,即便不喜歡也從未表現出來過,還時常關懷、送些小玩意給他。

  當然人家並不領情,或扔掉或踩扁,一點兒也不留面子,只想要被李輕嬋鎖著的馮嫻遺物。

  這時候荀氏就說他年紀小不懂事,讓李輕嬋多包涵。

  想到荀氏李輕嬋就有些泄氣,她已認定身上的毒是荀氏下的,可她想不明白荀氏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以前暗中的苛待還可以解釋為單純的不喜愛,可下毒是為什麼啊?她一個姑娘家,到了年紀就要嫁出去了,又不會對李少臨造成什麼影響。

  李輕嬋想著想著下腹中又是一陣絞痛,她臉色微白,撐起身子挪回桌邊給自己倒姜茶。

  這一次姜茶尚未送進口中,外面響起敲門聲,侍衛在外面道:「小姐,有人求見。」

  李輕嬋入京這段時間也確實認識了不少人,但關系好的,除了公主府裡和鐘慕期身邊的,就沒有別人了,誰會來求見她?

  是韓絮薇?

  李輕嬋放下姜茶,小步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問:「誰呀?」

  門外立著一個長衫男子,長得還算秀氣,文文弱弱看著像是個書生,一手提著只花燈,另一只手臂是用夾板固定吊在脖子上的。

  李輕嬋並不認識這人,也沒見過,雅間內就她一個人,當然不會請人進去。

  她手指抓緊了兩扇門,不著痕跡地往一側的侍衛身後移動,見那書生躬身行禮道:「小生見過李小姐。」

  李輕嬋眉頭微皺,明明是她先問的對方是誰,對方不僅不說,還直接道明了她的身份,這讓李輕嬋隱隱有一種被壓制窺探的感覺。

  這書生便是方延了,他好不容易見了李輕嬋,想上前來搭話,又礙於譽恩侯世子在沒敢上來。終於在樓下看見鐘慕期離開了,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沒等一會兒就找了上來。

  他自認莊重有禮,說話動作也特意拿捏著腔調,將花燈遞過來道:「方才見小姐盯著外面看,想來是看上了這攤子上的花燈,小生便自作主張為小姐挑了一盞,望小姐歡心。」

  花燈是圓形的,外面繪著墨枝紅梅,下方垂著紅色燈穗,被懸在空中打著轉兒送至李輕嬋跟前。

  李輕嬋眉頭愈深,她想起來了,方才盯著外面小孩看的時候,那小孩旁邊就是花燈攤子,這人是誤以為她在看花燈了。

  她不喜歡這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並且覺得這人十分無禮,誰會無緣無故收陌生人的東西啊。

  被人撞到了還以為是私相授受呢。

  李輕嬋看向守在門口的侍衛,侍衛像石頭人一樣動也不動。

  無奈之下,她看向那書生,盡可能地用冷淡的語氣道:「我不認識你。」

  最後一個字落下,她就要關門,可方延好不容易見她一面,哪能這麼容易放棄?

  心中一急,直接往前一步用腳抵住了門。

  李輕嬋後退一步,心裡有些氣惱,這人打扮得文質彬彬,怎麼這麼無禮?

  方延一直盯著她看的,這時終於看出她的不悅,沒再賣關子,端著柔情的聲腔道:「鄙姓方,單名延,前些日子舍妹無禮頂撞了小姐,今日小生是特來賠禮的,寥寥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姑娘大人大量……」

  李輕嬋這才知曉他的身份,心口頓時沈悶起來,她本就因為月事不舒服,這會兒更是身心都難受,擰著眉頭不想說話。

  「……公主府那一面見得匆忙,當日未能上前親自謝罪,望小姐見諒……」

  方延還在侃侃說著,李輕嬋卻聽得腦子嗡嗡,覺得這人和他父母一樣煩人。

  「我不認識你,也沒見過你。」李輕嬋忍著心口翻騰著的不適感道,「你要請罪就去找我姨母平陽公主或者找我表哥譽恩侯世子,不要找我,我不想跟你們方家人扯上任何關系。」

  她說完又想關門,可方延的腳擋著不松,讓她合不上。

  「小姐可還是怪罪舍妹?她年紀小不懂事……」

  李輕嬋煩死這人了,又去看侍衛,侍衛仍是目不斜視一動不動。

  她想讓侍衛將方延趕出去,又怕鬧出動靜讓人看見傳出閒話。

  這會兒她就格外想念鐘慕期了,要是他在,自己就不用面對這討人厭的方延了。

  「……小姐若是仍不能消氣,改日小生親自帶舍妹上門致歉,小姐要打要罵皆隨意……」

  「哪裡需要改日,今日就行。」

  李輕嬋正煩得胸口發悶,忽聽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她雙目一亮,朝外看去。

  然而門縫窄,又被方延擋著,她看不見說話的人,扶著門框踮起了腳,朝外面脆生生喊道:「表哥!」

  擋在門口的方延滿眼都是李輕嬋,也沒發現鐘慕期什麼時候回來的,心頭一跳,急忙收回腳。

  又往後撤一步,沒敢擡頭直接躬身行禮,「見過世子。」

  「既是上門致歉的,就拿出些誠意出來。」鐘慕期說完,淡淡地吩咐侍衛,「把他抵著門的那只腿敲斷。」

  方延一楞,急忙辯解:「草民無意冒犯,只是想與李小姐說幾句話……」

  「阿嬋願意聽你說嗎?」鐘慕期反問了一句,見他仍擋在房門口不讓開,伸手在他提著花燈的那只手上輕撥了一下。

  也沒見他有什麼別的動作,方延卻五官一陣扭曲,五指控制不住似的猛地張開,花燈墜落在了地上。

  方延臉色慘白,冷汗突兀地從鬢邊冒出,張著嘴巴動了動卻沒能喊出聲來。

  這會兒侍衛終於有了眼色,上前將人擒住,眨眼間就將人拖了下去。

  鐘慕期這才走到雅間門口,沒看到一樣一腳踏上地上的花燈,將東西踩得面目全非。

  他這才發現了花燈一樣,隔著狹窄的門縫低頭問李輕嬋:「阿嬋喜歡這個?」

  李輕嬋還沈浸在他讓人敲斷方延的腿那句話上,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地上被踩爛的花燈,皺著臉道:「誰會喜歡這個啊。」

  她往裡退開讓鐘慕期進來,想問他真的讓人敲斷方延的腿是不是不大好,可又覺得他這是在為自己出氣,自己怎麼能幫著外人說話呢?

  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問,而是在房門合上後湊到他跟前,小聲道:「表哥,你再不回來我要被人欺負了。」

  聲音裡帶著點委屈,還有一絲埋怨。

  「不是總說表哥經常欺負你,怎麼這會兒想表哥回來了?」

  李輕嬋緊跟著他坐下,給他倒著水道:「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

  鐘慕期這簡單的一問把李輕嬋問倒了。

  沒得到回答,他又目光深沈地直直地看著李輕嬋,重覆問道:「都是欺負你,表哥和別的男人有什麼不一樣?」

  李輕嬋撐著下巴想了想,只知道被方延糾纏時她心口壓抑,像是被人關在封閉的箱子裡一樣喘不過氣來,有點發病的征兆。

  被鐘慕期欺負時則是心跳加速,喘息加快,心裡有害怕,更多的卻是難為情,怕他多做什麼,怕被人看見,卻並不會覺得心中郁結。

  她想不明白,就不回答了,側身去扒鐘慕期手臂,細聲道:「表哥,我心口悶,想回去了。」

第51章 檢查

  鐘慕期視線從她臉上往下,落在她心口,再微移,將遮不住的玲瓏身段盡數映入眼簾。

  他想起那塊裹雪白的胸綢布,被他親手解下的那塊。

  「表哥?」李輕嬋沒聽見他說話,仰起臉看他,正好看到他明顯的喉結上下滾動著。

  她盯著那突起的一塊,抓在鐘慕期胳膊上的手動了下,心中生出想要把手伸上去摸一摸的沖動。

  那東西看上去尖尖的,很鋒利的感覺,會不會跟石頭一樣硌人?

  但這樣似乎不太好?

  李輕嬋晃著腦袋把這想法移走,道:「表哥,回去吧?」

  「吃完飯回。」鐘慕期答著,說話時牽動喉結,那東西再次動了起來。

  李輕嬋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吸引在那上面,一心二用地「哦」了一聲。

  在轉回身時悄悄擡起了手,借著撫發的動作將右手按在了自己頸間,她仔細感受著手下觸覺,道:「哦,那就吃完再回去……表哥你快喊人上菜,姨母該著急了,回去我要看書……」

  她顛三倒四地說了一串,按在喉間的手指能清楚感覺到發聲時的震動,稀疏平常,沒什麼奇特的。

  李輕嬋放下手,又去看鐘慕期,只是她的目光集中的那喉結上,沒發現對方也一直在盯著她雙目看。

  「表哥,你說句話。」李輕嬋想再看一眼那怪異的喉結,出聲催促著。

  「說什麼?」鐘慕期說著,見她雙目微睜,盯著自己喉部一眨不眨,很好奇的模樣。

  他心中了然,直接問:「阿嬋在看什麼?」

  李輕嬋恍然驚醒般移開眼,躲閃道:「沒、沒什麼……我餓了表哥。」

  鐘慕期目光深不可測,語調也莫名地暗啞,「是,表哥也餓了。」

  用膳時李輕嬋腦子裡還盡是那突出的喉結,說話時會動,喝水時會動,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好像也會動,那吃東西時應該也是要動的吧?

  她胡亂想著,偷摸又往那上面瞟了一眼,再跟做賊一樣飛快地收回視線。

  不能讓表哥發現了,不然他肯定又要欺負自己了。

  李輕嬋心裡是這麼想的,卻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那東西長在脖子上,怎麼不能看了?

  想到脖子,她就想起先前被握住後頸的感覺。他都能碰自己脖子了,自己為什麼不能碰他的?

  「表哥脖子上有東西?」李輕嬋沒控制住又往那上面看去,這回被抓了個正著。

  李輕嬋瞬間心虛,抓緊了筷子支吾道:「沒有……」

  食不知味地果了腹,再次上了馬車。

  李輕嬋總惦記著這事,想去偷看他又不敢看,逼著自己趴在小窗邊去看街道上來往的行人。

  可越看她越覺得奇怪,這條路很陌生,根本不是往公主府或者侯府去的。

  「不是又心口悶了?去找孟梯。」鐘慕期解釋道。

  「那看完孟梯就回去找姨母嗎?」李輕嬋怕出醜,月事這幾日是都不願再動彈了,只想躲在屋子裡。

  「再說。」

  鐘慕期說這幾句話時,李輕嬋一直都沒往他身上看,躲避得太刻意了。

  鐘慕期望著背對著他的身影,腦中回憶著她這會兒的異常,微勾了唇角。

  他目光落在李輕嬋纖細的脖頸上,緩緩道:「表哥脖子不大舒服,阿嬋來幫表哥看看。」

  李輕嬋手還搭在小窗沿上,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回頭看過去,又看見那大大咧咧挺著的喉結,心跳忽地急了起來。

  她想趁這機會去摸摸看,心底不知道怎麼的生出些隱秘的膽怯,但這時候不去看,以後哪還有機會?

  「麻煩阿嬋了。」鐘慕期面色如常,語氣也無分毫異常。

  李輕嬋在他臉上和喉結上來回看著,慢慢松了搭在窗上的手,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好、好啊。」

  她手撐著坐墊往鐘慕期身旁移,移了兩下,聽見他低聲道:「窗子合上。」

  李輕嬋的臉莫名就紅了,看看脖子,為什麼要關窗啊?

  但她沒敢問,還是慢吞吞轉回去合了窗,將外面紛擾的人群和沒什麼溫度的日光阻隔了,唯有鼎沸的人聲照舊傳了進來,就隔著一道單薄的木窗,李輕嬋甚至能聽見外面的腳步聲。

  她一點點地挪近了,見鐘慕期腰背挺直端坐著,跟著挺直了腰,可還是沒有他高,要去看他脖子得一直仰著頭。

  她手搭上鐘慕期的臂彎,怯聲道:「表哥你低頭。」

  後者垂目看著她微紅的嬌靨,開口:「低不下去。」

  好吧……畢竟不舒服嘛……

  李輕嬋眼波轉了轉,按著他的手臂側過了身,膝蓋往上移動著抵在坐墊上,慢慢跪坐起來,再挺直腰身,就勉強與他平齊了。

  只是這樣不大穩當,馬車一晃動,她就跟著晃,急忙抓緊鐘慕期的肩膀。

  李輕嬋聲音小小的,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羞怯,「哪裡不舒服啊?」

  「喉結。」鐘慕期簡短清晰道,只是這兩個字就讓李輕嬋差點軟了身子。

  她咬著唇道:「哦,那、那表哥你不要動。」

  李輕嬋貼近了去看那存在感十足的喉結,想起了以前養過的一只鳥兒,這喉結就像鳥兒尖銳的喙一樣,看上去有點紮手,讓她不敢觸碰。

  她也沒近距離見過別人的喉結,完全看不出它怎麼了。

  鐘慕期將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看得清楚,聲音低沈下去,微啞誘哄道:「摸摸看,給表哥好好檢查一下。」

  李輕嬋就在他跟前,他只要再貼近幾寸,就能吻上那光潔的、翹著弧度的小巧鼻梁。

  離得太近了,男性氣息撲在臉上,讓李輕嬋眼睫如蝶翅般顫動起來。

  抓在鐘慕期肩上的右手緊了幾分,又慢慢松開,李輕嬋感覺手心似乎出了汗,往他喉結上摸去之前,悄悄張開在他肩上蹭了一下。

  等她真的壯著膽子摸去時,根本不敢用力,生怕那尖銳的東西紮了自己的手,只飛快地輕輕觸碰了一下就收了回來,攥起手道:「沒、沒事,好好的。」

  她低著頭不敢往上看,外面嘈雜的聲響不知何時全部退去,現在她只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太大聲了,做什麼要跳這麼快啊?

  李輕嬋感覺臉上熱騰騰的,收回一只手去摸臉,可這時馬車似乎是碾過了一塊石頭,顛簸了一下,讓她差點摔倒,忙抓緊鐘慕期的肩膀。

  她覺得這樣就算是看完了,想要坐回去,尚未來得及動,耳邊有熱氣貼近,沙啞的聲音幾乎是貼著她耳尖傳來的,「阿嬋有摸上去嗎?表哥怎麼沒感覺到?」

  他說這句話的功夫,李輕嬋感覺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輕擦過了耳廓,她沒敢動,也不敢用力呼吸,人像是處在火爐中一樣,渾身滾燙。

  鐘慕期又不容反駁道:「阿嬋,仔細檢查。」

  李輕嬋臉紅得幾乎能滴血,抿了抿唇,眨動著眼眸再次靠近,這回手指停在他喉結上,好一會兒沒敢落下。

  躊躇間被一只手覆上了手背,她被嚇到,本能地往回縮,但強硬的力道不許她往後,鉗住她手掌向前按去。

  李輕嬋嚇得緊閉上了眼,這時馬車又一陣顛簸。

  她跪坐著,全部力氣都集中在右手上,差點被這一下拋飛出去,身子穩不住往前趴去,手上也頃刻間失去力氣,被帶著擦過肩頭落在鐘慕期後背上。

  李輕嬋重重撞入堅硬的胸膛,撞得她身上都痛了,臉也埋進了鐘慕期脖子上,混亂間感覺唇上碰到了一個突出的東西,還在動著,硌得嘴巴不舒服。

  她視線被擋住,什麼也看不見,兩手慌亂地攀上他肩膀,想要撐著坐起來。

  然而剛退開了幾寸,腰上猛然被一股大力箍住,將她重新狠狠摔了回去。

  唇上又被硌了一下,李輕嬋這才意識到那是他的喉結,心慌又害怕,想要偏頭躲開,卻被大手按住了後腦不許她躲。

  她動彈不得,只能雙唇貼著那莫名滾動著的喉結,微動著發出顫抖的聲音:「表哥……硌著了……」

第52章 中衣

  灼熱的氣息撲在耳尖上,李輕嬋沒聽見鐘慕期出聲,唯感覺勒在腰間的手臂如鐵鏈般收得更緊。

  縮著身子避無可避,李輕嬋忍不住用手推他,弱聲重覆著:「……不舒服了,表哥……」

  狹窄的空間裡,她說話的聲音輕得像是羽毛搔在心頭,讓聽的人心癢難耐。

  這次鐘慕期有動作了,卻是猛然收緊勒在她的腰上的手,將她整個人拖到腿上,徹底窩進他懷中。

  李輕嬋被迫往前,幾近是跪在他腿上了,她覺得身上冒汗,很不舒服,微微掙了下,腿側忽然觸到什麼硬硬的東西,耳邊的氣息倏地加重。

  「別動了……」鐘慕期開口,聲音粗重,像是壓抑著什麼瘋狂的情緒一樣。

  微停了下,他又低聲道:「表哥受傷了,你別動,讓表哥抱一會兒。」

  「表哥你怎麼會受傷?你去做什麼了?傷到哪了?」李輕嬋即刻將所有不舒服拋至了腦後,腿上抵著的物什也不記得了,著急問道。

  只是她還被壓在鐘慕期頸間,盡管刻意避開了,每說一個字還是會有氣息撲到那喉結上。

  腰上的手臂驀然又緊了幾分,李輕嬋挺著脊梁骨連聲道:「痛了!痛了表哥!」

  「待會兒和你說,現在別出聲,也別動。」鐘慕期聲音裡帶上一股狠意,「否則把你的腰折斷。」

  李輕嬋呼吸一滯,立刻閉緊了嘴巴。

  放在平常她是不信鐘慕期這威脅的,可會兒他看著很難受,也很難捉摸,跟平常時候都不一樣,讓她不敢妄動。

  但李輕嬋還是很不自在,這會兒她可沒暈,怎麼能這麼親密呢?

  表哥這樣,是因為受傷了太虛弱了嗎?

  李輕嬋想起飛鳶說過的鐘慕期身上有舊疤的事,心裡一軟,乖順地將頭枕到了他肩上,兩手摟著他不動了。

  她只做了這麼小小的一個動作,耳邊氣息卻驟然更重了。

  「別動。」鐘慕期啞著嗓子再次警告道。

  李輕嬋真的沒再動了,就這麼伏在他肩頭,被抱得牢牢的,不需要自己用一丁點兒力氣。

  馬車一晃一晃的,她很快產生了睡意。

  她惦記著鐘慕期身上有傷,強行打起精神等他松手,好讓他告訴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可過了許久許久,他還是如石雕般保持著這動作。

  自己不動,也不許別人動。

  李輕嬋被熱騰騰的身子煨著,睡意越來越濃,漸漸支撐不住了,腦袋隨著馬車顛簸歪去,柔軟雙唇落在了那緊繃的側頸上。

  「阿嬋?」她被人喊了一聲,卻沒能醒來。

  鐘慕期低頭去看她,對著她閉合的雙目,眼底的濃濃的占有欲不再遮掩。

  他空出一只手捏住李輕嬋下巴,低頭就壓了上去。

  纏綿許久,馬車停住,外面車夫的聲音傳進來:「世子,到了。」

  鐘慕期擡起頭,再看李輕嬋都被親紅了唇還睡得雷打不動的樣子,低笑了一聲。

  他感受著下/身尚未平息的反應,毫不遮掩地將懷中人貼得更緊。

  並未直接下馬車回去,而是讓車夫繞著府邸轉了兩圈。

  等情緒稍緩,他才抱著李輕嬋下去,徑直進了屋將人放到床上。

  李輕嬋仍酣睡著,兩頰桃粉,雙唇被咬得水潤,微微嘟著。

  鐘慕期看著她這樣子,自己竟也犯了困。

  他輕柔地將李輕嬋身上外衫脫了,僅留一單薄中衣,吩咐侍女道:「燃些安神香過來。」

  又親昵地給李輕嬋渡了水,輕聲問:「阿嬋在陌生地方害怕,想要表哥陪著睡,是不是?」

  他並不需要別人回答,問話的同時已脫起了外衫,然後僅著單薄中衣跟著上了床榻,將床上同樣穿著單薄的姑娘擁入了懷中。

  李輕嬋睡得沈,醒來後掀開紗帳看了一圈,見屋內的擺設很陌生,但也不慌張。她記得清楚呢,合眼前是跟鐘慕期在一塊的,他可不會把自己放到不安全的地方去。

  朝外看去,見檻窗開著條小縫,微弱的日光從縫中照進來。

  李輕嬋看了看,覺得應當是傍晚時分了。這麼一算,她睡了好久呢,難怪渾身無力。

  紗帳開著,外面的寒氣傳了進來,李輕嬋覺得有些冷,松了紗簾躺了回去。

  她精神不是很好,想喝水又不想起來,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腰側壓住了個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一個臥褥香爐,外面是鏤空的金絲花鳥紋路,裡面有兩個同心圓,放著安神香片,還熱乎乎的。

  李輕嬋回憶著睡夢中腹部陣陣溫暖,想來該是這精巧香爐起的作用。這麼體貼,肯定是鐘慕期讓人安排的了。

  她臉紅撲撲的,覺得被人惦記著的感覺真好。

  繼而想起睡前的事情……那怪異的喉結根本沒什麼特殊的,也不知道長來有什麼用。

  李輕嬋腹誹著:「除了硌人,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想起喉結就想到後來被他那麼擁著的事情,李輕嬋發愁,事情發展與她的計劃完全相反,不是說好了要疏遠嗎?

  轉而一想,鐘慕期可還受著傷呢,這時候疏遠他,真就是沒心沒肝的人才能做得出來。

  想到這,李輕嬋忙坐起來喊人,一出聲發覺自己嗓音有些啞,雙唇微麻,但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都快要習慣了,還是鐘慕期的傷更重要。

  很快有腳步聲傳來,紗幔被掀開,李輕嬋見過的別院的侍女出現在眼前。

  「是你啊?這是在哪?」

  「先前那個宅院鬧蟲子,世子就讓換了這個新宅子,小姐安心,這裡不會再有蟲子了。」侍女笑道,「世子怕小姐用不習慣別人,特意讓奴婢過來伺候呢。」

  李輕嬋了然,坐起來搖了搖頭,將撲到臉上的發絲甩落,問她:「我表哥呢?」

  「世子送小姐回來後,先是帶小姐去尋了孟大夫把脈,又守著小姐睡了會兒,申時有事出去了,尚未回來。」

  「又出去了啊?」李輕嬋小聲嘀咕著,「不是說受傷了嗎?還有那麼大力氣,還能出去?」

  侍女沒聽見,將搭在屏風上的衣裳取來,道:「繡娘已制了些衣裳和鞋子出來,都給小姐放衣櫥裡了,下回小姐衣裳再臟了就不用去外面買了。」

  李輕嬋點著頭,下床時目光一轉,忽見床尾被褥裡卷著一件陌生的中衣。

  她詢問地看向侍女,後者正理著她的衣裳沒看見,李輕嬋就自己將那衣裳撿了起來。

  那中衣與她身上這件用的是同種料子,方一入手,李輕嬋還以為那是新給她做的。

  可展開一看,發現那中衣有些皺。李輕嬋在自己身前比劃了下,見那中衣格外寬大,都能垂到她大腿下面了。

  「這是……」

  李輕嬋疑惑著還未問完,侍女聞聲轉過頭來,看清那件中衣,臉色轉瞬變得驚慌,張口道:「這、這是……」

  「你怎麼了?」李輕嬋看出她的異常,走近她扶了一下,道,「就是一件中衣,怎麼這麼害怕?」

  侍女說不出所以然來,滿面倉皇。

  「是不是你把表哥的衣裳收錯了?沒事的,表哥不會因為這事責罰你的。」李輕嬋猜測道。這邊侍女少,若是不小心犯了錯,也是難免的。

  侍女雙眼倏地睜圓,只瞬息時間,她就想通了,也接受了,忙道:「是,奴婢去繡娘那取衣裳,不慎將世子與小姐的弄混了,實在是不應該……」

  「這算什麼啊。」李輕嬋安慰著她,「又不是多大的事,待會兒偷偷給表哥送回去,我不說你不說,他才不會知道呢。」

  見侍女一臉的欲言又止,她還當侍女有所顧慮,又安慰著:「就算表哥真的發現了,你就說是我拿錯了。別怕,表哥就是看著兇,其實性情好著呢。」

  「多謝、多謝小姐。」侍女受不住她清澈的眼神,借著收拾衣裳的動作躲避開。

  她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直接跟李輕嬋說那中衣是鐘慕期自己放的,是他午後摟著李輕嬋睡了一覺,換下的中衣被卷進了被褥裡才沒被收走的吧!

  所幸李輕嬋沒有一直追問,讓她松了口氣。

  穿好衣裳,侍女要給李輕嬋佩戴成套的環佩禁步,她止住了,「天晚了,不用戴了。」

  即使不戴首飾,她也是很喜歡身上這身衣裳的,主色調是淺黃色,衣擺處用金線繡著銀杏枝葉逐漸加深,領口和腰間帶著點墨色,廣袖外罩著薄紗,即便是在大冬日裡也不顯得厚重。

  李輕嬋張著手臂轉了半圈,問侍女:「好看嗎?」

  「好看的。」侍女連連點頭,瞧著她一臉天真的表情,悄悄道,「世子挑的款式,肯定是最適合小姐的。」

  最後一句聲音太輕了,李輕嬋沒能聽見,侍女搖了搖頭,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說過,領她去看衣櫥。

  衣櫥裡暫時只有幾件冬衣,其余的繡娘還在趕制,慢慢才會給填滿。

  侍女說著開了上面的小櫃給她看,這一層裡面都是貼身衣裳,李輕嬋瞧了一眼,忙讓她合上了。

  她可不想再看這些了,坐回桌邊飲著茶水,催侍女先把鐘慕期的那件中衣放回去,省得他待會兒回來發現了。

  可侍女又犯了猶豫,被她催了幾次,才道:「世子平常不許下人們隨便進他房間的……」

  也就是說這衣裳,這會兒是放不回去的,要等鐘慕期回來了,得了他的應許才能放進去。

  李輕嬋替侍女發愁,「那不就被表哥發現了嗎?」

  侍女汗顏,有些不忍心再哄騙她了,「無礙的,奴婢好好與世子解釋。」

  李輕嬋心裡一會兒想著鐘慕期身上的傷,一會兒惦記著要幫侍女說話。

  侍女見她愁眉不展,領著她在新宅院裡逛了起來,倒是分了些心神。

  等一見到鐘慕期,李輕嬋又把這些事記了起來。

  侍女那事兒好說,都不用等李輕嬋開口,鐘慕期只淡淡地往床榻上掃了一眼就點了頭,這事兒就過去了。

  而李輕嬋見了鐘慕期就想起馬車上的事情,先是往他脖頸上瞄了一眼,再去看他手臂,那手臂能把自己箍得那麼緊,肯定是的好好的。

  走路步子邁那麼大,腿上肯定也是完好的。

  那受傷的地方就是胸口、腰腹或者後背了?

  李輕嬋眼波漣漣地把鐘慕期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犯了糊塗。

  在馬車上那會兒自己可是依在他懷裡的,要是傷在胸口腰腹,都被壓著了,怎麼會不疼?

  就算是傷在後背上,那麼用力地抱著別人,也該是痛的啊。

  到底傷在哪兒了?

  她想不明白並不為難自己,直接問了鐘慕期。

  被問的人神色微頓,從容不迫道:「在胸口,剛包紮好阿嬋就一下撞進來,疼得厲害,所以表哥才不讓你動彈。」

  李輕嬋沒有半分遲疑就接受了這個說法,擔憂道:「都要包紮了,那是不是還要換藥?表哥你是不是傷得很重?」

  鐘慕期都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她已急切道:「表哥你怎麼不早說啊,我好幫你換藥。」

  「你幫我換藥?」鐘慕期凝目看著她,認真問道。

  「對啊。」李輕嬋點了頭,而後猶豫起來,道,「我是沒照顧過傷患,要不還是不上手了,我在一旁看著也好。表哥,你讓我安心,換藥時讓我看著。」

  鐘慕期思索稍許,眼神變化幾度,最終擡眸道:「行,晚上洗漱後,阿嬋來幫表哥換藥。」

第53章 受傷

  李輕嬋忙不疊地應了,追著他問:「表哥你怎麼受傷的?什麼時候受傷的?」

  鐘慕期雙目清明,在她焦急的面孔上仔細看著,眼眸一暗,起身道:「表哥有事要出去,晚點回來了再讓人去喊阿嬋。」

  他說完就提步向外。

  李輕嬋急忙跟上他,她步子小追得艱難,想拉鐘慕期袖口又怕扯動了他身上的傷,只得喊著:「表哥等等我,你不是剛回來嗎?都受傷了還要去哪裡?」

  「有事,你回去。」

  喊不住人,李輕嬋更急,也不問別的了,就一邊跟著他,一邊用柔軟的聲調重覆喚著「表哥」倆字,到了外面的小院,終於讓人停下了。

  暮色四合,已是華燈初上的時間,院中下人正踩著梯子掛燈籠。

  李輕嬋終於追到他身旁,微喘著氣,知道自己留不下他,就軟聲扮乖:「表哥,你不要走這麼急,我送你出去。」

  鐘慕期掃了她一眼,應許了,再擡步時緩了許多。

  李輕嬋緊跟著他,問:「是誰傷了你啊表哥?」

  「昨日那個姑娘……」鐘慕期思緒一轉,緩慢開口說著,聲音平穩,「昨日去抓那個姑娘時放鬆了警惕,不甚被她刺傷的。」

  說了個開頭,後面就好編了,他信步往前,道:「那姑娘身手一般,但是下手狠,很會裝弱誘使對手放鬆警惕,一旦被她抓到破綻,就是沖著要人命去的。」

  見李輕嬋聽得眼淚汪汪,他略做思考,還是給自己留了些退路,面色沈靜道:「只是流了血看著嚇人,痛了些,其實傷得不算重的。」

  「表哥……」李輕嬋心疼死了,看著他胸前完好的衣裳和挺直的腰身,猜測他肯定是不想自己擔憂,昨日回來之前就先簡單處理過了。

  若不是回來時被自己壓到了,說不準還要繼續瞞著自己呢。

  「那還不好好歇著養傷嗎?」李輕嬋好像已經看到了鐘慕期滿身血的樣子,小心地抓著他手臂,還想要攙扶他,噙著淚埋怨道,「那姑娘怎麼那麼壞!」

  說了幾句,又往前過了月洞門,李輕嬋忽然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姑娘衣裳不整的嫵媚模樣,再想鐘慕期說的「放鬆警惕」,心裡咯噔了一下,腳下停住。

  已快到院門了,鐘慕期余光看見她停了,沒在意,道:「表哥有些事要去三皇子那一趟,阿嬋就在這等著。」

  他人未停下,甚至加快了步伐,將要踏出院門時,聽見身後姑娘又喊了他一聲。

  聲音悶悶的,像是憋著一股氣一樣。

  鐘慕期止步回頭,見李輕嬋方才還滿是擔憂的臉上失去了神采,像是被霜打蔫了的半枯山茶花,不由得皺眉,往回走著問:「怎麼了?」

  李輕嬋腦子裡盡是那姑娘露著的賽雪肌膚和藏著鉤子的眼神,心中一陣煩悶,頃刻就感覺喘氣不順暢起來。

  她胸口陣陣起伏著,難受地兩手交疊按在心口,妄圖以此讓自己通氣順暢些,但並沒什麼用,反而憋紅了臉。

  這會兒聽見了鐘慕期問的話,心中酸澀,扭開臉不想答話。

  但鐘慕期已經看出了她的異常,不急著出去了,走到她跟前擡起她下巴,再次問道:「怎麼了?」

  又提醒了她一句:「忘了身上的毒?」

  李輕嬋好不容易好了點兒,可不想再毒發,她抓住托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細嫩指尖摸到那上面的薄繭,擺著一張苦瓜臉低聲道:「表哥,你能不能不要看別的姑娘了?」

  鐘慕期沒有聽懂,逼問了她一下,才明白其中原委,頓時笑了。

  「表哥只看自己想看的姑娘,別的一眼都不會多瞧。」他道,「受傷是因為當時分神想著阿嬋一個人在外面會不會害怕了,跟那姑娘沒有一分關系。」

  天色愈暗,他還有身上的傷需要解決,沒那麼多時間細細安慰李輕嬋,捏了捏她的指尖道:「倒是阿嬋該仔細想一想,表哥為什麼不能去看別的姑娘?不能看別的姑娘,那要看哪個姑娘?」

  說完松了手,快去往外去了。門口下人已備好了馬,他翻身上去,很快消失不見了。

  留在庭院中的李輕嬋被他最後一句話問得楞楞出神,哪有什麼為什麼啊,她是心裡不舒服就直接說了,根本沒想原因。

  再說了,好端端的做什麼要去看姑娘家?還是穿的那麼少的姑娘……一點兒都不正人君子!

  她站在原處垂頭喪氣地想著,看見了一旁仍蒼翠的景觀竹子,上前揪了一把竹葉,一片一片往地上扔,喃喃道:「就不能誰都不看嗎……」

  另一邊的鐘慕期策馬去了三皇子趙旿府上,將馬兒扔給下人,闊步進了書房,開門見山道:「我幫你。」

  趙旿先是一怔,繼而大喜:「你要幫我?」稍頓,覆疑惑,「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先太子去世數年,太子之位一直空著,那就所有皇子都有坐上的機會。

  現今風頭最盛的就數他趙旿與四皇子趙曇了,其余的要麼如趙曙一般出身低微,要麼是外家敗落成不了氣候,均構不成威脅。

  深知皇帝最滿意的繼承人是先太子,趙旿、趙曇兩人均處處模仿。

  趙旿是面軟心狠,外在儒雅的樣子學了個八/九分,趙曇則是性子急躁,但在武力上有著先太子的影子,一時說不上誰更得皇帝青眼。

  這兩人各有自己的勢力,近年來沒少爭鋒相對,算是勢均力敵。

  你來我往,誰都沒真的占得了上風。

  龍椅上那位也不是不知道,卻假裝看不見,從未表過態,誰也摸不準他是什麼心思。

  而其余說得上話的人,除了深居簡出的太后,也就平陽公主了。但平陽公主對這些根本不管不問,兩個皇子瞻前馬後地討好,她都接受,但誰也不偏袒。

  平陽公主不理會這些,鐘慕期更是不多插手,先前幫趙旿審問那個姑娘也全是因為她跟先太子的死沾上了關系。

  他想弄清楚先太子到底是怎麼死的,兇手究竟是誰,如今又為何要對李輕嬋下手。

  最近那姑娘在鐘慕期手裡,趙曇急了,開始瘋狗一樣撕咬趙旿。趙旿也是撐不住了,確定再多的消息怎不出來了,才不得已讓鐘慕期將人放了。

  只是那姑娘狡猾得很,剛到趙旿手中就想法子脫了身,害得他又欠了鐘慕期一個人情。

  「為什麼幫我而不是趙曇?」趙旿發出內心的疑問。

  鐘慕期面無表情地看向他,「太子的死是你讓人動的手?」

  趙旿一楞,忙道:「當然不是,我也算是大皇兄看著長大的,怎麼會對他下手!」

  他不會這麼做,趙曇可不一定,他那人易沖動,瘋起來什麼都不顧。

  趙旿這才明白鐘慕期是什麼意思,不是他多好,而是若一定要在他與趙曇中選一個來繼承大統,他趙旿比趙曇更像是能擔大業的。

  「去年他斷你右臂的仇想不想報?」鐘慕期問。

  趙旿當然是想的,他已想了許久了,只是趙曇身邊多武將,本身也懂武藝,一直沒能讓他尋到機會。

  再者,他要報這一臂之仇,需要一個武藝高強,且絕不會出賣他的人。

  「你幫我?」趙旿驚異。

  「今晚就還回去,算誠意。」

  趙旿驚得起了身,「今日他那外室剛被放回府,他正陪在東街府邸裡,但帶了許多手下,你確定今日就動手?」

  鐘慕期再次看向他,淡淡道,「擇日不如撞日。」

  說完狀似無意道:「若是我受了傷,明日午時前後你到別院來探望我。」

  趙旿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不肯罷休地追問,也沒得到半點口風。

第54章 烏發

  李輕嬋一個人待著,百無聊賴,晚膳後早早洗漱過了,坐在窗前望著月亮等人回來。

  缺了口的明月高高懸掛著,清冷孤寂,發出隔著一層霧似的朦朧的柔光。

  李輕嬋望著那明月,心道:「表哥若是這時候回來,不打燈籠也能看得清路呢。」

  她想起尚未得見的鐘慕期身上的傷,招了侍女過來問:「表哥和三皇子關系很好嗎?」

  會這麼問,是因為她覺得若不是關系很好,哪用得著大晚上帶著傷去見面?

  侍女正好把她晚上要喝的滋補湯送了過來,聞言笑道:「主子的事,奴婢們哪能知道。小姐若是好奇,可以喊侍衛過來問問。」

  李輕嬋與侍衛不熟,沒敢去問,把湯喝了,繼續托著腮幫子看月亮。

  她之前因為那毒的緣故晚上很早就會睡下,最近幾日算是好了一些,可還是習慣性犯困。為了保持清醒,披著外衣在窗口吹著涼風。

  這麼等了許久,掩在枝椏後的明月都移到了檐上,也沒等到鐘慕期回來。

  沒親眼看見他身上的傷,李輕嬋不敢閉眼。

  終於聽見動靜時,李輕嬋正打著瞌睡,迷糊著辨清聲音是隔壁傳來的,倏地起了身,而後就低呼了一聲,是起得太急,膝蓋撞上桌角。

  這一下撞得有點狠,痛得她咬起了唇,扶著桌面久久不能動彈。

  侍女守在外間,聽見聲音急忙來扶她。

  「是不是我表哥回來了?」李輕嬋忍痛問著。

  侍女點著頭,「侍衛剛來說了,是世子回來了,小姐現在就過去嗎?」

  李輕嬋想現在過去,可是膝蓋疼得很,坐回去揉了幾下,等痛覺散去了幾分,才往隔壁去了。

  隔壁房間燈火通明,卻不見人影走動,李輕嬋靠近了準備敲門時,忽有聲音道:「世子正在沐浴,請小姐稍待。」

  侍衛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把李輕嬋嚇了一跳,抓著袖口往一旁移了一步,正好讓開了房門。

  侍衛將房門推開,「小姐進去等就行。」

  李輕嬋與這些冰冷侍衛相處也不習慣,下意識順從地踏進去一只腳,然後猝然想起侍女說過鐘慕期不喜歡別人進他房間這事。

  遲疑了下,她道:「我在外面等就好。」

  「小姐若是凍病了,屬下都得挨罰。」侍衛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沒有一絲聲調起伏,像是沒有感情一樣。

  李輕嬋覺得不自在,微一頜首,踮著腳進去了,而後,門在身後合住。

  兩扇門碰撞發出的聲音像是一道悠長的鐘鳴,在李輕嬋心底一層層蕩開,她突然間心生怯意,不敢再往前走了。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是不是不太好?

  可轉念一想,又不是第一回 這樣了,這時候想這些是不是有點矯情了?況且表哥身上還有傷……當初她病重站都站不住的時候,表哥可是親自照顧她,從來沒有過這些顧慮的。

  李輕嬋說服了自己,但房間主人不在她就沒往裡面去,只在外間軟榻上坐下來。

  榻上放著一張矮桌,桌上是燃著的燭台、幾本書和一盞茶水。

  李輕嬋只略微掃視了周圍一眼,就撿起本書翻看起來,可那書她看不懂,越看越迷糊,暈乎乎間聽見了水聲傳來。

  京城的冬日特別冷,大戶人家都習慣把洗浴室建在臥房旁,在裡間有一道小門是可以直接相通的,省得冬日洗完還要在回房的路上挨凍,想來這間也是這樣的。

  是表哥在沐浴嗎?可是他身上有傷,不是不能碰水嗎?

  屋內除了這水聲就沒別的聲響了,李輕嬋只覺得這聲音越來越清楚,臉莫名紅了。

  她心中一陣燥熱,忍不住去開了窗子,涼風襲面,讓她清醒許多。她又往外探身,想讓風再大些,好將她身上的熱氣全部帶走。

  水聲被風聲取代,小了許多。

  只是還沒等李輕嬋徹底冷靜下來,院墻外火光沖天,隔著老遠都能看見攢動的火把,幾乎是將半條街都照亮了。

  他們住的這個宅子不大,坐落在一個很普通的街道上,周圍也盡是些尋常人家。

  李輕嬋覺得那景象不太正常,「咦」了一聲,側耳傾聽著,聽見外面響起訓練有素的腳步聲與破門聲,隨後是男人的叫喊聲與婦孺的啼哭聲。

  雜亂的聲響突然間交錯響起,將寂靜的夜打破,連他們的院門也被敲響。

  李輕嬋有些忐忑,推開房門想去看看這是怎麼了,只是不等她走幾步,他們院前就恢覆了平靜。

  侍女匆匆趕來道:「小姐,外面是羽林軍在抓捕刺客,說是有人傷了四皇子,在滿城搜查呢。」

  李輕嬋心頭一跳,忙道:「你說清楚。」

  「奴婢沒聽太清,是問的院門口的侍衛。說是今晚四皇子遇刺了,那刺客很厲害,也很詭異。」

  侍女面露不解,接著道:「據說他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中了邪一樣自己往刀尖上撞去,這才受了傷。」侍女換了口氣,道,「羽林軍收到消息立即就追查了起來,說是四皇子命在旦夕,哪怕將皇城翻個遍也要把刺客找出來。」

  「那刺客……」李輕嬋躊躇著問,「……也受了傷?」

  「是,說是傷在身前右上方,現在羽林軍在挨家挨戶查身上有傷的男子呢。」侍女反應慢了些,這會兒才問,「也?小姐還知道誰受了傷?」

  「沒有!我隨口說的。」看她似乎不知鐘慕期昨日受了傷,李輕嬋連忙遮掩。

  她心中有些不安,鐘慕期昨日才受了傷,今日四皇子就遭了刺客,偏偏那刺客同樣落了傷……若是憑著這傷將鐘慕期認作了刺客可怎麼辦?

  李輕嬋一心慌就全部表現在臉上,侍女急忙道:「小姐放心,侍衛已將人攔住,咱們這兒沒人敢闖的。」

  李輕嬋與她想的不是一件事,一顆心根本就沒放下去,強自鎮定讓她下去了,自己又回屋裡等著了。

  得把這事告訴表哥,讓他多注意著些。

  隔間水聲依舊,她這會兒卻一點兒都不受影響了,滿腦子都是四皇子遇刺和鐘慕期身上傷的事情。

  想得太入神,沒注意到隔間的聲音什麼時候停了,連腳步聲傳出來都沒察覺到。

  直到有人喊了她一聲。

  李輕嬋身子一抖猛地扭頭,沒見著人,只有裡間傳來聲音:「阿嬋,進來。」

  這聲音有一點剛沐浴舒緩後的慵懶,還有幾分自然的親昵,讓李輕嬋心底再次生出怪異感。

  然而此時她只顧著四皇子遇刺的事了,很快把這感覺拋開,提著裙角就向裡間去了。

  「表哥,有人來……」

  邁入裡間時話突然卡住,李輕嬋臉上轟得燒了起來,慌亂地移開眼,無措地停住了腳步。

  裡間圓桌上亮著一盞琉璃燈,鐘慕期就坐在圓桌旁,穿著一身雪色的中衣,只是那領口敞開了許多,露出一片肌理明顯的胸膛。

  「侍衛已經說了。」鐘慕期自若道,「正好我也要和阿嬋說這事。」

  沒得到回應,他看著滿面窘紅不敢動彈的姑娘,又低聲誘哄著:「不是要幫表哥換藥嗎?」

  被他柔聲這麼問著,李輕嬋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傷在上身,要換藥不就得把衣裳脫下來了嗎?

  她這時候才發現不妥,忍著燒紅的臉,支吾道:「我……」

  聲音太小了,她自己都差點沒聽見。

  李輕嬋低頭咬了咬舌尖,想讓自己穩重一些,可聲音依舊沒能擡起來,嗡嗡道:「……表哥你還是找侍衛給換藥吧……」

  她覺得一定是隔間洗浴的熱氣湧到這屋子裡了,不然怎麼盡是灼燒的氣息,讓她吸氣困難?

  艱難說完,李輕嬋轉頭就想跑出去。

  然而鐘慕期的聲音比她的動作快,「我受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輕嬋停住。

  是哦,他受傷的時間和傷處都與那刺客相近,越多人知道他受傷了,那他就越危險。

  李輕嬋確認他是無辜的,畢竟他受傷在前,四皇子遇刺在後,可這太巧了,不知情的人誰聽了都會懷疑的。

  到時候鬧到皇帝那,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外甥,他肯定是偏向自己兒子的。

  刺殺皇子,這可是天大的罪名,到時候平陽公主又該有多為難呢……

  李輕嬋心中思索了一堆,覺得鐘慕期說的對,他受傷的事不能讓更多人知道,侍衛也不行,萬一那侍衛被嚴刑逼供招認了呢?

  但她可以,李輕嬋確認自己表哥是無辜的,無論如何都不會出賣他。

  她想通了,在心裡給鼓舞著自己,深吸了口氣,毅然地轉了回來。

  一回眼就又看見那坦露著的胸膛了,臉再度燒起來。

  李輕嬋低下頭,小步往前蹭著到了鐘慕期跟前,犯了錯一般小聲道:「表哥,我幫你換藥。」

  「嗯。」鐘慕期道,「傷在右邊。」

  他就那麼坐在桌邊,腰桿挺得很直,敲了敲放在桌上的淺口藥瓶和細紡紗,道:「傷口我自己洗過了,幫我敷上藥、包紮好就行。」

  李輕嬋還是不敢看他,瞅了眼桌上的金瘡藥,臉紅得不像話,顫聲道:「那、那表哥你把衣裳脫了。」

  「不能動,一動傷口就出血。」

  李輕嬋一想也是,他這時候哪能用力啊,不然傷口怕是要裂開。

  李輕嬋臉通紅,抖著手指尖去夠他中衣系帶,好不容易碰上了,鼓著勇氣扯了下……

  她覺得用了很大力氣,結果手指竟然擦著衣帶滑開了,沒能解開。

  怕被看穿了心中的膽怯,她立馬重新去扯,這回扯得兇了些,將那衣帶扯開後,帶得中衣衣襟大開。

  李輕嬋還沒來得及羞赧,跟前人腰腹間一道猙獰的舊疤已映入眼簾。

  雖早就聽飛鳶說過鐘慕期身上有疤,但乍一看這長長的醜陋的疤痕,李輕嬋還是心猛地揪了一下。

  這麼長的疤,當然得流多少血,得多疼啊!

  李輕嬋最怕疼了,代入了一下這疤在自己身上,就已經疼得想發抖了。

  但鐘慕期身上可不止這一處疤,她使勁眨了眨眼,視線終於舍得向上看,這回看見了那被衣襟半遮著的、可怖的、依然冒著血水的新刀傷。

  「怎麼這麼深的傷!」李輕嬋愕然,下一瞬眼中蓄起了淚,什麼局促不安都沒了,纖細手指往他肩上伸去,將中衣徹底掀開。

  這時她才發現鐘慕期身上的中衣已被血跡洇濕了一片,只是他方才側著身,自己又不敢擡頭,這才沒有發現。

  李輕嬋悔得幾乎要落淚,明明早就知道他受了傷,還扭捏什麼!白白讓表哥多遭罪!

  「表哥,你疼不疼啊?」

  鐘慕期被她水汪汪的眼眸看著,答非所問道:「怕表哥疼,你就給吹一吹。」

  只是這回他失算了,李輕嬋噙著淚瞪他,道:「你還想哄我,明明這都是假的,就算吹一百次,該疼的還是會疼的。」

  鐘慕期笑了,「表哥只是不想你擔心……真的沒有多疼的。」

  李輕嬋覺得他嘴硬,又瞪了他一眼,再也不理會他了。

  她小心地拿帕子去拭傷口處冒出的血水,因為是站著的,一頭濃密烏發垂了下來,隨著她的動作堆疊到了鐘慕期大腿上。

  後者的視線從那張寫滿緊張心疼的粉嫩芙蓉面往下,沿著細長的脖頸落入那交疊著的領口。

  微松的領口因著她躬身的動作壓低了,露出一片雪嫩的肌膚。

  他明目張膽地盯著看,同時嗅到了姑娘家身上的馨香,那味道從鼻尖滑到肺腑,又摻進血液流遍全身,引人熱血沸騰。

  過了會兒,將視線扯開,繼續往下,被那纖細的腰肢吸引住。

  李輕嬋側對著琉璃燈,腰身一半在光影中,一半在暗處,隨著手上的動作微微搖著,晃了人的眼。

  鐘慕期左手慢慢動了起來,先是捧住那細密柔軟的長發掂了掂,感覺沈甸甸的,滑不留手。

  忍不住又揉了一把,覺得這捧長發就和它的主人一樣,甜軟乖順,讓人想壓在懷中欺辱。

  他怎麼想的,就怎麼做了。

  驀地擡手扣住那在眼前搖晃著的纖腰,猛地拽近,將人大力地按在了腿上。

第55章 換藥

  李輕嬋腰身被往前拽,「哎呀」一聲毫無防備地跌坐在了鐘慕期腿上,剎那間就白了臉。

  「……表哥……」她被那一拽,擦著傷口的手隔著帕子直接狠狠按了上去,才擦幹凈的患處再次冒了血,血水津透帕子染到李輕嬋手指上。

  她打著哆嗦將津了粘稠的血水的帕子從傷口上移走,話都要說不好了,「按、按到傷口上了……」

  舉著帕子的手停在兩人之間,上面的血水透過指縫往下流,在微開著的掌心留下一片紅艷粘稠的狼藉血跡。

  因為手是擡著的,袖口的綢衣耐不住肌膚的滑膩,往下在手肘處堆積起,露出了一截伶仃賽雪的手腕。

  血跡從掌心往下滑,像是一只猙獰的毒蟲,拖著長長的尾巴向下進擊,在細白皓腕留下一道蜿蜒著的、艷麗的痕跡,紅艷艷的,與腕間青色血管糾纏,透漏出詭異的美感。

  直至那黏黏的血液自顧自地緩慢向下,爬入淺色軟綢袖中,不覆得見,鐘慕期才將視線移走,落回李輕嬋慘白的臉上。

  「不妨事,表哥不怕疼。」

  他不怕,可是李輕嬋怕,紅了眼圈指責他:「你不要再亂動了表哥……」

  她坐在鐘慕期腿上,腰上纏著的是他的手臂,方才的確是被他的動作嚇到了。

  但冒血的傷口比鐘慕期的動作更讓她害怕,急忙丟了手中帕子去換新的,手忙腳亂地重新捂在他傷口上。

  然後擡著紅紅的眼眸看著鐘慕期質問道:「表哥,你做什麼要突然動我?」

  「傷口癢,沒忍住。」鐘慕期隨口說著謊話,他是覺得癢,但並不是傷口。

  又溫聲道,「坐著是不是更方便些?」

  「不方便。」坐著是方便,但也讓李輕嬋不自在,她口是心非地想要起來,但腰上的手不肯松,「放開我了……」

  李輕嬋本以為鐘慕期不會輕易松開,可他只是用深不見底的雙眸定定地盯了自己一會兒,就松開了手。

  腰上驟然自由,李輕嬋忙扶著圓桌站起,放下手中帕子去取止血藥粉。

  「是這個嗎?」她不曾見過外傷,更沒給人換過藥,完全不認得外傷藥,還得一一問鐘慕期。

  得了肯定回覆,李輕嬋拔了瓶塞要往傷口處傾倒,細碎的藥粉甫一落到猙獰傷口處就被血水黏住。

  只是她手有點抖,不時將藥粉散落,簌簌落在她剛坐過的腿上。

  「止血藥只有這麼多,灑完了就沒有了,外面正在查刺客,也沒法出去買。」鐘慕期的話讓李輕嬋匆忙停了手,擰著眉頭犯了難。

  鐘慕期又道:「而且你是順著切口方向灑的,起不了作用。」

  李輕嬋呆住,她哪知道上個藥還有那麼多講究,問:「那、那要怎麼灑?」

  「逆著切口。」

  李輕嬋壯著膽子離得更近去觀察那刀傷,幾乎是伏在那精瘦的肩上,呼吸淺淺地撲了過去,讓鐘慕期覺得那陣陣酥麻已壓過了疼痛。

  李輕嬋想看清切口方向,可她方才已撒了藥粉上去,傷口被微微遮住,她辨別不出來,為難地看向鐘慕期。

  「往裡斜著撒。」

  「哦,好!」李輕嬋急忙答應,人也傾斜著身子去看那傷口,這麼一來,長發再次垂了下來,鬢邊幾縷被兩人呼吸拂動著,蕩來蕩去,像只細爪搔在心頭。

  李輕嬋怕自己發絲沾到他傷口上,擡起手背撫了一下,卻忘了自己手上沾了血,在額際留下一抹紅艷。

  傾著身子終究是不順手,她轉來轉去,怎麼灑藥都覺得別扭,心裡生出一股煩躁。

  再次躬身看見長發垂下時,她深吸一口氣,道:「表哥你別動。」

  然後一手拿著藥瓶,一手按著他的肩借力,右腿一擡,屈膝半跪在了他腿上。

  這麼一來兩人就面對面了,她想怎麼偏頭、想往哪邊傾斜都行。

  李輕嬋往鐘慕期身上歪著,視線落在傷口處認真上著藥,怕他又突然有動作,口中再次叮囑道:「表哥你可別再亂動了。」

  這麼接觸著,兩人離得很近,鐘慕期能看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他感受著腿上傳來的溫熱柔軟的觸覺,嗅著縈繞在鼻尖的氣息,聲音低啞道:「表哥不動了。」

  終於得以順利上藥,李輕嬋滿意了。

  她把止血藥粉仔細灑在傷口上,全神貫注,一點兒都沒注意到鐘慕期看她的眼神有多可怕。等上了藥,確認不出血了,也沒擡頭,直接伸著胳膊去取圓桌上的細紡紗。

  因為是單只腳落在地上的,身子往外傾去,壓著鐘慕期的那只腿晃動了下,差點歪倒,再度被攬住了腰。

  「謝謝表哥。」李輕嬋好聲道謝,她這麼撐了會兒,感覺壓著的那條腿都硌得慌,忍不住道,「表哥,你身上一點兒都不軟,怎麼都不舒服。」

  「你想要軟的?」

  李輕嬋頭也沒擡,沒瞅見他那著火一樣的雙目,道:「嗯,硬的不舒服。」

  「那你下去。」鐘慕期話音剛落,就晃起了腿。

  李輕嬋急忙扶住他的肩,「別動了,待會兒再出血了!」

  她這麼撐著確實容易滑倒,還很累,腰板快撐不住了,幹脆腰一軟,身子微側,主動坐在了他腿上。

  這樣一坐,躬了許久的腰終於得到了放鬆,只是現在鐘慕期身上有傷,她不能往上靠了。

  她這會兒想起來了,以前被鐘慕期抱在懷裡,明明覺得又暖和又舒服的,這會兒不舒服肯定都怪他身上衣服穿少了。

  她想著,感覺耳邊有人輕聲道:「表哥也覺得軟的舒服,跟阿嬋這麼軟的最好了。」

  李輕嬋心跳猝然一一急,擡頭去看鐘慕期,見他眼中映著燭火,眸光跳動。

  屋內驀地多了幾分旖旎,李輕嬋急促地呼吸了幾下,察覺身上不知何時冒了汗。她不會應對這話了,下意識道:「表哥你別說話了。」

  鐘慕期輕笑一聲,手臂環著她的腰讓她就這麼坐著了。

  歇了會兒,李輕嬋呼吸恢覆正常,重新站起來,繞到鐘慕期身後給他纏紗布,口中安慰著:「馬上就好了,表哥你再忍會兒,纏好了就沒事了。」

  「嗯。」鐘慕期淡淡應著,被纖細的手臂從身後虛環抱住,柔軟的指腹落在他肩上,讓他手臂緊繃了起來。

  李輕嬋認真包紮著,覺得敷藥包紮也真是不容易,就又想起他這傷是怎麼來的了,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

  真的不是因為被那姑娘魅惑了心神才受傷的嗎?

