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BG

美夢與熱望 by 桃子茶本茶

  文案:

  一日,周申申帶著南臻出去吃飯,混跡娛樂圈多年,大小咖見過無數的朋友都驚為天人,「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申申拿著ipad點菜,漫不經心地回:「我家樓下撿破爛的。」
  「滾!誰信啊!」
  周申申無可奈何,只好說實話,「他是來自平行世界的大明星因為黑料纏身家門口堵滿記者不得不穿越時空來我家躲一陣。」
  朋友聽完,沈默了三秒:「真是撿破爛的?」
  周申申:……
  朋友悄悄問申申:「你是不是喜歡南臻?」
  「當然沒有。」
  朋友顯然不信,「剛才我們聊天,你每次笑都會去看他。」
  「這有什麼?看看而已。」
  朋友戲謔地說:「你不知道嗎?人在大笑時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喜歡的人。」
  周申申不由自主地慌了神:「沒有,你別瞎說,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那事情可麻煩了。」
  「麻煩什麼?」
  「因為他也下意識在看你。」朋友笑瞇瞇地說。

  有人問過霍金:宇宙之中,最令你感動的是什麼?
  霍金回答:遙遠的相似性。
  所謂遙遠的相似,是說在遙遠的某處,有人懂得你的孤獨。

  自戀狂妄大明星vs口是心非女編劇

第1章 1-1

  「請輸入暱稱」
  ——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暱稱長度應在7個字符以內」
  ——可愛又迷人

  「請輸入性別」
  ——女

  「請輸入年齡」
  ——26

  「希望找到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男朋友

  「註冊成功!歡迎來到《Heartbeat》,這裡有超過兩百種人設的虛擬戀人,在遊戲中挑選專屬於你的完美戀人,用心跳解鎖一場浪漫邂逅吧。本應用適合年滿18周歲以上用戶使用,為了您的健康請合理控制遊戲時間……」

  周申申剛點進遊戲頁面,丁辰的電話打進來。

  「那個一萬塊的活你接不接?」

  「我正在看。」

  「就是虛擬男友跟你發短信的戀愛遊戲,現在還沒上線。你用我給你的邀請碼註冊玩十分鐘就明白了,已經做好了人設,還差對話,這種東西你閉著眼睛都能寫。我去幫你談談看錢能不能再多點兒。」丁辰說話語速總是很快,劈裡啪啦往外倒豆子似的。

  周申申猶豫:「我擔心沒時間,我們電影快開機了。」

  「你那個電影終於有進度了?男主是誰?」

  「還不知道,聽楊老師說就這兩天定下來。」

  「求你趕緊寫完接新活兒吧,一個劇本耗了四年,你居然還沒餓死也真是奇跡。」

  周申申掛了電話,想起中午沒吃飯。桌上有一袋泡麵,她懶得燒水,直接撕開掰碎了塞進嘴裡。她打開筆記本電腦,眼睛盯著屏幕上秘密麻麻的文檔。

  《尋找周子楊初稿》

  《尋找周子楊初稿(改)》

  《尋找周子楊初稿(改2)》

  《尋找周子楊(二稿)》

  《尋找周子楊(二稿2)》

  《尋找周子楊(三稿)》

  《尋找周子楊(三稿定稿)》

  《尋找周子楊(再也不改)》

  《尋找周子楊(最後一次修改)》

  《尋找周子楊(導演加意見改)》

  ……

  周申申大學學的是平面設計,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專業,畢業後沒找到工作,好在她文筆還不錯,留在上海租了個小房子寫公眾號。但是她標題不喜歡用噱頭,寫文章速度又追不上熱點,對營銷更是一竅不通,公眾號半死不活地維持了半年,就在她不得不認真考慮收拾包袱老家時,丁辰找上門,約周申申在上戲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見面。

  丁辰遲到了半小時,落座第一句話就是:「你知道楊齡嗎?」

  周申申楞了一下:「《春夜》的編劇楊齡?」

  「你知道呀?」丁辰很高興。

  大多數觀眾去看電影是沖著某個演員,也有的沖著導演,但很少有人會為了編劇走進電影院,很少有人會注意編劇那一欄的後面寫了誰的名字。

  申申說:「當然,我很喜歡她。」

  「是這樣,楊老師偶然看到你寫的東西,她很感興趣,想問你有沒有意向把那本《尋找周子楊》的影視版權賣給她。」

  周申申至今記得,當時她坐在咖啡廳裡,恍惚看到天堂的大門在她面前緩緩打開,天使和神童站在兩側對她高唱「哈利路亞」,她心裡有個小人握著拳頭對天光大喊:我願意!!!百分之百願意!!!

  《尋找周子楊》是周申申高中時代寫的一篇不到五萬字的中篇小說,談到版權費,周申申象征性的只要了一元錢,但她提了一個要求——請楊齡讓她參與創作劇本。

  楊齡在業內鼎鼎有名,手上很多項目,周申申跟著她學習寫劇本,一晃四年過去,經過無數輪改稿,《尋找周子楊》總算有了眉目。

  周申申伸了個懶腰,手機震一下,是楊老師的助理斯斯發來信息。

  「申申,一點半來工作室跟導演開會。」

  「好。」

  周申申飛快打字,將剩下的碎面倒進嘴裡,拍拍手,把電腦塞進帆布包裡出門。

  八月的上海正是炎熱的時候,申申舍不得打車,冒著烈日走到地鐵站。十字路口行人川流不息,高樓的電視墻上正在播放這個月最新的電影預告片。

  周申申仰頭,瞇著眼睛駐足良久。

  電影是一場華麗的美夢。

  幕布背後的他們,是造夢的人。

  南臻是當下最紅的明星,頭頂自帶聚光燈,到哪兒都是焦點。他出道六年,名字常年駐紮在熱搜上,喜歡他的人很多,討厭他的就更多了。

  嚴謹按密碼進門,南臻窩在沙發上打遊戲,眼皮沒擡一下。茶幾上堆著中午吃剩的披薩,嚴謹提著垃圾桶走過來邊收拾邊問:「上個星期給你的劇本看了嗎?」

  「看了。」聲音很低,漫不經心的樣子。

  嚴謹驚訝,居然看了?

  「上廁所手機沒電,順手拿進去看了。」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南臻補充。

  難怪。

  「喜歡嗎?」嚴謹問。

  「台詞太多,記不住。」

  能猜到。

  南臻把他日理萬機的頭從手機前擡起來,問:「有沒有那種一出場就被撞成植物人的角色?不用記台詞。」

  嚴謹手一哆嗦差點把番茄醬打翻在地毯上,剛想囑咐他這話在外面千萬別說,轉念一想,沒用的,誰都管不住南臻的嘴。

  南臻之所以會這麼紅,得益於他奇妙的個人魅力——這人長了一張精致得仿佛天神下凡的臉,卻蠢得毫不自知,有時候狂妄到讓人咬牙切齒,有時候又單純得一塌糊塗。

  新戲開機儀式上,記者問這次有沒有信心突破演技少點爭議,南臻一秒都沒猶豫地搖頭:「完全沒有,想都不敢想。」

  去參加綜藝,他拒絕穿米奇卡通服,因為「我的人設是冷漠高貴的都市美男子。」

  粉絲來探班,他跟人家說:「以後別來了,找個喜歡的人就結婚吧,我又不可能真的娶你們。」

  語氣誠懇,眼神真摯,氣得嚴謹在旁邊狂吞降壓藥。

  做藝人嘛,最要緊是有記憶點,南臻這個白癡美人太讓人記得住了,他天生就該吃這碗飯。

  南臻絲毫沒有察覺自家經紀人在天人交戰,他把手機遞過去:「這關過不去,你試試。」

  嚴謹只看一眼,血壓又飆了,

  你愛玩遊戲就算了,實在喜歡我能幫你接個代言,可你堂堂七尺直男熱衷玩少女換裝遊戲是怎麼回事?

  「別玩了,有正事。」嚴謹清了清嗓子,「有部電影在籌備,這戲班底很牛,導演是易束。」

  南臻眼睛噌一下亮了,停下來擡頭看嚴謹:「真的?易束的戲怎麼會輪得到我?」

  「這戲時間跨度很大,年輕時期的男主很適合你。」

  南臻心潮澎湃地扔下手機:「我演!我可以不要片酬,多少台詞我都背!」

  「你別著急,我下午去跟導演見面,這部戲咱們一定要啃下來,你年紀也不小了,急需一部作品轉型,再耽擱下去就只有下坡路了。」

  嚴謹起身離開,身後的南臻突然叫住她。

  「哥!等一下!」

  嚴謹回頭,也許是被他方才的話打動,南臻臉上浮現出極為罕見的認真,望著嚴謹的眼神也堅毅不少,他義正言辭道:「帶上支票去吧,憑實力肯定是不行的,我沒有那種東西!」

  嚴謹深深吸一口氣,微笑著地對他說:「你有。」

  你氣我的實力杠杠的。

  周申申走到電梯口,遇到替眾人買咖啡的斯斯,申申替她接過兩袋。

  斯斯用空出來的手按了25層:「有好消息和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好的。」申申想都沒想。

  「咱們男主定了。」

  「誰?」

  「陸遠昶。」

  周申申呼吸一滯,陸遠昶?!那個謫仙一樣的陸遠昶???

  周申申定定神,問:「誰說的?」

  「人都來了,就在裡面。」

  「叮——」一聲,25樓到了,兩人一起走出電梯。

  「那壞消息呢?」申申追問。

  「壞消息是,導演第二版修改意見昨天發來了,挺多,楊老師馬上要帶她兒子去澳洲度假,我估計她會扔給你。」

  推門走進會議室,今天來的人比往日多很多,全是業界大牛。還沒到開會時間,大家各自寒暄,周申申一個不認識,輕手輕腳走進去,並沒人注意她,小透明有小透明的好處,不用費神跟人應酬。

  會議室不大,她擡眼飛快掃了一圈,沒看見傳說中的陸遠昶。

  沒在?斯斯不是說他進來了嗎,又搜尋一遍,還是沒有。

  這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楊老師的聲音:「遠昶,你剛才說的那場戲……」

  周申申扭頭,順著楊老師的目光望過去,終於看到那個人。他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低頭專心致志地看劇本。他穿了件灰色連帽衫,牛仔褲,沒有任何修飾,沒戴帽子也沒戴眼鏡,隨意極了,仿佛就住在隔壁順道過來串門。

  他一直坐在那兒,申申竟然兩次都忽略了他。

  周申申這些年跟著楊老師也見過許多所謂的大演員,除非出席活動,日常中他們很少帶妝,戴一頂帽子,架一副眼鏡,五官立體,臉比巴掌小,他們坐在那裡不動聲色,氣場卻沖破天花板。

  可是眼前這一位……

  他身上這股渾然天成的路人甲氣質是怎麼回事?!大佬您可是手握15座影帝獎杯的男人啊!

  楊老師擡頭看見申申,沖她招招手,申申忙不疊小跑過去。

  「周申申,很踏實的孩子,這個劇本她幫了不少忙。」楊老師向陸遠昶介紹。

  「陸老師好。」周申申趕忙打招呼,垂眼沒敢直視他。去電影學院隨便拉個學生問他最想合作的中國演員,十有八九是陸遠昶。

  他身上有股好聞的清香,帶著陽光幹幹凈凈暖意融融,讓人想起學生時代暗戀的男生。周申申有點走神,這人年紀也不小了吧,竟然還這麼有少年感。

  「你好。」他說。

  平平常常的兩個字,像山谷裡沁人心脾的清泉,不愧是台詞教科書。

  陸遠昶站起來,比申申想象中矮一點。

  「劇本寫得很好,辛苦了。」陸遠昶接著說。

  周申申表面鎮定,心裡的小人已經歡呼雀躍,劈裡啪啦炸開十八響煙花,影帝誇我耶!想錄下來回家當起床鬧鐘!

  等等……他要幹嗎?

  周申申發覺事情變得不對勁,只見影帝後退一步,彎腰,朝她恭恭敬敬鞠了個躬,九十度,特別標準,能看見後腦勺那種。

  煙花瞬間變成了地雷,「轟——」一聲巨響,周申申站在塵埃廢墟中一臉懵逼。

  影帝給我鞠躬,我這個十八線小編劇是不是得當場跪下磕三個響頭還回去?!

  周申申傻了,場面尷尬到沒法收場,然而始作俑者毫無察覺。一旁的楊老師笑出聲:「遠昶,你把小姑娘嚇到了。」

  仿佛這才意識到不妥,陸遠昶小聲說了一句:「sorry,」接著迅速坐回沙發,抱著劇本重新調回陸遠昶.jpg模式。

  開會入座,周申申哆哆嗦嗦找了個角落坐下。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將中間的主座讓給陸遠昶,但影帝明顯想往邊上躲,躲到一半又被他的經紀人無情地提溜回來。陸遠昶的經紀人樊謠在圈內很有名,人稱樊姐,周申申一直以為傳說中的樊姐是個精明能幹的中年人,沒想到她看上去比陸遠昶還年輕,長發及腰,一身真絲西裝幹練不失優雅。走過周申申身邊時,從她身上飄來一股玫瑰和佛手橘的味道,很高級的香味,申申忍不住擡頭多看了兩眼。

  導演堵在路上,打來電話說估計還要半小時,大家索性先不談正事,開始聊各路八卦。周申申抱著電腦縮在角落做會議記錄,但也沒什麼可記的,她打開網頁微信跟丁辰聊天。

  周申申:你猜我對面是誰?

  丁辰:誰?

  周申申:陸遠昶。

  丁辰:本人?

  周申申:本人。

  丁辰:你不是在工作室開會嗎?

  周申申:我們的電影男主定了他。

  丁辰不淡定了,直接發來一段語音。

  周申申摸出耳機默默帶上,耳邊立刻傳來丁辰的咆哮。

  「我靠你撞大運了!!!陸遠昶帥不帥?多高?親切嗎?跟你說話沒?他真人是哪種類型?算了別廢話你應該直接強吻他!」

  周申申覺得一言難盡,想了又想,打了三個字過去。

  掃地僧。

  丁辰:什麼鬼?

  周申申飛快瞥了一眼對面的陸遠昶。

  影帝仍在繼續jpg模式,低頭看劇本,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參與到八卦中的意思。然而周申申悄悄觀察著,發現制片眉飛色舞地說段子,眾人哄笑,而坐在中間的陸遠昶垂著眼,偷偷地,跟著抿了抿嘴角。

  周申申嚴謹地修正了自己的評價。

  周申申:愛聽墻角的掃地僧。

  丁辰:???

第2章 1-2

  周申申偷著樂,突然想到一件事,小聲問旁邊的楊老師。

  「結局時周子揚去見他女兒,他手裡要不要拿個什麼東西?」

  這是劇本裡的一個細節,周申申昨天洗澡時突然想到的。劇本講的是女主角幼年時父親突然失蹤,她長大後去探尋爸爸失蹤的真相,從而牽扯出一段父親的往事。

  全片最後一幕,離家多年的父親終於重新敲開家門,因為是最後一場戲,申申覺得他應該帶一樣有意義的東西回去見女兒……

  楊老師正在和監制說話,間隙中回了申申一句你回頭想想。

  好吧。

  周申申只好縮回去對著電腦自己想,托著腦袋盯電腦,突然感覺有人在看她,擡頭,正好撞上陸遠昶的目光。

  心裡一哆嗦。

  周申申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過了半晌又壓抑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再次擡頭。

  陸遠昶仍保持剛才的姿勢,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就這麼看著她,眼神沒有聚焦。

  陸老師……在走神?

  又過了三秒,一動不動。

  確定了,是在走神。

  周申申立刻不淡定了,他為什麼走神?是劇本寫得不好嗎?沒興趣?會不會不想接了?

  導演終於趕到,開始正式開會,導演很會搞氣氛,說了些有的沒的,班底也是二次合作,大家都很熟。首次會議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氣氛中輕松進行,其中一個執行制片是個年輕人,心血來潮地說了一句:「有陸老師在,這戲肯定能爆。」

  拍馬屁嘛,多正常。

  眾人一致望向陸遠昶。

  陸遠昶倉惶擡頭,滿臉「怎麼突然cue我?」的表情,他坐直了身子,十分乖巧地將雙手放在腿上,沈吟片刻,認真地說:

  「我沒有把握。」

  又想了想。

  「我一向只是運氣好。」

  語氣誠懇。

  「這回不知道怎麼樣。」

  ……

  三句話,讓會議室變成了大型靜音冰箱。

  如果內心os能發出彈幕,此時此刻應該滿屏臥槽。漫長又尷尬的沈默過後,楊老師出來解圍:「他就是這樣,反射弧特別長,上一個戲準備了一年才進入狀態。」

  導演跟著附和:「陸老師出了名的謙虛。」

  「這才是好演員。」

  「就是就是。」

  ……

  「他這個人是真的有點脫線。」

  聽完周申申的轉述,丁辰抱著枕頭笑倒在床上。

  「這麼脫線還能混到現在的地位,可見業務水平有多能打。」周申申感慨。

  眾所周知,陸遠昶沒有微博沒有Instagram,過了宣傳期就神隱,想看他只能靠偶遇。現在小鮮肉們一個個前赴後繼,粉絲著急啊,勸他多跟大家交流,於是他做了件事。

  「什麼?」申申好奇。

  「他去貼吧發帖:大家好,我是陸遠昶,希望大家多和我交流演技方面的經驗。」

  申申吐槽:「現在居然還有人用貼吧?」

  「他可能不知道有超話存在。」

  「然後呢?」

  「帖子被吧主刪了。」

  申申笑噴。

  「第二天他又去發:大家好,我是陸遠昶,不知為何上個貼不見了,很高興和大家交流。」

  「然後呢?」

  「賬號被封了。」

  ……

  「後來影帝在采訪裡說起這件事,真情實感地難過很久,覺得粉絲已經不喜歡他了。」

  申申笑得直不起腰。

  他有多招人喜歡自己心裡沒點數嗎?陸遠昶可是娛樂圈大熊貓般的存在啊!

  「對了,你還記得《錦衣探案錄》嗎?」丁辰突然問。

  楊老師的工作室沒有基本工資,編劇費是按階段付款,電影開機後周申申才能拿到剩下的10%。去年申申窮得快交不起房租,丁辰幫她接了個活,兩人一起寫了個24集的網劇。可惜她們本時運不濟,還沒開拍制片方就跑路了,連尾款都沒拿到。

  周申申問:「怎麼?難道要拍了?」

  「已經在拍了,換了個名字,轉了無數手最終落到奧斯卡手裡,就前幾年選秀出來的那個小鮮肉,他自己演男主,劇本邊改邊拍,24集變成58集,新來的制片昨天跟我狂吐槽。」

  原本男主只是一個小捕快,現在的男主出身武林世家,成為新科狀元,背負血海深仇,並且是戰神轉世,結局回歸仙班,還順手統一了六界。

  申申聽得目瞪口呆:「為什麼要改成這樣?」

  「因為奧斯卡喜歡大場面。」

  這還沒完,丁辰接著說,「制片在組裡愁得掉頭髮,說奧斯卡只跟劇組簽了28天。」

  「28天夠拍?」申申震驚。

  「肯定不夠啊,所以只能給配角加戲,男主的戲能改室內的改室內,拍外景費時間。」

  「不是他自己喜歡大場面嗎?」申申吐槽。

  「可以後期做特效。」

  「萬一效果不好呢?」

  「沒關系,XX衛視已經買了。」

  「水成這樣還能上星?!」

  「因為男主是奧斯卡啊。」

  周申申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要暈厥。她張大了嘴,呆楞半天最後無力地問:「為什麼啊?」

  這個故事是她耗盡心力寫出來的,她仍記得自己每寫完一集劇本,走到陽台望著萬籟俱寂,為想到一句精彩的台詞而無比興奮的夜晚。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相比周申申,丁辰顯得雲淡風輕,她有些好笑地捏捏申申的臉:「申申,我們只是編劇,把劇本交出去的那一刻,這個故事就不屬於我們了。」

  大概是看透了這個,丁辰今年跳槽到一家視頻網站做制片,再也不寫劇本了。

  她擡手看看表:「我先走了,約了個導演見面。你趕緊把那電影弄完,姐姐給你介紹新活兒。」

  走到門邊她又倒回來:「對了,那個遊戲最後談到一萬三稅後,你記得先去玩一下練練手。」

  南臻今天難得收工早,在家宅了一下午。

  他的公寓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四百多平就他一個人住。南臻很少出門,一日三餐由助理送來。他習慣把每扇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曾經有一回住酒店忘記拉窗簾,被狗仔拍到他茶幾上疑似有□□。

  當時照片一出南臻的名字瞬間沖爆百度指數,熱搜屠榜。粉絲辟謠跑斷腿,怒罵公司是廢物。公司發完律師函就按兵不動,這種空穴來風的黑料不但能虐粉,還剛剛好為南臻維持熱度。品牌方緊跟熱點,開辟「南臻專屬安慰系列」瞬間賣空。

  而南臻本人呢?

  他坐在馬桶上看著照片一臉懵逼,放大再放大,終於回憶起來。那天在片場,一位武指告訴他生吃烤茶葉可以增肌,也不知真假,總之這個二百五回到酒店忍不住試了試……

  南臻打開網頁查遊戲攻略,不小心又看見自己的名字掛在搜索榜的第一行。

  他最近有部新戲,正播到全劇高潮,男主為了救女主身負重傷,倒在女主懷裡。電視裡的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觀眾心都要碎了。

  鏡頭再轉到南臻,只見那張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你開始懷疑畫面是不是卡住了,進而懷疑他的靈魂是不是被發射到了外太空,在太陽系遨遊了一圈,穿越無數宇宙塵埃、天體、小行星……漫長的星際穿越後,他的靈魂終於回歸本體。

  萬眾矚目下,南臻瞪大眼睛,終於擠出一滴珍貴的眼淚。

  評論裡一水是粉絲們格式統一的花式控評——「哥哥好棒誇就完事!」

  然而點到轉發,迅速翻車——

  「心疼他家粉到廢物還要強行挽尊。」

  「高價回收一雙沒看過此段視頻的眼睛。」

  「能不能集資把南臻送去非洲挖礦?求他不要再演戲了!!!」

  「誠心建議南宇紅去談場戀愛感受下愛情,至少別把小甜劇演成科幻片。」

  「樓上,他為什麼叫南宇紅?求科普。」

  「他自認為宇宙最紅。」

  ……

  南臻看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火速扔掉手機,走進浴室沖涼。水淋在頭上,腦子裡仍回蕩著剛才的罵聲,南臻越想越氣,出來給嚴謹打電話,叉著腰吼:「哥!我要談戀愛!」

  嚴謹一腳剎車停在馬路中間,聲音都結巴了:「跟跟跟跟誰?」

  「誰都行,是個女的就行,非洲的也行,」南臻氣沖沖地在浴室裡轉圈,「這些人在哪上的輔導班這麼會罵人?!」

  嚴謹松了口氣,把車停在路邊,「不是讓你少看評論嗎,你又把微博裝回去了?」他捏捏眉心,「聽哥的話,戀愛就別談了。你上回眼巴巴的以為遇到真愛,結果中午約會下午被爆出照片人姑娘晚上就宣布出道,你這12小時的愛情花了多少公關費你知道嗎?」

  聽得南臻灰頭土臉的。

  南臻掛了電話,還是不甘心,琢磨來琢磨……真的不行,那假的呢?他忽然想起前兩天打遊戲時彈出來的一個廣告,火急火燎抓起手機一通操作,很快屏幕上跳出提示語:

  「註冊成功,歡迎來到《Heartbeat》,這裡有超過兩百種人設的虛擬戀人,在遊戲中挑選專屬於你的完美戀人,用心跳解鎖一場浪漫邂逅吧。本應用適合年滿18周歲以上用戶使用,為了您的健康請合理控制遊戲時間……」

  經過幾個測試,系統火速給他匹配了一個對象。

  對面發來一句很沒新意的:「hi」

  「誰是宇宙最紅的男人?」南臻問。

  對面很快回答:「小次郎。」

  小次郎?哪個小次郎?

  「回答錯誤。」南臻拿著手機飛快打字,「宇宙最紅的男人是我。」

  對面回了六個點,好像十分無語。

  「你最喜歡的明星是誰?」南臻又問。

  這次對面答得更快。

  「沒有。」

  南臻撇撇嘴,沒意思。

  他單手擦頭髮,正準備放下手機,突然看見對話框頂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那邊發來一行字:「但是最近有討厭的明星。」

  南臻眉頭一皺,有種不祥的預感,畢竟他是蟬聯三屆「最惡感藝人」榜首的男人。南臻盯著手機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五秒後,對面發過來三個字。

  「奧斯卡。」

  南臻暗暗松了口氣。

  看來我也不是最招人煩的嘛,他還想繼續,突然聊天頁面上顯示一行系統消息。

  【對方已退出】

  南臻盯著這行字楞了半晌,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現在的AI這麼沒禮貌?

  不過那個奧斯卡是誰?沒聽說過,算了不重要。

  南臻一邊吹口哨一邊擦頭髮,心情好極了,滿臉嘚瑟地對著鏡子握拳。

  加油南宇紅!只要堅持下去,那些討厭你的人總有一天會討厭上別人!

第3章 1-3

  「我發你的東西收到沒?」

  周申申打開郵箱,下載,一個名為遊戲人設的壓縮文件跳出來。

  她在書桌前坐下,換了只手拿電話。這個活她最終還是接了,畢竟要交房租,丁辰很體貼,說你先改劇本,這個不忙交。

  「那遊戲你玩了嗎?」丁辰在電話裡問。

  「玩了。」申申打開文檔仔細閱讀,人設做得並不細致,有些只有一兩個關鍵詞,根據這些寫對話倒是不難,但很瑣碎,看來工作量不小。

  「感覺怎麼樣?」

  「很詭異。」

  「怎麼詭異法?」

  「系統竟然給我匹配了一個二百五。」

  「什麼樣的二百五?」

  申申停下鼠標,認真回想了一下剛才的對話,皺著眉說:「不僅二百五,還是個自戀狂,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奇怪的人設?」

  丁辰咯咯笑起來:「你試試看有沒有心動的感覺。」

  剛掛電話,忽然「啪——」一聲,停電了,周申申拉開窗簾,對面單元樓的窗口還亮著光。搗鼓半天自家電表也沒反應,這麼晚了她不好意思去打擾房東,想著睡一覺明天再說。

  忽然手機響了,申申一看是楊老師來電,楊老師很少直接給她打電話,申申不敢耽擱趕緊接起來。

  「小琳做的場景表你看了嗎?」楊老師火急火燎地問。

  「還沒,怎麼了?」

  楊老師氣不打一處來:「我一個月以前就交給她了,拖到昨天才給我,我沒時間檢查就直接轉發給統籌。人家剛問我是不是發錯了,我打開來一看,差點沒被她氣死!隨隨便便寫了幾個場景就敷衍了事。」

  電影開機籌備最重要的是做順場景表,用以確認有多少場景,分別在哪些季節體現,日戲夜戲的場次。正常來說,統籌需要編劇給他們一個工作本,這個本子可以不是定稿,但場景場次最好不要有變化。

  但現在周申申他們遇到的問題是,精益求精的導演前不久提出修改意見,劇本改動很大,而另一邊籌備工作又一刻都不能停。

  因此做場景表的重任就落在了編劇頭上,畢竟需要改動的場景都還在編劇腦子裡。但是編劇沒有三頭六臂,編劇需要專注到劇本內容的創作中,這些額外的、瑣碎的工作極其分神。

  小琳是今年才加入工作室的,對楊老師頗為不滿,私下吐槽楊老師誰都不願意得罪,她認為這些事情楊老師明明可以強勢一點擋回去。

  「統籌那邊急著要,陽陽發燒了,他爸爸在出差,我實在忙不過來。」楊老師聲音裡充滿難為,「你今晚方便嗎?實在不行……我讓陽陽外婆過來……」

  家裡黑漆漆的,只有筆記本電腦泛著瑩瑩亮光,申申猶豫了片刻。

  「方便的,您發我吧。」

  夜已經深了,周申申抱著電腦出門。

  夏日的暑氣漸漸消退,風吹拂在皮膚上不冷不熱剛剛好。申申坐在微弱的路燈下,將電腦放在膝蓋上打字,旁邊是廢棄了的小區崗亭,地上有個插座剛好可以給她的電腦充電。

  申申專注工作渾然不知時間流逝,不知過了過久,她順手拿起手機,「Heartbeat」還在後台運行著,她正打算退出,忽然看到聊天頁面上出現一條系統消息。

  【時空已連接】

  周申申不知何意,打字問:「什麼時空?」

  沒有回覆。

  莫名其妙嘛,她懶得再研究,放下手機繼續工作。忽然頭頂一黑,整個小區的路燈都滅了。

  今晚怎麼老停電?