  她在鐘慕期這裡沒什麼可遮掩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問:「表哥,你以後可不可以做個正人君子?」

  鐘慕期眼眸一瞇,迅猛擡手擒住了她繞在自己身前的手腕,又把李輕嬋嚇住了,心驚肉跳地喊他:「別動!表哥你別動!」

  聽她這聲音不像是察覺了什麼,鐘慕期冷靜問:「我以前哪裡不正人君子了?」

  「……唔……」李輕嬋掙開他的手,把細紡紗在鐘慕期側肩繞了一圈,手指壓住轉到他身前,低下頭看著他道,「以前也沒有哪裡不君子,但是你以後要更君子,不能往姑娘家身上看,那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好看的。」

  紡紗布包好,她想取剪刀把多余的剪掉,左右張望了下,發現根本就沒有準備剪刀,現在也沒法喊人去取。

  於是重新坐回到鐘慕期腿上,腦袋靠近他胸口,想要把紗布咬出一個小口再撕開。

  甜膩的氣息打在身上,鐘慕期呼吸亂了,手按在她腰上佯裝是在扶著她,生硬地壓住要扯她入懷的沖動,嗓音低沈緩緩道:「不行。」

第56章 做夢

  「哪有說直接不行的啊?」李輕嬋一手按著紡紗布,一手使勁順著咬開的小口撕扯,「刺啦」一聲,將多余的扯斷了,「就算不願意也得說行,要做個樣子。」

  沒聽見鐘慕期回她,她十指打著結,頭也不擡地道:「再說做君子多好啊,人人敬仰,讓人信賴,我就喜歡君子。」

  她把紡紗布固定好,直起身來左右看看,見那傷處被裹得嚴實,沒再透出血色,心裡總算是安定了幾分,走到外間去洗了手。

  洗得細致,擦幹後,這才不經意朝鐘慕期看去,見他在燭火下毫不遮掩地盯著自己看,似乎已看了許久。

  李輕嬋心中霍然生出一陣被看穿了的羞赧。

  她覺得鐘慕期越來越奇怪,似乎總是有意無意與她做些親昵的觸碰,每次都讓她有種失控的感覺。

  那感覺陌生又嚇人,每次都讓她心頭亂跳,許久才能平息。

  李輕嬋覺得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好一些,便順著「君子」這話頭多說了幾句。希望鐘慕期能聽進去,對著別的姑娘家做君子,對著自己也君子一些。

  但她打心裡又喜歡與鐘慕期接觸,喜歡靠著他,喜歡被他抱起,那樣讓她覺得安心可靠,可那是不應該的。

  她每次想拒絕又舍不得,自己也是怪怪的。

  就連方才坐在他腿上也是,第一次坐下她覺得害怕,後面卻又主動坐下。

  其實那時候不坐下也是可以的,就是累了點、麻煩了點,她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坐了下去?

  李輕嬋心虛,側過身去看琉璃燈,似自言自語道:「蠟燭怎麼忽然變暗了?

  她想作勢剪一剪燭花,琉璃燈罩都取下了,想起這邊沒有剪刀,又訕訕地將燈罩放了回去。

  「阿嬋覺得我母親性情怎麼樣?」

  身後鐘慕期忽然這麼問,同時響起的有窸窣的衣服摩擦聲,李輕嬋不敢回頭,轉著琉璃燈道:「姨母很好啊。」

  「哪裡好?」

  李輕嬋猶豫了一下,她最開始見了平陽公主是害怕的,畢竟她那麼兇,心思又難猜,總是發火。後來是看見了她為自己出頭,自己試著靠近了才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軟,其實很護短,很好說話。

  只是對著鐘慕期說最開始對平陽公主感官不好,她羞於說出口,就籠統道:「姨母對我好啊,我喜歡她。」

  「對你好你就喜歡?」

  「當然啦。」李輕嬋聽出他聲音裡的不悅,轉頭瞅他一眼,見他已披好了中衣。

  她轉過身,雙目睽睽道:「不喜歡對我好的,難道喜歡欺壓我、折辱我的嗎?我又不傻。」

  李輕嬋說到這裡想起姑蘇那些人,心裡有點不大舒服。

  李銘致是她爹,她小時候是很喜歡的,可後來有了後娘,爹變成了後爹,她也慢慢長大,對這爹的感情越發淡薄。

  她對荀氏是最開始心裡就有隔閡的,那畢竟不是她娘,卻占著她娘的位置,她覺得難以接受,所以盡量避著。可人家不肯放過她,非要用些小手段折磨她。

  那邊的人她都不喜歡了,也不想提起。

  「這倒是。」鐘慕期接著問,「那表哥好不好?」

  他自然也是好的。李輕嬋想說,又沒敢說出口。

  她才說了平陽公主對她好,所以她喜歡平陽公主,這會兒要是再說鐘慕期對她好,是不是也要說喜歡鐘慕期?這怎麼說得出口?

  再說了他現在這麼喜歡耍人玩,要是說了,肯定要逼著自己說這讓人為難的話。

  李輕嬋眼珠子往下看,嘀咕道:「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

  她說著,腦內靈光一閃,補充著:「表哥君子的時候好,不君子的時候老是欺負人,不好。」

  鐘慕期沈吟不語,李輕嬋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只見他靜默了片刻,起身去了窗邊,將檻窗推開半扇。

  涼風吹入,將若有若無的暗昧全部吹散,外面明月依舊,高懸著灑下銀光。

  「回去吧。」鐘慕期轉回身道,「太晚了,回去睡吧。」

  李輕嬋才意識到自己已在這邊待了許久了,傷藥都換好了,是該回去了。

  她忙把桌上散亂著的沾了污血的巾帕收起來,這些東西不好被人看到,她打算偷偷找個地方埋起來。

  整理東西時叮囑道:「表哥你要小心點,不要拉扯到了傷口,睡覺時候也注意點,若是有不舒服就讓人去喊我……」

  她看著那帶血的巾帕心裡瘆得慌,就多說了些,然後跟前一暗,一只手按住她理著的臟帕子的手上。

  鐘慕期將她的手掰開,看了看她剛洗幹凈又被弄臟的手掌心,用衣袖給她擦拭著,道:「知道了,這些很好收拾,我來就行。阿嬋快回去吧。」

  李輕嬋聽他這幾句話反覆讓自己回去,心裡有點不高興,縮回手,悶悶「哦」了一聲。

  她將手背在身後,跟著鐘慕期往房門口去。

  房門打開,檐下燈籠與皎潔月光交織著,將庭院每一個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

  李輕嬋看了眼院門,悄悄將手收回來,藏進衣袖裡捏著,道:「那我回去了表哥,你自己當心。」

  沒得到回應,她覺得鐘慕期有點奇怪,猜測可能是傷口太疼了,疼得他都不想說話了,沒有繼續與他說,擡步往隔壁走去。

  「阿嬋。」邁出三步,鐘慕期喊住了她。

  李輕嬋回頭,見他穿著一身單薄中衣立在檐下,清冷月色盡數灑在他身上,將人襯得清冷且柔和。

  他緩緩開口道:「阿嬋,做君子有太多約束,不是人人都想做的。」

  李輕嬋早忘了這回事了,奇怪他怎麼突然接上這個話題,但這並不重要,她往回走兩步,到了檐下推他,「外面冷,表哥你快進屋去。」

  眼前人像是一堵墻,分毫沒讓她推動。

  「表哥只能偶爾做那麼一回君子,大多數時候都是不夠光明磊落的。」他說著又去碰李輕嬋垂在肩上的柔軟長發,捏著發尾看李輕嬋,「阿嬋會因為這個不喜歡表哥嗎?」

  李輕嬋看見他眼眸裡盛滿了融融月色,溫柔看來,月光都流動起來似的。

  她臉有點熱,嘟囔道:「不做就不做唄,又沒有人逼著你做。」

  做什麼都不如做自己舒服,李輕嬋自己都不願意做處處謹慎的十全十美的大家閨秀,哪裡會逼迫別人做君子。

  怕鐘慕期沒聽見,她覆述了一遍道:「先前我是說著玩的,表哥你做自己就是最好的了。」

  李輕嬋思忖著,他又不是什麼好色之人,哪會真的盯著人家姑娘看,肯定真的只是一次意外,是自己想多了。

  「嗯。」鐘慕期聲音奇輕無比,停頓稍許,又道,「行,表哥就做今日這一回君子。」

  李輕嬋疑惑地看去,見他朝院門口招了手,外面候著的侍女提著燈籠快步走近。

  鐘慕期將李輕嬋推給侍女,道:「回去再給阿嬋好好洗洗手和小臂,今日睡得晚了些,明日早上不要吵她。」

  李輕嬋覺得方才的話還沒弄明白,偏臉看他,被他在額頭輕點了點,鐘慕期笑道:「阿嬋這腦子笨得很,真是讓人著急。」

  李輕嬋不高興了,鼓著臉道:「不聰明就不聰明嘛,幹嘛要說笨?」

  「行,那就不聰明。」鐘慕期從善如流地改了口,李輕嬋還是高興不起來。

  都跟侍女回到了隔壁自己房間裡,還有點小小的氣惱,道:「幹嘛要說出來啊,真討厭!」

  侍女幹咳一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服侍李輕嬋重新洗了手,幫她寬衣。

  換上寢衣,將衣裳搭上木施時,隱約看見些許粉末飄下,侍女差點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拍了幾下才確認是真的,問道:「小姐身上怎麼沾了這麼多灰塵?」

  李輕嬋剛坐在床沿上,聞聲看去,正好看見她那織花紗裙上陣陣飄落的粉末,也奇怪了下。

  「不知道……」三個字剛說出口,就想起是怎麼回事了。

  她給鐘慕期上藥時,藥粉落了鐘慕期一身,後來她不方便動手,直接坐在了他腿上,許是那時沾上來的。

  李輕嬋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道:「不、不記得了……」

  然後借口說困了,讓侍女退下了。

  屋內燭火未熄,紗帳層層垂下,床帳內雖隔些光,但也能看得清楚事物。

  李輕嬋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翻身去看垂著的紗帳。

  屋內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她看了會兒,手指慢慢抓住紗帳邊緣,微微掀起一角,去看床尾立著的木施。

  她今日穿著的衣裳還搭在那上面,那件裙子尤其顯眼,她偷摸看了會兒,眼前模糊了一些,恍惚間又看見細小的粉末從那裙擺上飄落。

  這時候再想起上藥時的種種,李輕嬋再次察覺出一些不妥。

  幹嘛要一時偷懶坐在他腿上啊?

  李輕嬋放下紗帳,但還沒松開,一下下揪著,心像是飄著一樣找不到安頓點。

  她想起從最開始遇見鐘慕期的時候,那時候她誤把鐘慕期當成歹人,一直躲避著他,兩人鮮少碰面,更是很少說話。

  直到她給欣姑姑繡了荷包惹怒了平陽公主,那個她難過得厲害的夜晚,鐘慕期跟她說不用怕,有話直說,兩人關系才有了些秘而不宣的緩和。

  再之後便是她吐了血,被鐘慕期帶出去看病,從那時起她把所有的秘密都說給鐘慕期聽了,再也沒有什麼瞞著他的了。

  因為他對自己好嘛。

  看病解毒、做衣裳、不許自己生悶氣,處處照顧著自己……

  李輕嬋又想起回公主府的那個晚上,她沒穿小衣羞恥萬分,不敢跟鐘慕期同處一個空間。

  可他真的不上馬車了,自己又莫名其妙哭了起來。

  她到現在都搞不懂那時的自己是怎麼想的,想起來都覺得莫名其妙。

  可當時鐘慕期並沒有多問什麼,她清楚地說了想要他一起坐著,他就上了馬車,為什麼也沒有逼問。

  那時候她還是一路靠著鐘慕期回的府呢。

  那時候靠著,後來又抱著摟著,躺在他懷裡……不正常的親近數都數不過來了。

  李輕嬋覺得自己有點矯情,又不是沒有這樣過,今日又別扭個什麼?

  她被子往頭上一蒙,閉上了眼準備睡覺。

  輾轉了半個時辰才真的睡著,然後做了個夢。

  夢裡四皇子誤以為鐘慕期是傷了他的刺客,處處為難,後來真相大白查出了真兇,為表歉意就將先前那個刺傷了鐘慕期的、穿著輕薄的姑娘送給了他。

  那姑娘媚眼如絲,大冬日裡也露著好看的肩頸,端著一個托盤往鐘慕期房間去,在門口碰見了李輕嬋。

  「小姐是來看望世子的嗎?世子要換藥了,現在恐怕不方便。」

  李輕嬋暗自咬了唇,心道:有什麼不方便的,我都給表哥換過了,再怎麼不方便的都見過了。

  可到了門口偏偏她被攔住了,那姑娘扭著水蛇腰進了屋。

  李輕嬋楞楞地在門口站著,外面的風冰冷刺骨,凍得她直打顫,但這會兒沒有侍衛催她進屋了。

  呆站了許久,她才緩緩回神,往緊閉著的房門看了一眼,鼻子眼睛忽地酸了。

  她腳尖重重地碾了下地面,煩悶地轉了身,要走出小院時又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窗子不知什麼時候開了半扇。

  那個嫵媚的姑娘正坐在鐘慕期腿上,半靠在他身上,輕手輕腳地給他換藥。

  李輕嬋心裡又酸又疼,想沖進去質問鐘慕期為什麼不把人推開,可下一刻,她看見鐘慕期臉上露了個親昵的笑,樓著那姑娘的腰把她按在了懷中,還低下了頭,湊得近極了……

  李輕嬋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哭著喊了他一聲。

  「哭什麼?」

  「誰欺負阿嬋了?」

第57章 婚事

  李輕嬋聽見了聲音,眼前畫面如煙霧被風吹散,那相擁著的人不見了,凜冽寒風不見了,她身邊空蕩蕩的,什麼也看不見了,只余耳邊輕聲的詢問。

  她心裡難受得緊,感覺身上黏黏膩膩的,又燥又熱,很不舒服。

  她想睜開眼看看鐘慕期,跟他說自己做了個噩夢,說自己好難受,又想問離那姑娘那麼近是想要做什麼。

  可她四肢發軟,使不上一絲力氣,竟是連動都動不了。

  額頭覆上一只大手,有點重,有點涼,還帶著薄薄的繭子,能吸走她身上多余的熱氣一樣,讓她覺得很舒服。

  李輕嬋想就這麼貼著不讓它走,可它只停了一會兒順著臉頰往下,在她眼角輕拭了起來。

  李輕嬋感覺眼角的濕潤被擦去,聽見侍女道:「……許是昨夜吹了風,早上遲遲未醒,奴婢怕出事了擅自闖進來,才發現小姐是起了熱,燒糊塗了……」

  原來是起了熱啊……李輕嬋悶悶想著,難怪這麼難受。

  她被人裹著抱起,擁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李輕嬋頭枕在那肩頭,心裡犯了酸,也不知道這肩膀還有沒有別人枕過,若是別人枕過了,她才不要靠進去。

  下一瞬又猛然記起來,表哥他身上可還有傷呢,怎麼能這麼抱自己?

  然而她說不出話,心中擔憂無法表達,只能如木偶般任人擺布。

  被抱起時,突地騰空帶來一陣眩暈感,讓她眼前一黑沒有了知覺。

  等李輕嬋五感恢覆,身旁已換了人,她嘴巴裡發苦,是熟悉的藥材的苦澀味道。

  挽月收了藥碗,回來給李輕嬋擦嘴角時見她眼皮子動了,心中一喜,忙喊道:「小姐?小姐能聽見嗎?」

  李輕嬋腦中混沌,眼睫無力地扇動了下,雙唇翕動著發出輕微的聲音,「……吵……」

  這短暫的一眼讓她模糊看見了屋內的擺設,認出這裡是譽恩侯府,竟然是已回去了。

  李輕嬋合上眼,心裡有點難過,回了府人多眼雜,就不能時常去找鐘慕期了,她還有事想問他呢。

  想問他……李輕嬋覺得想問他的事情有很多,可真讓她細細想著要問什麼,她又一件都想不出來。

  思緒像是打了結的繡線,亂七八糟地纏在一起,找不到頭,揪不出尾。

  默默躺了會兒,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是平陽公主收到了消息趕了過來。

  「阿嬋醒了?」

  挽月忙低聲道:「醒了一下,又睡過去了,公主聲音輕些。」

  「藥喝下去就醒了?可說什麼了?還有沒有別的不適?」平陽公主聲音低下來,細細問著挽月。

  李輕嬋方才被她那急切的聲音震了一下,腦袋一陣刺痛,現在她聲音小了,才適應過來,聽出她聲音裡藏著的關切擔憂,心裡升起一股熱流。

  平陽公主是真的關心她呢,跟馮嫻不一樣的關心,但一樣讓她心裡舒適,好像把她也當做女兒一樣……

  李輕嬋心思浮亂,陡然間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這想法太過震撼,讓她心砰砰直跳,控制不住地血液沸騰,渾身戰栗。

  床榻微陷,有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一只柔軟的手撫上臉頰,李輕嬋聽見平陽公主用細小的聲音不悅道:「怎麼總是生病?小時候一年病的次數都沒有這一個月來的多!李佲致是怎麼照顧的,好好的孩子弄成這樣……」

  李輕嬋剛產生一個不安分的、讓她興奮又心虛的想法,這會兒情緒正在劇烈波動中,一聽平陽公主提起李佲致,就想起了馮嫻,心房驟然失守,眼淚沖破緊閉著的雙眸,溢到兩頰。

  「哭什麼?」平陽公主語氣更差了,但聲音還是一樣的小,哼了一聲道,「不說他就是了……」

  臉頰的淚水被人拭去,李輕嬋這麼躺了會兒,覺得有了些力氣,應該是足夠睜眼說話的了,但她因為方才那想法心虛,不敢面對平陽公主。

  她又躺了許久,想等平陽公主離開了再醒過來,然後去找鐘慕期,可是等啊等,等到她都又犯了困,平陽公主也沒離開,守在她身旁給她喂水擦汗,與她往常那高傲不耐的樣子截然不同。

  李輕嬋躺久了再次昏昏欲睡,耳邊似有若無地聽見些聲音,不大真切,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平陽公主的聲音:「要是別人欺負她了我還能給出氣,自己病倒了讓我怎麼辦?把她打一頓?」

  「你說子晏也真是的,當初急著帶阿嬋出去看病也就算了,後來怎麼不知道然讓人跟過去伺候?不然哪至於又著了風寒?這一回可比上一回厲害多了……」

  李輕嬋聽見她提起了鐘慕期,耳朵一下豎了起來,精神也聚攏起來。

  「世子向來不喜歡和姑娘家接觸,願意帶著阿嬋小姐,已經是夠用心的了……」

  這是欣姑姑的聲音,李輕嬋聽著她這話心裡陣陣雀躍,覺得自己在鐘慕期心裡果然是不一樣的。

  她還想聽更多,可平陽公主卻不繼續提鐘慕期了,轉而道:「九丫頭現在是什麼樣?」

  「還關著呢,這幾日都只有一頓水食,現在是連哭都沒力氣了。」

  「繼續關著,阿嬋的病一日不好就關她一日……」

  李輕嬋心急,幹嘛老是提鐘西鈿啊,她一點都不想聽見鐘西鈿的事情,她只想聽鐘慕期的事。

  平陽公主與欣姑姑又說了些,盡是府中雜事或者宮中事,李輕嬋恨不得自己開口把話題引到鐘慕期身上。

  她一著急,竟然真的有了些力氣,這時聽平陽公主問:「上回韓絮薇來府中,可是與子晏碰了一面?」

  終於聽她再提及鐘慕期,李輕嬋心中一振,來不及想她為什麼要把韓絮薇與鐘慕期放在一起,忙仔細聽著。

  「見了,世子去尋阿嬋時,在後院裡正好碰了一面,聽下人說兩人沒說什麼,見了禮就過去了。」

  李輕嬋可不知道那日韓絮薇從她那離開後撞見了鐘慕期,更不明白平陽公主為什麼問他倆見面的事,仍凝神繼續聽著。

  「子晏什麼反應都沒有?」平陽公主話中多了絲莫名的笑意,「那這婚事估摸著是不好辦了……」

  婚事……

  李輕嬋剎那間腦內嗡鳴,渾身血液頃刻間變得冰冰涼。

  她再也聽不見周遭任何聲音了,只有「婚事」這兩個字在腦海中無限回蕩,一下下敲擊著她脆弱的心,讓她心中劇痛,仿若心疾再次發作,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先前聽著平陽公主關懷她的話,心裡冒出了一個貪婪的想法——她見不得鐘慕期與別的姑娘有拉扯,若是平陽公主喜歡她,那她是不是可以……可以肖想一下……

  可平陽公主這句話瞬間將她的美夢擊破,她比不得韓絮薇的。

  她出身比不上,身子又弱,麻煩得很。即便每次被人說活不久她都會堅定反駁回去,但其實潛意識裡她也是害怕的,怕自己真的活不久。

  她這樣的,哪裡配得起譽恩侯世子呢?

  李輕嬋心裡涼涼的,萬念俱灰中又聽見了欣姑姑的話,「世子那脾性,不是他喜歡的姑娘肯定不會娶的,誰做的媒都不管用……」

  這句話讓李輕嬋的心再度狂跳起來,是哦,表哥他看著可不像是會聽人擺布的。

  他對自己這麼好,說不準是喜歡自己的呢。

  李輕嬋又回憶起了過去的相處,表哥他身邊從來沒有過別的姑娘,連侍女都少,他不讓別的姑娘進他房間,卻讓自己進去。

  還對她那樣親密,抱過她,見過她貼身的衣服,與她同飲過一盞茶,還揉過她小腹,說不準表哥他對自己不僅僅是憐憫呢。

  李輕嬋心裡忽上忽下,一會兒像浮在雲端,一會兒像陷入沼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鐘慕期,想要試一試他對自己到底是何種感情。

  大抵是想要清醒的欲望太強烈,她顫巍著睜開了雙眼,虛弱喊道:「姨母……」

  久未出聲,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但平陽公主還是察覺到了,急忙俯身看她,「醒了?你怎麼回事,不舒服不知道說嗎?非要等到扛不住了……」

  她語氣責備,李輕嬋雙眸一顫,眼中蓄上水光,可憐巴巴道:「難受……」

  平陽公主停住了。

  李輕嬋渾身發燙,她想討好平陽公主,讓她多喜歡自己一點,這樣萬一表哥其實對她也是有好感的,能讓平陽公主不那麼反對。

  她強忍著心中羞恥,伸手去拉平陽公主的手,用小時候跟馮嫻撒嬌的語氣道:「難受,想要姨母抱……」

第58章 腳尖

  平陽公主沒動,微俯著看她,神色冷靜且深沈,讓人看不懂她在想什麼。

  李輕嬋飄忽的視線在她臉上移來移去,不見她有任何反應,心中一陣難堪,有一種蓄意裝乖被看穿的窘迫感。

  她確實是心懷不軌,被人看穿也的確應該感到羞愧的。

  李輕嬋松開拉著她的手,慢騰騰往被窩裡縮,捏著被角想把自己通紅的臉捂起來。

  「蒙這麼緊,是想要把自己悶死嗎?」錦被遮到鼻尖,李輕嬋聽見平陽公主語氣生硬地這麼說道。

  她悄悄扇動長睫去看平陽公主,看見她往床頭挪動了下。

  平陽公主粗魯地扯下蒙在李輕嬋臉上的錦被,彎下腰來,一只手臂墊到她身下,攬住了她的肩膀。

  一旁立著的欣姑姑忙上前來幫忙,李輕嬋軟趴趴的,就這麼被扶著坐了起來,依偎在平陽公主懷中。

  自馮嫻去世後,李輕嬋只被兩個人這麼抱過,一個是鐘慕期,他懷裡暖和可靠,但是有一點不舒服。另一個就是平陽公主了,她身上軟綿綿的,帶著好聞的香氣,跟馮嫻很像。

  李輕嬋心裡有點喜悅,還有一絲難為情,人家對她這麼好,她卻是有算計的,是在打著人家兒子的主意。

  她兀自糾結著,平陽公主已吩咐侍女將粥端了過來。

  「昏睡了這麼久,醒來就撒嬌,肚子不餓是不是?」平陽公主用她一貫兇巴巴的語氣說著,挖了一勺粥送近李輕嬋嘴邊,「這會兒別的吃不得,先這麼著吧,等好了以後想吃什麼再讓廚房做。」

  李輕嬋覺得嘴巴幹澀,聞著碗裡參苓粥的味道,本想見好就收順從地張嘴的,可她一想著這會兒若是馮嫻這麼摟著她喂她,她肯定是不能就這麼乖的。

  湯匙遞到嘴邊,李輕嬋偏臉避開,小心地注意著平陽公主的神色,見她果然皺了眉,急忙低聲道:「嘴巴幹,想先喝水。」

  欣姑姑十分有眼色地立即接過粥,讓人遞來了溫水。

  李輕嬋被喂了水,這才肯乖乖吃粥。

  她精神差,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平陽公主給她擦了嘴角,還攬著她沒松手。

  一個不主動松開,一個不好意思提,也沒人說話,兩人就這麼倚傍著。一旁的侍女看不懂這是什麼情況,悄悄擡了幾次眼去瞅欣姑姑,欣姑姑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這麼坐了好長時間,坐到李輕嬋神智松散要昏睡過去時,外面有人來喊平陽公主,說是府中管事有事要匯報。

  平陽公主猛然驚醒般,朝外橫了一眼,低頭對著李輕嬋道:「姨母去忙了,你先躺著,有事就讓人去找我。」

  她說完,慢慢扶著李輕嬋躺回去,收手時順勢將她長發攏了一下。

  她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打小就按最尊貴的法子養著,長大後雖然長歪了點,但不管放在哪兒都是十分出眾的。

  只是兒子不比女兒,不能時常親近。

  平陽公主又喜歡女孩兒,以前李輕嬋小的時候她就喜歡小姑娘貼著她撒嬌耍賴,後來李家幾口離京,她性子差,再也沒有別的小姑娘敢接近她了,也沒被人抓著手撒嬌過了。

  方才被李輕嬋弄得心軟得不得了,喂了粥就摟著她發起了呆。

  現在有事要離開了,才僵硬地松開了她,將要走時再次被拉住了手。

  「又怎麼了?」她是想好好說話的,可一出口就是嫌棄的語氣。

  李輕嬋早已習慣了,一手抓著錦被,一手拉著她。

  她方才靠著平陽公主思索了許久,心裡還是過意不去,想把自己打著的壞主意透漏給平陽公主,卻難以啟齒,嘴唇開開合合,沒能說出話來。

  怕平陽公主不耐,她試了好幾次,最終聲音細小道:「我想、想……打了個壞主意……」

  她說得沒頭沒尾,平陽公主沒聽懂,只捕捉到重要的三個字,「什麼壞主意?」

  李輕嬋抿著唇,聲音更低了,「不能說……」

  這話更讓平陽公主莫名其妙,她嗤笑一聲道:「不能說,那告訴我做什麼?」

  李輕嬋藏在錦被下的腳尖蜷了蜷,垂下眼睫,吭吭哧哧好一會兒,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是跟我有關系的?」平陽公主看著她的樣子,想了一下悟了,再看她一副被說中心事的心虛的模樣,哼笑一聲,道,「行,一個壞主意而已,準許你打。」

  她說完就帶著人出去了,李輕嬋一個人躺著,震驚得心咚咚直跳,幾乎要從胸口躍出。

  她什麼都不知道,竟然就應許了?

  會不會太沖動了?以後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後悔?

  李輕嬋胡亂想著,聽見外間傳來平陽公主的聲音,是在叮囑侍女看緊了她,好好照顧她。

  李輕嬋心中慌亂又雀躍,雖然壞主意還沒實施,卻像已經成了一樣愁著以後該怎麼和平陽公主解釋了。

  情緒起伏太大,身上又冒了汗。

  李輕嬋想早點好起來,她可是打著鐘慕期的主意的,這麼病弱可不行,沒有誰會想娶一個病秧子的。

  她心裡亂糟糟的,臉上不自然的紅暈越來越重,怕被人看出,讓侍女將紗帳放了下來,然後閉眼沈睡。

  好好休息,等醒了表哥也該回來了,就可以去試探他了,要去看看他身上的傷,還要努力讓表哥對自己動心動情。

  興許是想要早日康覆的心起了作用,再醒來李輕嬋就感覺好了很多,身上回了些力氣,也沒那麼熱了,只是出了汗很不舒服。

  被侍女服侍著簡單擦洗了下,李輕嬋換上幹凈的衣裳起了床。

  已是日落時分,平陽公主又來看了她,讓侍女陪著她在院子裡走走,覆又忙去了。

  李輕嬋還住在平陽公主的院子裡,她也不走遠,只是去了水榭裡喂魚透著氣。

  待了沒一會兒,她找借口支開其余人,只留了挽月一個。

  「嗯……」李輕嬋不大好意思開口,吞吞吐吐了會兒,才真的問出聲音來,「是我表哥……送我回來的嗎?」

  「是呢,世子說帶小姐看過大夫了,需得好生養著,不能再吹風受涼了,怕別院的人照顧得不精細,這才把小姐送了回來。」

  李輕嬋點著頭,又問:「那我表哥去哪兒了?」

  他要是在府裡,肯定得來看自己的。

  「沒說,不過多半是跟四皇子遇刺的事有關……」

  聽挽月說到這裡,李輕嬋猛然轉過來看著她。

  挽月被她看得一驚,還當她是被嚇到了,忙安撫道:「小姐還不知道吧,昨日四皇子遇刺,受了傷,外面查了一天一夜了什麼都沒查出來……皇子遇刺,事關重大,這事兒最後恐怕得落在世子身上,估摸著世子就是出去調查這事了。」

  「啊……」李輕嬋有點呆滯,他還以為是鐘慕期身上的傷被人發現了,被懷疑是兇手了。

  「小姐莫怕,左右這事和咱們府中是沒一點兒關系的……」

  挽月說著安慰的話,李輕嬋卻沒再聽進去,她惦記著鐘慕期身上是傷,怕那傷口裂開流了血,就算沒有裂開,那也肯定是很疼的。

  幹嘛要去幫忙查刺客啊,明明就是四皇子那外室把他刺傷的,怎麼還好意思讓表哥去幫他查兇手?

  想到這裡,李輕嬋忽地心頭一跳,發現了個問題。

  既然是四皇子的外室將鐘慕期刺傷的,那四皇子肯定是知曉鐘慕期身上的傷的,為什麼還要隱瞞著偷偷換藥?

  李輕嬋犯了糊塗,想了一想,覺得這其中可能有什麼隱情,將這事暗暗記下,打算等見了鐘慕期再好好問問他。

  李輕嬋心裡嘟囔著,越過假山流水往遠處看去,侯府占地廣闊,平陽公主又住在最中心的地方,她一眼看不到邊,也不知道目光掃過的都是誰的住所。

  「小姐在找什麼?」挽月看出她在找東西,問道。

  「沒、沒什麼。」李輕嬋不好意思說自己在找鐘慕期的住處,支吾結束話題。

  她想問問挽月韓絮薇的事情,又怕被察覺到什麼,沒敢問出口。

  就這麼依著美人靠往水中撒著魚食,心裡想著若是鐘慕期身上的傷真的另有隱情要保密,那自己今天晚上肯定還是得去幫他換藥的。

  正擔憂著他晚上會不會不回來,不遠處傳來侍女問好聲,李輕嬋扭頭一看,正好看見鐘慕期踏步而來。

  他不知是去了哪裡,穿了一身玄色窄袖衣袍,身材頎長,帶著風一樣闊步走來。

  一步一步,越是離得近,李輕嬋心跳越是急,他走路明明沒有聲音,李輕嬋卻覺得自己能清楚地聽見。

  她數著鐘慕期的腳步,到了第五步才發現,她聽見的不是鐘慕期的腳步聲,而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她的心跳聲已經與鐘慕期的腳步達成一樣的頻率,咚——咚——

  李輕嬋突生羞怯,抿著唇偏過臉,去看水中暢遊的魚兒。視線移開了,更多的注意力卻集中到了耳上,她聽見細微的聲響到了身旁。

  「阿嬋……」熟悉的聲音響起,早已聽過許多次鐘慕期這麼喊她,可這一次李輕嬋卻心中猛地一陣悸動,手腕一抖,端著的小小的魚食碗脫手而出,「咚」地一聲落入水中,濺起陣陣水花。

  她臉上熱得厲害,沒敢回頭,眼睜睜看著水中魚兒爭先恐後朝著下沈的小碗潛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見。

  然後,倒映著李輕嬋身影的水面上多了一個影子,水波未平,兩個身影被層層蕩開,碰撞到一起,像是相擁著一樣糾纏了起來。

  「什麼掉了?」

  李輕嬋臉紅地更厲害,猛地轉回了身,沒敢擡頭,只看見鐘慕期的暗色的衣擺挨在自己身旁,隔的大概有一尺遠的距離。

  她未說話,挽月便替她答了,「是裝魚食的小碗,小姐剛醒還沒什麼力氣呢,沒拿穩。」

  李輕嬋垂著腦袋,手上沒了東西,忽然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了,她另一只手上還粘了點魚食呢。

  她沒帶帕子,挽月那倒是有,但現在她不知道為什麼不敢開口說話,只能把右手往身後藏,悄悄撚著指尖,想把手指頭弄幹凈。

  按往常來說,李輕嬋見了鐘慕期早該高聲喊著表哥了,現在一語不發,讓鐘慕期看出了幾分異常,他彎下腰來問:「怎麼不說話了?不認識表哥了?」

  李輕嬋熱氣往臉上跑,怯怯看他一眼,清楚地看見他眼中映著的自己,滿滿當當只有她自己。

  這才忍著臊熱的臉喊他:「表哥……」

  她聲音極小,嗡嗡的,差點兒沒讓鐘慕期聽見。

  這個樣子一看就是藏著事兒,鐘慕期開口讓挽月退下,想要細問她到底怎麼了。

  這吩咐讓李輕嬋更緊張了,侍女都退下,那不就他們兩個人了嗎?為什麼要單獨與她相處,是要說什麼?還是要做什麼?

  她腦內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坐在鐘慕期腿上的景象,余光一個勁往他身上瞟,心裡猶豫著,要是他再抱過來,要不要讓他抱呢?讓人看見了是不是不大好?

  糾結了會兒,她又想,不對啊,要先試一試他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三歲小孩,還是當成了大姑娘,要是三歲小孩,那肯定是不能讓他抱的……

  她心思紛雜,全都表現在臉上,將那張小臉弄得潮紅一片。

  還在想著,忽地被人捧住臉,微涼的手掌托住她臉頰迫使她擡頭,李輕嬋本能地擡眼,近距離看見了雙朗若星辰的黑眸,眼中一下湧起了水霧。

  「臉怎麼還這麼燙?沒有喝藥?」鐘慕期問著。

  李輕嬋緊張得差點忘了呼吸,伸手扒著他手臂,小聲道:「喝了……」

  「喝了還沒退熱?」鐘慕期皺起了眉,仔細看她,見她雖然帶著熱,可是精神好了起來,心裡稍微安定。

  鐘慕期松開了她坐到亭中小凳上,正面對著李輕嬋,柔聲問:「早上哭得那麼可憐,是做了什麼噩夢?」

  哭得眼角濕紅,像是被人狠狠欺負了一樣,還一聲聲喚著「表哥」,差點讓鐘慕期以為是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

  而李輕嬋見他沒發現自己的異常,朝庭院裡看了一眼,沒見著什麼人,她膽子大了一些。

  右腳偷偷往鐘慕期腿側移,在他腳前停住,與他的腳正對著,然後腳尖微微往前碾了一下,輕輕壓在他的鞋尖上。

  綴著紅艷茶花的白底軟繡鞋抵著那雙黑底金線流雲紋的靴履,鞋尖相對,讓李輕嬋想起方才看見的兩只魚兒。

  一個是紅色脊背、肚子偏白的小巧衣錦鯉,一個是黑乎乎的甩著尾巴的大烏鯉,兩只相互追逐著,都想從對方口中搶食。

  李輕嬋面紅耳赤,用含羞帶怯的眸子微睨著他,嬌聲道:「夢見表哥你不讓我進屋,都是你不好,才讓我又病了的。」



第59章 留門

  鐘慕期盯著她橫波瀲灩的琥珀色雙眸,那眸子不敢與他對視,水波晃動著撇開,像是羞怯,像是躲避。

  只是短暫地對視了一眼,鐘慕期不確定是不是他看錯了。

  他視線順著那卷翹的眼睫向下,沿著瓊鼻落到微微泛紅的唇上,柔軟唇瓣緊緊貼合著,不容窺探。

  再往下,他直接看向相抵著的兩只腳,冷靜問:「夢裡我沒讓你進去的,是哪個屋?」

  李輕嬋微微一楞,這要怎麼答?回他說是他的寢屋?好端端的進他寢屋裡要做什麼?

  哦,對,是要去給他換藥。

  李輕嬋乍然想起他身上的傷,慌忙看向他,「表哥,你傷口還痛不痛?有沒有裂開?」

  「沒有。」鐘慕期答著,重新問她,「我為什麼不讓你進屋?」

  「因為……因為……」李輕嬋結結巴巴。

  她覺得自己做的夢有點離譜,說出去很是羞恥,但是不說的話,她一想起鐘慕期抱著那衣裳不整的姑娘,就覺得心裡難過。

  她中了毒,是不能難過的,可李輕嬋也不想讓他再想起那姑娘,一咬牙道:「你在屋裡藏了姑娘,怕被我看見。」

  鐘慕期心中微動,眼底一暗,聲音莫測道:「我藏了姑娘,為什麼要怕被你看見?」

  李輕嬋再次楞住,她那句話是胡說的,說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想那麼多。

  「再說了,既然是藏著的,肯定不能被你發現。」鐘慕期注視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話中帶著深意道,「你偷偷去我院子裡看了?」

  「我沒有!」李輕嬋急忙否認。

  她話音剛落,鐘慕期神色一松,道:「那就好。」

  這話和松了口氣的表情落在李輕嬋眼中,那就是保守住了秘密的樣子,讓她心裡又酸又脹,懷疑他房裡是不是真的藏的有人。

  這侯府裡別的不多,就妻妾和子女多,說不準他真的有呢?不然他心虛什麼?

  李輕嬋想質問他,但沒有立場。

  他若是真的藏有別的姑娘,那她才不打這表哥的主意了!

  李輕嬋想得堅定,可心中還是起了悶氣,沒處發泄,不經意看見了還抵著的腳尖,惡向膽邊生,擡起腳狠狠踩了上去。

  「什麼意思?」

  被鐘慕期問了,她反而更委屈,氣惱道:「我腳麻了,我想動動可不可以!」

  「可以,但這有什麼用?」鐘慕期說著,俯身去抓她的腳。

  李輕嬋最怕被他碰腳,連連躲著,可她身後就欄桿,躲也躲不開,被抓住腳腕擡起,架到了鐘慕期膝上。

  鐘慕期一手托住她腳腕,一手褪去她的繡鞋,隔著羅襪,在她腳心重重按了一下。

  李輕嬋只感覺一股熱流從腳心流入四肢,腰肢顫動,戰栗著把腳往回縮。

  她是有壞主意,但不該是這種觸碰,這種會讓她渾身發軟,根本掌控不了自己,李輕嬋不敢這樣。

  縮不回來腳就去蹬他,色厲內荏地嚷嚷著:「松開,不許碰我腳……」

  「表哥給你按按不好嗎?」

  「誰要你按了?」李輕嬋覺得這樣不好,怕被人看見了,差點急出眼淚。

  遠遠在假山縫裡看見了人影,她連忙求饒,「快放開了表哥,有人來了……」

  鐘慕期手掌從她腳後跟緩慢移到腳趾尖,看著她憋紅了的眼角,終於放手了。

  「討厭!」李輕嬋噙著淚瞪他一眼,腳背弓著往鞋子裡伸。

  鐘慕期又彎下了腰去撿她的鞋子。

  李輕嬋驚慌,怕他是要給自己穿鞋,擔心被人看見。

  心知抗拒不過他,李輕嬋腳尖對著鞋子就是一踢,繡花軟鞋擦著欄桿從縫中溜過去,「撲通」一聲落進了水中。

  「我的鞋!」李輕嬋小臉一垮,又想哭了。

  鐘慕期卻一下子就笑了,「這可不關我的事。」

  「就是你不好!」李輕嬋嘟著臉,覺得都是他的錯,就是他在故意耍著自己玩。

  鐘慕期含笑道:「阿嬋真是越來越不講理了。」

  「你還笑!」

  李輕嬋好氣,這個樣子她待會兒怎麼回去啊?被人看見了要怎麼說?哪有這麼大個姑娘喂個魚把鞋喂沒了的!

  而先前被她看見的幾個下人已經走近了,似乎是來找兩人中的某一個的,徑直往這邊過來。

  李輕嬋在鐘慕期跟前不怕丟人,但是怕別人知道,連忙把腳往後縮,又把裙子往下扯,將沒有鞋子的那只腳藏得嚴嚴實實。

  侍女到了跟前,是平陽公主身旁的那個,對著鐘慕期請了安,轉向李輕嬋道:「小姐,公主說你吹不得風,該回屋去了。」

  李輕嬋勉強牽動著嘴角,幹巴巴道:「我、我馬上就回去。」

  侍女傳完話也不走,就在一旁站著,顯然是想親自看著她回去。

  李輕嬋掩在裙子下的腳勾著,急赤白臉地去看鐘慕期,見他竟然還在笑,登時哭喪起了臉。

  她這會兒真是煩死這表哥了,覺得什麼壞主意都沒有他壞。

  氣急了,惱怒道:「做表哥的就沒有一個好的!」

  鐘慕期一聽她這話是把他與荀翰放在了一起,臉上笑意淡了幾分,轉向侍女道:「阿嬋方才說餓了,去催下膳食,我送她回房。」

  侍女還在疑惑李輕嬋那句抱怨,視線在兩人中間轉了轉,福身退下了。

  等她走遠了,又有別的下人在庭中走動了起來,是天黑得快,要掛上庭院中的燈籠了。

  掛好燈籠就又要到用膳時辰了,庭中哪裡少得了人?李輕嬋為難死了,難道真的要光著腳走回去?

  這時鐘慕期悠悠開口了,道:「阿嬋若是覺得為難,表哥倒是有個法子。」

  李輕嬋微微瞪著他,聽他道:「上回也用過的,阿嬋裝暈就行了,表哥抱著你,只要你把腳藏好了,誰也看不見的。」

  李輕嬋微怔,一時半會兒竟辨別不出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要是暈倒了,那不管什麼都是合理的了,就跟上回被鐘慕期忽悠假裝吐血暈倒一樣,被抱著出門求醫,那是迫不得已,沒人敢說閒話。

  李輕嬋有點心動,然而一想後來被他抱出去後的結果,又遲疑幾分。

  鐘慕期眸光從她臉上掃過,不甚在意道:「不願意就算了,那我先走了。」

  他作勢要走,李輕嬋急忙拉住他,「願意的,表哥你不要走。」

  李輕嬋有點自暴自棄,算了,反正她在表哥跟前什麼秘密都沒有,什麼窘迫的時候都被他知道了,不差再跟他配合著扯個謊。

  就當……就當這是她使的小心眼,是她勾引鐘慕期的壞主意裡的一個。

  鐘慕期止住動作,端正地坐著,道:「那就倒吧,跟上次一樣,倒了之後什麼話也不用說,不管聽到什麼動靜也不要動。」

  李輕嬋氣呼呼發出一聲怒音,往周遭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他們了,眼一閉,朝著鐘慕期懷中倒去,被他張開手臂接住。

  就和那日來了月事被抱進農家時一樣,李輕嬋再次趴到了鐘慕期肩上,雙目緊閉,一聲也不敢出。

  被抱起來時感覺腳尖涼涼的,似乎是露在了外面,急忙往裡躲,倉促間不知道碰到了哪兒,立馬被捉住了腳。

  「別亂動。」鐘慕期聲音低沈道。

  李輕嬋有點急,屈著腿道:「腳,腳!」

  然後裙子被扯了一下,鐘慕期在她耳邊道:「遮住了,有人來了,別出聲。」

  李輕嬋忙屏住呼吸,兩手偷偷搭在他肩上假裝沒了意識,緊接著聽見急急的腳步聲,侍女的聲音響起:「小姐怎麼了?」

  「還發著熱,暈過去了。」鐘慕期聲音自若道。

  侍女慌了,連忙引著他往房間裡去。

  而李輕嬋老實趴在鐘慕期肩上,感受著那堅實胸膛,忽地白了臉,她被那一通戲耍後忘了鐘慕期身上還有傷,壓不得!

  李輕嬋身子瞬間僵硬起來,悄悄直起身子,害怕弄疼了他。

  鐘慕期察覺到了,在她耳邊輕輕發出疑問聲,「嗯?」

  侍女還跟著,李輕嬋不敢吱聲,只覺得從水榭到她臥房的路格外的遠,走不到頭一樣,都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到?

  她很急,心頭像是有螞蟻爬過一樣,焦躁難安。

  等終於要被放到床上了,李輕嬋又怕鐘慕期就這麼離開了,被放下時悄悄扯了下他頭髮絲。

  鐘慕期好像懂了,對著匆忙趕來的侍女道:「去打盆熱水來給阿嬋擦下臉。」

  吩咐另一個:「去端參湯。」

  幾個侍女都被打發走了,他在床頭坐下,親昵地捏了捏李輕嬋小巧的下巴,道:「都出去了。」

  李輕嬋猛地睜開眼,騰地坐起,眼眶中閃著細淚,急急問:「表哥你疼不疼?我是不是壓著你傷口了?」

  鐘慕期微微皺起了眉,在胸膛上輕按了下,道:「有點,好像裂開了。」

  李輕嬋咬著嘴唇憋住了淚,窩火道:「你都不早說,疼還要逞強!」

  鐘慕期沒有說話,只是眉頭愈深,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

  等李輕嬋慌神地要去扯他衣襟看傷口,他按住李輕嬋的手道:「待會兒可有侍女進來了。」

  是不能讓人看見他的傷……同時這話讓李輕嬋想起先前那個疑問,順勢問了出來。

  「趙曇那外室心機重,從趙旿手中逃走後不願意回到趙曇身邊,所以瞞著刺傷我的事情沒說。」鐘慕期有條不紊地編著謊,「所以趙旿根本不知道我受了傷。」

  他看見李輕嬋面露疑惑,追加道:「她不敢說的,她說了,趙曇就會知道她有逃跑的心。」

  李輕嬋被他說服,楞楞問:「那、那還要繼續瞞著,偷偷換藥嗎?」

  「是。」鐘慕期點著頭,「只是在這府中多有不便,阿嬋不方便去幫我,我自己來也行……」

  那怎麼行?他傷在右肩到胸壁的位置,單一只左手怎麼上藥?又怎麼包紮?

  李輕嬋心疼死了,抓著他手臂道:「我去幫你,表哥你別怕,晚上我偷偷去找你,我幫你。」

  鐘慕期眉梢舒展,眼底泛起幽幽的波瀾,還未來得及說話,侍女已端著水回來了。

  李輕嬋忙閉了眼,但是沒得到回覆心裡還是不安,又怕鐘慕期人走了,偷偷摸摸瞇眼去瞄他。

  屋內侍女就聽見鐘慕期驀然低笑一聲,轉頭一看,沒在他臉上看出什麼,只當是自己聽錯了。

  等侍女給李輕嬋擦了臉,轉身去放巾帕的一小會兒功夫,鐘慕期躬著身子在李輕嬋耳邊輕聲道:「那,晚上表哥就等著阿嬋你了。」

  李輕嬋不敢睜眼,微不可查地點了頭。

  「阿嬋放心,不論在哪個屋,表哥都會給你留扇門。」鐘慕期用氣音在她耳邊說著,「正好讓阿嬋來看看表哥屋裡有沒有藏著姑娘。」

第60章 牽手

  李輕嬋這一「暈」又把府裡人嚇著了,侍女全都圍了過來,不過這一回沒人招惹她,是她自己暈的,只能怪她身子骨不好。

  反正在別人眼中都暈了,李輕嬋羞愧了片刻,心虛地閉眼睡著了。

  一覺睡了近半個時辰,醒來時正好平陽公主過來,看著她用了晚膳,又吩咐侍女盯緊點,再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待著。

  李輕嬋表面應得好好的,心裡發了愁,不讓她一個人待著,晚上怎麼偷溜去表哥那裡給他換藥?

  她默默想著晚上溜出去的法子,發現飛鳶回來了。

  飛鳶是鐘慕期給的人,之前又押送過四皇子那外室,肯定是知道鐘慕期身上的傷的。

  要是以前李輕嬋說不準就讓飛鳶去幫鐘慕期上藥了,可現在她對人起了心思,又做過那樣的夢,是不肯再讓別的姑娘靠近鐘慕期的。

  於是她什麼也沒提,晚上早早說要睡了,將侍女全部屏退出了。只是她如今病了,平陽公主不準她身邊少人,還是留了兩個丫鬟宿在了外間。

  夜漸深,李輕嬋輕手輕腳地披了衣裳,外面有侍女,她沒法走正門出去,便在窗下墊了椅子,準備偷偷翻窗。

  她之前和侍女打聽過了,鐘慕期的院子就在平陽公主院落的側後方,只隔著可以喂魚的那個水榭。

  她只要腳步快一點、輕一點,很快就能到的,誰也驚動不了。

  外面月色涼薄,李輕嬋第一次翻窗,半邊身子探出窗外了,才發現外面沒有落腳點。這麼高的地方,直接跳下去怕是要崴了腳。

  正為難著,一把椅子無聲出現在了跟前,不偏不倚地落在窗外。

  李輕嬋嚇了一跳,一擡頭正好看見飛鳶轉身離開的背影,霎時間紅霞鋪滿了臉。

  她肯定是知道的……沒事,她、她是自己人,不會說的。

  李輕嬋掐了掐自己的滾燙的臉,冷靜下來後,踩著椅子爬了下去。

  夜深人靜,偶有風聲掠過竹間和枯枝發出的颯颯聲,李輕嬋察覺到涼意,趕忙裹緊了衣裳,她的傷寒可不能再加重了。

  探頭探腦地朝外看了看,確定庭院中沒有其他人,李輕嬋一路小跑穿過了水榭,剛到石橋盡頭,迎面對上一個長身玉立的英挺人影。

  李輕嬋先是猝不及防差點尖叫出聲,待看清來人後,頓時雙目發光,急步跑過去,壓著聲音裡的雀躍低聲喚道:「表哥!」

  「表哥怕你找錯地方了,特意過來接你。」鐘慕期低頭看著她,柔聲說道。

  他已換了身廣袖寬袍,黑發簡單束著,簡約隨意,較平日多了許多慵懶與溫情。

  李輕嬋心砰砰跳個不停,月色正好,她仰目看去對著那盈滿月色的溫柔眼眸,覺得自己差點要被溺死了。

  臉紅心跳間,被牽住手,乖乖地跟著鐘慕期往院裡走去。

  那只手很大,幾乎將她的手全部包住了,李輕嬋覺得兩人這會兒像是月下幽會的有情人一樣,偷偷摸摸的,溫情無限。

  她記起剛入公主府的時候那個月下偶遇的夜晚,那時候他可是冷冰冰的,說著安撫人的話都不帶一絲感情,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變這麼多,肯定是因為喜歡自己了……喜歡一個人才會對她好嘛。

  李輕嬋心裡害怕被人發現的同時歡喜萬分,腦中止不住地炸開絢爛的煙花,悸動不已。

  「沒讓人看見吧?」鐘慕期含笑側目問她。

  李輕嬋被他問得越發臉紅,羞澀地搖頭,「沒有,我可小心了。」

  鐘慕期看著她這樣子,臉上的笑一刻也沒停下過,又問:「冷不冷?」

  那是不冷的,不僅不冷,人還快要著火了。

  最後牽著李輕嬋進院門時,鐘慕期略一擡眼掃向隱蔽處,飛鳶即刻默默退了回去。

  這傻表妹,要不是他讓飛鳶護著,怕是早就被人發現了。

  一路被牽進房間裡,都沒見著什麼人影,李輕嬋心知是他刻意不讓人守著的,又開始覺得他體貼,連傍晚時被欺負的事情都忘了。

  屋內只燃著一盞燈,燭火微熏,李輕嬋還沒從方才的柔情蜜意中回過神來,臉紅撲撲的,眸中波光瀲灩,嬌羞中帶著些許傻氣。

  鐘慕期又笑,覺得自己這麼久的潛移默化總算是有了點成效,他把人拉著坐到椅子上,故意湊近了,引誘著問:「表哥好看嗎?」

  「好看。」李輕嬋覺得他今晚溫柔得不像話,快被他的笑迷傻了,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他,連連點頭,「表哥最好看。」

  「表哥覺得阿嬋才是最好看的。」鐘慕期笑吟吟說道。

  他原本的計劃是今夜借著傷口痛哄著姑娘守他一夜,再悄悄把人移到床上來,隔日就跟她說是她夜裡主動上的床。

  轉念一想,人還在傷寒中,不能勞累,是熬不得夜的,又想幹脆直接把人弄暈了。

  只要在天亮前再悄無聲息地把她送回去,誰也察覺不了的。

  總而言之,今夜是如論如何都不打算放李輕嬋回去的。

  只是沒成想庭院前去接她時,見她一臉春情,這模樣,任誰見了都得說她是有了意中人。

  既已動心,那就不急著刺激她了,可以慢慢來。

  鐘慕期給李輕嬋到了水,「先喝點熱水歇一歇,別累得傷寒加重了。」

  他說什麼,李輕嬋就做什麼,捧著茶盞溫吞飲了水,心中才稍稍靜了幾分,又用水盈盈的眼眸去看鐘慕期。

  這眼神有點讓人按捺不住,鐘慕期收了心神,側身將置物架上的藥瓶和紡紗取下來。

  李輕嬋見了這些才混沌想起自己是來幹嘛的,瞬間冷靜下來,忙站起來將東西接過。

  衣物褪下,最裡面的紡紗果然透了血,李輕嬋跟著心尖痛,將被血水浸透與傷口黏在一起的紡紗解下時,自己先紅了眼眶。

  屋內已備好熱水,她全神貫注地給清洗著傷口,一眼都沒再往鐘慕期臉上看。

  李輕嬋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一次順手許多,也沒那麼多顧慮了,怎麼方便怎麼動手。

  等將傷口包紮好,她攏著兩扇中衣衣襟幫鐘慕期把衣服穿好,系好帶子,淚汪汪地擡頭,「表哥,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受傷了啊?」

  這話實在不講理,誰能保證自己以後再也不受傷呢?

  鐘慕期道:「表哥不怕疼。」

  李輕嬋一句「可是我怕」將要出口,燭火劈啪閃了一下,外面似乎也突然有了什麼動靜,李輕嬋忙屏住呼吸。

  等了會兒,屋頂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音,似乎是有飛禽棲在上面。

  李輕嬋松了口氣,發覺夜色晚了,將東西收起,道:「我要回去了表哥,你自己當心,不要壓著了……明日若是沒有急事就不要出去了……」

  她絮絮說了幾句,將東西全都收拾妥當了,轉頭去看鐘慕期,看見他只是靜靜坐著看自己,聲音一下卡住了。

  屋內氣氛像是裹了粘稠的蜜,李輕嬋把手縮進袖中,腳後跟往外移著,低著嗓音道:「我回去了……表哥……」

  太晚了,藥都換好了,是該回去了。

  李輕嬋又快速看了鐘慕期一眼,他沒說話,只是微點了點頭。

  李輕嬋低下頭慢慢轉過身,穿過屏風到了外間,雙手搭上了門閂,心裡的失落還是難以忽視。

  她手在門閂上停了會兒,透過縫隙看見了外面明亮的月光,然後慢慢把手縮回去,快步往裡間去,幾步到了鐘慕期跟前。

  鐘慕期還坐在原處,李輕嬋立著比他高了一頭,手搭在他沒受傷的另一側肩上壓了壓,軟聲軟氣道:「你送我回去啊,跟來的時候一樣,你送我呀表哥。」

  李輕嬋喜歡來時被他那麼牽著手的感覺,覺得那時候兩人像是不舍得分開的愛侶,她想要鐘慕期也感受到,於是主動開口讓他送自己回去。

  「嗯,聽表妹的。」鐘慕期說著起了身,跟著她一道往外。

  然而都出了房門了,他也沒有再去牽李輕嬋的手。

  皎白月色如銀波灑在小路上,李輕嬋低頭看著兩人中間的一尺距離,心裡空落落的,感覺手心也涼了下來。

  她偷眼去瞧鐘慕期,見他神色一如來時柔和。

  可為什麼不牽手了呢?

  李輕嬋跟著他到了水榭,借著月色看見了水中追逐的魚兒……都到這裡了,再不牽就來不及了。

  她想了想,再看了鐘慕期一眼,偷偷朝著他垂著手探了過去,手指頭微微一擡,勾住了他小拇指。

  鐘慕期停住步子,低頭看向勾著他的青蔥細指,聲音帶笑緩慢道:「阿嬋想要表哥牽?」

  李輕嬋被他笑得耳熱,羞臊得抿唇,手順勢往前挪,把自己的手全部塞進他掌中,用氣音低低道:「嗯。」

第61章 口脂

  次日李輕嬋起得很晚,但是臉頰紅潤,精神飽滿,見人就笑得眉眼彎彎。

  她昨夜被送回來也沒驚動到什麼人,唯有一點意外,就是回來時發現窗邊飛鳶給留的椅子不見了,窗子那麼高,她肯定是翻不進去的。

  最後是被鐘慕期攔腰抱著,從窗口送回屋裡的。

  躺回床上輾轉了會兒李輕嬋才睡著,睡得晚,所以這一日起得也晚。

  侍女們都以為是她那傷寒導致的,沒人多想,只不過是照顧她照顧得更細心了。

  李輕嬋心情好,特意換了新裙子,讓侍女給梳了高高的發髻,抹了胭脂,戴了妝匣裡新多出的發釵,找平陽公主去了。

  她時常病倒,為了方便,大多數時候都妝扮得很簡單,今日難得盛裝打扮,引得平陽公主都多看她幾眼。

  平陽公主最開始是想說她幾句的,就不怕待會兒再暈了嗎?話到嘴邊被她笑瞇瞇地摟住了胳膊,想起上一回因為胭脂把人說哭了的事情,轉而道:「怎麼不描個花鈿?」

  李輕嬋抿著唇,不好意思地笑,「沒有弄……」

  京城多是權貴人家,興將頭髮高高梳成各種發髻,露出高潔的脖頸和五官,再以金釵銀飾相佩,還要在額間鬢邊描漂亮的花鈿。

  李輕嬋在姑蘇長大,那邊更多的是水鄉的溫婉,京城慣有的風格她不大會,就沒想起來弄。

  「給她描一個。」平陽公主當即就讓人給她描了一個。

  侍女們年紀沒有多大,也喜歡胭脂,圍著李輕嬋擺弄起來,挑來撿去,最後給她在眉心描了朵紅梅,還在眼角下多描了片花瓣。

  李輕嬋很少做這打扮,攬著鏡子照了許久,臉上不知道是胭脂還是紅暈,容光煥發。收整好了,提著裙子去給平陽公主看。

  平陽公主很滿意,在書房給她空了片地方,讓侍女們陪著她玩去了。人後與欣姑姑道:「總算是沒白瞎了她娘留給她的美貌。」

  欣姑姑笑道:「公主說笑了,阿嬋就是性子軟,相貌上可是盡挑著嫻姑娘的好處長了……」

  平陽公主不屑地哼了一聲,欣姑姑瞅著她的神色,看她心情好,似無意地感慨道:「都十六歲半了,也不知道這姑娘將來要嫁入哪戶人家……」

  她剛說完,平陽公主臉色就不好了。

  欣姑姑心知她這是還記著與馮嫻的分歧,似剛反應過來,急忙認錯:「奴婢說錯了話,請公主恕罪!」

  鐘老夫人壽宴就在這幾日了,就算平陽公主與侯府不合,這時候也得把這臉面給撐起來,最近幾日便是在忙這事。

  她心情本就不好,好不容易被李輕嬋哄舒服了,這會兒又重新沈了臉。

  「她想嫁給誰就嫁給誰,誰能管得了她!」

  平陽公主這句帶著怒氣的話聲音有點大,隔間裡撐著下巴看書的李輕嬋聽見了,與候著的侍女對視了一眼。

  侍女茫然搖頭。

  李輕嬋想了一想,放下書冊過去了,細聲問:「姨母怎麼了?」

  「沒事。」平陽公主壓著火氣讓她一邊看書去。

  李輕嬋沒走開,看她不想說也沒接著問,瞟了瞟一旁垂首立著的欣姑姑,站在一旁給平陽公主磨起了墨。

  因為平陽公主方才發了火,這會兒沒人敢出聲,書房裡靜悄悄的。

  李輕嬋傷寒才有好轉,站了會兒就乏了,左看右看,見平陽公主沒注意自己,悄悄伸著腳尖去勾一旁的椅子。

  勾是勾到了,就是椅子滑動時擦著地面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裡簡直如雷聲響在耳側。

  平陽公主擡眼看著那僵硬著身子一臉心虛的姑娘,簡直要被氣笑了,「偷摸個什麼,說不讓你坐著了嗎?」

  李輕嬋訕訕地拖過椅子,停了一下,把椅子往她身旁拖,緊挨著她坐下了,問:「姨母還在準備老夫人壽宴啊?」

  「嗯,還有年節要走動的禮單,都得看一看。」

  其實這些都是府中管事與三夫人打點好的,最終遞到她手裡過一遍而已。平陽公主瞅著那禮單上有幾個她看不上的,一個個全都給劃掉了。

  「要過年了啊……」李輕嬋算了算時間,覺得過得可真快,竟然就要到年關了。

  算著日子,馮夢皎與秦升都已經成親了。

  她整日昏昏沈沈,把這事給忘記了……可就算還記著,隔著這麼遠,她也做不了什麼。

  李輕嬋在心中暗暗記著,年後馮夢皎來了京中要重新給她補賀禮,然後忽然又記起公主府管事太監說過的,平陽公主與鐘慕期可能得進宮去守歲。

  她心裡忽然有點不是滋味,到時候他們都走了,那就自己一個人了。

  以前在姑蘇的時候,雖然不喜,但那也是一家人在一起守歲的,她還從未一個人守過,也不知道到時候是在公主府還是在侯府,亦或者是別的什麼地方……

  「今年得在侯府過,這邊人多事情又瑣碎,盡是些找麻煩的人,你快點把身子養好,到時候讓你表哥帶你出去走走,省得遭悶氣……」

  平陽公主說著說著就見李輕嬋又笑彎了眼,奇怪道:「笑什麼?」

  李輕嬋不說話,只是又親昵地往她跟前湊。

  「莫名其妙。」平陽公主抱怨了一句,任由她摟著胳膊了,繼續去看禮單。

  沒一會兒,外面侍女道:「二夫人前來求見。」

  李輕嬋閒暇時聽府中侍女說過,二夫人膝下僅有兩個兒子,全都早夭了,之後再也沒有過子女。

  許是沒有親骨肉的原因,她對二老爺妻妾的子女一視同仁,從未有過偏頗,對別的什麼事情也都不爭不搶,存在感很低。

  這會兒來找平陽公主肯定是有事,李輕嬋琢磨了下,覺得她多半是為了鐘西鈿的事情來的。

  馬上老夫人要過壽了,這鐘九小姐還被平陽公主關著,說出去也不大好聽。

  更何況她當時只是說了些難聽的話,並沒有動手,也根本沒氣得自己吐血,都是自己與表哥陷害她的。

  李輕嬋覺得這懲罰已經夠了,趁著二夫人還沒進來,對著平陽公主道:「把她放出來吧姨母,我又沒出什麼事。」

  「吐血了還叫沒事?」平陽公主瞪了她一眼,沖侍女道,「帶阿嬋出去透透氣,整日悶在屋子裡像什麼樣子!」

  李輕嬋被侍女簇擁著出去了,在書房門口碰見了二夫人。

  二夫人不管是衣著還是神情,都十分灰暗木訥,對著行禮的李輕嬋微一點頭,錯身進了屋裡。

  李輕嬋又往昨日的水榭去了,拿魚食逗著錦鯉,聽侍女道:「水面寒氣重,小姐別離得太近了,再跟昨日那樣暈倒,奴婢們該挨罰了。」

  「啊……」李輕嬋拖著長長的嗓音,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確認鞋子好好地穿在腳上,道,「不會的。」

  但她今日裝扮得很漂亮,不想再生了病,便離了美人靠,坐到小桌旁吃起了糕點。

  邊小口吃著邊問:「我表哥……嗯……他去哪了啊?」

  怕侍女多想,她補充道:「方才姨母說讓他多帶我出去走走的。」

  「今日是去了宮中,該快回來了。」

  李輕嬋便等著了,她吃了糕點用帕子擦了手,坐在水榭裡看了會兒書。

  等聽見下人喊世子的時候第一時間不是去看鐘慕期,而是往美人靠依去,俯身朝水面看。

  碧波水面被錦鯉濺起細波,她仔細辨別了下,看見眉心花鈿依舊顯眼,想來妝面還是十分漂亮的,這才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理了理裙子,扶著亭柱朝來人看去。

  她那麼站著,身姿玲瓏,耳邊碎發被風吹落,撫上眼尾下的花鈿,平添了淡淡的嫵媚。

  等鐘慕期走近了,她下了一層台階,踩在第二層上就與他一樣高了,而後擡著欲說還休的雙眸,羞答答喊道:「表哥。」

  鐘慕期遠遠就看見了個娉婷婀娜的姑娘,當下聽著她甜膩的聲音,視線落在了她水潤紅艷的唇上。

  精神狀態好,又上了妝,她可比平日嬌俏太多了。

  鐘慕期回憶著那唇上的柔軟甜美,上前一步,輕聲道:「阿嬋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李輕嬋等的就是他的誇讚,紅霞飛上臉頰,慢吞吞引他在水榭中坐下。

  讓侍女離得稍遠一些,她低聲道:「表哥,讓姨母把鐘西鈿放出來吧,已經關了好幾日了,她肯定不敢再找我的麻煩了。」

  「再說她本來就是被誣陷的。」這一句話她說的更小聲了。

  鐘慕期目光再次從她開合的唇上掃過,雙目微沈,同樣低聲道:「我幫你放她出來,回頭母親知道了,該怪罪我了。」

  李輕嬋好聲好氣地求了他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答應了。

  又坐著說了會兒話,鐘慕期忽然往李輕嬋身邊貼近,李輕嬋還沒反應過來,聽見他輕聲道:「你口脂花了。」

  李輕嬋猛地捂住嘴巴站起來,血氣直沖臉上,往後退了兩步,嗡嗡道:「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然後轉身就往房間跑去了。

  侍女們就見他兩人說了幾句話,突然李輕嬋就紅著臉跑開了,連忙跟上。

  鐘慕期一個人又坐了會兒,不多時,有人搖著扇子過來了。

  來人一身錦衣遮不住消瘦的身形,臉上白得很不自然,與孟梯臉上悶出來的慘白很是相似,卻還端著貴公子的風範。

  這就是鐘平漣了,養在鐘二老爺膝下,實際是鐘遠函迎娶平陽公主前偷偷生下來的孩子。

  他被鐘慕期抓住把柄關在暗不見天日的地牢許久,好不容易被放出來,如今連太陽光都不大習慣了。

  心中再怎麼有怨氣也得壓下去好聲給鐘慕期行禮,道:「方才那便是阿嬋嗎?我記得小時候也曾見過她,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早年他身份尚未暴露,平陽公主雖不喜府中亂七八糟的妻妾和庶生子女,但也從不為難他們,同齡的孩子偶爾也會見上一兩面。

  是以,他也是見過幼時的李輕嬋的。

  鐘慕期神色未變,拂袖起身,淡然道:「再敢多看她,就挖了你的眼。」

  鐘平漣臉色依舊蠟白,如木樁般在原處站了會兒,轉身朝鐘慕期的方向看去時,他已走遠了,只余一道漠然的背影。

  李輕嬋雖然又在鐘慕期跟前出了醜,可晚上該去給他換藥還是得去,依舊是悄無聲息地去,不聲不響地回來,一個人也沒驚動。

  回了房,李輕嬋躺著沒一會兒就睡著了,不知道有人進了她的屋,坐在了她床沿上。

  紅艷艷的口脂被指腹撚著沾上了她的唇,再被另一雙唇抹去。

  借著窗外映來的燈籠微光看見她唇上口脂全部被吃幹凈了,細細回味了下,鐘慕期道:「該阿嬋你主動來討好表哥了。」

  又輕聲道:「大膽一點,快一點。」

  然後將剛開封的口脂放進梳妝台上的妝匣裡,無聲地出去了。

第62章 痕跡(捉蟲)

  走到院外,守著的飛鳶道:「世子放心,夜間偶爾起來的下人都被引開了,除了咱們自己人,沒有別人察覺。」

  鐘慕期點頭,信步走著,問:「鐘平漣呢?」

  「他回來這幾日還算老實,沒怎麼外出,只是往老夫人那去的勤。」飛鳶也是不喜歡侯府這混亂的關系的,道,「就是那鐘平潮不知道從哪聽說了老夫人是用他換的鐘平漣,人躺在床上都爬不起來了,還整日咒罵不停。」

  「不用管他。」

  其實若不是鐘平潮對李輕嬋出言不遜,根本沒人會理會他,只能怪他自己行為輕浮撞上了鐵板。

  只有鐘平潮這人還有點用,鐘慕期道:「別讓鐘平漣靠近阿嬋,其余的不用盯太緊,等他自己露馬腳……」

  他把事情吩咐下,飛鳶一一應著。

  等到鐘老夫人壽辰這一日,一大早就府中就熱鬧起來,賓客來往,絡繹不絕。

  李輕嬋老早就被安排好了,那也不用去,反正她身子骨不好,在後院裡歇著就成。

  離得這樣遠,還能聽見前面恭賀的聲音呢。

  「侯爺雖然沒有什麼官職,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咱們公主與世子撐著呢,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都趁著這機會上門討好,前面亂著呢。」

  侍女把她的湯藥放到手邊,接著道:「老夫人就喜歡這樣子,好像還跟當年一樣風光似的……」

  「那姨母和表哥為什麼也要去前面啊?」李輕嬋犯了糊塗,都是不著調的人,按理說這母子倆才不會搭理呢。

  「老夫人年紀雖大了,可再怎麼說也是有誥命在身的,早年有交好的誥命夫人還在來往,這其中又牽扯著許多姻親關系,京中一半後宅婦人都會來。其余的如幾位皇子和朝中大員也會上門來賀喜,咱們府中除了世子也沒誰能和這些人打交道了。」

  李輕嬋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但也聽懂了,點頭捧著藥碗喝了起來。

  前面聲音不停,李輕嬋聽著琢磨了會兒,忽然問:「那寧國公一家會來嗎?」

  「會的,寧國公夫人與公主偶有來往,小姐不是見過韓二小姐嗎?她今日應當也會來的。」

  正說著,又有侍女進來,聽見這話接道:「小姐想見韓二小姐?奴婢才從前面過來,寧國公一家正好剛到呢。」

  「不是……」李輕嬋嘴巴裡的藥忽然苦澀難忍,她皺著臉,盯著碗裡漆黑的藥汁,心裡有點亂。

  平陽公主可是在試探鐘慕期對韓絮薇的態度呢……

  李輕嬋心裡悶悶的,呆坐著把藥喝完了,又坐了會兒,嘴角一繃,去了裡間。

  再出來時,愁眉苦臉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吃的藥不見了。」

  侍女忙去她平常放藥的地方找了找,沒找見,出來安慰道:「反正還沒到時間呢,先不著急,奴婢們再找找,別是掉到哪個角落裡了。」

  「可我找不著藥不安心。」李輕嬋苦巴巴地說著,「大夫說那藥一天都不能停的,不然我要發病死掉了。」

  平陽公主特別叮囑過,說李輕嬋那藥是鐘慕期找大夫特別配制的,怕她忘了吃了,每日都要侍女們盯著她吃下。

  侍女們對視一眼,最終是挽月做了主,道:「那奴婢去前面找世子說下,看看能不能派人去大夫那重新取藥。」

  李輕嬋忙不疊地點頭。

  她想要的就是這事傳到鐘慕期耳朵裡,他那麼關心自己,肯定會回來看自己的。

  她也不打算多耽誤時間,就跟他說一兩句話就讓他再回前院去。

  李輕嬋計劃得很好,但其實心中並沒有那麼肯定鐘慕期一定會回來,畢竟前面還有客人,而且時間也還早,直接派個侍衛去找孟梯,或者等到傍晚時分再去取藥也是來得及的。

  她局促著坐到了窗邊,不住地朝外張望,沒一會兒就看見挽月回來了。

  身後並沒有跟著人。

  李輕嬋的心瞬間沈了下去,雖早就想到過這種情況,可這一刻還是被失落感席卷淹沒。

  她垂下頭,手指不自覺地揪著身上精致羅裙,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過分了。

  或許鐘慕期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病弱遠房表妹,並沒有那些旖旎心思呢?

  這念頭一出來,以前那些似有若無的曖昧仿佛晨霧一樣,被風一吹就散了。

  而那些親密的摟摟抱抱,也全都有了別的解釋,都是因為她體弱,鐘慕期是迫不得已才那麼照顧她的。

  李輕嬋難過極了,嘴巴裡陣陣苦澀,心裡更是一抽一抽地疼。

  她按了按心口,覺得自己可真矯情。

  「世子與三皇子在談事情,奴婢沒能見著人。」

  李輕嬋倏地擡頭,挽月被她嚇了一跳,以為她是因為藥丟了在害怕,安慰道:「沒事的小姐,奴婢跟世子旁邊的人說了,等世子出來了就該派人去取藥了。」

  「哦……沒、沒事啊,不著急。」李輕嬋的心重新活動起來,遮掩地去端桌上的溫水喝。

  一盞溫水磨蹭著下了肚子,聽見侍女道:「咦,世子怎麼過來了?」

  李輕嬋來不及往外看,提著裙子直接起身,口中道:「我自己去和表哥說,你們不用跟著。」

  她匆匆向外去,隔著還有一段距離就先喊了人,行至跟前,眼巴巴地擡頭看著來人,卻不說話。

  「藥不見了就慌成這樣?」

  李輕嬋都快把自己找的這個借口忘記了,呆了一下,連忙點頭。

  鐘慕期先前把那毒說得誇張,現在以為李輕嬋是真的丟了藥給嚇著了,溫聲安慰道:「不慌,表哥那裡備的有,晚點給你送過來。」

  李輕嬋楞楞點頭,又沒了話。

  「怎麼呆呆的?」鐘慕期彎下腰來看她,仔細看了看,蹙起了眉,「被誰欺負了?」

  李輕嬋急忙搖頭。

  「說話。」

  「我、我……」李輕嬋結巴了起來,抿了抿唇,問,「你藏我的藥做什麼?」

  「怕你哪一天弄丟了,或者外出忘記帶了。」

  李輕嬋心底一熱,頓時扁起了嘴,想往他身上靠,但是怕被屋裡的侍女們看見,生生忍住了,帶著點委屈道:「你都不早跟我說。」

  鐘慕期聲音裡帶了笑意,「跟你說這個做什麼?自己的病不上心,就想要表哥幫你記著?」

  李輕嬋被他笑得赧然,腳尖在地面上蹭了蹭。

  就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前面的侍女過來催了。李輕嬋也知道不好占用他太多時間,輕推了他一下,讓他回前面去。

  「那表哥過去了?」鐘慕期走前特意問了她一聲,李輕嬋咬著下唇,躊躇著,還是鼓起勇氣問了。

  「表哥,前面是不是來了好多漂亮的大家小姐?」她問出來後,就繃著臉死死盯著鐘慕期,等他開口。

  鐘慕期眉梢微挑,低頭看見了她緊張地攥起的手,忽而再次笑起來,道:「沒注意,阿嬋想知道的話,表哥待會兒仔細看看。」

  「不用不用!」李輕嬋巴不得他沒注意,忙拒絕,然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叮囑著他,「我就是隨口問一下。今日來的都是大戶小姐,不能盯著看的。表哥你可是大男人,不能往姑娘堆裡湊的,你得記住了。」

  鐘慕期總算是清楚她的意圖了,眼中笑意幾乎要漫出來了,帶笑道:「行,表哥不亂看。」

  李輕嬋將他往前送了幾步,又小聲叮囑道:「表哥你要小心身上的傷……」

  京城這一日熱鬧非凡,而秋雲恰好隨著侍衛到了泰州馮府。

  將平陽公主母子倆如何照顧李輕嬋的事情說了,馮意安心下來,問:「平陽公主可提了別的?」

  秋雲搖頭:「公主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還穿著官服的馮意皺了眉頭,心中再次忐忑起來,接著陷入了思索。

  不多久,馮夢皎回來了。

  她剛嫁了人,是收到消息匆忙趕回來的,人還未至廳內已經聽見了聲音,「秋雲?」

  秋雲忙迎上來,馮夢皎問的可比馮意清楚的多,從分別到現在都要秋雲細細說來。

  她才說了一半,被馮意打斷,不確定地問:「帶阿嬋看病的是譽恩侯世子?讓你回來找人的也是他?」

  秋雲肯定點頭,「世子對小姐可好了,性情也好,根本沒有別人說的那麼差。」

  秋雲接著說了下去,說了一大堆,說得很細,但她並不知曉平陽公主根本就沒看到馮意的那封信。

  聽在馮意耳中,那就是他隱晦地提及當年的婚事,平陽公主並未表態,很大可能是不答應的。

  畢竟這確實屬於高攀了……

  馮意愁眉不展,若是平陽公主不肯為李輕嬋的婚事做主,那她的婚事就還握在李銘致與荀氏手中,這就難辦了。

  秋雲不明白他所憂思,還在絮絮叨叨說著。

  李輕嬋往日身旁的丫鬟下人已找到了大半,過得好的很滿意現在生活的,過得不好的被贖了身回鄉去了,唯有當年半死不活的秋月仍沒找到。

  「侍衛前日打聽到了一點線索,秋月好像是被人帶走往西去了,要往那邊正好途徑泰州,奴婢就先來報個信,請舅老爺和夢皎小姐安心。」

  當年李輕嬋身邊的人陸續出事,馮意這邊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沒能出手相助。

  這會兒聽秋雲說李輕嬋一直惦念著這事,一時眼眶發酸,怕失態,掩面出去了。

  馮夢皎便安排秋雲與侍衛在府中暫住一宿,她不放心李輕嬋,讓人回去跟秦升說了一下,也宿在自己家。

  晚間洗漱過後又去找秋雲,細問李輕嬋在京中的事情和她的病情。

  秋雲自然是知無不言。

  聽得正入神時,忽聽秋雲驚呼一聲:「夢皎小姐,你怎麼也被毒蜘蛛咬了啊!」

  馮夢皎也怕那毛腿黑乎乎的蟲子,驚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忙站起在身上拍著,問:「哪裡?哪裡有蜘蛛?」

  「你身上啊。」秋雲指著她領口道,「那不是蜘蛛咬過的印子嗎?」

  馮夢皎急忙去扯衣領,將衣領扯得更開,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鎖骨上曖昧的痕跡。

  她剛成親沒多久,有些事情做得過了些,時常會留下些印子在身上。

  馮夢皎臉猛然一紅,急忙將衣裳合攏,對著秋雲一臉天真的擔憂模樣,幹咳著道:「那、那是不小心撞的,不是蜘蛛咬的。」

  「就是蜘蛛咬的,你得去找大夫開藥……」

  「我說不是就不是,不準說了!」馮夢皎惱羞地打斷她,這會兒也沒心思聽她說了,道,「明日再說,我先回去睡覺了。」

  秋雲「哦」了一聲,等她往外走時跟著去關門,又往她衣襟裡瞅了一眼,這回什麼也沒看見。

  但她覺得自己沒看錯,小聲嘀咕著:「明明就是蜘蛛咬的,小姐也被咬過,跟這一樣一樣的……」

  一只腳剛邁出房門的馮夢皎突地轉回頭,瞪大眼睛問:「你說什麼!」

  她轉回身抓住秋雲的手臂,不可思議地重覆問道:「你在阿嬋身上看見過這印子?你確定?什麼時候?在哪?」

  「就是這樣的,我記得很清楚……」秋雲連退兩步,完全不明白她這是怎麼了,剛說了兩句,又被她阻攔。

  馮夢皎將屋內門窗全部合緊,再開口時聲音低了許多,「你把這事前前後後仔細跟我說一遍。」

  「就是小姐去看大夫在府外住了一宿,然後腰上就被蜘蛛咬了,紅紅紫紫的一片,比你身上的還要重,密密麻麻的好嚇人……」

  馮夢皎兩眼一黑,堪堪扶住桌子。

  坐下緩了緩神,又艱難問著:「她、她跟誰出去的?住在哪裡?都遇見了誰?」

  「小姐是被世子帶出去的,在別院住了一晚上,世子順便帶小姐去看過了大夫,還給開了藥。那藥可香了,不過好像沒太大用,我給小姐抹了幾日,等我跟侍衛一起回來的時候,小姐身上還沒好呢……」

  秋雲說著,就見馮夢皎臉色越來越難看,她遲疑了起來,「這、這不對嗎?世子和小姐說沒事的啊,說抹了藥就能好的……」

  馮夢皎已聽不下去了,磨著牙道:「這事、這事不許再和任何人說,誰都不許說!」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道:「你再與我說說……這譽恩侯世子……」

  說完夜已深,秋雲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而馮夢皎目光毅然,已做出了決定。

  或許她該與秦升說一說,提前去往京城。

第63章 試探

  那日將鐘慕期送走後,李輕嬋又回去看書去了。

  大抵是前面的聲音太大,擾得她總是走神,每隔一會兒就要往前瞅幾眼,然而院墻與枝椏將她視線擋得牢牢的,什麼也看不清。

  無聊地過了半日時光,侍女過來問:「小姐可還記得上回在陳尚書家挑的那株曇花?陳莞小姐隨陳夫人來給老夫人賀壽,把花送來了。公主問小姐你可要見一見她?」

  李輕嬋沒想到陳莞還記得那曇花,並且真的一直養著,還在今日帶過來了,連忙道:「見的見的,快請她過來。」

  侍女往外走了幾步,她忽然鬼使神差道:「若是韓二小姐無事……也、也請她來說說話……」

  這一句聲音越來越低,好在侍女聽清楚了,「誒」了一聲去請人了。

  李輕嬋坐著發起了呆,她不想讓鐘慕期與韓絮薇見面,就把人輪流喊過來,好讓兩人完全錯開。

  實在是太陰險了……

  可飛鳶說了,鐘慕期根本就還沒有定親,也沒有走得很近的姑娘,只是宮裡有給指婚的意思,但都被他拒絕了。

  那自己這麼做,其實算不得壞心眼搞破壞的。

  李輕嬋雖這麼想,還是羞愧地揪起了手指,然而當侍女來問她要在哪見人時,她又立馬道:「在小花園裡。」

  這一日陽光還算好,陳莞與韓絮薇過來時,小花園的亭子裡已擺好了茶點,輕紗帳鉤起,李輕嬋正坐在亭中,見她二人過來,急忙出來相迎。

  侍女把那株花苞緊閉的曇花收回去,陳莞就問起李輕嬋的身體狀況。

  「好多啦,現在很少暈倒了。」李輕嬋喜歡這個圓臉姑娘,對她也笑瞇瞇的。

  陳莞年紀小,但是活潑機靈,來之前特意被她娘叮囑過,要好好與李輕嬋相處,不能再惹平陽公主不悅。

  看著周圍一圈嚴防死守的侍女,再想著她能來見李輕嬋還是平陽公主特意差人來問了,李輕嬋願意見,她才被帶進來,就知道平陽公主看重李輕嬋,陳莞心中也就越發謹慎。

  再說她那表姐方念,自從上次推得李輕嬋吐了血,就再也沒能出過門。

  她們這些京中閨秀們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交好的密友,可自從那事那後,再也沒人與方念來往了,連提及都沒有了,仿佛京中根本就沒有這個人。

  她娘私下與她說過,方念以後的夫婿怕是也不好找了。

  陳莞腦子活,這會兒盡說些有趣的事情來逗樂,只是想起婚事就好奇起來,也不知道李輕嬋有沒有婚配,若是沒有,依著平陽公主對她這樣子,說不準直接收做兒媳……只是不知道平陽公主對她的好能不能越過家世這道檻……

  都是十五六歲的姑娘,嘴上不好說,但夜深人靜時也是想過自己以後可能要與哪家少年郎結親的。

  陳莞膽子大,再者說有了共同的秘密關系才會更好嘛,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打著邊角試探問:「你們府上是不是馬上又要辦喜事了?」

  這話問出口,韓絮薇眼眸閃了閃,她也是想把話題往婚事上引的,被陳莞搶先了。

  「有嗎?」李輕嬋迷糊去看侍女,譽恩侯府人口眾多,但她少有接觸,人都認不全更是不知道府中喜事。

  「已定了日子,八小姐年後正月出嫁。」侍女道。

  李輕嬋對這位八小姐是聽都沒聽說過,有一點尷尬。

  但陳莞本就是隨口一提,只是為了引出這個話題,她聲音低下去,幽幽道:「嗯……好多都定親了呢……」

  李輕嬋微一楞,順著這話去看韓絮薇,她……她應當不知道有人想把她許給鐘慕期吧?再說上次她與鐘慕期見面了,一句話別的話都沒說過,應當是沒什麼好感的。

  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表哥那麼好,萬一她偷偷有了想法呢?

  她正看著,韓絮薇忽地臉一側,迎著她視線看過來,李輕嬋躲避不及,牽著嘴角露了個僵硬的笑。

  三人各有所思,但都想順著這話題聊下去,可周圍侍女太多。

  裝模作樣地說了會兒別的,李輕嬋借口悶,讓侍女離得遠了些,這才得了機會。

  依舊是陳莞先開口,她巧笑著挨近韓絮薇,悄聲道:「我可聽我娘說了,你家裡正在琢磨你的婚事呢。」

  韓絮薇面露薄紅,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李輕嬋卻因為她這反應,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盯著她問:「可、可定好了?」

  兩人都盯著韓絮薇,後者看了眼陳莞,她純碎是湊熱鬧的,再轉向李輕嬋,見她嘴角緊繃,兩手緊抓著袖口,雙眸落在自己臉上,明顯十分緊張的樣子。

  韓絮薇緩緩搖了頭。

  可李輕嬋還是不能放心,萬一她父母給她選好了還沒告訴她呢?

  「國公大人和夫人肯定要給你挑個最出眾的。」陳莞笑嘻嘻道,「到時候記得先告訴我,我得提前備好賀禮。」

  李輕嬋上一次見韓絮薇還很輕鬆愉快的,這會兒卻連笑都勉強了,道:「是,肯定是最好的……」

  只說了這麼幾句,挽月急匆匆過來在一旁候著了。她是得了平陽公主的命令,怎麼都趕不走的,必須得近距離跟著李輕嬋。

  幾個姑娘默契地說起別的話來。

  午後不久,陳莞就被她娘喊了回去,寧國公夫人還在平陽公主那裡說話,韓絮薇也就繼續留著了。

  李輕嬋總是多想,為什麼平陽公主要單獨留著寧國公夫人說話呢?怎麼偏偏是寧國公夫人呢?

  她一心二用,與韓絮薇漫無邊際地說著話。

  到了傍晚,嘈雜聲漸息,前面有人來喚韓絮薇回去了,李輕嬋這會兒滿心小心思,怕她回去路上又撞見了鐘慕期,慢聲道:「我送你去前面吧。」

  韓絮薇微笑點頭,兩人並排走著,到了前院花圃小徑,果然遠遠看見了正與人說話的鐘慕期,李輕嬋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

  跟在她身側的韓絮薇快步跟上的同時,側目去打量李輕嬋的神色,見她眼神緊落在前方人身上,似再也容不下別的。

  韓絮薇目光微頓,落在了李輕嬋身後。

  「表哥!」李輕嬋喊了一聲,走得太急,到了鐘慕期跟前還微微喘著。

  鐘慕期偏過身看她,「急什麼?」

  李輕嬋被看穿了小動作,憋著呼吸裝穩重道:「沒、沒有,我正常走路的,沒有急。」

  而韓絮薇落後她幾步,這才裊裊到了跟前,福身做禮,「見過侯爺,見過世子。」

  李輕嬋這才看向與鐘慕期說話的中年男子,她入京這麼久,還是第一回 見到鐘遠函,忙學著韓絮薇去行禮,可身子才一動,立馬被扶住了。

  「阿嬋又頭暈了?」鐘慕期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攬在她身後,另一只手扶著她小臂,低頭關懷問道。

  李輕嬋近幾日感覺好多了,並沒有之前暈得那麼頻繁,這會兒雖然有點累,但一點兒眩暈感都沒有的。

  但是被鐘慕期攬著讓她覺得舒服,更何況韓絮薇在旁邊呢,要是她一見表哥對自己這麼親近,說不準一生氣就完全不考慮他了。

  反正她病名在外,什麼時候暈倒都很正常,暈倒了被表哥抱回屋也很正常。

  李輕嬋腦子裡繞了一圈,立馬借力靠在鐘慕期身上,一臉嬌弱道:「暈了,站不住了,表哥。」

  侍女忙圍上來想攙扶住她,被鐘慕期退下,他躬下腰一把將人橫抱了起來。

  「哼。」李輕嬋聽見了鐘遠函的冷哼聲,但她忙著裝暈和避開鐘慕期身上的傷了,沒怎麼注意。

  倒是韓絮薇聲音急了些,道:「快送阿嬋回去吧,肯定是陪著我說話累著了。」

  李輕嬋閉著眼沒動彈,聽見鐘慕期吩咐侍女送韓絮薇出去,然後便被抱著往回走了。

  她虛趴在鐘慕期肩上,瞇起眼睛往後看,見韓絮薇往前去了,沒再回頭多看一眼。而鐘遠函則是死死盯著她,目光很是兇狠,李輕嬋心頭一跳,忙重新閉上眼。

  怕壓到了鐘慕期身上的傷,李輕嬋一直僵著身子努力避著,把自己累到了,一被放到了榻上就急忙松開了人。

  鐘慕期打發開侍女,貼近她道:「今日又是為什麼裝暈?」

  李輕嬋期期艾艾著說不出話,沒影的事兒,萬一她一說,鐘慕期有了想法怎麼辦?

  她不想說這個,就笨拙地轉移話題:「前面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侯爺怎麼看著這麼生氣?」

  鐘慕期看出她在躲閃了,但也並非什麼重要的事,由著她了,本想與她說不必理會他鐘遠函,再一想還得在這裡住到年後,還是與她解釋了下。

  「前面沒什麼大事,他那個樣子只是因為特別不喜歡你們李家人。」

  這要從許多年前說起,彼時聖上已有削爵和打壓世家的苗頭,國子監不再僅僅招收世家子弟,凡被地方名望者舉薦的品學兼優的學子,經過考核後均可入學。

  李銘致便是那時入學的,是寒門子弟中的佼佼者,幾乎將鐘遠函等一眾世家子弟打壓進塵泥裡。

  「我爹這麼厲害?」李輕嬋驚詫。

  「在學識上是很厲害,不然後來也不會一舉奪得狀元郎。」

  一介寒門,先是壓著世家子弟奪得魁首,後是娶了京城第一美人,風光無兩,惹得不少人紅了眼。

  這兩夫妻,一個遭世家打壓,一個被榮裕郡主等人處處為難,之前有平陽公主護著還好,後來兩人鬧翻,又有鐘遠函打著平陽公主的名頭從中作梗,最終讓李銘致貶官離京而去。

  而平陽公主與馮嫻之所以鬧翻,則全是為了眼前這個姑娘。

  但這些就沒必要與李輕嬋說了,鐘慕期道:「不出意外,明年你爹將會被調回京城任職,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親口問他當年是不是這麼厲害。」

  「回京?」李輕嬋頃刻楞住,「我、我爹要來京城?」

  李銘致被調回京城,荀氏必然回跟著回來,父親母親都在京城了,她沒理由再跟著平陽公主,更不能住在公主府了。

  那時候怕是見鐘慕期一面都難!

  再說了,她身上的毒已有所緩解,到時候荀氏知道了,會不會再次下手?就算不下手,也一定會繼續拿她的婚事做文章。

  李輕嬋瞬間惶然,她得在李銘致入京前把自己與鐘慕期綁在一起!

  「表哥,我頭又暈了,我還心慌……這回沒有裝……」李輕嬋立馬哭哭啼啼,摟著鐘慕期的胳膊往他身上依,「表哥你帶我去找孟梯看病啊,今天晚上就去……」

  她想鐘慕期今晚就帶她出去,太晚了就會直接住在別院裡,就跟先前一樣,別院的侍女少,兩人相處的機會才更多,才能更快地讓鐘慕期喜歡上她。

  李輕嬋打著小主意,不知道她抱著的人嘴角微揚,滿意地在她發頂上蹭了蹭下巴。

第64章 騎馬

  李輕嬋計劃得挺好,但是鐘慕期不配合,是帶她去找了孟梯,但並沒怎麼陪著她,讓李輕嬋的計劃落了空。

  出去一趟再回來,兩人沒一點兒特殊的接觸,接著鐘慕期就忙了起來,見面的次數更少了。

  李輕嬋犯了愁。

  她一有什麼事情就全掛在臉上,平陽公主和府中侍女全都看了出來,但誰也沒能問出個一二。

  鐘老夫人的壽宴過了沒幾日,府中就開始忙碌年底的各種瑣事,連侍女都忙了起來,只有李輕嬋一個人閒著。

  這麼悠閒過了有半個月,一個午後,李輕嬋正在暖閣裡給平陽公主繡荷包,這回是平陽公主開口問她要的,外面忽然想起喧囂的聲音。

  侍女在外間拍了拍頭髮,嬉笑著進來道:「小姐,又下雪了。」

  李輕嬋推窗望去,見外面雪花稀落地飄下,她伸出手去接,剛把手收回來,雪花就融化了,只在她掌心留了一片帶著涼意的水痕。

  「小姐,別凍著了。」侍女催著她把窗子關了,「這會兒還沒下大呢,除了冷沒什麼好看的,小姐等等再看。」

  李輕嬋依回榻上,想起上一個下雪天被鐘慕期從窗子裡偷出去的事情,他那會兒又是怎麼想的啊?

  李輕嬋患得患失的,第三次紮了手的時候又有侍女過來了,問:「小姐,世子說他正好要去找孟大夫,問你今日有沒有不舒適,要不要一起去。」

  「去的!」李輕嬋趕忙答了,放下半成的荷包,穿著室內軟底鞋就往外面去,被侍女們攔住換了兔毛繡鞋、裹嚴實了,這才給放出去。

  外面細碎的雪花已經成了大片鵝毛,洋洋灑灑。

  沒見著人的時候李輕嬋走得急,隔著紛揚雪花瞅見人影了,她又拖著不肯過去了。

  被丫鬟們推著,好不容易才到了鐘慕期跟前,垂著腦袋不吭聲。

  鐘慕期這幾日是故意的離她遠了點的,一看她這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接了侍女手中的傘給她撐著,道:「坐馬車太慢,到了地方路上怕是要有積雪了,表哥想騎馬過去,阿嬋覺得呢?」

  李輕嬋視線落在他披著的黑色大氅上的仙鶴紋上,悶聲道:「我不會騎馬。」

  「沒事,表哥帶著你。」

  侍女們欲勸阻,鐘慕期又道:「雖下了雪,但並沒有風,裹嚴實了凍不著的。」

  他又喚了聲:「阿嬋?」

  李輕嬋沒騎過馬,也不知道要怎麼被帶,慢吞吞擡起眼,端著架子道:「那你要是摔著我了呢?」

  鐘慕期彎下腰,一手持著傘,另一只手撫了撫她臉旁鬥篷上的細絨,笑道:「這麼嬌弱的個小姑娘,誰舍得摔?」

  李輕嬋眸光波動,這才沖他露了個笑。

  止住侍女,再往府門口走去,一路碰見了幾個年輕姑娘,李輕嬋也認不出那是小姐還是妻妾,正偷偷摸摸躲在檐下朝兩人看來。

  鐘慕期沒理會,李輕嬋好奇回看了兩眼,也收回視線老實跟著他走了。

  到了門口,長街上幾乎不見什麼人影,唯有侍衛牽馬候著。

  李輕嬋被戴上了兜帽,視線受阻,眼前忽見雪花飄落,一擡頭見傘被移開了。

  窸窣聲響,她轉過身正好看見鐘慕期翻身上馬,動作幹凈利落,大氅邊角隨著這動作飛舞,卷起颯颯雪花。

  他跨坐在馬上,朝李輕嬋伸了手,「上來。」

  李輕嬋鼓起臉頰,小聲抱怨著:「我怎麼上啊?」

  「近一點,踩著腳蹬上。」

  李輕嬋依言近了兩步,看見了馬腹旁的腳蹬,那麼高。

  她比劃了下,覺得應該也是可以踩得上的,慢慢把手掏出來遞給了鐘慕期,試探著踩上了腳蹬。

  然後看見鐘慕期繼續壓低身子,一手牽著她,一手摟上了她的腰。

  雪花撲飛到眼前,李輕嬋下意識閉了下眼,接著身子一輕,等她再睜開眼,人已側坐在馬背上,肩膀正抵在鐘慕期心口。

  馬背很高,李輕嬋嚇得急忙抓緊了身側人的衣裳。

  鐘慕期給她將兜帽往前緊了緊,又將自己的大氅敞開往她身上包去,低聲道:「馬兒跑起來有風,待會兒摟著表哥就不冷了。」

  李輕嬋側坐在他身前,整個人都被他包住了,只有擡起頭時才能露出一張粉嫩臉頰。

  她哪裡知道被人帶著騎馬是這樣帶的,離得這麼近……她心裡就覺得為難,轉而想起她本來的意圖就是要與鐘慕期親近的,這樣不是正好如了她的意?

  只是被人看見了實在是不成體統。

  府門前只剩下兩個侍衛,李輕嬋偷偷瞧去,見兩人面不改色,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一樣。

  她眼眸眨了眨,重新仰臉看鐘慕期,被他揉著後腦壓了下去。

  「坐穩了,走了。」說罷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攬著李輕嬋,長腿一夾,馬兒就噠噠跑了起來。

  李輕嬋第一次坐在馬背上,被馬兒突然的跑動帶得身子一陣顛簸,慌忙摟住了鐘慕期的腰。

  然後悄悄紅了臉。

  她被包得緊,連腳都被鐘慕期的大氅蓋住了,在半空中隨著馬兒跑動一蕩一蕩的,時不時貼上鐘慕期的小腿。

  而耳邊能聽見風聲和馬蹄聲,更多的卻是沈穩有力的心跳聲,因為她方才那一抱,把自己埋進了鐘慕期懷中,側臉正貼在他左邊胸膛上。

  李輕嬋縮著身子聽了會兒,悄悄收回一只抱在他後腰上的手。

  才一動就被發現了,頭頂上鐘慕期問:「做什麼?」

  李輕嬋意義不明地哼哼了兩聲,將手搭在了他右側胸膛上,那裡的傷已結了疤,但還是不能壓著碰著。

  落雪的冬日街上廖無幾人,馬兒疾速馳騁著,雪花方一落地就被踐踏成泥。

  李輕嬋身子一晃一晃的,身子和臉都被男子身上的熱氣煨得熱乎乎的。

  她熱得厲害,悄悄蹭著兜帽往外看,看見街邊空著的攤子上已積了白白的一層雪。

  只來得及看清楚這些,頭上兜帽再次被鐘慕期壓了下去,李輕嬋只能老老實實地摟著他的腰靠在他懷中。

  騎馬確實比坐馬車快許多,沒一會兒就到了地方。

  鐘慕期松開了她先一步下了馬,只剩李輕嬋一個人在馬背上了,她拽著鐘慕期牽過的韁繩,被他伸手過來抱時,莫名其妙地往後躲了一下。

  「還想騎馬?」鐘慕期笑著問她,把人問得說不出話來。

  他又低聲哄著:「先下來了,等天暖和了,表哥再教你騎馬。」

  被抱著的時候李輕嬋覺得熱,被松開之後又覺得冷,她居高臨下用水靈靈的眼眸看著鐘慕期,好一會兒,才朝他伸了手。

  就是斜著身子被抱下來時出了點意外。

  是李輕嬋的手無意識地按在了他右肩上,急忙縮回,頭也猛地一擡,一下就正臉撞上了鐘慕期,頓時捂住了鼻子。

  被抱下來站穩了,門口的侍女忙將傘遞了過來,鐘慕期接過撐著,拍了拍李輕嬋兜帽和後背上的雪花,擡著她下巴問:「撞著哪了?」

  李輕嬋眼淚都要疼出來了,擡著臉露出了紅紅的鼻尖,萬分委屈道:「表哥你都不痛嗎?你鼻子是鐵打的嗎?」

  鐘慕期心裡只想著方才那極近距離的觸碰了,近到兩人呼吸交纏,李輕嬋的唇差點就貼上了他嘴角。

  但顯然這姑娘沒有一點旖念,她只顧著疼了。

  鐘慕期在她鼻尖上輕捏了捏,道:「對不住,下回再讓你撞回來。」

  「我才不撞呢。」李輕嬋捂住鼻子不讓他捏,往他高挺著的鼻梁上瞧了一眼,轉身朝侍女的傘下跑去。

  進屋喝了姜茶就去找孟梯重新把脈,孟梯當面什麼都沒說,收了手就把人趕出去了。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李輕嬋自己感覺已經好了許多,一點兒也不擔心了。

  出來看見院中覆上了一層白,就想去撿雪團雪球,可是剛走了兩步覺得腳下隱隱打滑,急忙停住。

  「表哥……」她回頭喊鐘慕期想讓他扶著自己,卻在看見他不疾不徐的步子時候停住了。

  她看著人一步步走近,心跳急了起來,暗暗咬了下舌尖,藏在袖子裡的手握緊了,鼓著勇氣道:「我腳滑了走不了……」

  她攀著鐘慕期的胳臂往前依,頂著大紅臉,甕聲甕氣道:「表哥,你抱我……」想著他胸膛有傷,又改口,「你背我回去吧。」

  有理有據的,成功爬上了鐘慕期後背。

  「摟緊了。」鐘慕期叮囑了一句,將她往上顛了顛。

  李輕嬋羞紅了臉,把頭伏在他左肩上,長發順著肩膀滑下垂到了鐘慕期身前。

  在雪中走了幾步,李輕嬋偷偷偏著頭去看他,將他側臉看得清清楚楚,她手指頭忽然犯了癢。

  擡起又放下,指尖撚著,好想去摸一摸高高的鼻梁骨,看看到底是她下馬時根本沒撞在那鼻梁骨上,還是他鼻梁骨真的就那麼硬。

第65章 親親

  鐘慕期背著她往檐下走去,余光看見她手指在自己臉側動來動去,偏過頭來,問:「想做什麼?」

  李輕嬋下巴正抵在他肩上,他這一偏頭,兩人之間的距離近極了,讓李輕嬋想起夢裡他跟別的姑娘也是靠得這麼近,好像要親上去了一樣。

  她視線落在那近在咫尺的唇上,心中小鹿亂撞,好像在使勁推著她讓她繼續往前湊。

  李輕嬋雙唇無意識地動了幾下,吞咽了下口水,然後用力抿起了唇。

  「表哥……」她手摟在鐘慕期脖子上,小聲問,「你、你有沒有親過哪個姑娘啊?」

  說話間已至檐下,以屋檐為界,外面一片白茫茫,裡面幹凈整潔。

  鐘慕期步伐沈穩,卻答非所問,「不會腳滑了,下來吧。」

  「不要下去。」李輕嬋摟他摟得更緊了,整個人掛在他後背上,架在他臂彎的腿晃動著道,「我想要表哥你背我,把我直接背進屋子裡。」

  鐘慕期果然沒有拒絕她,背著她繼續往前。

  李輕嬋重覆方才的問題:「表哥你說啊。」

  「我為什麼要親姑娘家?」

  李輕嬋支支吾吾,「因為、因為姑娘長得好看,你、你喜歡唄。」

  「姑娘家再美我也不會隨便親,我只會親我喜歡的姑娘。」

  「那要是……要是……姑娘家去親你呢?」

  鐘慕期步子沒有絲毫停頓,同時再次偏過臉去看李輕嬋,語氣輕飄飄的,「若是我喜歡的姑娘親我,我就一動不動隨便她親,若是我不喜歡的,我又怎會讓她輕易近了我的身?」

  李輕嬋腦子裡只有那句「隨便她親」,一臉懵懂地沒反應過來。

  鐘慕期看著她這樣子,無奈地搖了下頭,道:「阿嬋你可真是太笨了。」

  李輕嬋也沒聽見這句詆毀她的話,依舊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臉貼著鐘慕期脖頸,逐字去想他方才那句話。

  半晌,她遲遲反應過來,感受著趴著的結實的後背,心道:這距離……算是近身吧?

  「那、那你到底……」李輕嬋心中亂動,兩頰緋紅,她兩手將鐘慕期領口抓皺,臉也掩在他後肩上,含含糊糊地換了個問法,「……有沒有和別人親過啊?」

  「親過。」鐘慕期回道。

  李輕嬋心口倏地一沈,像是被人砸了一塊巨石,不住地往下墜。

  他說他只親他喜歡的姑娘。

  他有喜歡的人了……

  難過的情緒鋪天蓋地地打來,李輕嬋渾身僵硬,沒有絲毫招架之力就潰不成軍。

  她大腦混沌了片刻,慢慢收回手臂,咬著舌尖卻依然無法維持鎮定,聽見自己聲音戰栗著道:「放我下去……」

  她不要鐘慕期背了,也不要離他那麼近了,更不用他照顧了。

  鐘慕期沒停下,也沒放下她。

  李輕嬋心像是被針戳著一樣難受,蹬了蹬腿道:「放我下來,我要自己走。」

  「小時候有個小姑娘總是黏著我,她最會撒嬌耍賴,喜歡摟著人親,也喜歡被人親。」

  「小時候?」李輕嬋停住了掙紮的身子,「你說的是小時候?」

  鐘慕期坦然道:「她那時候很小,不僅親我抱我,還時常搶了我的床榻,讓我哄她睡覺。」

  李輕嬋的心重新跳動起來,小時候……小時候都還是小孩子,不能算的。

  她自我安慰著,偷偷揪住鐘慕期一縷黑發,重新將臉貼回他頸間,問:「那你喜歡她嗎?」

  鐘慕期沈默了一下,道:「小時候不懂情愛,只是單純地對她好。」

  「哦……」李輕嬋心裡還是有點酸,小時候還睡同一張床呢。上回在外面,她都害怕了,讓鐘慕期陪著睡同一個屋他都不肯。

  「那她現在在哪呢?要是她又想親你呢?你讓不讓她碰?」

  「她現在……」鐘慕期慢條斯理地說著,李輕嬋豎著耳朵,一個字都不敢聽漏了,可他只說幾個字就停住了。

  前面就是李輕嬋的房間了,侍女在房門前候著,見了兩人忙把門打開。

  到了屋裡鐘慕期也沒將人放下,而是直接背進了裡屋,把人扔到了床上。

  李輕嬋險些被扔了個四腳朝天,顧不得鞋子還在腳上,急忙坐起來往前爬著去拉鐘慕期,然後沖侍女道:「你去幫我打盆水來。」

  說話的同時死死拉著鐘慕期不讓他走,她還有話要問,要是不問清楚,她這幾日都睡不著覺的,心煩意亂,可是要毒發的。

  李輕嬋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把鐘慕期有沒有意中人這事弄清楚了,等聽見侍女關門的聲音,她咬字清晰道:「表哥,你現在都是大人了,不能老惦記著小時候的事。」

  她直視著鐘慕期的雙目說完,又問:「你記著她也沒用,說不定人家早就把你忘了,或許人家早就成親了呢!」

  「把我忘了……」鐘慕期重覆著她的話,順著她的力道緩緩坐在床沿,沈聲道,「她確實把我忘了。」

  「那你也把她忘了!」李輕嬋急切說道,「好姑娘這麼多……」

  李輕嬋正說著,被鐘慕期打斷:「你不是問我那姑娘現在在哪?若是又來親我,我還讓不讓她親?」

  他真的要被李輕嬋笨死了,她每次的試探都如羽毛搔在他心頭,勾一下就縮了回去。

  現在懶得再與她繞圈子,直勾勾地看著她道:「她現在正頂著亂蓬蓬的頭髮裹著鬥篷坐在床上,鞋子也沒脫,抓著我問我還讓不讓她親我了。」

  李輕嬋楞住。

  鐘慕期接著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讓她親過來試試。」

  外面雪花簌簌,而屋內暖得跟四月天一樣,李輕嬋人也像四月盛開的薔薇,渾身通紅,眼睫如風中花瓣顫動著。

  直到此時被鐘慕期點明了,她再回顧方才的對話,才遲鈍地發現,原來他每一句話都在暗指自己。

  許多人都告訴她了,她小時候是在京城長大的,她怎麼就記不住呢!她剛才都胡說了些什麼啊!