  幸好短暫的幾秒後,燈光又重新亮起,申申松了口氣,她摘下眼鏡疲憊地捏捏眉心,隨意扭頭,看到不遠處有個人。

  她三百度近視,模模糊糊看見那人個子很高,身材修長,從上到下都是一身黑,仿佛要融進夜裡。

  周申申重新戴上眼鏡,模糊的人影瞬間清晰。他戴著口罩,鴨舌帽壓得很低,又拉上衛衣的帽子,把自己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簡直懷疑他要去搶銀行。他高高舉著手機四處轉,好像是在找信號。轉了一圈,又失望地把手機收起來。

  南臻迷路了。

  他平時去哪都有助理經紀人跟著,幾乎不可能獨自出門,除了夜跑。南臻很享受夜跑的時刻。深夜三四點,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獨身一人在黑夜裡穿梭,只有微弱的路燈陪他,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今天他像往常一樣從家裡出來,跑了沒多久,手機震動一下,是「Heartbeat」裡有一條新消息。

  對方問:「什麼時空?」

  南臻不懂,打了個問號過去,放下手機路燈就壞了,穿過一片黑暗的街道,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迷路了。

  好像是個老式的居民樓,他從沒來過,手機竟然也完全沒信號。他轉悠半天,忽然看到一個坐在地上的女生,猶豫片刻後,他壓低了帽子,邁腿向她走去。

  「你好,請問你泉水山莊是哪個方向?」

  女生看上去年紀跟他差不多,穿了件皺皺巴巴的睡衣,齊肩短發隨意地紮了個馬尾,圓框眼鏡並不適合她,看上去有點呆。

  她搖搖頭。

  「我不知道。」她說。

  南臻也不急,想著過會兒天就亮了,再找個人問問便是。他優哉遊哉地四處張望,忽然發現女生時不時回頭看她。

  回頭,欲言又止。

  再回頭,滿腹心事。

  南臻對人們臉上的這種神情太熟悉了。

  「想合照是吧?來吧來吧,動作快點。」

  他淡定地坐到周申申旁邊,嫻熟地露出營業微笑。

  周申申卻沒有如預期那樣拿出手機,她望著這個自來熟的男人,防備地往後一退,很有禮貌地說:「你能不能走開?我寫東西的時候不喜歡別人站在我身後。」

  ……

  南臻噌站起來,訕訕地。

  真丟人,幸好沒人看到。

  有眼不識泰山的丫頭,我多少年沒聽到別人跟我說「你可不可以走開」了。南臻默默挪到路燈下,悄無聲息將口罩拉下來,故意清了清嗓子。

  「咳——」

  沒動靜。

  「咳咳——」

  還是沒動靜。

  「咳咳咳!」

  最後一聲幾乎是用吼的,把周申申嚇了一跳,回頭看他。

  南臻昂頭,總算看清楚我是誰了吧!被打臉了吧!來求我要簽名呀!然而,周申申面無表情地在南臻臉上停留了三秒,一聲沒吭低頭繼續地敲字。

  這都沒認出來?!你多少度近視?

  南臻不服輸的勁上來了,他嘩一下摘掉了帽子,蹲到申申旁邊,賤嗖嗖地把臉往上湊,壓低了嗓子說:「其實我是南臻。」

  周申申眼睛還盯著電腦,百忙之中抽空扭頭瞥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問:「你誰?」

  南臻驚了,竟然真的不認識我?

  這年頭很難找到不認識我的人了。

  「南臻啊,你沒聽說過?」

  「你很出名嗎?」周申申終於停下來,眨巴著眼睛問。

  你不認識我就算了,不可能連我的名字都沒聽過吧?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當今娛樂圈最紅的就是我!」對方還是沒反應,南臻怒了,「你上網搜南臻,東南的南,臻於至善的臻,立刻馬上一秒都別耽擱!」

  申申說:「我沒網。」

  「用手機。」

  「這個月流量用完了。」

  南臻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你踩著我東西了。」申申說。

  南臻低頭,發現自己踩著一疊文件,他撿起來遞給她,隨手一翻發現竟然是劇本,擡頭問:「你是演員?」

  周申申搖頭:「我是編劇。」

  南臻更加不可思議:「你是編劇你不認識我?!」

  你哪個村的編劇?!你們村沒通網吧!

  南站湊近了仔細看她,小姑娘白白凈凈,五官十分清秀,南臻不禁思考,難道真的是貧困山區來的村姑?

  也許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對,一定是這樣!賣了家裡唯一的牛才湊夠錢來到大城市,每天拼命工作,沒時間看電視,連手機流量都舍不得用。

  這樣一想,南臻有點可憐眼前這個小編劇了,他無比同情地說:「你現在是不是過得特別辛苦?」

  他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鼓勵地摟摟她:「沒關系,會過去的,我也經歷過這些。」

  完全沒留意臂彎下的女生一頭霧水。

  南臻決定大人有大量不怪她了,他低下頭,望著她的眼睛認真說:「你記住我這張臉,有朝一日能請到我,你的戲才會火。」

  在無聲之中他們四目相對,周申申感覺整個黑夜都在震動。

  月光落在他堪稱完美的臉上,男人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星辰與波光,連路過的風也忍不住停下來。她看著這張令人沈醉的臉,心想:

  媽媽,我碰到了一個英俊的神經病。

  不對!

  周申申瞬間回過神,英俊的神經病也很危險!

  為了不刺激他,申申點了點頭,並鄭重地向他保證:「好,我一定記住你。」

  神經病心滿意足地走了,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他來時那樣。

  第二天一大早,南臻被嚴謹的電話吵醒。

  昨晚很奇妙,他離開沒多久街邊的燈突然熄滅一下又重新亮起,他走著走著就找到了回家的路,一切仿佛一場夢。

  南臻接起電話時還有點不高興。

  「幹嗎?」

  「起了嗎?車到地庫了。」

  「啊?」

  「我夜裡給你發了信息啊,沒看見?易導想見見你,你趕緊收拾收拾。」

  南臻睜開眼,盯著天花板出了會兒神,喃喃道:「我不想演了。」

  「為什麼?」嚴謹驚訝。

  南臻語氣無所謂:「覺得沒意思。」

  嚴謹太了解南臻了,他沈下聲音到:「你聽我說,這回咱們踏踏實實在劇組呆四個月什麼活兒都不接,口碑一定能翻身,你也別有壓力,今天就是過去跟易導隨便聊聊天。」

  南臻聽完什麼都沒說,掛斷了電話。

  嚴謹趕到時,南臻已經把自己收拾妥當,剛才的低落仿佛不存在。他本來就長得好看,又是天生衣架子,隨便收拾一下都很亮眼。

  南臻當然也知道這一點,路上遇到個能反光的東西他都會停下來照一照,如果去荒島只能帶一樣東西他會毫不猶豫選擇鏡子。他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整理額前的碎發,自戀無比地說:「嘖,誰會忍心拒絕這張臉。」

  嚴謹想想這話也沒毛病。

  電梯門開,南臻走出去,腰板挺得更直了。

  前台上來迎接說請稍等片刻,說著將他們帶去會議室。南臻坐到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會議室裡有個展示櫃,裡面全是金燦燦的獎杯。

  十分鐘過去,人還沒來。

  南臻隱隱有些不爽,他一向走到哪兒別人都不敢怠慢,很久沒有這樣等過一個人,向來都是別人等他。嚴謹把南臻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見南臻一站起來,立刻警覺地說:「你別鬧脾氣。」

  南臻聳聳肩:「我去衛生間。」

  「你跟他去。」嚴謹沖助理使了個眼色。

  沒等助理反應,南臻開門走了。

  公司不大,出了會議室就一眼看到衛生間的標志在通道盡頭。南臻優哉遊哉走過去,路過一間辦公室,裡面傳來一個女聲。

  有點耳熟。

  南臻倒退兩步,轉頭。

  房間裡一個女人站在窗邊打電話,明亮的光線勾勒出她精致的側臉,電話那頭交代了什麼,她輕輕點點頭。

  南臻樂了,這不是昨晚那個有眼無珠的鄉巴佬嗎。

  昨天穿件皺皺巴巴的睡衣就出門,今天倒是打扮得人模人樣。

  她穿了件oversize的西裝,搭配剪裁得體的連衣裙掐出腰身,再往下是一雙讓人移不開眼的修長美腿,短發別在耳後,整個人幹練不失嬌俏,她身上配飾不多,只有左手手腕上戴了塊表。南臻平日裡泡在名利場裡,一眼就知道價格不菲。

  「喲,又見面了。」

  南臻抱著手,靠在門框打招呼。女人聞言轉身望向南臻。

  她眼神挑剔地從上到下對南臻打量一番,然後不緊不慢地掛斷了電話:「好的導演,那我先掛了。」

  「回去查明白我是誰了嗎?」南臻揚揚下巴,戲謔地問。

  她站在原地沒有做聲,挺拔而優雅,有種不動聲色的氣場,臉上冷若冰霜令人不敢靠近。

  五官沒變,卻跟昨晚見到的她完全不一樣。

  南臻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對勁。

  「衛生間在那邊,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嚴謹果然還是不放心跟了出來,他說著,轉頭看見屋裡的女人,楞了一下,立刻驚喜道:「原來小周導也在,你們已經認識了?」

  女人將目光從南臻身上冷冷移開,對嚴謹說:「不好意思,易導身體抱恙,今天我們先聊吧。」

  說完起身走出門,擦身而過都懶得看南臻一眼。

  南臻還楞在原地。

  「你跟人家說什麼了?」嚴謹察覺到不對勁,趕忙問南臻。

  「她是誰?」南臻問。

  「她叫周申申,你別看她年輕,在易束身邊跟了好多年,是這部電影的執行導演。」

  南臻感到急需一個馬桶將頭塞進去,昨晚自己對她放下的豪言還聲聲在耳。

  ——你記住我這張臉,有朝一日能請到我,你的戲才會火。

  現在是我求著要上人家的戲好嗎!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不舒服?」嚴謹問。

  「我、我昨天還見過她。」南臻結結巴巴地說。

  嚴謹一臉問號。

  「昨天?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就在我家附近,我出去跑步,她蹲在路邊寫劇本,特別落魄,不對,她不是編劇嗎?」南臻越說越糊塗。

  「你眼花了吧。」嚴謹不以為意,「快過去,別讓人家久等。」

  轟隆一聲,窗外電閃雷鳴,映襯得南臻的臉色越發慘白,一場暴雨突如其來。

第4章 2-1

  周申申熬了個通宵,終於趕在七點前把場景表發到楊老師郵箱,關上電腦回家倒頭就睡,直到被刺眼的陽光晃醒。

  她忘了拉窗簾,明亮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外面陽光明媚,周申申瞇著眼睛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隨手刷了會兒微博,她突然想起什麼,打開百度在搜索欄裡輸入了一個名字。

  東南的南,臻於至善的臻。

  顯示有八百多萬個搜索結果,但沒有一個叫南臻的明星。

  果然是遇到神經病了,她想。

  不過……這男人長得也太好看了吧,說不定以後真能出道。想起昨晚月亮在他臉上鍍了一層薄薄的銀輝,望著他就不由滋生出溫柔的想法,萬物都被妥善安排。

  周申申翻身起來打開電腦,劇本裡有個角色需要取名字,雖然只有一場戲,但是個溫柔的好人。

  幾乎沒有考慮,周申申把這個名字打了上去。

  南臻。

  嚴謹明顯感覺南臻有點心不在焉。

  雖然南臻平日大部分狀態都是心不在焉,但那是因為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此刻有點不一樣,這家夥好像興趣過頭了,一雙好奇的眼睛來來回回往對面瞟,東一眼西一眼毫無節制。

  嚴謹忍無可忍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這一腳仿佛把南臻踢醒了,他忽然問:「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嚴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沒等對方點頭,南臻便問:「你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妹妹?長得一摸一樣那種?」

  嚴謹感到眼前一黑。

  小周導臉上依然冷漠如霜,大概是連惱怒都懶得給南臻。她坐直了身子,雙手環抱在胸前漫不經心道:「我家就我一個孩子。」

  南臻還想開口,嚴謹迅速打斷他把話題引回去:「咱們這部電影裡平行時空的設定跟雙胞胎有點像。」

  嚴謹邊說邊沖南臻使眼色,那眼神翻譯成文字是:祖宗,求求你別說話了。

  「不一樣的。」小周導說。

  聊到電影,她臉色有所轉變:「原本相互平行的兩個世界既不重合也不相交,男主因為偶然事件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雖然長相一致,但是兩個角色完全不一樣。」

  她頓了頓,面無表情地看著南臻問:「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

  「當然!」嚴謹搶答。

  小周導沒說話,靜靜等待南臻的答案。南臻望著窗沿滴滴答答的雨水,聳聳肩道:「我不信。」

  「為什麼?」小周導挑眉。

  南臻咧嘴一笑,擡手閒散地搭在椅背上,語氣無比自戀地說:「全宇宙只有我一個南臻,別的地方不可以有,我不允許。」

  聊了不到半個小時,嚴謹借口南臻下午還有雜志要拍起身告辭。很明顯話不投機,再浪費時間也沒用。

  電梯門緩緩關上,映照嚴謹愁雲慘淡的臉。南臻將胳膊搭在他肩上安慰:「算了,她不喜歡我。」

  「我再找機會讓你們多見幾次。」嚴謹還是不甘心。

  「你沒聽見她罵我?」南臻毫不在意地樣子。

  「什麼時候?」嚴謹驚訝。

  「在心裡,罵我傻逼,罵了好幾次。」

  「你怎麼知道?」

  「被人罵我可是相當有經驗。」南臻昂起他俊美的小臉。

  嚴謹驚了,心想臥槽你還挺驕傲的是吧?

  南臻冷不丁回頭:「你也在罵我。」

  嚴謹嚇得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南臻眼睛一彎,惡作劇得逞地笑了,他接過助理遞來口罩和帽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眼睛,繼續問:「她多大?」

  「26,比你還小一歲。」

  南臻動作停下來,竟然這麼年輕就當上易束的執行導演了?想到昨晚路邊那個穿睡衣的女孩,怎麼看都不是同一個人。

  周申申被一個電話叫醒。

  「昨晚的事我聽斯斯說了,」小琳語氣憤憤地,「我沒想到楊老師最後居然扔給你做。」

  申申一時無言。

  「辛苦了,改天我單獨請你吃飯。」

  也許是熬夜的原因,申申頭疼得厲害,她揉著太陽穴說:「吃飯就不用了,事情擺在那裡總有人要做,我只想項目能順利進行下去。」

  她跟小琳只是同事,沒什麼私交可言,昨天救場也不是為了她。申申想了想,索性把話說明白:「工作是工作,你對楊老師有意見可以私下找她談,不要耽誤團隊的進度。」

  電話那頭沈默了一陣,申申睜開眼看了看手機,電話沒斷。

  「我打算下周辭職,」小琳嘆了口氣:「辛辛苦苦寫出來的東西,交上去她抽空改兩筆就成她的了,我們跟槍手有什麼區別?」

  可是……不沖著楊老師的名氣,優秀的導演和演員也不可能找上門來合作。

  「難道你不想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出現在片頭嗎?」小琳問。

  想啊,當然想,做夢都想。

  申申盯著床頭《天堂電影院》的海報,聲音很輕地說:「我想……大概還沒到時候吧。」

  小琳在電話裡輕笑一聲:「難怪她喜歡你,有時候我覺得你比看上去聰明多了。」

  申申一時不知道這話怎麼接。

  「反正以後有活兒記著姐妹。」小琳換了個口氣嬉笑著說,氣氛恢覆如常,「今天工作室聚餐,你來一趟吧,楊老師生日。」

  楊老師的生日宴安排在一家私房菜館,離申申家有段距離,她從衣櫃裡翻出t恤牛仔褲套上就匆匆出門。她沒睡好覺,面如菜色,整個人暈乎乎的,到了樓下還有時間,她推開旁邊星巴克的門打算買杯咖啡續命。

  店裡人不多,申申點完咖啡站在一邊刷淘寶。

  給老板送禮物是件棘手的事,便宜了顯得沒誠意,貴了她又負擔不起。申申想起上次楊老師說她面膜用完了。申申想,送面膜嗎?但是楊老師用的那個牌子太貴了,那是拿多少人民幣往臉上敷啊……

  「周小姐的榛果拿鐵好了,周小姐在嗎?」

  買不起面膜買支護手霜吧,但那個牌子沒有旗艦店。

  「周小姐?」

  申申猛地擡起頭。

  「在!」

  她接過咖啡正要轉身離開,目光落到旁邊的展櫃上。申申喜歡收集杯子,買了各式各樣的杯子放家裡,雖然不怎麼用。丁辰有個理論,她說女人都是龍,把喜歡的東西買回來藏在山洞裡,光是坐在上面就很開心了。

  申申拿起杯子看到底部的價簽——229.

  她猶豫了幾秒,將杯子放回去。

  周申申點開丁辰的微信頭像,問:「你有沒有靠譜的瑞典代購?」

  「你要買什麼?」

  申申一邊打字一邊走進電梯。

  「給老板買生日禮物。」

  一個人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申申低頭看手機並未在意。丁辰推過來一張名片,申申順手申請添加好友。長手越過她的頭頂,在眼前投下一片陰影,那人在電梯面板上按了一下。申申擡頭,發現他按的正是她要去的樓層,於是回頭看了一眼。

  不看還好,看了差點把咖啡摔地上。

  陸遠昶!

  他的打扮跟上回一樣,簡單低調到讓人難以察覺,不過今天戴了頂黑色的鴨舌帽,就站在她身後靠著電梯,左手提了個精美的袋子,右手端著咖啡,神色如常。

  他怎麼會在這兒?也來給楊老師過生日的?可為什麼一個人?經紀人呢?助理呢?他這種咖位不應該像皇帝南巡那樣前呼後擁嗎?

  等等……申申的目光落到他手裡星巴克上,難道他剛才一直在我身後?!

  周申申迅速回頭,盯著緩緩上升的數字

  該不該主動打招呼啊。

  看樣子影帝已經不記得她了——廢話人家幹嗎要記得一個無名小輩。

  不打招呼一會兒一起走進去豈不是很尷尬?

  可是一開始沒有開口,現在開口顯得更加尷尬啊!

  電梯裡安靜極了,周申申一聲不吭,也不敢再回頭看陸遠昶,她簡直懷疑自己進入了子彈時間,否則電梯上升的速度為什麼如此漫長。

  13—14—15——

  身後突然傳來陸遠昶的聲音。

  「是米花糖。」

  申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她回頭。陸遠昶目光沈靜地望著她。

  「您說什麼?」申申一臉迷茫。

  「周子楊想到女兒小時候愛吃糖,在街口買了一袋,一路捂在衣服裡,到了女兒家門口還是熱的。」他的語速很慢,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認真。

  「他左手拽著袋子,緊張地站了一會兒,終於伸手故作鎮定地按響了門鈴。」

  周申申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陸遠昶在回答她昨天開會時問的問題。

  當時她問楊老師,周子楊會帶什麼東西去見女兒?楊老師只說了一句你回去想想。周申申感覺有人在看她,擡頭正好撞上陸遠昶的目光,他沒有避開,也沒要說話的意思,申申理所當然地以為他在走神。

  原來不是。

  現在回想起來,每次她們在討論劇情的時候,陸遠昶都會擡頭望過來。

  原來他一直在聽。

  女兒愛吃米花糖只是人設裡一個很小很小的細節,就連申申自己都忘了,可「周子楊」記得。

  周申申突然有點明白眼前這個人,他不是脫線,也不是反射弧長。

  他是專注。

  他一定花了很長很長時間思考,關於他要扮演的這個人物——他的身高、體重、穿衣習慣、初戀對象是誰,人生遭遇過什麼困境、跟父母關系好嗎、經濟狀況如何、此刻在為什麼事情發愁……

  他在腦子裡一點一點描摹出周子楊的樣子,然後讓自己變成他。

  申申定了定神,說:「我會加進劇本裡的,謝謝陸老師。」

  「只是參考,如果你有其他想法我們可以討論。」

  申申點點說:「好。」

  她發現只要聊工作自己就不那麼緊張了,但陸遠昶只是對她笑了笑便沒再說話。電梯到了,他壓低了帽子,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餐廳,楊老師見到陸遠昶驚訝極了:「你怎麼親自來了?你問我在哪吃飯我還以為你讓助理過來。」

  陸遠昶將手裡的袋子遞給楊老師:「禮物當然要親自送,老師生日快樂。」

  楊老師過去在中戲任教,後來才從學校辭職出來創辦劇本工作室,陸遠昶曾經是她的學生。

  「一起吃飯吧,幾個孩子都是自家人。」

  陸遠昶略略想了想,點頭道:「好。」

  斯斯迅速把座位換到了最裡面的包廂,回來壓抑不住激動小聲說:「我的人生圓滿了,居然能和陸遠昶同桌吃飯!」

  楊老師招呼大家入座,工作室的小姑娘們都想離影帝近一點。申申等別人都坐下了她才找到個空位,落座一擡頭,發現自己坐的是影帝的正對面。

  ……

  雖然離得最遠,但有種被班主任特別關注的感覺。

第5章 2-2

  一頓飯下來申申沒怎麼動筷子,夾了幾顆蔬菜低頭細嚼慢咽,她的心在滴血,這麼多好吃的菜啊,每一道都那麼貴,擺在面前卻不好意思大口吃。

  真希望影帝不在!

  陸遠昶正和楊老師說話,他盯著眼前的杯子認真聽著,時不時點頭。周申申哀怨地朝陸遠昶用眼神發射了一枚飛鏢,好巧不巧,就這個瞬間,他突然擡眼往對面輕輕一瞥。

  周申申被抓了個正著。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只一秒周申申就做賊心虛地擡起碗迅速扒飯。

  余光隱約瞄到陸遠昶抿嘴笑了一下。

  他發現我瞪他了?

  不確定,但申申再沒勇氣擡頭。

  周申申早就吃完了,可在座的各位都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呆著。閒得無聊低頭玩手機,微博朋友圈都刷了一遍,最後申申點開上次退出後就沒有再打開過的Heartbeat。

  「宇宙最紅的男人在嗎?」

  「我現在好無聊。」

  「哈嘍?」

  「你有多紅啊?」

  等了半晌,上次跟她聊天的自戀狂AI沒有回信。回覆這麼慢,這遊戲不行啊,用戶體驗太糟糕了。

  磨磨蹭蹭到十點這頓飯才終於吃到尾聲,有人陸續告辭,申申見狀也趕緊起身。

  「楊老師,那我先走了。」

  「好,早點回去,今天謝謝你們。」楊老師笑著說。

  一群人走出餐廳等電梯,斯斯遺憾地說:「唉,我還想跟陸遠昶合照呢,他不知道去哪了。」

  小琳說:「你去衛生間門口蹲守試試?」

  「我看起來有那麼變態嗎?」

  「你們發現沒?他吃得好少,就吃了一口蟹粉豆腐,我數著呢。」

  斯斯切了一聲:「原來你才是變態。」

  申申倒是沒注意陸遠昶吃了多少,但她猜他節食是為了馬上要開機的電影,陸遠昶大概覺得再瘦一點才符合周子楊的人設。

  電梯到了,一群人往裡走,申申走在最後面,突然手裡的電話響起來,她一看是母上大人,便對裡面的人說:「你們先走吧,我接個電話。」

  「那你自己路上當心。」斯斯說。

  申申揮手跟她們告別,接起電話,順手推門走進旁邊的消防通道。

  「喂?媽。」申申握著電話有些忐忑地開口。

  「睡了嗎?」

  申申一楞,上回打電話,蔣厲萍因為申申執意不回老家發了通脾氣,聽蔣女士今天的語氣似乎是消氣了?

  「沒呢,今天我老板生日,我們聚餐剛結束,吃了好多好吃的。」申申撒嬌賣乖,語氣歡快不少。

  「夜裡少吃點,你的胃不好。」蔣厲萍囑咐。

  「知道啦,有事嗎?」申申邊說邊往向下走,到最後兩級台階步伐輕快地向下一跳,震亮下一層的感應燈。

  「我過幾天來上海。」

  周申申停下來,驚訝道:「怎麼突然要來上海?」

  「我下周休年假,正好來看看你,不可以嗎?」蔣厲萍反問。

  可以是可以,只是……突然來訪不知是福是禍啊。申申默默擦了把汗。

  「好,把你車次發我,我去接你。」

  掛了電話,申申推門走出樓梯間,她心事重重按了電梯,還在琢磨媽媽剛才的話。蔣厲萍一直希望申申回老家找個事業單位,申申一再推脫,蔣厲萍為此很是不滿。

  電梯門開了,申申擡頭楞了一下,這回她長記性了,立刻開口:

  「陸老師好。」

  陸遠昶微微頷首,後退一步讓她進來。

  電梯門關上,申申擡手按了一層,負二層亮著,那是陸遠昶要去的。

  申申盯著顯示屏。忽然陸遠昶問她:「你也是楊老師的學生嗎?」

  申申搖頭:「不是,我大學學的平面設計。」

  陸遠昶詫異:「怎麼會做編劇?」

  「因為沒找到工作。」申申答得誠實。

  這個答案把陸遠昶逗笑了,大概覺得自己有點失禮,他握著拳頭輕咳一聲說:「其實我也是沒找到工作才去演戲的。」

  他一本正經:「我原本打算畢業後去當老師。」

  申申心想蒙誰呢,誰不知道您老人家大三拍第一部 電影就震驚四座。他演一個有雙重人格的男人,那時候申申還在上小學,一直以為是找了對雙胞胎演的。

  「你家在哪?」陸遠昶突然問她。

  「紹城。」

  陸遠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看著她的眼睛輕言細語地說:「我的意思是,你家住哪?」

  周申申原以為他是問她老家在哪,答到:「長青弄。」

  陸遠昶點點頭,語氣隨意地說:「我送你。」wWW.ΧìǔΜЬ.CǒΜ

  「不……」

  周申申話還沒說完,陸遠昶擡手長按面板取消了一層。

  她腦子裡「轟——」地一聲,地雷又炸了。

  什麼情況?!

  堂堂影帝為什麼要親自送我回家?關心後輩?我是哪根蔥再怎麼也輪不到我吧?還是說……他作為一個男人在向我發送某種訊號?

  申申被自己的想法嚇傻了。

  電梯速度變得無比快,負二層「嗖——」一下就到了。

  陸遠昶率先走出去,申申四肢僵硬地跟在後面。

  都說娛樂圈充滿潛規則,但身為底層民工周申申並沒有體會過,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戲已經寫了五頁紙:我現在跑來得及嗎?會不會因此丟了飯碗?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看到點曙光還沒混到署名呢……

  陸遠昶帶著周申申在停車場繞了半圈,最後在一輛黑色商務車前停下來。他走到後座,剛一擡手,門就從裡面被拉開。

  裡面那個熱鬧,司機、經紀人、助理一個都不少。

  「剛跟造型老師約了明天定妝,我八點去接你。」樊謠側身讓他上來。

  看到陸遠昶後面的周申申,她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楊老師那邊的編劇。」陸遠昶脫掉外套遞給樊謠。

  樊謠迅速切換表情,點頭招呼周申申:「你好,我們昨天見過的。」

  「樊姐好。」申申趕忙說。

  陸遠昶彎腰上車,坐進自己的座位。到了熟悉的空間裡他整個人顯得放松了許多,閉著眼打了個哈欠:「她家住長青弄。」

  「這麼巧,我住萊苑,順路。」樊謠對申申說。

  原來如此。

  周申申尷尬地笑著,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巴掌。

  周申申,你可真敢想。

  陸遠昶大概是累了,一上車就調低了靠背睡覺。申申獨自坐在最後一排,商務車在安靜的街道飛速行駛,昏黃的路燈時不時一閃而過。前面拐了個彎,陸遠昶頭一歪靠在車窗上,他戴著帽子,從申申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後頸的頭髮,那一小撮黑發在椅背的縫隙裡忽明忽暗。

  他睡著了吧。

  樊謠低聲囑咐司機將車裡溫度調高一點,回頭問申申:「熱嗎?」

  申申趕忙收回目光,搖頭。

  「你是新來的?」

  「沒,我在楊老師那兒四年了。」她輕聲說。

  「是嗎?以前都沒見過你。」

  那是當然,她四年時間都在默默寫劇本,鮮少露面。

  「我認識斯斯,她是楊老師的私人助理對吧?」樊謠問。

  「嗯,她跟我差不多一起進工作室的。」

  樊謠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面與她攀談,一面拿著手機手指飛快地回覆各種信息。申申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她明白樊謠擔心她不自在才跟她聊天,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她並不「熱情」,但她的職業要求她為人「周到」。

  「樊姐你先忙,不用管我。」申申說。

  樊謠側身看申申一眼,低頭笑了笑:「到家附近你給司機指路。」

  車開了二十分鐘,就快到申申家了。拐過一個路口司機看著中央後視鏡說:「樊姐,後面有人在跟。」

  申申回頭,一輛黑色大眾跟在不遠,很普通的樣子,她以為傳說中的狗仔是開面包車扛著長焦相機和明星上演生死時速,原來沒那麼誇張。

  樊謠坐直了身子,對申申說:「我們陸老師很久沒這待遇了,你運氣真好。」

  陸遠昶突然笑了,聲音低低的,原來他沒睡著。

  「我還以為我過氣了。」他自我調侃道。

  車上的人都如此淡定,申申覺得自己也不能顯得太沒見過世面,她對司機說:「前面路口右轉。」

  轉個彎就看見小區大門,待車挺穩,樊謠替她拉開車門。

  「謝謝。」申申起身準備下車。

  「注意別被拍了,會上熱搜的。」陸遠昶慢悠悠地說。

  申申心裡一驚,可是擡頭一看,他嘴角上揚,顯然是故意逗她的。

  申申有點窘迫,她低頭欠身:「謝謝陸老師,再見。」

  忽然,她感覺眼前出現一塊陰影,下一秒,頭上多了頂帽子。

  陸遠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輕輕戴到她的頭上,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拘泥。

  申申整個人楞住,陸遠昶的臉近在咫尺,他眼中坦蕩,微微笑著對她說:「這樣比較安全。」

  周申申暈暈乎乎地下車,暈暈乎乎地進小區,暈暈乎乎地上樓、拿鑰匙、開門。

  走進廚房,倒了兩大杯水一口氣咕嘟咕嘟灌下去。

  還是有點懵。

  也許是錯覺,她甚至覺得帽子上還帶著陸遠昶的溫度,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整個頭皮都麻了。申申一下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上竟不知道該往哪放。

  她突然想起什麼,沖進房間打開電腦,在微博上搜索關鍵詞陸遠昶。她大腦死機了一路,差點連家門都走錯,更不知道有沒有被拍,認真看完前幾頁實時微博確認都跟偷拍無關。

  申申松了口氣,合上電腦,她忽然意識到就算被拍了哪有這麼快發布,況且又不是見不得人。

  周申申你心虛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申申出奇的清閒,一個電話也沒有,她安安靜靜呆在家裡改劇本。總覺得有點太清閒了,電影不是要開機了嗎?

  冰箱上還貼著電費催繳單,月底還要交三個月的房租,幸好電影開機後她可以拿到劇本費的尾款,電影上映就意味著她作為一個編劇終於有了代表作——雖然她的名字只會出現在片尾字幕裡助理編劇一欄。

  但是處境也沒媽媽說的那麼差吧,一切都在好起來,況且她現在還有影帝加持的BUFF!

  周申申這幾天寫劇本都戴著影帝的帽子,而且沐浴更衣把頭髮洗得香香的才戴,沾上影帝的聖光後果真靈感如泉湧。

  鈴聲響起來時申申正在走神。

  「楊老師?」

  「我是你丁老師。」

  申申看了眼屏幕,原來是丁辰。

  「丁老師有何貴幹?」申申笑嘻嘻地問。

  「那個遊戲人設做得怎麼樣了?」

  這幾天申申忙著修改劇本,人設暫時沒動,「不是不著急嗎?」

  「沒催你,我就隨口問問,你要是動作快我這兒有個新活兒。」丁辰說。

  「別別,」申申趕緊拒絕,「電影12號開機,我忙都不忙過來。」

  「12號能開機嗎?」丁辰驚訝。

  「能啊,怎麼了?」申申從她語氣裡聽出不尋常。

  「你不知道嗎?陸遠昶受傷了。」丁辰說。

第6章 2-3

  申申心裡咯噔一下,匆匆掛了電話,打開微博搜陸遠昶。

  原來是某腕表品牌新店開業,陸遠昶作為代言人去站台,他平時就鮮少露面,這次估計是為了新電影增加曝光才去的,現場的人大大超出預期,場面異常混亂,合照時陸遠昶為了保護粉絲一腳踩空從台子上摔下去。

  新聞裡說陸遠昶最後匆匆離場,經紀人很快出來表示並無大礙。

  申申焦急地思來想去,還是沒忍住找斯斯打聽,她在楊老師身邊消息最靈通。

  「陸老師沒事吧?」她問。

  過了一會兒,斯斯回覆:「聽說傷到了腳,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開機暫時推遲一周。」

  申申心裡七上八下的,翻遍了微博也沒找到陸遠昶的最新消息。她走到衣櫃前拉開門,裡面的衣服都被她騰出來,整個衣櫃裡只有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她後坐在地上望著那頂帽子,想著帽子的主人前幾天還送自己回家,心裡有點感慨,真是這麼近又那麼遠的距離啊。

  不過,申申托著腮想,開機只延後一周,那證明他是真的沒有大礙吧?

  南臻那部電視劇雖然一片罵聲,但收視率節節攀高。嚴謹也沒閒著,替他接了不少雜志封面跟采訪。南臻每天像貨物一樣被運送去做造型、拍照、采訪,結束之後立馬運送去下一個通告,沒完沒了……

  今天收工早,回去的路上嚴謹興奮地說昨晚的收視率破了衛視記錄。南臻懨懨地哦了一聲,淡淡道:「我決定退出娛樂圈。」

  嚴謹一口水噴出來。

  南臻仍面無表情地注視前方:「好累,沒意思透了。」

  嚴謹手忙腳亂地抽紙擦衣服,安慰道:「別瞎想,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明天晚點接你。」

  南臻沒說話,黑著臉沈默到家,他疲憊地走進浴室,打開花灑,調至最大,浴室裡氤氳起霧氣。熱水細細密密打在身上,南臻手撐著墻壁,終於感覺體力一點點恢覆。

  從浴室出來,他隨手扯過浴巾圍在腰間。洗手台上的手機叮一聲響了,有一條新聞推送,南臻瞥了一眼,好死不死又看見自己的名字。

  《新劇收視一路飆高,南臻演技再引爭議》

  南臻盯著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點開飛快掃了兩行。果然,又是極盡挖苦。

  上部戲他用了原音,被罵吐字不清,拍這部戲之前他讓嚴謹找了個台詞老師,跟著苦練三個月,老師說他進步很大,團隊想發通稿,他阻止了,為此嚴謹跟他大吵一架。

  出道六年,南臻仿佛生活在一個玻璃罩子裡,身邊所有人都捧著他,可一旦揭開罩子,就會有排山倒海的惡評向他撲來。南臻早就喪失了自己的判斷,台詞真的有進步嗎?他其實不知道,他只知道,比起失敗,更讓他難堪的是別人知道他為此努力過,努力了還是不行,更遭人奚落。

  南臻心灰意冷地關掉新聞,突然看到Heartbeat上顯示有4條未讀信息,點擊去,對方最後問他:你有多紅?

  南臻想也沒想就回覆:「紅到身不由己。」

  放下手機繼續吹頭髮。

  忽然「啪——」一聲,眼前一片漆黑,電吹風也停了。

  南臻按了兩下開關,沒反應。他用手機照亮摸索著走出浴室,剛沒走幾步就撞到了什麼東西。南臻吃痛地抱住小腿,用手機往前一照。

  竟然是一張床。

  客廳裡什麼時候放了張床?嚴謹弄來的?!

  南臻一頭霧水地播嚴謹電話,手機嘟嘟兩聲掛斷,仔細一看一格信號也沒有。南臻低聲罵了句見鬼,揉著腿起身,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他看到那是一張窄窄的單人床,鋪著普通的條紋床單,被子沒有疊,亂糟糟地卷成一團。枕頭邊上放了一本書,南臻拿起來看,《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

  南臻隨手翻開,看到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再往邊上看,緊挨著床放了一個書桌,上面是一台筆記本電腦。

  怎麼看著不像我家客廳?

  南臻正納悶,又是「啪——」的一聲,突如其來的燈光刺痛他的眼睛,電力恢覆了,他半瞇著眼勉強睜開,瞬間嚇了一激靈。

  這確實不是我家客廳!

  這是一間不大的臥室,只有一張床一個書桌和一個衣櫃,地板上放著大號旅行箱,裡面堆滿了女孩子的衣服。南臻一臉懵逼,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緊接著外面傳來開門聲。

  「這裡離你單位遠嗎?上班要多久?」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聲。

  「我平時在家工作,不忙的話一個月去開幾天會就行了。」這個聲音年輕一點,好像還有點耳熟。

  「你怎麼還沒去找個正經工作?」

  兩人聲音越來越近,南臻心臟快從嗓子跳出來了,他就圍了張浴巾,頭髮吹了一半還在吧嗒吧嗒滴水,大晚上這副樣子出現在別人家裡,打死他都說不清!

  眼睜睜看著門把手動了一下,南臻慌不擇路拉開衣櫃門迅速躲進去。

  周申申今天起了個大早,去高鐵站接蔣厲萍。蔣厲萍幹練精瘦,說話走路速度極快,從火車站出來申申跟在她後面一路小跑。吃了晚飯蔣厲萍提出要來申申租的房子看看。

  開門進屋,申申忙不疊給蔣女士泡了杯茶雙手奉上。

  「這什麼茶?」蔣厲萍端著茶杯,目光挑剔地在屋裡掃視一圈。

  為了表示自己在上海混得沒有那麼差,周申申語氣誇張地說:「日本代購的頂級白桃烏龍,口感純正齒頰留香,您聞聞。」

  蔣女士嘴角朝下,表情更加挑剔了:「你一個月就上幾天班好意思喝這麼好的茶?」

  周申申:……

  我幹嗎嘴欠。

  「就這麼小一間,一個月多少錢?」蔣厲萍問。

  「1800。」周申申在心裡打了個折。

  「這麼貴?!」

  「是是是,我下回搬家找個更便宜的。」申申伏小做低地哄道。

  「我上個月遇到你高中同桌,說話大舌頭那個,人家問你在上海一個月掙多少年,我都沒臉回。他現在在市供電局,當初你成績比他好多了吧,你看看你現在混成什麼樣。」蔣厲萍碎碎叨叨地抱怨,申申低頭不語。

  「過去的事我就不提了,」蔣厲萍放下茶杯,嚴肅道:「你姨父有個朋友在一所私立小學做副校長,我把你的情況跟他說了,人家答應只要你能過筆試,他會通融,這已經是給了天大的人情了,你盡快辭職開始準備考試。」

  「你來就為這個?」申申皺眉。

  「可不是嗎,周日是你小姨生日,我帶你好好去謝謝小姨和姨父。」

  「我不去。」申申說。

  「聽話,丹丹表妹也說好久沒見你了,住她家那幾年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不去。」申申低著頭,聲音很小但倔強地再次拒絕。

  蔣厲萍提高了音量:「你想留在上海我理解,可你得養活你自己啊!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窩窩囊囊一輩子嗎?」

  「我哪窩囊了?我是流落街頭還是食不果腹啊?我喜歡寫劇本,我寫的電影馬上就開機了,你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呢?」申申終於忍不住大聲辯駁。

  「不是媽媽不相信你,你現在的工作不穩定啊,社保都沒有,你以後老了怎麼辦?」

  申申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問題跟媽媽說不明白,永遠說不明白。

  她委屈極了,脫口而出:「如果我爸在,他會支持我的。」

  這話一出來周申申就知道糟了,觸到蔣厲萍的逆鱗,她憤怒地揚起手。申申下意識閉上眼,但那一巴掌並沒有落下來,申申心驚膽顫地睜開眼,蔣厲萍握著拳,始終沒忍心打她。

  「你還想著他?」蔣厲萍咬牙切齒地問。

  申申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低頭不敢再吱聲。

  「他心裡要是有我們母女,這十年就不會音訊全無!」蔣厲萍說著說著哽咽起來,「在你心裡你爸什麼都好,我反倒成了壞人是吧?」

  申申的心被揪著,趕緊從桌上抽了張紙遞給媽媽。蔣麗萍沒有接,一邊整理申申亂糟糟的床鋪一邊說:「我不是眼紅別人過得好,我是怕你過得不好。」

  蔣厲萍彎腰細致地撫平床上每一個褶皺,她在酒店工作,幹活麻利又細致。

  「可是你看看你整天把日子過成什麼樣!」蔣厲萍拿起申申堆箱子裡的衣服一件一件疊起來。

  「媽你別弄了我自己來。」周申申最受不了強硬的媽媽流露出脆弱,這讓她感到無比自責。

  「周申申你都26歲了,沒那麼多時間給你浪費。」蔣厲萍無奈道。

  南臻躲在衣櫃裡屏息靜氣,聽到這個名字突然反應過來,怎麼又是周申申?!

  蔣厲萍將疊好的衣服抱起來走到衣櫃前:「你聽話,別辜負我一番心意。」

  「我自己去跟小姨解釋。」申申小聲推脫。wWW.ΧìǔΜЬ.CǒΜ

  蔣厲萍拉開衣櫃:「你這孩子……」

  話沒說完,衣櫃裡的半裸美男與她面面相覷。

  「啊——!」蔣厲萍失聲尖叫。

  「怎麼了?」周申申嚇得趕過來,轉頭看見南臻,同樣一聲尖叫。

  「他是誰?!」蔣厲萍驚恐地問。

  「我不知道!」周申申說。

  南臻窘迫極了,他想找個東西遮擋身體,可這特麼是什麼衣櫃連件衣服都沒有!南臻滑稽地雙手捂胸極力辯解:「是我啊!我是南臻!我們見過的!」

  申申盯著南臻的臉看了半晌,頓時想起這個人,她不可思議道:「跟蹤狂?!」

  轉頭對蔣厲萍說:「媽!快報警!」

  南臻嚇瘋了,報警還得了!明天微博怕是要癱瘓。

  蔣厲萍拿出手機,南臻立刻飛撲上去,周申申眼疾手快攔住他,將蔣厲萍護在身後。

  「別報警!!!!聽我解釋!!!!」南臻說。

  「你說!」

  南臻楞住,我一閉眼一睜眼就到這兒了,這特麼沒法兒解釋啊!

  見南臻語塞,周申申果斷對蔣厲萍下令:「報警!」

  眼看自己的演藝生涯即將毀於一旦,南臻忽然福至心靈,說出了有可能是他這輩子最機智的一句話——

  他說:「寶貝,你跟阿姨說實話吧。」

  周申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到,還沒反應過來什麼狀況,南臻一把將她摟到懷裡,回頭對蔣厲萍正色道:「阿姨你好,其實我是周申申的男朋友。」

第7章 3-1

  南臻披了張床單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呼吸都格外小心翼翼。蔣厲萍就坐在他面前虎視眈眈。周申申往蔣厲萍的茶杯裡添了點水,站在蔣厲萍身邊打算一起會審南臻。

  蔣厲萍端起茶杯,冷眼一瞥,道:「你過去。」

  周申申:???

  「過去!」

  蔣厲萍一聲吼,申申忙不疊放下水壺去到南臻旁邊,兩人端端正正地坐著,像兩只待宰的鵪鶉。

  蔣厲萍喝了口茶順順氣,問:「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周申申瘋狂搖頭:「我不認識這個人。」

  蔣厲萍一拍桌子:「你還撒謊!」

  「我沒撒謊,我真的不認識他!」

  南臻暗喜,居然信了?

  申申憤恨地扭頭,只見一張高清□□的絕世帥臉帶著狡詐的表情笑瞇瞇地說:「寶貝,你別騙阿姨。」

  「誰是你寶貝!」申申罵。

  「難怪我說要來家裡看看你推三阻四的。」蔣厲萍氣不打一處來。

  周申申翻白眼,得,現在跳進黃河裡都洗不清了。

  「在一起多久了?」蔣厲萍問。

  「我……」

  申申剛開口就被蔣厲萍打斷:「你閉嘴,我問的是他。」

  申申一臉吃癟,南臻噗呲一聲差點笑出來,他清了清嗓子,拿出對付記者的本事,瞎話張口就來:「剛一個月。」

  「怎麼稱呼?」

  「我叫南臻。」

  「多大了?」

  「27。」

  「做什麼的?」

  南臻想了想,說:「我搞藝術。」

  「搞藝術?」蔣厲萍不滿地皺起眉,這顯然不是她喜歡的答案,她又問:「一個月掙多少錢?」

  這可把南臻難住了,他從來沒關心過自己掙了多少,需要用錢的時候就管嚴謹要。他瞇著眼睛認真想了半天,搖搖頭:「我不知道。」

  蔣厲萍是真的生氣了,周申申你日子都過成這樣了居然還找個男人養在家裡?!

  見蔣厲萍臉色不好了,南臻立刻找補:「我回去問清楚了告訴您。」

  說完誠懇地咧嘴一笑。

  蔣厲萍氣得頭暈,你還笑?!你以為笑得燦爛就能掩蓋自己是軟飯男的事實嗎?長這麼帥的男人肯定不老實!周申申你什麼眼光!

  蔣厲萍恨鐵不成鋼地瞪申申一眼。

  周申申:???

  蔣厲萍的臉黑成閻王,她提包走到門口,回頭低聲罵周申申:「我明天再來收拾你!」

  「反正你信全世界,就是不信你女兒。」申申也懶得再解釋,賭氣地回。

  送走了蔣厲萍,周申申轉頭回臥室。南臻正在照鏡子,他陶醉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嘖,不愧是我,裹床單都這麼好看,床單時尚第一人。

  他拿出衣櫃裡的帽子順手往頭上一戴,回頭沖申申揚揚下巴,表揚她:「帽子不錯。」

  申申冷漠:「滾出去。」

  南臻突然收斂了嬉笑,目光審視地在她臉上流連,沈下聲地對周申申說:「說真的,你是不是精神分裂?白天跟晚上不同人格那種?」

  申申撈起枕頭砸過去,南臻手一擡精準接住:「瘋了吧?知道這張臉值多少錢嗎!」

  「瘋的是你吧!什麼當今最紅明星,我上網查了,什麼都查不到。」申申罵他。

  「不可能。」南臻把枕頭扔回床上,「本人宇宙最紅。」

  申申剜他一眼,將電腦懟到他面前。

  「你自己看。」

  南臻漫不經心瞥一眼。

  還真沒有。

  他皺眉,接過電腦熟練地點開微博超話排名,別說自己了,上面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你這微博是盜版的吧?」他不可思議地問。

  南臻快速將微博往下拉,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這個人,叫姜一,是個作家對吧?我前陣子還和她一起上過節目。」

  周申申搖頭:「她是叫姜一,但是是個網紅,不是作家。」

  南臻驚出一身冷汗,雞皮疙瘩從指間瞬間躥到頭頂。他楞楞地看著周申申,突然猛地驚醒:「你們在拍整蠱真人秀吧?」他說著,在屋子裡四處翻找攝像頭。

  申申拿起手機威脅:「你再不出去我真的要報警了!」

  她有點害怕了,也許這個人真的有精神病。

  南臻停下來,以他對鏡頭的敏感,可以確定這裡沒有攝像頭,他仔細辨認周申申臉上的神色,她眼中的恐懼不會有假,跟白天見到的那個強勢傲慢的導演絕不是同一個人。

  「出去。」周申申再一次警告,努力保持鎮定地拉開大門,「請你馬上離開。」

  南臻陷入沈思,神色覆雜地走出去。

  申申暗暗松了口氣。

  忽然南臻回頭問:「我要去哪?」

  「我哪知道你去哪!」

  南臻清醒過來:「我身上沒錢。」

  他轉身想回去,申申死死按住門不讓他再進來。

  「那你好歹給我件衣服吧。」南臻說。

  「我家沒有你能穿的衣服!」

  南臻努力扒出一個門縫兒苦苦哀求:「那我求你最後一件事!」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委屈巴巴地望著申申。申申終於動了惻隱之心,不是她不堅定,被這雙眼睛盯著看三秒誰能不心軟!

  「說!」申申咬牙切齒。

  南臻嚴一本正經地問:「你家有沒有別的床單?Fashion一點的,我喜歡千鳥格。」

  「砰!」

  門砸到他臉上。

  南臻訕訕地摸摸鼻子。住在隔壁的男人提著垃圾袋開門走出來,見他裹著床單一臉狼狽先是一楞,繼而笑著問:「跟女朋友吵架了?」

  「你認識我嗎?」南臻問。

  男人搖頭:「我才搬來沒多久。」

  「你聽說過南臻這個名字嗎」

  還是搖頭。

  「行了,你可以進去了。」南臻擺擺手。

  男人莫名其妙,把垃圾放到門邊轉身關門。

  南臻裹著床單不停抖腳,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今天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忽然頭頂的感應燈閃了兩下,這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南臻一個箭步沖回去拍門:「周申申你出來看!你快出來!我說的是真……」

  話還沒說完便跌入一片黑暗。

  淩晨一點,嚴謹被電話鈴聲吵醒,他拿起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來電顯示是南臻。

  他懶洋洋地接起來:「喂?」

  「出大事了!」電話裡的南臻口氣十萬火急,「你現在馬上來我家一趟!」

  嚴謹噌一下坐起來,瞬間睡意全無:「怎麼了?!」www.xiumb.com

  「你來我家當面說,電話裡講不清。」

  嚴謹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連滾帶爬去開車,一路上心裡七上八下想了無數種危機公關的預案。像南臻這個級別的明星隨時都處在風口浪尖,任何小事都會被無限放大,聽他電話裡的語氣,那事態不是一般的嚴重。踏進南臻家門,嚴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南臻注視著他的眼睛,嚴肅地問:「做好心裡準備了嗎?」

  嚴謹深吸一口氣,握握拳,點頭:「好了。」

  「你一定要冷靜。」

  「我現在很冷靜。」

  南臻鄭重其事地說:「我穿越了。」

  嚴謹呆楞了幾秒。

  Excuseme?

  南臻手舞足蹈地說:「我在家洗澡正吹頭髮呢,忽然眼前一黑就穿越到了周申申家裡,不是你帶我去見的周申申,是我自己遇見的那個周申申,我衣服都沒穿,她媽問我是誰當時我還不知道我穿越了心想要是讓她知道我是誰去搞個大新聞我就當場哦謔了,幸好憑借我精湛的演技死裡逃生!」

  嚴謹聽得腦仁疼壓根兒沒明白他在說什麼,只聽清了最後一句話:

  幸好憑借我精湛的演技死裡逃生!

  ——顯然這事兒絕無可能。

  南臻問:「你猜我去的是什麼地方?」

  我特麼哪知道!

  此刻嚴謹內心慌得一批,怎麼辦我的藝人瘋了。

  「平行世界啊!」南臻諱莫如深地說,他拿出一疊文件,「這是我剛查的資料,肯定存在平行世界,跟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既相似又不同。比方說這個世界的周申申是個大導演,那個世界的周申申是個小編劇,我還沒有遇到別人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樣,但是我肯定我剛去的那個是眾多平行世界之一」

  ……

  嚴謹摸出降壓藥迅速吞了兩片,沈吟片刻道:「我知道你最近壓力很大,我會盡量協調檔期給你休假。」

  「我說的是真的。」

  「是是是,我相信你。」

  南臻把文件塞給他:「你看看,看看,平行世界的概念是基於現代量子力學提出的,有科學依據支撐。」

  「我知道我知道,穿越嘛,有的人撞車還有的人落水,停電當然也可以穿越。」

  「你不信我是吧?」

  「沒有沒有,我特別信你。」

  嚴謹語氣真摯表情誠懇,眼中卻寫著「祖宗別鬧了明天一早還有通告。」

  「我就知道你不會信,我還有證據。」南臻拿出一頂黑色棒球帽扔給嚴謹,「這是我從那個世界帶回來的。」

  嚴謹無奈地看著南臻,嘆口氣,像哄孩子一般:「好的好的,我試試聯系物理研究所,看他們能有什麼發現。」然後他打了個哈欠,「求你快去睡吧,明天早上拍雜志中午拍廣告晚上趕去杭州,我七點半來接你。」

  南臻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問嚴謹:「我每個月掙多少錢?」

  嚴謹一楞:「每個月還真不好說,去年除開公司分成和納稅七七八八扣下來大概有九千多萬吧。」

  南臻臉上波瀾不驚,繼續問:「在女朋友的媽媽眼裡這算什麼水平?」

  嚴謹已經習慣了他奇怪的腦回路,懶得深究他為什麼這麼問,直接答:「你要是我女婿,我晚上做夢都能笑醒的水平。」

第8章 3-2

  周申申以為按蔣女士的個性,第二天一早就會來興師問罪,可左等右等媽媽都沒來。到了中午實在沒忍住一個電話打過去,蔣厲萍漫不經心地說:「我在逛街,今天不過來了。」

  「逛街?你一個人?」

  「和你小姨。」

  媽媽並不愛打扮,她一件衣服穿好幾年,怎麼會大老遠來上海陪小姨逛街……申申心裡仿佛被針刺了一下。

  「媽,你真的不用這樣……」她無力地說。

  媽媽卻掛了電話。

  申申心煩意亂地寫了會兒劇本,覺得狀態不對,寫出來的都是廢戲。她幹脆關了文檔翻出一部老電影拉片子。把電影拆開來一格一格的分析每個鏡頭用到的燈光、機位、出場人物、台詞等等。周申申是做了編劇之後才發現的,從業者和普通觀眾看到的東西不一樣,他們必須學會分析電影的敘事結構,鏡頭語言,台詞信息量。電影是藝術的最高形式,它涵蓋了文學、戲劇、攝影、音樂、繪畫……越研究越發現,沒有哪部好電影的誕生是偶然。

  時間一晃而過,等申申合上電腦才驚覺已經夜裡九點。她晚上隨便叫了個外賣,現在感覺又餓了,溜達到路口的便利店想買點零食。

  申申喜歡上海,這裡無論多晚都有便利店,對她這種夜貓子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剛走進便利店就接到丁辰的電話。

  「剛才那個戀愛遊戲的負責人跟我說他們還沒上線測試,我突然想起你說在上面跟人聊天,你是不是下錯了?」她問。

  「不是叫Heartbeat嗎?」申申拉開冰箱,拿了兩瓶可樂扔進籃子裡。

  「對啊。」

  申申掛了電話,在手機應用商店裡搜索,顯示無結果,更神奇的是連她的下載記錄都消失了,這個小小的星球圖標仿佛憑空出現在她手機裡。她點開遊戲,直接跳進了之前的聊天頁面,這時她才發現根本沒有回到主頁的按鈕,也就是說她只能跟這一個人聊天,不能再去匹配別人。

  太詭異了,難道真的下錯軟件了?周申申翻看兩人的聊天記錄,越發覺得對方的語氣不像遊戲設定的程序。

  「在嗎?」申申試探著問。

  「請問這是一個真人聊天軟件嗎?」

  「不好意思,我好像搞錯了,以為是個遊戲。」

  沒有回應。

  申申納悶,挎著籃子往收銀台走,擡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只見那邊一位仙女身材高挑長發飄飄,在白熾燈的直射下皮膚依然完美無瑕。周申申心裡咯噔一下,此刻她穿了件洗得領口變形的T恤,頭髮油膩膩的隨手紮了個丸子,眼鏡再大也遮不住黑眼圈。

  都邋遢成這樣了應該認不出來吧?周申申剛冒出這個想法耳邊就傳來仙女驚喜的聲音:「申申姐?」

  果然我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

  周申申僵硬地笑著迎上去,尷尬道:「一丹,這麼巧。」

  仙女名叫唐一丹,是申申小姨的女兒。

  仙女眼睛笑成一輪新月,回頭甜甜地說:「這是我表姐周申申,我跟你提過的。」

  申申這才注意到她邊上有個男人,個子挺高,大概有一米九,見男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唐一丹耐心地解釋:「就是比我大兩個月的那個,我們以前讀一個班她小時候說話結巴好多男生欺負她,還是我每天護送她上學。高中時他爸突然失蹤她媽又生病住院,我覺得她好可憐讓爸媽把她接到家裡把我的房間讓給她住,我跟你說過的呀。」

  唐一丹挽著男人輕言細語,微微蹙眉惹人憐愛。

  周申申心裡嘆為觀止,牛逼,佩服!這麼長的台詞一口氣說出來,隱藏著巨大的信息量,即交代人物關系又塑造自己人美心善的小仙女形象。要不是當下情況有點尷尬,真想錄回去逐字分析這段台詞。

  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記起來了,對申申點點頭,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你好。」

  周申申扯著嘴角僵硬地沖他點點頭。

  從便利店出來,唐一丹親昵地挽起周申申地胳膊:「聽說你媽來上海了?」

  申申點頭。

  「那太好了呀,周六我媽生日你們一定要來,咱們好久沒見了,剛剛來這邊我正想到你呢,你還住這兒吧?去年我差點兒在這附近買房子了,離我單位進,就是房子太舊了,房租應該很便宜吧?」

  周申申打斷她:「不知道,我沒住這兒,搬家了。」

  「是嗎?」唐一丹語氣驚訝,依然嗲嗲的,「那讓我男朋友送你吧!」

  說著,指了指路邊的一輛奔馳大G。

  周申申在心裡抽自己一嘴巴,我幹嗎嘴欠!

  唐一丹笑瞇瞇地回頭問:「你住哪?」

  周申申硬著頭皮小聲說:「萊苑。」

  唐一丹眉毛上挑,語氣微不可聞地起了變化:「你現在在做什麼呀?」

  「還是做編劇。」

  「當編劇很掙錢啊。」她意味深長地說。

  萊苑是這附近一個高檔小區,說遠也不遠,五分鐘就到了。周申申下了車,唐一丹降下副駕的車窗,笑瞇瞇地說:「不用送你進去吧,小區安全嗎?」

  申申搖頭:「不用,挺安全的。」

  「那你進小區我再走。」唐一丹說。

  周申申僵著背走到小區門禁處,果然鎖著,一個保安在崗亭裡看電視。

  「師傅,麻煩開下門。」她小聲說。

  「房號?」保安問。

  「4棟822……」申申隨口胡謅。

  「房主姓名?」

  ……

  她答不上來,尷尬地提著袋子站在原處。車還停在路邊沒走,申申回頭,唐一丹笑瞇瞇地沖她揮手。也許是看申申這一身居家打扮,保安懶得跟她糾纏:「下回記得帶門卡。」www.xiumb.com

  「滴——」一聲,門禁開了,周申申迅速推門進去。

  小區裡燈光昏暗,烏雲遮住了月亮,周圍樹葉影影綽綽發出沙沙的聲響。周申申提心吊膽不敢回頭,唐一丹走了嗎?她真的信了?會不會跟在我身後?