  李輕嬋懊惱又羞怯,燙手一樣松開鐘慕期的衣裳去抓自己裙子。

  「要試試嗎?」鐘慕期靠近她,低沈的聲音問著。

  李輕嬋被問得無地自容,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臉紅得要滴血一樣,扭開臉不敢看鐘慕期,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她往後退,鐘慕期就往前逼近,誘導著道:「真的不試試嗎?說不準我不讓她親呢。」

  李輕嬋水霧蒙蒙的眼眸顫巍巍擡起,咬著水潤的下唇瞧他,被他濃黑的眼睛看得膽怯不已。

  要不要試試啊……

  表哥說他只讓喜歡的姑娘親……

  反正本就打著他的主意,這會兒不正好是個機會?可這怎麼好意思呢?

  兩道呼吸音在房間內此起彼伏,李輕嬋覺得胸口沈悶得厲害,要喘不過來了,忍不住張開了唇,小口喘起來。

  剛喘了一口氣,就見緊貼著她的人眼眸倏然一沈,李輕嬋手臂猛然被擒住往前拖拽。

  那力道很大,抓得她有些疼,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下意識地求饒:「痛,表哥別……」

  手臂上的力道沒有一絲放鬆,從她小臂緩慢下移,酥麻感擴散開,李輕嬋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感覺像是被野獸盯住一樣,渾身沒了力氣。

  那只手掌移到她手腕,將她袖口撩起,拇指和掌心壓著晧白細腕反覆摩挲著。

  李輕嬋想躲,但整個人都被逼到了床頭,避無可避。

  接著她抓著裙角的手被掰開,那只在她骨縫間撩起酥癢感的手掌強硬地與她十指相扣。

  李輕嬋被陌生的感覺掌控住,淚霧漫上了眼睫,打著哆嗦想低下頭躲開,卻被一只手捏住下巴。

  鐘慕期聲音啞了下來,強迫她擡頭與自己鼻尖相抵,低聲道:「按你這磨磨唧唧的性子,等你主動,怕是還要再等幾個月。算了,還是表哥來吧。」

  他說著,捏在李輕嬋下巴上的手往後移去,扣在她後頸上向前壓來。

  那雙他覬覦已久的唇,終於光明正大地落入他口中。

第66章 哭哭

  李輕嬋腦內轟地一聲巨響,霎時間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她只覺得心臟突突地高高跳起,砰砰砰……一下下撞擊著她心口,隨時都可能跳躍出來似的。

  怎麼、怎麼還能這樣……不是應該碰一下就分開嗎……

  她呼吸被人奪走,連腰身也由不得自己,被一只手臂箍著往前撲去,她使勁地推,如蜉蝣撼樹,一點兒用都沒有。

  不知道是因為喘不過氣來,還是這一下動作太大,她有些頭暈眼花,想要出聲讓鐘慕期放開她,可聲音根本出不了口,還讓對方得以更近一步。

  李輕嬋渾身發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這怎麼了,驚怕不已,雙腳猛地在床榻上蹬了起來,下一刻雙膝也失去了自由。

  說不出話,她又扭著頭想要躲,剛有這個意圖,後頸處的手掌就往上移去,壓在她後腦上重新將她按住。

  李輕嬋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拋上岸的魚,沒法呼吸,只能靠對方的施舍茍延殘喘。

  最後還是外面侍女開門的聲音拯救了她。

  甫一被松開,李輕嬋吞咽著口水,大口呼吸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那雙時常含著水光的雙眸已化作了泉眼,不斷湧出淚水,沾得她滿臉都是。

  「哭什麼?不舒服嗎?」她聽見鐘慕期聲音啞得不像樣子,這麼地溫柔問著,也仍在盯著她看,還想伸手給她擦眼淚。

  李輕嬋「啪」地一聲把他的手拍開,轉過頭狼狽地抹著眼淚,哽咽著去拉扯被子,想要把自己埋起來。

  可寢被被她壓在身下,她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只能扯出一角,提起來勉強遮住一張臉。

  侍女在外間聽見啜泣聲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進來一看,這兩人一個抱著膝蓋捂著臉哭,一個就近坐在床頭低頭看著,楞住了。

  鐘慕期未回頭,只是低著嗓音簡短道:「東西放下,出去。」

  「哎!」侍女聽出他聲音怪異也不敢問,將熱水放下,就急忙退出去了。

  李輕嬋還埋頭哭著,散著的長發被人揉亂了,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單薄的肩膀隨著抽噎聲打著顫,可憐極了。

  「是表哥不好,表哥下次輕一些。」鐘慕期一說話,就見李輕嬋哭得更厲害了。

  他靜靜看了會兒,伸手去理那亂糟糟的長發,剛觸碰到,就被人嗚咽著兇了一句:「不許碰我……」

  這聲音帶著哭腔模糊不清,又低又軟,沒有絲毫威懾力,聽得他心頭癢癢的,想把人重新抱懷裡逗弄。

  可李輕嬋哭得實在太可憐了,讓鐘慕期忍下了這沖動。

  李輕嬋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也沒見鐘慕期對她這麼強橫過,難堪又害怕,現在只想把他趕出來去,再也不見他才好。

  她聽著身邊有了動靜,眼前微亮,稍微擡眼,看見鐘慕期遠去的身影,心中一酸,哭聲更大。

  視線被淚水糊住,她也不擦了。

  還管什麼好看不好看、難堪不難堪了,她表哥親完就要走了,還在乎那些做什麼?

  李輕嬋哭得淒慘,耳朵裡嗡嗡的,其余聲音都被隔絕了一樣傳不進耳朵裡。

  但緊接著,臉上一陣濕熱,溫熱的帕子在她臉上輕柔地擦拭著,把她眼淚水擦去,讓她視線終於了清晰一些。

  是鐘慕期取了帕子回來了。

  李輕嬋搶過帕子自己胡亂擦著,泣不成聲道:「才不要你幫我……」

  她抽抽搭搭,好不容易緩和了些,看見鐘慕期還坐在她跟前,腳往他腿上蹬去,道:「不許挨著我!」

  鐘慕期朝她哭紅了的眼圈和鼻尖看去,又往下落到殷紅的、微嘟起的唇上,沈默了下,依言坐到了一旁。

  而李輕嬋因為方才那一腳看見了那臟兮兮的被褥,她被背回來之後鞋子根本就沒脫,沾了雪水的兩只腳又蹬又踹的,將被褥弄得一團糟。

  她又哭起來,覺得自己可真不像話,但這樣都怪鐘慕期,都是他弄的。

  反正都這樣了,她破罐子破摔,把鞋子踢掉,朝著鐘慕期的方向踢了過去,「啪」地兩聲,落在他腳邊。

  鐘慕期想給她撿起來,剛動一下,她又道:「誰讓你躲了!」

  「我躲了嗎?」鐘慕期反問她一句,「不是你沒扔準嗎?」

  李輕嬋哽了一下,不說話了,就只哭。

  鐘慕期只好道:「是我不好,我不該躲。」

  他溫聲安撫著,悄悄往李輕嬋身邊移動,但李輕嬋盯他盯得緊,就是不許他靠近。

  自顧自地啜泣幾聲,許久,她堪堪止住哭,道:「渴了。」

  聲音也被淚水黏住了一般,飲了滿滿一盞水才緩下。

  李輕嬋把茶盞塞回給鐘慕期,又縮起身子捂住了臉。

  「不是喜歡表哥嗎,哭什麼?」

  李輕嬋擡頭,水汽未盡的眼睛瞪著他,倔強道:「你胡說,我才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李輕嬋卡住,然後淚水再度湧出,「你對我一點都不好了,我要回去找姨母,我不跟你一起了!」

  她說著,扔掉的鞋子也不穿,踩著羅襪下了地,然後腿一軟打了個趔趄,更氣惱了。

  等緩過來了,頭也不回就往外跑,穿過簾帳到了外間,推開門一看,外面天色已暗,庭院中一片白茫茫。

  大雪不知何時已堆下厚厚一層,還繼續無聲往下堆積著。

  李輕嬋身上的鬥篷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這會兒寒氣逼人,冷得她脖子上起了雞皮疙瘩。

  她不肯回頭,也不敢往外邁,抓著門框立在那不動了。

  沒站一會兒,裡面的鐘慕期追了過來,伸手去抓李輕嬋手腕,尚未碰到她手背,她就像被毒蛇咬了一樣,飛快地收回來,遮掩在紗裙裡。

  鐘慕期凝目看她一眼,把門窗合好之後,再去牽她的手,又被她動作猛烈地甩開,還把手背在了身後。

  這是不讓碰了?

  他眼神暗了暗,靜默著壓住心頭暴虐的沖動,開口時又是耐心十足,溫柔哄道:「今日弄得阿嬋不舒服了,是表哥不對……」

  李輕嬋臉上驟然間通紅一片,覺得他說的好像是對的,又好像哪裡不對,她說不上來,只能恨恨地咬起了唇。

  下唇微痛,她忙松開了,又想起這唇為什麼會痛,離鐘慕期又遠了一步。

  鐘慕期用視線丈量著她退開的那一小步,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掌握起又張開,最終溫和笑道:「今日雪大,天也黑了,路不好早。再說孟梯還沒說你身上的毒怎麼樣了,等明日表哥再送你回去。」

  「才不要你送!」李輕嬋嘟囔著,轉身跑回了裡間。

  鐘慕期後悔了,早知道就不親得那麼狠了……或者還不如再忍忍,等她磨磨蹭蹭先開口說喜歡也行。總好過現在這樣,好像是自己在逼迫她一樣了。

  她喜歡肯定是喜歡的,估摸著是給嚇著了,慢慢來就好了……

  鐘慕期想起她數次躲開自己的動作,還有那退後的一小步。

  慢慢來是沒問題,但自己該有的也不能少。

  他自己想通了,在外間坐著冷靜了會兒,推門出去讓侍女給李輕嬋換被褥,而自己又去找了孟梯。

  孟梯正在暗室裡給自己配藥,他從李輕嬋身上的毒得了靈感,準備給自己也弄點毒藥,以毒攻毒試試能不能治好自己這不能見光的毛病。

  見了鐘慕期,與他正經聊了幾句。

  「你表妹身上的毒素基本是穩了,慢慢吃著藥調養著,再兩個月左右就能徹底好了。」

  鐘慕期「嗯」了一下。

  「你不是去查了趙曇嗎?怎麼樣?有沒有線索?」孟梯擺弄著他那亂七八糟的藥瓶,隨口問著,「那孫子好戰又陰險,依我看多半是他對太子下的手……也是太子運氣不好,這天潢貴胄的,就算有人知道可以以毒攻毒,也沒人敢在他身上試,你說是不是……」

  「他近來有傷,京中暗地裡的動作是消停了點,但還是要再看看。」鐘慕期道。

  近年來京中混進了許多外邦勢力,若非所有證據都指向趙曇,鐘慕期也不願相信堂堂一個皇子竟與敵邦勾結。

  「那你可得小心著點了,打著為趙旿報仇的名義傷了趙曇,借機觀察了京中形勢,又讓趙旿對你產生感激,回頭別被這兩兄弟拆穿了,到時候你怕是不好過。」

  鐘慕期笑了下沒說話。

  被這兩人拆穿算不得什麼,別被李輕嬋拆穿了就行。

  孟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四皇子知道是你傷了他?」

  鐘慕期心情好了,伸手撥弄了下他桌上的藥粉,孟梯立刻護犢子般把東西移走。

  「這要看鐘平漣什麼時候有膽子去找他了……」

  兩人說了幾句正事,鐘慕期才開口說了來意。

  孟梯聽完了,看他的眼神變得一言難盡,好半晌,他擰著五官,一臉死相道:「……行……您是大夫,聽您的!」

  侍女不敢問李輕嬋是怎麼了,就挑著些有趣的事說給她聽,見她神不守舍的,服侍她洗漱完把她帶回了房間。

  李輕嬋一個人躺回床上,翻來覆去,眼睛一閉上,腦子裡就出現那讓她止不住想要藏起來的親親。

  那哪裡是親親啊,吃人一樣。

  「討厭鬼!」李輕嬋摟著錦被埋怨著。

  夜深人靜,外面依然落著雪,屋裡只有她一個人。

  李輕嬋發了會兒呆,忽然翻了個身,慢慢把手伸出來,悄悄移到唇上摸了摸,並沒有感覺到之前的那種奇怪感覺。

  她回憶了下,臉漸漸轉紅,然後忍著羞意輕輕咬著下唇。

  這感覺還是不一樣,她加大了些力氣去咬,「嘶」了一聲捂住了嘴巴,是咬疼了。

  李輕嬋把自己蒙住了,嘀咕道:「再也不讓他親了,也不讓他碰了!」

  她朦朧睡去,又做起了夢。

  夢裡她還是個圓敦敦的小娃娃,被人抱著去摘花,一高興就朝對方臉上親去,吧唧一口留了個口水印子。

  這才是親親嘛。李輕嬋高興了,又摟著對方脖子大聲親了一口。

  可下一瞬抱著她的小少年突然變高變大,緊緊抱著她,張口就兇狠地朝她咬了過來。

  李輕嬋簡直被嚇死了,又哭又喊,最後直接被憋暈了過去。

  一覺醒來,李輕嬋只隱約記得做了個噩夢,具體什麼不記得了,只是唇上怪怪的,這感覺讓她似曾相識。

  她想了會兒,對之前幾次雙唇麻木起了疑心,但這懷疑很快就被她拋去腦後了,因為鐘慕期帶她去找了孟梯。

  李輕嬋別別扭扭不去看他,不僅不讓他背,也不與他撐同一把傘了,被侍女扶著慢吞吞去了孟梯那。

  微弱燭火下,孟梯滿臉沈重,慟色道:「毒入肺腑了。」

  李輕嬋整個人呆住了,看看他,再看看隔了好幾步的鐘慕期,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麼會?我、我、我感覺好了很多……」

  「回光返照,你聽說過沒有?」

  四個字把李輕嬋嚇得軟了腿,懷著一絲希望掙紮著:「我真的比以前好了很多,孟大夫你再給我看看,再仔細看看……」

  李輕嬋幾乎要哭了,手指頭緊抓著桌面,哀求地看著孟梯,被他回以一個憐憫的眼神。

  孟梯今日對她的態度格外好,嘆了口氣道:「你把手掌大大張開,再握緊,什麼感覺?」

  李輕嬋照做,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再重覆做這動作,做十次,快一些。」

  李輕嬋按他說的做,越做臉色越白,等她做完十次,感覺右手已麻木得快沒了感覺。

  孟梯無限同情地看著她,嘆息道:「你這手怕是快要腐爛了。」

  話音才落,李輕嬋眼淚就流了下來,臉色煞白,驚懼交加,淒淒然地望著鐘慕期,喊道:「表哥……」

  鐘慕期神色溫柔,朝她走了過來,隔著還有兩步距離,李輕嬋已站了起來,跌撞著撲進他懷裡,摟著他的腰,哭著道:「我要死了!表哥……」

第67章 抱抱(捉蟲)

  「表哥不會讓你有事的。」鐘慕期任由李輕嬋抱著,雙臂張開低頭看她,卻並未有回抱的動作。

  李輕嬋嗚嗚哭著,滿心害怕,根本沒法出聲了。

  而一旁的孟梯被掃了一眼,苦著臉開口道:「還是、還是有救的,只是現在開始你要多多小心,不能有一丁點兒不適……」

  「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怎麼重新配藥……」

  孟梯啰嗦著說著模棱兩可的話,心力交瘁地打發人離開。

  而鐘慕期往後退,想要讓李輕嬋站好了帶她回去時,被她摟著腰不撒手,「我都走不了路了。」

  此時的李輕嬋嬌弱極了,覺得自己就是那風雨飄搖中的燕子,雙翅被打濕,馬上就要從高空跌落,摔得遍體鱗傷了。

  她手指扯著鐘慕期的袖口,啼哭著道:「表哥你就不能對我體貼一點嗎,你都不扶著我……你沒有聽見孟大夫說我要小心一點嗎?我要是摔倒了怎麼辦?我會死的!」

  「那表哥扶著你。」鐘慕期沈默了下,應了她的要求伸手去扶她。

  李輕嬋沒有骨頭一樣,搭上他的手順勢軟趴趴地靠進他懷中,虛弱道:「你要好好照顧我,可不能讓我出事了。」

  「嗯。」鐘慕期溫聲說道,但是攬在她身後的手是虛護的,根本沒碰著她。

  李輕嬋又有意見了,仰著臉委屈道:「你就不能好好扶著我嗎?」

  等那只手確切地落在了她腰上,她打了個激靈,昨日被壓制著的感覺沖上心頭,下意識想要掙開,又生生止住這沖動。

  李輕嬋心裡有點為難,垂目感受片刻,還是認了,暫時讓他碰一碰自己,敢多碰了再趕他走。

  她被扶著小步走到了暗室門口,外面雪仍飄著,來時踩出來的幾行腳印已被新雪覆蓋。

  檐下守著的侍女見李輕嬋臉上又帶上了淚痕,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被鐘慕期攬著,大吃一驚。

  怎麼進去時候好好的一個嬌艷姑娘,出來變成了這樣,像是早春提前開了的桃花遭受倒春寒的冰霜似的,弱小又可憐。

  「小姐……」侍女撐著傘快步上前,她也知道李輕嬋昨日與鐘慕期鬧了別扭,不願意他靠近,想要上來代替鐘慕期扶著她。

  手還沒碰到李輕嬋,就被她無力地擺首拒絕。

  李輕嬋仍靠著鐘慕期,看了看外面蒼茫的天地,覺得這世間根本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也沒有可落腳的地方。

  她抽噎了一聲,嬌弱道:「表哥,你還不快把我背回去?我都要冷死了。」

  鐘慕期看著她,眉梢一挑,高聲道:「不是說不讓我碰……」

  「你讓我死了好了!」李輕嬋生氣地去瞪他。

  他肯定是故意的,明明都聽見了孟梯的話,還故意這樣。

  李輕嬋瞪人時臉頰略微鼓著,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的,裡面掛著搖搖欲墜的淚水,似嗔似怨,看得鐘慕期想去捏一下她腮幫子,看會不會直接將她眼中淚水擠落。

  但他真敢這麼做的話,李輕嬋一定會惱羞成怒。她現在可是覺得自己比琉璃珍寶還要嬌貴,半點兒不舒服都不能有。

  鐘慕期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正經著臉,勉為其難道:「又在說什麼氣話,表哥全都聽你的還不行嗎?」

  他在李輕嬋跟前躬下腰,等李輕嬋慢慢爬上他後背,用胳膊摟著他脖子了,問:「摟緊了嗎?」

  李輕嬋沒有回話,趴在他背上輕輕揪了揪他一縷頭髮,然後被架住腿彎背了起來。

  這一次依然是從暗室背到李輕嬋臥房,李輕嬋還記得昨天被他那麼扔到床上,早在還沒進房間時就提醒他:「表哥,你要對我很溫柔的,不能再跟昨日那樣。」

  「好,等會兒表哥溫柔點兒,肯定不跟昨日那樣讓阿嬋不舒服了。」

  李輕嬋輕「嗯」著答他,等邁過了門檻,忽然覺得這兩句話好像有歧義。

  她想說的是鐘慕期把她放到床上時要輕一點,可聽鐘慕期的話怎麼那麼像是後來……後來的親親……

  鐘慕期已背著她進了裡間,李輕嬋害怕,忙揪著他道:「我是說要把我輕輕放下。」

  「這樣啊。」聽鐘慕期聲音似有遺憾,李輕嬋扒著他的肩偏頭看他,卻見他一本正經,神色再正常不過了。

  鐘慕期也偏回頭看她,「阿嬋以為我說的是什麼了?」

  李輕嬋瞬間臉紅,小腿在他腿上踢了下,道:「什麼都沒有,你不許說話了!」

  她被輕輕放在床邊坐著,一路跟回來的侍女急忙給她倒熱水驅寒。

  李輕嬋看見鐘慕期在跟前就怕他,哼了一聲趕他出去。

  大雪一下就是兩日,李輕嬋除了每晚繼續吃藥丸,也重新喝起了藥汁,有點澀,但並不苦,侍女說是鐘慕期特意讓孟梯給她調的藥。

  李輕嬋哼哼著不說謝,也依舊不理鐘慕期。

  這幾日她不許鐘慕期進她屋裡,她自己又把自己看得弱小,畏寒怕摔不敢往外去,雙方倒是見得少了。

  可面對面的時候少了,夢裡卻出現得更頻繁了。夢裡的鐘慕期可一點兒都不聽話,煩人得很。

  李輕嬋忍了兩日,看見了鐘慕期怕他親近,不見了他又想念,猶豫著讓侍女去找鐘慕期過來。

  侍女沒能找到人,跑去和外面的侍衛打聽,回來時一臉慌張道:「小姐,侍衛說有人檢舉世子有謀害四皇子,世子一早就被召進宮裡去了。」

  李輕嬋手一個不穩,端著的藥碗摔落下去,沒喝完的藥汁和摔裂的瓷片一並迸濺開來。

  侍女驚叫,忙拉著她躲開,匆忙給她擦著指背上濺出的湯藥,安撫道:「小姐莫慌,世子與四皇子可是親表兄,怎麼會想要去謀害他,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再說還有公主呢,小姐放心,出不了事的……」

  侍女的安慰對李輕嬋一點兒用都沒有,她不知道鐘慕期身上有傷,可李輕嬋知道。

  證據確鑿,他怎麼才能洗脫冤屈啊?

  李輕嬋心神大亂,指間被自己攥得發白,顧不得被燙紅的手背上的疼痛,急切追問:「什麼人檢舉的?」

  「說是侯府三少爺……」

  侯府三少爺,也就是鐘平漣。

  他們在侯府住了許久,鐘慕期身上的傷一直都是李輕嬋去給他上藥換藥的,不應當會有別的人知道。

  現在鐘平漣知道了,那一定是暗中盯了許久了。

  也對啊,他之前被表哥關了那麼久,肯定心有怨恨。

  那受傷的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也不知道鐘平漣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又為什麼在這一日將事情曝出來。

  四皇子身上的傷也該好了許多,聽說他性子很差,那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表哥的,萬一他一口咬定是表哥傷的他呢?

  李輕嬋越想越急,騰地站起來想往外走,侍女忙攔住她,「小姐,外面冷,世子不讓你出去的。」

  「我不亂走,我回侯府去,我去找我姨母。」她要去找平陽公主,跟平陽公主把實話說了,她那麼厲害,肯定不能讓表哥出事的。

  李輕嬋慌慌張張,侍女攔她不住,正要喊人,房門被人敲響,循聲望去,看見眼熟的侍衛立門口。

  侍衛是鐘慕期特意派回來的,讓李輕嬋不必擔憂,說他已有應對的法子。李輕嬋細問,侍衛卻也說不清楚。

  心焦得等到夜晚,才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鐘平漣誣陷世子對四皇子動手,不顧親倫,不講尊卑,意圖挑撥皇室關系,已被捉拿下獄。」

  李輕嬋楞住,不敢相信地與侍衛再確認了一遍。

  這才知曉鐘慕期早有準備,人證物證具在,與趙曇對簿金殿,洗脫了冤屈不說,還給鐘平漣安了大不敬的罪名抓了起來,就連四皇子都覺得被鐘平漣耍了,恨不得親手了結了他。

  李輕嬋腦子懵懵的,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種結局,結巴著問:「那、那我表哥怎麼還不回來?」

  侍衛道:「世子被太后留住查看傷勢去了,要晚一些才能回來,讓屬下先一步回來請小姐安心。」

  「……哦。」李輕嬋人看著是冷靜下來了,可心還是不得安寧,雙目無神,呆滯地坐在窗前,怎麼都想不明白今日的事。

  魂不守舍地等著,李輕嬋感覺時間過得格外的慢,久到她覺得院中寒梅謝了又開好幾次了,才終於聽見了動靜。

  她匆忙迎出去,在房門口撞見了鐘慕期。

  他肩上落了雪,提著的燈籠將周遭雪色映出溫暖的熏黃,人似乎也被照得朦朧了些,笑吟吟道:「阿嬋這麼晚還沒睡啊?」

  李輕嬋擔心死了,沖過去抱住他嗚嗚道:「表哥你嚇死我了!」

  她把臉貼在鐘慕期胸口,抱得緊緊的,感受著他身上的溫熱才能真的安心下來。

  抱了會兒,依然沒等到鐘慕期回抱她,李輕嬋心中忽地酸了起來。

  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怎麼現在親完了就變了個人,這麼冷淡……

  李輕嬋完全不記得是她不許人親近她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問:「表哥,你怎麼不抱我?你、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變心了,不喜歡我了?

  她想這麼問,但最終咬著唇沒能說出口。

  鐘慕期輕笑了一聲,目光溫柔,微俯身貼在她耳邊,低聲道:「以前表哥就說過,阿嬋想要表哥抱也好,想要表哥陪著睡覺也好,表哥什麼都答應的。」

  他說著雙手動了起來,手掌緩緩移到李輕嬋側腰,先是輕輕貼著,再緩慢加大力氣,隔著羅衫重重掐了上去。

  李輕嬋一個哆嗦,瞬間把腰肢繃直了,差點又要哭出來,「松手——我說的根本不是這種抱!」

第68章 脈脈

  「松開!」李輕嬋扭著腰去推他小臂,氣壞了,「表哥你現在就和話本裡說的色痞一樣,沒一點世家公子的樣子!」

  「不行,阿嬋說了讓表哥抱的。」這次鐘慕期沒聽她的了,卻也不想真的嚇壞了她,彎下腰,一只手臂沿著她的腰往下滑。

  李輕嬋剛軟了身子,就被他摟著腿抱了起來。

  「哎呀」一聲,頭差點撞到房門頂,急忙摟住鐘慕期的脖子,往他肩上伏去。

  她大半個身子都趴在了鐘慕期身上,肩頭就抵在他下巴處,鐘慕期大步往裡走著,目光卻落在那上面。

  他是碰過那裡、吻過那裡的,還記得那滋味,只是李輕嬋不知道。

  李輕嬋害怕被他那樣忽輕忽重地觸碰,卻喜歡被這麼抱著,心裡的小氣惱立刻就消失了。

  她趴在鐘慕期肩上,正好能看見被他扔下的燈籠,燭火在燈籠落地時就已經滅了。灰白的燈籠被無情地丟在雪地上,看著孤零零的。

  她想讓鐘慕期把東西撿起來,忽然感覺肩上被人碰了下。扭頭一看,正好看見鐘慕期鼻尖擦過她肩頭,像是剛從她肩上撤開。

  李輕嬋眉頭蹙起,問:「表哥,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麼壞事?」

  鐘慕期很淡然,「我能做什麼壞事?」

  李輕嬋肩膀微微聳著,看了看自己肩頭,覺得沒什麼好碰的,疑惑地收回視線,叮囑道:「孟大夫讓你好好照顧我,不能對我做壞事的,不然我會死的。」

  「那也算壞事嗎?」鐘慕期反問。

  他沒表明指的具體是什麼事,但李輕嬋順著他的話直覺地記起了那個粗暴的吻,她腳趾偷偷蜷了下,下巴往他肩上藏去,悄聲嘟囔道:「我不喜歡的,就都是壞事。」

  鐘慕期沒理她了,幾步走進裡屋,把她放坐到床沿上,然後彎下腰給她整理好裙擺,按著她的雙膝蹲在了她跟前,雙手自然地放在她腿上。

  李輕嬋轉著身子不讓他搭著自己的腿,身子轉動了,腿卻沒能動,被壓得死死的。

  她又上手去掰鐘慕期的手指,想要推開他,反被他抓著交疊按住,在她手心裡捏了起來。

  酥麻感竄起,順著血流淌遍全身,李輕嬋控制不住亂了呼吸,遮在裙子下面的腳無意識地勾了起來,全身都在使勁想把手縮回來。

  晃動的燭火下誰也沒有先開口,一個使勁想護住白嫩手心不被侵犯,一個偏要用指腹在那裡細細研磨。

  李輕嬋有點急,還有點害羞,但這只是被按個手心而已,她常常被鐘慕期牽手的,算不得什麼大事。

  ……可這次怎麼感覺這麼奇怪……

  鐘慕期控制著力道跟她在手上爭了會兒,逗貓一樣,感受著她在自己手裡似有若無地掙紮著,心裡很是愉悅。

  享受夠了,他毫無征兆地施加力氣,壓住李輕嬋掌際,掌心用力,順著向前滑去,硬是與她十指相扣了起來。

  掌心緊密無間地貼著,兩個人身上的熱度似乎從掌心渡換了起來,李輕嬋整個人轟得著了火一樣,從上到下都通紅不已。

  她再也沒有力氣了,避著鐘慕期的視線撇開臉,心口微微起伏著。

  她害怕看鐘慕期,耳邊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什麼也聽不見,感覺自己的手被牽動時,忍不住余光朝鐘慕期瞟去,看見他松開了自己的手,在她那被揉紅了的掌心親了一下。

  李輕嬋心裡又燥動起來,這回再縮手就被放了回來。她手心發燙,藏在身後,然後小腿輕輕翹了一下,擦過鐘慕期的小腿,引他朝自己看來。

  李輕嬋藏起心中的怪異,繃著嘴角,板著臉道:「還不跟我說……」

  她忽然停住,發現自己嗓音不知何時變得黏黏膩膩,像被剛熬出來的糖漿裹住一樣,字字拖拽黏連。

  鐘慕期笑,站起來走到桌邊給她倒了溫水端來,李輕嬋莫名其妙覺得羞赧,躲著不接。

  「真的不要?還是想要表哥喂?」鐘慕期問。

  這音調低低的,讓李輕嬋難得地察覺出幾分難以捉摸的意圖。

  她用鼻子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接過茶盞飲下一半,然後推還給鐘慕期。

  鐘慕期盯著她咽下,感覺自己也口渴了,見茶盞裡還剩一小半,順著她方才的碰過的地方將余下的全部咽下。

  李輕嬋腳趾又摳了起來,小聲嘀咕著:「……厚臉皮!」

  厚臉皮的人絲毫不在意,將杯盞放回原處,道:「太晚了,你該睡了,躺著表哥慢慢跟你說。」

  李輕嬋不願意,他又道:「你忘了孟梯說的了?沒覺得困或者累?累著了可是也會死的……」

  恐嚇的話還沒說完,李輕嬋已快速蹬了鞋子往床上挪去,等鐘慕期走回床邊,她已埋進了被窩裡。

  鐘慕期在床沿坐下,道:「衣服還沒脫。」

  李輕嬋瞪著他不吭聲,他再淡淡道:「是想要表哥幫你脫是不是?」

  李輕嬋咬了唇,自打上回那麼親了之後,她就覺得鐘慕期時刻都在搔她的心,這會兒怕是巴不得她拒絕,好讓他來動手。

  他要是動手,肯定又要伺機作怪。

  「你出去!」她把錦被拽到下巴,一只腳從被子下伸出來去蹬鐘慕期的腿,怕被他抓住了,蹬一下就急忙收回來藏起。

  鐘慕期只來得及看了一眼她瑩白的腳,手指動了幾下,又被她催:「把簾子放下。」

  今日確實太晚了,要適可而止,慢慢來。

  他忍住了,站起來撥動玉鉤,兩側紗帳就如煙霧一樣層層垂下,微微晃動著將裡面的人遮住。

  窸窸窣窣的聲響傳出來,片刻後,紗帳後響起李輕嬋的聲音,細細的,「好了。」

  紗帳被從外面掀開一條細縫,鐘慕期看著裡面乖乖躺著的李輕嬋,視線掃向床尾,看見了那邊堆著的鮮艷衣裳。

  他將紗帳再掀開一些,側身進去,然後重新放下了紗帳。

  燭光透過紗帳將床帳內映得昏暗且溫馨,李輕嬋看著重新坐回床邊的人,又往下面縮了縮。

  鐘慕期撩著衣擺坐到床邊,看著她,開口道:「我原本就沒想放鐘平漣出來,是故意把受傷的事透漏他的,好引他上鉤。」

  李輕嬋眨了眨眼,他又道:「人證物證都是偽造的,況且我與趙曇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沒有動機傷他。」

  他只用兩句話就把今日的事情輕輕撥開,李輕嬋聽明白了都是他計劃好的,又多想了一些,問:「我聽說四皇子脾性可差了,他能信嗎?」

  「不信。」

  李輕嬋向來睡得早,今日為了等他硬撐著不睡,一躺下很快就犯了困,不住地眨眼。但這事沒問清楚,她不肯睡。

  鐘慕期看著她強打著精神扇動著的長睫,身子一側,壓了下來。

  李輕嬋大腦遲鈍還來得及慌,他已單手撐著在外側半躺下來,深若寒潭的眼眸藏著無限溫柔地看著她,道:「趙曇當時是信了的,但過不了多久他就能發覺異常,這人心狠手辣,阿嬋以後千萬要離他遠點。」

  「哦……」李輕嬋原本見他躺下是怕的,可他衣裳完整,沒有離得更近,神色又格外的柔和,讓她再度著了迷。

  她覺得這會兒的表哥真好,那眼神就讓她想起「含情脈脈」幾個字,讓她想主動靠近。

  她悄悄朝外挪動了下,被鐘慕期伸出手撫上了臉頰。

  那動作格外輕柔,從她眉骨往下,催著她閉上眼。

  李輕嬋困倦極了,合上眼之前又問了句:「我又沒見過他,也沒得罪過他,他總不能來找我麻煩吧……」

  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自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因為鐘慕期看中她嘛,四皇子找不著鐘慕期撒氣,又動不了平陽公主,只好對她下手了。

  李輕嬋臉頰紅潤,主動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微闔著眼,含糊不清道:「我困了……表哥……」

  「睡吧。」

  「那待會兒你幫我熄了蠟燭……」

  她說著就沒了聲,鐘慕期靜靜看著她的睡顏,等她睡熟了,低著身子輕輕親了會兒。

  然後起身,撿起床尾的衣服給她放在床邊凳上,吹滅桌上燭火,走了出去。

  洗漱罷,重新回到李輕嬋放門口,想起她最後那癡迷的眼神,和毫不設防的親近。

  猶豫片刻,最終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因為鐘平漣搞出來的這事,平陽公主也知道鐘慕期身上有傷了。雖然現在已好了大半,她還是氣憤又擔憂,連派數十人來催他與李輕嬋回去,是回公主府去。

  平陽公主因為這事大怒,將譽恩侯府拆了大半,對著鐘老夫人與鐘遠函放話出去,說不弄死鐘平漣她妄姓「趙」。

  鐘遠函戰戰兢兢沒敢出聲,鐘老夫人還想仗著孝道擺擺架子。

  平陽公主冷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指使我?若不是顧著我兒,你這破爛侯府早該被我皇兄收了回去!偏心眼的老東西,再敢多事,本宮直接找人將你不聲不響地弄死!」

  平陽公主脾氣雖暴,但大多時候還得顧著皇家儀容,多少還會給鐘老夫人幾分面子,每逢她壽辰,再不悅也會回來給她過壽做臉。

  她早就知道老夫人想把侯爵留給鐘平漣,但她也只能這麼想想了,所以平陽公主沒多做什麼。

  但現在鐘平漣妄圖借趙曇的手對付鐘慕期,她哪裡再忍得了?還留個什麼臉面?

  搬回公主府的事早在鐘慕期預料之中,那侯府人多又雜亂,按習慣,年後他與平陽公主要入宮去,至少也要一整日,把李輕嬋單獨丟在侯府他不放心,回了公主府正合他的心意。

  將裹得像個球一樣的李輕嬋抱上了馬車,鐘慕期覺得她今日的妝扮透著股子嬌憨氣,忍不住又動起手腳來,惹得李輕嬋淚花閃閃。

  「等回去了我就去找姨母,再也不理你了!」李輕嬋氣呼呼說著,扒著窗子往外看,一個正眼也不瞧他了。

  鐘慕期得了便宜心情正好,沒再繼續逗她。

  而此時街邊高高的茶樓上恰好有人往下看來,將李輕嬋那張海棠嬌靨看得清楚,登時再也移不開眼。

  「那是什麼人?」

  方延被驚回神,連忙恭敬答道:「回四皇子,那是、是借住在公主府的李輕……李家小姐。」

  「李輕嬋?」趙曇細長的雙眼瞇起。

  他原本只是聽說過鐘慕期有個病弱的表妹,並沒太在意,前日被人告知他受傷與鐘慕期有關,又查出些別的線索,這才注意到李輕嬋。

  似乎與鐘慕期很是親密……這表哥表妹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私下生出些情誼了。

  「你看上她了?」見方延滿面倉促為難,趙曇冷笑,不屑道,「不過是個姑娘,本殿下送你了。」

  方延愕然擡頭,「她、她只肯信世子,連話都不肯與我說,如何……」

  如何歸得了我?

  方延今日是被下人推著出來的,當日他攔著李輕嬋搭話,被鐘慕期讓人打殘了腳。他不敢與人說實話,謊稱是不甚摔著的,至今還跛著。

  趙曇神色鄙夷道:「當初你娘怎麼逼得你爹成婚的,你難道不知道?學都不會?」

  方延臉漲成豬肝色,趙曇又厭惡道:「不過是個女人,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要娶她還是納為妾,都該她來求著你了。別說你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他自恃武藝,卻被人弄斷了雙臂,如今雖有好轉,卻依然連把刀都拿不起來,儼然一個廢物,心中怎能不恨。

  回憶著近月來動彈不得的屈辱和金殿上鐘慕期的全身而退,他臉色越發陰沈,對著優柔寡斷的方延不耐道:「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把她送給別人。」

  「要!要!」方延連忙答道,想著見過李輕嬋的那幾面,心中已澎湃起來,口中重覆道,「要的……」

第69章 勾著

  馬車碾著積雪慢悠悠往公主府駛去,李輕嬋扒著窗看了會兒,覺得臉被風吹得有點疼,忙縮了回來。

  雪後的京城幹冷幹冷的,風並沒有很大,卻和刀子一樣銳利。

  李輕嬋坐回去,雙膝並著,兩手在臉上一點點摸著,怕風把她漂亮的臉蛋吹壞了。

  「怎麼了?」鐘慕期一直注意著她的,見狀問道。

  「臉疼了。」李輕嬋轉過去,仰著臉給他看,「風吹的。」

  然後就被溫熱的手掌捧住了臉。

  鐘慕期感覺她臉上又軟又滑,除了涼了些,並沒摸出哪裡不對。

  他的手順著臉頰往下摸到李輕嬋脖子,那裡熱乎乎的,想來臉上會痛,是因為臉頰嬌嫩,不適應寒風。

  鐘慕期正要收回手,李輕嬋已經上來拽他了。

  「表哥你怎麼老是要動手動腳啊!」李輕嬋老怕他亂動自己了,手上推著他,嘴上重覆威脅著,「我真的要去找姨母了……」

  鐘慕期原本沒想怎麼樣的,這幾日也被她這麼說了好多次,但此時正在回府路上,忽然生出些許不悅。

  他松開捂在李輕嬋脖子上的手,就在李輕嬋松了口氣時,一把箍住她的腰,稍一用力,就把她帶到了自己腿上。

  李輕嬋驟然失去自由,怕摔下去了,下意識摟住了他。

  「等回了府裡,我就動不了你了,所以現在要多動動。」鐘慕期說著,低頭朝她親去。

  李輕嬋連忙左右躲閃,剛開始是害怕,但她手腳還是自由的,也沒見他鐘慕期用蠻力制住她,發覺他是在和自己鬧著玩的,就不慌了。

  嘻嘻哈哈地躲了會兒,她擡手捂著鐘慕期嘴巴,嬌聲道:「不準親。」

  她那力氣哪裡比得過鐘慕期,都是他配合才被制住的。

  李輕嬋心裡高興,臉也不疼了,一手摟住他脖子,一手繼續捂著他嘴巴,紅著臉道:「只有、只有我夫君可以親我。」

  她羞澀地松開捂著鐘慕期的那只手,等著他說「那我做你夫君」。

  眼看鐘慕期盯著自己要開口了,李輕嬋心撲通跳了起來,結果他說是說了,說出來的卻是:「沒事,不告訴他。」

  李輕嬋倏然瞪大了眼,什麼意思?表哥他都這樣動手動腳了,難道從來不是想娶自己的嗎?

  她臉色瞬間垮下,掙紮著想從鐘慕期懷裡出去,可這時鐘慕期不配合她了,她四肢撲騰著除了鬧出的動靜大了些,什麼用也沒有。

  「鬧出這麼大動靜,不怕外面以為阿嬋在與表哥打架嗎?」

  李輕嬋停住動作,但仍推著他肩膀,「你放開我,我只要我以後的夫君抱,才不要你……」

  想起鐘慕期方才那句話,她惱怒地補上:「我才不騙我夫君,我也不跟他以外的人親親……」

  「那我只好來做阿嬋的夫君了。」鐘慕期嘆息著說道,「誰讓我想抱想親阿嬋呢?」

  李輕嬋的聲音戛然而止,嘴巴還張著忘了合上。

  鐘慕期又道:「做了夫君就能隨便親隨便抱了對吧?」

  他作勢要來親,李輕嬋這才回過神,臉蛋通紅地擺著頭,羞怯道:「那也不行……只能、只能成親後親……」

  鐘慕期回道:「那表哥只能等著了,只是阿嬋病弱……」

  未盡的話讓李輕嬋記起了她身上的毒,當日被孟梯告知她毒入肺腑時,她驚怕不已,步子都不敢大步邁,可這幾日一點兒不舒適也沒有,她糊裡糊塗就把這事給忘了。

  現在被鐘慕期起來,心又慌起來,當即感覺胳膊酸腿軟,全身哪裡都不舒服了,連力氣在瞬間消散了一樣。

  李輕嬋頓時虛弱下來,軟綿綿地靠在鐘慕期懷裡,仿佛剛才那與鐘慕期努力抗爭的不是她一樣。

  「我馬上就能好的,孟大夫說了可以治的……」她一臉嬌弱地辯解著。

  「嗯。」鐘慕期應著,把她抱得緊緊的,嘆息道,「阿嬋快點好起來吧。」

  李輕嬋聽他聲音飽含心疼,感動壞了,摟著他的脖子依賴地擁著他,低聲喊他。

  車廂內氣氛溫情無限,李輕嬋靠在他胸前看他,心念一動,勾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用力,把他往下壓來。

  鐘慕期順著她的力道低頭,看見她雙眸璀璨,含羞帶怯地往上湊。

  他並不主動,由著李輕嬋蝸牛一樣慢吞吞往上爬著,想起爬在他心尖一樣,癢癢的。

  許久,終於等到那雙紅唇湊到自己嘴邊,他都能感受到兩人交纏著的呼吸了。

  李輕嬋的眼眸濕漉漉的,緊張地咽著口水,閉了眼正要一鼓作氣撲上去,耳邊突然聽見聲音——

  「回來了!世子回來了,快去告訴公主!」

  聽見府中侍女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李輕嬋如被驚到的飛鳥,猛然退開,匆忙想從他腿上起來。

  等了許久的到了嘴邊的美味飛了,鐘慕期可不願意,扣著她的腰低頭就壓了上去,然而雙唇才碰到,馬車就停下了,外面侍女的腳步聲急急傳入。

  李輕嬋要嚇死了,「嗚嗚」地擺著頭推著他肩膀,眼淚快急出來了。

  「世子,到了。」車夫的聲音出來,僅隔一片木門。

  鐘慕期根本什麼都還沒嘗到,見她眼睛一個勁往車廂門處看,怕得厲害,根本沒興致與他爭食,恨恨地在她唇上磨了磨牙齒,松開了她。

  李輕嬋像是缺水的魚,呼吸急促,剛從他懷中爬起,車廂門已被敲響。

  她抖了一抖,趕緊去抹嘴巴,看也沒看鐘慕期一眼,踉蹌著去開車廂門。

  外面的侍女忙扶她下來,她心虛得厲害,剛落地就被結了凍的地面滑了腳,差點摔倒,被侍女扶住。

  李輕嬋不敢擡頭,卻還是被看出來異常,「小姐臉怎麼這麼紅?別是又起熱了?」

  「悶、悶的。」

  兩句話的功夫,鐘慕期也下來了,一句話未說,徑直進了府門。

  侍女們擁著李輕嬋跟上,有膽子大些的小聲嘀咕著:「世子怎麼看著比往常還嚇人?」

  「沒有!」李輕嬋如驚弓之鳥,幫忙高聲否認,聲音太急把侍女嚇住了,連前面的鐘慕期都聽見聲音回了頭。

  李輕嬋懊惱地咬住唇,絲絲痛覺傳來,她又臉紅地松口。

  鐘慕期把她這動作捕捉地一清二楚,臉上冰凍消融,等她被侍女扶著到了跟前,笑道:「阿嬋容易腳滑,表哥來扶吧。」

  侍女楞了下,下意識讓開。

  李輕嬋便被他托住了小臂,可那只手不老實,隔著衣裳在她小臂上一下輕一下重地捏著,讓李輕嬋如坐針氈,怕人發現了還不敢動,只能偷偷用水汪汪的眼睛瞪他。

  一點兒用也沒有,還被他眾目睽睽之下問:「阿嬋看著表哥做什麼?」

  李輕嬋氣惱,好不容易到了平陽公主那,她立馬甩開鐘慕期,一陣小跑繞到平陽公主跟前,摟著她胳膊不動了。

  平陽公主見了她還好,見了鐘慕期就來氣,發了好大一通火。

  讓大夫給他重新看了身上的傷,都確認那傷基本痊愈了,還在生氣,氣他瞞著自己,又心疼他在京城還能受傷。

  好不容易等她熄了火,兩個人才各自被放回住處。

  回了聽月齋,入目全是李輕嬋熟悉的擺設,不用擔心再撞著不認識的人了,她心裡輕鬆許多,摸摸這個,看看那個,心情好得不得了。

  晚上洗漱完躺到了床上,只有她一個人了,就又想起馬車上那個親吻,也許是因為這次比較短暫,她沒再覺得難以接受,甚至還多了點期待。

  可今日這回也不是她主動親上去的,下回、下回一定要她來主動,最好親得表哥找不著北才好。

  李輕嬋美滋滋地想著,太興奮了有點睡不著,就趴在床上撐著下巴傻笑,小腿還時不時翹一兩下,雪白綢褲隨著她的動作滑到小腿肚,露出一截白皙。

  聽見外間有響動時,李輕嬋還以為是房門被風吹動了,沒怎麼在意。

  等人影被燭光拖著打在了她眼前,她才察覺到不對,扭頭一看,正好看到她念著的人步伐悠然地到了床邊。

  李輕嬋腦內轟然,急忙一翻身坐起,壓著驚慌低聲問:「你、你怎麼過來了?」

  哪有大半夜偷偷闖姑娘家閨房的,讓人看見了可怎麼辦?

  「上個月阿嬋夜夜偷偷往表哥屋裡跑,表哥不是也沒說什麼?」

  「那是換藥!」好好的換藥被他說的好像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李輕嬋惱羞得緊,見他在床邊坐下,倉惶推他,「快出去!」

  「出去可以。」鐘慕期道,「先把馬車上欠我的補回來。」

第70章 狗咬

  李輕嬋不喜歡讓人守夜,每晚都要鎖門,但因為她病情反覆無常,平陽公主叮囑過要讓人時刻看著她,才不得已才留了侍女在外間。

  按理說現在外間該是有人的,鐘慕期是怎麼進來的?

  李輕嬋以為他是趁著外面侍女睡著了偷偷溜進來的,怕吵醒她們,根本不敢出聲,推不開鐘慕期就扒著他讓他小聲說話。

  她自己的聲音也壓得低低的,慌手慌腳道:「快回去了表哥,讓人看見了怎麼辦……」

  鐘慕期學著她壓低聲音,「補完就走。」

  李輕嬋圓眼看著他,見他絲毫不為所動,一副打定主意不補完就是不走的模樣。

  怕他真的一直賴著被發現了,李輕嬋當機立斷,跪坐在床上捧住他的臉,吧唧一口親在了他嘴巴上。

  完了又去推他:「快走快走!」

  她的注意力全在裡外間隔著的紗簾上,沒看見鐘慕期逐漸涼下來的目光。

  「表哥之前是這麼親你的嗎?」

  涼薄的聲音把李輕嬋的視線拉回來,她怔了一下,紅霞慢慢從脖子爬上了臉。

  方才她親的那一下根本沒用心,跟親木頭一樣,只覺得唇上一軟,其余的什麼感覺都沒有,跟被鐘慕期親時完全不同。

  可再怎麼簡單、再怎麼敷衍,那也是親親啊,還是她主動親的……

  「你要是不喜歡……」李輕嬋低頭咬著唇,小聲道,「……那我以後再也不親你了就是……」

  然後她又輕哼了一聲,道:「補完了,趕緊走!」

  鐘慕期許久未說話,被她推了幾下才聲音平靜道:「好阿嬋,長本事了。」

  李輕嬋被說的怪不好意思的,她還跪坐在床上,手指頭一下下搗著鐘慕期的肩膀道:「還不走!還不走!」

  搗到第三下的時候被摟住腰,一下子倒在了鐘慕期身上,兩人的唇重重撞在一起,李輕嬋「唔唔」兩聲失去了主動權。

  剛開始有點不適應,後來漸漸沈迷,神智混沌,乖順地任由鐘慕期掠奪。

  她急喘著,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哪兒了,只想一直被這麼抱著,意識仿佛被人抽離了。

  直到一只大手毫無阻隔地貼在了腰上,她才猛然一顫,向後弓著背推拒起來。

  李輕嬋掙紮著,唇縫中溢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別、不能這樣……」

  那手根本不聽她的,像圈巡領地的野獸,將那一周每個角落都仔細探索了個遍,卻還是貪心不足,繼續往上擴大領土。

  終於在上方幾寸遇見了阻礙,是一根細細的帶子。它勾著那帶子挑動了幾下,然後沿著帶子的方向繼續向裡……

  李輕嬋劇烈地顫動了下,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決了堤一樣止不住地往下流。

  淚水從白皙臉頰流下,與她無助的嗚咽聲一起被吞沒。

  李輕嬋僅余最後一絲力氣,哭著一口咬了下去,血腥味散開,她卻被桎梏得更緊了,脊梁骨簡直都要被擠壓碎了。

  等終於被放開時,她已經像個破爛玩偶一樣不能自己了,除了捂臉啜泣什麼也做不到。

  啜泣還不敢大聲,單薄的肩膀一顫一顫的。

  李輕嬋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她這時候除了哭什麼也做不了,正難過得厲害,肩頭倏然一痛。

  驚叫一聲躲著,李輕嬋淚眼婆娑地看見鐘慕期退開,而她肩上印著一個新鮮的齒印。

  她哭得更慘,拽著被扯得松垮的中衣勉強把自己遮住,笨拙地往床裡面爬,掀開錦被藏了進去。

  錦被鼓起個包包,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不斷從中傳出來。

  「哭什麼?最開始不是挺喜歡的?」鐘慕期往那個小鼓包靠近,低沈問,「還是疼了?」

  李輕嬋哭得更難以控制。

  鐘慕期想了一想,伸手去碰她,剛碰到錦被,那鼓包就往裡面移。

  可錦被邊角被他壓住,李輕嬋挪了兩下沒能繼續挪動,一頭栽倒,露出了被弄得亂蓬蓬的腦袋。

  鐘慕期沒忍住低笑出了聲。

  李輕嬋狼狽地使勁揪錦被,再次把自己包起來。

  「是表哥不對,不該這樣……」鐘慕期低聲哄著她,這會兒再沒有方才那野蠻的逼迫,輕聲細語,再溫柔不過了。

  又哄又道歉,過了會兒道:「這才碰了幾下就哭成這樣,以後成親了可怎麼辦?」

  接著自言自語:「你爹回京少說也得兩三個月之後,那成親最快也是四月初了,還要等這麼久……不過倒是能在這段時間讓你好好適應……」

  說完,被子底下傳來一聲夾著哭腔的含糊怒音。

  「阿嬋說想盡快成親?」鐘慕期故意這麼問。

  「誰要和你成親!」李輕嬋抽噎著的氣惱聲音傳出來,「嫁給一只狗也不要嫁給你!」

  「沒關系,表哥不介意被罵是狗,阿嬋高興就好……」

  話沒說完,李輕嬋撲騰著拉下錦被,手腳並用地推他蹬他,「你出去!不許你進我房間!」

  她已經完全忘了外面侍女的存在了,聲音一點兒也沒控制,然而外間一絲響動也沒有。

  李輕嬋滿臉淚痕,被欺負慘了的模樣。好不容易把人趕了出去,又趴在枕頭上哭起來。

  而外間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鐘慕期從容推門出去,對外面守著的飛鳶道:「阿嬋做了噩夢在哭,再等一刻鐘,讓人送熱水進去給她洗漱下。」

  飛鳶往他臉上飛快瞅一眼,裝做先前什麼動靜都沒聽見,一板一眼道:「是。」

  隔日,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李輕嬋夜晚做了噩夢,哭了許久。

  李輕嬋雙眼紅腫,對著鏡子用胭脂遮了嘴巴,然後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她心裡委屈又沒法說,只想找個地方讓鐘慕期有顧慮不敢亂來,思來想去只有平陽公主那裡了。

  侍女們還當她真的是做了噩夢嚇哭的,每個人都要打趣兩句,李輕嬋逃難似的到了榮豐堂,眼淚已經在打轉了。

  結果掀了珠簾一看,昨夜欺負她的人正坐在平陽公主對面與她說著話。

  聽見動靜,鐘慕期神色淡然,如星的眼眸朝李輕嬋悠悠看來。

  李輕嬋心頭一梗,惱怒地放下珠簾就往回走。

  「去哪?一句話不說就走?」

  被平陽公主喊住,李輕嬋摳著裙子上的薄紗停在珠簾外,腳生了根一樣就是不往裡去。

  外面的侍女看著她的臉色猜測道:「小姐怎麼了?腿腳不舒服?還是頭又暈了?」

  一聽「不舒服」幾個字,周圍人都面露緊張,李輕嬋只好開口道:「沒有,沒有不舒服……」

  她腳尖在地上輕踢了一下,低著頭小碎步進了裡間,誰也不看,悶頭悶腦地喊了一聲姨母,就往平陽公主身邊走過去。

  平陽公主坐在軟榻上,屋內空著的地方很多,可李輕嬋眼睛都不擡一下,直直到了她身旁,挨著她坐下,摟住了她胳膊。

  「坐沒坐相,你表哥那不是有地方嗎?擠我旁邊做什麼?」平陽公主嫌棄道。

  李輕嬋不吭聲,又往她身上擠了擠。

  「聽說阿嬋昨夜做了噩夢,怕是嚇著了。」鐘慕期道。

  李輕嬋擡眼,狠狠瞪過去,罪魁禍首竟然還敢主動提起這事!

  鐘慕期又道:「膽子可真小,以後可千萬不能遠嫁了,不然被欺負怕是都不敢找人撐腰。」

  李輕嬋緊繃著臉,懷疑他又是故意在欺負自己,是在暗指自己不敢跟平陽公主說實話。

  這個念頭在她心頭盤旋著,沒等她確認,平陽公主已不悅道:「好端端的,提那做什麼。」

  她轉過頭看李輕嬋,皺眉道:「看這眼睛腫的……昨夜做了什麼夢嚇成那樣?」

  李輕嬋說不出來,低下頭踢了踢腿。

  「你屋裡的人呢?沒守著你是不是?」平陽公主繼續追問。

  李輕嬋怕她是要罰侍女,忙道:「守著了……我夢見、夢見……」

  她正費腦子地編故事,聽見鐘慕期也催問著:「夢見什麼了,這麼難以啟齒?」

  李輕嬋聽他聲音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心裡生出一股子氣惱,想也不想道:「夢見一只狗,張著大嘴追著人咬。」

  「你還怕狗?你小時候不是見了路邊小狗就走不動路,非要抱回家去養嗎?」平陽公主順著這話提及她小時候的事,「偏偏又喜歡揪東西,你娘怕你逮著小狗揪毛,再咬傷了你,才不準你養的。夢裡是夢見了什麼狗,還能把你嚇哭了?」

  李輕嬋抿了抿唇,瞧見鐘慕期穿著一身黑底暗紋衣,惱聲回道:「一只大黑狗,又高又大,不要臉!」

  平陽公主眉梢微皺,又看了她一眼,李輕嬋未發覺,還嘟囔著:「我才不要養狗,我最討厭狗了,我要把他趕得遠遠的……」

  她叨叨著,鐘慕期又施施然開口:「這麼生氣,看來夢裡真的是被咬慘了。」

  李輕嬋呼吸一窒,慢慢憋紅了臉。

  這反應再次讓平陽公主疑惑,她看了看李輕嬋,再看向鐘慕期,總覺得這兩人似乎在打什麼啞謎,可是她猜不出來。

  「行了,夢都是假的,有什麼可怕的。」平陽公主還是安慰了李輕嬋幾句,又道,「今兒個晚上多安排幾個守著你,再給你留著燈,不怕了吧?」

  李輕嬋要點頭時察覺一道視線正朝自己看來,她本能地迎上去,看見鐘慕期似笑非笑,心中登時又是一梗。

  她咬著唇扭開臉,往平陽公主身上靠著,吞吞吐吐道:「我要、我要跟、跟姨母睡……」

  平陽公主一楞,李輕嬋吸了口氣,眼睫扇動著,又對著她大聲重覆著:「姨母,我要跟你睡。」

  她聲音太大,說完似乎還有回信飄蕩,李輕嬋聽著自己也覺得羞臊,但還是堅持,「我就要睡在這邊……」

  「多大的人了……」平陽公主回神,狀似不滿地抱怨了一聲,下一句吩咐侍女道,「把被褥理好,晚上再把阿嬋的藥送過來。」

  李輕嬋如了願,也不搭理鐘慕期,之後就一直挨著平陽公主聽她與鐘慕期說話。

  這兩人說的盡是些宮中朝中事,她聽不懂,見手邊有裹著糖霜的果脯,就捏著吃了起來。

  一小塊下肚覺得有些膩,又飲了兩口水,這一下就把她唇上的胭脂蹭掉了。

  她還沒發覺,過了會兒平陽公主扭頭一看,怪異道:「你嘴巴怎麼了?」

  李輕嬋後知後覺地把手捂了上去,「燙、燙著了……喝水燙著了!」

  平陽公主覺得不大對,盯著她又要問,忽聽一旁的鐘慕期「嘶」了一聲,扭頭一看,見他剛放下茶盞,皺著眉,似乎也是被燙到了。

  「我這兒的茶就這麼燙?」

  「那倒不是。」鐘慕期慢悠悠道,「我與阿嬋不同,我是不甚咬破了舌尖,喝不得溫熱的水。」

  平陽公主皺眉,「一個兩個的,今日是怎麼回事……」

第71章 暖閣

  平陽公主沒多想,與鐘慕期把事情說完了,就趕他回去歇著,又叮囑他這兩日不準出府,以後有事也不準瞞著她。

  而李輕嬋就這麼在榮豐堂住下了,哪也不去,就黏著平陽公主,晚上睡覺也要睡一起。

  平陽公主雖然沒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還是挺高興的,連帶著府裡的侍女下人都輕鬆多了。

  就是李輕嬋不大高興,鐘慕期不出府了,就時常過來平陽公主這,每回都要意有所指地刺她幾句,又偏不明說,讓她憋著氣不敢罵,也罵不回去。

  近年關,這一日平陽公主在聽管事太監匯報府中和宮中事物,李輕嬋在暖閣隔間裡窩著,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搗鼓幾下未完成的荷包。

  不多久,聽見外面傳來鐘慕期的聲音。

  她豎著耳朵聽了會兒,氣鼓鼓地裝做不知道他來了,繼續趴在榻上翻動著書頁。

  這兩日閒來無事,平陽公主考校了她的學問,給她找了幾本書看。她得好好學,不然回頭答不上平陽公主的問題,那也太丟人了。

  李輕嬋打定主意要好好看書,可這時候耳朵老是向外偏,模糊聽見鐘慕期說了一句「我找阿嬋問問」,趕緊枕著手臂合上了眼,假裝睡著了。

  簾帳被掀動的聲音傳來,李輕嬋屏住呼吸,耳邊一丁點兒動靜都被放大了。

  外面管事太監還在跟平陽公主公主說著話,聲音清晰地傳進來,同時,李輕嬋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是鐘慕期走近了她。

  現在她是不怕的,她就不信大白天,外面還有人,這時候鐘慕期還敢亂來?

  李輕嬋悄悄裝睡,外側軟榻略微凹陷,是有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能聞見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認出是鐘慕期,她把呼吸放得更淺。

  下一瞬,一只手掌覆在了她腰背上,李輕嬋觸感正敏銳,身上一酥,差點兒控制不住彈跳起來,堪堪繃緊了腰繼續裝睡。

  暖閣裡熱得很,她穿著單單薄的兩層衣裳,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在她背脊處反覆捏按。

  李輕嬋忍著叫出聲的沖動,死死咬著牙沒動彈,枕在下巴處的手指用力,攥得發白。

  「……宮中擬初三邀群臣和家眷進宮赴宴,太后精力不濟,想讓靜妃與端妃負責這事……」外面的管事太監仍說著。

  李輕嬋跟人犟氣似的就是不肯動,她背上那只手不急不緩地又沿著脊柱溝往上,在她背上停留了會兒,灼熱的氣息撲在耳尖上,「阿嬋?」

  李輕嬋充耳不聞,又聽見鐘慕期在她耳邊低聲問:「真睡著了?那表哥可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他說著,手貼著薄背往李輕嬋腋下滑去,李輕嬋如遭雷劈,猛然翻過身來想去推他,剛看清了他,就被抓著手腕壓了下來。

  「怎麼不裝了?」鐘慕期與她臉貼臉,笑著低聲問道。

  李輕嬋快要被氣死了,氣急敗壞道:「不要臉!」

  這聲音稍大了些,驚著了外面的人,平陽公主的聲音傳過來,「怎麼了阿嬋?」

  李輕嬋被壓得緊緊的,緊張地看向簾帳處,一聲也不敢再出。

  鐘慕期看她這樣又笑,在她唇上淺磨了下,高聲答道:「阿嬋說那藥太苦了,問能不能不要加黃連。」

  「苦也得喝,又不是小孩子……」平陽公主在外面念叨了一句,繼續與管事太監說話。

  李輕嬋面紅耳赤,推搡著鐘慕期用氣音道:「快起來!」

  「已在這住了兩日,該回聽月齋去了。」

  李輕嬋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沒打好主意,瞪著他道:「我就不回!」

  鐘慕期面不改色,「也可以,那就在這裡親熱,反正我不怕被看見。」

  李輕嬋立馬捂住了嘴,耳邊響起低沈的笑聲,鐘慕期胸膛的震動傳到李輕嬋身上,讓她羞臊地想藏起來。

  她不自在地弓著腳偏過頭,然後感覺領口被扯動了,還沒反應過來,肩頭又是一痛。

  還是同樣的位置,先前被咬出來的印子才消掉,重新再加深。

  李輕嬋要氣死了,因為這個印子,這幾日她處處小心,就怕被平陽公主和侍女看到了,放鬆了沒一天,現在又被弄出來了。

  她頹喪又無力地去推鐘慕期,又氣又想哭,低聲嗚嗚著,「你是狗嗎!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阿嬋注意點,就不會被看到了。」

  要不是怕弄出動靜,李輕嬋真是恨不得動手打他,氣道:「表哥你現在跟變了個人一樣,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了!」

  鐘慕期一點兒都不氣,撫摸她的臉,親昵問:「不喜歡現在的表哥,那是喜歡以前的表哥?」

  李輕嬋不答,哼了一聲偏過臉不讓他碰,他又道:「那都是一樣的,阿嬋都得喜歡。」

  他又在李輕嬋唇上親了幾下,把她衣裳理好,終於退開了。

  李輕嬋急忙坐起來,重新檢查了下自己衣裳就往榻上下滑,腳蹬進鞋子裡,擦著鐘慕期往外跑時還順手推了他一下。

  她跑到外間打斷了平陽公主與管事太監的對話,挨著平陽公主坐著了。

  「怎麼了?」平陽公主奇怪道,「你表哥不是問你身子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都說完了?」

  李輕嬋咬唇,悶悶不說話。

  紗帳再次被掀起,鐘慕期走出來,看上去衣冠楚楚,秉節持重,與片刻前那在姑娘身上作怪的樣子判若兩人。

  李輕嬋肩頭隱隱作痛,偏著身子不再看他,卻聽他道:「阿嬋說了,沒有哪裡不舒服,就是有點悶,想出去散散心。」

  李輕嬋要被他的厚臉皮驚呆了,人還在驚詫中,又聽鐘慕期接著道:「正好這幾日我沒事,可以帶阿嬋去城外的莊子裡住幾日。」

  「我不去!」李輕嬋慌忙拒絕,她哪裡敢和鐘慕期單獨相處,出去幾日,回來怕是骨頭都要被吃掉了!

  這高聲的拒絕將所有人的視線都聚了過來。

  李輕嬋臉皮沒那麼厚,頂不住那麼多疑問的目光,把臉往平陽公主肩膀上藏去,連聲道:「我不去,我要和姨母待一起,我哪兒都不去……」

  「要一直跟著我?」平陽公主詫異,「我午後得去趟寧國公府邸,你也要去?」

  「去的!」李輕嬋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我、我去找韓絮薇說說話,許久沒見她了……」

  平陽公主也想她多些朋友熱鬧著,略一思忖,道:「也行,午後你若是沒有再頭暈乏力,姨母就帶你去,順道去街上看看,小姑娘家整日悶在屋裡都沒了鮮活勁兒。」

  她說完看向鐘慕期,「你送我們去?」

  鐘慕期聲音穩重道:「嗯。」

  他說話表情都很正常,可平陽公主卻覺得不對勁,瞇起眼仔細打量他,問:「誰招惹你不高興了?」

  李輕嬋也偷摸瞅他,被他看了一眼再次扭開臉。鐘慕期雲淡風輕地回道:「沒有。」

  平陽公主又看他幾眼,見他不肯說,就沒再理他。

  午膳後李輕嬋小睡了會兒,醒來後精神飽滿,被侍女們圍著妝扮了一下,然後跟著上了平陽公主的車攆。

  有平陽公主在,鐘慕期果然沒敢再動手腳。

  李輕嬋可算是出了點氣,一路上故意用小眼神瞅他,時不時偷偷朝他怪哼一聲。

  鐘慕期從始至終神色都未變分毫。

  等到了寧國公府,他先下馬車,扶了平陽公主下來,再攔住侍女,去扶李輕嬋。

  抓住李輕嬋手臂時大力地揉捏了一下,在她耳邊微聲道:「阿嬋可得當心了,別被表哥抓到你落單的時候。」

  李輕嬋被他弄得耳尖發燙,泛著水汽的眼眸瞪他一眼,落地時還故意在他腳上踩了一腳。

第72章 姑娘

  李輕嬋跟著平陽公主被迎進去,行禮後隨著她們客套了會兒,就與韓絮薇去了後院。

  寧國公府中男丁少,這一代僅有兩個姑娘,一個早早嫁了人,一個就是待字閨中的韓絮薇。

  李輕嬋把人家當了一段時間的假想敵,現在見了她有點羞愧,來時特意給她備了些見面禮。

  兩人在院子裡邊走邊聊,沒讓侍女跟太近。

  「方才聽下人說,是世子送你和公主來的?怎麼不見他?」韓絮薇問著。

  一提起鐘慕期,李輕嬋就想起他那句威脅,食指在自己臉上輕刮了刮,道:「表哥有事呢,晚點才回來接我和姨母。」

  「世子體貼。」韓絮薇笑道。

  李輕嬋以前也覺得他體貼,就是這段時間越來越強橫不講理,說他也不聽,打他又打不過,要氣死人了。

  見了他想逃,不見他又想念,要是他還跟以前一樣溫柔體貼就好了。

  但這些她可不想讓別人知道,瞧了眼停在不遠處的侍女,低聲道:「他才不體貼呢,一點兒都不好。」

  話中夾著不自覺的熟稔又嬌嗔,韓絮薇笑眼看著她,領她往花圃走去,意味深長道:「世子對外人向來寡言少語,上一個這麼說世子不好的,還是公主。」

  李輕嬋一頓,還沒想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朝她看去時她已踩著台階去了園中小亭。李輕嬋跟上去,見韓絮薇采了一只探入亭中、開得正盛的茶花。

  她走近李輕嬋把花插在她發間,左右看了看,道:「好看的,我再給你理理頭髮。」

  兩人靠得很近,李輕嬋正任她動著自己,忽聽她低聲問:「你和世子是兩情相悅嗎?」

  李輕嬋倏然擡頭,滿目驚愕且羞赧。

  這樣子不用說韓絮薇也能懂了,她收回手退坐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道:「既如此,我會讓我娘說向太后拒絕掉這樁婚事。」

  李輕嬋遲疑著沒有說話,心裡慢慢思索了下,小聲問道:「你是覺得我表哥不好嗎?」

  「不敢。」韓絮薇臉上帶著讓人舒適的笑,說道,「只是我若是要尋夫君,要麼是心中只有我一人,要麼是對誰都無情……有意中人的我可是打死都不要的。」

  前者李輕嬋還能理解,後者她是完全不懂,追問道:「為什麼?」

  「既已有了意中人,我便是嫁過去了也是個礙眼的,做什麼都是錯,那還不如找個對誰都不用心的浪蕩子,那至少當家夫人的地位還是穩固的。」

  韓絮薇還有半句沒說:榮裕郡主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費盡心機嫁了人,十余年,縱然孩子都生了兩個了,丈夫心裡念的卻依舊是當年人。

  李輕嬋近年來一直被荀氏磋磨,沒精力注意這些事情,更沒人教過她,就連現在對鐘慕期心動都是陰差陽錯才悟了的,從來不知道嫁人還有這麼多考慮。

  現在一想,她除了堅定地不要嫁荀翰之外,以前從未對要嫁的人有過任何的幻想。

  可從她試著要去親鐘慕期那刻起,婚事就已經被他定下了,李輕嬋模糊記得鐘慕期說過,要等四月份,等她爹來了京城之後成親。

  成親這種事,肯定是要向做父親的下聘禮才對嘛。

  李輕嬋懵懂了會兒,臉上冒出羞意,心想到時候要先跟他說好,不許再咬人,不許再亂碰了才能成親。

  等她紅著臉想好了,再側目去看韓絮薇時,覺得她又厲害又善解人意。

  兩人說了這麼幾句私房話,又在園中走動起來。

  寧國公府中的花圃即便是冬日也很繁茂,侍女們落後幾步,被花枝隔開,人影綽綽可見。

  李輕嬋走了不遠就累了,正想與韓絮薇說要找地方歇一歇,有府裡的丫鬟上前來與韓絮薇悄聲說些什麼,她識趣地轉身避開。

  等了兩句話的時間,忽覺身後有重物倒地聲,李輕嬋轉身一看,只來得及看見韓絮薇倒在地上的身影,先前那丫鬟已直沖她而來。

  李輕嬋下意識要喊人,可動作跟不上來,後腦一痛,瞬間眼前發黑,失去了知覺。

  李輕嬋再醒來時躺在床上,第一感覺是腦袋沈重發痛,她費力地坐起來,想起自己是被人打暈過去的。

  心中一震,李輕嬋拍了拍腦袋打起精神來,這才發覺自己僅著中衣,她忙檢查了一下,確認自己只是被脫了外衣,旁的什麼都沒動過。

  她勉強沈下心,四處張望,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裡,擺設很精致,還有一個放滿了首飾和胭脂的梳妝台,應當是個女子的閨房。

  屋內空無一人,只有床邊香爐裊裊冒著青煙。

  李輕嬋使勁晃著腦袋讓自己清醒了點兒,然後躡手躡腳地往床沿靠,才把雙腳垂下,就聽一陣輕微的銅鈴聲響起。

  是床邊系著的細細銀線,只要碰到,就牽動窗前的銅鈴發出聲響。

  李輕嬋忙縮回腳,可已經晚了。

  房門「吱呀」從外面打開,進來一個衣著暴露的姑娘,正是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刺傷鐘慕期的趙曇的外室。

  那姑娘穿著艷麗的舞衣,手臂上戴著金燦燦的臂環,和細腰一起,都露在外面,長發則是編成細辮子高高束起,上面纏著銀鈴與絲帶,一步一響,美艷動人。

  她腰肢款款地走過來,看見李輕嬋滿臉的警惕與驚慌,笑道:「小姐莫怕,你身子不好,若是嚇出毛病,奴可賠不起。」

  李輕嬋蜷在床角不說話,這人是四皇子的人,那肯定是四皇子讓人綁她來的。竟然被表哥說中了,四皇子真的對她下手了。

  不知道對方的意圖,李輕嬋不敢貿然開口,可又一想,她被打暈時侍女離得並不遠,很快就能發現她不見了,她現在只要拖著時間拖到人來找到她就行了。

  想了一想,她謹慎地開口問:「韓二小姐呢?」

  姑娘仍在笑,「小姐放心,不相關的人奴可不碰。」

  李輕嬋放心了,沒有連累到別人就好。

  她也不會套話,朝外看了看,隱隱能看見外面立著的人影,似乎是有人在外面守著。

  暗自鎮定了下,她又明知故問道:「四皇子讓你綁我來的嗎?」

  「是的呢。」

  那姑娘答得很快,李輕嬋再慢騰騰地問:「綁我來是、是要做什麼?」

  到底還是害怕,她聲音有點不穩,惹得那姑娘咯咯笑起來。

  李輕嬋漏了怯,抹不開臉,咬了咬唇虛張聲勢道:「我表哥馬上就會過來找我了,他可兇了,還會殺人,自家人都殺!」

  姑娘沒有絲毫怯意,又笑了會兒,解了床邊銀線坐下,朝外喊了一聲,很快有丫鬟端著茶水進來,她親自倒了水遞給李輕嬋。

  李輕嬋縱使口中幹澀也不敢喝她的水,轉臉拒絕。

  姑娘也不逼迫她,仰頭自己飲下,對丫鬟道:「去和方公子說李小姐發了病,這會兒走不得,讓他在外面等著。」

  丫鬟退下後,她對著正糾著眉頭思索「方公子」是誰的李輕嬋道:「小姐不記得方延公子了?他可是對您念念不忘,日夜思念呢。」

  李輕嬋早把這人拋之腦後了,被她提醒了才記起來這人,想著方才她與丫鬟說的話,頓時臉色一白。

  「那方公子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打小姐的主意許久了,待會兒小姐可要記得和你表哥告個狀。這等小人,一刀劈了才算幹凈。」

  她這話讓李輕嬋心頭生出希望,又陷入迷茫,怎麼聽她這意思是並不打算把自己交給方延?

  李輕嬋小心翼翼地問出來。

  姑娘媚眼如絲,柔若無骨地挨近李輕嬋,見她忙往裡退,挑著眉伸手去摸她的臉,把李輕嬋嚇得寒毛直豎。

  她哈哈大笑,坐在李輕嬋身旁道:「四皇子命奴將小姐綁來送給那方公子,奴覺得那方公子實非良人,就唬他說小姐發病了。待會兒世子尋來了,小姐可得幫奴說幾句好話。」

  李輕嬋滿頭霧水,搞不懂她這是什麼意思,試探問:「你不怕四皇子生氣?」

  姑娘漫不經心道:「管他呢,他不是天天都在生氣?」

  李輕嬋徹底懵了。

  偏偏那姑娘看著對她有興趣,與她聊了幾句閒話見她提防心很重,幹脆坦白道:「四皇子身手好但腦子不行,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不必過多理會他。你表哥若是真的擔心你,最多一刻鐘時間就該找來了,著急也沒用,還不如與我說說話。」

  李輕嬋聽得稀裡糊塗,心裡忐忑難安,強自鎮定問:「你想說什麼?」

  「你這裡……」姑娘點了點她肩頭,好奇道,「是你表哥咬的?」

  李輕嬋怎麼也沒想到她要問這個,頃刻間面色慘白,抓著衣襟緊咬起了唇,滿面屈辱與驚懼。

  姑娘似被她這反應逗笑,道:「小姐倒地時衣裳弄臟了,奴就自作主張給您脫了外衣,只是不小心看見了那咬痕。小姐放心,沒讓別人看見的。」

  李輕嬋一點兒都不敢信她,依然抓緊衣裳。

  那姑娘看著她沒再說這事,轉而念念道:「這譽恩侯世子看著行止端方、不近女色,原來是個偽君子,私底下竟然這麼欺辱求醫寄居的女孩兒……」

  「我、我表哥才不是你說的那樣!」李輕嬋不高興她詆毀鐘慕期,小聲反駁道。

  他現在是總動手腳沒錯,可那是因為喜歡她,還有點鬧著玩的意思在裡頭,又不是、又不是那樣……

  真要說哪樣才是真的傷害,李輕嬋是想都想不明白的,更別提說了。

  像今日鐘慕期扶她下馬車時威脅她的時候,那時候李輕嬋是沒覺得怕的,因為潛意識裡覺得鐘慕期是在和她胡鬧,就是真的撞他手裡了,他還能真的把自己怎麼樣了嗎?

  李輕嬋可不覺得鐘慕期會真的傷害她,但是會那樣欺負,非得她哭了才肯停。

  「那就是你自己願意的了?」姑娘問道,見她目光漂移,道,「你傻是不是?」聲音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在裡面,「你就不怕他是騙你的,得了你的身就不認賬了?」

  李輕嬋被她說得臉紅,低聲辯駁,「沒有……」

  「現在是沒有,但我瞧著離得也不遠了。」姑娘冷笑道,「男人都是這樣,到手了就不珍惜。」

  李輕嬋接不上話了,她可不覺得鐘慕期是那種人,再說、再說她拒絕也沒用啊……

  屋裡靜了會兒,那姑娘忽然在床頭翻找起來,片刻後,拿了本小冊子遞給李輕嬋,道:「仔細看看,別被人吃了還不知道。」

  李輕嬋楞楞地接過來,打開看了兩眼,轟得全身都燒了起來,慌忙地將書扔開,惱羞道:「誰、誰要看這種臟東西!」

  「你不看,回頭你表哥真對你做什麼了,你兩眼抓瞎,後悔都來不及了。」姑娘把書撿起來攤開在她眼前,「好好看!不然就把你交給方延!」

  李輕嬋屈辱地瞪她,被她威脅地掃一眼,立馬屈服了,皺巴著臉拎著書角從眼縫裡看起來。

  姑娘看著她這樣子,心道:「若不是當日你讓人給我披了件衣裳,你當我願意教你這些?」

  等李輕嬋將那書粗略地翻了一遍,她起身拿起一旁的軟劍,李輕嬋紅得要滴血的臉霎時退卻幾分顏色,驚恐地後退。

  「我還能拿劍刺你不成?」

  李輕嬋小聲道:「誰知道呢,你都把我表哥刺傷了,萬一……」

  「我什麼時候刺傷你表哥了?」姑娘懷疑問道,「我若是有本事刺傷他,何至於會被擒住?」

  李輕嬋覺得這姑娘可太壞了,刺傷她表哥還不承認,真是壞透了!

  她壯著膽子為鐘慕期的傷指責了那姑娘幾句,卻見那姑娘斂眉沈思起來,半晌,她道:「你表哥可真不是個東西。」

第73章 害怕

  李輕嬋不信她,覺得她刺傷了鐘慕期不承認,是故意想引四皇子誤會鐘慕期,好報當初被鐘慕期關押著的仇。

  她自己被鐘慕期惹惱了是要罵他的,但是可聽不得別人罵,臉一垮,小聲嘀咕道:「我表哥好著呢。」

  「你表哥好?」姑娘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可真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銀子。」

  李輕嬋不滿意,但現在是她受制於人,不敢真的和這姑娘多爭執,低著頭裝沒聽見這話。

  那姑娘坐著想了會兒,開口道:「前幾年我在邊地見過你表哥,那時候燕支進犯,驃騎將軍迎戰中計被困飛岐山,是你表哥帶人相救,據說著輕騎從側翼破開敵軍,箭若星矢,只一支箭就射穿了敵軍主將的頭顱,我還當他是……」

  她不知想起了什麼,忘了自稱「奴」,神色怔忡,似陷入回憶,可李輕嬋一動,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李輕嬋急忙老實不動了,她方才只是想趁這姑娘發呆,去撈床尾凳上的衣裳穿。

  她乖順坐好,仿佛丁點兒也沒動過,問那姑娘:「你在邊地做什麼啊?」

  姑娘眼角用胭脂點了雀尾,掀著眼皮看來時像是鳥雀振翅欲飛,道:「你想套我的身份?」

  李輕嬋瞬間被看穿,尷尬得想躲進地縫。

  「沒關系,許多人都想。」姑娘眼角眉梢都是媚態,道,「誰都知道皇帝遲遲不立新太子是還惦記著故去的人,他那幾個兒子想討好他爭儲君的位置,於是個個都想查出先太子的死因,不巧,我多少知道一點……」

  姑娘話說到這裡止住了,見屋內暗了下來,起身點了蠟燭,沖李輕嬋嫣然一笑,轉了話題,「無媒無婚的,你表哥就與你這麼親熱,他若是真心的還好,若只把你當成一個玩物,那你可就慘了。」

  李輕嬋知曉她說的對,可她心裡又有聲音不住地反駁著,說表哥才不會那麼對她,表哥又不是荀翰。

  但感情的事與外人哪裡說的清楚,更何況她自己都一知半解、全程被鐘慕期帶著走。

  李輕嬋囁喏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幫你試他一下……」姑娘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雙目發亮,快步去衣櫥處取了件衣裳出來。

  那衣裳薄如蠶絲,疊了兩層還隱隱透著膚色,姑娘將衣服拋給李輕嬋,道:「換上。」

  李輕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推開那衣裳,氣憤地撇開臉。

  「他若是把你當個玩物,待會兒見了你穿成這樣,肯定只急著與你做那圖冊上的事了,反正你無依無靠根本阻不了他,被他得手也是早晚的事,你就認命吧。」

  「但他若是真心待你,那肯定是先心疼你,絕不會在這……」姑娘在屋內掃視一眼,「在這陌生的地方與你行那事,如此一來,就是你在這段感情裡占領高地了,是他被你掌控,你懂嗎?」

  李輕嬋被她這幾句話說得面紅耳赤,「是他被你掌控」這幾個字被心潮推著一樣在心中蕩來蕩去,但她還是撥浪鼓一樣使勁搖頭,說什麼都不肯。

  姑娘又說了幾句,見她始終不配合,翻臉道:「行,那就脫光吧。」

  她上來就撕扯李輕嬋衣裳,把人嚇得連連哀聲求饒,最終褪去中衣,裹上了那層紅紗。

  李輕嬋從沒穿過這種衣服,低眼就能看見自己若隱若現的小衣,感覺跟裸著一樣,渾身都不對勁。

  她抱著雙膝縮在床角,雙眼晃著淚光,難堪得厲害。想讓鐘慕期快點來救她,又怕被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若是他真的像先前親吻時那樣強硬,不顧自己反抗將自己掰開來侵犯怎麼辦……

  那、那她以後算什麼……

  李輕嬋不安著,心裡還有一絲希望,希望被人珍重愛惜,希望被她表哥捧著照顧,就像她身子最孱弱那段時日一樣,溫柔細致,處處關懷。

  正想著,房門被敲響,李輕嬋抖了一抖,白著臉朝房門看去,丫鬟的聲音傳來:「姑娘,方公子催著問你要李小姐呢。」

  李輕嬋聽得清楚,攥著身上紗衣咬緊了唇,力氣重得將下唇咬出了血色。

  「跟他說李小姐病得快死了,問他想要死人還是活人。」

  姑娘打發走丫鬟,重新走回屋裡,道:「看見了吧,這方延打的就是先得到你的身子,把姑娘家的名節壞了,什麼不就都由著他了,你說是不是?你表哥有沒有這麼對過你?」

  李輕嬋回憶了下,確信鐘慕期不曾這麼對過她,他動手腳的時候是知道自己也喜歡他,而且也是避開人的,沒在別人跟前讓她難堪過。

  只有故意嚇過她,就像今日在暖閣那樣。

  李輕嬋心中希望的火苗旺盛了些,抹去眼角淚花問:「你、你管我和我表哥之間的事情,做什麼?」

  姑娘嘆氣,「不是你表哥先誣陷我傷了他嗎?我總得報覆一二。」

  李輕嬋「哦」了下,但臉上的表情明顯還是不信的,姑娘看出來了,翻了個白眼道:「你就當我心地善良,看不過眼了吧。」

  兩個說辭李輕嬋都不信,但她也不反駁,靜靜窩在邊角處,把那輕薄的紗衣往上疊著,妄圖把自己遮得再嚴實一點。

  姑娘瞧著她的動作直發笑,前仰後合道:「傻人有傻運,希望你表哥是真心的吧。」

  言畢,她重新撿起那把軟劍,道:「趙曇給我弄了個舞姬的身份,要我給趙旿舞劍,索性無事,我……」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用錯了自稱,改口道:「奴來給小姐舞一曲,請小姐幫著看看能不能勾住他。」

  一改口,語調變成了吳儂軟語,人又成了那低眉順眼的小外室。

  李輕嬋覺得她怪異得很,說的話也讓人難以捉摸,她猶豫著怎麼再套點話,姑娘已擺出起舞的姿勢。

  銀光長劍貼著脊背高高豎起,她依舊是煙行媚視的模樣,但隨著劍刃上泛起的寒光,多了一道銳利的危險氣息。

  舞姿曼妙妖嬈,柔中帶剛,還藏有一絲殺氣。

  李輕嬋看呆了,等那長劍順著舞姿脫手朝門外刺去時,她也隨之看去,就聽「砰」地一聲房門被人踹開,長劍帶著沖天的氣勢朝著門外臉色鐵青的男子刺去。

  屋內燭火被湧進來的風扇滅,瞬間暗了下來。李輕嬋看見了鐘慕期,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聲「表哥」尚在喉頭,就聽一聲銳器碰撞的刺耳聲響起,寒光長劍在空中翻轉一圈,被人一腳踏在腳下,還顫動著發著「鋮」的嗚鳴聲。

  「表、表哥……」

  李輕嬋這一聲此刻才喊了出來,那姑娘已退到了她跟前,一把扣住她脖子道:「世子息怒,奴只是請小姐來說說話。」

  鐘慕期視線在李輕嬋身上掃視一周,眸色一沈,利刃般看向那姑娘,眼中殺意毫不遮掩。

  「記得我說的,凡事多觀察觀察,多動動腦子。」李輕嬋聽見那姑娘貼著她耳朵低聲說了這麼一句,下一瞬她被人狠狠往外推去,同時身上紗衣「撕拉」一聲被人扯破。

  李輕嬋臉色煞白,眼前一陣翻天倒地之後預想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她被人接住了,牢牢抱在寬闊懷中。

  「誰都不準進來!」她聽見鐘慕期說了這麼一句,才被他抱著穩住了身形,就見一旁的圓凳被他一踹朝著房門飛去,「咚」地一聲將剛被打開的房門重新合上。

  而一側的窗子破了個大洞,是那姑娘趁機翻窗逃走了。

  李輕嬋站都站不穩,打著哆嗦要從鐘慕期懷裡退出來,下一刻,她被人抱著到了床榻側,身上僅剩一半的薄紗被人撕開,熾熱的手掌覆在她後背上。

  那姑娘的話映入腦海,李輕嬋像是被人從懸崖推下一樣,渾身血液都涼了,冷汗直往外冒。

  她表哥不是珍重她,只是想玩弄……

  「誰給你穿的這東西?」李輕嬋絕望間聽見了鐘慕期帶著怒意的聲音,她楞了下,慢吞吞擡頭想去看他。

  鐘慕期的動作比她要快,李輕嬋只覺得身上紗衣被粗魯扯下,緊接著她身上披上了一件寬大的外衣,是鐘慕期的衣服。

  她眨了眨眼,擡了一半的腦袋重新低下,看見鐘慕期將她嚴嚴裹住,一點兒肌膚都沒露出來。

  然後她重新被抱入熟悉的懷中,被捧著臉擡起了頭。

  鐘慕期看著她怔楞的神色,以為她是嚇著了,在她唇上親了兩下,溫聲安撫道:「沒事的,表哥來了,不怕。」

  李輕嬋近來都是被他扣著欺負,嫌少見他這麼溫柔、心疼。

  她朝那姑娘離去的窗子看去,卻發現在床榻邊根本看不見外面,同樣,外面也看不見裡面,看不見她衣裳不整的樣子。

  也就是說鐘慕期將她往床邊抱是怕她被人看見。

  「是他被你掌控」,這幾個字再次撞入腦海,將李輕嬋撞得輕飄飄的。

  「阿嬋?」鐘慕期撫著她的臉輕聲喚著,「阿嬋醒醒……」

  李輕嬋回神,怕被看出異常,忙低下頭,趴在他懷裡裝做害怕的樣子道:「那姑娘說表哥你騙我,還脫我衣裳……」

  「不怕,表哥給你報仇。」鐘慕期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雙臂上,把她的腳也裹住,吻著她額頭道,「表哥先帶你回去,阿嬋不怕。」

  外面天已黑,李輕嬋頭埋在他脖子裡,心跳如擂鼓,她悄悄往外看了一眼,見屋外盡是鐵甲侍衛,忙重新低下頭,將身子再往鐘慕期懷裡縮了縮,然後立刻被人在後背上安撫地拍了拍。

  院門口停著幾匹馬,李輕嬋再次側坐在了馬背上,只是這回她手臂毫無遮掩,不能伸出去摟著鐘慕期的腰了,只能全身心地靠著他、被他擁著。

  馬兒撒蹄往前,顛簸起來,但李輕嬋被環抱地緊緊的。

  她一會兒想著那姑娘說過的話,一會兒因為貼身穿著鐘慕期的衣裳羞澀,臉通紅通紅的,腦內紛雜。

  過了片刻,她微掙出一只手,朝著鐘慕期肩下胸膛上的傷疤摸去,悄聲道:「表哥,那姑娘說不是她傷的你。」

  鐘慕期低頭看她,正好從她掙松了的衣裳裡看見了柔滑肌膚和桃粉的貼身小衣,緊繃著鼓鼓的弧度,他喉結滾動,壓著嗓音反問:「不冷嗎?」

  不等李輕嬋回答,按著她的背將她緊密無間地貼進自己懷中,道:「信她還是信我?」

  李輕嬋不自在地微微含胸,臉紅得更厲害,醞釀了會兒才羞聲答他,「不冷……」

  又說:「信表哥的。」

  「嗯。」鐘慕期道。

  又疾馳了會兒,李輕嬋忽覺胯骨處被什麼抵著,很不舒服,她動了幾下想要避開,卻猛地被大力按回去,那東西也抵得更緊了。

  李輕嬋這會兒心裡正甜膩,什麼也沒多想,覺得可能是鐘慕期身上藏了什麼東西,想跟他說不舒服讓他把東西拿開,於是嬌嬌開口道:「表哥……」

  話音出口,她猝然想起方才看過的圖冊,頓時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聲音戛然而止。

  鐘慕期低頭親吻著她發頂,聲音溫柔且低沈,「怎麼了阿嬋?」

  李輕嬋全身血液沸騰著,蜷縮著說不出話,心中天人交戰,過了好一會兒,她微微喘息了下,閉著眼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硌、硌著了……不舒服……」

  她想著鐘慕期該退開或者用什麼話遮掩過去了,結果他停頓了下,沈聲道:「忍著,以後就舒服了。」

  滾燙熱氣直沖李輕嬋大腦,簡直要把她燒熟了。她呼吸加重,奮力克制著,重重將自己埋在鐘慕期懷中,身子止不住地微微抖著。

  鐘慕期說完沒聽見她說話,察覺到懷中異常,放緩馬兒,攬在李輕嬋腰上的手移到她下巴,用力將她的臉擡起,看見了她滿面紅霞、雙目盈盈的模樣。

  他心中一動,低聲問道:「阿嬋聽懂了?」

  李輕嬋心頭巨震,做賊一樣緊張害怕,她咽了咽口水,使勁憋出了眼淚,用哭腔迷茫道:「什麼聽懂了?我只顧著害怕了,沒仔細聽那姑娘的話……」

  再委屈道:「表哥,你怎麼才來啊,我要嚇死了,我還不舒服,頭暈……」

第74章 熟睡

  李輕嬋裝做被嚇壞了的樣子,不管鐘慕期問什麼只哭著說害怕,好不容易將他騙過。

  她怕被看出端倪,強自忽略點胯側不適,一直像個木頭一樣合眼依著他,再也沒動一下。

  鐘慕期間或問她「冷嗎?」「有哪裡不舒服?」,她都閉著眼哼哼過去。

  直到馬兒停下,李輕嬋才睜開眼,看見別院檐下掛著的燈籠,奇怪問:「怎麼不是回府?」

  「你這樣,怎麼回?」

  李輕嬋被他抱下馬,這才明白他是怕府裡下人看見她衣衫不整的樣子說閒話。

  畢竟是個姑娘家,被人擄走幾個時辰,回來時衣裳不整,是很容易讓人多想。

  李輕嬋心中發暖,暗暗想著以後若是有機會再見著那姑娘了,一定要好好告訴她,表哥對自己是真心的,才不是她說的那種人。

  她這時才發現還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想問問鐘慕期知道不知道呢,已經被抱到了院中,侍女聽到消息迎了過來,被他吩咐去備熱水了。

  鐘慕期一路將她抱回房間,將她放在腿上抱著,道:「洗過之後換身衣服再回府,母親若是問今日的事,就說是個與我有仇怨的女賊,別的不用多說,我來處理。」

  李輕嬋估摸著他是不想平陽公主多擔心,點著頭道:「嗯。」

  兩人都未在出聲,這麼擁坐了好一會兒。

  等侍女將隔壁熱水備好,李輕嬋被鐘慕期抱進洗浴間,腳終於落了地。

  她身上出了點汗,先前還穿了別人的衣裳,感覺很不舒服,立刻就像進浴桶裡好好洗一洗。

  她轉過身往浴桶走去,披著的外衣太大拖到了地上,彎腰用一只手摟著,另一手去撥浴桶裡的水,溫暖舒適,恨不得現在就跳進去,可屋裡還有一個人沒出去,是個大男人。

  李輕嬋悄悄抓緊了衣裳,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扶著浴桶繞到後面,這才扒著浴桶邊沿去看鐘慕期,努力控制著視線不亂瞄,小聲趕人:「你還不快出去?」

  鐘慕期大步走近,隔著浴桶道:「表哥幫你洗。」

  李輕嬋差點以為是洗浴間的蒸騰水霧把她耳朵糊住了,楞楞看著他沒說話。

  「阿嬋累了又害怕,頭還暈,表哥來幫你洗。」鐘慕期面不改色地重覆道。

  李輕嬋:「……」

  她聽鐘慕期說話的口氣一本正經,有些懷疑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玩笑話,直到他繞著浴桶靠近,李輕嬋望著他著火一樣的雙眼,這才明白他是認真的。

  現在可是在別院,沒有多余的下人,也沒人會多說話……

  他說過的,「別讓表哥抓到你落單的時候」。

  李輕嬋如受驚的兔子,繞著浴桶跟鐘慕期轉起圈,急道:「不行,快出去!」

  鐘慕期不回話,大步向她走過來,用行動表示拒絕。

  李輕嬋步子趕不上他,繞得更快,一不小心踩到了衣角,慘叫一聲就要倒地。

  最後雖然被鐘慕期拽住胳膊拉回懷裡沒摔著,但身上披著的衣裳掉下去了,露出了裡面的素雅小衣。

  鐘慕期摟著她,眼神幾乎化為實質在她身上掃視。

  李輕嬋被看得直打寒戰,圖冊上看到的畫面再次映入腦海,嚇得她幾乎站不住。

  「這麼害怕?」

  聽見鐘慕期這麼問,李輕嬋哆嗦著點頭,眼淚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被這動作帶動,啪嗒落下。

  「是表哥,又不是別人,這樣也害怕?」

  李輕嬋簌簌落著眼淚,模糊間又記起那句「是他被你掌控」,她腦中忽地一閃,垂著眼睫裝起了可憐,「這是不對的……人家要是知道了,該說我不知廉恥了……我、我爹也會打死我的……」

  鐘慕期皺起眉,「誰這麼說你了?」

  除了那個姑娘誰也不知道李輕嬋與鐘慕期是這麼親密的關系,當然沒人說,都是李輕嬋瞎編的。

  她答不上來,又使勁憋眼淚。

  鐘慕期沈默地看著她哭,擡手給她拭著淚水,在她後腦拍了拍道:「也沒人敢打你,你爹也不行。」

  然後李輕嬋雙腳離地,被鐘慕期抱起,連人帶衣服進了浴桶裡,裡面裝了大半的水因為她的進入溢出,浸濕了鐘慕期身上的衣物。

  李輕嬋驟然被熱水包裹,怕滑下去了,忙張開兩手扶住浴桶邊沿,才穩住,就被擡起了臉。

  鐘慕期躬著身子,一手捧著她的臉,一手在浴桶裡掬水往她臉上抹去。

  李輕嬋下意識閉眼,聽見他說:「膽子小得很,逗你玩的都能嚇哭。」

  那只手帶著水在她臉上輕柔撫著,將她臉上淚痕洗了個幹凈,然後移到她下唇上,在唇縫中摩挲著,讓李輕嬋不敢動唇說話。

  「誰咬的?」這聲音很平靜,李輕嬋卻聽出幾分暴雨前的山雨欲來,還沒回答,鐘慕期已接了下半句,「方延?」

  「不是!」李輕嬋忙拉下他的手解釋著,「我自己咬的……」

  她大半個身子在水裡,只露出了個腦袋,還想往裡縮,低聲咕噥著:「我才不要別人碰我呢。」

  浴桶中點了香露,宜人香味被蒸騰的水汽蘊得很重,化為無形的蛛網一樣黏在人肢體上,將人拉扯纏繞。

  鐘慕期視線從李輕嬋臉上往下移,看到了自己被她抓著放在水中的手掌,水面浮著幾片花瓣,將水下風景遮擋住,只能隱約看見一抹粉紅。

  他看了沒幾眼,手忽然被擡起扔到浴桶外。

  鐘慕期再看向李輕嬋,見她滿面赤紅,攏著水面花瓣把它們都聚到身前來。

  鐘慕期失笑,道:「嗯,阿嬋只讓表哥碰,只讓表哥咬,是吧。」

  「誰也不能咬……」李輕嬋說了一半沒了聲,是被他捧著臉親了上來。

  兩個一個坐在浴桶裡仰著臉,一個俯身彎腰。鐘慕期親得很溫柔,尤其關照她唇上被咬出來的小小傷口。

  李輕嬋被親得雲裡霧裡神志不清,抓著浴桶的手臂漸漸沒了力氣,身子卻緩緩往上,無意識地追逐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才被松開,她臉上還濕潤著,若三月的雨後桃花,嬌艷粉嫩,雙目卻失了神,急劇地喘著氣。

  耳邊模糊聽見鐘慕期道:「露出來了。」

  李輕嬋還沈浸在方才的熱枕中,沒有明白他的話,又聽他低聲重覆道:「表哥可全都看見了。」

  李輕嬋這才回了幾分神智,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見自己半邊身子出了水面,濕淋淋的小衣緊貼在身上,露出的上半部分還黏著一片花瓣。

  臊意爬滿了臉,李輕嬋急忙坐回去,黏在身上的那片花瓣入了水,又重新浮起,被微漾著的水面蕩來蕩去。

  沒蕩幾下,被一只手夾起。

  「不許撿!」李輕嬋紅著臉去搶那片花瓣,可是鐘慕期擡高了手她夠不著。

  她眼睜睜的看著那片花瓣在他手中被撚動,沒臉地捂住了眼。

  「喊侍女進來吧。」鐘慕期又碰了碰她淋濕了的秀發,道,「等成親後,表哥再親自給阿嬋洗。」

  鐘慕期說完就出去了,但他走的不是房門,而是通往李輕嬋臥房的小側門。

  李輕嬋埋在水中冷靜了好久,才褪了臉上的熱,高聲喚了侍女。

  她這一洗用了許久時間,回房間的時候還有點忐忑,怕鐘慕期還在她房間裡,結果進去一看,裡面空蕩蕩的。

  問了侍衛才知道,他出去了,讓李輕嬋累了就睡會兒,等亥時左右再回公主府。

  李輕嬋沒什麼睡意,吃了點東西思索起今日的事情來,覺得他可能是去找四皇子算賬去了。

  她很擔憂,但除了擔憂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嘆了口氣,又想起那姑娘說的話來。

  李輕嬋不信那姑娘說的話,相比較陌生人,她還是更信自己表哥,但那姑娘說要多觀察注意身邊的事,她倒是聽進去了。

  她這會兒定神想了想,發覺自己身邊的飛鳶是鐘慕期安排的,別院的侍女是他安排的,看病的大夫是他安排的,吃的藥也是……

  這有什麼好注意的,難道表哥還會害自己嗎?

  李輕嬋懵懵懂懂想了會兒,喝了藥,慢慢有了困意,被扶去床上睡下了。

  許是因為今日這樁事嚇著了,此刻在安全的環境中,李輕嬋睡得很沈,被人抱起時驚了一下,聽見鐘慕期的聲音又重新陷入了睡眠。

  她睡前還想著那姑娘說過的話,結果迷糊做了夢,再次夢見了那只大蜘蛛。

  等她終於睡飽了,醒來已經是第二日了,匆忙檢查起身上,好在那終究只是個夢,身上幹幹凈凈什麼都沒有。

  這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大早上就陽光明媚,挽月服侍著她穿衣時道:「昨日韓二小姐暈倒,小姐你憑空不見了,可把公主嚇壞了,幸好飛鳶看出點問題,急忙去尋了世子。」

  昨日的事有驚無險,李輕嬋睡了一覺已好了許多,梳著發聽她繼續說著。

  「公主就差去宮裡請調令了,幸好世子及時把小姐你找回來了。」挽月道,「公主不放心小姐,昨夜在你床邊守了許久呢。」

  李輕嬋聽著,整理好衣著後就去了平陽公主那。

  她睡得好,可平陽公主明顯是沒休息好,面帶倦色,李輕嬋忙給她捏肩捶腿,黏著她待了一整日。

  平陽公主也沒再多問她別的,只是道:「不用怕,你表哥給你出氣去了。」

  具體怎麼出氣的李輕嬋不知道,反正這幾日見鐘慕期見得少了。

  見不著人她就天天盼著,白日跟著平陽公主理著府中事物、讀書寫字還好,到了晚上就胡思亂想起來,睡得也不是很安穩。

  年前的一個晚上,下了一場冬雨,天冷得厲害,李輕嬋午後睡得久了點,晚上就睡不著了,躺在床上發呆時,聽見外間有了響動。

  最初她沒在意,後來聽見了對話聲,她才覺得不對。

  「……早早睡下了,沒有動靜,該是睡熟了……」

  這好像說的是她,李輕嬋奇怪,守夜的怎麼變成了飛鳶?她又是在與誰說自己呢?

  李輕嬋剛想出聲喊她,卻聽腳步聲靠近,是向著裡間過來的。

  她急忙裝睡,屏住呼吸想看看大晚上的,飛鳶放了誰進她屋裡,又是要進來做什麼。

第75章 懷疑

  漆黑的冬夜裡,雨聲噠噠打在房檐上,李輕嬋耳朵豎起,仔細將雨聲與腳步聲分辨開來。

  聲音越近,她越是害怕,因為她忽然想起幾年前大半夜出現在她床頭的那個嬤嬤,那麼嚇人,像是地底下爬出來的惡鬼。

  可飛鳶是鐘慕期給她的人,怎麼會放壞人進來呢?會不會是平陽公主或者欣姑姑來看自己睡得好不好?

  腳步聲被雨聲幹擾,讓她辨別不清輕重,更分不清男女。

  但很快,來人就到了跟前,李輕嬋心狂跳不止,藏在錦被下的手用力按在心口,想將它按住。

  她聽見紗帳被人掀開的聲音,來人坐在她身旁,十分熟練地撫摸上了她的臉。

  李輕嬋的心差點在那一刻跳出來,但緊接著她就認出了那只手,她太熟悉了,那虎口處的薄繭她都碰過無數次了,那是鐘慕期的手。

  那只手在她臉上流連片刻,移到她下唇,輕輕用指腹碾磨著。

  李輕嬋被碰得癢死了,好想一口咬上去,但她若是這會兒醒了,不說弄不明白表哥是來做什麼的,怕是還會被他壓著欺負,那太危險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時醒的,李輕嬋心中暗道。

  她硬撐著不動彈,過了會兒心裡才對鐘慕期著行為有了猜測,他應當是在摸自己唇上咬出來的傷。

  好幾日不見,那傷口早就好了。

  李輕嬋不怕了,扮著木頭人還算得心應手,只是沒等她自在一會兒,鼻尖氣息一重,床邊上的人就親了過來。

  李輕嬋忙斂住呼吸,不敢作出丁點兒反應,然而當牙齒被撬開時,她還是沒忍住亂了呼吸。

  她忙重新屏住,可兩人離得那樣近,只這一瞬就已被鐘慕期發覺,他停下來,手掌仍貼在李輕嬋臉上,低聲喊道:「阿嬋?」

  李輕嬋死命壓著呼吸與心跳,一聲不吭。她這會兒只慶幸今夜黑得很,沒有點燈肯定看不見她臉上的紅。

  她感覺熱氣撲面,是鐘慕期貼近了在聽她的呼吸,李輕嬋艱難地憋著氣,過了幾息,才感覺鐘慕期離遠了些。

  來不及松口氣,李輕嬋又覺得身上錦被掀開了,她平躺著,左臂隨手搭著,右手壓在心口,感覺鐘慕期伸手覆在了她按在心口的那只手背上。

  李輕嬋不動聲色,暗自祈願他感受不出什麼。

  片刻後,那只手離了她的手背,卻抓起了她另一只手,摸上了她手腕,將她腕間的青玉鐲取下了。

  那是李輕嬋睡前忘了取的,放在枕邊又怕不小心碰到摔碎,所以幹脆沒摘。

  玉鐲摘下後,她的手仍被鐘慕期握著,然後食指關節處微痛,是被人咬了上去。

  李輕嬋有點惱火,怎麼又咬人,表哥……是不是有點什麼病?

  她忍著沒動,手被放回了原處,身上的錦被重新蓋好,鐘慕期還細心地給她掖了掖被角。

  他好像是確定了李輕嬋還熟睡,重新親了上去,只是這回把手掌覆在了那纖弱的長頸上,拇指指腹正壓在她頸側的搏動處。

  李輕嬋這會兒再也藏不住了,幹脆睜開了條眼縫,偏頭躲著,含糊道:「表哥,難受……」

  「嗯,是表哥。」鐘慕期收回放在她脖頸上的手,回應著她,「幾日沒見阿嬋了,表哥想念得緊,所以特意過來看看。」

  李輕嬋假裝做了夢,唔唔兩聲,向著裡側翻了個身。

  這回鐘慕期親不到了,靜坐了會兒,又捏了捏李輕嬋耳垂,起身出了紗帳。

  李輕嬋還是不敢放鬆,聽見腳步聲到了外間,才悄悄從被子裡伸出了只手,捂住口鼻張嘴呼吸起來。

  外間又有對話聲出來:「……上次阿嬋被擄走的事暫且饒你一次,再有下次……」

  雨聲忽大,李輕嬋沒聽清,後面也只隱約聽見了飛鳶在說話,沒聽見內容。

  等房門聲再次響起,她才真的放鬆下來,蒙住被子大口呼吸起來。

  這麼親親不算什麼,就是清醒時她也是願意被鐘慕期這麼親的,可是他做什麼要夜裡偷偷來?飛鳶還給他開了門?真的只是來親親的?

  李輕嬋心裡冒出一個念頭來:「表哥這麼熟練,是第一次夜晚來看我嗎?以前有沒有呢……」

  她算了算飛鳶來到她身邊的時間,發現恰好是秋雲離開的時候。

  秋雲……秋雲是她主動讓離開的……

  想到這裡,之前發現的事情也再次回到腦海裡——打秋雲離開之後,她身邊就全是鐘慕期安排的人了。

  李輕嬋心裡頭亂的很,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細想又覺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現。

  表哥可能真的只是想自己了,關心自己呢?