  她走得太快腳上踩了顆石子趔趄一下差點摔倒。

  一輪透亮的圓月從烏雲背後露出來,照著地面上她孤零零的影子。周申申突然清醒過來,哪有什麼人誰跟著她,如影隨形的只有她可笑又敏感的自尊心。

  南臻做了個噩夢。

  他夢見自己在開演唱會,台下烏央烏央坐了幾萬人,舞台上一片漆黑,此時有個聲音問他:「你準備好了嗎?」

  「等一下!」南臻滿頭大汗。

  「不行,你還有下一個通告要趕。」

  「等一下!」

  十幾束追光不由分說同時亮起。

  南臻一低頭,發現自己赤身裸體地站在光束的中心,下身只圍了一條浴巾。

  南臻猛地驚醒。

  化妝師手一抖眼影盒掉到地上,她撿起來趕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南臻驚魂未定,坐起來問:「還有多久?」

  「快了。」

  柔軟的粉刷輕輕地在他眉毛下方橫掃,一遍又一遍,麻酥酥的。鏡中的南臻眉目細長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挑,嘴唇雖薄但富有棱角。他的五官長得含蓄動人,側臉輪廓卻立體硬朗,精致中帶著英氣,像雋逸大氣的青花瓷。見他醒了,化妝師想輕輕刷一層睫毛,但南臻的睫毛又長又密根本不需要。剛才南臻睡覺時她就在心裡感慨,這張臉萬裡挑一,而且全是原裝,能這麼紅是有道理的。

  「嚴謹哥囑咐我輕點,說讓你睡會兒。」化妝師說。

  「謝謝。」南臻嗓子有點啞,一旁的助理立刻把保溫杯遞過來。

  南臻這兩天氣壓低得很,連帶著周圍的人格外小心翼翼。南臻太忙了,忙得連踏踏實實在床上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在各種工作的間隙瞇一小會兒。像今天這樣通宵錄完綜藝,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回來給去年拍的一部電影配音,接著又要馬不停蹄提去參加一個品牌活動,然後來拍雜志,要拍完四個造型才能收工。

  「好了嗎?」嚴謹推門進來。

  「好了。」化妝師說。

  南臻從試衣間裡出來,五個人一擁而上給他整理造型。

  他穿了件絳藍色絲絨睡袍,系帶松垮隱約露出性感的腹肌,頭上戴著鑲嵌紅寶石的中世紀皇冠,這身打扮換個人會不倫不類,可放在南臻身上就被駕馭得恰如其分,往那兒隨便一站就是雜志封面。

  一旁的人連連感慨:「高級!」

  去攝影棚的路上南臻小聲問嚴謹:「什麼是高級?」

  嚴謹想了想說:「就是心情不好。」

  南臻說那我可太在行了,他往軟塌上一靠,滿臉生無可戀。

  攝影師拿著相機瘋狂按快門,邊拍邊誇:「對!就要這種厭世感!很準確!很高級!」

  一直拍到夜裡十點多還沒結束,中間趁著改妝南臻才得空扒拉了幾口已經涼了的飯菜。雜志那邊特別誇張地點了十個菜,鋪滿整張桌子,南臻簡直懷疑他們是對家派來的奸細。而南臻相當自覺,只吃了幾口蔬菜就放下筷子。按他的經驗,吃飽了鏡頭下臉會腫,餓著拍出來才好看。

  嚴謹接了個電話回來就拉張椅子坐到南臻身邊,幾番欲言又止。

  「小臻臻啊……」

  南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哥你有話就直說。」

  嚴謹說:「拍完這個咱們得再去拍一套C家的宣傳照。」

  南臻楞了一下,問:「你知道我已經連續工作28個小時了吧?」

  嚴謹為難地說:「再不拍就要過季了……」

  「一定要今天嗎?」他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

  「往後更沒時間。」

  「沒時間就不拍了唄!」

  「可你是品牌大使啊。」

  南臻氣得一腳踹翻垃圾桶,嚇得周圍所有人瞬間噤聲,他咬著後槽牙起身摔門就走。

  助理追上來:「哥!等一下!」

  南臻憤怒地吼:「給我十分鐘!」

  助理怯生生的,知道他在氣頭上可又不得不小聲提醒:「皇、皇冠……」

  南臻頭上的皇冠是雜志跟歐洲某皇室借的,價值連城,千萬不能有閃失。

  南臻氣沖沖摘下來擡手就要拋過去,助理嚇得臉唰一下白了。南臻肺都快氣炸還是沒忍心,走過去拉開他的手掌重重地把皇冠放上去,轉身大步離開。

  雜志新來的策劃來請南臻過去繼續拍,正好撞見南臻在發脾氣,小姑娘站在門口,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嚴謹安撫地沖她笑笑:「麻煩再等十分鐘。」

  策劃點點頭,回到攝影棚,總監著急上火地問:「藝人怎麼還沒來?」

  「他在發脾氣,垃圾桶都踹翻了。」小姑娘心有余悸。

  一屋子人露出鄙夷的神情,果然,南臻不敬業,耍大牌,脾氣暴躁,跟傳聞中一樣。

第9章 3-3

  天台上。

  腳下車水馬龍,夜已經深了,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五光十色的霓虹裡,再黑的角落也被掩蓋在這耀眼的光華中。這裡是城市最繁華的中心,高樓鱗次櫛比,巨大的電視墻上正在播放南臻的廣告。

  南臻手持鉆戒對著鏡頭深情地說:「每個人都是一顆孤獨的星球,我會跋涉億萬光年來找你。」

  他眼中深情款款,那款戒指因此賣到脫銷。

  南臻想起去年他去法國見這個品牌的創始人,是一對結婚六十年的老夫婦。他們在莊園裡喝酒,那天南臻喝得有點多,他站在二樓的陽台吹風,望著下面一排排整齊的葡萄藤對老人說:「我很累。」

  他微醺著扯開領帶:「六年裡我只休息了五天,有很多只手推著我往前走,有時候我在想我只是一個工具。」

  南臻鮮少抱怨,也許是因為那晚夜色不錯,老人選的酒讓他心情愉快,也許是身在異國他鄉,也許只是因為他醉了,不正經的人只有在喝醉了才會說出真心話。滿頭白發老人對他說:「年輕人,我聽他們說你是中國最紅的明星,你的困境我無法體會,」他用不太標準的英語說,「但我想以後你會遇到你愛的人,那時你會感激自己年輕時的努力。」

  他回頭看了看屋內的妻子。

  「你怎麼確定是她?」南臻問。

  「我跟你說個故事,」老人笑著說,「有一次我們吵得很厲害,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我被她氣到睡不著,可她居然在旁邊睡得很香。我越想越生氣,決定跟她分手,我拿出箱子收拾行李,突然聽到床上‘‘噗——’的一聲,她居然在夢裡放了個屁!那個屁太響了,連她自己都被震醒,彈起來坐在床上看我,你能想象那個畫面嗎?」

  南臻和老人一起笑得彎下腰,老人繼續道:「我相信會有一個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裡,你們能看見對方最真實的樣子,然後再也不想放開手。」

  「那完了。」南臻將杯子裡的酒晃悠兩下,優哉遊哉地說:「別人我不清楚,我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德性嗎。」他表情戲謔,眼底卻藏著很深的倦怠和落寞。

  「我不想任何人看見我真實的樣子。」他淡淡地說。

  天台上的風吹得人越發清醒。南臻拿出手機看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很多人都在為了今天的拍攝加班,他不可以再任性。

  目光無意間落到手機裡的星球圖標上,那上面有個小小的3。南臻打開,裡面有三條留言。

  「在嗎?」

  「請問這是一個真人聊天軟件嗎?」

  「不好意思,我好像搞錯了,以為是個遊戲。」

  南臻不明白什麼意思,風吹得他的頭很疼,他不想再為此費神,想也沒想長按圖標準備刪除軟件。小星球在頁面上瑟瑟發抖,手指移到左上角的叉時,南臻突然停下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刻翻開之前與那人的聊天記錄。如他所想,每次他回覆這個人沒多久就會突然停電,然後莫名其妙地遇到周申申。

  南臻秉著呼吸在對話框了試探著打了一行字。

  「你是周申申?」

  他繃緊神經注意四周,時間仿佛靜止了,沒有任何變化。

  南臻有點好笑,覺得自己真的累到開始異想天開。他懊惱地準備離開,突然身後的電視墻「啪——」一下黑屏,緊接著天旋地轉,眼前一切都在飛速移動,南臻呆楞在原地看著它們越來越慢,直到神跡般的變成一座人行天橋。

  南臻站在天橋上,腳下車來車往,昏黃的路燈在蒙蒙細雨中連成一片,重重光影中,他看見一個女孩撐著紅色雨傘從天橋的另一頭慢慢走來。

  周申申從萊苑小區裡出來,路上沒什麼行人,她獨自往回走。路上唐一丹發來微信:「親愛的,聽你媽說你交男朋友了?怎麼都不跟我說呀,生日宴那天帶上他一起來。」

  申申面無表情地看完,收起手機沒有回覆。

  天空飄起細雨,她在便利店買了把雨傘。手臂上掛著塑料袋,雨點飄到她的鏡片上,劃出一道水痕,她懶得擦掉,心中失落酸澀,有點破罐子破摔。

  她盯著地面默不作聲地走上天橋,忽然一雙做工精良的拖鞋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棕色鹿皮質感上乘,邊上還有一圈毛茸茸的雪貂毛,再往上,是絲絨睡袍的下擺,看上去價值不菲。穿它的人完全配得上這件華貴的衣服,他身材完美,肩寬腰細,腹肌讓人移不開眼。

  周申申擡頭,南臻正雙手環抱,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注視著她。

  她大腦發懵,楞楞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南臻看她的眼神是她未見過的,似乎此刻在他腦中翻飛過無數情緒,百轉千回難以置信。

  南臻閉上眼,無奈中帶著倨傲,他說:「周申申,是你叫我來的。」

  申申皺眉:「我什麼時候叫你來的?」

  她防備地後退一步,幾乎確定這個男人是個變態跟蹤狂,準備見機逃跑。

  南臻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我需要跟蹤你嗎?我們倆明顯我才應該被人跟蹤。」

  南臻翻了個白眼,腦子裡艱難地組織語言,他睡眠不足,頭疼得厲害,想到要跟這個一看智力就不太高的女人解釋來龍去脈,就更頭疼欲裂了。

  「在Heartbeat上跟你聊天的那個人是我。」他說。

  申申瞪大眼睛。

  「我跟你處在不同的空間,相當於有很多個地球,我們倆生活在不同的地球上,原本永遠不會見面,但這個軟件好像是一個媒介讓兩個地球發生了關聯,每次只要我回覆你,我就會被召喚到你身邊,一兩句沒法解釋我不指望你能馬上明白。」

  「你是說平行世界嗎。」申申問。

  南臻楞住,她居然懂了?

  周申申淡定地說:「我看過《彗星來的那一夜》。」

  「那是什麼?」南臻驚訝。

  「一部講述宇宙相幹性的電影,一兩句沒法解釋我不指望你能馬上明白。」周申申說。

  南臻被懟得啞口無言,有些尷尬地看向別處。

  「這種小概率事件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周申申費解。

  廢話,南臻不屑地睨申申一眼,要不是不可思議的小概率,像你這種穿件睡衣就上街的邋遢女人我會多看你一眼?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也穿著睡袍。

  「誰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申申問。

  「過會兒燈會突然熄滅,然後我會在你面前消失。」南臻說。

  申申心想哇!厲害了,跟科幻電影一樣。

  然而……三分鐘過去,南臻仍在原地與她大眼瞪小眼。

  氣氛有些尷尬。

  申申問:「你怎麼還沒走?」xiumb.com

  南臻說:「我在等你送我回去。」

  周申申:???

  「是你叫我來的,難道你不知道怎麼讓我回去嗎?」

  申申搖頭:「我不知道啊。」

  南臻驚呆了:「那我怎麼回去?!」

  街燈順著家的方向綿延遠去,兩人並排走著,南臻臉色極度不好,周申申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事不敢惹他。雨淅淅瀝瀝下著,為了遷就南臻,申申不得不舉著雨傘,很快手就酸了,終於沒忍住說:「男人不應該主動替女人撐傘嗎?」

  「憑什麼?懲罰我個高嗎?」南臻沒好氣地說。

  話雖如此,他還是接過雨傘。南臻很高,申申才到他的肩膀,仰頭看到他下顎那條精致的弧線,雨傘很小,他們不得不靠得很近。

  男人嘴上沒一句好話,手卻自然地將雨傘朝她那邊傾斜。

  周申申注意到他的肩膀已經淋濕,心裡……有點甜……

  她突然想到什麼:「會不會跟心跳有關?」她問,「否則為什麼要叫Heartbeat?」

  申申沒說的是,前兩次見到他,她都偷偷的心跳加速。

  南臻恍然大悟:「你沒看上去的那麼傻。」

  「去,」南臻沖前方擡擡下巴,「先跑個兩百米試試。」

  作為一個死宅,申申畢業後唯一的運動項目就是追公交,有一次忘記關微信步數,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一天總共只走了14步,成為朋友圈奇談。

  兩百米跑得周申申呼哧帶喘,她撐著膝蓋心想甜個屁啊,這個王八蛋最好已經消失了!

  回頭,南臻撐著她的傘,提著她的塑料袋,閒庭散步般慢慢踱步過來。

  「這幾步能喘成這樣,你也太缺乏運動了吧。」

  申申狠狠瞪他一眼。

  南臻從袋子裡拿出可樂,擰開蓋子遞給她。申申一把接過咕嚕咕嚕喝了半瓶。

  「打死我也不跑了,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她說。

  南臻知道不能再耽擱,已經過去半個小時,嚴謹找不到南臻估計現在已經急瘋了。

  他說:「只能用我的殺手鐧了。」

  南臻閃身靠近,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路燈的光,陰影之中,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

  熟知一切偶像劇套路的周申申此刻心中一驚,臉上強裝鎮定:「你要是敢強吻我,我就揍你的臉!」

  南臻翹了翹唇角:「你倒是挺敢想,知道我上部戲片酬多少嗎?跟我接吻貴得要死。」

  他垂下眼,輕輕擡起她的下巴。

  據說一對男女對視五秒以上,心中就會產生愛意。

  周申申仰望著他,南臻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純凈透亮,赤誠坦然,沒有一絲陰郁,仿佛這雙眼睛的主人從來沒被生活欺負過。而她的人生充斥著隱忍與難堪,每一步都走得那麼笨拙,想到剛才自己的狼狽,申申忽然委屈得有點兒想哭。

  她鼻尖紅彤彤的,眼角也成了粉色的,拼命忍還是沒忍住,眼淚模糊了雙眼,她快看不清南臻了。下一秒,她被一雙手溫柔地擁入懷中。

  申申呆呆地靠在南臻胸前,他身上有被雨水打濕的味道,像一株挺拔昂揚的植物。寂靜的夜色、濕潤的空氣、昏黃的燈光,在枝頭綻放桂花的和落在腳邊的雨滴,在這一瞬間統統幻化成溫柔的玫瑰。

  仿佛兩顆孤獨的星球在茫茫宇宙中遇見彼此。

  忽然「啪——」一聲,世界沒有任何預兆地陷入了黑暗,身上的溫暖驟然消失。

  燈光再亮起來,寂靜的街上就只剩下周申申孤零零一人,她呆楞在原地,剛才那個溫柔的擁抱仿佛從未存在。

  只有胸腔裡撲通撲通的心跳,一聲一聲,清晰可聞。

第10章 4-1

  「我家有一頂黑色的帽子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還給我,它對我很重要。」

  南臻挑起一邊眉毛,這女的什麼態度,這是求人的語氣?嚴謹用胳臂碰他一下,小聲說:「設計師來了。」

  南臻收起手機起身迎上去,他今天來參加C家的新品發布會,南臻一直是這個品牌的大使。這次設計師親臨,他對南臻的形象(尤其是粉絲購買力)相當滿意,順利的話南臻能拿下全球代言。

  發布會開始了,模特魚貫而出,設計師就坐在在南臻身邊,他說意大利語,南臻一個字聽不懂,但要努力假裝聽得很專注的樣子,時不時點個頭,微個笑,蹙眉低頭思考片刻,旁邊無數相機在拍照,快門聲此起彼伏,南臻心想誰說我沒有演技,我的演技已經融入生活達到了人戲不分的境界。

  南臻坐在台下看了半天,覺得這一季主打的羽毛元素很像小時候他媽拿來揍他的雞毛撣子,南臻身上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由頂尖團隊精心打造,但其實他對時尚不感興趣,私底下他對衣服只有一個要求——把我裹嚴實了別被認出來就行。

  南臻看得快睡著了,手機又震動一下。

  「你不會已經扔了吧?」

  她還打了一排驚嘆號。

  南臻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側頭問坐在後排的嚴謹:「我上次給你的那頂帽子呢?」

  嚴謹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帽子?」

  「我穿越帶回來的那個。」

  「哦~~~」嚴謹想起來了,心想這傻孩子居然還惦記著,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胡謅:「我托朋友寄去美國貝爾實驗室了,他們在著手研究,說特別感謝你對現代物理做出的巨大貢獻。」

  南臻面無表情:「直接說你扔哪了?」

  一陣沈默。

  嚴謹尷尬:「在我後備箱裡。」

  「給我。」

  「現在就要?我讓助理去取。」

  南臻想了想,問:「這活動還有多久?」

  「一個小時吧,結束了還有個酒會。」

  南臻起身彎腰往外走:「我自己去拿,酒會前回來。」

  嚴謹心驚肉跳地在後面小聲喊:「注意別被拍了!」

  周申申蹲在貨架邊,對著兩桶油比較價格。蔣厲萍打電話來說晚上一起吃飯,申申本想去外面吃,蔣女士說要在家裡自己做,她只好來超市把油鹽柴米都備齊。

  申申算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到底哪個便宜,索性選了個大的。她費力地將油提進推車,忽然頭上的白熾燈閃了一下,申申沒在意,回頭就撞到一個人。

  「對不起。」申申道歉,擡頭嚇了一跳。

  盛夏八月天,這人穿了件長及小腿的皮草,墨鏡口罩和帽子把臉遮得密不透風,渾身上下毛茸茸的,像一只準備去搶銀行的松獅。

  在周申申的認知裡,只有一個人會這麼打扮。

  「南臻?」

  那人傲慢地點點頭。

  「我還以為你沒看見信息。」申申說。

  「我是專車司機嗎?你下單我就得馬不停蹄趕過來?」南臻沒好氣地把帽子摘下來往推車裡一扔。周申申立刻撈起來。

  路過的阿姨見南臻這副驚心動魄的打扮嚇得倒退兩步,連油都沒買扭頭走了。周申申猶豫半晌,忍不住問他:「你……要不要把口罩摘了?」

  隔著口罩都能看見他一臉不屑,申申趕緊補充:「這裡沒人認識你。」

  南臻一楞,對哦,這裡沒人會偷拍我。

  「我一直想問,你們明星總把自己打扮成這樣,到底是為了引人注意還是不引人注意啊?」

  南臻訕訕地摘下口罩,想了想又把外套也脫了,超市的白熾燈明晃晃照在他臉上,有點不適應,除了拍戲和錄綜藝,他有多少年沒來過超市了。

  申申買了些調料,又去生鮮區轉了一圈買了條魚,結完賬見南臻還跟在她身後,便問:「你不回去?」

  南臻擡手看表,說:「還有一點時間。」

  他主動提起重的那一袋往外走,申申忙不疊跟上去。

  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此刻陽光和風都很溫柔,光線透過密密麻麻的葉子漏到地面。南臻走在街上瞬間失神,他整天坐著商務車和飛機四處奔走,竟然都沒有察覺已經夏天了。

  「你是演員還是歌手?」申申突然問。

  南臻回過神來:「電視劇電影都演,也出過唱片。」

  雖然演得……不咋滴,唱得……只能說修音師很辛苦。

  「哇~」不知實情的周申申讚嘆,「好厲害!」

  南臻暗暗得意地翹起尾巴,「低調」地表示:「我的書房裡有一整個書架的獎杯。」

  雖然全是分豬肉獎沒有一個有公信力。

  「原來你真的很紅啊。」

  「我粉絲數微博第一。」

  雖然黑粉數量也堪稱第一。

  「那你平時出場費貴嗎?」

  南臻說:「兩百萬。」

  周申申嚇得猛地停下,南臻扭頭看她目瞪口呆,氣定神閒地補充,「半小時。」

  他睨周申申一眼:「一會兒你是現金還是刷卡?」

  周申申小臉唰白,南臻突然心情大好,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特別招人,目光狡黠地從周申申臉上慢悠悠下移,最後落在她手裡的袋子裡,笑瞇瞇地說:「或者用你的冰淇淋來抵。」

  兩人吃著冰淇淋慢慢往回走,南臻很久沒有這麼放松了,沒有通告,沒有緋聞,沒有尖叫的粉絲也沒有咄咄逼人的記者。他想起很早以前有個采訪,記者問他如果談戀愛了會怎麼安排約會。

  他認真想了想說:「一起看電影,逛超市,然後送她回家吧。」

  「很平常啊。」記者顯得很失望。

  「我就想要平平常常的戀愛。」南臻說。

  南臻低頭偷看周申申,她今天終於沒有穿睡衣了,簡單的T恤牛仔褲,齊肩短發乖巧地別在耳後,大大的眼鏡時不時往下滑,呆得可愛。也許是夏天到了,一切都很美好,在美女如雲的娛樂圈混跡多年的南臻竟然覺得……她有點漂亮?

  周申申不知南臻在想什麼,她心有余悸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回去就把軟件刪了,保證以後不再麻煩你。」

  南臻楞了一下,很快扭頭看向遠處,眼神閃爍地說:「可以偶爾麻煩一下。」

  他傲嬌地補充道:「我也沒有特別介意。」

  南臻想回頭看看周申申的表情,又覺得很沒面子,假裝氣定神閒地往前走,而周申申一直沒說話,南臻默默想這女的該不會嚇傻了吧?我是不是得停下來?怎樣才能停得足夠帥氣且泰然自若……

  忽然身後傳來周申申的聲音。

  「我介意。」

  ……

  南臻一個急剎停住,路過的雲閃了腰,樹上的知了也識趣地閉上嘴。南臻回頭,周申申還站在原地。

  南臻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你你再說一遍???」

  周申申說:「我介意。」

  她斬釘截鐵地搖頭:「我是那種八字還沒一撇就已經在心裡寫好鱉字的人。」

  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想很多,老實說你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很有可能會對你動心。但是如果我真的不小心喜歡上你,我忘記你肯定比你忘記我要難得多。」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南臻,一字一頓地說,「所以你不要來招惹我。」

  南臻張張嘴,想說什麼,看著周申申異常認真的神情最終還是咽了下去,他勾起嘴角諷刺道:「切,果然是編劇,戲好多。」

  他聳聳肩:「我隨口說說而已,竟然當真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一棟破舊的單元樓前,門禁早就壞了,周申申拉開門,樓道裡堆著廢棄的舊家具,墻壁上全是五顏六色的小廣告,感應燈幽暗地照著扶手上厚厚的灰塵。

  「你住這裡?」南臻四處張望。

  想到唐一丹的嘲諷,周申申面露窘迫。

  「也太棒了吧,能聞到隔壁的菜香。」南臻邊上樓梯邊像狗一樣四處聞,驚喜地回頭對申申說,「聞到沒?蒜苔炒臘肉!」

  申申被他的樣子逗笑。

  「怎麼了?」

  申申搖頭:「沒什麼,我又想多了。」

  走到最頂層,申申停下轉身對南臻說:「到了。」

  南臻沈默地將手裡的袋子遞給申申,家門口很狹窄,站了兩個人顯得有點擁擠,尷尬了一陣,申申率先說:「那……再見。」

  「沒有再見了吧。」

  南臻垂下眼嘀咕,申申感覺他語氣中有些沮喪,她從小就對別人的情緒異常敏感,可認真想想覺得是自己又多心了,他怎麼會沮喪呢。

  申申手上提著兩個袋子,南臻主動伸手去抱她。

  她瘦瘦小小的,肩膀單薄,樓道的燈照在她的頭髮上,呈現出淡淡的黃色。申申被南臻抱在懷裡,感覺南臻伸出食指勾起她的發梢繞了個圈,手指碰到她脖子的皮膚,像過電一樣。他身上有種她喜歡的味道,像坐在海邊剝開了一顆柚子,海風迎面吹來,甜中帶澀的香氣慢慢散開。

  周申申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知識:據說在人類的五感中,嗅覺的記憶最為長久,它古老,準確,難以忘懷。

  她心想,我千萬不能記住這個味道。

  「啪——」地一聲,頭頂的感應燈輕輕滅了。

第11章 4-2

  周申申拿出鑰匙開門,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給天邊的雲朵圈出一層霞光,她靠在門邊,清晰地聽見自己心房裡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

  剛才跟南臻一路有說有笑走回來,忽然只剩一個人顯得家裡十分寂寥。周申申鎮定片刻,擡手把家裡的燈全部打開,提著袋子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蔣厲萍來了,蔣女士做事麻利,很快就搗騰出來三菜一湯。申申平時靠外賣度日,好久沒吃媽媽做的家常菜,聞著味兒眼淚都快下來了。

  「多吃點,你看你,又瘦了。」蔣厲萍給她夾菜,眼裡心疼,「讓你回老家你還不願意,我都不知道你呆在上海有什麼意義。」

  申申扒著飯暗笑,又繞回來了,蔣女士小時候寫作文一定不會跑題。

  電視上在播陸遠昶的廣告,申申立刻指著他問:「媽,你認識他嗎?」

  蔣厲萍看一眼:「陸遠昶怎麼會不認識。」

  我們陸老師的國民度真不是蓋的,申申驕傲地說:「我馬上要開機的電影他演男主角!」琇書網

  「是嗎?」

  「是呀!超厲害!」

  「你怎麼不算算他掙多少錢,你才掙多少。」蔣厲萍白她一眼,「你那個男朋友呢?」

  「……」

  「我回去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是我反應過激了,我不反對你交男朋友,在這邊有個人照顧你是好事。」蔣厲萍替申申盛了一碗湯晾在一旁,接著說,「不過現在男孩子都圓滑得很,周六你帶上他一起去吃飯,讓你小姨幫著掌掌眼,她看人一向準……」

  「千萬別!」申申趕緊打斷她,「他不會來的,你別想了。」

  「為什麼?」蔣厲萍不滿地皺起眉。

  「因為……」周申申吞吞吐吐,「因為……他去另一個世界了。」

  蔣厲萍大驚:「他死了?!」

  「不是不是!」申申忽然靈機一動,說,「因為我們分手了!對,我跟他已經分手了。」

  「什麼時候?」

  「就剛才,你來之前。」

  「為什麼分手?」蔣厲萍追問。

  「我跟他差距太大,你也看到了他長那麼帥工作好又會掙錢,喜歡他人不要太多,他看不上我。」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蔣厲萍皺眉。

  「聊天軟件。」

  「什麼軟件?」

  「Heartbeat,系統自動匹配到的,」申申繼續添油加醋,「要不是這樣我一輩子都不可能認識他。」

  這樣一解釋蔣女士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她放下碗嘆了口氣,低聲說:「我知道,我們家條件是不好,怪我當初選了你爸,我要是像你小姨那樣找個有錢人,哪會淪落到現在這樣。」

  「你昨天跟小姨逛街,她跟你說什麼了?」申申不露聲色地轉移話題

  「沒什麼。」蔣女士心情煩躁,隨口敷衍。

  申申用手支著頭慢悠悠地說:「讓我猜猜,是不是又說她老公給她買了多少首飾和包包,她閨女工作好又孝順,還交了個開奔馳的男朋友。然後她問你申申過得怎麼樣啊?你聽她炫耀了半天心裡不服氣,立刻說申申也交男朋友了。她說那帶出來見見啊,你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申申側頭看蔣厲萍一眼:「是不是這樣?」

  全部被周申申言中,蔣厲萍有些心虛:「我話都撂出去了,你可別讓我丟人。」

  想到自己在唐一丹面前強撐的樣子,申申苦笑,死要面子的母女倆一摸一樣。

  申申說:「丟人就丟人唄,咱們也不是第一次在他們家面前丟人了。」

  蔣女士更來氣了:「你就把他叫出來吃頓飯怎麼了?這人這麼大牌啊?」

  「是啊,特別大牌。」申申笑嘻嘻地點頭,「出場費半小時兩百萬半,蔣女士付現金還是刷卡?」

  蔣厲萍怔了三秒,拍了申申一巴掌:「凈說瘋話!」

  到了周六那天,周申申還是早早把工作做完。她要先去賓館接蔣厲萍,然後和媽媽一起赴宴。周申申已經打定主意不接受小姨介紹的工作,但如果連這頓飯都不去吃,蔣女士大概會把她生吞了。

  她洗了個澡,認真吹了頭髮,對著鏡子換了好幾身衣服。為了不給蔣女士丟臉,最後選了一條平日很少穿的連衣裙。這條裙子是去年丁辰送她的生日禮物,是個法國的小眾品牌,申申上官網一查,竟然要三千多,嚇得她原封不動地退回去。丁辰白她一眼,說你傻啊,官網當然貴,我在巴黎買的打完折還退稅。申申還是過意不去,輪到丁辰過生日她一咬牙買了套昂貴的護膚品。

  申申摘下框架,戴上隱形眼鏡,還特意化了個妝,換好裙子在鏡子前臭美地轉了幾圈,心想其實我也挺好看的呀,不比唐一丹差太多,提上包心情美美地出門。

  到了賓館,蔣厲萍面如菜色地來開門。

  「媽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昨晚回來有點感冒……」蔣厲萍擺擺手。周申申看她臉色極其不好,著急了,「生病了怎麼不告訴我?你吃藥了嗎?」

  「吃了,我剛發了汗,等我換身衣服就走。」

  「還走什麼呀。」申申氣不打一處來,「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床上躺著。」

  「不行,一定得去。」蔣厲萍擺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申申知道蔣女士的倔脾氣,取消行程是絕無可能的,於是退一步說:「那我一個人去行不行?你好好休息。」

  蔣厲萍暈暈乎乎難受得厲害,她指指放在墻邊的袋子,囑咐申申:「那你帶上禮物,替我跟小姨和姨父道歉。」

  「我知道,你安心休息。」申申把媽媽扶上床,給她嚴嚴實實蓋上被子。

  蔣厲萍睡了一會還是不放心,睜開眼問申申:「你一個人可以嗎?」

  申申背對著蔣厲萍燒水,熱騰騰的蒸氣將吧台的玻璃氳上一層水霧。她想我當然不願意,誰喜歡趕著上門求人送禮呢,可我更不願意看你難過啊。

  申申倒了杯熱水,笑著轉身故作輕松道:「有什麼不可以的,你放心吧。」

  蔣厲萍看著申申長久沒說話,忽然神色一轉,說:「你給小姨打個電話,我親自跟她說。」

  申申撥通電話,把自己的手機遞給蔣厲萍。蔣麗萍接過手機隨意地說:「哦對了,我還沒吃飯呢,你去樓下給我買碗粥。」

  申申點點頭,拿著錢包轉身離開。

  小姨的生日宴安排在一家五星級酒店。以前他們跟周申申家住得不遠,十六歲那年申申家遭遇變故,申申不得不暫住到小姨家。後來姨父生意越做越大,一家人搬遷到上海。

  周申申一出電梯就看到在餐廳門口迎賓的小姨和姨父,小姨今天穿了件紅色鑲金邊的旗袍,喜慶得仿佛一個移動的紅包。

  申申過去雙手遞上禮物,禮貌地說:「小姨生日快樂,對不起我媽今天不舒服沒能來。」

  「她跟我說了,感冒了是吧?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可能昨晚著涼了,怪我沒提醒她加衣服。」

  「虧得她還大老遠跑一趟,你快進去吧,一丹在裡面,你坐她那一桌。」小姨笑著拍拍申申的手,很快又迎向她身後的人。

  申申樂得開溜,她極不適應這種場合,客套話總共也說不出幾句。走進宴會廳,發現到場的人還挺多,小姨很重視這個生日,周申申本想找個角落悄悄坐下,沒想到一進去就撞見唐一丹的男朋友,開奔馳的那個大高個兒。

  大高個兒熱情洋溢地沖周申申揮手,特別矚目,像商場外面的充氣跳舞人,申申想假裝沒看見都不行。旁邊的唐一丹轉身,兩人看到對方同時楞住。

  她們撞!衫!了!