  李輕嬋自我安慰著,記起前幾日被擄走時那姑娘說的話,「你表哥可真不是個東西。」

  「我表哥……我表哥……好著呢……」李輕嬋再次在心底反駁那姑娘,只是這次底氣沒那麼足了。

  她胡思亂想,怕被外間的飛鳶聽出來了,不敢大聲翻身,忍得很難受。

  後來還是強迫自己不亂想,聽了許久雨聲才入了眠。

  翌日,冰冷的雨水小了些,可還未停下。

  李輕嬋想起昨夜的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了夢,可左腕上不見了的青玉鐲告訴她那是真的。

  她找了一圈,在梳妝台上發現了自己的鐲子。

  李輕嬋心不在焉地梳洗完,心裡想出了一個試探的法子。

  這是她第一回 對鐘慕期的品性起了疑心,心中十分愧疚和不安。可該試的還是要試,不然她會一直惦記著這事。

  李輕嬋坐在梳妝台前,將妝匣裡的鐲子弄亂了,然後喊來了飛鳶。

  她怕裝得不像,根本沒擡頭看飛鳶,扒拉著妝匣道:「昨夜是不是有人進了我的屋?我睡前忘了取下來的那只金玉掐絲鐲不見了?」

  她仍翻著妝匣,但注意力全都悄悄集中在飛鳶身上,聽她沈默了會兒才道:「奴婢夜裡聽見小姐說夢話了,好像是那鐲子戴著不舒適,就自作主張給小姐取下來了。」

  李輕嬋憋著急促的心跳,撥開桌上雜亂的首飾道:「哦,我找著了,原來在這。」

  飛鳶退下,李輕嬋看著眼前的金玉掐絲鐲和青玉鐲陷入了沈思。

  她在說謊,在幫鐘慕期瞞打掩護。

  李輕嬋發現了這個秘密,卻想不通為什麼,她想找人商量……

  若是別的事,平陽公主或者欣姑姑,甚至是府中的侍女,隨便哪一個她都可以說。

  可這事和鐘慕期有關,她看了一圈,發現竟然沒有一個能說這話的人。

  李輕嬋又想起了秋雲。

  她一個人待了會兒,問侍女:「我表哥,今日……回來了嗎?」

  侍女道:「沒有呢,世子近幾日忙得很,根本不著家,公主也好幾日沒見他了。」

  李輕嬋的心徹底亂了,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不想懷疑鐘慕期,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又被澆了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雨後春筍一樣蹭蹭往上冒。

  李輕嬋聽著雨聲想了一整日也沒想出個頭緒,心裡煩悶得厲害。

  心中一煩,她就記起來身上的毒來,她中了毒,是不能煩悶的。

  李輕嬋深呼吸舒了舒心,心裡剛順了些,然而下一瞬,她就臉一皺無聲地哀嚎起來。

  她想起身上的毒,竟然忍不住對這事也起了疑心,尤其是上次被孟梯說「毒入肺腑」的事。

  那會兒她怕得厲害,明明身上沒有任何不舒服,可孟梯一說她就信了。

  但後來鐘慕期與她保證可以治好,她又確實沒什麼異常,除了每晚要多喝一碗不大苦的藥,其余的什麼也沒變,以後至於她沒幾日就把這事忘記了。

  李輕嬋糾結得厲害,她決定再試一試飛鳶。

  晚上照常吃了一直在吃的藥丸,等要喝那碗沒太大藥味的湯藥時,她找了個借口將侍女全部支開了。

  之後又是一夜輾轉,李輕嬋害怕鐘慕期又來了,很晚才睡著,醒來後第一時間就是檢查身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她又與侍女確認了一遍鐘慕期仍未回府,然後喊來飛鳶,不太順暢道:「我、我昨日肚子漲忘了喝藥,會不會……有事?」

  她的藥都是孟梯再三叮囑一日都不能漏的,雖然想試探飛鳶,但李輕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做餌,那藥其實還是偷偷喝了的,這會兒故意騙飛鳶說沒喝。

  飛鳶楞了下。

  李輕嬋正因為編謊話和懷疑鐘慕期而焦慮不安,倒是正好符合忘喝藥的反應。

  飛鳶看了看她,咳了一聲道:「世子說過,湯藥漏掉一日是無妨的,不必擔憂。只是那藥丸絕對不能漏服,小姐可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李輕嬋胡亂點著頭。

  等房間裡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呆坐了很久,忽然一聲嗚咽撲倒在床上,兩手在床上拍打著,欲哭無淚地低吟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第76章 信件

  到臘月二十九這一日,平陽公主去了趟宮中,李輕嬋一個人坐在亭子裡,唉聲嘆氣。

  她想了幾日,腦袋都要亂成漿糊了,還是沒能想出個一二,表哥他是怎麼回事啊?

  李輕嬋伏在欄桿上,無聊地揪著梅花瓣往水裡扔,沒一會兒,侍女過來了,道:「小姐,有姑蘇來的信。」

  李輕嬋身子僵住,她自到了公主府就只往姑蘇寫過一次信,簡略地說她找到了平陽公主,一切安好,其余的盡是些與荀氏的場面話。

  當初荀氏派來的人手現如今還在平陽公主手底下關著,她幾個月沒收到手下的信,竟然也沒讓人來找自己問?

  李輕嬋又想不通了,她拍了拍臉,轉過身子接了信,要將信拆開時腦內一閃,停住了動作。

  她坐正了,將信封在手中仔細檢查了一遍,外面是李佲致的字跡沒錯,信口的蠟封也完整無缺,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李輕嬋再生歉疚,她竟然懷疑她的信被鐘慕期拆開看過……她是不是把表哥想得太壞了?

  李輕嬋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將信拆開了。

  信的前一頁是李佲致寫的,說年後即將調往京城,讓李輕嬋在公主府謹言慎行,萬不可莽撞了頂撞公主。

  後幾頁是荀氏寫的,皆是關懷的話,衣食住行一條不差,言辭切切,滿目對外出求醫的女兒的惦記。

  李輕嬋一目三行地看完了,將信疊好重新塞了回去,然後依著欄桿再次陷入沈思。

  年後父親和荀氏要過來,那她又得回到荀氏手底下,原本說的去投靠夢皎也去不得了。

  還有鐘慕期說的婚事,父親會答應嗎?荀氏會不會從中作梗?中毒的事要不要告訴父親?

  一個個問題攪得李輕嬋頭疼,她長嘆一聲,軟趴趴地伏在欄桿上不動了。

  她現在只後悔那一晚沒有早早地睡了,若是沒聽見飛鳶給鐘慕期開門的聲音,她就不會想那麼多了,十分信賴地把所有事都交給表哥去做多好……

  李輕嬋歪頭枕著手臂趴在欄桿上,如瀑長發沿著脊背的弧度鋪開,偶爾被風吹起,露出那姣好的腰線。

  侍女立在水邊盯著她看了會兒,去了府門口,對外面候著的人道:「我家主人現在都不在府中,夫人改日再來吧。」

  被喚做夫人的正是馮夢皎,她眉頭蹙著,上前一步急聲道:「民女並非求見公主,只是想來見一見寄居在府中的李家小姐,煩請告知她一聲,就說她泰州的表姐前來探望她……」

  侍女面帶微笑地聽她說完,道:「阿嬋小姐隨公主出去了,夫人改日再來吧。」

  馮夢皎想再說著什麼,被一旁陪同的秦升拉住,無奈看著公主府的大門合上。

  走遠了一些,馮夢皎才咬牙道:「平陽公主分明是進宮給太后請安去了,阿嬋怎麼可能隨她一起?這下人明明就是刻意阻攔我去見阿嬋!」

  秦升不能理解她,「或許是有別的事出去了呢?都到京城了,何必急於這一日?」

  「你懂什麼!」馮夢皎怒瞪他一眼。

  「你什麼都沒跟我說,我能懂什麼?」秦升滿面無辜,「你說你表妹出了事要提前來京城,我問你什麼事,你又不肯說……」

  跟李輕嬋清白有關的事,馮夢皎誰都沒說。

  那日見了秋雲之後,她就急忙回了秦府,與秦升一起好不容易說服了秦家公婆讓他們提前離家,緊趕慢趕到了京城,正趕上除歲前一天。

  剛放置好行禮,便匆匆趕來公主府找李輕嬋,結果面都沒見到。

  馮夢皎越發確定是鐘慕期做了手腳,故意阻攔她,現在是對鐘慕期恨得牙癢癢。

  「行了,先回去歇歇,明日除歲,不管平陽公主在不在,阿嬋肯定是在府中的,明日我再陪你來一趟就是了。」秦升好聲好氣勸著她,「方才我讓人去打聽了下,京中近來事情好像有點多,先回去……」

  馮家以前是京官,祖宅還留著,馮夢皎與秦升便是住進了祖宅。但祖宅多年未住人了,想著下人們應當還在掃灑,兩人就在街上多停留了會兒。

  循著最熱鬧的集市逛了一圈,馮夢皎實在提不起興致,兩人這才回去。路過一處高門府邸時,聽見嘈雜的哭泣聲,這才發現那府邸牌匾上掛著白布,是有喪事。

  秦升忙拉著馮夢皎離開,「快走快走,咱們才辦了喜事,不興沾白事。」

  「方府啊……」馮夢皎不住回頭看,她已嫁做人婦,馮意就沒有瞞她許多,在她來京前將往事盡數告知與她,這方府就是馮意千叮萬囑要離得遠一些的地方。

  馮夢皎好奇,回去了就差人去打聽方府的事,這才知曉是方府大少爺沒了。

  「……這不好說……」下人聲音壓得極低,「聽說是這方府大少爺與某個大人物的外室有了私情,被捉了個正著。一把火下來,房子都燒沒了,更別提這方大少爺了……」

  馮夢皎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只有秦升問了句:「什麼大人物?」

  下人道:「說是跟哪個皇親國戚有關,外面的百姓也不敢多說……對了少爺,近來好幾個官員被革職抄了家,這京城也就大白天看著熱鬧些,到了晚上根本沒人敢出門……」

  遣退下人後,秦升嘖嘖道:「看來這京城也不太平啊,還好你那表妹住進了公主府,有人護著,不然就那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孤身在外,說不準就吃了大虧。」

  「又瞪我做什麼?」秦升納悶,「我說錯了什麼?」

  馮夢皎滿心擔憂沒人說,憤恨回屋休息去了。

  傍晚時分平陽公主回府,身旁跟著幾日未歸的鐘慕期,兩人在府門口碰見了守候多時的鐘遠函。

  他是來請人回府過年的。

  平陽公主看他一眼就覺得惡心,壓根沒理他,直接進了府。鐘慕期倒是停下喚他一聲父親,耐心說了幾句話,鐘遠就函面色灰敗地離開了。

  進了府,侍女把今日的事情仔細報給了平陽公主。

  「姓馮?」平陽公主想了一想,記起來馮意是有個女兒的,道,「既是姓馮,下回就讓她進來吧,卻也不能懈怠,盯緊了她與阿嬋說話。」

  「是。」侍女應道。

  落後她一步的鐘慕期也收到了這消息,略一思索道:「去查查她一行人的落腳點和進京的目的,查清楚之前,不準出現在阿嬋面前。」

  侍衛領命去了,接著飛鳶過來了,只是她面帶猶疑,不確定要不要說。

  鐘慕期淡淡掃她一眼,「說。」

  飛鳶這才道:「小姐近來情緒不大好,整日發呆,看著懨懨的,夜間也總是輾轉反側,問她怎麼了卻不肯說,也不許屬下告知世子。」

  鐘慕期腳步停住,他嚇唬李輕嬋的那番話她一直堅信不疑,有什麼心事都會主動告知自己,怎麼現在開始瞞事了?還能真的因為近來的親近接觸退卻了?

  他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是上回世子夜裡去看過小姐之後……」飛鳶算了算時間,說出去的話聲音越來越小。

  鐘慕期想起來那夜李輕嬋的異常,他眉梢一挑,道:「阿嬋近日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全都與我說一遍。」

  飛鳶便一一道來,鐲子的事情剛開了頭,鐘慕期眸色就深了下來,等飛鳶再將湯藥的事說了,他已確定是怎麼回事了。

  「……今日收到了信件,那信世子看過後重新封了蠟,但到了公主手裡又被拆開了,不過小姐沒察覺出異常……」

第77章 良心

  李輕嬋聽聞鐘慕期回來了,根本不敢見他,也不敢回聽月齋裡,就緊跟著平陽公主。

  府裡就這三個主人,晚上用膳時還是避無可避地見著了,李輕嬋那股子別扭勁兒,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

  平陽公主還當她是因為姑蘇來的信才這樣的,道:「你爹來京城還要幾個月呢,慌什麼?再說了,他還能在我跟前為難你?」

  李輕嬋吞吞吐吐,不知道說什麼好,食不知味吃了一點兒就咽不下去了,坐在那小口飲著湯。

  湯是金湯翅肚羹,李輕嬋垂著眼盯著手裡的湯匙,余光偷偷往旁邊的鐘慕期身上瞅,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總覺得自打見了面,鐘慕期一眼都沒看自己。

  李輕嬋心裡不是滋味,她不想鐘慕期看自己,可他真的不看了,心裡又空落落的,難受極了。

  她覺得這表哥可真是太壞了,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想親親抱抱的時候嘴裡說的話好聽了,也不容許別人拒絕,可隔了幾日不見就把人忘得一幹二凈了。

  羞憤與失落的情緒交雜著,李輕嬋手中湯匙一滑撞到了白瓷碗壁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引得幾個都朝她看來。

  這會兒鐘慕期可算是看她了,但李輕嬋更不高興了。

  「嘟著個嘴是什麼意思?晚膳不合味口了?」平陽公主拿帕子擦著嘴角問她。

  「哪有……」李輕嬋忙收起嘴角,擺出平靜的表情。府中廚子得了吩咐,對她很是照顧,怕她不習慣京中的飲食,桌上每日都有幾道江南那邊的菜色。

  李輕嬋重新捏住湯匙,咕噥道,「手滑了。」

  之後無話用完了膳,幾人坐著說了些家常話,李輕嬋邊聽著,邊時不時偷看鐘慕期。

  她以為自己悄無聲息的,結果耳邊忽聽平陽公主問:「怎麼總是看你表哥?」

  李輕嬋被嚇一跳,連忙擺手,「沒有,我、我看……嗯,我以為表哥衣服上沾了臟東西,我看錯了。」

  她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再也不敢看鐘慕期了。

  平陽公主狐疑地看著她,想起傍晚時侍女傳的話,道:「白日裡有人來尋你,說是你表姐,那會兒府裡就你一個小的,下邊的人就沒讓她……」

  「表姐?」李輕嬋倏然擡頭,驚喜地望著平陽公主,說話都不穩當了,問,「是、是我表姐?」

  她的臉因為欣喜迅速漲紅,匆忙往平陽公主跟前移,抓住她的手,水涔涔的眼眸微睜著,急切地與她確認,「是夢皎嗎?是不是叫馮夢皎?」

  平陽公主只記得侍女說姓馮,沒記住名字,與李輕嬋說了是院子裡的侍女去見的人,才說完是哪個侍女,李輕嬋已提著裙子跑著找人問去了。

  從鐘慕期跟前走過時,如一道風,余光都沒再瞟他一眼。

  「急什麼。」平陽公主念了她一句,但李輕嬋人已跑出去,根本沒聽見。

  「馮夢皎?」鐘慕期默念了一聲,從李輕嬋口中聽聞這個名字,他才記起來這是誰,是讓李輕嬋可以隨便花銀子的那位表姐。

  他輕碰了下手邊茶水,清脆的聲音引平陽公主看過來,再語氣叵測道,「這是有血脈親緣的親表姐,怎麼能不急。」

  平陽公主臉色當即就不好了,想起當初李輕嬋剛到公主府時,那時候她可是小心翼翼、話都不敢大聲說的膽怯模樣,更別提對今日這樣親近歡喜了。

  她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小沒良心的。」

  平陽公主不高興了,而鐘慕期本就話少,母子倆靜坐著一言不發。

  跟著伺候的欣姑姑瞅著鐘慕期,心裡覺得有點奇怪,方才世子是不是在惡意挑事?

  她雖這麼懷疑,但並不怎麼敢信,畢竟鐘慕期一直對李輕嬋很好,現在挑撥平陽公主與李輕嬋的關系做什麼?

  只是她能摸清平陽公主的心思,卻從來不懂這位世子在想什麼。多看了幾眼,被鐘慕期察覺回看了過來,欣姑姑連忙收起好奇心。

  過了會兒,輕快的腳步聲響起,李輕嬋臉紅彤彤地回來了,快步朝平陽公主走去,還未到跟前,就眉開眼笑道:「是夢皎,她竟然提早來了京城,一定是見著了秋雲,特意來找我的!」

  說完挨著平陽公主坐下,笑彎了眼去摟她胳膊。

  「一邊去。」平陽公主擡著胳膊推她,「別挨著我。」

  李輕嬋不笑了,眨了眨眼,覺得屋裡氣氛有點怪。

  但這麼長時間了,她早就習慣平陽公主的脾氣,知道她不是真的推自己,又往她身上貼,厚臉皮說著:「我就喜歡挨著姨母。」

  平陽公主推她幾下沒推開,怒道:「你是粘人精嗎?」

  「我就喜歡黏人……」李輕嬋因為馮夢皎的到來歡喜不已,摟著她笑瞇瞇說著,「姨……」

  一聲「姨母」在嘴邊了,她忽然想起前兩日欣姑姑說她小時候養在平陽公主身邊的事,嘴裡的話打了個轉,貼著平陽公主小聲學起幼時的喊法,「姨姨……」

  平陽公主被她喊得打了個顫,面上過不去了,惱聲問:「你幾歲的人了?」

  李輕嬋臉紅紅地松開了她,乖乖地自己坐著了。

  坐在一旁的鐘慕期看了好半晌了,面無表情道:「阿嬋今日可真開心。」

  李輕嬋聞聲朝他看去,恰好看他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眼神,心尖一抖,直覺他沒打好主意。

  可她再仔細看,鐘慕期已收回視線,與平陽公主說起別的。

  李輕嬋獨自緩了會兒,只當是她看錯了,想著馮夢皎來京城的事,依然開心的不得了。

  至於今日侍女沒直接跟她說這事,她也是能猜出原因的,畢竟她前不久才被人綁了,府裡又只有她一個人,萬一再是壞人假扮的馮夢皎就不好了。

  李輕嬋美滋滋的,等時間晚了要回聽月齋時,困擾了她好幾日的事情才再次回到心頭,李輕嬋又往平陽公主身上靠,嬌聲道:「姨母,我今日還要和你睡。」

  平陽公主剛想答應,鐘慕期涼涼的聲音傳過來,「只是今日嗎?哦,也對,說不準明日你表姐就來了,到時候你就去跟她睡了,是不是?」

  李輕嬋確實是這樣計劃的,好不容易來了個可以信任的人,還是親表姐,她是打算把心裡的疑惑都告訴馮夢皎,讓她幫忙看看是怎麼回事。

  怕被別人聽見了,肯定是要同榻悄悄說的。

  只是這會兒她覺得鐘慕期的話不大對勁,沒敢應,但已經晚了,平陽公主冷聲道:「跟你表姐睡去吧!」

  李輕嬋被趕出了榮豐堂人還懵懵的,侍女提著燈籠給她引路,道:「沒事的小姐,今天晚上奴婢多點幾盞燈,小姐若是再做了噩夢直接喊就行,奴婢不睡沈。」

  李輕嬋擰巴著一張臉,重點不是燈不燈的問題,是……

  她一扭頭,看見鐘慕期也從榮豐堂出來了,一想到他方才說的話,忙催著侍女道:「嗯嗯,困了,快回去睡覺。」

  匆匆回了聽月齋就去洗漱,李輕嬋盤算得好,今日至少留三個侍女在屋裡守著,就不信鐘慕期還能再溜進來。

  然而她洗完從洗浴間的小側門回到了臥房裡,就被摟住了腰,李輕嬋險些尖叫出聲,被人及時堵住了嘴。

  隔壁洗浴間裡侍女還在收拾著衣物,這邊小門被從裡面閂上,滿身水汽的李輕嬋被抱到了床榻上,掙紮不過鐘慕期,沒一會兒就渾身酸軟任人擺布了。

  被松開時沒穩住差點倒下去,被鐘慕期拉住抱進懷裡。

  李輕嬋緊緊捂住嘴巴喘著,驚怕道:「你怎麼又來了!」

  鐘慕期氣息也重了些,低聲道:「阿嬋怕做噩夢,母親不陪你睡,你表姐現在又也不在,那表哥來陪你睡。」

  李輕嬋瞬間惱羞得不成樣子,往他身上拍著道:「誰要你陪!」

  防的就是你個大尾巴狼!

  這拍打的動作發出了聲音,隔壁的侍女聽見了,想從側門過來,推了推門沒能推開,道:「小姐,怎麼了?門怎麼閂上了?」

  李輕嬋心提到了嗓子眼,忙道:「我、我換衣服,等一下!」

  那邊侍女沒了聲音,但鐘慕期又有了新的理由,「我幫阿嬋換衣服。」

  李輕嬋見他真的來動自己衣裳,使勁掙紮起來,眼看掙不過他,怕他來真的,眼圈紅了起來,軟著聲音求饒。

  鐘慕期的手按在她腰上,停住,問:「表姐好,還是表哥好?」

  「表哥好!」李輕嬋此時格外識趣,沒有絲毫猶豫地答道。

  鐘慕期又問:「姨姨好,還是表哥好?」

  李輕嬋聽他學自己說「姨姨」,羞恥地咬了咬唇,再次急忙答道:「表哥好,表哥最好了!」

  「那為什麼不要表哥陪你睡?」

  李輕嬋哽住,兩眼淚汪汪地望著他,「你又欺負我,你明知道不能這樣……」

  鐘慕期笑,在她眼下親著,把她眼角溢出的丁點兒淚花親掉,道:「表哥逗你玩的,你答應表哥一件事,表哥就回去了。」

  「你說!」李輕嬋只想他趕緊走,只要不過分,她什麼都能答應的。

  「撒個嬌。」鐘慕期額頭與她相抵,哄著道,「像剛才跟你姨姨撒嬌那樣,跟表哥撒個嬌。」

  李輕嬋後悔死了,早知如今,先前才不會對著平陽公主瞎喊。

  接著房門也被敲響了,侍女問:「小姐,換好了嗎?」

  聲音像是敲在李輕嬋心上一樣,把她嚇得不行,心虛道:「再等一會兒!」

  「讓人看見也沒關系,正好趁著這時候跟你姨姨攤開了,好讓她先算好成親的日子……」

  「表哥!」李輕嬋還有事沒確定,再說要攤開也不能以這種方式攤開,忙不疊地軟聲喚他,「表哥,你對我最好了。」

  說完眼巴巴地看著他,鐘慕期不疾不徐地開口,聲音穩重:「你跟你姨姨是這麼撒嬌的嗎?」

  等李輕嬋去摟著他再說好話時,他又道:「我是你未來夫君,不是你姨姨。」

  李輕嬋被為難得哭哭啼啼,見他一點兒也不收斂,心一橫,雙臂摟上他脖子把嘴巴貼了上去。

  鐘慕期順勢迎著,交換了個難得的、非他主動的吻。

  末了,他道:「這是我該得的,不能算撒嬌。」

  李輕嬋咬著水光漣漣的唇差點真的哭出來,什麼她占上風啊,她明明一直被耍著玩!

  李輕嬋自暴自棄了,「那你到底要怎麼樣啊!」

  算著時間已經很久了,鐘慕期不再賣關子,他道:「讓表哥咬一口。」

  李輕嬋楞了下,耷拉著臉嗚咽起來,「表哥你是不是有病啊!」

  「快點,讓你選咬在哪兒。」

  兩人在屋裡摟摟抱抱,外面時不時傳來侍女的聲音,李輕嬋實在沒了法子,哭喪著臉道:「咬手背上……」

  鐘慕期低笑,「表哥是不介意,但是會被人看見牙印,阿嬋若是也不介意……」

  他作勢去咬,李輕嬋忙收回手躲著,「不,不!換個地方!」

  不會被人看見的地方,那就只有衣裳遮住的了,李輕嬋想了一想哪裡可以給他咬,想得雙頰酡紅,最後心裡想出個惡劣的法子。

  她掀著眼皮瞧鐘慕期,故意道:「給你咬腳。」

  她當鐘慕期該拒絕了,結果見他點頭道:「可以。」

  李輕嬋本來以為鐘慕期是在嘴硬,直到她被放到了床上,被人擒住了腳腕,才心驚膽戰地發現他是來真的。

  「我說著玩的!不是腳,不是!」李輕嬋慌亂地說著、掙紮著,聲音還不敢太大,「不是腳,表哥,別咬——」

  她剛洗過澡腳正好光著,腳背繃得直直的,落著大手裡怎麼都掙不脫。

  李輕嬋正求著饒,見鐘慕期已低下了頭,她腳背外側一痛,驚呼著張開了腳趾。

  「你有病!」李輕嬋又氣又覺得恥辱,收回腳狠狠在齒印上擦了一下,將雙腳全部塞進被窩裡,用哭音罵道,「不要臉,又有病!」

  鐘慕期一點兒也不生氣,雙臂撐在床榻上靠近她,在她嘴邊碰了一下,道:「你自己選的,這也能怪我嗎?」

  李輕嬋偏著頭,用手背重重抹著嘴角不搭理他。

  陰影從眼前退開,李輕嬋聽見鐘慕期道:「阿嬋好好歇著,表哥回去了。」

  李輕嬋還是不理他,也沒管他從那邊走的,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侍女的聲音:「小姐?」

  李輕嬋正愁著她若是下床去開門,怎麼樣才能防止侍女看見她腳上的印子,兩個侍女已走進來了,道:「小姐,怎麼這麼久才換好啊?下回還是奴婢來幫你吧?」

  「嗯……」李輕嬋見她們面色如常,知道肯定是沒看見鐘慕期,心可算是回了原處。

  她遮著腳把床尾的錦被折疊好,再坐回去,把腳使勁往裡藏,心道:「騙我毒入肺腑,夜裡偷偷對我動手腳,還喜歡咬人,表哥指定是有哪裡不正常。」

  她腳上隱隱還殘留著那微痛微麻的感覺,腳背不自覺地弓起,又覺得為難,明日見了表姐,要不要與她說這事啊……要怎麼說呢……

第78章 表姐

  李輕嬋特意多安排了幾個侍女守夜,一夜睡到天明,醒來時府中已經忙碌起來,張燈結彩,處處掛著紅燈籠。

  她在床上坐了會兒,清醒後把腳從被窩裡掏出來,仔細看著上面的齒印,氣惱地在心裡又罵了鐘慕期幾句。

  然後躡手躡腳去找了襪子,偷偷套好,確認看不見那印子了,才喊侍女進來。

  侍女圍著她梳妝打扮,給她穿了身繡著金牡丹的白裳與金繡紋的紅襦裙,衣裳上綴著細小的珍珠,佩戴著精致的環佩。

  衣裳首飾無一不是精心準備的,侍女給她綰著發,道:「今日可不興暈倒了,小姐,要是有不舒適可要提早說,不能實在忍不住了,才發作起來嚇人。」

  李輕嬋摸著裙擺點頭,「我近來都沒有暈的。」

  「這樣最好,等身子好了,才能多出去玩……」

  李輕嬋覺得這身衣裳可真好看,單是因為這衣裳都不能再毒發了,正好等馮夢皎來了讓她看看,公主與表哥是不是對她特別好。

  打扮好,李輕嬋去了平陽公主那,那邊剛收了金漆筆墨,平陽公主道:「明年你身子好了,就不能這麼晚起了,得你來寫這春貼紙。」

  李輕嬋聽她這意思,好像自己明年還是這樣住在公主府一樣,笑著答應她了,又說:「我寫的不好……」

  她方才一路走來都看見了,那春貼紙有的字跡筆勁兒不重,卻別有氣勢,是平陽公主寫的,有的剛勁有力,一看就是鐘慕期寫的,還有一些她認不得,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寫的不好就好好練,讀書寫字一個都不能漏了。」平陽公主叮囑著她,瞧她今日打扮得格外艷麗,滿意地點頭。

  府裡下人忙碌,平陽公主也有事,唯獨李輕嬋沒一點兒事,這裡走走,那裡看看,最後拿了筆墨去湖心亭練字去了。

  但她心不靜,想著馬上要見到馮夢皎了,心中雀躍不已,寫著寫著成了鬼畫符。

  手中細毫筆被人拿走時,李輕嬋下意識回頭,差點被墨水點到鼻尖,看清了來人,慌忙轉回去把亂七八糟的墨跡遮住。

  「寫的什麼不能看?」鐘慕期去抓她手腕,可李輕嬋覺得自己字寫得不好看,使勁捂著不給他看。

  鐘慕期又拿起筆朝她臉上點去,把李輕嬋嚇壞了,她今日這麼漂亮,可不能給畫花了臉。

  李輕嬋卷起寫了幾頁的大字,不滿道:「表哥,你好煩人!」

  說完轉身就朝平陽公主那跑,還沒出曲折小橋,差點迎面撞上侍衛。

  侍衛往這邊來肯定是找鐘慕期有事,這下他可沒空為難自己了。李輕嬋這麼想著停下了步子,聽見侍衛道:「四皇子在臨江畫舫宴請,特差人來請世子。」

  李輕嬋記得四皇子不是好人,扶著欄桿側耳傾聽著,聽見侍衛說那邊不止是四皇子,還有三皇子,京中幾個盛名年輕人等,這才放了心。

  人這麼多,他肯定是不敢耍陰招的。

  侍衛退下,李輕嬋也不跑了,打算等鐘慕期走了再回亭子裡練字。

  「還你。」鐘慕期拿著她的筆走過來,遞給她。

  李輕嬋去接,他卻指間一轉避開,道:「阿嬋可真善變,明明昨晚還說表哥最好,一早就改口說表哥煩人?」

  這話說得李輕嬋惱羞,昨晚種種映入腦海,她感覺連腳都又痛了起來。

  她才不在這跟他說這些話,嘟囔道:「不還我就不要了,我去重新拿支筆。」

  「這麼沒耐心了?」鐘慕期將筆遞進她手裡,若有所指道,「字如其人,一點沒錯。」

  李輕嬋沒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圍盡是快步來往忙碌著的侍女,李輕嬋不怕他動手腳了,跟著他往外走,問:「是說我的字好看嗎?」

  鐘慕期腳步一頓,側身看她,重新拿過她手中握著的筆,用筆桿在她鼻尖上點了點,道:「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李輕嬋停在原地,筆又被塞回了她手中,望著鐘慕期離開的背影,她心裡犯了嘀咕,難道表哥不是在誇她字和人一樣好看?

  李輕嬋不得而知,回去繼續邊練著字,邊等馮夢皎上門來,若不是昨日侍女沒有問馮夢皎的住處,她都想直接出門去找她了。

  另一邊,鐘慕期剛到府門口,又有侍衛來報,這回說的是馮夢皎的事。

  馮夢皎嘴巴嚴,李輕嬋的事一個字都沒往外說,更是絲毫不提鐘慕期。侍衛盯了一宿和半個白日,都沒探查出她真正的目的。

  只查出他夫妻二人是來京求學備考的,侍衛道:「原本是計劃年後才來的,如今提前來了,都是因為馮夢皎有急事要見小姐。屬下無能,沒能查出是何事。」

  馮夢皎不會無故改變計劃,連年節都不顧了趕來找李輕嬋,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

  鐘慕期派去姑蘇的人道姑蘇李府並沒有什麼變動,那就只能是她從秋雲那得知了什麼。

  鐘慕期雖因為李輕嬋更偏信馮夢皎而不悅,卻也知道她的到來是真的讓李輕嬋喜悅,靜默片刻,道:「放他們來見阿嬋。」

  馮家祖宅裡,早早穿戴整齊的馮夢皎已焦急了半日。

  一早她正準備去公主府見李輕嬋,還沒踏出府門,就有官差上門核驗他們一行人的身份。

  初時,馮夢皎當是京城近日不太平的緣故,他們才會遭到嚴查。

  她是不怕的,畢竟馮意大小是個知府,她與秦升的戶籍路引等絕無問題。

  可這一查就是大半日,期間他們一行人被困在宅中不得外出,馮夢皎如熱鍋上的螞蟻,後來逼迫自己靜下心來,才有了幾分猜測。

  官差沒道理獨獨扣留著他們,除非是有人授意,而他們初入京,除了公主府再也沒去過哪裡,更沒見過旁人。

  是鐘慕期!

  馮夢皎肯定是他做了什麼手腳,是他不想自己去見阿嬋。

  他果然不安好心!

  馮府這一代只有她一個女兒,是自幼跟著馮意見多識廣的,確定是鐘慕期動的手腳之後也不動聲色,畢竟現在在京城,不能與他硬碰硬。

  午後被放出時,馮夢皎即刻前往公主府,她已做好了再次被為難的準備,卻意外地一路順暢,被恭敬地迎了進去。

  剛在花廳拜見了平陽公主,便聽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馮夢皎轉頭,就見一個穿金戴銀,粉面桃腮的姑娘急匆匆到了廳門口。

  她是跑過來的,扶著門框喘著氣,明顯是累著了,然而雙目閃著光,聲音清脆喊道:「夢皎!」

  馮夢皎差點沒認出她,況且照秋雲所言,她該是路都走不了多遠的,怎麼會這般明媚嬌艷?

  她站起身來,正欲說話,聽高座上的平陽公主不悅道:「有什麼好急的,還能又不讓你見嗎!」

  馮夢皎心中一震,正要幫李輕嬋說話,後者已邁進來,自己回了,「不會的,姨母昨日既已告訴了我,就一定會讓我見表姐的。」

  「我懶得搭理你。」平陽公主嫌棄地揮手道,「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待,別在我這待著。」

  「哦。」李輕嬋道,然後過去拉著馮夢皎的手,再朝一旁的秦升笑了笑,道,「我們去裡邊。」

  她領著兩人往聽月齋去,一路上說著府中的花草樓閣,腳步輕盈,語氣歡快,看得馮夢皎心生疑惑。

  她拉住興奮的李輕嬋,低聲道:「去一處好說話的地方。」

  李輕嬋為難住了,這就是她為什麼想和馮夢皎秉燭夜談的原因了,公主府裡沒有可以給她說悄悄話的地方。

  因為前幾次或真或假的毒發,以及後來被人擄走的遭遇,平陽公主吩咐了她院子裡的人,絕不能讓她與別人獨處,不管在哪,身邊都得時刻有人。

  然而她這神情落在馮夢皎眼中,卻是她受困於人,時刻被監視的表現,讓馮夢皎的心猛然下沈。

  馮夢皎又把這筆賬算在在鐘慕期頭上,難怪他有恃無恐讓自己來見阿嬋。

  最後幾人去了閣樓上,僅余兩名侍女近身伺候,其余人皆在下面候著。

  兩個姑娘各有想說的秘密,卻只能壓抑著先說著近來的情況。

  馮夢皎又格外焦急,她迫切地想知道李輕嬋到底有沒有失身於鐘慕期,看著李輕嬋喋喋不休說著府中事物的樣子,堪堪忍住了到嘴邊的阻攔。

  苦於沒有私人空間,最後關鍵性的話誰也沒能說出口,而這日又是除歲,沒道理一直留在別人府中。

  天漸晚,馮夢皎壓著心頭焦躁與秦升一道出府,李輕嬋戀戀不舍地送他們。

  到了府門口,下人正掛著檐下燈籠,馮夢皎終究是沒忍住,道:「守歲當與家人一起才對,表姐既來了京,你就應當與我一起。」

  李輕嬋怔住,馮夢皎卻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又道:「再者說,如今我與秦升住在祖宅,是你娘親長大的地方,你外祖父母的家,你回去守歲是理所應當。」

  見她面色茫然,馮夢皎緊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阿嬋,聽我的,跟我走。」

  李輕嬋陷入了為難,論親疏她的確該與馮夢皎走,況且只有她與秦升二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太寂寥了。

  可公主府裡也僅有平陽公主與鐘慕期兩人,更不用說平陽公主早就讓人將晚上守歲的東西備好了,尤其是她的那份,她怎麼好臨時走了,棄平陽公主的心意如弊履?

  況且,回頭鐘慕期回來了不見她,該生氣了……

  李輕嬋正不知所措,馮夢皎抓著她的手的力氣加大,問:「是不是……是不是他不許你走?」

  平陽公主是不許她隨便出府的,李輕嬋正要點頭,聽見了馬蹄聲,轉身一看,是鐘慕期跨馬而來。

  隔得有些遠,李輕嬋看不大清,就轉回來繼續與馮夢皎說話,「我不能隨便出府……」

  「會有危險」幾個字尚未出口,馮夢皎打斷她。

  「你出得了!」馮夢皎聲音尖起來,厲聲道,「你馬上跟我走!離了這地方,再也不回來!」

  李輕嬋茫然眨眼,「再也……再也不回來?」

  說話間馬蹄聲已至跟前,鐘慕期翻身下馬,隨手將韁繩扔給一旁的小廝,大步帶風地朝幾人走來,冷聲道:「再也不回哪裡?」

  李輕嬋自己都沒弄明白,聽見他的聲音轉過身來看他,剛借著檐下燈籠看清他的臉,就驚叫出聲,「表哥你怎麼了?你臉上怎麼有血?你是不是受傷了!」

  李輕嬋嚇得忘了身處何處、身邊都是什麼人了,往前一步抓著他手臂就往他臉上摸去。

第79章 燈籠

  她個子矮一些,便踮起了腳,攀在鐘慕期身上借著力,而後者臉一偏,讓她的手落了個空。

  鐘慕期抓住她的手腕,道:「臟,別碰。」

  說完,他的手松開,人也向後退了一步。

  李輕嬋下意識地追著他再近一步,這才看見他手腕上和衣擺都沾了暗色的血跡,手又搭到了他身上,睜著雙滿是擔憂的淚眼看他。

  「別人的血。」鐘慕期聲音緩和下來,簡短解釋完,沖著一旁的侍女看去,「外面冷,把阿嬋帶回去,給她把手洗幹凈。」

  侍女應聲上前將李輕嬋往回帶,再次回到馮夢皎跟前。

  馮夢皎看著這兩人的幾句對話和接觸,心中五味陳雜。

  她好好的表妹沒有了母親的教導,被養成了個不靈活的笨美人,許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現在又落入這無恥的世子手中,怕是已經被騙身騙心了。

  這世子並非正人君子……

  她爹寫信問了當年婚約,沒有得到一絲回應,那就意味著平陽公主不肯應這門婚事。且她對李輕嬋的態度也格外的差,鐘慕期又是那種卑劣的行徑,這兩人毫無疑問,根本沒有可能。

  李輕嬋只能做個不倫不類的存在。

  他日喜燭成雙,等著李輕嬋的恐怕只有毒酒一杯。

  馮夢皎很清楚她此時根本沒法與鐘慕期抗衡,方才是她沖動了。

  她心思轉動飛快,很快就想通了,對李輕嬋道:「既已離了姑蘇,那以後就再也不回去了。」

  說得極其自然,仿佛方才勸說李輕嬋離開的地方是姑蘇一樣。

  李輕嬋見她微微搖頭,雖不懂卻也順勢應著,「嗯。」

  馮夢皎再與秦升對著鐘慕期行禮,得了一個不帶什麼感情的眼神。

  「那我跟你姐夫就先回去了,等我們安頓好了,過幾日再來接你回祖宅,你娘以前住的院子裡有個秋千,我爹說你小時候特別喜歡呢,我想找人把它修繕好,你說好不好?」

  馮夢皎主動退讓了,沒再說讓李輕嬋跟她走,又拿著馮嫻來勾李輕嬋。

  李輕嬋不再為難,開開心心地被她這個鉤子勾上了,立馬道:「好啊,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那時候你太小了……」

  「阿嬋,回府裡去。」馮夢皎的話被攔截。

  鐘慕期雖與李輕嬋說著話,目光卻是看向馮夢皎的,眼神沈靜如海面,深不見底,漫不經心地看去。

  這時候他才知曉馮夢皎的目的,原來是不懷好意,過來拐人的。

  馮夢皎被他看得心底發毛,為以防萬一又與李輕嬋道:「我與你姐夫初入京城,好多事不懂,若是過幾日還沒來尋你,那多半是不甚得罪了什麼權貴……」

  李輕嬋忙道:「不怕,我表哥不會讓人欺負你們的。」

  為讓馮夢皎安心,她轉向鐘慕期與他確認:「是吧,表哥?」

  鐘慕期迎著她滿是期盼與信任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嗯。」

  馮夢皎再行禮,客氣又周全道:「那就多謝世子了。」

  等她與秦升上了馬車離去,李輕嬋又在門口遙望了會兒,才跟鐘慕期一道回府。

  跟在他身旁與他說話,「表哥你身上是誰的血?你不是去赴宴的嗎?是不是誰為難你了?」

  鐘慕期進了府門就變了臉色,完全不搭理人了,他大步跨著,走了不遠李輕嬋就有些跟不上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還是沒有回應,李輕嬋追到遊廊下實在沒力氣了,扶著紅漆柱子彎腰喘氣,不跟著他了。

  她停下了,鐘慕期反而走回來了,問:「我急著回去洗幹凈換衣服,你跟我這麼緊是想做什麼?」

  李輕嬋微赧,目光漂移著道:「我……我去找姨母,只是碰巧跟你順路,想跟你說說話。」

  鐘慕期彎腰看她,「這麼急嗎?」

  「也沒有……」李輕嬋偏過頭去,「表哥你快先去洗幹凈吧,這樣一點都不好看。」

  冬日天黑的快,只是方才在門口說幾句話的功夫,天已經幾乎完全黑下來了,好在府中處處掛著燈籠,倒也能視物。

  燭光映得雕梁畫棟都染上溫暖的熏黃色,也映得李輕嬋眼波如水,粉面如畫。

  她今日漂亮的妝發仍完好無缺,唇上口脂紅艷艷的,偏頭時帶著羞色,像是喜燭下嬌羞的新娘,而那身錦衣上的金線刺繡在燭光下閃著光,金燦燦的,也像極了精心縫制的喜服。

  鐘慕期想親吻她,但是身上臟,時機也不對,他看了眼跟來的侍女,低聲道:「那表哥先回去了?晚點再去找阿嬋。」

  李輕嬋聽他聲音曖昧,咬著唇不答話,只瞟了他一眼。

  「阿嬋的眼睛像泉眼一樣,哭得時候眼淚流不完,不哭的時候也晃著水波。」鐘慕期借著站起身的動作在她耳邊說道,然後轉過身,大步往裡走去了。

  李輕嬋抿著唇,揪了揪探入廊下的常青藤枝,嘟囔道:「說什麼怪話呢?」

  雖然方才被鐘慕期身上的血嚇了一跳,但總體上李輕嬋還是很高興的,去找了平陽公主。

  在平陽公主那邊知道了鐘慕期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是畫舫宴席上,舞姬中混入了刺客,混亂中有人受了傷,這才讓鐘慕期身上沾了血。

  「……是沖著幾位皇子去的……」管事太監道,「羽林軍已將畫舫圍住,閒雜人等一率被拿下了……」

  平陽公主聽到這就懶得聽了,道:「多半又是他們兄弟互相栽臟,既與咱們府中無關,且不理會,這大年節的,讓他們自己鬧去吧。」

  「阿嬋,去把正廳前的燈籠掛上。」

  李輕嬋正想著管事太監說的事,冷不防被平陽公主喊了一聲,疑惑地「啊?」了一聲。

  「快去。」平陽公主趕她。

  被侍女擁著去了外面,李輕嬋才知道京中有個習俗,每戶正廳下的燈籠都得讓府中最小的那個來掛。

  「那要是小娃娃呢?」李輕嬋好奇問。

  侍女笑道:「那得看是多大的小娃娃了,五六歲的都是被大人抱著坐在肩頭掛的,再小的就沒辦法了。」

  正廳屋頂很高,檐下架了個梯子,李輕嬋試探著踩上去一階,感覺牢固得很,晃都沒晃一下。

  她沒爬過那麼高的地方,有點兒害怕,但是這事兒她沒做過,又覺得新奇。

  她想上但是心中懼怕,或仰頭望著屋檐,或低頭看著腳下梯子,猶猶豫豫不敢再上一階。

  廳中的平陽公主偷偷往外瞧著,將她畏縮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哼笑道:「膽子小得很。」

  「爬那麼高,誰家姑娘能不怕啊。」欣姑姑幫著李輕嬋說好話,「要不還是等會兒讓世子來掛吧?」

  平陽公主偏不許,高聲催道:「快點,府裡可就剩這一盞燈籠沒掛了。」

  李輕嬋聽見了,回了她一聲。

  確實是她在府門口送馮夢皎耽誤了時間,她在心裡數了數一共幾層梯子,安慰自己也不是很高。

  侍女出主意道:「小姐待會兒閉著眼,別往下面看就不怕了。」

  李輕嬋點點頭,扶穩了梯子側邊,慢吞吞往上爬去。

  上去之前她覺得害怕,可真上去了,梯子丁點兒也不搖晃,居高臨下能遠看到隔壁小院裡的花,讓她覺得有趣。

  她低頭往下看,接了侍女遞過來的燈籠,一手扶著梯子,一手高高擡起,將燈籠穩穩地掛了上去。

  然後又四處張望,看見了換了身幹凈衣裳正往這邊走來的鐘慕期,朝他招手,笑著喊道:「表哥!」

  侍女們怕她摔了,忙催她下來。

  鐘慕期快步走到近前時,李輕嬋還差兩層梯子就落到地面,他伸手來扶,李輕嬋卻直接跳了下來。

  被照得流光溢彩的裙擺打了個好看的轉,微微揚起擦過了鐘慕期衣擺,一錯而過。

  「掛好了,我一點兒也沒怕。」李輕嬋腆著臉道。

  鐘慕期剛伸出去的手默默背回身後,神色淡淡道:「厲害。」

  他看著李輕嬋提著裙擺歡快地跑進廳內,去找平陽公主說這事,身後的手握成了拳。

  剛才遠遠看見李輕嬋踩著梯子站得高高的,他心裡就覺得不舒服,為什麼不等他?難道梯子能比他還要穩?

  他疾步走來想借口梯子不穩將人抱下,到了跟前,接了個空,唯有衣擺被淺淺擦了一下,如隔靴搔癢,刺得他心頭難耐。

  而此時李輕嬋去找了平陽公主,晚膳過後,要守歲一整夜,之後都在平陽公主眼皮子低下,他再沒機會碰李輕嬋。

  等他有機會將人抱住盡情揉捏,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鐘慕期立在廳前看檐下掛著的燈籠,回憶著今日的種種不順,覺得都是自打在府門口碰見了馮夢皎之後開始的。

第80章 甜酒

  晚膳後,平陽公主依著軟枕,花廳內暖融融,左手邊是她那不愛說話的兒子,右手邊半開的窗外傳來姑娘家清脆的笑聲,是李輕嬋與侍女在外面玩鬧。

  她往年守歲要麼是在宮中,要麼是在侯府,兩邊人都多,吵吵鬧鬧不得安寧,頭一回這麼清凈,有點不大習慣。

  但這景象又讓她想起多年前,那時的平凡日子裡時常如此,他兒子在一旁安靜溫習功課,皮實的小姑娘在外面嘻嘻哈哈玩鬧。

  直到外面的笑聲變成嘈雜的驚呼聲,平陽公主回神,「怎麼了?」

  欣姑姑去窗邊看了看,回道:「鞠球打到了個燈籠,燒了起來,不過沒傷著人,正是新年裡頭紅紅火火。」

  平陽公主因為最後這句笑了下,抿了口手邊的清酒,看向正翻著書的鐘慕期。

  她這兒子小時候還很端正,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長歪了點,前幾年去了西面領兵打仗,兩年後回來話是更少了,嘴巴緊,會藏事,他要是不說,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有什麼想法。

  平陽公主看了會兒,將手中酒盞放下,道:「府裡還是有個女孩兒熱鬧些。」

  窗外燃了的燈籠大約是已被收起,重新響起笑鬧聲,鐘慕期聽了聽,沒出聲。

  「到底是別人家的姑娘,早晚都是要回家去的。」平陽公主若有所指道,「咱們府上什麼時候才能有個自己家的姑娘?」

  沒有回聲,聽了會兒,她繼續道:「前日我去宮中,你皇祖母和你舅舅又跟我提了你的婚事,比你小的趙曇都已娶了妻了,就你沒一點兒動靜,真是急死人。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趁你還小的時候……」

  她說著,目光轉動,仔細注意著鐘慕期的神色,「……給你綁個娃娃親……」

  她不確信鐘慕期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那口頭上的親事,若記得,又會不會把它當真。

  畢竟自打再見了李輕嬋,他雖時常帶李輕嬋出去看病,但除卻李輕昏迷時嫌少有親近的舉動,其余時候也從不多看李輕嬋。

  這種照顧,不像是對待意中人,更像是對妹妹。

  鐘慕期放下了手中書,平靜地看過來,道:「你綁的做不了數。」

  平陽公主的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

  當初她念叨這婚事只是在口頭上說著,兩個孩子都還小,馮嫻聽了一直在笑,但根本就沒有當真。

  後來平陽公主拿了李輕嬋的生辰八字要去宮中找皇帝將這門親事坐實,馮嫻才驚悟她是認真的,焦急阻攔了她。

  先說攀不起,再說不想兩個孩子被束縛住,不想他們多年後若無情誼互相怨憎,最後才道:「高門顯貴,我女……我女受不得。」

  那時候平陽公主還住在譽恩侯府,府中鶯鶯燕燕眾多,那些明爭暗鬥雖沒有明晃晃鬧到平陽公主跟前,但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馮嫻不敢應下這門親事,是怕鐘慕期長大後後宅也是那般覆雜,他身份高,若是當真如此,就苦了李輕嬋。

  馮嫻又說:「婚事之事非兒戲,且關系著姑娘家的後半生,我想阿嬋長大後自己選。」

  平陽公主何等高傲一人,為馮嫻請封郡主被拒,讓她入宮為妃被拒,如今她念了近三年的娃娃親再次被拒,顏面掃地,徹底與馮嫻翻了臉,兩家再無來往。

  後來便是李佲致出事,平陽公主沒等來馮嫻上門求助,等來了他們一家離京的消息。

  鐘慕期這句話像是在說平陽公主綁的親事他不會接受,又像是在說她綁的親事根本沒有被馮嫻認可,直戳平陽公主心窩子,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燃著的燭火徹夜不準備熄滅,將廳中照得亮堂堂,可氣氛卻若冰封的河面。

  李輕嬋體力差,跟侍女在外面鬧了一會兒就冒了汗,臉色紅潤地小跑進屋,喘著氣坐在了平陽公主身側。

  欣姑姑忙倒了溫水給她,李輕嬋飲下,平覆了下呼吸,笑彎著眼問:「姨母和表哥偷偷說什麼呢?怎麼我一來就不說了?」

  「你小姑娘家懂什麼?」平陽公主不想說話。

  李輕嬋心情好,又笑著說:「你都不告訴我,我怎麼懂得?」

  平陽公主看著她鬢邊被汗濕了的碎發,讓侍女給她拿帕子擦了擦,才道:「在說今日這清酒混濁,沒什麼喝頭,可要嘗嘗?」

  李輕嬋一聽是酒連忙搖頭拒絕,「不要,酒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姨母少喝些。」

  她朝鐘慕期那看一眼,見他手邊放著的也是酒,道:「表哥也是。」

  「阿嬋沒喝過酒?」鐘慕期狀似隨口一問。

  李輕嬋確實沒喝過,老實承認了,道:「這東西喝多了亂人心,不好的。」

  她也不想老是提這東西,轉而跟平陽公主道:「明日姨母去宮中,那我可以去找夢皎嗎?」

  「今日得守一整夜,明日你還能有精力嗎?」平陽公主沒好氣地給她做了決定,「在府裡歇著,初三再去,那日我跟你表哥都有事,你自己去,多帶點人。」

  初三也沒幾日了,李輕嬋高興點頭。

  一個屋裡就她心情最好,時不時捏個幹果茶點吃吃,再說說這個問問那個,後來撐不住睡意靠著平陽公主小睡了會兒,到寅時才醒了過來。

  平陽公主被她靠得肩膀發酸,起身去外面走動了幾步。

  而李輕嬋睡得雙頰酡紅,迷迷糊糊拍了拍臉想讓自己清醒,朦朧中不小心碰到了矮桌上的瓜果盤,落地聲響起,可算是讓她徹底清醒過來了。

  怕碎片紮著了她,李輕嬋被侍女推得遠遠的,正好在鐘慕期那邊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沒往鐘慕期身上看,卻聽見他那邊傳來窸窣的聲音,似乎也是站起了身。

  就眨了幾下眼的功夫,李輕嬋跟前一暗,聽見了鐘慕期說話。

  他用刻意壓著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道:「酒還是要喝一兩口的,不然成親那日喝不得合巹酒,可怎麼辦?」

  李輕嬋的臉唰的紅透了。

  鐘慕期只是在李輕嬋身邊微一停頓,屋內的侍女們還念著「碎碎平安」在清掃碎瓷片,沒人注意到他兩人這點兒動作。

  他走到門口又招了別的侍女吩咐了幾句,李輕嬋只顧著臉紅了,沒仔細聽。

  沒一會兒,平陽公主回來了,恰好侍女送上了新的果酒。

  平陽公主看見了,道:「我倒是忘了這從宮裡帶來的甜果酒了,阿嬋可要嘗嘗?沒什麼酒勁兒,小姑娘也是喝得了的。」

  她當李輕嬋臉上的紅還是方才睡出來的,挑了酒味最淺的一種,倒了小半盞遞給她。

  李輕嬋接過了,聞著淡淡的清甜味道,想著應當是很好喝的,可她總覺得鐘慕期正盯著她看,心中羞澀,握著手中杯盞遲遲未送進口中。

  平陽公主自己也倒了一盞,喝完了見她還沒動靜,道:「不想喝就放下,到底是酒,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輕嬋藏在裙擺下的腳尖往上勾著,飛速擡頭看了鐘慕期一眼,見他還飲著方才那壺酒,根本沒往這邊看。

  她扭開臉,用極小的聲音道:「喝的……」

  李輕嬋把杯盞遞近嘴邊,先是輕輕抿了一口,確認沒多大酒味,還甜滋滋的,這才繼續飲下。

  那小半盞,兩口就喝完了。

  她又偷偷去看鐘慕期,這回正好與他視線相撞,臉上火辣辣的,慌忙躲避開。

  她又沒見過別人成親,也不知道合巹酒要喝多少,覺得這酒一點兒也不辣,又倒了滿滿一杯。

  這一杯是學著鐘慕期一口飲盡的,終於品出了點酒味,然後握著杯盞停住了。

  「沒騙你吧?」平陽公主看她連喝了兩杯,覺得她是喜歡的,道,「甜酒喝不醉的,喜歡就多喝點,就是醉了也沒事,在自己府裡怕什麼。」

  李輕嬋抿著沾了甜味的唇搖頭,不敢再喝了,萬一真的喝醉了,怎麼防鐘慕期呀……

  平陽公主終於看出她的異常了,靠近了,捧著她的臉揉了揉,驚訝道:「這才喝了幾口臉就紅成這樣,不會真的醉了吧?這麼快?」

  「沒有……」李輕嬋扒下她的手,撲扇著眼睫道,「有點熱……嗯,我去外面透透氣。」

  她從平陽公主手中脫身,捂著雙頰往院中跑去。

  庭院被燈籠照得煌煌如白晝,李輕嬋沒走遠,在外面連廊裡的小亭子坐下,借亭柱擋著,正好讓花廳那邊看不見她。

  她雙手在頰邊不停地扇著,想快點把臉上的熱氣扇沒了,看見不遠處有侍女走動,忙往柱子後面躲,巴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見她。

  銀月如霜,清冷寂靜,李輕嬋在亭子裡看了會兒月亮,覺得臉上恢覆了正常,正想往回走,看見了一個大步走來的身影。

  心跳猛然亂了,兩人明明還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李輕嬋臉上卻又重新燒了起來,匆忙側著身子往亭柱後面躲,懷疑鐘慕期是出來找她的。

  她刻意斂起裙角繞著柱子,藏在背光處一動不動,看見鐘慕期目不斜視地走到了跟前,依然沒有停步的意思。

  李輕嬋心裡輕鬆了點兒,又起了點怨念,怎麼能沒看見她呢?

  她雖不確定鐘慕期是不是騙了她什麼,但喜歡是真的,心裡的疑惑被壓下,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與他親近。

  但是鐘慕期沒看見她,或者說根本不是出來找她的,讓她生出丁點兒不高興。

  李輕嬋佝著頭,手指頭在柱子上無意識地劃著,忽然腰間一緊,被抓著腰翻了過來,從面朝著柱子變成了背靠著柱子。

  有力的胳臂將她纖細的腰環了一圈,手掌正好停在她側腰上,李輕嬋腰身緊繃,肩背打開,上半身不自覺地往前挺著,結巴道:「讓、讓人看見了……」

  「不會。」鐘慕期與她貼得緊緊的,唇挨著她耳尖悄聲道,「阿嬋選的地方很好,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有人。」

  離得太近了,他說話時嘴唇不時地擦過李輕嬋耳尖,燙得她縮起脖子想躲。

  可鐘慕期另一只手撫上了她側頸,扶著她的臉不讓她躲,又問:「阿嬋是不是知道表哥在想什麼,特意出來等表哥的?」

  「不是……」李輕嬋才說了兩個字,口唇被堵住。

  等到被放開時,她劇烈喘息著,靠著鐘慕期肩膀勉強支撐著身子,兩人的心跳聲交織著,聽在李輕嬋耳中如擂鼓一般。

  「那個酒,果真的甜的。」鐘慕期仍抱著她,在她發頂一下下親吻著,道,「可惜成親時候的合巹酒不能用那個,只能用表哥喝的這種。」

  李輕嬋被親得頭腦遲鈍,尚未反應過來他為什麼又說這個,聽見他繼續道:「阿嬋可嘗到了?」

  他扶著李輕嬋脖頸處的手微微用力將她的臉擡起,大拇指在她殷紅的唇上重重抹了一下,低笑道:「看來是喝得了的。」

  李輕嬋感受到嘴巴裡殘留著的辣辣的酒味,腳趾頭使勁摳著鞋底,抿著唇不讓他碰,軟綿綿地在他肩上推了兩下示意他放手。

  鐘慕期不肯,正要再次品嘗那甜酒,聽見花廳門口傳來侍女的聲音:「小姐?你跑哪去了啊?」

  「快、快松開了。」李輕嬋氣息不穩,說話的聲音都在戰栗。

  鐘慕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定那邊看不見這裡,低聲道:「明年守歲,阿嬋若是再困了撐不住了,可只能靠在表哥身上睡,記住了嗎?」

  李輕嬋連連點頭,終於重獲了自由,她往鐘慕期也帶著水光的唇上掃了一眼,羞臊地去抹自己嘴唇,然後提著裙子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81章 鯉魚

  李輕嬋逃回屋裡差點撞到添炭的侍女,勉強壓著心跳回了裡面,又被平陽公主問了句:「不是出去吹風嗎,怎麼臉還這麼紅?」

  「嗯……」李輕嬋含糊其辭,抓著杯盞假裝飲水沒有答話。

  好不容易下去的熱氣,在鐘慕期回來後又往回升,她悄摸瞅著鐘慕期,心道:「表哥可真會裝。」

  沒人的地方像惡狼一樣,又上手又動嘴,一到人前就滿身清冷,一眼也不往自己身上看。

  李輕嬋也不往他身上看了,只管當他不存在。

  守到天明,李輕嬋果然沒有精神勁兒了,把要入宮的兩人送出府門就回去補覺了。

  自這日起便是新年,府中忙碌起來,許多人上門來拜訪,有那性子溫和的姑娘來時,平陽公主也會特意帶李輕嬋去見見,連續兩日府中熱鬧非凡。

  與這邊相反,馮家祖宅裡一片安寧,沒什麼來往的客人也就罷了,所有丫鬟僕人還被勒令不得喧鬧,無事不得出府。

  秦升更是幹脆被趕去溫書了,頭暈腦脹地過了兩日,受不住了,問馮夢皎:「咱們在京城還沒來得及得罪什麼人吧,你怎麼跟防賊一樣?」

  馮夢皎掃了他一眼沒說話,她可不就是在防賊嗎?還是個大賊。

  秦升十分不解,「我瞧著京城裡治安挺好的,外面熱鬧得很,咱們也出去走走唄,整日悶在府中,人都要生銹了。」

  馮夢皎有苦難言,說什麼都不肯松口,又把他趕去看書。

  她自收到了公主府的傳信說李輕嬋初三會回來,就沒再安心過。

  當日她一見鐘慕期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手,怕他再為難自己與秦升,特意暗示了李輕嬋一句,若幾日未見,就是她與秦升出了事。

  李輕嬋不會對她們視而不管,一直見不到人就會向平陽公主或者鐘慕期求助。

  按理說鐘慕期是不會再對他們動手的,但這人無恥得很,馮夢皎無法肯定,只得讓自己人多提防了。

  將所有人拘在府中,順利到了初三這日,馮夢皎更加警惕,像豎起渾身刺的刺猬,生怕再有異變。

  直到下人來報李輕嬋已至院門口,她還有些不可置信,匆匆趕去看見了李輕嬋,才算真的把心放回原處。

  李輕嬋正好奇地打量府門,看見了她,快步跑過來,眉眼彎彎地喊她,「表姐,這就是祖宅嗎?我還是第一回 見,這麼氣派……」

  馮夢皎無心與她說這些,看了眼她後面跟著的數名侍女,打起精神應付了幾句,到了裡院就客氣地請侍女們下去歇著。

  侍女都是得了平陽公主的吩咐的,要寸步不離地守著李輕嬋,自然是不肯下去的。

  閒話聊了幾句近來的生活,馮夢皎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再次開口請侍女下去休息又被拒絕。

  她心思轉了轉,掛上欣慰的笑,道:「也就咱們知道公主這是不放心阿嬋,不然都回到了外家身邊還不讓離人,不知道還當阿嬋是被監視起來了呢。」

  侍女們面面相覷,李輕嬋也是想單獨與馮夢皎說話,聽了這話忙道:「姨母對我很好的,不是讓她們監視我。」

  而後轉向侍女們說:「去歇著吧,夢皎是我表姐,不會害我的。」

  兩人配合著,總算是把侍女都遣退了。

  馮夢皎想與她說的話不能被外人聽見,特意領她去了水上小亭,四面環水,只有兩邊折橋能通人,杜絕了有人竊聽的可能。

  茶水擺齊,馮夢皎命所有人退開,這才定然看向李輕嬋。

  只是她心中所念甚多,擔憂數日,終於能與李輕嬋當面說心裡話時,卻瞻前顧後,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心裡又擔憂,李輕嬋還要回公主府,她不會遮掩情緒,若是露了馬腳讓那歹人看出來了呢?要不還是再等等?再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

  馮夢皎為此猶豫不決,李輕嬋也在躊躇著該怎麼開口,她一個黃花閨女,說那些事總覺得難以啟齒。

  兩人面對面坐著,好半天誰也沒能說話。

  最終是馮夢皎找到了切入點,先開口問:「聽秋雲說你先前被蜘蛛咬過,已好了嗎?」

  「好了好了。」這個話題讓李輕嬋很輕鬆,忙道,「那傷就是看著嚇人,抹著藥慢慢就好了,表哥給我找的藥很管用。」

  馮夢皎神色覆雜,微一停頓,繼續引導著她問:「這也太嚇人了,你與我仔細說說,我好防備著些。咬你的是多大的蜘蛛?眼睛是什麼顏色,身上可有斑點?」

  李輕嬋被問住了,吶吶道:「我沒看見,表哥擔心我害怕,趁我還沒見著就把蜘蛛扔了……」

  「聽說被毒蟲咬過,很快就能毒發,那是不是當時就出現了印子,阿嬋一定嚇壞了吧?」

  李輕嬋回憶了下,慢吞吞答道:「沒有的,剛開始就是有點癢有點熱,隔了一夜才有了印子的。」

  「這樣啊……」馮夢皎慢慢說著,聲音輕得像水面上的漣漪,「我聽說後怕你被咬出問題,也特意請教了幾位老大夫,大夫都說被毒蟲咬了最多一刻鐘時間就能毒發,怎麼阿嬋你的要這麼久?」

  她聲音壓著,拖著尾音暗示道:「會不會是別的什麼東西咬的呢,畢竟阿嬋夜裡睡得熟,有什麼爬到床上也察覺不了……」

  李輕嬋被她說得茫然,「就是蜘蛛的,我表哥看得清楚,去找大夫問過了,還開了藥,現在都好了的。」

  馮夢皎一時無言,心想畢竟是沒什麼見識的小姑娘,想不到別的上面也正常。

  她深吸氣,再接再厲道:「我聽秋雲說你那時整日昏睡,去別院時可有人照顧?也是平陽公主安排的人嗎?」

  「不是,別院都是我表哥安排的。」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李輕嬋有問必答,說得很清楚,「我表哥太忙了,經常住在別院,所以別院都是他用習慣了的人手。」

  「這麼說來,給你看病的、照顧你起居的,包括給你開藥的等等,全都是世子安排的?」馮夢皎與她確認著,得了肯定回答,意味深長道,「世子人真好,若是荀翰那等卑鄙小人,必然要在你的藥中做手腳,騙得你渾渾噩噩只能依靠他了……」

  李輕嬋楞住,這話與她先前的疑心有了些關聯,讓她的心急速跳了起來。

  她擡手按住心口,讓馮夢皎慌了神,「怎麼了?不是已停了那藥,怎麼還會心口痛?」

  「沒有……」李輕嬋忙解釋,「不是,沒有痛。」

  她咬著舌尖鎮定了下,再出口的話卻是:「我表哥不是荀翰那種人,他對我很好的,你不要把他想壞了……」

  馮夢皎將她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見她面色驚疑,急切又為難,心中再次一沈,但好歹讓她起了點兒疑心,那就好,不著急。

  她見好就收,轉口叮囑道:「我說著玩的……只是公主與世子對你好是念著與你母親的舊情,情誼總有盡時,該有的距離還是要保持,該有的警惕心也要有,若是碰著不明白的事情,想不懂就記下來夜深人靜的時候慢慢琢磨,總會弄明白的。」

  李輕嬋的心神徹底被她上一句話打亂,後面又被她問了病情,這才記起她還不知道自己自己中毒的事情。

  只是這事鐘慕期說過不能告知他人,連平陽公主都還瞞著……李輕嬋猶豫了下,還是聽鐘慕期的了,順著馮夢皎的話把毒換成了病情,將事情一一告知。

  馮夢皎聽得心思覆雜,尤其是聽見她說每次都是鐘慕期帶她去看大夫。

  在馮夢皎心中,鐘慕期已完全和荀翰是同一種人了,她甚至懷疑李輕嬋病弱也是他刻意讓人所為的,好借機與李輕嬋親近。

  聽李輕嬋說完,馮夢皎擠出了個笑,輕輕抓住她的手,道:「當日你入京時,咱們說好的,等我來了就接你過來,你可還記得?」

  雖然中間曲折,但最終結果與當初馮夢皎計劃的一致,李輕嬋在平陽公主保護下躲了數月,如今身子也好了,是該回到馮夢皎這裡了。

  可李輕嬋心裡有點猶豫……

  馮夢皎看她這樣,再想昨日她與鐘慕期的互動,心中一緊,低聲問:「你老實和表姐說,你是舍不得平陽公主,還是舍不得你那表……」

  「沒有,沒有舍不得!」李輕嬋臉熱,因為方才馮夢皎對鐘慕期的偏見,她不敢說與鐘慕期的情誼,急忙心虛搖頭。

  既有血脈親人在京中,的確不好再借住公主府,況且她還有秘密不知道該怎麼與馮夢皎說,於是當即點頭道:「回來的,晚上我就與姨母說,近幾日就搬回來住。」

  馮夢皎不敢放鬆,又問:「公主會放你回來嗎?」

  李輕嬋遲疑,這母子倆一個是光明正大地蠻橫,一個是暗地裡強硬,要是不願意放她走,她是一點兒法子都沒有的。

  這時馮夢皎給她出了主意,道:「就說你爹準備年後就給你議親,公主府畢竟有男人,怕對你名聲不好。」

  李輕嬋不敢看她,她確實是得議親了,鐘慕期提了許多次了,就等李佲致到京城了。

  這麼說也對,他都要來提親了,自己再住在他們府中像什麼樣子?

  李輕嬋不好意思把與鐘慕期的私情拿到台面上來說,低著腦袋點了點,答應了她。

  馮夢皎一喜,忙道:「那咱們可說好了,今日回去你就與公主提,明日我再備些禮品上門向公主道謝,幫你收拾好行囊咱們當天就回來……」

  她正說著,忽聽一陣破風聲,余光看見一抹銀光直直射入她身側的水中,接著是一陣水花撲騰聲。

  馮夢皎心中一震,忙止住了話題,傾身往欄桿外看去,正好看見一尾肥碩鯉魚被利箭刺穿,血水散開,那鯉魚甩著尾巴在水面拍打了幾下,濺起層層水波,然後很快往水下沈去。

  馮夢皎倏然擡頭朝箭矢來的方向看去,一眼望去,近周無人,她不知道箭矢從何處來的,又是何人射出的。

  「什麼聲音啊?」李輕嬋跟著她往水中看去,那鯉魚已沈了下去,血水也被水波沖擊著散開,這會兒僅余一絲薄紅。

  李輕嬋沒看出來,又與她一起擡頭張望,奇怪道,「你在看什麼呀?」

第82章 留宿

  這支箭是警告,可是四周無人,這人怎麼知道自己在與阿嬋說什麼?

  冬日暖陽裡,馮夢皎打了個寒戰。

  「表姐?」李輕嬋搖了搖她胳膊,「怎麼了嗎?」

  「沒事。」馮夢皎轉過頭看著她淺色眼眸裡映著的自己,暗中凝神,勉強笑道,「大約是久未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過幾日就該好了。」

  李輕嬋趕緊扶她坐下,給她端水過來。

  之後馮夢皎久未說話,借養身沈思起來,那支箭顯然是不滿她讓阿嬋搬回來住……

  她確實鬥不過有權有勢的譽恩侯世子,可今日這話已被他知曉了,若是就這麼讓阿嬋回去了,她再想見阿嬋怕是更難了,更不要說單獨說話。

  依阿嬋的腦子,就算她能察覺鐘慕期的意圖不軌,可身處狼窩,她一個人也沒有反抗之力。

  馮夢皎想起幼年時的李輕嬋,她那時候嗓門清脆,天不怕地不怕,最喜歡搗蛋,整日鬧得人頭疼,連她親娘馮嫻都常常受不住。

  嘴上說著受不住,可一旦李輕嬋離開了她的視線,她就立馬找過去,生怕摔著碰著了。

  馮夢皎現在還記得,馮嫻去世後她們第一次再見面的情景,那時李輕嬋身邊已沒了年長的丫鬟,只有一個比她還小的秋雲。

  她穿著很得體,卻表情木訥,束手束腳地不敢大聲喊一句表姐。

  那時是冬日,馮夫人見李輕嬋臉色煞白,多問了幾句,她只一個勁兒搖頭說沒事,再問就流了眼淚。

  後來進了裡屋沒人了才敢說,是來了初潮,姑娘小不懂事,身上難受又沒人教,還當自己要死了,特意求了荀氏過來見舅舅舅母和表姐最後一面。

  馮夫人讓人給她清洗好換了衣物,給她細說了許多注意的事,留她住了十余日,直到李府派了人來催她回去。

  父親尚健在,她哪能無緣無故久居外家,又住了兩日,馮家兩口就送她回去了,叮囑她有事就寫信,或者花點銀子請人過來傳話。

  可遠水解不了近渴,諸多委屈無法訴說,只得一個人和著眼淚吞下肚中。

  她受了許多苦的。

  好不容易長大了,先被拿捏了婚事,再被這卑鄙小人誘騙,沒娘的孩子就活該受人欺淩嗎?

  馮夢皎思索許久,最終做了決定。阿嬋裝了好幾年的病,吃夠了苦頭,那她怎麼就不能也裝一次呢?

  若是李輕嬋自己不肯回去,那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馮夢皎打定了主意,就沒那麼緊張了,看李輕嬋還圍著她轉、怕她再有不舒適,順水推舟地作出無力模樣,道:「我這一路擔驚受怕,唯恐你出了什麼事,可能是趕路急了又沒睡好,這才不舒服的,歇歇就好了。」

  李輕嬋聽得感動,摟著她輕聲喊她表姐。

  「我覺得有點冷,扶我回屋去吧。」

  轉移到屋中,差丫鬟在門口窗外守著了,馮夢皎再次試探道:「知道公主與世子這段時日對你很好,我就安心了,等我歇過勁兒來就去準備謝禮,那是權貴人家,需得備厚禮。」

  照理來說,馮夢皎說的是對的,然而李輕嬋總覺得若是真的正兒八經準備厚禮去答謝平陽公主與鐘慕期,這兩人該生氣了……是不是太見外了?

  她猶豫了下,道:「其實可以不用特意去謝的……」

  「必須要謝!」馮夢皎聲音忽然提高,把李輕嬋嚇了一跳,她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度了,立馬再次虛弱起來,輕聲道,「高門大戶最在意禮節,況且你爹不是要來京了嗎?若是知曉你做得不周到,荀氏怕是又要煽風點火,你也知道你爹好面子……」

  李輕嬋被說服了,「那聽你的。」

  停了一下,馮夢皎接著用哀怨的語氣道:「平陽公主是長輩也就算了,但我瞧著你對你那便宜表哥也偏心得緊,說一句不好的都不行。」

  李輕嬋頓時陷入被看穿了的窘迫中,滿面通紅,磕巴道:「嗯……他……我沒有……」

  「你沒有?那我問你……」馮夢皎捏了捏她比以前圓潤幾分的小臉,與她對視著,認真道,「若是我和你那表哥起了沖突,你是偏向他,還是偏向我?」

  李輕嬋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這個問題,好像鐘慕期也問過類似的?那會兒她根本沒得選擇,張口就說鐘慕期好。

  這會兒要怎麼選呢?明明兩個人都對她一樣好的……

  李輕嬋為難極了,糾著細眉躊躇了會兒,吭吭哧哧問:「可不可以……往兩邊都偏啊?」

  馮夢皎被氣笑了,「沒這樣的,趕緊選!表姐跟你多少年的情誼?比不上那才照顧了你幾個月的表哥?虧得我這一路艱辛,日夜惦記著你,為了早日來見你還鬧得公婆不高興……」

  「偏向你!」李輕嬋忙道,「偏向你的,夢皎。」

  她倆僅差半歲,從小養成的習慣,稱呼和名字一直混著喊。

  馮夢皎滿意了,道:「有阿嬋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阿嬋,你得記住今日說的,日後若是我與世子起了沖突,你是信我、偏向我的。」

  李輕嬋點著頭,雖然知道鐘慕期聽不見這話,但還是特意叮囑了馮夢皎一句:「不要告訴別人哦。」

  「為什麼?」馮夢皎奇怪。

  「嗯……」李輕嬋支支吾吾沒說清楚,總不能直接告訴她,要是表哥知道了,又要發瘋吧……

  她說不出來,攥著馮夢皎衣角,水汪汪的眼睛哀求地望著她,問:「一定要起沖突嗎?可不可以好好的,不吵架?」

  馮夢皎被她看得心軟,道:「我就是說說,人家位高權重,我哪裡敢,是不是?」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暫時來說,李輕嬋是不敢把心裡藏著的秘密說給她聽了,才剛見了一面,火藥味就這麼重,若是再因為自己起了沖突,那就麻煩了。

  李輕嬋蹙著眉頭,決定自己動動腦子,晚些時候好好琢磨琢磨。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傍晚,李輕嬋要回公主府時,馮夢皎突發急癥,病得站不起身,隨時要去了一樣。

  請來的大夫說是思慮過重加上路途勞累,這才病倒了,要安心休息,不然恐會傷了心肺。

  李輕嬋給嚇住了,與秦升一左一右地守著她,片刻不敢合眼,生怕她出了事,也沒能回成公主府,只差人回去說了一聲。

  一夜無夢,次日,馮夢皎沒有一絲好轉,依舊滿面病態。

  打發了秦升親自給她熬藥,只讓李輕嬋與她待在一起,依偎著說著以後的打算。

  「等你爹來了,再用平陽公主壓他,讓他不敢隨便決定你的婚事。荀氏那邊敢為難你,就和我說,我找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京城裡達官貴人多,愛說閒話的也多,你爹就是為了前途也不敢再放任荀氏的……」

  「你姐夫若是高中,我們以後就留在京城裡,正好給你掌掌眼,讓你嫁個好人家……」

  李輕嬋欲言又止,但馮夢皎沒注意她,自顧自說著:「你這性子,得找個好脾氣,家裡人口少,父母性情也好的,到時候我再教你點小手段,把那一家子都拿捏住了,日子就舒坦了。至於你爹那邊,逢年過節做個樣子得了,不必過多理會……」

  「我……」李輕嬋剛發出聲,敲門聲響起,是李輕嬋帶來的侍女,道:「小姐,你身子才好,公主怕你過了病氣,特意讓世子來接你回去。」

  馮夢皎心中發緊,趕忙往下躺,抓著李輕嬋的手腕微微嘆氣,道:「是表姐考慮不周了,阿嬋快跟世子回去吧,我沒事的……」

  她說著說著停了,似喘不過氣,靠在床頭微闔了眼,滿面憔悴,氣若遊絲。

  「我沒事的,我都守了一晚上還好好的,不會染了病的。」李輕嬋最了解病著的滋味的,那真是太不好受了,更何況馮夢皎還是因為她才病的,她是說什麼不能走的。

  「小姐放心,世子帶了大夫來的,一準能把秦夫人的病看好了。」

  「哪位大夫?」

  「說是孟大夫。」侍女答著,「正在外面與秦公子說話,哎,好像過來了。」

  李輕嬋驚訝,看了看外面的太陽,自言自語道:「他能見光了?」

  而馮夢皎聽了她與侍女的對話,暗道不好,同時默默打定主意,只要她堅持身子不舒服,就算大夫查不出異樣也無妨,反正她只需要李輕嬋不放心。

  她裝做回了勁兒的樣子睜開眼,微聲問:「是阿嬋認識的大夫嗎?」

  李輕嬋使勁點頭,「應當是的,就是這位孟大夫治好了我的病,他很厲害,表姐你放心,他肯定也能治好你的。」

  馮夢皎扯著虛假的笑點頭。

  說著話,人已進來了,秦升在最前面,幾步走到床邊,給馮夢皎掖了掖被角,欣喜道:「世子請了名醫過來,夢皎別怕,你很快就能好了。」

  馮夢皎繼續笑著,緩緩看向鐘慕期,上半身微屈行禮,後者也面無波瀾地看過來,略一點頭,移目看向床頭的李輕嬋。

  李輕嬋一眼也沒看他,只驚異地盯著孟梯看。

  「看什麼看?不準人病好了嗎?」孟梯依然遮擋得很嚴實,但這次臉露出了一小半,並且沒有傷痕。

  他朝李輕嬋揮手趕她離開,拖了椅子坐下給馮夢皎把起了脈。

  屋內沒人敢大聲出氣,李輕嬋這才正眼看鐘慕期,看一眼,悄悄往他跟前移一步。

  偷摸移了四小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好遠,是鐘慕期為避嫌,壓根就沒走近床榻這邊。

  李輕嬋又挪了一步,停下來了,她怕待會兒被馮夢皎看出端倪。

  但這會兒鐘慕期是一眼都沒看她的,讓她心裡有點不舒服,不過李輕嬋轉念一想,表哥他就是喜歡在人前裝正經,於是她又悄悄往馮夢皎那邊移。

  她自己做了一番小動作,回到原處,孟梯也收回了手,道:「夫人確實是思慮過重,好在小人研究過這類病癥,煉了對癥的養心丸,吃上兩粒很快就能有好轉。」

  他說著,從隨身藥箱裡取了個藥瓶出來,遞給秦升,重覆道:「兩粒,很快就能恢覆。」

  馮夢皎從他一開口說話就詫異起來,這會兒對著已被秦升遞過來的藥丸,不知道該不該吃下。

  她看向孟梯,孟梯回以醫者仁心的慈善微笑。她再看向鐘慕期,鐘慕期的視線正毫不遮掩地落在李輕嬋身上,其中的侵占欲看得馮夢皎心頭打顫。

  而李輕嬋正著急催她,「快吃呀表姐,孟大夫的藥特別靈,他說了能好肯定就能好的。」

  秦升也連聲附合。

  馮夢皎是不怕鐘慕期在藥裡動手腳的,就算這藥真的靈,她也打算繼續裝病。

  她接過,剛就著溫水咽下,就見床邊的秦升面色忽變,猝然一抖,「哇」得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然後人如木偶,僵硬地倒下。

  「升哥!」馮夢皎臉色大變,所有不適都不見了,急忙掀被去看他的情況。

  李輕嬋也嚇呆了,被她的驚叫聲喊回神,催著孟梯快給秦升看看。

  孟梯沒動彈,只是看了眼鐘慕期,待他點頭了,才去看秦升的情況,邊看邊悠悠道:「你們這小夫妻倆是怎麼回事啊,才到京城就一個連著一個病倒,別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馮夢皎聽懂了他的暗示,一瞬間面若金紙,戰栗著看向了鐘慕期,依然沒能得到他一個眼神。

  她雙目狠狠一閉,知道這回是她輸了,她不該使手段留下李輕嬋。

  馮夢皎舌尖抵著上顎,奮力壓下心中憤恨,再睜開眼時,平靜道:「孟大夫的藥當真是靈藥,民婦這會兒感覺已完全好了,煩勞您為我夫君診治……」

第83章 針灸

  孟梯按了會兒脈,放了手,道:「心焦氣燥,氣血壅滯,加上路途勞累才會吐血,好好歇著別多事,清淡飲食,過幾日就好了。」

  「別多事」三個字像是巨大的鐘聲敲響在馮夢皎靈台,震得她氣息翻湧。

  勉強維持住神情,她對著孟梯壓住心底翻騰的情緒,道:「多謝孟大夫。」

  馮夢皎摟著秦升輕輕給他擦著嘴角的血,暗紅色染上她指尖和袖口,臟亂且駭人。

  李輕嬋慌忙把帕子打濕遞過去,圍在一旁幫忙。

  可帕子被接過去了,她人卻被推開。

  馮夢皎只慌亂了一會兒,現在大腦重新運轉起來,短短時間已做了決定。她留不住李輕嬋的,那當務之急是再請別的大夫給秦升看看,只能以後再另尋法子幫李輕嬋脫身了。

  她用沾了污血的手按住李輕嬋,強揚起笑臉,聲音盡量輕快道:「你也看見了,我和你姐夫剛到京中還沒休整好,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就先不留你了,快和世子回去吧,改日我再去公主府看你。」

  她本想說「等你姐夫好了我再去看你」的,怕再把秦升牽扯進來,臨時改了口,在李輕嬋指尖上捏了捏,再推她,「我已經好了,再說你留著也幫不上什麼忙,我還得分心照顧你,快回去吧。」

  李輕嬋被她推離一步,望著床榻上他二人相擁著的身影,再看馮夢皎笑中帶著淒苦的神色,心中怪異感再次擴大。

  她有些茫然,回頭看了看鐘慕期,再轉向孟梯,問:「我姐夫真的沒事嗎?」

  孟梯翻著眼白答她:「不放心就請別的大夫再看看唄。」

  李輕嬋佇立著沒有說話,有侍女進來看見她的手臟了,匆忙給她擦幹凈了,這時鐘慕期才說話,很短的一句話,聽不出情緒,「回府。」

  孟梯轉身就往外走,可李輕嬋還是沒動,盯著孟梯坐過的凳子發著呆。

  「回去吧。」馮夢皎又催她一句,聲音裡有一絲自嘲,道,「是表姐自大了,自以為能照顧好你……還是去公主府吧,平陽公主對你多有照顧,在她身邊才是對你最好的。」

  李輕嬋慢吞吞地轉向她,聲音漂浮著般道:「我在想事情呢。」

  馮夢皎笑,「想清楚了嗎?」

  「還沒有。」李輕嬋一字一句地答著,「你們一說話就把我思路打斷了,我可能要晚上一個人的時候靜靜地想,才能想明白。」

  「那就回去想吧。」馮夢皎眼淚差點掉出來,強忍住,打起笑臉道,「若是真的想不明白就算了,傻傻的,有時候也挺好的。」

  她把這句話說出之後,再也沒看李輕嬋,對方才進來的侍女道:「快領阿嬋回去吧。」

  李輕嬋被侍女扶著往外走去,到鐘慕期身旁時喊了他一聲,道:「那就回去吧,辛苦表哥來接我。」

  鐘慕期淡淡「嗯」了下,落後她兩步往外走去。

  待李輕嬋的身影從門口消失,鐘慕期已擡腳向外邁出時,馮夢皎忽地出聲:「我夫君當真無事嗎?」

  鐘慕期回頭,眼眸微擡,「我不是大夫。」

  巨大的無力感升至心頭,馮夢皎癱軟在榻上,神色淒切道:「阿嬋她已受了許多苦,他日……他日世子若另結新好,懇求世子看在她娘親的份上……」

  她閉上眼,淚水流下,「……放她一條生路。」

  鐘慕期眉頭微擰,瞇起眼睛看她,好一會兒,才從容道:「你想與她說什麼都可以,要教她什麼也沒關系,只是不該阻攔她回府。」

  說罷,大步跨出門去,身影消失不見。

  馮夢皎癡癡地守著秦升坐了會兒,不多時,下人領著大夫過來了,她趕忙把秦升放好,讓大夫給秦升把脈。

  然後問下人:「方才升哥與世子在前廳做了什麼?」

  下人道:「就喝了一盞茶,少爺聽說那位孟公子是大夫,就趕緊請人來給小姐你把脈了。」

  那就是茶裡出了問題,馮夢皎心裡陣陣發寒,再次覺得前路艱難,他能下這番毒手,想要擺脫他就更難了。

  馮夢皎與秦升相識多年,秦升性子好,愛說笑,成親前就什麼都聽她的,整日被她呼來喝去,毫無怨言。

  有時候馮夫人都看不下去,讓她給秦升留些面子,秦升自己倒不在乎,還幫她說話,「沒事兒,我早習慣了。」

  秦升對她好,馮夢皎又不是沒心沒肺,今天見他出了事,嚇得是肝膽俱裂,只能先放李輕嬋走。

  這讓馮夢皎心生愧疚,她做人姐姐的,為了丈夫放棄了妹妹,只希望譽恩侯世子能憐她身世淒苦……

  「夢皎!」急急的腳步聲與呼喊聲將馮夢皎喊回神,她還穿著沾了污血的臟衣,呆楞地看向房門口。

  剛離開沒一會兒的李輕嬋重新出現在門口,扶著門框,上氣不接下氣道:「我想了想……」

  她喘了兩下,接道:「我可能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可我陪著你,總好過你一個人驚慌的好。」

  她跑得急,咽著口水潤了喉口,道:「你要是有事忙,不用理我也行的,我身子已經好了,只要按時吃藥就不會有問題,不會給你添麻煩……」

  「他……他肯讓你留下?」馮夢皎踉蹌幾步過來,也扶住門框,探出身子向外看,除了後面正跟過來的侍女,沒見著鐘慕期的身影。

  「你說我表哥嗎?我和他說了不放心你,要過幾日再回去。」李輕嬋跑得熱了,手在頰旁扇了扇,道,「而且我覺得夢皎你昨日說的有道理,總是住在公主府是不太好。」

  「他答應了?」

  「答應了的。」李輕嬋道。

  馮夢皎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怕她惹怒了鐘慕期,急切道:「你怎麼跟他說的,重覆給我聽!」

  李輕嬋總覺得今日的事情怪怪的,尤其是馮夢皎那來得突然、去得迅速的病,再怎麼厲害的藥也不可能剛吞咽下去,立刻就藥到病除吧?

  除非她是裝的。

  可她為什麼要裝病?

  李輕嬋跟著侍女往外走,絞盡腦汁地回憶著這兩日的事情。

  先前碰到的那個姑娘跟她說「凡事多觀察,多動腦子」,馮夢皎也說想不懂的事情就慢慢琢磨,總能弄明白的。

  她逆著思路想了會兒,覺得馮夢皎裝病可能是想攔著她不讓她回公主府。

  可她昨日還說要自己回去收拾行囊,盡早搬回來呢,怎麼突然又不讓回去了?

  李輕嬋卡住了,她想得太入神,走到府門被門檻絆了下,被人眼疾手快地攬住。

  扶著鐘慕期手臂站穩了,她忽地沒過大腦地問了一句:「表哥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麼?」

  抓住她小臂的手微收緊,再放開,鐘慕期道:「嗯。」

  李輕嬋好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問了,她邁出府門,在離馬車三步遠的地方停下,鼓足了勇氣又問:「你做了什麼?」

  這回鐘慕期像是沒聽見她問的話,開口道:「回府。」

  李輕嬋心裡有點重,她想起秦升吐血時馮夢皎那慘白的臉色,秦升一吐血,孟梯給的藥就立即見了效,讓馮夢皎痊愈了。

  她耷拉著腦袋在府門口的街道上站了許久,然後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低聲道:「我不回去了,我想陪著我表姐。」

  「他問我要在這邊住多久,我說等你和姐夫都好了再說,然後他就點了頭,說晚上讓人把我換洗的衣物送過來。」

  「就這樣?」馮夢皎不可置信。

  「就這樣。」李輕嬋點頭,悄悄嘟囔著,「今天的表哥有點好說話,往常他可不這樣……」

  她倆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屋內大夫已把過脈等了好一會兒了,伺候的丫鬟喊了一聲,才把倆人喊過來。

  「濕氣重,氣血旺而不通,脈絡阻滯,少爺可是打南方來的,平日裡久坐居多?」

  馮夢皎忙道:「是,近日剛到京城,這幾日都在書案前溫書,活動得少。」

  「京城幹冷,少爺初換了地方身體不適應,肝火太旺。」大夫看見了他衣襟上帶著的血,道,「老朽瞧著少爺是剛吐了口淤血,是哪位大夫下的手?怎麼只起了個頭就不管了?」

  馮夢皎楞住。

  老大夫繼續道:「少爺這就是看著嚇人,針個灸放點血,過會兒就沒事了,後面幾日要清淡膳食,多飲水,注意通風透氣……」

  「我夫君沒事?」馮夢皎再三與老大夫確認,「方才那大夫是在幫他清淤血?」

  老大夫點頭。

  馮夢皎又請老大夫給她也把了脈,同樣沒一點兒事。

  她不敢相信,又差人去城中醫館挨個請了四五個大夫過來,都是這種說詞。

  等秦升被大夫紮了幾針,幽幽轉醒,驚恐地望著腿上的銀針求救時,馮夢皎這才徹底安心,也知道她這是被戲耍了。

  趁著秦升鬼哭狼嚎著被大夫針灸,馮夢皎找到在外面等著的李輕嬋,慎重問道:「我再問你一次,世子他真的對你很好嗎?」

  李輕嬋見她這個表情,不自覺地挺直腰背,跟著慎重起來,仔細回憶了下才道:「表哥他雖然時常戲耍我,但我知道那是在逗我玩,不是真的欺負我。」

  她看著馮夢皎一臉的沈思,想起這兩日的事情和對話,再次強調道:「我雖然不怎麼聰明,但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還是能感受得到的。就像荀氏,她只是說得好聽,其實看我很礙眼,我知道的。再如我公主姨母,她看著兇,其實都是口是心非,她讓人時刻守著我,是因為我以前被人欺負過發了重病……」

  馮夢皎靜靜聽她說完,心裡迷茫起來,難道是自己和秋雲弄錯了?可眼神不會騙人,鐘慕期那樣子怎麼可能會放過阿嬋?

  她腦中混亂起來,覺得今日沒法再思考這事了,止住李輕嬋,道:「明日你把……」

  屋內又響起秦升的慘叫聲,馮夢皎朝閉著的房門看了一眼,道:「明日把你入京後的事情一件不漏地全部說與我聽,不準瞞我。」

  「……啊?」李輕嬋為難起來,「全都說嗎?」

  「全部。」馮夢皎說完,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甩開,轉身回了屋裡。

第84章 出京

  李輕嬋要愁死了,她察覺到馮夢皎與鐘慕期兩個人不對付,但是不知道具體原因。

  尤其是今日的事情,讓她懷疑馮夢皎是不是被脅迫了,可是不應當啊,他們兩個無仇無怨,為什麼要這樣?

  現在馮夢皎讓她把入京後的事情全部說與她聽,怎麼說呢?萬一她不同意自己與表哥的婚事呢?

  還有鐘慕期欺瞞她的事情,她還沒有弄明白。

  李輕嬋覺得事情越來越覆雜了。

  她住在馮嫻住過的院子裡,院中的秋千已修繕好了,李輕嬋兩手抓著繩子,歪頭枕在手背上,兩只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蹬著地面,晃來晃去。

  愁到傍晚時分,她覺得有點涼了想進屋裡去,人剛一站起來,就被按住了肩。

  這力道很大,李輕嬋重新坐了回去,奇怪道:「誰呀?」

  偏頭一看,背後立著的正是讓她發愁的人,李輕嬋驚訝極了,「表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人喊我?」

  她還當鐘慕期是光明正大從正門進來的。

  她想站起來,可肩上的手仍用力按著,鐘慕期道:「不是說了要給你送換洗的衣物?」

  李輕嬋往後仰著頭看他,「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會讓別人送來呢。」

  「原本是打算讓府裡侍女送來的。」鐘慕期說著,兩只手從她耳下伸過來,捧住了她的臉。

  李輕嬋忙去扒他的手,怕讓人看見了,尤其怕被馮夢皎看見了。

  身後的人力氣比她大的多,她根本扒不開,被人在臉蛋上捏了起來。

  「還躲我?」鐘慕期聲音沈了下來,「原本是打算讓別人給你送來的,可是想了想還是覺得氣不過。」

  他說一句在李輕嬋臉上捏一下,「見了表姐就忘了表哥是吧?懷疑是我做了什麼傷害你表姐的事情是不是?」

  李輕嬋臉都被捏嘟了起來,含糊不清喊著痛。

  「頭也不回地離了我就去找馮夢皎是吧?」

  「就該讓你痛一下長長教訓。」他聲音裡帶著幾分狠意,粗魯地捏著李輕嬋的下巴將她的臉擡起,俯下/身來在她嘴巴上狠狠咬了下去。

  李輕嬋被咬了個猝不及防,「唔唔」幾聲,擺著頭躲開他,捂著嘴巴,疼得差點掉眼淚。

  「怎麼又咬人!」

  「你這張嘴巴不該咬嗎?在我跟前說最喜歡表哥,在馮夢皎跟前就是最喜歡表姐,阿嬋,你怎麼這麼狡猾?」

  李輕嬋被說得心虛,不敢問他是怎麼知道的,躲閃了下,意圖裝可憐讓他放過自己,「我冷了表哥……」

  鐘慕期松開她繞到她身前,躬身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抱起坐在胳膊上。

  李輕嬋怕摔慌忙摟住他脖子,又怕被人看見,不住地往院門處瞅。

  「飛鳶在外面守著,誰也進不來。」

  鐘慕期將她掂了掂,走到門檻處時,另一只手壓住她後腦把她往下摁,道:「也就是馮夢皎是真心對你好的,不然……」

  李輕嬋猛地擡起頭,摟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也收緊了,「不然怎麼樣?」

  「不然……」鐘慕期緩聲道,「不然你根本別想回來。」

  李輕嬋覺得他這話不怎麼可信,趁著這會兒氣氛好了,她再次提及白日裡問過的問題,這回是下巴貼著他額頭,直接要求他,「表哥,你不能傷害我表姐和姐夫,不然我要難過的。」

  鐘慕期反問:「我做過讓你難過的事嗎?」

  那是沒有的,但李輕嬋想著白日的事情,還是不能放心,聲音小小的念著:「我表姐就是你表姐嘛……」

  這句話戳動了鐘慕期,他壓了下李輕嬋的小腿,道:「不會為難他們。」

  李輕嬋滿意了。

  進了屋,鐘慕期坐在床沿上,把李輕嬋抱在懷中,貼近去看她的嘴唇,「這麼紅,真的咬痛了?」

  李輕嬋不讓他看,又被他捧住了臉,這回他再親上來,輕輕地磨著,溫柔極了,騙得李輕嬋順從地長開了嘴。

  最開始裝得像春風一樣柔和,得逞後就暴露了真性情,貪婪粗暴,手也越來越放肆,把李輕嬋弄得身子緊繃,如拉滿了的弓。

  不是在府中,他最後倒是沒把人弄哭,戀戀不舍地松了她,李輕嬋軟綿綿的,被他按著後腦埋在他肩膀上,呼吸急得像是離了水的魚。

  依偎在一起平覆著呼吸,鐘慕期的手一下下在她後背上安撫著,低下頭在她耳邊道:「表哥有事要離開一段時日,阿嬋可得把自己照顧好了。」

  李輕嬋的神智迷糊歸來,摟在他肩上的手揪著他發尾,嗓音粘膩問:「你要去哪兒?去多久?」

  「去西面查一件事……」他只說了個大概,又道,「回來最快也要四月份了,倒是正好可以把你身上的……」

  李輕嬋的注意力全在他要離開這麼久上面了,急切地仰頭看他,「怎麼要這麼久?」

  鐘慕期微停一下,沒說是查到了她和先太子身上的毒有關的線索,順勢質問道:「你也知道這麼久?那今日表哥來接你,你還不肯跟我回去?」

  李輕嬋舍不得他,也沒法舍棄馮夢皎,吶吶地紅了眼圈。

  「哭什麼?表哥不是沒逼你選嗎?」鐘慕期撫著她臉頰,親昵地蹭了蹭,「沒關系,表哥讓你保密的,你就真的沒有和馮夢皎說,其實你心裡還是最喜歡表哥的,是不是?」

  李輕嬋沒有說話,推開他的手,再次摟上他脖子,將臉埋在了他頸間。

  鐘慕期喜歡被她這麼全身心依賴地抱著,聲音越發輕柔,「這次要查的事情有點棘手,會耽誤些時候,我回來時你爹該已到了京城,你要麼回去跟你姨姨住,要麼在這邊跟馮夢皎住,就是不準跟李佲致回去,知道嗎?」

  李輕嬋低聲咕噥了一句,鐘慕期低著頭貼近她才能聽清了,沈沈笑道:「馮夢皎不是很厲害嗎?讓她幫你想借口。再不然,就直接跟你姨姨說不想回去,她還能留不住你?」

  「給你留了些侍衛,明日一早就過來了,再有人敢招惹你,不必留情,出了事就往表哥身上推,誰都不用怕……」

  該叮囑的都叮囑完了,屋內漸漸暗了下來,李輕嬋還靠著他,一動不肯動。

  「阿嬋可真黏人。」鐘慕期說著去擡她的臉,在她臉上細密吻著,道,「還沒把事情想明白?」

  李輕嬋烏黑的腦袋動了動,從他肩上擡起,目光驚疑地看著他。

  「笨死了。」鐘慕期笑她,「去和馮夢皎說吧,沒關系的,全都告訴她,讓她幫你想。」

  李輕嬋想再問,被他按了回去,他道:「別動,讓表哥多抱一會兒。」

  無聲地抱了許久,屋內陷入黑暗,外面的侍女找不到李輕嬋,見屋裡黑著以為她不在,也沒往屋裡來,急得在外面呼喚起來。

  懷裡的人依然沒動靜,鐘慕期低頭看去,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他將人放到床上,輕車熟路地褪去她的外衣,想了一想,撩起她單薄的衣袖,露出了細嫩的小臂,肌膚瑩白如玉,在光線晦暗的屋中發著瑩光一般。

  他抓住那條手臂,輕而易舉就能把它環住。

  柔嫩肌膚隨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的遊走而微陷下去,手指松開,那肌膚又彈起,恢覆平滑。

  這麼輕按了幾下,鐘慕期眼底的欲念愈發深沈。

  但還沒到時候。

  他松了手,俯下去在那小臂內側最嬌嫩的肌膚上留了個印記,低聲道:「阿嬋這麼笨,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發現,會不會聯想到那蜘蛛。」

  翌日,李輕嬋是被餓醒的,侍女道:「小姐昨日去睡了也不說一聲,奴婢們找了好久才發現你就在屋裡。」

  李輕嬋:「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鐘慕期幾時離開的。

  李輕嬋看了看天色,知道鐘慕期昨夜就已經啟程了,心裡一陣惆悵,要那麼久見不著……

  她沮喪了會兒,晃了晃腦袋打起精神,去找了馮夢皎。

  鐘慕期走了,公主府裡就剩平陽公主一個人了,她打算快點把該說的都說了,等確定馮夢皎與秦升都沒事了,就回去陪平陽公主。

  秦升得連續被紮三日,慘叫的厲害,馮夢皎盡圍著他轉了,被他的反應弄得又氣又好笑。

  李輕嬋本就不好意思與她說自己與鐘慕期的事情,被這氣氛鬧得更是開不了口,直到晚上馮夢皎把秦升安頓好了,過來找她,兩人洗漱完同榻而眠,才真正能說得了這事。

  但還是臉皮薄,李輕嬋略過了她小衣的事,粗略地往下講去。

  剛開始馮夢皎還能問一兩句,聽到鐘慕期帶她出去看病時就一言不發了,再說到她在侯府被迫裝病暈倒被抱出去求醫,馮夢皎已經面色鐵青了。

  「呃……」李輕嬋說著說著也開始覺得不大對了,聲音越來越小。

  被馮夢皎逼著接著說了下去,說到了她對鐘慕期起了心思時,馮夢皎兩眼一黑,險些暈了過去。

  「早知道……早知道你,我這幾日何必……」馮夢皎氣得話都說不全。

  反正都說到這了,李輕嬋幹脆厚著臉皮繼續說了,她下巴枕在交疊著的雙臂上,羞澀地偷偷看她,嗡聲道:「我表哥說四月就成親……」

  「你傻啊!」馮夢皎一巴掌拍上她腦袋,把她把按趴下去,「他說你就信了?他若是騙你呢?」

  「他沒有騙我,他說的都是真的……」李輕嬋頭髮被弄亂了,蓬蓬的,顯得臉更小了,「你也看見了,他外出有事不放心我,還特意派侍衛來護著我,還有飛鳶,她可厲害了。」

  馮夢皎聽了這麼多,意外得知方家大少爺竟然是因為對李輕嬋起了心思才死的,而李輕嬋被擄走這事竟然一點都沒傳開,不得不承認鐘慕期確實對她很是照顧。

  可暗地裡對姑娘家做出那些事,實在不成樣子。

  馮夢皎還是覺得不能接受,壓著怒氣問:「你倆這事還有誰知道?」

  李輕嬋諾諾答她:「沒有了,沒敢和別人說。」

  這勉強讓馮夢皎熄了些火氣,沒人知道,那就還有退路。

  可接著李輕嬋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再次讓馮夢皎怒火沖天,她又上手去拍李輕嬋,「心都被騙沒了,再發現人家夜裡偷闖你屋裡、騙你親近,還有什麼用!」

  李輕嬋自我消化了幾日,現在知道怎麼回事也提不起氣來,被罵得縮起了脖子,吞吞吐吐半天,道:「那、那我假裝生氣不嫁給他了,故意嚇嚇他。」

  馮夢皎看著她這沒出息的樣子就知道她只能說說,想說你這樣子,怕是人家勾勾手指頭你立馬就跑過去了,硬是氣得沒說出口。

  李輕嬋趴著,手臂被下巴戳得疼,又擡起上半身,胳膊肘撐在床榻上與馮夢皎說話,「先前綁我的那姑娘說讓我掌控表哥,可表哥一點兒都不聽我的,夢皎,你能不能教教我,讓我表哥聽話,就跟姐夫那麼聽你的一樣?」

  「就你?」馮夢皎沒好氣地笑了一聲,仰躺著偏頭看她,道,「你那表哥跟個土匪一樣,你能壓得住他才怪……你胳膊上那是什麼?」

  兩人說著悄悄話,屋裡就只燃了一支細細的蠟燭,光線很暗,馮夢皎一眼看到李輕嬋手肘內側的紅印,最開始以為是她不慎蹭上了胭脂。

  漫不經心地又看了一眼,猛然想起那蜘蛛的事,急忙坐起來去抓李輕嬋小臂。

  李輕嬋也莫名其妙,低頭一看,心跳差點嚇停了。

  「蜘蛛……」

  兩個字剛出口,就被馮夢皎抓住肩膀使勁搖晃起來,「你還傻呢!這是個鬼蜘蛛!這是人親出來的印子!」

  馮夢皎差點被氣暈過去了,李輕嬋這幾日都跟她在一起,這印記又這麼新……

  「你是不是瞞著我跟他私會了?」

  李輕嬋人還處於又被蜘蛛咬了的驚嚇中,跟不上她的話。

  「你表哥!他是不是又來找你了?」

  眼看著李輕嬋的臉慢慢紅了,馮夢皎身子搖晃了幾下,半晌,她深吸氣,捧住李輕嬋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避子湯……你喝了沒?」

第85章 喝藥

  李輕嬋是沒見過避子湯,但這名字一聽就能猜出來是做什麼用的,人都傻了,她好端端的喝什麼避子湯?

  又被馮夢皎搖了搖腦袋,李輕嬋看著她堅定的表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是她想歪了,身上雞皮疙瘩幾乎炸裂開來,甩開馮夢皎的手道:「我才不用喝那個東西!」

  這反應讓馮夢皎的心一陣陣發涼,她自己都是成親前一天才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回事,李輕嬋沒娘,年紀還比她小,更不可能知道這事。

  怕是被人吃了都還不知道,哪裡知道要做預防措施。

  「他哪天過來的?」馮夢皎沒理她的話,追問起這兩人是哪天見的面,見李輕嬋捂著臉不肯說,氣得扒開她的手,往她臉捏去,「說話!」

  李輕嬋臉疼,又被她這麼兇著,不得已地承認了,「昨天晚上……」

  才說了,又被馮夢皎在背上抽打了兩下,「你個……你笨死了!」馮夢皎想罵她又不舍得,氣得直喘氣,「你就不能不讓他碰你嗎!」

  「我沒……」李輕嬋辯解她不讓也不管用,馮夢皎已吼道,「那你就不會喊人嗎?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敢動你嗎?」

  可他都要離開好幾個月了,李輕嬋舍不得,再說她自己也想跟鐘慕期親近……這太不知羞恥了,她說不出來。

  被馮夢皎知道了這事,李輕嬋羞憤欲死,頭往屈起的膝上一埋裝起了死。

  馮夢皎罵了她幾句就往床下去,要讓人給她熬避子湯。

  「我沒有!」李輕嬋慌張擡起頭拉住她,不讓她下去喊人,惱羞道,「我沒有那樣,我不用喝這東西!」

  馮夢皎不想和她個腦子不好的計較,與她推推拉拉,被纏得實在脫不了身,氣道:「你不喝,等你大了肚子,你爹打死你!」

  李輕嬋也紅了脖子,死命抱著她不撒手,「我才不會大肚子,我都說了我根本就沒有和表哥那樣……」

  倆人一個掙一個拖,李輕嬋力氣不如馮夢皎,但馮夢皎也不能把她往地上拖,就這麼拉拉扯扯起來,一會兒功夫,全都冒了汗。

  「你個傻子!」馮夢皎氣喘籲籲地停了,氣惱道,「你給我松開!」

  李輕嬋就是不松,一口咬定沒有做那種事,打死也不肯喝那莫名其妙的避子湯。

  馮夢皎被氣得不行,一看她也是滿臉的羞憤,知道這對話是進行不下去了,暫時停了爭辯和下床的動作。

  可李輕嬋怕她趁自己不備跑出去,不敢松懈,還死摟著不松開她。

  好一會兒,馮夢皎冷靜下來了,腦子重新轉動起來,她收了勁兒,妥協道:「好,你們沒做過那事,那我問你,你們做到哪了?」

  李輕嬋滿面赤紅,想藏進被窩,又怕一松手她跑出去讓人煮避子湯,只得摟著她搖頭。

  被馮夢皎威脅了要親自在她身上檢查,才縮著脖子遮掩地說了丁點兒。

  馮夢皎聽了直冷笑,「只碰了嘴巴、手臂,只有這些?那先前你腰上的印子是哪來的?」

  她這才提起那蜘蛛的事,「……那世子老早就在打你主意了,趁你睡得死把你脫光了全身都親遍了,你還當是蜘蛛咬的?他把你當傻子騙呢!」

  李輕嬋聽得咬唇不說話,被她狠狠點著腦袋,才嗚咽道:「那也就是親了幾下,沒有做那樣的事!」

  「你怎麼知道他沒對你做更過分的事?都親成那樣了你也沒醒,睡得跟豬一樣!都那樣了他怎麼可能放過你?你不懂那事也就算了,身上疼還能不知道嗎?」

  「我沒有疼!」李輕嬋羞恥得都要哭了,「疼也是咬得疼,不是那樣……」

  李輕嬋眼淚汪汪地奮力辯解,但馮夢皎認定她腦子被情愛糊住了,怎麼都不肯信她。

  最後李輕嬋只能無力地哭喊:「我就是沒有,我表哥才不會那樣對我!你胡說!」

  「你表哥?他算你哪門子的表哥!他就是個無恥色狼!」

  她倆要說秘密,特意沒安排人守夜,可爭吵的聲音太大,還是驚動了院子裡的下人。房門被敲響,這倆人忙收聲,裝做無事將人遣退。

  這一打岔,李輕嬋總算是有了喘息的機會。抱膝坐了會兒,羞恥心爆發,埋頭哭了起來。

  馮夢皎也被帶動了情緒,一方面,她覺得鐘慕期的確是喜歡李輕嬋的,可這喜歡到底有幾分,她不能確定,對李輕嬋所說的婚事更是心存懷疑。

  另一方面,這兩日的事讓她知道,鐘慕期是肯定不願意放開李輕嬋的……這人這麼難招惹……

  馮夢皎想不透,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辦,看了李輕嬋一會兒,跟著哭了起來。

  兩人對著低聲哭了半宿,第二日早上全都腫了雙眼。

  這一日大夫又來給秦升紮了幾針,待到午後,李輕嬋實在是沒臉見馮夢皎了,低頭著說想回公主府去。

  臨走,又被馮夢皎喊住,要去屋裡說幾句悄悄話。

  李輕嬋跟著她別別扭扭進了屋,看見桌上擺著一碗藥,轉頭就往外跑。

  馮夢皎早有準備,一把摟住她的腰,「你給我回來!」

  「我不喝!我沒有那樣!不用喝!」

  鬧騰了會兒,馮夢皎也撐不住了,與她確認道:「真不喝?」

  李輕嬋咬牙,「我都說了沒有,我不喝!」

  「行。」馮夢皎想了半個白晝,覺得既然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李輕嬋也被吃得死死的,那只能盡量往好處想了,希望鐘慕期是真心的。

  希望是一回事,該防備的也要做。

  她松開了李輕嬋,悄聲道:「你真的不肯喝?」

  李輕嬋淚眼朦朧地點著頭,馮夢皎嘆口氣,認命道:「好,我不逼你了,但是你聽著……」

  「你回去之後,要好好地討好平陽公主,讓她對你越喜歡越好,這樣就算以後鐘慕期不肯娶你,你還能靠著平陽公主的照拂留條小命……」

  李輕嬋哭著想反駁她,被她兇了一眼,馮夢皎繼續道:「等姓鐘的回來了,你勾著他多行房,盡早懷了子嗣,到時候就算他無情,念在子嗣……」

  「你!你!」李輕嬋聽到這裡,惱羞地打斷了她,可要說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最終哭啼了兩聲,一把推開她跑了出去。

  她在馮夢皎跟前盡被她帶著走了,坐上馬車一個人時,理智才漸漸回籠。

  李輕嬋悄悄摸了摸後腰,心道,當初腰上真的是被親出來的話,那她不是早就被看光了嗎?