  申申心中一聲臥槽,知道自己攤上大事。

  唐一丹的目光像一架機槍把周申申從頭到腳掃射一遍,然後挽著大高個慢慢走過來,笑瞇瞇地說:「沒想到這條裙子在淘寶也有賣了呀。」

  她微笑著走到申申身邊,伸手摸了摸申申的裙子:「仿得還挺像樣,在哪家買的?回頭把地址發我。」

  申申低頭尷尬:「是朋友送的。」

  「男朋友嗎?」唐一丹好奇地看申申身後,「你男朋友呢?怎麼沒一起來?」

  申申明白這才是唐一丹最感興趣的,不讓她死心將來她會沒完沒地一直追問,申申只好說:「已經分手了。」

  「分手了?」唐一丹瞪大眼睛,無限驚訝地說:「怎麼我一想見他你就分手了呀。」她眼珠子一轉,歪歪頭調皮地笑了,「不會連男朋友也是在淘寶買的吧?」

  申申幹笑兩聲,由著她怎麼說,只想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申申想坐角落,唐一丹不讓,熱情地牽著她的手把她安排到自己身邊。接下來的時間裡,只要有人的目光在她倆裙子上停留兩秒,唐一丹就會耐心地主動解釋:「我這件是在法國買的,沒想到淘寶已經有山寨了,九十九包郵,還是我表姐聰明。」

  周申申擡頭望天,默念我就當是來學習寫台詞的。

  晚宴很快開始,姨媽首先上台致辭。台下有人小聲議論完全看不出她已經五十了,保養得真好,一看就是富太太。姨父當場送了一套金首飾,台下的人起哄親一個,姨媽嬌羞地在老公臉頰輕輕一吻。

  周申申也跟著鼓掌,思緒忽然飄向遠方。媽媽五十歲生日是怎麼過的?那陣子她趕著要交稿不能回去,蔣女士在電話裡說年紀大了生日沒什麼好過的,下班請同事隨便在小餐館吃了頓飯了事。

  這一桌男男女女都是唐一丹的朋友,大家熟稔地聊天。申申獨自埋頭吃飯,她一向不起眼,謝天謝地沒人有興趣來cue她。

  一個小個子女生走過來與唐一丹說話,她沒注意桌上的紅酒杯,手一揮正好碰倒在申申身上。

  「對不起!」女生大驚失色。

  申申慌忙站起來,紅酒已經迅速浸透裙擺。

  「你看能不能洗幹凈,不行的話我原價賠你。」女生實在很抱歉,遞來幾張紙。

  「沒關系,不用,」申申擦了幾下沒擦幹凈,沖她笑笑:「我去趟洗手間。」

  沒走多遠就聽到唐一丹不屑的聲音:「沒事,那條裙子是山寨的。」

  女生驚訝:「是嗎?感覺很真啊……」

  酒店的衛生間裡有一股好聞的蒼蘭香,申申捧水洗了把臉,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化了妝,不過無所謂,反正也沒人會看。裙子她洗了半天還是有一片印跡,索性放棄了。洗完手認認真真擦了一遍酒店的護手霜,做完這些周申申沒有離開,而是轉身進隔間,鎖上門。

  她打算在馬桶上坐二十分鐘就出去跟小姨告辭。

  一直以來,衛生間都是周申申的避難所。住小姨家的那幾年,她睡在客廳,用簾子隔出一張小小的折疊床。放學回來,她先去唐一丹的房間寫作業,唐一丹偶爾會對著鏡子一邊卷頭髮一邊跟申申抱怨道:「我想去韓國看演唱會,可我爸不讓,有時候我覺得他好煩,還是你好,沒人管你。」

  姨父創業很忙,但周末再忙都會回家吃飯。他們一家人有說有笑,申申在一旁坐立難安,可她沒地方去,只能躲進衛生間,鎖上門喘口氣,有時也會偷偷哭一會兒。她很有經驗,瞪大眼睛讓眼淚直直落下去,不能用手揉,不會有人看出來她哭過。

  周申申坐在馬桶上消磨時間,她拿出手機。就在這時,「Heartbeat」的星球圖標上忽然冒出一個紅色的1,申申楞了一下。

  衛生間裡的燈瞬間熄滅。

  申申猛地站起來推門出去,黑暗中傳來一股熟悉的氣味。

  跟衛生間的香味不同,是那個人身上的味道。

  「啪——」一下,燈亮了。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轉過身來。

  「你怎麼來了?」申申驚訝。

  「不是你叫我來的?」南臻說。

  申申打開軟件,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真的發了一條信息給他。

  南臻抱著手,好整以暇地說:「周申申,麻煩你解釋解釋,什麼叫你舍不得我?」

第12章 4-3

  南臻今晚要出席一個時尚雜志舉辦的慈善晚宴,收到這條信息時他身著盛裝正準備出發,助理拿著他的手機說:「哥,你有一條信息。」

  南臻一邊整理袖口一邊下樓,隨口問:「誰啊?」

  「可愛又迷人。」

  南臻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問:「說什麼?」

  小助理拿著手機,在他身後一字一句地朗誦:「她說:親愛的,我舍不得你,今晚七點來龍華酒店。」

  南臻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周申申扶額,難以啟齒:「是我媽……」

  一定是蔣女士趁她下樓買粥時用她手機發的。

  對面忽然安靜了,申申擡頭,只見南臻瞳孔震驚,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媽怎麼會舍不得我?」

  「不是,今天我小姨生日,」申申解釋,「她大概擔心我一個人會難堪,把你叫過來了。」

  「不是你發的?」南臻問。

  「當然不是!」申申慌忙否認。

  南臻表情古怪,不知是不是錯覺,申申覺得他好像有點失望。

  就在這個檔口衛生間的門忽然被推開。唐一丹走進來,看到周申申先是笑瞇瞇地沖她打了個招呼,隨著南臻回頭,她的笑容頓時僵住,嘴巴微張,眼中難掩震驚,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這位是……?」唐一丹問。

  南臻無聲地詢問周申申,周申申向他介紹:「我表妹,今天就是來參加她媽媽的生日。」

  南臻了然,目光轉向唐一丹,優雅地頷首一笑:「你好,我是南臻。」

  他不是說「我叫南臻」,而是「我是南臻」,好像理所應當所有人都該認識他,臭屁得要命。

  唐一丹被這個笑容閃得有點失神,幾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楞了半天勉強重新掛上笑容,難以置信地問:「申申,這位……該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申申還沒開口,南臻便把話接過去:「不好意思,工作在身來晚了。」

  唐一丹詫異極了,顧不上掩飾的目光在南臻和申申身上來回審視,最後還是落到南臻身上:「可我表姐剛才說你們已經分手了呢。」

  她說分手兩個字格外用力,目光灼灼像個機敏的偵探。申申後悔沒跟南臻串好詞,她有點緊張,心裡一下慌了神。

  「是嗎?」南臻挑眉,輕輕攬住申申的肩。申申擡頭,只見南臻揚眉一笑,語氣極盡溫柔地說:「分手是她提的,我可沒同意。」

  唐一丹的表情如遭雷劈。

  周申申望向南臻的眼神瞬間充滿敬意,果然是演員!專業的就是不一樣!

  周申申長這麼大頭一回見識到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南臻是頭上自帶追光吧?為什麼他一走進宴會廳所有人都停下看他?周申申跟在他身邊不免被波及,從未當過焦點的她感到無比難安,而南臻早已習慣了這種關注,旁若無人地替她拉開椅子,再一派優雅自得地坐下。

  一桌子人蠢蠢欲動,八卦的眼神在南臻和周申申身上來回掃蕩。

  「一丹,還不快介紹介紹!」

  唐一丹看著南臻和申申,語氣猶疑地說:「是我表姐的男朋友。」

  「原來是姐夫,」剛才的打翻酒杯的矮個女生性格活潑,站起來倒了杯紅酒,「姐夫來晚了得罰酒哦。」

  南臻沒有推辭,含笑接過一飲而盡。

  女生激動地問申申:「小姐姐你上哪找的這種神仙男朋友?」

  「我……」申申遲疑,回頭向南臻求助。

  南臻淡定地說:「我是她的粉絲,」見眾人一臉迷茫,他嘴角上揚略帶驕傲地說,「我們申申是編劇。」

  一群人唰一下看向周申申,目光變得不一樣了:「原來是編劇啊!難怪這麼有氣質,寫過什麼作品?」

  申申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趕忙說沒什麼出名的。別人只當她是謙虛,只有唐一丹不屑地癟嘴。

  「帥哥你也混娛樂圈啊?」有人追問。

  南臻微微一笑,隨口胡謅:「算是吧,我主要做投資。」

  看著南臻淡定地與他人周旋,周申申有些晃神。她知道他帥,但不知道他氣場全開能這麼帥,舉手投足令人炫目。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名為虛榮的火苗,差點忘了他是演員,最擅長逢場作戲。

  南臻盛了碗湯放到申申面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周小姐,我現在扮演的是想挽回你芳心的前男友。」

  啊?

  「麻煩你克制一下自己的目光,火熱得快把我的衣服燒出洞了,」南臻笑容溫柔,旁人只看見這兩人在親密私語。

  周申申回過神來,有點尷尬,岔開話題在他耳邊小聲說:「可是你也太招搖了吧?」

  她是指南臻的打扮,跟以往恨不得讓自己隱身不同,南臻今天穿了件量身定做的雙排扣西裝,搭配一顆精巧的胸針,梳著大背頭,戴了副禁欲十足的金絲眼鏡,儼然一個氣質卓然的斯文敗類。

  南臻學著周申申的樣子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剛走完紅毯沒時間換,」他故作緊張地問,「周小姐對這身不滿意?」

  明知故問,這家夥太知道自己有魅力了。申申不想讓他嘚瑟,傲嬌地一扭頭:「也沒有很驚喜。」

  南臻演技浮誇:「對不起,下次見面一定更帥一點。」

  申申沒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Χiυmъ.cοΜ

  周申申不知道,南臻為了能趕過來,今天的紅毯他沒有走,他是用飛的,女明星們還在各自「謙讓」著想壓軸,他第一個就飛奔出去,「嗖——」一趟跑過去簽名,再「嗖——」一趟跑下台,台下記者一臉懵逼,剛才飛過去那道黑影是什麼?主辦方邀請了蝙蝠俠嗎?

  周圍漸漸有人起身告辭,周申申看看時間正準備開溜。小姨送走了客人,回身遠遠沖她揮揮手:「申申,你過來一下。」

  申申不知什麼事,立刻起身過去,跑幾步忽然停下來,回頭比劃著沖南臻用口型說:「等我一下,回來我們就走。」

  南臻點點頭,學著她的樣子笑著無聲回:「去吧。」

  「吃好了嗎?今天太忙都沒空照顧你,」小姨笑著對申申說,「那個鮑魚羹很新鮮的,你平時吃不到,一會兒我讓人給你打包回去。」

  周申申趕忙搖頭:「不用,真的不用,謝謝小姨。」

  見申申推辭小姨也沒再強求,擡手叫服務員拿要個空杯子,指指旁邊桌正在和姨父聊天的男人說:「那個就是上回跟你媽提過的王校長,我帶你過去,你敬他一杯。」

  申申一下明白過來,小姨是要給她介紹工作,她立刻正色道:「小姨,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那個工作我就不去了,我媽沒跟我商量就去找你,實在不好意思。」

  「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你們孤兒寡母有難處我能不管嗎。」小姨不以為意,往杯子裡倒了半杯紅酒遞給申申。

  申申沒有接:「我沒客氣,我現在的工作挺好的,不想換。」

  「好什麼呀,聽你媽說連固定工資都沒有,你看一丹一個月掙的雖然跟他爸沒法比,但好在穩定,你也要懂事一點,別讓你媽媽操心知道嗎?」

  她擡手替申申將鬢間的碎發挽到耳後,她這個侄女從小就內向,瘦小羸弱又沈默寡言。她覺得周申申沒見過世面,大概是被今天這個場合嚇著了。

  「你別怕,去敬一杯酒而已,他跟你姨父關系很好的。」

  周申申終於鼓起勇氣重新擡起頭,她說:「我不去,」申申看著小姨的眼睛,語氣堅定,「謝謝你的好意,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雖然暫時掙得少但是有上升空間,媽媽我會照顧好的,小姨你放心。」

  小姨楞了一下,沒料到申申是真的想拒絕。

  申申不會拒絕人,特別是拒絕小姨,話一說完她就頹了,迫切地想回去,不由自主地看向南臻。小姨順著申申的目光望過去,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也對,女孩子嘛,幹什麼工作無所謂,最主要的是嫁個好男人。」小姨拍拍申申的肩,語重心長道,「要擦亮眼睛,別跟你媽一樣被騙了。」

  唐一丹端著酒杯在周申申的座位坐下,她笑著對南臻說:「我媽幫申申找了份新工作,她們應該在聊這事兒。」

  「她要換工作?」南臻問。

  「是的呀,申申怎麼沒跟你說?」唐一丹替南臻倒了酒。

  「謝謝。」南臻臉上掛著適度的笑。

  「她家條件不好,一直以來都是我家在幫襯,申申總抱怨現在的工作太辛苦,求我媽托關系讓她去學校當老師。」

  「是嗎?」南臻有點心不在焉,目光始終留意著周申申那邊

  「不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爸當年拋棄了她們。所以申申比較沒有安全感,你要對她好一點。」

  南臻一言不發,他目光落在不遠處一直強撐的女孩身上。他靜靜地看著聽著,忽然明白了周申申剛才說的那句「怕我難堪」是什麼意思。

  唐一丹繼續嗲嗲地說:「申申這人很奇怪,從小就愛跟我較勁,我買了新裙子,轉天她就買條一摸一樣的,我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她知道了立刻去找個更有錢的,其實一開始想做編劇的是我,申申……」

  南臻忽然打斷她:「她喜歡有錢人嗎?」

  唐一丹楞了一下,急忙說:「是的呀,她從小就想嫁個有錢人。」

  南臻冷著臉回頭,這是唐一丹坐下來他第一次正眼看她。他的眼睛亮若星辰,唐一丹心跳加速,只見南臻忽然眉眼一彎,嘴角上揚道:「那太好了,這樣她就不會離開我了。」

  南臻起身,利落地扣好西裝扣,順手拿起申申留在座位上的手提包。

  「給你個忠告。」南臻嘴上笑著,眼底卻滿是輕蔑:「如果再跟她撞衫,你最好趕緊換掉,畢竟你會比較尷尬。」

  說完便上前拉起周申申的手大步離開。

第13章 5-1

  南臻走得極快,黑著臉一言不發。周申申被他拽了一路心裡納悶,這人怎麼了?

  「你等一下。」她說。

  南臻沒理會。

  「你等一下!我拽得我手疼!」周申申提高音量,不過語氣沒有拿捏好,有點像在撒嬌。周申申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好在南臻正在氣頭上沒有留意,她趕緊把頭扭回去。

  「你要去哪?」

  「我得跟小姨打聲招呼再走。」申申說。

  南臻氣不打一處來:「周申申你是傻子嗎?你還要回去?你那個表妹,每一句話都陰陽怪氣,還有你小姨,她那是什麼高人一等的眼神?」南臻越說越氣,「不就是幫你找了個破工作,你犯得著這麼賠笑臉嗎?」

  周申申臉色一下變了,她用力掙脫南臻,氣沖沖地走過去按電梯。

  「怎麼,被我說中……」南臻朝她睨一眼,忽然楞住。

  周申申低著頭,急切地一下又一下戳電梯按鈕,她不想讓南臻看見,可南臻視力良好,眼淚就掛在她的睫毛上,她緊繃著下顎拼命想憋回去,就像那次他們對視,他在她眼裡明明看到萬分委屈,可她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周申申走進去,南臻默默跟上。沈默在密閉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明顯,南臻幾次張口都卡住,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發火。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我媽,」周申申突然開口,她背對著南臻,帶著很重的鼻音,「那個工作我從來就沒打算接受。」

  南臻呼吸一緊,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一團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紙,剛才聽到她被詆毀,他心裡氣得要死,可她好像已經習慣了,她怎麼能習慣呢?

  「對不起。」他聲音很小,帶著懊悔。

  申申沒有回應。

  「我帶你去吃飯吧,你都沒吃多少。」他別別扭扭說。

  南臻眼神閃爍地望向別處,斜著眼睛偷偷瞥周申申一眼。周申申迅速擡手抹了抹眼角,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吃貴的!」

  想到他半小時掙兩百萬,周申申一口氣點了好幾個大菜。

  服務員拿著菜單走了,南臻好整以暇地說:「這頓你先付,下次還你,我今天沒帶錢。」

  申申瞪大眼睛。

  「別這麼看我,好像我不是誠心請客似的,」南臻隨意地解開襯衣領口的扣子,「你認識誰走紅毯兜裡還踹錢包的?」

  「我不認識走紅毯的朋友。」申申表情怨念。

  除了你,如果我們算朋友的話。

  這家餐廳小有名氣,平日需要排長隊,他們今天來得晚,不僅沒有排隊,還奇跡般的上菜非常快。桌上逐漸被盤子占滿,並且周申申發現了一個問題——每上一道菜來的都是不同的服務員,小姑娘們一邊上菜一邊飛快看南臻兩眼,再飛快看周申申兩眼,過一會兒又來一個,同樣飛快看看南臻再看看申申。

  等菜終於上完了,申申嘆了口氣:「我終於知道和美男共進晚餐是什麼感覺了。」

  「什麼感覺?」

  「別人看我的目光都像在看一個富婆。」

  南臻給她夾菜:「多吃點,沒你這麼瘦的富婆。」

  他一直給她夾菜,自己的碗卻始終空著。

  「你不吃嗎?」申申問。

  「過七不食是職業道德。」

  「哦。」

  一陣沈默。

  申申很少跟異性單獨吃飯,她有點局促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剛才那個笑話差不多耗盡了她的社交技能。

  南臻看著她,想了想說:「但是可以喝酒。」

  他招手讓服務員把酒水單拿來點了瓶紅酒,服務員過來倒酒,南臻輕聲說我來吧,他接過酒瓶往周申申杯子裡倒了小半杯。

  「你還會繼續做編劇對嗎?」南臻輕輕碰一下她的杯子,隨意地問。

  「當然。」申申抿了一口,澀澀的。

  「你上回那個劇本寫完了嗎?」

  「你說《尋找周子楊》嗎?馬上就開機了,男主是陸遠昶。」想到南臻不認識,她補充道,「是我們這邊特別厲害的一個演員,我很喜歡他。」

  「這酒不錯。」南臻含笑說。

  申申點點頭,又喝了一口,她其實品不出好壞,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平時很少喝。不過此刻她發現了喝酒有一個好處,她感覺放松了不少,身體不那麼緊繃著了,說話之前也不會再三斟酌。

  「我不想換工作,」申申說,「做編劇很幸福的。」

  「是嗎?」南臻挑眉,可我每一次見到你都一副狼狽的樣子。

  申申注視著窗外,霓虹照在她臉上柔化了輪廓:「小時候我成績不好,理科爛透了,唯獨作文能拿滿分,但這也不是好事,因為我小時候是個結巴,你能想象老師讓我上講台念作文的場景嗎。」

  申申笑著回頭,發現南臻正一動不動注視她,她低頭用冰涼的酒杯貼著慢慢發燙的臉,接著說:「再後來,我爸爸失蹤,媽媽又生了場病,為了治病家裡的房子也賣了,我就住到小姨家,寫作是那時候唯一能讓我感到幸福的事情。」

  說到這個,她眼裡亮晶晶的,好像窗外夜空的星星跌進了她的眸中:「那些很孤獨的夜晚,只有文字陪我,我給自己建造了一個世界躲進去。」

  她主動朝南臻擡起酒杯,「我有熱愛的東西,並且以此為生,我比大多數人都幸運。」

  「你說得對。」南臻聲音裡有淡淡的惆悵,「有些人忙碌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

  他凝視著她,「周申申,我發現……」

  「什麼?」

  南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低頭笑了笑,很快換了副戲謔地語調:「我發現你的眼睛很美,以後別戴眼鏡了。」

  住申申的臉唰一下紅了,如他預想的一樣,南臻笑瞇瞇地舉起酒杯:「以後你表妹再為難你,隨時可以找我,我幫你收拾她。」

  「沒關系的。」周申申說。

  「你不要多想,我人帥心善。」南臻將手搭在座椅靠背上,隨意地說,「童話故事裡不是有仙女教母嗎?有時候是來的是教父。」

  申申卻搖搖頭:「我覺得當身邊有厭惡的人,表達厭惡最好的方式不是以牙還牙,而是自己努力一點,加把勁離開他們。」她出神地看著窗外,「我會走出去的,總有一天,但也不必著急,小時候有人告訴我,要仰望星空,腳踏實地……」

  南臻很快意識到讓周申申喝酒不是個好主意,雖然那大半瓶都是他喝的,但周申申竟然還是醉了。

  「我現在整個世界都在轉。」她暈暈乎乎一腳踩空,南臻眼疾手快撈起她的腰,「你注意台階。」

  周申申臉頰緋紅,迷迷瞪瞪地看著南臻,換做平時她是不敢這樣跟他對視的,現在不僅直楞楞盯著南臻,還變本加厲。

  她踮起腳,伸手將南臻的臉強捧到自己面前,鼻尖對著鼻尖,她笑瞇瞇、脆生生地對南臻說,「寶貝,你今天真好看。」

  南臻驚了。

  誰是你寶貝???

  況且你寶貝我哪天不好看???

  她像只無尾熊掛在南臻身上:「我知道唐一丹跟你說了什麼,用腳趾頭都能猜出來。」

  南臻樂了:「你不是不在意嗎?」

  「其實我在意的,」申申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小截,瞇著眼睛說,「有這麼多。」

  想了想,又稍微比大了一點:「這麼多吧。」

  南臻不滿意:「我就值這麼點兒?」

  「已經很多了!」周申申瞪大眼睛一臉認真,「寶貝要知足,我不可以把太多精力放在你身上,我是要成為文豪的女人。」

  南臻噗一聲笑出來。

  「真的,我特別有才華。」周申申大著舌頭說。

  「是是是,我知道。」

  「我將來一定會拿奧斯卡。」

  「好好好,我相信你。」

  南臻憋笑點頭,心想我語氣怎麼跟嚴謹一摸一樣,我平時說話有這麼瘋嗎?

  走到周申申家樓下,南臻在她面前半蹲:「你上……」

  話還沒說完周申申就麻利地跳到他背上去了,特別自覺。

  這女的喝了酒也太可愛了吧,有點想再騙她喝一次。

  南臻背著周申申一層一層上去,感應燈一層一層點亮,粒粒灰塵在光影裡緩緩降落,從窗口能看到對面單元樓的燈火。

  「我小時候寫過一個故事,沒有人知道,我講給你聽好不好?」周申申的聲音軟軟的,嘴唇碰到他的耳垂,說話時就像在他耳邊輕輕吹氣,酥酥麻麻。

  南臻腳步頓了頓,努力鎮定自己的氣息。

  「從前有一個英俊王子,所有人都很愛他,有一天來了一只龍把他抓走,國民去求全國最勇敢的女騎士去救他。」

  「你等等,」南臻問,「是不是反了?不是應該公主被抓走嗎?

  「沒有反,」申申嫌棄地揮手,「那種已經過時了。」

  「然後呢?」走到家門口,南臻從申申包裡拿出鑰匙開門。

  「惡龍生活在一座孤島上,那個島誰都沒去過,女騎士一個人踏上征程。」

  南臻進門放下周申申,轉身去了廚房,他記得上回去超市周申申買了蜂蜜。周申申跌跌撞撞地走進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等南臻泡好蜂蜜水出來,就看見周申申把自己裹進被子裡,長長的一條,甕聲甕氣地問他:「你見過大蠶蛹嗎!」

  南臻哭笑不得,扒開被子露出她的眼睛:「大蠶蛹起來把這個給喝了。」

  周申申從被子裡爬出來,很乖地一口氣喝完。

  「那麼女騎士找到龍了嗎?」南臻繼續問。

  「她在海上漂流了很多天,每天都有電閃雷鳴,就在差點死掉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那座島。」申申又縮回被子裡。

  南臻蹲在床邊支著頭靜靜看她:「最後女騎士救出王子,和他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對吧?」

  困意席卷而來,申申閉上眼,感覺有人溫柔地替她蓋上被子,她搖頭喃喃地說:「沒有……女騎士救出王子,然後轉身回到孤島,最後和龍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南臻楞住,這是什麼結局?

  周申申狡黠地笑:「你看,別人都以為她應該喜歡王子,其實她喜歡的是那條龍。」

  「為什麼?」南臻問。

  「因為王子有城堡、有國民、還有鄰國的漂亮公主。而那條龍跟她一樣孤獨,於是女騎士扔下手裡的劍,永遠留在龍身邊。」

  南臻楞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

  黑夜很長,月光輕柔。周申申已經睡著了,南臻伸出手想觸碰她的睡顏,卻又停下來,滯在空中的手很慢很慢地握成一個拳。

  「笨蛋,」他聲音很輕。

  可是你遇見了龍,卻對他說你不要招惹我。

第14章 5-2

  第二天一早周申申被渴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桌上放了杯水,不假思索一口氣喝完,忽然拿著空杯子楞住。

  誰給我倒的水?竟然還是溫熱的。

  廚房裡傳來響動,周申申隨手披了件針織衫走出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她使勁閉上眼,再睜開,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早。」南臻揭開鍋蓋,將切好的皮蛋倒進去。

  「早……」申申有點回不過神,「你沒回去?」

  南臻輕輕攪了下粥,將火調成微火,轉身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說:「你還記得昨晚是怎麼回來的嗎?」

  申申搖頭。

  「那你還記得你管我叫什麼嗎?」

  申申一頭霧水,我叫他什麼?難道我罵他了?

  「對不起。」雖然不知道罵了什麼,道歉肯定是沒錯的。申申說,「耽誤你時間了,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南臻卻沒有理會,他拉開冰箱門,認真研究一番,回頭問申申:「芹菜蝦仁吃嗎?」

  「吃!」申申下意識點頭,很快又搖頭:「算了別麻煩了我們叫外賣吧。」

  南臻從冰箱裡拿出芹菜和蝦,對申申說:「出去,別在這礙手礙腳的。」

  仿佛他才是主人。

  申申訕訕地退到門邊,看著南臻動作嫻熟地除蝦線。

  「你還會做飯啊?」

  「小時候我媽開餐館,忙的時候我會去幫忙,後來……」南臻的聲音戛然而止。

  「後來怎麼了?」申申問。

  他回過神,語氣平常地說:「後來出道就很少進廚房了。」

  南臻不再說話,夏日清晨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小小的廚房裡只有開水咕嚕咕嚕的聲響,粥的清香漸漸散開,蒸氣氤氳著他英俊的眉目。南臻的頭髮洗過了,沒有做任何造型,軟軟地搭在額頭上,身上仍穿著昨天那件白襯衣,卻跟昨天完全不一樣,隨意地解開兩顆扣子,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wWW.ΧìǔΜЬ.CǒΜ

  這幅畫面實在是……有點性感。

  申申悄悄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

  南臻背對著她說:「你等會兒,這邊光不好,」他微微側身,「好了,拍吧。」

  申申:……

  這人怎麼回事?腦袋後面長眼睛了?

  他叮囑:「好好拍,不要降低我的商業價值。」

  申申一頭黑線,按下快門,照片裡南臻低頭切菜,這假裝毫不知情的專注和漫不經心的帥氣,果然是專業的。

  申申電話響了,是斯斯。

  「申申,楊老師要你來趟工作室。」

  「現在?」

  「嗯,蠻著急的。」

  「好,我馬上過來。」

  掛了電話,南臻問:「你要走?」

  申申雙手合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那邊很著急,」她換了件衣服匆匆出門,回頭對南臻說,「我開完會就回來。」

  周申申跑到樓下突然想起沒帶鑰匙,仰頭沖南臻喊:「你把我鑰匙扔下來!」

  南臻伸頭瞪她一眼:「我在家!」

  對哦!

  「那我走了,你等我回來。」

  「路上買點吃的。」南臻囑咐。

  「知道了!」

  樓下阿姨開門正好看見這一幕,笑瞇瞇地說:「小兩口感情真好。」

  申申頓時紅了臉,下意識地擡頭看南臻,他笑著沒說話,似乎沒聽見。

  周申申到了工作室,還沒進門裡面就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很快,一個被保鏢和助理簇擁著的年輕男人走出來,他皮膚白皙,一頭金發,眼睛勾勒著張揚的眼線。

  周申申楞了一下,伸手替他拉開門,他目不斜視地走過,沒看申申一眼。

  等人走遠了她才想起這人是誰,就是那個把她的處女作改得親媽不認的奧斯卡。可他怎麼會來楊老師的工作室?