  若是早知道鐘慕期在打她的主意,暗中還對她動手動腳,她肯定老早就被嚇得躲的遠遠的了。

  現在才知道,生氣是生氣,可是想打他打不著人,想罵他他也聽不見。

  她還能怎麼辦?不喜歡他了?不嫁給他了?

  李輕嬋自己生著悶氣,坐在車廂裡揪起了車廂內的紗簾。

  她又想起鐘慕期臨走前說的話,他讓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與馮夢皎說了。

  那他肯定是猜到了馮夢皎能認出他的真面目,他還一點兒都不慌,是吃定了自己不會生氣,不會離開嗎?

  李輕嬋順著這思路多想了想,撩起衣袖去看手肘內側的紅印。

  這麼紅這麼重,真的是親出來的,不是掐出來的?

  她覺得難以相信,這要怎麼親?不疼嗎?怎麼自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呢?

  再說手肘上的還好,腰上的要怎麼親?他趴在上面的嗎?

  李輕嬋把自己想得渾身冒煙,搖著頭把亂七八糟的畫面甩出去,懷疑這手肘上的印子也是他故意留下的,故意等著自己發現。

  他性子那樣惡劣,三天兩頭就想在自己身上留印子的。

  李輕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氣,枉自己那麼信任他……

  她正思索著等鐘慕期回來了要怎麼生氣,馬車忽地停住,李輕嬋身子歪了下,忙扶住車窗。

  外面傳來飛鳶的聲音:「小姐,是方息庭方大人,可要理會?」

  李輕嬋覺得姓方的沒有一個好人,方延惡心,這個方息庭更惡心。

  雖說他是被迫娶的榮裕郡主,可他是個大男人,生孩子總不能也是別人勉強他的吧?

  一邊與不情不願娶的妻生了兩個孩子,一邊又糾纏已成了家的馮嫻,作出一副癡情樣,行的卻是壞人家的名譽的事,不要臉!

  李輕嬋才不想和他扯上丁點兒關系,搖頭道:「不想理,可以不理嗎?」

  她一個平民百姓,對方可是朝廷大員,她怕惹麻煩。

  「小姐不想理,就能不理。」飛鳶說得肯定,一聲令下,馬車繼續往前。

  他們走的是大路,路上行人眾多,李輕嬋坐在馬車上都能聽見外面熱鬧的聲音,她覺得要是真的不理會方息庭,萬一他在街上鬧起來,那太難看了。

  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看,外面行人擦肩來往,李輕嬋張望了會兒,才看見了一個被侍衛押著的中年男子。

  馬車向前,李輕嬋很快看不見了他們,過了會兒,侍衛回來了,那人卻不見了。

  李輕嬋招了侍衛問:「他人呢?」

  侍衛回道:「打暈扔巷子裡了。」

  「我跟他又沒說過話,他找我是要做什麼?」李輕嬋好奇道。

  侍衛猶豫了下。

  李輕嬋覺得他有事在瞞著自己,想了一想,色厲內荏道:「我表哥說了讓你們都聽我的,你不說就是不聽他的命令!」

  「不敢。」侍衛認錯,向前一步,低聲道,「方大人讓小姐你多多提防四皇子趙曇,說他想要害你。」

  李輕嬋早就被他的人擄了一次,當然知道這事,才不領方息庭的情,更覺得這人莫名其妙。

  可他怎麼知道四皇子要害自己?

  李輕嬋默默多留了個心眼,催著侍衛趕緊回府,決定除了跟著平陽公主之外,其他時候再也不出府了。

  反正就幾個月的時間,等鐘慕期回來了,再把這事告訴他讓他去查。

  還要對他發脾氣,讓他認錯,不然就騙他要嫁給別人,讓他也急一急……

第86章 翻建(捉蟲)

  李輕嬋回了公主府就被平陽公主一頓諷刺,「這是誰家姑娘,來我這公主府遞帖子了嗎?懂不懂點禮數?」

  這一看就是不高興了,母子倆像得很,都很記仇,只是一個梗著脖子說硬話,等她來哄,一個是主動欺壓過來咬她。

  「誰讓她進來的?外面的侍衛幹什麼吃的?」

  平陽公主還在陰陽怪氣地說著,李輕嬋掃了眼桌上擺著的一堆禮盒,斂著裙角繞到她身旁,乖乖喊道:「姨母,我回來了。」

  「誰是你姨母?別亂喊。」

  要是剛入京那會兒,李輕嬋肯定就信了她的話,離她遠遠的了。現在則是早把她摸清楚了,她只說著趕人的話沒讓人來動手,那就是在說反話。

  李輕嬋嘴巴抿成一條線,擠著她坐下,雙臂摟住她胳膊,小聲道:「不讓我喊姨母,那我就喊姨姨了。」

  平陽公主抖了抖,忍了又忍,沒忍住道:「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李輕嬋腆著臉小小地「嗯」了一聲,被她推開,「一回來就往我身上偎,凈手了嗎?」

  旁邊看了半天的侍女偷笑了下,把早就擰好的帕子遞了過來。

  李輕嬋擦好了手,重新往她身上偎,去看她手裡拿著的冊子,瞅了兩眼,發現那是一些販賣私鹽的記錄。

  「怎麼不在你表姐那待著了?不是對你好得很,連你表哥親自去接,都不舍得回來嗎?」

  李輕嬋收回視線,下巴往她肩上搭,眨巴著雙眼道:「我不知道表哥有事要離京,不然肯定昨日就跟他回來了,才不會讓姨母一個人待著。」

  平陽公主染著紅蔻丹的手指捏著那冊子,輕飄飄地睨了她一眼,道:「我需要你陪?你會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會,也不聰明。」李輕嬋老老實實道,「但是我聽話,可以陪姨母解悶。」

  平陽公主未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下巴朝屋內圓桌上的禮盒擡了擡,「這兩日別人送來的小玩意,去拆了看看都是什麼東西。」

  「哦。」李輕嬋站起來了,腳還沒動,又坐了回去,好奇問,「姨母,你看的那是什麼啊?」

  「看懂了?」平陽公主斜了她一眼,給她挪了點兒地方,將手中東西遞給她,「鐘老二犯事的證據,也不知道你表哥捏著多久了,要不是這回他有急事要離京去,怕是不會把這證據轉交給我。」

  李輕嬋看了幾行,她沒管過家,對銀錢進項的事也不怎麼清楚,可看著這賬冊記錄,覺得每一項都是很大手筆,懷疑是她看錯了。

  畢竟朝廷對私鹽管控這一塊向來嚴格,若鐘二老爺當真在裡面撈了這麼大的利潤,那他後半輩子怕是得在牢獄中過了。

  鐘遠函礙著駙馬的身份行事多有掣肘,沒有官職,也經不得商,除了個侯爺的名號什麼都沒有,府裡大多靠鐘二老爺撐著。

  若是鐘二老爺倒了,那一大家子可就不好過了。李輕嬋不明白平陽公主握著這證據是要做什麼。

  平陽公主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看懂了,道:「鐘老二可沒那本事把事情做這麼大,估摸著是你表哥放線釣他上來的。也不知道你表哥又打的什麼主意,說四月前要把侯府騰空重新翻整一遍,讓我幫他把裡面亂七八糟的人全都弄走。」

  「我瞧著他是把什麼都準備好,就差動手了,這是早就在計劃著的。」

  平陽公主都想不通自己兒子想做什麼,也沒指望李輕嬋能明白,低頭端著茶水抿了一口,半是自言自語道:「我原本想著等他成親時再去翻整侯府的,可這事兒到現在還沒影,現在他自己要提前,倒也行,省得以後麻煩了……」

  她端茶盞時手不慎斜了下,水灑在了手背上,接過帕子擦拭著手心,沒聽見李輕嬋說話,以為她還在研究賬冊,沒在意她。

  等她收拾好自己,一偏頭,見李輕嬋眼波粼粼,雙頰白裡透紅,嬌艷得跟三月桃花一樣,怪異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鐘慕期沒跟她明說翻新侯府是為了婚事,李輕嬋就更沒法和她說了,低頭摳著手指頭道:「嗯,我想……嗯,過幾日請夢皎過來玩……」

  「請就請唄,府裡這麼大還不夠你玩的啊?」平陽公主說著,又道,「正好侯府裡翻修,給你也重新建個院子,回頭那邊沒有亂七八糟的人了,搬回去住也不是不行。」

  李輕嬋頭佝得更低了,怕被看出來了,丟下手中賬冊道:「我去拆禮盒了。」

  那堆東西原本就是平陽公主特意給她留著的,揮了揮手讓她過去,自己繼續琢磨起要怎麼翻建侯府了。

  李輕嬋心中雀躍,她就知道鐘慕期不會騙她,這會兒真是恨不得馮夢皎就在跟旁,一定要讓她仔細聽聽平陽公主說的話。

  她心裡甜滋滋的,嘴角總不自覺地掛著笑,人看著就更精神了。

  平陽公主看她有了精神氣兒,催著她出去多跟別人家的姑娘走動,李輕嬋又不肯了。

  到二月中旬,譽恩侯府裡的鐘二老爺罪行被揭發落了大牢,鐘老夫人急壞了,到處找門路,可誰都知道這是平陽公主的手筆,根本沒人敢插手。

  鐘三老爺又是個茍延殘喘的,根本沒什麼用,滿府只能靠鐘遠函一個人撐著了。

  不出十日,鐘遠函也病倒了,底下的妾室子女亂成一鍋粥,沒了管束,做什麼的都有,接二連三地被收拾了。

  到二月底,蹲牢獄的蹲牢獄,被遣散的被遣散,其余的都被分了出去,才幾日時間,偌大的府邸裡除了個鐘老夫人,就只剩一個病得起不來的鐘遠函了。

  平陽公主自己也不出門了,差了工匠大刀闊斧地動起了工,鐘老夫人拖著把老骨頭不準人動侯府,隔日就「病倒」了,被侍女們守在屋裡精心伺候著。

  這些對李輕嬋沒什麼影響,她說不出門就不出門,連著兩個月除了跟平陽公主去赴宴兩次、踏青一次,真就丁點兒不出府。

  就是跟著平陽公主出去時,也是片刻不離她身的,把自己保護得可好了。

  期間李菀、韓絮薇都來找過她,在府裡怎麼玩都行,一提出府,就都被她以身子不舒坦,不好外出為由拒絕了。

  她就在府裡看書摘花,偶爾聽平陽公主說說京中事,又被她問想要個什麼樣的院子。

  最後這個問題李輕嬋哪回都答不出來,一被平陽公主問就控制不住地臉紅。

  成親了,那肯定是要跟她表哥住一個院子了,哪裡還要單獨建啊……

  直到侍衛傳話說李銘致將到京城,才將李輕嬋的心思轉移走。

  李銘致進京時已是三月下旬,正是春風輕軟,杏雨梨雲的好時節。

  初始,李輕嬋想得簡單,打算裝作不知道身上的毒,反正相處不了她就要嫁出去了,留他們一家三口一個平和的生活,就當是還了這養育之恩。

  可現在人離得越來越近了,她還是忍不住多想。

  再怎麼樣那也是親爹啊,他若是知道自己被荀氏毒害,會休棄了荀氏給自己出氣,將她送入大牢?還是不信自己的話,讓自己不要胡鬧呢?

  她想得多,臉上的笑就少了。

  李銘致入京前幾日,京城下了場夜雨,雷聲轟鳴,明明是催生萬物的春雷,李輕嬋卻嚇得縮在被子裡不敢動彈。

  被侍女發現時時正渾身打顫,已滿臉淚水、冷汗淋漓了。

  平陽公主以為她是被荀氏嚇成這樣的,大怒,還是李輕嬋抽著氣說是怕打雷,才讓她熄了火。

  按理說父母來了,做子女的怎麼著也得出城去接的,可平陽公主不許。

  那一日她特意請了幾位名聲好的夫人來府中,在李輕嬋茶水裡加了安睡粉,讓她當著眾人的面「暈」了過去。

  李家小姐病得站都站不起來了,不能出城接父母也說得過去了。

  就這樣,李銘致進了京城安頓好,都過了三日了,還是沒能見李輕嬋一面。

  第四日,李銘致親自登門來了,一是向平陽公主道謝,二是來接李輕嬋回府。

  平陽公主晾了他許久,才去正廳見他,端著茶水吹了吹,出口就是嘲諷:「怎麼不見你那小兒子?不是說壯實得很嗎?帶來讓我瞧瞧跟你那沒了親娘的女兒差得遠不遠啊。」

  李銘致早年徹夜挑燈讀書,青年高中狀元跨馬遊京城,風光無限,做夢都想再回京城。

  也早做好了會被平陽公主為難的準備,倒也不慌,假裝沒聽懂平陽公主話中的嘲諷,面色都沒變一下,作揖道:「小兒年幼頑劣,恐……」

  「你那填房怎的也不來?」平陽公主就是想刺他,才懶得聽他解釋,「好一個賢妻良母,病弱女兒都離家數月了,也不知道上門來接,她那好名聲別是編造出來的吧。」

  「路途遙遠,賤內操持家中,方一入京便病倒了……」

  「你也知道路途遙遠,當初怎麼放心讓阿嬋孤身一人來京城的?」平陽公主冷眼看他,也不與他遮掩了,直言道,「你那填房病倒是假,不敢見本宮才是真的吧。」

  她根本不給李銘致說話的機會,再言:「她既病了就好好在府中養病,阿嬋身子骨弱,前不久也才病了一場,才好了一點,別再過了病氣。今日跟你回去一趟,晚些時候就得回來。」

  李銘致再作揖道:「小女已叨擾公主許久,怎好再讓她住在府上?還是與臣回……」

  「李銘致。」平陽公主放下茶盞,聲音涼涼道,「你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

  李銘致瞬間住了嘴。

  早些年他剛與馮嫻成親時就知道平陽公主不待見他,只是看在馮嫻的面子上才勉強看他幾眼。

  他年輕時恃才傲物得罪了許多人,在京城並無靠山,這次被召回京也很突然,李佲致猜著這裡面多少有些平陽公主的手筆。

  他想立足在京中,萬萬不能再得罪了平陽公主。

  李佲致並未想多久,客氣道:「那就麻煩公主了。」

  平陽公主不屑地冷哼一聲,這才讓人去請李輕嬋過來。

第87章 雷雨

  李輕嬋很快過來,看見李佲致的第一眼,萬般感觸湧上心頭,相互沖撞著掀起巨浪,又盡數被壓回心底,唯有眼角的紅泄露了一絲情緒。

  她收斂心緒,恭敬地向李佲致請了安,問他來京路上可還順利。父女兩個近年來關系越發疏遠,說的話也全是場面上的關懷。

  要離開公主府時,平陽公主又當著李佲致的面與侍女叮囑了幾句。

  「阿嬋病剛好,都多看著點,別讓那些不長眼的磕著碰著了。」

  「再有,今日天色看著不大好,晚些時候怕是要落雨,早些回府來。」

  侍女一一記下,擁著李輕嬋與李佲致一道離去。

  父女兩個在平陽公主跟前都沒什麼話好說的,離開後更是沈默,李佲致幹巴巴地問了幾句她的病情,李輕嬋應付過去,就各自上了車攆。

  李家在京城沒有舊府邸,住宅是新買來的,但宅院很大,很氣派,看上去並不輸馮家祖宅,顯然是耗了很大功夫尋來的。

  李輕嬋下了馬車後,擡首望向那新掛上去的金漆牌匾,覺得陌生極了。

  而聞聲迎來的荀氏,乍看到府門前駐足凝望的姑娘,也楞住了。這姑娘人看著還是很嬌弱,可不管是外在還是精神氣,都比以前在姑蘇的時候好多了。

  尤其是那雙眼眸,顧盼生輝,像是城外方解了凍的春水河面,看過來時如遊魚甩尾攪得水波盈盈,漾著無限生機。

  荀氏第一眼就看出了李輕嬋的變化,第二眼則是發現她身邊的人竟沒有一個是她當初安排過來的,心中倏然警惕起來。

  見李輕嬋看過來,她迅速收起心思,往前幾步,眼中已帶了淚花,悲切道:「可算是回來了,為娘的都要急壞了。」

  她慣來會做樣子,此時滿面心疼,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李輕嬋是她親生的。

  以前在姑蘇時李輕嬋也會順著她做出孝女模樣,然而此時再看她,卻只覺得心像是被放入籠屜中蒸著,讓她心頭沈悶不已。

  李輕嬋表情變了變,還是沒能做出親切懷念的假樣。

  她身邊既有侍衛又有侍女,身後還有人護著,確實沒必要再與她虛與委蛇了。

  她也確實不想,於是僅僅是低眉斂目,微一福身,生疏道:「母親。」

  荀氏頓住,過來牽她的手也停在半路,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順勢去拭著眼角,道:「一別半年余,我與你爹是日夜念著你,寢食難安,就怕你在京中無依靠……幸得公主照拂,待我病好了,定然要去拜會感謝公主。」

  她邊說邊朝著李輕嬋身側的侍女們點頭笑著,然後領著李輕嬋進了府。

  宅子雖是新買的,但是打點得幹凈整潔,下人們有條不紊,這也是李銘致最喜歡荀氏的一點,能把內宅打理好,完全不用他操心。

  院中白墻綠樹,映著點點紅花,一拍春日熱鬧的景象。

  李銘致接回了人就去忙他政績考核的事情去了,余荀氏領著李輕嬋往後院去,一路小心地問著她的病情,試了幾次想要接近李輕嬋,都被侍女們攔住。

  「阿嬋的住處我都差人收拾好了,今日回來正好看看有哪裡缺漏,明日我再補上……」

  「小姐今日天黑前須得回公主府去。」飛鳶截住了她的話。

  荀氏楞了一瞬,又笑起來,說起平陽公主是如何關愛李輕嬋的,絮說了幾句,拭淚道:「當初本想讓你翰表哥護送你去京城的,誰知他半路竟受了傷……孫嬤嬤他們伺候的可還盡心?怎的都沒見著他們幾人?」

  這回是挽月答了她,「貴府下人不懂規矩,已被公主處置了,京中不比外地,夫人以後須得好好管教下人。」

  荀氏被個侍女訓斥了,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可這侍女是公主府來的,她惹不起,只能咬著牙擠出個笑應了。

  李輕嬋覺得怪怪的,以前她在荀氏跟前一直被壓著,這也做不得,那也做不得,說什麼都是錯。現在荀氏被她身邊的人罵了,她卻也並沒有覺得高興,只是心中悲哀。

  將給府中幾人備的禮一一送出,又見了荀氏的兒子李少臨,明明才半年多不見,這孩子已長高了不少。

  許是荀氏特意叮囑過的,他沒敢多說話,也沒敢光明正大地看李輕嬋,只是偷偷瞅著。

  一行人說著客氣的話,中間稍有停頓時,李少臨忽地出聲:「公主應了你的婚事嗎?」

  他出聲突然,六七歲的孩子嗓音又脆,十分清楚地傳入眾人耳中。

  李輕嬋迷惑,荀氏卻心頭是一震,忙開口道:「小孩子家別胡說,你姐姐的婚事自然是你爹安排的,你多什麼嘴?還不回去溫習功課?」

  把人趕出去,她又轉過來對李輕嬋道:「他人小不懂事,先前聽你爹提了嘴你的婚事就學了起來,別理他……」

  李輕嬋狐疑,但這事她姑娘家也不好問,就沒繼續追問下去。

  待到午後,原本陰著的天忽然壓了下來,雨水如絲綿綿落下,一行人原本想著趁著雨水不大趕緊回公主府,可下一刻雷聲帶著閃電襲來,聲勢浩大,要將天地都劈開一般,與驟然加大的雨水一同將幾人阻在了檐下。

  無奈,只能暫留在屋中。

  而京城西街主幹道上,隨著雷雨的落下,行人紛紛躲避,眨眼間街上已空蕩蕩,正好方便了駿馬飛馳。

  馬蹄濺著春泥,直向著宮門方向飛馳,毫無阻攔地進了宮。

  禦書房內密談半晌,已是知命之年的皇帝久久未說出一句話。

  他立在雕花楠木窗前,正好看見閃電如冰冷的利刃劈在外面盛放著的牡丹上,艷麗花瓣被如瀑雨水沖刷著,卻仍高高揚著不肯低頭。

  良久,他才轉過身,聲音很輕,語氣卻帶著滔天的恨意,道:「這事交給你去查,無論對方是何身份,務必將人一個不漏地揪出來!全部……全部……」

  他有一個兒子,自幼便以儲君來培養,由天底下最有學問的儒師啟蒙,學的是知人善用、任賢革新的治國之術,是他傾盡全力培養出來的最理想的接班人。

  卻死得不明不白。

  時隔多年,終於查出一絲線索,不管要付出多大代價,沾染多少鮮血,他都要讓兇手死無葬身之地。

  鐘慕期未說話,只是朝他微一點頭。

  屋內又沈默許久,皇帝轉頭掩面,疲倦道:「一路辛苦你了,外面雨大,今日就宿在宮中吧。」

  鐘慕期什麼也沒說,皇帝也早已習慣,擺手讓他出去了。

  退出禦書房,他擡步就往宮門方向去,隨行太監匆匆跟上,道:「世子一路勞累,外面雨又大,還是留在宮中吧,小的差人回去與公主說一聲……」

  「不必。」鐘慕期闊步走得很快,簡略道,「有事。」

  大雨天能有什麼事,太監是不明白的,但人家不讓跟,他也只能停步了。

  出了宮門,有侍衛來將近日京中之事一一報來。

  「……三皇子上月被那舞姬朝著心口刺了一劍,但未傷及性命,消息也未透漏出去……四皇子趁機占了不少便宜,七皇子也暗中使了點絆子……」

  「這段時日總有人暗中盯在府周,不過公主與小姐身邊人多,未曾出事……只是那方息庭多次欲尋小姐私下說話,均被阻攔……」

  鐘慕期一一聽著,撐傘快步朝馬車走去,在宮中剛換上的幹凈衣服,衣擺處又被雨水打濕,顏色顯得更深了。

  「李大人前幾日到了京城,公主沒放小姐回去,直到今日李大人親自來接。不過公主叮囑過讓小姐早些回府,想來這會兒應當在府中了。」

  鐘慕期上了馬車,闔眼行駛了會兒,忽地睜開,推著小窗看了看外面不絕的雨水,眉頭皺起。

  然後敲了敲車壁,道:「去李銘致府上。」

  此時李輕嬋也正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的雨水。

  她的小院被荀氏收拾得很認真,院中花草遍地,香氣怡人,但李輕嬋住著不舒服,覺得這裡處處藏著刺,才不是她的家。

  從她娘去世後,她就已經沒有家了。

  她今日回了府,處處小心,入口的東西輕易不敢亂碰,都是見有人動了才去夾,就怕再沾了什麼毒。

  她好不容易才養好了身子,不能再病怏怏的了。

  午後荀氏一直陪她說話,一句話一個試探,李輕嬋敷衍得心累,下了雨又不好離開,就借口累了在屋內小睡了會兒。

  結果一覺醒來,什麼也沒幹,人就起了熱,燒得渾身無力,也沒了精神。

  下邊的人冒雨請大夫來開了藥,挽月親自去熬了,盯著她喝下去。

  好不容易回了點兒精神,這會兒李輕嬋在窗前坐了會兒,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水,被侍女瞧見了,忙把她拉回來。

  「小姐,不能這樣的。」侍女把窗子合了半扇,道,「這個天兒雨水涼著呢,別再凍著了。」

  外面雨大,李輕嬋又起了熱,更沒法回去了,侍女已讓人回去給平陽公主送了口信,道:「天都黑了,只能在這暫住一晚上了。小姐別怕,奴婢們晚上在屋裡守著你,再亮著燈,明日一早咱們就回去。」

  李輕嬋像院子裡被雨水打蔫了的花一樣,精神懨懨地點了頭。

  她確實沒一點兒力氣了,被侍女扶著躺到了床上。

  紗帳放下了,屋內燭燈的光弱了許多,並不刺眼,耳邊是風雨雷聲,夾著侍女們小聲說話的聲音。

  李輕嬋知道這是她們故意發出來的,好讓她知道屋裡有人守著,讓她安心入睡。

  可她睡不慣陌生地方,根本不敢閉眼,輾轉許久,最後實在撐不住身上疲乏,才昏昏睡去。

  她睡去了,自然就不知道後面的事了。

  房門被人驟然推開,外面守著的侍女嚇了一跳,領頭的是挽月,望著大步而入的鐘慕期驚喜道:「世子,你回來了啊?是來接小姐回去的嗎?」

  鐘慕期衣擺已被雨水打濕,朝裡間望了一眼,隨手解著外衣,問:「阿嬋睡著了?」

  挽月下意識答道:「是,剛睡著,不太安穩,一直在翻身。」

  「嗯。」鐘慕期道,「都下去,不用守著了,明日一早再回府。」

  他身上外衣已脫下,隨手拋在一旁。

  侍女們看得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按他說的退下,唯有飛鳶二話不說就出去了。

  「還待著做什麼?」鐘慕期皺眉。

  侍女忙接二連三下去,挽月是最後一個,遲疑地到了門口,還是覺得大晚上的,留他一個男人獨自待在李輕嬋屋裡不好。

  她壯著膽子想要與鐘慕期提一句這不合適,剛轉過身,房門「啪」的一聲,在她眼前無情地合上了。

第88章 臉頰

  鐘慕期熄了外間的燭燈,進了裡屋,先是借著裡屋昏暗的光線打量了一周,再去了床榻邊。

  掀簾一看,床上只有一個蜷縮在錦被下的身形,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他在床邊坐下,擡手去掀被角,感覺到被角被裡面的人死死壓住。

  他稍微施力,被子裡面的力氣也逐漸加大,在與他抗爭著。鐘慕期笑了下,低聲道:「原來沒睡著啊。」

  他再扯被角,裡面的人依然用力拽著,他以為李輕嬋沒聽出他的聲音,再道:「阿嬋,是表哥。」

  喊完再扯,還是沒扯動,鐘慕期覺得有什麼不對,沒再顧慮,直接用蠻力將錦被掀開,這才看見裡面縮成一團的姑娘。

  他稍微側身,讓燭光照進幾分,看清了李輕嬋悶得潮紅的臉,她雙目緊閉,卷睫顫動,額頭上盡是淋淋汗水。

  人還睡著,是本能地死死抓著錦被不撒手。

  「阿嬋,醒醒。」鐘慕期俯身去喊,手也往李輕嬋臉上摸去,沾了一手的濕汗。

  他感受著手下異常的溫度,手掌繼續往下,發現李輕嬋中衣幾乎被冷汗浸透。

  外面雷聲又起,他的手還沒有收回來,很明顯地察覺到李輕嬋打了個寒戰,兩手拽著錦被又往上拉。

  鐘慕期起身去了外面,守在暗處的飛鳶這才想起有事忘了與他說,愧疚道:「小姐傍晚時起了熱,燒得太厲害了才耽誤了回府,不過已經喝過藥了。」

  「解毒的藥呢?」

  「一直在按時吃,未曾間斷過一日,期間孟梯給小姐換了兩次藥,說差不多這時候再去把脈看一看。」

  鐘慕期點頭,重新往屋裡去,路過桌邊時倒了盞溫水,再回到床邊時看見床上的人已又將自己埋了起來。

  李輕嬋睡夢裡也能聽見嘩啦啦的雨聲與陣陣驚雷,她把自己蒙起來,不透一點兒氣才能讓自己安心。

  錦被再次被掀開,外面的涼氣撲上她汗涔涔的肌膚,讓她身上起了細小的疙瘩。她腦子燒得暈沈沈的,無意識地想再把自己蒙起來,直到兩手被人握住強硬地掰開,才意識到有人在身旁,猛地睜開了眼。

  然而她長時間未見光亮,乍一睜眼根本看不清眼前事物,只能清晰地感受到抓住她的那兩只手是如何的有力。

  李輕嬋渾身炸開雞皮疙瘩,張口欲喊,發出的聲音卻如蚊蟲扇動翅膀,幾不可聞。

  「阿嬋?」她眼前模糊,腦袋裡嗡嗡的,做夢一般聽見了鐘慕期的聲音。

  「才分開兩個月,就不認識表哥了?」

  李輕嬋的臉被人溫柔地拍了拍,她合上眼,重新慢慢睜開,這回終於看見了來人,頓時睜大了眼。

  身上的錦被繼續被人往下拉,這回她人像傻了一樣楞楞地躺著,沒再阻攔,只是雙目眨也不眨地望著鐘慕期,直到穿著單薄寢衣的身子接觸到冷空氣又抖了一下。

  「真的傻了嗎?」鐘慕期將錦被拉到她腰間,飲了一口水俯身去渡給她。

  李輕嬋順著心意張了嘴,與他纏吻了片刻。

  她半睡半醒,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可外面雷聲嚇人,她只想被抱著安撫,於是伸著雙臂去摟鐘慕期脖子,不讓他退開,迷糊道:「表哥,你怎麼在夢裡也要嚇我啊?」

  不太清醒的聲音低啞柔軟,被雨聲遮了大半,聽在人耳中如枕邊呢喃。

  鐘慕期笑了下,道:「是表哥不好。」

  「嗯,就是你不好。」李輕嬋雙目朦朧地看著他,雙臂摟著他脖子繼續把他往下壓,道,「害怕,表哥你抱著我睡。」

  鐘慕期眉梢一挑,雖說他原本就沒打算再出房門去別處睡,可李輕嬋這麼主動,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一手撐在床榻上,重量沒有全部壓下去,另一手撫上李輕嬋臉頰,掌下肌膚微熱,帶著一層黏膩的汗水。

  再看向李輕嬋,她人迷迷糊糊的,正因為鐘慕期不肯抱著她老老實實躺下而氣惱,扁著嘴道:「表哥,你能不能好好聽話?」

  鐘慕期又被她逗笑,哄著她道:「表哥衣服濕著呢,先脫了衣服。」

  他方才在外間只脫了最外層的衣袍,裡面的衣裳也被浸濕了,不能凍著李輕嬋了。

  便不顧李輕嬋的不願,拉開了她的手臂,給她擦了臉和脖子,多喂了幾口水,這才脫了衣裳躺下,順手把李輕嬋被汗水浸濕的中衣寢褲褪了。

  李輕嬋只顧著黏人了,側著身子依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這麼過了不知道有多久,一道沈悶的雷聲再次響起,李輕嬋打了個哆嗦摟緊了身邊人,神智也被震了回來。

  ……她身邊哪裡來的人?

  李輕嬋遲疑著沒敢睜眼,感受著手下灼熱的觸覺,手掌慢慢移動著摸了下,立即被抓住了手腕。

  「別亂動。」熟悉的聲音這麼說道。

  李輕嬋宛若被雷擊中,後知後覺地想起她之前做的夢,原來那不是夢,是表哥真的回來了,大半夜進了她的屋,被她拉上了床,現在正抱著她睡。

  兩人離得那樣近,她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和難以言齒的變化,還有她頸下枕著的手臂,硌得人一點兒也不舒服。

  她因為驚慌手上沒了動作,很快被放開了手。

  然後腰上一沈,一條手臂搭了上去,沈甸甸的,而灼熱的手掌正好覆在她後背上,緩緩地撫著。

  李輕嬋身子剎那間僵硬起來,想推開他起來,又覺得沒臉,因為她還記得是她主動把人拽上來的。

  她暗自咽了咽口水,決定假借睡夢中翻身的動作離他遠一些。

  已經有過一次裝睡的經驗了,她這次也先是含糊著說不舒服,再翻身果然很順利,雖沒能擺脫枕著的手臂,但最起碼離那火熱的身軀遠了些。

  只是沒等她松了氣,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緊,她剛擺脫了的胸膛從身後貼了上來,隔著單薄的寢衣,與她貼得嚴絲合縫。

  讓人心跳加速的氣息噴灑在耳後,李輕嬋緊繃著,這時才發現她身上只剩下丁點兒布料了,瞬間一下也不敢再動了。

  萬一……萬一再引得表哥發了瘋,失了控……真的做了夢皎說的那事,多丟人啊……

  她努力壓著心跳與呼吸,打算先讓鐘慕期摟著,等他睡熟了再遠離。

  本來裝得好好的,可忽然身後的人動了,似乎是半起身探過來了,李輕嬋急忙閉眼裝睡。

  摟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伸了出來,理了理她的鬢發,停在她額頭感受了下,然後李輕嬋被翻了過來,躺平了。

  那只手順著她臉頰往下,到了她頸間,李輕嬋聽見了鐘慕期自言自語的聲音:「看樣子是出過汗就退了熱,應該是沒什麼事了。」

  一道暖流淌入心中,李輕嬋暗道:「原來表哥是因為擔心我才一直沒睡的。」

  她正想著,忽覺胸口一涼,遲鈍地意識到是身上錦被掀開了時,一個溫熱的手掌按了上去。

  那只大手不算粗糙,但跟那處從未被別人觸碰過的滑嫩肌膚比起來,就顯得格外粗礫磨人,還蠢蠢欲動地往下移去。

  李輕嬋瞬間忘了要裝睡,手臂一緊,猛地擡手按住了那只手,眼睛也睜開了,羞憤道:「你做什麼!」

  那手被她按著,掌際停在心口的位置,指尖卻到了被她小衣緊緊裹住的地方。

  李輕嬋渾身滾燙,掰著他大拇指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剝離。

  「怎麼不裝了?」

  屋裡的燭燈還亮著,鐘慕期俯在她身上,笑吟吟地任她抓著自己的手,低頭鼻尖在她鼻尖上蹭了蹭,道:「都抱在一起了,阿嬋身子忽然繃緊了,表哥能感覺不到嗎?」

  李輕嬋早就被人看穿了,還被戲耍著占了便宜,氣得直推他,「不要臉!脫我衣裳,還偷偷動我!」

  「明明是你自己拉我上來的,還非要我抱你……」

  李輕嬋不聽,死命推他。

  她力氣不大,兩只手推在身上的力道在鐘慕期眼中和撒嬌一樣,讓他身上起了火。

  李輕嬋越是推搡得用力,鐘慕期就越是往下壓,最後兩手抓住她手腕扣在了枕側,低下頭親了上去。

  李輕嬋被迫不斷吞咽著,外面大雨傾盆和時時響起的雷聲都像是在另外一個空間了,她聽不見,只能聽見兩個人黏在一起的急促的喘氣聲。

  等她沒了力氣,雙手才被松開,但身上其他地方又失了守。李輕嬋身子猛地一顫,潔白雙腳從被窩蹬了出來,白玉珠一樣的腳趾翹著大大張開,腳後跟使勁地來回蹬著,將被褥弄的淩亂不堪。

  「表哥……」她好不容易得了發聲的機會,如泣如訴地哀求起來。

  「阿嬋不是時常心口悶嗎?」鐘慕期說著話,外面又有一道雷聲傳來,他聲音很低,卻一字不漏地傳入了李輕嬋耳中,「表哥給你揉揉,很快就不悶了。」

  李輕嬋被逼出了眼淚,聲音也顫顫巍巍的,「誰要你碰那了……痛死了!」

  「怎麼又痛?表哥明明已經很輕了。」鐘慕期聲音沙啞,拖著尾音緩慢說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是不是又勒得痛了?」

  李輕嬋沒聽懂,他解釋道:「阿嬋這小衣做得太貼身了,只是多了表哥一只手,就勒得後背痛了,是不是?」

  他這麼說還不算,又道:「表哥幫你把帶子解開就好了……」

  李輕嬋氣得邊哭邊捶他,忽聽他道:「別出聲。」

  「就要出聲,我要喊人了!」李輕嬋氣得口不擇言。

  「噓——」鐘慕期收回了手,將她小衣遮好,又把錦被往上提,把她全身捂住,在她耳邊悄聲道,「有人翻窗進來了。」

  李輕嬋胸口還劇烈起伏著,見他神色冷厲,才驚疑地信了他。

  凝神聽了聽,聽見一道似有若無的細微的衣物摩擦聲,頓時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著鐘慕期。

  鐘慕期被她看著又溫柔起來,輕輕將她臉上的淚水親掉,用氣音道:「不怕。」

  接著床帳上映出了一個人影,那人躡手躡腳地朝床帳伸了手,口中低聲喊道:「表妹……」

  李輕嬋身子一抖,認出了這聲音,怕得兩手死死抓住鐘慕期的肩膀,滿目慌張,被他撫了撫臉頰才放開了他。

  那手已探入床帳,正要掀開,鐘慕期已飛速地擒了過去,抓著那只手一擰一折,「哢哢」兩聲關節扭斷聲音響起。

  李輕嬋捂著被子縮在鐘慕期身後,才聽見那人的慘叫聲出了個音,床帳動了動,裡面就只剩她一個人了。

  外面響起兩道沈悶的呼痛聲和重物落地聲,而後簾帳再被掀開,鐘慕期笑道:「沒事了,不怕。」

  見李輕嬋白著臉緊裹著被子不敢動,他抱著人柔聲安撫道:「是表哥不對,不該讓侍衛退開的,不然他也闖不進來,請阿嬋原諒表哥這一回。」

第89章 衣裳

  「他、他……」隔著床帳,李輕嬋看不見外面,既不敢發出聲音,也不敢松了被子。

  「扔出去給侍衛了。」鐘慕期看她嚇壞了,隔著被子環住她想去摸她的臉。

  李輕嬋動作激烈地躲著,嗚咽道:「臟!」

  鐘慕期一頓,是,他的手方才是碰到那人衣裳了。

  他再次出了簾帳,外面水聲響起,過了會兒回來時,順手把桌上特意留著的燭燈吹滅了,道:「表哥洗了好幾遍手了,不臟了。」

  沒有了燭光,床帳裡面黑乎乎的,他摸索著剝開李輕嬋身上的錦被把人摟住,拍著她的後背輕哄著:「沒事,表哥守著呢,不怕了。」

  李輕嬋怎麼可能不怕,她今日第一次回這新府邸,根本沒人和她說那對她虎視眈眈的荀翰也跟來了京城,還住在府中。

  若是早知道,就是外面再大的風雨,就是病得再重,她也要離開這地方。

  李輕嬋默默垂著淚,心裡難過極了。

  隔了數月,荀氏還是不肯放過她,甚至讓荀翰夜裡動手,萬一真的讓他得逞了,不管有沒有平陽公主撐腰,她都得認命地嫁給荀翰了,那她的後半生就真的完了。

  一想到時刻有人那麼盯著自己、想要毀了自己,李輕嬋就害怕,趴在鐘慕期肩膀上啜泣個不停。

  溫香軟玉在懷,但這會兒鐘慕期心裡卻沒有了旖念,一句句柔聲安慰著李輕嬋,心裡想著她過去幾年無人護著是如何度過的。

  越想眼神越陰鷙,沒注意抓痛了李輕嬋,忙收回力道,輕聲道:「他已經是個廢人,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阿嬋跟前了……」

  他是想直接殺了荀翰,但首先要確認荀翰與李輕嬋身上的毒有沒有關系。

  這兩個月他去了西面與燕支交接的邊陲小鎮,是因為收到了消息,在那邊發現了與李輕嬋身上一模一樣的毒,由燕支行商帶過來的。

  事情確認後,他又馬不停蹄去見了先太子僅余的幾個舊部,幾番調查,最後確認是當年先太子部下裡有人串通了燕支巫醫,暗中給先太子下的毒。

  而究其原因,是先太子與赤狄那幾個月的交鋒震懾住了遠在西面的燕支,讓燕支心生警惕,勾結了軍中部下,暗中對太子下了毒,讓他活不到繼位。

  當初太子中毒之事爆發,所有人都在懷疑北面赤狄,從未想過會是西面燕支暗地裡動的手腳,難怪什麼都沒查出。

  只是事情過去多年,如今就算有了方向,也不好查證了,那出賣太子的叛賊仍躲得好好的,不見一絲影子。

  目前唯一的線索,只有李輕嬋了,她身上的毒或許不是那叛賊下的,但下毒之人,絕對與叛賊有些關聯。

  這也是鐘慕期動手腳把李銘致一家人弄進京城的原因之一,事情未查清之前,李家裡這一群人均有可能與那叛賊有來往,一個都不能死。

  「表哥這不是回來了嗎?馬上成親了,以後再也不用回來了,不用怕。」

  李輕嬋還在哭,「那成親前幾日怎麼辦啊?不是還要回來住?」

  婚事定下到完婚這段日子裡,他倆就不能再住在一個屋檐下了,不然別人要說閒話的。

  鐘慕期心中憐惜,捧著她的臉細細給她擦淚水,道:「表哥能讓你出事嗎?不怕了,誰都動不了你的,放心。」

  夜已深,又溫聲細語撫慰了會兒,李輕嬋止了哭,要睡下時,她又嗡嗡道:「要穿著衣裳睡,你也不能再亂碰我了。」

  鐘慕期略過了她後面一句,道:「你中衣都汗濕不能穿了,這邊也沒有換洗的,就這麼睡。」

  「哪有人不穿衣裳睡覺!」李輕嬋不讓他抱了,卷起被子隔開他,「你自己都還穿著呢!」

  鐘慕期從善如流,「那表哥也不穿了。」

  他說完就去脫中衣,把李輕嬋嚇得忙捂住眼,先前看過的圖冊上的畫面又湧現在腦海裡……

  她注意力總算是從荀翰身上轉移走了,想著那圖冊上的可怕事情,道:「你不知羞,不準脫衣裳!」

  她已經快光著了,肯定不能再讓鐘慕期也光著,捂著眼胡亂推他,「不準脫。」

  「你不是要穿?表哥不脫,你穿什麼?」

  這話讓李輕嬋遲疑了下,她從眼縫裡偷偷看過去,黑暗中看見鐘慕期脫了中衣,然後把中衣披在了她後背上。

  「手。」

  李輕嬋猶豫了下,松開了捂眼的手,被他抓著手臂伸進袖筒裡。

  男子的衣裳比她的大的多,袖子又寬又長,她把袖子往上甩了甩露出了手指,低下頭看見鐘慕期正給她系著腰間的帶子,趕緊悄悄扯了扯被子,把她露出來的小褲遮住了。

  黑暗中李輕嬋看不太清,只隱隱能見到鐘慕期身上堅實的肌肉,厚重有力,每次都壓得她動彈不了、又痛又酥癢。

  李輕嬋胡思亂想了起來,越想臉越紅,等衣帶系好了,立馬藏進被子裡,背對著鐘慕期。

  她現在清醒了,應該趕鐘慕期出去的,可她方才剛被嚇到,現在根本不敢離了他,假裝想不起這事沒吱聲。

  她側躺著,被從背後擁住,身後人道:「還有褻褲……」

  李輕嬋臉一紅,胳膊肘向後搗了他一下,這一動,察覺到了腿根處有根氣勢洶洶的東西,急忙使勁往前逃,縮著身子不敢動了。

  「那也行。」鐘慕期除了聲音低了些,其他什麼事兒都沒有一樣,兀自道,「上下兩件,咱們兩個一人一半,也算公平。」

  「不要吵我睡覺啦……」李輕嬋面紅耳熱,怕他再說下去等會兒失了控,趕緊服軟道,「表哥,我困死了。」

  「嗯,那就睡吧,表哥睡在外面呢,摟著你,保護你。」他撐起身親親李輕嬋的耳垂,再躺下時搭在她腰上的手向上,沿著李輕嬋護在胸前的小臂摸到她微握起的手,把她的手包住,道,「睡吧。」

  被這樣摟著抵著,李輕嬋原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可身後胸膛那麼暖、那麼厚實,她像是被人籠罩住,安全得很,閉上眼沒一會兒就意識模糊了。

  等她徹底睡熟了,鐘慕期又抱著她冷靜了許久,身上的沖動過去了,才穿上衣服出去。

  安排飛鳶進屋守著李輕嬋,他去了隔壁審問荀翰。

  荀翰當初送李輕嬋來京的路上被秦升打破了腦袋,狼狽地返回姑蘇後又被荀氏罵了個狗血淋頭。

  這回李佲致被召回京,他之所以跟著就是因為得不到李輕嬋他不甘心。

  他被荀氏吊著幾年了,心中早認定李輕嬋是他的囊中之物,特意借著求學的借口來了京城,住在這新府邸中。

  李佲致到了京城之後就格外謹慎,荀氏得了他的吩咐也處處低著頭做人,知道這侄子是什麼德行,又拿李輕嬋誘著他老實待在府中,直到今日李輕嬋回府。

  原本聽說李輕嬋根本不會搬回府中住,荀翰還遺憾了會兒,奈何天時地利,讓李輕嬋這日迫不得已留宿了下來。

  荀翰很清楚錯過了這個機會,他再想接近李輕嬋就難了,這才悄悄溜進來。

  他暗中看到過李輕嬋身邊帶著的侍女,原本以為要溜進去不容易,只是抱著把李輕嬋的衣裳撕扯壞了,把人撲倒的想法,不曾想輕而易舉就進去了。

  正熱血沸騰,誰知道她床上竟藏了男人?

  荀翰還什麼都沒看見,就被扭斷了胳膊,胸口肋骨都被踹斷了幾根,連動手的人都沒看見就已疼暈了過去。

  這會兒被人潑醒,鉆心的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剛要喊出聲,脖子上就架了一把刀。

  荀翰嚇得兩股戰戰,打著哆嗦求起饒來,「……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會說,你、你看上了我表妹是不是?她……」

  正說著,上座的鐘慕期輕擡了下眼,荀翰還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就被侍衛用玄鐵劍鞘抽了一嘴巴,「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和幾顆牙齒。

  「你叫她什麼?」

  「表、表妹……」又一劍鞘抽來,荀翰總算是明白了,口中含著血水,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是李小姐……李家千金小姐……」

  這下沒再被抽了,荀翰心裡哇涼哇涼的,他懂了,這人是來為李輕嬋出氣的。

  荀翰沒什麼骨氣,本性就是好色和欺軟怕硬,連鐘慕期的身份也不敢問,沒等他威脅什麼,自己就從頭招來了。

  「……姑母說公主根本就沒理會阿……李小姐的婚事,但是怕她在京中有別的際遇,才讓我盡早動手的……就算公主對她再好,她都跟別人有了肌膚之親了,也不能不讓她嫁……」

  鐘慕期聽他語無倫次地說完,思索了會兒,問:「荀氏為何一定要折辱阿嬋?」

  荀翰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磕頭,「小的不知,一切都是我姑母的意思,小的只是聽她的話行事……」

  鐘慕期冷眼看著他,想起李輕嬋氣急了罵他的話,「做表哥的沒有一個是好的」,他對著癱成爛泥的荀翰皺了眉,這種人也配她喊一聲表哥?

  他沒興趣再與這人說一個字,擔心李輕嬋睡不安穩,想回去守著她,隨意道:「既然沒用,就殺……」

  話說出了個頭,荀翰差點嚇暈過去,臉色灰白交替,慌忙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原本、原本姑母是不讓我動李輕嬋,說再等等,再試探下譽恩侯世子的態度,是、是前幾日她出去見了一個人,回來就改了主意!肯定是那個人說了什麼!」

  已走出幾步的鐘慕期停步回頭,「誰?」

  「不、不知道……」荀翰怕死,一股腦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說出,「那是到京城的第二日,她瞞著姑丈偷偷出去了,我是看她偷偷摸摸的才好奇跟了幾步,後來跟丟了,不知道她見的是誰……」

  這倒是的確多提供了條消息,對李輕嬋動手的或許是荀氏,但幕後另有他人,還是京城的人。

  他要順著荀氏查出幕後之人,這時就不能殺了她,但讓她遭些罪可沒關系,要把這幾年李輕嬋的痛楚全部還回她身上去。

  至於這荀翰,讓李輕嬋在驚恐中度過了好幾年,必須死。

  鐘慕期冷淡地看了荀翰最後一眼,與侍衛吩咐了一句,聽見房門被敲響。

  飛鳶走近低聲道:「世子,小姐半睡半醒間在喊你。」

  鐘慕期擡步回房,後半夜再沒離了李輕嬋半步。

  次日李輕嬋有意識時天已亮了,外面雨水滴滴答答,她覺得腰上被壓得重,使勁推了推,不僅沒推動,還被人摟著腰往後挪了挪。

  她這才睜了眼,看著陌生的紗帳,感受到身側明顯的不一樣的身軀,昨夜的記憶回籠,緋紅慢慢爬上了她臉頰。

  她想念鐘慕期想念得緊,但昨夜一整夜都亂七八糟的,讓她忘了問鐘慕期什麼時候回來的,這一趟可還順利。

  此時天亮了,可這種狀態下,她抹不開臉去面對鐘慕期,至少……至少也要穿戴整齊了才行。

  李輕嬋縮起脖子,在被窩下使勁推他的手,不讓他摟著了。

  「昨天晚上哭著要表哥抱,天一亮就翻臉不認人?」

  李輕嬋被耳後的聲音說得心虛,囁囁嚅嚅道:「待會兒、待會兒侍女要進來了,你快點起來。」

  「真的要我起?」鐘慕期問她。

  「嗯。」李輕嬋巴不得他快點起來,快點出去。

  「好,那你先把衣裳還給我。」鐘慕期說著,伸手去解李輕嬋身上裹著的中衣。

  晚上也就算了,白天李輕嬋羞於在他跟前衣不蔽體,坐起來推著不讓他靠近。

  原本就寬大的中衣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沒掙紮幾下就從肩頭滑落下來,李輕嬋低呼一聲,微腮帶怒,眼尾掛紅,看鐘慕期的眼眸裡生生多了幾分嬌媚。

  鐘慕期看著,抓住她手腕,欺身將人逼至角落,另一只手從她肩上緩緩往下滑。

  李輕嬋腮耳通紅,手動不了,就擡腳踢他,「你騙我,還老是這樣欺負人!我不要嫁你了!」

  「那你嫁誰?」鐘慕期也不急,見李輕嬋被問住了,收回手去捏她下巴,笑著道,「你嫁別人也行,成親當天晚上我就沖進洞房裡,跟新郎官好好說說你是怎麼讓我揉心口的,還穿我的貼身衣裳、非要讓我摟著睡覺,還有來了月事時我怎麼給你揉肚子的,你說好不好?」

  李輕嬋被調戲得滿面燒紅,眼中蘊起了淚,「你明明說過不告訴別人的!」

  「你還真想嫁給別人?」

  李輕嬋當然沒想過,聽鐘慕期聲音帶上幾分危險,趕忙搖頭。

  隨後又感覺被他壓制住了,委屈得直哼哼,「你一點兒都不讓著我!」

  「笨死了。」鐘慕期親了親她眼角,給她把衣裳拉好,道,「跟你鬧著玩的,起來吧,該回府去了,正好跟你姨姨說說成親的事。」

第90章 坦白

  李輕嬋昨日被汗濕的中衣已經晾幹了,沒有衣裳換,只能先將就著穿了。

  她把鐘慕期趕出去,飛速地在床帳內穿好了自己的衣裳,再把她穿了一宿的、壓得皺巴巴的上衣塞了出去。

  然後腦袋從簾帳裡探出來,看見鐘慕期正慢悠悠穿著衣裳,又縮回去。

  過了會兒再探出來,小聲叮囑道:「表哥,你出去的時候要小心點哦,不能讓人看見了。」

  她還當鐘慕期又是讓飛鳶把侍女們全都騙走了,自己悄悄溜進來的,特意這麼囑咐他一句。

  鐘慕期走過去,捧著她軟乎乎的臉蛋在她額頭上親了下,道:「知道了,不會讓人看見的。」

  說是這麼說,整理好衣服出去時,門口正列著兩排侍女,個個低著頭一聲不敢出。

  「大概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進去,阿嬋昨夜出了汗,先簡單洗漱下,待會兒回府了再好好清洗。」

  侍女們目不斜視,沒人敢應聲。

  「聽不懂?」鐘慕期聲音如外面仍飄著的春日雨水,帶著些許涼意。

  挽月忙答:「聽得懂,聽明白了!」

  直到鐘慕期大步出了小院,幾個侍女才慢慢擡起頭,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一句話也沒人說。

  很快一盞茶的時間到了,領頭的挽月敲了敲門,聽見裡面傳來了李輕嬋的聲音,這才深吸氣,推門進去。

  李輕嬋正梳著發,她總覺得身上發間都帶著一股汗水味道,也不知道昨夜鐘慕期怎麼抱著她睡的,還親得下嘴。

  等侍女走到跟前,她愁眉苦臉問:「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汗味啊?」

  幾個侍女暗暗交換了個眼色,均是想起了鐘慕期離開前的話,恭謹道:「沒有的,小姐若是不放心,待會兒回去了再好好沐浴一下。」

  李輕嬋是打死也不願意在這邊洗澡的,恨不得立馬飛回公主府去,她想著鐘慕期肯定馬上就從正門來接她了,連連點頭。

  果然,這邊剛洗漱好,前院有人來道,譽恩侯世子來了。

  李輕嬋肉眼可見的歡欣,提著裙子就往前廳去。

  侍女們欲言又止,相互看了一眼,滿面憂慮地跟上了。

  前廳裡,李銘致正親自招待鐘慕期,荀氏在一旁賠笑。

  她一早就在等李輕嬋那邊爆發出來的混亂了,為了躲避嫌疑,甚至一早就沒靠近過那邊,更不許自己身邊的人過去,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丁點兒聲響。

  正要移步去看一看,聽人說譽恩侯世子到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