  斯斯從會議室出來叫她:「申申,你快進去。」

  周申申小聲問:「奧斯卡怎麼來了?」

  「跟光耀的宋總一起來的。」

  光耀是《尋找周子楊》這部戲最大的投資方。申申在新聞裡見過幾次宋輝,是個派頭很大的中年男人。申申突然想起前陣子丁辰說奧斯卡跟舊東家的合約要到期了,好幾家公司都躍躍欲試想簽這個香餑餑,光耀也是其中之一。

  「大佬來談事叫我幹嗎?」申申問。

  斯斯表□□言又止:「進去你就知道了。」

  周申申輕輕推開會議室的門,楊老師擡頭,招呼她到身邊小聲說:「你跟著聽一下,一會兒我單獨和你開個會。」

  申申點點頭,在楊老師身後默默坐下。宋總高談闊論,申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聽這意思奧斯卡也要參演?可劇本裡沒有適合他的角色啊。

  申申小聲問楊老師:「奧斯卡演誰?」

  「周琳。」

  周琳?申申驚訝。

  「可周琳是女主啊。」

  「劇本裡女兒那個角色改成兒子,奧斯卡演正合適。」宋總說。

  還能這樣改?!申申腦袋發懵,震驚地望向楊老師,楊老師並沒有異議,似乎早就商量好了。

  申申將劇本在腦子裡火速過了一遍,仍覺得不可思議,劇本最傷的就是改設定,牽一發動全身,申申光想想都覺得頭大,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清晰地說:「不是單純改性別的問題,周琳是女主,她有自己的行動線,根本沒法改,況且馬上要開機了。」

  她是對楊老師說的,宋總或許沒看過劇本,楊老師不可能不明白。

  楊老師看著周申申溫和地說:「很多電影開機了都還在改,這很正常,你第一次做劇本不懂。」

  「導演也同意了?」申申不可思議地問。

  「導演換了,現在我們導演是蔣韓。」

  蔣韓上半年靠一部愛情輕喜劇讓投資商掙了個盆滿缽滿,雖然電影口碑極差但一躍讓他成為一線導演。

  「說到感情線啊,尋找父親那條線我覺得要刪減,觀眾走進電影院就是想放松,別搞得哭哭啼啼的。而且楊老師我給你說實話,奧斯卡的演技你也知道,你不能給他太深的東西,他表現不出來。」

  「可是劇本最感人的就是父女的那部分啊,女兒尋找父親是整個電影的主線。」申申急切地說。

  宋總聽罷扭頭打量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還用你來教我怎麼做電影嗎?」

  周申申正要開口,楊老師打斷了她,笑著對宋總說:「這孩子是小說的作者。」

  「小說是小說,電影是電影,」宋總意味深長地說,「有幾個人會去看你的小說?電影可不一樣。」

  周申申盯著宋總放在桌上的雪茄,腦袋裡嗡嗡作響。楊老師拍拍她的肩:「你先出去,我讓斯斯把宋總的修改意見發你。」

  申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門外的,她只聽見身後宋總對楊老師說:「做事還是要找專業的,你人手不夠我那可以借你幾個編劇。」

  周申申回頭,楊老師已經關上了門。

  她站在走廊半天沒回過神,斯斯走過來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周申申沒有回答,過了好久她突然抓住斯斯問:「陸遠昶這次受傷,楊老師去醫院看他了對吧?」

  她記得楊老師前幾天發了朋友圈。

  「對。」斯斯不明就裡,「怎麼?」

  「你跟著去了嗎?」申申看看周圍,把她拉到角落小聲問,「他住哪家醫院?」

  斯斯與周申申共事四年,她知道周申申這人外柔內剛,骨子裡很有主意,想到平日申申待她不錯,她也不再多問,偷偷對申申說:「你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

  陸遠昶住的是一家私立醫院,申申進了大門直奔住院部,值班護士將她攔下:「您好,請問您找誰?」護士笑著問。

  「1507房。」申申說。

  護士聽到這個房號立刻眼神警惕:「請問您有預約嗎?VIP病房探視需要病人確認才可以進去。」

  「我跟他說了呀,陸老師沒告訴你們嗎?」申申裝出一副非常熟絡的樣子,可護士並不吃這一套,也許是陸遠昶特別交代過,她禮貌地對申申笑笑,「不好意思,沒有預約不能進去的,麻煩您先跟病人通個電話。」

  周申申當然沒有陸遠昶的電話,她訕訕地說:「我打了,他可能沒看到,我在這裡等等。」

  護士好像早就料到似的,扭頭不再理會申申。申申退到門外坐下,想碰碰運氣看陸遠昶會不會剛巧出來。她打開電腦,斯斯已經將光耀的修改意見發到郵箱,周申申想試著按照這個方向調整劇本,根本無從下手。

  接待室裡空調適度,座椅柔軟,周申申不知不覺睡著了。

  恍惚間她聽到有一個男人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申申。」夢裡的她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說話脆生生的,驕傲地伸出四個小胖手指,「我今年四歲五個月了,在藍天幼兒園讀小班。」

  夢境漸漸清晰,他們在一間狹窄的放映室裡。男人汗流浹背,汗水打濕了他的眼鏡,他沒有理會,異常耐心地用一塊絨布擦拭著面前的放映機,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問:「那你知道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嗎?」

  「我爸爸叫周子楊,在人民劇院做電影放映員。」屋裡唯一一台小風扇對準周申申,她紮了兩個小辮子,頭頂的紅綢子被吹得翹起來。

  「對,如果走丟了,記住要這樣對警察叔叔說。」周子楊笑著說。

  小小的周申申仰頭看著爸爸,他正小心翼翼地將膠片放到機器上,申申問:「那如果是爸爸走丟了呢?」

  周子楊楞了一下,他蹲下身伸出食指點了點申申的鼻子:「小傻子,大人不會走丟的。」

  「如果你走丟了呢?」小孩子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周子楊想了想,溫和地笑著反問,「如果爸爸丟了,申申會來找我嗎?」

  「會!」周申申聲音響亮。

  周子楊被他逗笑,他擡手看看手表,起身剝開一串開關,放映機發出一連串嗒嗒聲,膠片勻速轉動,一束光照亮了遠處的幕布。

  電影開始了,小小的申申起擡頭,看見爸爸站在光影的後面,眼神專注而明亮。

  ……

  「你好,醒醒。」

  一陣聲音將申申喚醒,她睜開眼,護士站在她面前。

  「我都要下班了。」她有些埋怨地說,「你走吧。」

  「能讓我進去嗎?我跟他說幾句話就走。」申申小聲請求。

  護士搖頭:「對不起,我們有規定的。」

  「我真的認識他,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跟著我一起進去。」

  護士仍舊搖頭:「你再不走我要叫保安了。」

  周申申決心今天一定要見到陸遠昶,只有陸遠昶不同意改劇本事情才有轉機。情急之下她沖裡面大喊:「陸老師!我是周申申!陸老師!」

  護士一使眼色兩個保安圍上來:「麻煩你出去。」

  保安人高馬大像一堵墻擋住了她的視線,周申申已無計可施,忽然裡面傳來一個聲音。

  「讓她進來。」

第15章 5-3

  眾人回頭,陸遠昶站在走廊的盡頭,慢慢走過來。他穿著病號服,依舊溫文爾雅,對護士溫和說:「她是我朋友。」

  護士驚訝地張大嘴:「對不起,前幾天有記者偷拍,我還以為……」

  陸遠昶沖她笑笑,表示無礙。

  周申申跟著陸遠昶走進病房,看著他輕輕關上門,病房裡只有他倆,申申站在門邊瞬間有些局促,沒話找話地問他:「您的傷怎麼樣?」

  「沒有大礙。」陸遠昶回答道,他看著申申,眼中是詢問的意思。

  「我來還您帽子。」申申硬著頭皮說。

  陸遠昶不說話,看著她,她手中空無一物。申申只好尷尬地解釋:「出、出門忘記拿了。」

  這是什麼蹩腳至極的謊話,申申在心裡沖自己狂翻白眼。

  陸遠昶沒有拆穿她,轉身打開迷你冰箱:「我有烏龍茶、果汁、礦泉水,你喝什麼?」

  申申慌忙搖頭:「我不喝,謝謝。」

  陸遠昶扶著冰箱門沒動,在等她。申申隨口選了一樣:「果汁。」

  陸遠昶挑了瓶橙汁遞給申申,自己拿了瓶依雲,然後在沙發氣定神閒地坐下,也不多問,等著周申申自己開口,耐心好得很。

  周申申站在他面前,終於撐不下去,小心翼翼地說:「陸老師,您知道咱們劇本要改嗎?」

  「哦?」陸遠昶眉毛輕輕上揚,「改成什麼樣?」

  「改動很大,」申申語氣急切,「整個設定都變了,周子楊的女兒變成兒子,還要增加感情線,而且周子楊戲份也被壓縮了。」

  申申一邊說著一邊悄悄觀察陸遠昶的表情,他神情波瀾不驚,申申心裡越發沒底。

  「導演換成了蔣韓。」她頓了頓,忐忑不安地問,「您知道嗎?」

  「是蔣韓的意思嗎?」陸遠昶問。

  申申楞住:「我不知道。」

  陸遠昶慢條斯理地開口,「導演拿到劇本一定會二度創作,他要考慮到拍攝環境、整體條件,還要參考制片方的意見。人物的邏輯、故事的邏輯、情感的邏輯統統都要理順,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他頓了頓,看著申申說,「編劇的工作是輔助導演理解劇本。」

  他說得心平氣和,語氣跟楊老師一樣,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申申一下急了:「不是這樣的!」她急促道,「我不是不願意改劇本,只要劇本越來越好,但現在不是這個情況!分明是宋輝想討好奧斯卡!可是他憑什麼犧牲我的劇本?!」

  「周申申,」陸遠昶突然打斷她,「注意你的用詞。」

  這人平日和風細雨,語氣稍微重一點便不怒自威。申申這才驚覺自己失言,趕忙道:「對不起。」

  「在外面可不能這樣亂說話。」陸遠昶恢覆了以往的溫和,他繼續道:「電影是團隊的工作,如果大多數人認為修改之後更合理那就是合理的。」

  他的態度跟周申申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是戲比天大的影帝啊,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妥協?

  周申申難以置信,楞楞地問他:「那您覺得合理嗎?」

  陸遠昶明顯楞住片刻,眼神一閃,沒有回答。

  申申直視他的眼睛,固執地追問:「陸老師,您覺得這樣合理嗎?」

  時間仿佛靜止了,很久之後,周申申聽到陸遠昶長長地嘆了口氣:「我怎麼認為並不重要。」

  他垂下眼,聲音很輕地說:「我已經辭演了,這個電影現在跟我沒有關系。」

  他說得輕而有力,一字一句都撞進周申申腦子裡,她傻了一樣呆在原地,久久沒有反應。

  門忽然被拉開,樊謠進屋看見周申申,又看看陸遠昶,見他表情莫測一時也摸不清什麼情況。

  一陣涼風將周申申吹醒,她回過神來匆忙對陸遠昶鞠了一躬:「對不起打擾了。」

  陸遠昶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周申申轉身離開。

  見她落荒而逃,樊謠回頭問陸遠昶:「她怎麼來了?」

  「來告訴我宋總動了劇本。」陸遠昶看著申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楊老師讓她來的?」

  「應該不是。」

  「說到這個,電影解約的事情已經談妥,」樊謠重新關上門,「你這一跤摔得真及時,對外就說是因傷退出。」

  陸遠昶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他聲音悶悶的,似乎心情很差。

  「宋總不愧是老/江湖,臨開機了突然來這麼一手,借你炒了熱度轉頭去捧奧斯卡,等著吧,這個人情我會讓他還回來的。」

  陸遠昶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見他一直沒說話,樊謠試探道:「你不會想演吧?」

  陸遠昶擡起頭:「劇本改成這樣,怎麼演?」

  樊謠說:「那個修改意見連我都驚呆了,楊老師居然也同意。」

  「楊老師不得不同意,她不可能跟宋輝翻臉。」

  「她這幾年也寫不動了,全靠底下的人在撐,以後背靠光耀不愁沒資源,對她來說這筆賬怎麼都是劃算的,各取所需而已,」樊謠頓了頓,略帶惋惜地說,「只是可惜了那個劇本。」

  陸遠昶走到窗邊輕輕掀開一角百葉窗,周申申從住院部的大樓裡走出來,微弱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好長。瘦弱的女孩走在狹長的路上,形單影只。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剛才站在他面前倔強地質問他,有一瞬間,陸遠昶竟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樊謠站在一旁靜靜觀察陸遠昶的神色,她向來很摸得準陸遠昶在想什麼。

  「你在猶豫?」她問。

  陸遠昶對樊謠沒有任何隱瞞,他實話實說:「我有壓力。」

  樊謠笑了:「我可從來沒見過你怕自己演不好。」

  「大概我年紀大了吧,擔心辜負了年輕人的期待。」

  樊謠抱著手往下望,周申申的背影漸行漸遠。

  「她的期待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對我來說得罪光耀也沒關系,我只關心你想要嗎?」樊謠回頭看著陸遠昶的眼睛,平靜地說:「凡是你想要的,說一聲,我替你拿回來。」

  「這麼確定?」

  樊謠聳聳肩,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我是陸遠昶至上主義者。」

  公交車搖搖晃晃,周申申靠著車窗出神。她早該想到的,陸遠昶當然可以選擇退出,他們都是上位者,或進或退都由他們,而她只是摩天大樓窗戶上的一個小小的手指印。

  她根本護不住自己的劇本。

  手裡的電話響了,是媽媽。申申接起來輕輕說了句喂,蔣厲萍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你怎麼了?」

  申申坐直,清了清嗓子:「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我明天就回去,工作的事你小姨跟我說了,」蔣厲萍無奈地說,「我再給你一年時間,如果還混不出名堂,你就跟我回家。」

  周申申啞口無言,蔣厲萍接著問:「你那個電影什麼時候拍出來?到時候我也去看看。」

  公車緩緩停下,申申望著眼前的紅燈無力地問:「媽,你偶爾會想爸爸嗎?」

  電話裡一陣沈默,蔣厲萍的聲音冷冷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申申小聲說,「我今天忽然很想他。」

  蔣厲萍的語氣裡帶著怒意:「你想他做什麼?!我說過多少次你就當他已經死了!」

  這麼多年了過去,母女倆都一樣無法釋然。十年前爸爸忽然離家,那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後來爸爸的同事在棠市偶然看到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原來他不是失蹤,而是拋棄了她們母女。但申申不相信,長大後她試圖去找,可是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又談何容易,因此才有了這部《尋找周子楊》。Χiυmъ.cοΜ

  公車靠站,周申申下了車才發現下雨了,淅淅瀝瀝不算大,她正打算冒著雨跑回去,忽然一把傘出現在她頭上。

  是南臻。

  他站在雨中,俊朗的眉眼仿佛一副緩緩展開的水墨畫。周申申楞了幾秒,才想起家裡還有人在等她,慌忙道歉:「對不起!」

  「我一邊等一邊想,周申申見到我第一句話會是什麼,」南臻聳聳肩,「根本沒有懸念。」

  申申低下頭:「發生了一點意外,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南臻挑眉:「讓我等了一整天,見面不到一分鐘就趕我走,我還從來沒被人這麼嫌棄過。」

  周申申張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默默走到南臻傘下,兩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發生什麼事了?」南臻問,她看起來難過極了。

  「你是那種……做任何事情都會很順利的人吧?」申申問。

  南臻怔了一下:「算是吧。」

  「真嫉妒你,我啊,是做任何事情都會困難重重的人。」周申申自嘲地笑了,她擡頭看南臻,「你那個世界有陳奕迅嗎?」

  南臻搖頭。

  「他有一首歌叫《葡萄成熟時》,我第一次聽的時候以為這首歌唱的求而不得的愛情,後來發現不是。」申申頓了頓,「我覺得這首歌講的是理想,有一些事情,你即便努力了也求不到想要的結果,你要學會忍耐,等待黑夜過去葡萄才會成熟。」

  申申眼前漸漸模糊:「我小的時候,每晚睡前都有腦內小劇場,有時候我是等王子來救的公主,有時候我提著寶劍去屠龍。我的腦子裡有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當我決定以此為生的時候,我以為我可以勝任,可是……太難了……真的太難了,世事不是靠努力和忍耐就能如願的……」

  申申咬著牙,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南臻腳步停下,「我今天閒著沒事在你書架上找了本書看,」他語氣輕快地問,「你知道古希臘神話裡有一個叫伊卡洛斯的人嗎?」

  「那個用蠟和羽毛給自己做了一對翅膀的人?」申申問。

  「對,他為了自由,給自己做了一對翅膀,可是他因為飛得太高,翅膀上的蠟被太陽融化,最後跌進海裡。」

  申申蹙眉,不明白他怎麼忽然提這個。南臻擡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她下意識低頭向後縮了一下,過了好久,她終於鼓起勇氣擡頭,四目相對,霓虹交織的雨幕中的南臻眼睛亮亮的,他撐著傘輕輕笑了。

  「我記得你說過,寫作是唯一能讓你幸福的事情,你可以在筆下創造世界,也許最後你會跌進海裡,可是周申申,我認為你才是被嫉妒的人。」

  南臻伸手拂去申申貼在額前的濕發,望著她,眼中溫柔而堅定:「因為你見過最美的太陽,那是世上獨你一人見過的美景。」

第16章 6-1

  南臻參加完一個品牌開幕式,揮手跟戀戀不舍的粉絲告別,保鏢護著他上了商務車,嚴謹緊隨其後關上車門。

  車裡很涼快,南臻舒舒服服窩進自己的座位裡,擡手道:「手機還我。」

  嚴謹一言不發地將手機遞給他。

  南臻接到發現不對勁,問:「這是什麼?」

  坐在前排的助理回頭眉飛色舞地跟他解釋:「老人機!嚴哥讓我給你買的,不能上網只能打電話,還可以聽收音機。」

  南臻一臉迷茫。

  「鑒於你最近的表現,我決定沒收你的手機。」嚴謹說。

  南臻看嚴謹表情認真,確定他沒在開玩笑,不可思議地問:「你把我當什麼了?你五歲的兒子?」

  「你要是我兒子,早就被我吊起來打了。」嚴謹強忍著怒氣,「你失蹤了25個小時!整整25個小時!人間蒸發了一樣!一個月以前就約好的群采到頭來人不見了!我一一上門道歉生怕人家爆出去說你又耍大牌!」

  小助理插嘴:「我可以作證,嚴謹哥又要找你又要應付媒體,急得血壓飆到了兩百多。」

  南臻自知理虧,低頭研究手裡的老人機沒吭聲。

  嚴謹覺得這次必須要跟南臻劃清底線:「南臻,你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你一個人!你要是毀了整個團隊都得失業,誰不是為了養家糊口在拼命工作?!你考慮考慮我們!」

  嚴謹平日對南臻百依百順,很少說出這麼硬氣的話,司機和助理都嚇得屏息靜氣,心想完了完了,會不會打起來,南宇紅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然而,出乎意料地,南臻沒有發脾氣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他沈默了一陣,低聲說:「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手機放我這裡,跑完宣傳期再給你。」嚴謹說。

  南臻望著窗外飛馳的街景,久久沒再說話。把他送回了家,小助理沖嚴謹抱拳,佩服得五體投地:「哥,果然只有你制得了這只妖怪。」

  司機也感慨:「年紀輕輕就名利雙收,他哪裡懂我們平頭老百姓睜眼就要還房貸的壓力。」

  小助理突然疑惑起來:「怎麼從來沒見過南臻家裡人?」

  小助理之前跟的藝人咖位跟南臻沒法比,但是身邊七大姑八大姨不少,家裡親戚都想來分一杯羹。

  嚴謹點了支煙,淡淡地說:「他父母都不在人世了。」

  小助理瞪大眼睛:「不會吧!他看起來那麼……」他原本想說紈絝,硬生生轉成了,「……開朗,」他皺著眉小聲問,「怎麼去世的?」

  嚴謹沒說話,打開窗戶,讓煙味散出去。

  這麼多年,南臻從來沒提過這事。原本連嚴謹都不知道,有天南臻忽然給了嚴謹一個電話,嚴謹打過去才知道對方是墓園的人,說南臻父母的墓地需要重新修葺。後續一切都是嚴謹去辦的,南臻沒有再過問一句。這六年裡,無論清明還是忌日,他都沒去過。

  楊老師帶著兒子出國度假了,斯斯這段時間很清閒。今天是周末,她跟朋友出來逛街,回家路過工作室,她習慣性地擡頭,看見燈竟然亮著。

  半小時後,斯斯提著烤串和可樂上去敲門。

  她把快餐盒一一打開擺到茶幾上,問:「你在工作室住了幾天了?」

  周申申反應有點慢,「好像……五六天了吧。」

  「一直沒出門?」

  周申申點點頭。南臻回去之後她就一直住在工作室裡,沒日沒夜地改劇本,楊老師吩咐要在她回來之前交初稿。

  「你先過來吃飯。」斯斯說。

  因為用腦過度,周申申頭有點暈,她走到茶幾邊一言不發坐到地上。

  「地上涼,你坐沙發上。」斯斯說。

  周申申搖搖頭,拿起一串雞翅機械地咀嚼。

  斯斯無奈,扔給她一個坐墊。也許是不常出門的緣故,周申申皮膚很白,穿了件領口變形的大T恤,短發隨意地紮了一半在頭頂,幾縷劉海搭在額前。她摘下眼鏡,鼻梁上被壓出兩個很深的紅印,目光渙散地盯著餐盒,表情呆滯,好像在腦子裡時刻都在盤算劇情。xiumb.com

  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人。

  她們差不多同時進工作室。最初斯斯對周申申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只記得每次給她倒茶,她都會站起來扶著茶杯道謝,開會她總坐在角落裡,開口之前要斟酌好久。

  一起進來的有很多編劇,斯斯以為周申申幹不久,誰知她是唯一一個堅持下來的人。

  「劇本改得怎樣啊?」斯斯問。

  不怎麼樣,光耀發來的那份修改意見周申申看得能全文背誦了,仍無從下手。

  「以前的戲幾乎都不能用。」申申發愁。

  「宋總老說要換他的編劇,楊老師一直在推。」斯斯說,「你就按照光耀的要求改唄,應該不難吧?」

  「我可以按照他們的要求改,重新寫戲也沒問題,我不怕重寫。可重點是改了之後不好看了你明白嗎?」

  斯斯不明白。

  「我最愁的是周子楊的戲份,按照光耀的修改意見,幾乎全部刪除,可他是這部戲的靈魂人物。」

  申申這幾天過得很糾結,她不斷捫心自問,是不是我投入太多私人感情而喪失了客觀判斷?楊老師、陸遠昶、宋總,哪一個不比她經驗老到,他們會看不出來?

  「你認為呢?」申申誠心誠意地問。

  斯斯被周申申問楞了,她只是個助理,平時幫楊老師訂訂機票買買咖啡,從來沒人問過她對劇本的意見。

  「我不懂劇本,我又不是編劇。」斯斯難為情地擺擺手,不過……她認真想了想,「有一次我幫楊老師打印劇本,閒著沒事看了兩頁,有一段還挺感人的。」

  「哪一段?」

  「就是女主爸爸工作的電影院失火,爸爸牽著她的手站在廢墟前,告訴她失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告訴她要記得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你覺得感動在哪?」申申眼睛發亮地問。

  「我不知道,反正我看文字都哽咽了一下,如果畫面拍出來應該會更感人吧。」斯斯肯定地說。

  申申聽到自己心裡石頭落地的聲音。

  「不過……」

  申申立刻緊張起來:「不過什麼?」

  「不過奧斯卡好像有些想法,他之前說想和編劇聊聊。」看見申申一臉意外,斯斯補充說,「放心吧,楊老師已經推了。」

  申申猛搖頭:「不不不!我可以去見他!」

  「你是奧斯卡的粉啊?」斯斯問。

  「不是,我正愁無從下筆,他願意主動跟編劇溝通當然是好事!說不定他也覺得原來的劇本更好呢!」

  斯斯點點頭:「那我幫你去聯系。」

  第二天早上斯斯給周申申發過來一個酒店房號。

  「他經紀人說檔期實在太滿,今天要拍個MV,你可以在化妝間跟他聊。」

  申申立刻收拾出門,上了地鐵,她打開手機備忘錄開始打字。這是周申申第一次單獨跟演員見面,她怕自己一會兒緊張起來就忘了要說什麼,先打個草稿,洋洋灑灑寫了三頁。

  到了酒店房間門口,她理理衣服,擡手敲門。

  開門的是個高個女生。

  「你好,我是楊老師工作室的編劇。」

  對方一臉問號。

  「奧斯卡說他想跟編劇聊聊劇本,斯斯早上跟你們聯系過。」

  小姐姐想起來了:「哦對,他是提過,你進來吧。」

  申申進屋,這是一間不小的套房,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臨時工作間,四個大大的晾衣架上掛滿了服裝,幾個人正忙著熨燙。小姐姐帶著申申走到裡屋,她輕輕敲了敲門,示意申申進去。

  申申進屋,小姐姐替她關上門,瞬間隔絕了外面的嘈雜。大白天的,屋裡窗簾卻拉得嚴嚴實實,空氣裡彌漫著蒸氣熏香,奧斯卡閉眼靠在單人沙發上,化妝師正在給他化妝。

  申申走過去,沒敢靠近,小心翼翼地說了句:「你好。」

  奧斯卡睜開眼,深色眼影勾勒著眼線,一頭張揚的金發,看著申申面無表情。

  「我是楊老師工作室的編劇,我叫周申申,聽說你看了《尋找周子楊》有些想法。」

  「哦哦哦!」奧斯卡恍然大悟,「別站著,坐啊。」他指了指書桌旁邊的凳子。

  奧斯卡似乎比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申申剛一坐下他就揮揮手示意化妝師停下,坐起來迫不及待地說:「編劇老師,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申申第一次被人家叫老師,十分受寵若驚,她忙不疊答:「你說。」

  「我演的那個角色可以養只雕嗎?」

  ???

  申申懵了:「什麼雕?」

  「就是雕啊,我前兩天在飛機上看一個紀錄片,好帥啊!我想在劇組玩,麻煩你幫我在劇本裡加一只雕。」他兩眼放光手舞足蹈,說起話來整個身子都在動。

  「可、可是……」申申的腦子「嗡」地炸了,準備的三頁紙一句沒派上用場,費了半天勁才憋出來一句,「可是……公路片養雕不太方便吧?」

  「怎麼不合適啊,擱副駕駛正合適!」奧斯卡想了想,感覺有點不對,「咱們這個電影不是古裝嗎?」

  「不是啊!」申申驚了。

  他忽閃著無辜的大眼睛問申申:「那我看的是哪個劇本?」

  申申整個人都要心肌梗死了:「我不知道啊!」

  奧斯卡無所謂地揮揮手:「不管哪個劇本,反正你記得幫我在裡面寫只雕,謝謝編劇老師。」

第17章 6-2

  申申無語凝噎,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燙著大波浪的胖女人走進來。

  「怎麼還沒弄完?」她問。

  「快了。」化妝師說。

  大波浪點點頭,目光很快落到申申身上:「你是……?」

  「我是楊老師那邊的編劇。」申申解釋。

  「你好,」她迅速揚起嘴角沖申申笑笑,扭頭問奧斯卡,「聊完了嗎?」

  奧斯卡興高采烈地回:「聊完了。」

  申申頭皮發麻:「沒有!」

  開玩笑!根本沒聊好嗎!這才哪跟哪!

  大波浪眼珠子一轉:「那回來再聊吧。」

  她走到奧斯卡邊上,附身在他耳邊說了句話,她說得很小聲,可申申在一旁還是聽見了,她說:陸遠昶在隔壁。

  聽到這個名字,申申呼吸一頓。來之前她查了查,這是為國際環保協會拍的一支MV,請了好多明星助演,沒想到陸遠昶也來了。

  「我帶你過去跟他打個招呼。」

  很快大波浪帶著奧斯卡風風火火地走了,化妝師看申申一眼,笑著搖搖頭,她起身收拾完東西轉身離開,留申申獨自在房間裡一臉迷茫。

  去跟陸遠昶打個招呼,應該不需要多久吧……

  可他好像已經化好妝了,連化妝師走都了……

  但是經紀人明明說回來繼續聊呀……

  申申拿出手機看時間,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她百無聊賴地滑動手機,手指無意識地落在「heartbeat」上,小小的星球圖標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南臻自從上次回去後就再沒消息,他應該很忙吧,他沒給申申發信息,申申也不主動,只是一閒下來就不自主地看手機,希望星球圖標上的數字會突然冒出來。

  「你怎麼還在?」申申擡頭,是剛才給她開門的小姐姐。

  「我在等奧斯卡。」她說。

  「他已經去拍攝現場了。」

  申申楞住:「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呀,他拍完直接去機場。」

  周申申又想到丁辰對她說那句話——你只是編劇,把劇本交出去的那一刻,這個故事就不屬於你了。

  不是這樣的!有個聲音在她心裡咆哮,周申申你不可以把劇本交給這樣的演員!

  渾身的血都在往腦門沖,她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想知道哪裡可以□□,算了,殺他不值當,打一頓去醫院住三個月別來禍害我的劇本就行!

  周申申憤怒地拉開消防通道的門,「嘭——」一聲,低頭冷不丁看見樓下站了個人。

  他穿件簡單的白T,手裡拿著一支剛點燃的煙,擡頭望向申申眼中也是錯愕。

  沈默沒持續多久,陸遠昶嘴角一擡輕輕笑了,低聲說:「我還以為這裡不會有人來。」

  申申心想,我也以為。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問。

  他沒走上來,周申申也沒下去,兩人禮貌地保持著十幾級台階的距離。

  「我來找奧斯卡。」周申申如實說。

  陸遠昶揚眉:「你是他的粉絲?」

  怎麼都這樣問,申申斬釘截鐵地搖頭:「我不是!」

  「小姑娘不都喜歡他那樣的嗎?是挺帥的。」他彎腰靠著墻,左手隨意地插兜裡,右手修長的手指夾著煙送到嘴邊,氣定神閒的。

  帥嗎?沒覺得,申申脫口而出:「我見過更帥的。」

  陸遠昶詫異地看她一眼。

  「那你找他做什麼?」

  「他說想跟《尋找周子楊》的編劇聊聊。」

  陸遠昶更詫異了,停頓了一會兒,見周申申沒有興趣繼續說下去,他也不多問。

  抽完那支煙,陸遠昶擡腳往上走:「你回家嗎?」

  周申申點點頭。

  「走吧,我送你。」

  走申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脫口而出:「不用,謝謝陸老師,我家離這兒挺近的。」

  話一出口腸子都悔青了,他知道她家住哪,近個屁啊。

  陸遠昶停下來,並沒有拆穿她蹩腳的謊言。

  周申申硬著頭皮繼續說:「真的不麻煩您,謝謝陸老師。」

  陸遠昶目光沈靜地看著她,低頭微微一笑。

  「行,你先出去。」

  周申申如臨大赦,開門一口氣走進電梯間,她琢磨著陸遠昶最後那個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他好像有點兒……幸災樂禍?

  是我想多了吧?周申申走出大堂,忽然轟隆一聲驚雷劈下來,把她嚇得夠嗆。

  外面大雨傾盆。

  周申申驚呆了,什麼時候下的雨?

  地鐵站離得老遠,她只好打專車,惡劣天氣價格*1.5倍不說前面還有17個人在排隊,氣得快吐血。就在這時,一輛車停到她面前,申申擡頭,車窗緩緩落下,陸遠慢條斯理地問她:「還是不麻煩我嗎?」

  這回周申申聽出來了,確實是幸災樂禍。

  陸遠昶說話辦事向來不徐不疾,溫溫吞吞,像一碗沁人心脾的茶,別人稱他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屁咧!

  周申申系好安全帶,心裡暗暗想,這個老男人其實蔫兒壞蔫兒壞的。m.χIùmЬ.CǒM

  等等……

  為什麼車裡只有我們倆個?他經紀人和司機呢?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陸遠昶說:「司機生病請假,經紀人在替我辦事,放心,我開車很穩。」

  話音未落他就並錯了線,差點跟後面的車撞上。

  申申默默緊了緊安全帶。

  車裡溫度有些低,申申一路抱著胳膊。她什麼都沒說,但陸遠昶注意到了,低頭想把空調調高,可按了半天沒找到空調在哪。

  「沒關系。」申申趕忙說。

  陸遠昶沒有理會,車遇到紅燈停下,他側身仔細研究了片刻,然後一口氣把溫度調到了26度。

  「您平時很少自己開車吧?」申申問。

  陸遠昶神色如常:「嗯,因為酒駕被吊銷了駕照。」

  申申眼角抽動,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陸遠昶憋不住自己樂了:「逗你的。」

  好冷。

  「您的傷好了?」申申問。

  「好了,但是樊謠不放心,讓我再住院觀察一陣子,今天趁她不在我溜出來放風。」陸遠昶說。

  周申申發現陸遠昶其實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內向,他是那種但凡在場有三個人,他一定是話最少的那一個,但如果是一對一,他就能很好的跟對方交流。申申明白,因為她也是這樣。

  「劇本還順利嗎?」陸遠昶握著方向盤注視前方毫不經意地問。

  申申驚了一下,上回她擅自跑到他的病房鬧得那麼尷尬,她以為陸遠昶不會再提這個話題。

  「劇本還好,就是……」

  申申頓住,想到陸遠昶教育她在外面不可以亂說話。

  「演員的問題?」陸遠昶問。

  不用周申申多說,他能猜到。

  申申點點頭,盯著前面來來回回的雨刮器沈默不語。

  「楊老師讓你來的?」

  「不是,是我自己想來的。」

  陸遠昶忽然側頭看她一眼,輕輕笑了。這個笑讓申申瞬間如芒在背,忍不住猜他是不是在笑她又一次自作聰明?

  安靜了一會,陸遠昶說:「你不可能周全到滿足所有人,劇本沒有周全一說,幹我們這行有許多人會指手畫腳,你是編劇,劇本由你說了算,別怕得罪人。」

  說得倒是輕巧。

  「你剛出道那會兒也不怕嗎?」周申申問。

  「怕得要死,」陸遠昶語氣誇張,然後眉毛一揚眼角睥睨道,「我花了十五年讓別人不敢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他鮮少流露出這樣的張揚,雖然只有一瞬,申申敏銳地察覺這一瞬間才是真正的他。

  是啊,他是陸遠昶,是各種意義上的行業標桿,他踏實、執著、舉足輕重,擁有一切藝術家該有的品質,出道十五年每一部戲都是精品,可為什麼這部戲他輕易的就放棄了?

  「是因為劇本不夠吸引你嗎?」申申脫口而出。

  陸遠昶怔住,事情變成這樣,小姑娘沒怪他這個臨陣脫逃的人,反而……怪起自己來了?陸遠昶一開始覺得好笑,很快,他意識到這個女孩子心地善良,內心敏感又細膩,這樣的人共情能力高,懂得理解別人,卻往往苛責自己。

  「你的劇本是我近幾年看過最好的。」陸遠昶如實說,「很稚嫩,但是沒關系,好的導演和演員可以彌補技巧上的不足,但劇本內核的真情實感誰都代替不了,看得出你很愛你筆下的人物。」

  周申申渾身一震,這個評價高到她懷疑陸遠昶在跟她客套,她遲疑地看他。

  陸遠昶接著說:「其實……我退出的一部分原因是家裡突發了一點事情。」陸遠昶猶豫了一下,他原本沒打算告訴任何人,「我弟弟失蹤了。」

  申申嚇一跳,他還有個弟弟?

  「他研究天體物理,經常往沙漠跑,以往就有過失聯的前科,不過這次時間長了點,我父母很擔心。這小子從小被全家捧在手心,任性得很。」話雖這麼說,可陸遠昶的語氣裡滿是驕傲和寵愛。

  「我弟很厲害,16歲就大學畢業,18歲讀博,不但聰明,長得也好,如果他進娛樂圈就沒奧斯卡什麼事了,」大概為了佐證自己的話,陸遠昶拿起手機隨手翻出一張照片遞過去。

  照片裡,英俊的男人帶著金屬框眼鏡,五官堪稱完美,他眉目俊朗眼神堅毅,氣質儒雅卻不文弱。

  申申盯著照片震驚到半天沒回神。

  陸遠昶突然想起什麼:「你的的劇本裡有個路人的名字跟我弟弟一樣,當時我看到覺得很親切。」

  周申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南臻回去之後隨手寫進去的。

  她定定神,故作鎮定地問:「陸老師,如果找到他,你可不可以回來跟宋總爭取用我原來的劇本?」

  陸遠昶想了想:「也許吧。」

  周申申將手機還給陸遠昶:「謝謝陸老師,我到了。」

  下了車,微風拂來,被雨水拍打後的草地上散發著潮濕的香氣。周申申從包裡拿出手機,壓抑著心跳狂跳不止低頭打字。

  「全宇宙最紅的男人!你快過來!!!」

第18章 6-3

  「滴滴,」南臻手機響了兩聲。

  他閉著眼,慢悠悠地從兜裡摸出來,一個毫無情緒起伏的女聲機械道:「為您準點報時,下午五點整。」

  正在給他做頭髮的造型師手抖了一下。

  南臻睜開眼,笑瞇瞇地問:「羨慕嗎?超大按鍵超長待機還有整點報時功能,要不要考慮入一個?」

  造型師迅速搖頭。

  南臻微笑著接著問:「你猜我現在唯一的娛樂活動是什麼?」

  造型師看了眼旁邊,沒敢接話。

  南臻:「聽收音機。」

  一旁的嚴謹聽不下去了,咳嗽兩聲。南臻皮笑肉不笑地轉頭看他,故作驚訝:「哎呀,這不是嚴大經紀人嗎,請問我的手機在你那兒過得好嗎?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宣傳期過了就還你,我保證。」嚴謹無奈,這家夥乖巧懂事了幾天,又開始作妖。

  「沒必要,我打算養只鴿子,以後我們寫信聯系吧。」南臻陰陽怪氣的。

  嚴謹朝天上翻了個白眼,揮揮手讓造型師離開。

  「別鬧了,說正事,」嚴謹拉了張椅子在南臻身邊坐下,「明天錄完綜藝我帶你去見易束。」

  聽到這個名字,南臻果然收起調笑:「易束?他要見我?」

  上次碰面小周導對他印象那麼差,應該沒戲了才對。

  「這段時間太忙我也沒繼續跟進,昨天突然接到電話我也嚇了一跳,易束親自打來的,點名想見見你。」

  南臻詫異地揚眉。

  「這可是近幾年絕無僅有的大資源,圈裡各家都搶破了頭,我聽易束那意思對你很感興趣。」

  「我不想演。」南臻斬釘截鐵地說。

  「你別鬧。」

  「哥,我真的不想演,」南臻注視著他,表情嚴肅地說:「我覺得太難了。」

  「還沒演呢怎麼就太難了?」

  「不是,我是說做一部電影太難了。」

  南臻腦子裡面浮現出那個在雨裡淚眼婆娑的女孩。

  「一部電影誕生的背後是許多人的努力——導演沒有一天不在焦慮,編劇要忍受著創作的孤獨,制片每天和各方周旋,稍有一個環節出錯就前功盡棄……還有燈光、攝像、美術……更不要提每天開工最早收工最晚的場工……

  「這些人都在不辭辛苦地工作,可是他們不被看到,只有演員可以站在鏡頭下。我知道不是每部電影都成功,可不成功的那些也都付出過真心真意。」

  南臻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皺著眉說:「我還沒有準備好,不能去糟蹋別人的心血。」

  嚴謹詫異了片刻,南臻平日不正經不靠譜混不吝到讓他咬牙切齒,但嚴謹明白,南臻心底有一份跟這圈子裡大多數人不一樣的天真與清澈,這讓他一直以來都與眾不同,也是嚴謹最珍惜的地方。

  「你是想說我傻X吧?」南臻突然問。

  嚴謹被嗆到,這家夥是不是真的會讀心?

  「我……」嚴謹低下頭,迅速整理思緒,沈吟片刻由衷地說,「你能這樣想,我很欣慰,真的。」

  他第一次在街上碰見南臻,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他把他從泥濘裡撈出來,帶他出道,每天形影不離,安排工作照顧起居,如兄如父。

  嚴謹有種自家孩子長大了的欣慰感,他眼角濕潤:「你說得對,我去找找合適你的配角,一步一步來,流星多的是,咱們要當常青樹。」

  常青樹啊,這倒是提醒南臻了,他眼睛一眨現回原形:「你快去打聽打聽,易束那個戲裡有沒有植物人?」

  ……

  這天嚴謹結束所有工作,回到家爬上床已是2點。老婆抱怨他陪兒子時間太少,嚴謹迷迷糊糊敷衍幾句沈沈睡去。

  你問所有經紀人他們最怕什麼的?答:深夜來電。

  嚴謹被電話驚醒,眼皮就開始狂跳。與此同時,一段南臻打人的視頻在網上瘋傳。視頻是一段夜場的監控錄像,發布者故意截掉了時間,可以看出錄像裡的南臻還很青澀。他穿著侍應生的衣服端著果盤走到卡座,人們聊天大笑沒人留意他。南臻沈默著收拾桌上的啤酒瓶。忽然,他好像聽到了什麼,擡起頭瞬間變身了似的,掐住卡座上一個男人的脖子撲上去將他摁在地上,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下手有多狠。琇書蛧

  後面的嚴謹懶得再看,他合上電腦,太陽穴針紮似的疼。

  這事他知道,發生在南臻出道不久。那時候他剛入行,演了幾個小配角,攢了點小名聲。大家都覺得南臻是一炮而紅,其實不是,一開始嚴謹拿不到什麼好資源,他們一家一家跑劇組試鏡,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角色也時常被更有背景的人頂替。入不敷出時南臻會去打工。那次他不知為什麼把人打了,嚴謹趕過去塞了點錢把事情摁下,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突然又被翻出來。

  嚴謹的電話已經被打爆了,網絡上更是一片沸騰。嚴謹把剪刀遞給小助理,指揮他:「去,把他家網線剪了。」

  南臻沒在家裡,他在公寓頂層的遊泳池。嚴謹進去,看見他臉朝下浮在水面上憋氣。嚴謹順手脫了外套,走到岸邊耐著性子等他。

  嚴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淡定!越是危機關頭經紀人越不能自亂陣腳。

  過了好一陣南臻還沒起來,他浮在水面上一動不動,頭髮像海藻一樣搖曳,嚴謹叫了幾聲都沒動靜。

  嚴謹心裡一哆嗦。

  「南臻!!!」

  他嚇得頭皮發麻,衣服都來不及脫噗通一聲跳進水裡,手腳並用地遊到南臻身邊。剛碰到他,南臻「嘩——」一下靈巧地翻身起來,把嚴謹嚇得魂飛魄散。南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惡劣地哈哈大笑。

  嚴謹爬上岸邊擦衣服邊罵,罵完還不解氣,擡腳踹兩下。南臻笑嘻嘻地躲開,手臂一撐從泳池裡起來,隨手扯了張浴巾披在身上:「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

  「該想不開的是我!我怎麼會遇上你!」嚴謹沒好氣地破口大罵。

  「外面怎麼樣?」南臻擦著頭髮問,陽光照在他幹凈漂亮的臉上,很難把視頻裡那個像惡狼一樣兇狠的人跟眼前的他聯系到一起。

  「一派平和,大家都覺得這不是個事兒,誰沒把人摁地上打過呢你說是吧?」嚴謹笑著說。

  「真的?」南臻喜出望外。

  「當然是假的!!!」

  嚴謹吼得缺氧,緩了好一陣:「這段時間你呆在家裡那也別去,也別上網,事情我會處理。」

  南臻點點頭,走進浴室洗澡,過了一會兒換了件T恤出來,看到嚴謹還在。

  「你為什麼打人?」嚴謹等了半天就為了問這個。

  南臻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過了這麼多年早忘了。」

  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眸將心事藏得很深。

  「不想說就算!你自己老實點。」嚴謹也沒報希望,這個問題他早年就問了,南臻一個字都不肯說。

  嚴謹揮揮手走到門口,身後的南臻忽然叫住了他。

  「我要是因為這事糊了,你會不會恨我?」

  嚴謹回頭,看到南臻站在原地沒動,故作隨意的語氣裡偷偷地藏著一絲內疚。

  嚴謹的心一下軟了,他伸出食指,指著南臻一字一頓地說:「有我在,你不會糊,哥穩得住!」

  說罷,一個帥氣地轉身,消失在門後。

  五秒後嚴謹屁滾尿流地跑回來:「媽的!記者上來了!!!」

  嚴謹抓著南臻就往消防通道跑,小助理在電話裡咆哮:「別回來!他們堵在家門口!」

  兩人緊急剎車,蹲在樓道裡,外面鬧哄哄的,可想而知來了不少記者。

  「怎麼辦?」南臻問。

  「我特麼哪知道?」嚴謹擦汗。

  「不是你說穩得住?」

  嚴謹定定神,給司機打電話:「你把車開過來,」然後又交代在家裡的小助理,「我要帶南臻進電梯,你掩護我們。」

  「我怎麼掩護?」

  「想辦法!」

  嚴謹和南臻蹲在消防門邊,推開一小絲縫,記者果然全都堵在他家門口。電梯在右邊,雖然不遠,但現在出去肯定會被發現。就在這時,南臻家的門突然開了,記者一擁而上。

  小助理一臉無辜地解釋:「不好意思各位,我們家藝人現在不接受采訪……」

  嚴謹當機立斷帶著南臻一口氣沖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上,兩人對視一眼,這一天過得真是刺激。

  剛緩口氣,嚴謹手機又響了,這回是司機。

  「哥!你別下來!停車場也有記者!」

  嚴謹看著自己剛按下的負一樓,大吼:「你咋不早說!」

  擡手要按停電梯,絕望地發現這是一部直通停車場的貨梯,嚴謹眼前一黑,望著頭頂的通風口,氣若遊絲地問南臻:「你能不能從這兒爬上去?」

  南臻的回答讓他更絕望:「我有那身手打戲還需要仨替身?」

  電梯一層一層往下降,仿佛死神的腳步在一步一步逼近,嚴謹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南臻突然問他:「哥,我手機在你身上沒?」

  「你可別氣我了,這個時候要手機幹嗎?自拍嗎?!」

  「你給我。」南臻神情異常認真。

  嚴謹不知他要幹嗎,南臻的手機他確實隨身帶著,從外套裡摸出來遞給南臻。

  南臻接過,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打字,頭也沒擡地問他:「你帶降壓藥了吧?」

  「帶了。」

  「別被嚇到,等我回來跟你解釋。」

  嚴謹不明所以:「嚇什麼?你還能去哪?」

  南臻收起手機,沖他揚眉一笑:「去個絕對沒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話音未落,電梯裡的燈忽然熄滅,漆黑的電梯裡只有顯示板上的數字散發著幽紅的光,不到兩秒,電力恢覆了,明晃晃的燈光下,嚴謹差點心跳驟停。

  南臻竟然從他眼前消失了!

  「叮——」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十幾個記者蜂擁而至。

  讓他們失望的是,電梯裡哪有南臻,只拍到了他的經紀人,臉色慘白,從兜裡哆哆嗦嗦地摸出降壓藥。

第19章 7-1

  「小姐不好意思,店裡突然跳閘了。」外面傳來導購的聲音,周申申應了一聲,彎腰想把剛試的文胸脫下來。

  忽然背脊一涼

  等等……停電?

  隨著電力的恢覆,申申猛一擡頭,鏡子裡的南臻與她面面相覷。

  涼意直沖天頂蓋。

  小小的試衣間裡,容納兩個人已是勉強,更何況其中一人上身只穿了件文胸。

  十分鐘前,導購向她強烈推薦了這款「小姐你胸型這麼好一定要試一試我們這款羅曼蒂克水滴型深V薄杯蕾絲」文胸。

  殺千刀的導購。

  周申申臉紅得快原地爆炸了。

  南臻錯愕了幾秒,迅速轉身面壁向她保證:「我沒看清,真沒看清。」

  她抓起襯衣往身上套,邊套邊罵:「滾出去!」

  南臻難得聽話一回,門開了一半又被周申申拉回來:「不行你現在不能出去!」

  導購敲了敲門問:「小姐,合適嗎?需要我進來幫忙嗎?」

  「不需要!」

  申申趕忙答。她很想踢死這個不分時間場合突然出現的王八蛋,但是因為太羞憤,連擡頭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南臻把手機遞到周申申面前,上面打著字,他曲起食指敲了敲屏幕示意她照著念。

  「你好,這件我穿著不合適,太……」

  周申申停下來,快繃不住了,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似乎預料到她是這個反應,南臻拿著手機在她面前晃了晃,像在催促。

  申申硬著頭皮繼續念:「太……小了……」

  是的,周申申雖然瘦,但是該長肉的地方一點沒含糊。

  「我去幫你拿另外一個號,請稍等。」導購離開。

  腳步聲越來越遠,試衣間裡一片寂靜,周申申覺得自己的身體被送到西伯利亞東結成冰,而靈魂已經出竅,升到半空仔細端詳南臻,發出一句天問:你到底是哪個神仙派來治我的?

  南臻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晃:「還在嗎?」

  申申氣若遊絲地揮揮手:「滾出去,現在。」

  看就看了吧,也不是不能看,就當去海邊穿了身比基尼。

  雖然心裡是這麼想,行動卻出賣了周申申。她對著鏡子扣襯衣扣子,嚴絲合縫恨不得一路扣到腦門。

  出了內衣店,一眼就看見南臻。他個子高,特別矚目,南臻今天的打扮一點也不像大明星,倒像是每個大學宿舍裡都能見到的那種男生——身上隨意套了件白T恤,松松垮垮的運動短褲,趿著拖鞋,頭髮濕潤地搭在額頭。他手撐著欄桿,眼神放空地望向負一樓的兒童樂園。

  他好像有心事。

  周申申躊躇,剛才那一幕太尷尬,她得想個合適的開場白,還沒等她在腦子裡組織好台詞,南臻一擡頭就發現了她。

  他一瞬間把剛才那個心事重重的自己藏起來,語氣隨意地問申申:「你喜歡貓嗎?」

  啊?

  南臻擡擡下巴,示意周申申看她身後的寵物店。

  「喜歡……啊。」申申沒跟上他的節奏。

  南臻手插口袋,走到寵物店的落地窗前,彎腰伸手逗一只布偶。

  「你喜歡貓啊?」周申申問。

  南臻盯著小奶貓不假思索:「不喜歡。」

  ???

  「太難伺候了,自以為是目中無人,跟我一個德行。」

  周申申樂了,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被他這麼一打岔,氣氛不知不覺輕松了許多。申申在南臻身邊蹲下,那只貓大概才三個月,叫起來奶聲奶氣的,被兩個人圍觀也不怕生,伸出爪子跟他們玩鬧。

  「你今天不趕通告嗎?」看他很悠閒的樣子,申申問他。

  南臻搖搖頭,「不趕,」他忽然想到什麼,蹲在地上像只鴨子小碎步蹭到周申申身邊,撞撞她的肩膀,「跟你商量個事。」

  「怎麼?」申申回頭看他。

  「我這兩天暫時不能回去,所以我想……」

  說到這裡他停住,低頭斟酌措辭,沈吟片刻才開口繼續道:「能不能……暫時……在你家住幾天?」

  南臻眼神閃爍,他也自知這個要求有點過分,女孩子恐怕不會答應,可他一沒帶錢二帶沒身份證,在這邊舉目無親唯一認識的只有周申申。

  周申申盯著他看著半晌,然後點點頭:「可以啊。」

  南臻驚訝,沒料到事情這麼容易。

  「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住多久都行。」周申申拍拍手站起來,蹦蹦跳跳地下樓,連頭髮絲兒都寫著雀躍。

  南臻看著她的背影一頭霧水,怎麼回事,這女的答應得也太爽快了吧?

  周申申抱著枕頭和毯子周出來,「你睡沙發?」

  她家很小,一室一廳,住一個人綽綽有余。南臻站在客廳環顧一圈回頭,聽出周申申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南臻略挑眉,故意試探:「為什麼不是臥室?」

  「也可以,」周申申打開臥室門,「等我換張床單。」

  她笑得滿臉殷勤。南臻琢磨著不對勁,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女的肯定有陰謀。

  南臻抱手坐下,當即決定就睡沙發。

  周申申大學畢業後就再沒跟人同居過,主要是她作息太詭異,沒人受得了——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是的沒打錯),每天起來點好外賣往電腦前一座,水杯紙巾眼藥水一切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放在手夠得著的範圍,就這樣可以一直坐到睡覺不挪窩。用蔣厲萍的話來說,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同居生活開始的第一天,周申申決定洗心革面,給自己的新室友留個好印象。她定了早上七點的鬧鐘(這是她平時睡覺的時間),鬧鐘一響準時從床上爬起來,換好衣服神清氣爽推開門——

  客廳裡靜悄悄的,南臻還在睡。

  對哦,演員經常晝夜顛倒拍戲,作息比她好不到哪去。

  周申申躡手躡腳走過去,接近一米九的南臻蜷縮在她那張小小的沙發上,顯得很憋屈。他的睡相像個嬰兒,側著身子枕頭只枕一半,另一半無意識地抱著,毯子早已被他踢到地上,

  申申蹲在沙發邊看了一會兒,覺得還挺可愛,撿起毯子輕輕搭在他身上,起身出門。

  夏日的清晨陽光並不炙熱,照在樹葉上閃著綠黝黝的光,城市已經蘇醒,賣早點的小販開始忙碌,上班族們停留片刻又匆匆趕路。周申申神清氣爽,一年365天中她大概只有一天會早起,她買了早餐屁顛顛地提回家,臉上寫著五個大字——無利不起早。

  周申申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她計劃把南臻伺候得賓至如歸,順勢提出請他假扮陸遠昶的弟弟,想必吃人嘴短的南臻也不好拒絕。

  然而眼看早餐都快涼了,南臻還沒起床。周申申盤腿坐在地上,撅著嘴左等右等,南臻翻了個身,第N次把毯子踢下來。

  她伸出食指,想叫醒他,大明星脾氣這麼差,被吵醒會發飆吧?周申申想了想,又把手放下。擡頭,忽然靈機一動。

  十點半,南臻被熱醒。

  「怎麼這麼熱?!」南臻滿頭大汗,擡頭一看,昨晚睡前開到21度的空調不知什麼時候關了。

  申申從臥室出來,一臉關切地問,「你起了呀?」

  「空調怎麼關了?」客廳裡密不透風仿佛蒸籠。

  「關了嗎?」申申故作驚訝,「不好意思,我這空調總是自動斷電。」

  南臻暴躁地找到遙控器,把空調重新打開才算撿回一條性命。他撓撓頭髮翻身起來,走進衛生間。周申申跟上去,趴在門邊邀功:「我給你買了早餐。」

  南臻起床氣賊厲害,沒好氣地回,「知道了。」

  「我七點就起來買了。」申申補充。

  南臻拿著牙膏不耐煩:「需要我給你發獎狀嗎?」

  那倒不用,周申申訕訕退下,沒一會兒又倒回來探頭說:「我還給你買了毛巾和男式洗面奶。」

  她指指鏡櫃:「藍色那個。」

  「嗯。」南臻刷著牙,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他回身拉開浴簾,忽然楞了一下。周申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瞬間窒息。

  她昨晚洗完澡,習慣性地把換下來的T恤和內衣扔盆裡,等多攢幾件一起洗。以前家裡沒別人無所謂,而現在……

  周申申表面鎮定但耳朵已經紅透,她一言不發地走到過去,面無表情地將衣服抱走轉身回臥室。

  關上門。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捶墻。

  周申申你順手扔進洗衣機會死啊!!!

  在臥室磨蹭了好半天周申申才做好心理建設重新出來。南臻已經洗完了澡,他沒吹頭髮,濕漉漉的,有水珠順著頸間滴到白T的領口。此刻窗外綠意盎然,陽光如蜜糖撒進屋裡,他坐在地上吃早餐。

  申申發現南臻跟她一樣,都喜歡盤腿坐地上。

  她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我應該去買張好看的地毯。

  南臻順手在書架上抽了本書,換做平時申申會發飆的,她最不喜歡吃東西的時候翻書,會沾到油漬,但……此時周申申很沒原則地想,沒事啦,沾了也不會死。申申盯著他走神,南臻隨手翻了頁書,頭都沒擡地說,「前面是試看,從現在起要收費了。」

  這人腦袋頂上絕對是長眼睛了,周申申尷尬地咳嗽一聲,不甘示弱地說:「那我辦張會員卡。」

  南臻擡頭瞥她一眼,又迅速將視線落回書上,低頭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

  周申申把生煎推到南臻面前。

  「你不吃嗎?」他問。

  其實申申吃過了,但她很久沒和人一起吃早餐,於是走過去在南臻對面坐下。

  「下回不用買這麼多。」

  「哦。」

  申申夾了個生煎,隨口問,「你要住多久?」

  問完感覺有歧義,又趕緊解釋,「我不是趕你走,我就隨口問問。」

  南臻說:「一周吧。」

  「你為什麼不能回去啊?」她用筷子將碗裡的生煎戳破,將肉餡夾出來。她倒不是減肥,她就是挑食,覺得肉太膩,吃包子和生煎都只吃皮,特別是沾著肉湯的那部分最愛吃。

  「現在那邊全國的狗仔都在找我。」

  「為什麼?」申申瞪大眼睛,「被曝出黑料了?」

  她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南臻坦誠地點點頭。

  「什麼黑料啊?」她八卦地問。

  「我把一個人揍進醫院,還挺嚴重。」

  申申嘴巴張成O字。

  南臻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怎麼辦,你往家裡收留了一個暴力狂。」

  他故意這麼說,想看周申申露出驚嚇的神情。但周申申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來,認真問:「他是不是很壞?」

  南臻楞了一下。

  周申申又想了想:「你這人雖然說話刻薄但絕不會輕易動手打人,他肯定把你逼急了。」

  「切,」南臻扭頭,「說得跟你很了解我似的。」

  申申笑笑,又夾了一個生煎,把肉挑出來放到一邊。

  「你下午做什麼?」她問。

  「不知道,隨便逛逛吧,看看你們這兒跟我那兒有什麼不同。」

  南臻說這話的時候,特別自然地將申申碗裡的肉餡夾走。申申呼吸一滯,只見南臻神色如常地把她挑出來的肉吃了。

  「你呢?」他隨口問。

  她腦子好半天才轉過來,「我、我在家改劇本。」

  申申迅速低頭,她感覺自己好像臉紅了。

第20章 7-2

  周申申的早起計劃僅僅實施了一天。第二天斯斯通知她,楊老師要提前回來,臨近交稿日的周申申重新打回晝夜顛倒模式。

  她仿佛變了一個人,完全不修邊幅,坐在電腦前戴著眼鏡惡形惡狀地敲字,周身籠罩著一股怨氣,皺著眉一整天不說話。

  南臻百無聊賴地托著腮看她。原來編劇是這樣工作的,南臻想象中創作應該是在有窗戶和鮮花的書桌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不僅陷入沈思,難道他以前演的偶像劇裡那些甜得發齁的浪漫情節都是這麼寫出來的?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南臻問。

  搖頭。

  「你坐在這裡一整天沒動過。」

  還是搖頭。

  「你不會已經啞了吧?」

  申申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冷漠道:「別跟我說話。」

  她戴上耳機。

  很多人寫東西得聽舒緩的歌曲,周申申是個奇葩,她的背影音樂是《星球大戰》的主題曲《TheImperialMarch》,氣勢恢宏。南臻趁她去衛生間偷聽了一會兒,放下耳機不可思議地問:「你到底是在寫劇本還是打仗?」

  「兩者沒有區別,」申申嚴肅地說:「編劇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

  熬了幾個日夜,總算趕在楊老師回來前把修改後的劇本發到她郵箱。合上電腦,申申捏著酸痛的頸椎起身,起得有點急,她扶著書桌眩暈了一陣。

  想找點吃的,進廚房一眼就看到燃氣竈上放著一個鍋,揭開蓋子,是燉好的蓮藕排骨湯。

  南臻做的?

  除了南臻也沒別人,周申申左右看看,家裡沒人,南臻不知道去哪了。

  周申申盛了一碗出來,忽然想起這幾天吃的都不是外賣,是南臻在做飯。廚房裡有附近菜市場的購物袋,南臻什麼時候去的?怎麼去的?他不是沒帶錢嗎?

  一概不知。

  這湯燉得清清爽爽,滋補極了,周申申邊喝邊想這家夥可真是上的廳堂下的廚房。喝完順手把碗洗了,她走到陽台,才發現已是黃昏。

  太陽沒那麼刺眼,暖暖的像蜂蜜,空氣裡飄散著各家的飯菜香,微風吹著小區裡的香樟沙沙作響,低頭一看,南臻正和一個小男孩踢球。

  以前看微博,說每天凝望英俊男性五分鐘,血壓會降低,脈搏跳動會變慢,心臟疾病也會減少,平均壽命可以延長四至五年。

  周申申沒出聲,趴在陽台上靜靜地看他。

  小男孩兒擡頭髮現了申申,大喊著問她:「阿姨,你在幹嗎?」琇書網

  周申申想,我在延年益壽。

  南臻帥氣地腳尖停球,回頭掐著腰欠欠地問:「阿姨你是不是又在偷看我?」

  「叫誰阿姨呢!小心我揍你。」

  南臻咧嘴一笑,囂張極了:「有本事你下來揍。」

  周申申迅速換了件衣服步履輕快地下樓。

  南臻卻遞給她一個臟兮兮的編織袋。

  「拿著。」

  「幹嗎?」周申申驚訝。

  「撿垃圾。」

  ???

  小孩仰頭甜甜地沖她笑:「謝謝阿姨!」

  謝什麼?撿什麼垃圾?

  「學校布置的作業,讓我們撿路上的垃圾,叔叔說我陪他踢球他就幫我撿。」

  「這臭小子太纏人了。」南臻說。

  男孩委委屈屈地:「叔叔,我叫胡浩軒,」

  南臻沒搭理他,指了指長長的街道,意氣風發地說,「你倆負責左邊,我負責右邊,太陽下山之前收工。」

  周申申翻了個白眼,反正也是閒著,那就撿把,申申彎腰撿起樹下一個可樂瓶,回身扔進袋子裡。小孩兒蹲在垃圾桶邊問:「垃圾桶裡面的可以撿嗎?」

  申申問:「學校有獎勵嗎?」

  「會發獎狀的。」

  「你想要?」

  「想!」小孩大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申申只好去翻垃圾桶。

  小男孩八九歲,穿著附近小學的校服,抱著足球歡快地在申申身邊小跑,臟兮兮的球鞋顯然大了,跑兩步甩飛出去,他蹦蹦跳跳地撿回來。

  「你家住哪?」申申問。

  「阿姨,我就住你家樓下,一樓。」

  是嗎?周申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不知道鄰居有誰。

  「阿姨,你病得很嚴重嗎?」男孩抱著球忽然很擔憂地問她。

  申申一頭霧水:「我沒病啊。」

  「是嗎?可叔叔說你每天晝夜顛倒,不按時吃飯,熬夜工作,從來不運動,他擔心你會猝死。」男孩心有余悸,「所以他讓我叫你下來,他說我是小孩子,你不好拒絕。」

  申申心裡一震,原來南臻這麼用心良苦。

  她回想這幾天與南臻朝夕相處,過去她家裡安靜極了,只有吃外賣看視頻時才有一點聲音,南臻一來就變得吵吵鬧鬧。

  昨天他嫌家裡熱,而申申不喜歡開空調,兩人吵了一架最後南臻得意洋洋地把空調開到21度,申申氣沖沖地穿上外套寫劇本,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再起身,才發現空調已經關了,窗外吹來熱風,南臻靠在沙發上睡著,額頭上一層細細的汗。

  仔細想想,南臻好像一直在照顧她,她忙著趕劇本,他盡量不打擾她,一個人去買菜,做好了飯才叫她,甚至還替她修好了浴室裡滴水的花灑。

  周申申看著街對面的南臻,金色的夕陽把他清雋的影子拉得好長,他的背影像一幅溫柔的油畫。

  原來他這麼體貼,我還兇他,我真不是人,申申鼻子一酸,問:「他還說了什麼?」

  小孩仔細想了想,說:「叔叔還說他得保證你活著,如果你死了,就沒人養他了。」

  ……

  申申仰頭將眼淚憋回去,去他媽的!

  「叔叔是你男朋友嗎?」小孩天真地問。

  面對一個小學生的提問周申申突然就緊張得結巴了:「我、那個,當當當然不是啊!」

  回過神來她試探地問,「是叔叔說的?」

  「他倒是沒說,我就是好奇你們為什麼住在一起,叔叔還每天給你做不同的飯菜,但是你都不高興。」

  「你趴我床底下了?怎麼什麼都知道?」申申說。

  「我每天都陪叔叔去菜市場啊。」

  南臻剛走進菜市場,就有人熱情招呼他。

  「小南今天來這麼晚啊!」

  賣蔬菜的王大媽,年芳五十六,廣場踢踏舞小隊隊長,為了等南臻今天特地畫了口紅。

  南臻笑瞇瞇地:「王姐今天氣色真好。」

  王大媽笑成一朵花,隔壁攤的李阿姨不甘示弱:「小南今天做魚湯吧,剛到的鯽魚,阿姨專門給你留的,便宜給你啦。」

  僅僅幾天,南臻已經迅速成為菜市場阿姨心中的乘龍快婿,上天給他一副好皮囊,生活教會他賣乖,下至八歲上至八十歲,只要對方是女性,沒他占不了的便宜。

  南臻蹲在池邊選魚,小男孩說:「我想吃螃蟹。」

  「回你家吃去。」

  「偏心。」小男孩撅嘴,「我問阿姨了,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切,你懂什麼,」南臻漫不經心地說,「她暗戀我。」

  「是嗎?」男孩瞪大眼睛。

  「太明顯了,你看她看我的眼神,這世界有不愛我的女人嗎?不存在的,」南臻翹起尾巴,「我是寵粉,逆向應援,明白嗎?」

  男孩不太明白,但他知道一點:「可是阿姨有男朋友,我還以為就是你呢。」

  南臻剛撈起來的魚噗通一聲掉回水裡。

  什麼???

  「她她她她說的?!」這是今天在小學生面前結巴的第二人。

  「她倒是沒說,但是我知道。」

  「你趴她床底下了?怎麼什麼都知道?」

  小學生一扭頭,肯定地說,「你沒來之前,她陽台上經常掛著男人的衣服。」

  一聲驚雷在頭頂劈開,南臻的腦門上緩緩冒出一道綠光。

  南臻一臉陰郁回到家,周申申歡天喜地來開門,看到他手裡的袋子,驚喜地問:「今天吃魚呀!慶祝我交了劇本嗎?」

  南臻不冷不熱地嗯一聲。

  周申申剛才在家認真檢討,自己這幾天沈迷工作忽略了南臻,對自己的飼養員連句謝謝都沒有,確實過分,難怪南臻要去跟小孩兒吐槽。

  周申申由衷說:「謝謝你做飯給我吃,作為感謝,我有東西給你。」

  她轉身進臥室,出來遞給南臻幾件衣服。

  南臻一看,臉都綠了。

  T恤,男士的。

  「你沒帶衣服吧,這些你穿應該正合適,沒怎麼穿過。」

  南臻深吸一口氣,默默安慰自己,也許是她買來給當睡衣穿的呢。

  周申申又拿出幾條運動褲。

  「我都忘了家裡有,都是XXL號。」

  南臻:……

  「還有鞋,你穿多大碼?夾腳拖應該都可以穿吧?」

  南臻有點站不穩,眼前一片青青草原。

  申申還要展示,南臻咬牙切齒地說:「拿走。」

  看他臉色鐵青,周申申一頭霧水:「你如果不喜歡,我們可以去商場……」

  話還沒說完,南臻轉身走了,把門摔得震天響。

第21章 7-3

  第二天,南臻沒有做飯。不但沒有做飯,連話都不跟周申申說了。

  他坐在沙發上玩Switch,嫻熟地操縱著林克在海拉魯大陸上毀天滅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他殺氣騰騰的。周申申百思不得其解,鼓起勇氣去跟他搭話:「那個……魚再不吃是不是就不新鮮了?」

  南臻擡起頭來,陰測測地冷笑一聲:「你看我夠新鮮嗎?」

  周申申識趣地閉嘴,果斷打開手機點外賣。

  電話響了,她接起來就問,「怎麼啦?」

  一旁的南臻停下手裡的遊戲,悄悄豎起耳朵。周申申很少有電話,除了外賣就是快遞,聽語氣對方跟她很熟絡。

  「看電影嗎?」周申申夾著電話,笑瞇瞇地,「好呀,難得你今天有空……嗯……那一會兒見。」

  周申申掛了電話,忽然感覺身後一陣涼意。

  申申主動說:「我要跟朋友出去,晚飯你自己在家解決。」

  南臻很顯然一臉好奇,但是他繃著什麼都不問。

  「有朋友真好,」南臻把目光移回遊戲上,語氣陰陽怪氣,「可惜我沒朋友。」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南臻不屑地切了一聲:「出場費你給得起嗎?」

  得,惹不起你我躲還不行嗎。周申申轉身進屋,等她換好衣服出來,發現沙發上的人不見了,遊戲機丟在一旁。

  擡頭一看,南臻迫不及待地等在門口,連鞋都擦得白白凈凈。

  今天出來主要為了看一部電影,叫《海棠的秋天》。導演出道拍了一支小短片一鳴驚人,《海棠的秋天》他籌備了六年,可沒有過審,年輕導演很有個性,堅持一刀不剪。

  「導演今天拿出來私人放映,據說一票難求,這部電影在圈內傳得特別神,可惜了不能上映。」

  地鐵疾馳向前,周申申一路滔滔不絕地給南臻科普,說著說著感覺有點自討沒趣,南臻應該不感興趣。

  她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南臻扭頭問:「為什麼沒過審?」

  原來他在聽啊。

  「男主是個連環殺手,我猜可能是血腥鏡頭太多了吧……對了,你們那兒電影分級嗎?」

  南臻搖頭。

  「哦,」申申惆悵地說,「看來無論在哪個世界我們都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愛皺眉了。」南臻說,

  「我愛皺眉嗎?」申申驚訝。

  「你腦子裡一想事兒就習慣性地皺眉,沒人跟你說過?」

  周申申搖頭。

  南臻起身將座位讓給一位剛上車的老人。周申申坐著,看他站在自己面前,手腕隨意搭在拉環上。

  「你有多高?」申申問。

  「187。」

  「流川楓也187。」

  「流川楓是誰?」

  「我初戀。」

  「切~」南臻極為不屑地將頭扭到一邊。

  「你應該很久沒坐過地鐵了吧?」

  南臻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你們演員應該多出來體驗生活,整天不是走時裝周就是參加晚宴哪裡能演好角色。」申申誠心誠意地說。

  南臻瞥她一眼:「你們編劇也應該多出來見見世面,整天坐在家裡點外賣哪裡能想象我們有錢人的快樂。」

  周申申被他懟得迎風望天,反思我到底為什麼要多嘴……

  電影還沒開始,小劇場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周申申在人群裡穿梭,南臻懶洋洋地跟在她身後。今天來的都是圈內人,對話三個回合就能攀上關系,幾個男人站在門口攀談,將入口堵住。

  「你好,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他們好像沒有聽見。

  「你好……」申申提高了音量,沒等她再出聲,身後的南臻直接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

  「麻煩借過。」

  「哦,不好意思。」幾個男人讓開道。

  南臻走進去,末了還吐槽:「聲音跟蚊子似的誰聽得見。」

  你不就聽見了嗎,申申想。

  裡面人也多,南臻仗著自己腿長走得快,周申申逐漸跟不上,就在他們要被擠散時,南臻忽然向後伸出手,人潮在他們周圍湧動,南臻沒有回頭,似乎下意識要她牽住他的手。

  申申那瞬間腦子有點懵。

  南臻就在這時回過頭,奇怪地看她:「楞著幹嗎呢?」

  他倒回來,輕輕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帶到自己身邊。

  申申今天穿的是一件中袖連衣裙,他握的是有袖子那的部分。沒有肌膚接觸,隔著薄薄的布料,申申感覺南臻手掌的溫度傳到她身上,紳士且有分寸。

  「你朋友呢?」南臻問。

  申申回過神:「已經到了,在裡面。」

  「不是我說,」南臻別扭地小聲嘟囔:「約會不來樓下接你男人趁早分了吧。」

  「什麼?」申申沒聽清,走進放映廳一眼就看到丁辰,她個子高身材好,塗上大紅唇人群中格外亮眼。

  周申申走過去,丁辰看她身後還跟了個人,小聲問:「誰啊?」

  「我朋友。」

  「朋~友~啊~」丁辰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申申扶額:「真的是朋友。」

  丁辰笑瞇瞇地沖南臻擡擡下巴,「HI~」

  南臻看見丁辰呆楞了兩秒,很快臉上撥雲見日,食指和中指並攏帥氣地在眉間一揮:「HI~」

  申申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態度大變,以為他見到美女心情好。

  影院內很快就坐滿,燈光暗下來,申申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好好欣賞這部期待已久的片子。

  南臻用手指戳戳她小聲問:「多長啊?」

  「導演剪輯版有四個小時。」

  南臻脫口而出:「這導演也太自戀了吧!」

  申申瞪他一眼。

  熒幕上出完片名五個大字,第一幕是正在疾馳的火車,用的是導演喜歡的黑白鏡頭。申申剛集中注意力,南臻又戳戳她。

  「起來,我要去衛生間。」

  申申握拳告誡自己要冷靜。

  南臻拿著手機,習慣性地打開微信,忽然想到他的手機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信號。

  他點開微博,時間線還停留在他離開的那天,熱搜前十他一人就承包了八個,也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嚴謹現在應該在四處公關,把醜聞影響將至最低——如果嚴大經紀人沒有在電梯裡被當場嚇死的話。

  幸好有這裡能讓他避開血雨腥風,南臻想,平行世界大概是上帝給他修的防空洞。

  南臻扯了張紙擦完手正準備出去,一個男人推門進來。

  他戴了頂帽子,比南臻矮一些,穿件簡單的白T恤加藍襯衣,進來時兩人撞到一起。

  「抱歉。」他說。

  南臻低聲說了句沒事,正打算離開,

  男人回頭看他一眼,頓時楞住。

  「小臻?」他脫口而出。

  南臻門推了一半,聞聲回頭,他左右看看,一臉茫然地問:「你叫我?」

  對方顯然被他問懵了,楞了半晌,聲音帶著慍怒:「不叫你叫誰?!你跑哪去了?爸媽都在擔心你!」

  南臻莫名其妙,突然恍然大悟,眼前的男人認識的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南臻。

  南臻糊弄道:「我……最近在忙。」

  「忙什麼?」

  「跟以前一樣。」南臻糊弄。

  「你什麼時候回家?」

  「過幾天就回去。」南臻敷衍了一句,再說怕露餡,沒等對方回話他就開門溜了。

  回到影院,南臻坐下說:「我剛才遇到一個人……」

  周申申打斷他:「噓。」

  她看得正專注,可是看著看著……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我不懂藝術嗎?這電影也太沈悶晦澀了。看到現在周申申竟然都沒明白人物關系,而且導演特別喜歡手持鏡頭,畫面晃得她頭暈腦脹,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有三個半小時才結束……最尷尬的是,導演本人也在裡面坐著,怎麼好意思提前離場。

  周申申無法自控地打了個哈欠,眼皮越來越重,她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周申申!周圍都是同行,你不準丟人!

  漫長的四個小時後,電影終於結束了。全場掌聲如潮,周申申被這掌聲嚇到,想問南臻看沒看懂,回頭……

  這貨已經睡著了。

  難怪後半程如此安靜。

  映後主持人請大家談談觀後感,一個影評人接過話筒,開口就甩各種詞匯,從結構主義到電影符號,從希區柯克式變焦到格裡菲斯的崛起,越說越激動,節奏帶得飛起,當下就定好了今晚公眾號的標題:中國觀眾此生最大遺憾是看不到這部屬於我們的《美國往事》!

  南臻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在旁邊嗤笑:「原來你們這也搞這一套啊?」

  導演在掌聲中上台,談起如今創作環境的艱難——影視市場太混亂,制度不規範,觀眾沒審美,資本如蝗蟲過境,他這樣的傻子注定掙不到錢……說著說著哽咽起來,場面頓時傷感得不行,在座每個人都身在局中,仿佛都有一肚子委屈。

  周申申如坐針氈。

  導演接著說:「六年前,我從陸遠昶先生手裡接過最佳新人導演的獎杯,今天很榮幸他也來到現場。」

  話音未落,場內爆發出今天最熱烈的掌聲,陸遠昶錯愕片刻後只好起身上台。m.χIùmЬ.CǒM

  南臻見是在衛生間遇到的那人,驚訝地挑眉,回頭正想告訴周申申,發現她已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申申一看陸遠昶就樂了,跟第一次在工作室見到他時一摸一樣,滿臉「為什麼突然cue我」的慌張神情,經典的陸遠昶式懵逼。

  漂亮女主持問陸遠昶:「陸老師看完咱們的電影有什麼想法呢?」

  導演一旁做迷弟狀。全場屏息靜氣翹首以盼。

  「我……」陸遠昶拿著話筒,他回頭看導演,無辜的下垂眼中閃爍著純良與真誠,他笑瞇瞇地說:

  「我覺得片頭那幾個字寫得挺好看。」

第22章 7-4

  全場爆笑。

  如果換一個人,這句話能有一百種解讀,可他是陸遠昶啊!娛樂圈大熊貓,人見人愛陸老師,經常脫線陸三歲。

  坐在申申前排的女生已經被萌化,直呼:「我的天啊他真的太可愛了!」

  周申申在心裡仰天大笑。

  他!才!不!是!咧!

  很顯然,陸遠昶在台上不想說壞話,更不想說謊話,老狐貍扮豬吃老虎,用最無辜的表情打最狠的臉。

  周申申郁結在心裡的悶氣頓時豁然開朗,原來不是她一個人對電影抱有微詞。

  你們都不知道陸遠昶私下的真面目吧,申申心中暗戳戳地驕傲,我知道!

  身旁的南臻斜眼睨她一眼。

  陸遠昶下台沒多久悄悄走了,申申的目光一直追隨他直至看不見。

  南臻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周申申回過神來,南臻抱著手問:「他就是你上回提的那個人?」

  周申申一時沒反應過來,「我什麼時候提的?」

  「上次在外灘吃飯,你說他是個厲害的演員。」

  她當時隨口一說,沒想到南臻還記得。

  她點點頭:「是他。」

  從小劇場出來正好飯點,丁辰提出來去吃海底撈。南臻去做蘸料,剛走出五米丁辰一把拽住周申申的衣領低聲問:「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丁辰混跡娛樂圈多年,大小咖見過無數,南臻往那兒一站硬生生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太特麼帥了!跟周圍的人完全畫風不同。

  申申拿著ipad點菜,漫不經心地回:「我家樓下撿破爛的。」

  「滾!」

  丁辰滿臉寫著不信。

  「怎麼以前從來沒聽你提過?」

  「最近才認識。」

  「怎麼認識的?」

  丁辰刨根問底的功力跟蔣女士有一拼,周申申無可奈何,「好吧,我跟你說實話。」

  她放下ipad,對丁辰嚴肅道:「他是來自平行世界的大明星因為黑料纏身家門口堵滿記者不得不穿越時空來我家躲一陣。」

  丁辰聽完,靜默了三秒:「真是撿破爛的?」xiumb.com

  申申:……

  南臻回來了,丁辰問他:「帥哥有沒有興趣來我圈發展?你的條件秒殺線上所有小生。」

  南臻坐下,瞎話張口就來:「不行不行,我一面對鏡頭就緊張得發抖。」

  丁辰:「沒關系,多拍幾次就習慣啦。」

  南臻看申申一眼,面不改色地說:「我還是更喜歡撿破爛。」

  申申嗆得咳嗽,這家夥居然聽見了。

  「靠撿破爛你要怎麼生活啊!」丁辰見不得人美男落魄,為他操碎了心。

  美男笑瞇瞇地一劍封喉:「沒關系,我家裡有礦。」

  聽得申申翻了好幾個白眼。

  菜很快上齊,丁辰忙於回微信總共也沒吃上幾口,過了一會兒直接起身去外面接電話。

  「你們先吃,別管我。」

  等她走了,南臻問:「她也是編劇?」

  申申往鍋裡放了塊毛肚:「現在不是了,她在平台做制片,」申申已經習慣了,丁辰總是很忙,每頓飯都吃不清凈。

  說話間南臻已經夾走了她剛才下的那塊毛肚。

  「不是過七不食嗎?你的職業道德呢?」周申申怒問。

  「沒告訴你嗎?我也許已經糊了。」話說這麼說,他臉上可沒有一點憂慮。

  周申申在心裡罵,長得帥有什麼用,性格這麼差,難怪你會糊。

  南臻冷不丁說:「我聽見了。」

  把周申申嚇一跳。

  丁辰打了二十分鐘電話才回來。

  「誰啊?」申申問。

  「同事,吃完我一會兒得回剪輯室。」

  「你那個劇不是都快上了嗎?」

  「上什麼呀,楊毅上個星期吸毒被抓了。」

  申申心裡咯噔一下。

  「本來下個月就要上線,現在出了這檔子事,楊毅整條線全部拿掉,我蹲在剪輯室親自盯著剪,組裡的小姑娘已經崩潰了剛打電話哭半天。」

  說這話的時候,她泰然自若地大口吃著肥牛,仿佛講的不是自己的事。申申記得丁辰提過,這戲是雙男主,硬生生剪掉一條線,那這戲還能看嗎?

  火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丁辰繼續說:「都覺得ip劇好做,哪有那麼容易,頭部資源早就被瘋搶光了,我們找小說跟大海撈針差不多,撈出來寫評估報告,一層一又層評估,然後跟編劇磨劇本搭班子找團隊拍攝過程九九八十一難。好不容易拍完,能不能播什麼時候播還是個問題,這期間別忘了求神拜佛希望主創千萬別爆出醜聞。謝天謝地熬到播出,還要面臨爆還是不爆的終極拷問,不爆就白幹了,爆了還可能面臨重剪和下架調整,最後播完還不一定能拿到錢,被賴賬拖延是常有的事。」

  一席話聽得周申申快要窒息,丁辰卻擡頭沖她笑:「所以啊,你別灰心,只要電影拍出來,你有署名,就是勝利。」

  周申申這才明白,丁辰百忙之中約她出來看電影吃飯,想必是聽說了《尋找周子楊》的換角風波,擔心她也崩潰。

  丁辰夾了一筷子牛肉到申申碗裡:「咱們年輕,總有一天會做出心裡的東西。聽我的,吃好喝好少熬夜,身體健康才能笑到最後。」

  吃完火鍋出來,丁辰叫的車已經停在路邊,周申申送她過去。

  丁辰拉開車門,悄悄問申申:「你是不是喜歡他?」

  「誰?」

  丁辰指了指南臻。店門口有個給等位的顧客量身高的機器,南臻混跡在一群小孩中間排隊,人高馬大格外矚目。

  周申申心想這男的怎麼這麼幼稚,一邊矢口否認:「當然沒有。」

  「是嗎?」丁辰顯然不信,「剛才我們聊天,你每次笑都會去看他。」

  「有嗎?」申申完全沒留意,「就……看兩眼嘛,這有什麼。」

  丁辰戲謔地說:「你不知道嗎?人在大笑時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喜歡的人。」

  申申心裡一顫,她懷疑丁辰在故意逗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慌了神:「沒有,你別瞎說,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是嗎?那事情可麻煩了。」

  「麻煩什麼?」

  「因為他也下意識在看你。」丁辰笑瞇瞇地說。

  ……

  吃完火鍋的夏夜有種疲倦而豐美的幸福感,風吹著後背,兩人在街上慢慢散步回家。

  受了剛才丁辰的話的影響,周申申有點兒不好意思看南臻。

  「你的電影怎麼樣了?」南臻沒察覺到她的異常,隨口問。

  「啊?不太順利。」她定定神,接著說:「陸遠昶不演了,而且資方要魔改劇本,你們那兒也這樣嗎?」

  「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從來不動劇本,」南臻白她一眼,「編劇又不給我發錢,我幹嗎替你們幹活。」

  申申笑出來,這人特別神奇,所有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是理所當然。

  「要不要喝奶茶?」申申問。

  南臻點點頭,把他男明星的自覺忘得一幹二凈。

  申申買了兩杯,捅開蓋子遞給南臻,說:「去年楊老師帶我去聽一個英國編劇的交流會,他分享了Netflix和HBO的工作模式,編劇工作室裡最重要的那個編劇一般叫head-writer,如果再厲害一點就是showrunner。

  「他說,在美國,showrunnerisking,但showrunner的定義已經不僅僅是編劇了,他是劇集運作人,不僅要會寫劇本,還要會找投資找平台找主創團隊甚至還要自己去做制片人,《權力的遊戲》那兩個編劇,就是到最後都變成了制片人,第一次拿成片剪輯上去的時候因為不懂還發生了低級錯誤事故,當然,並不是說編劇就一定要做制片人,只是太感慨了。」

  申申回想在劇場浪費的那四個多小時,越想越氣:「我就直說了吧,《海棠的秋天》拍的是個什麼鬼玩意兒?我們的從業者,一張嘴就怪制度怪環境怪資本怪觀眾,個個都委屈得不行,怎麼就不能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只懂一點點,只做一點點,就覺得眾人皆傻逼人間不值得,還能不能踏踏實實做個東西出來了?服務觀眾請保持謙卑啊!」

  周申申越說越生氣,小臉憋得泛紅,低頭呼哧呼哧地吸奶茶。

  南臻第一次見她這麼生氣,有種書生但悲不見九州同的氣質,仿佛身體裡住了個憂國憂民的陸遊。

  「不過……」

  沒等南臻開口,當代陸遊自己想明白了,她鏗鏘有力地說:「好在我們處在亂世,我才有機可乘。」

  南臻差點被珍珠嗆死,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半天,忍不住彎腰哈哈大笑。

  「有什麼可笑的?」周申申不明白。

  南臻笑得在路邊的長椅坐下,沖她勾勾手指:「過來,我告訴你。」

  周申申走到南臻跟前,叉腰探究地皺眉。

  周申申是個不太起眼的女孩子,你以為她內向懦弱,實際上……南臻想,她是我見過最不知深淺,天真熱血的人。

  當她聊起自己的工作時,當她專注思考時,她的眼睛裡璨若星河,在那個小小的,少有人知的世界裡,她在閃閃發光。

  她才不是報國無門的書生,她是一往無前的女騎士。

  南臻擡起自己的杯子,在她奶茶杯上輕輕一碰,笑了笑說:「祝你凱旋。」

第23章 8-1

  「我們公司規模不大,最近正缺人,你要是有空明天就可以來上班。」

  狹小的屋裡空氣悶熱,墻上唯一一台空調奄奄一息。胖男人手裡拿著一份制作精良的簡歷,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帕擦額頭上的汗。

  「好。」女生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精致的絲巾將領口遮的嚴嚴實實,她坐在對面,嚴陣以待地挺直了腰板。

  胖男人擡頭沖她笑笑,「幹我們這行不用穿這麼正式,」他根本沒認真看手裡的簡歷,隨意問,「你哪個學校畢業的?」

  「Stanford,」女生說。胖男人一時沒反映過開,她改用中文道,「斯坦福。」

  胖男人張大了嘴,手帕還捏在手上,楞了半晌不可思議地問:「你來錯地方了吧?」

  女生搖搖頭:「沒有錯,我就是來應聘經紀人的。」

  女生語氣平常,眼神篤定。

  她的目光落在胖男人身後的墻上,掛著一排公司旗下藝人的海報,其中一張,年輕的陸遠昶青澀地笑著。

  ……

  「喂,想什麼呢?」

  樊謠回過神,接過遞來的咖啡。

  胖總笑瞇瞇地說:「快嘗嘗,我讓人從洪都拉斯帶回來的。」

  十四年過去,他早已不是當年坐在小辦公室裡汗流浹背的的胖子。如今他愛戴副眼鏡,穿三件式西裝,出門談事自稱儒商,公司從北京開到上海,規模越做越大,光辦公室就換了三個。

  樊謠抿了一口,嫌棄道:「太苦。」

  「嘖,樊姐真難伺候,陸老師可喜歡了。」胖總一臉受傷。

  公司上上下下都叫她樊姐,這個名頭太響了,圈內誰都知道,陸遠昶身邊有個精明厲害的經紀人,陸老師能有今天的地位,她功不可沒。

  樊謠今天過來主要是定公司明年的發展計劃,她屬於人見人愛的合作夥伴——目標明確,頭腦清晰,眼光長遠,會議在她的主持下高效地很快結束。樊謠起身,臨走把那包咖啡豆拿了,胖總在後面追著喊:「你給我留點!陸老師其實也沒那麼喜歡!」

  樊謠假裝沒聽見。

  估摸著這個點陸遠昶應該起了,樊謠帶司機去家裡接他。

  陸遠昶打開門,見到樊謠一臉驚訝:「今天有通告嗎?」

  「阿姨打你電話打不通,她讓你回家吃飯。」

  陸遠昶倒吸一口涼氣:「樊姐,幫我跟她說我病了吧。」

  陸遠昶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跟別人一樣叫她樊姐——有求於她的時候。

  樊謠不為所動,走進臥室面無表情地打開衣櫃,迅速選了件外套遞給陸遠昶。

  「陸老師,那是你媽。」

  樊謠也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會跟別人一樣叫他陸老師——拒絕他的時候。

  陸遠昶不情不願地換衣服出門,跟著樊謠上了車,一路上都懨懨的。到了父母家,樊謠擡手按門鈴。

  開門的是陸江,他圍著圍裙,手裡還拿著鍋鏟:「來的正好,飯菜都好了。」

  樊謠側身,讓陸遠昶進屋,對他說:「結束以後告訴我,我來接你。」

  「樊姐也沒吃飯吧?進來,我做了老鴨湯。」

  樊謠也不是第一次在陸遠昶家吃飯,她大大方方地點點頭,跟著陸遠昶進屋。

  陸遠昶給樊謠拿拖鞋,起身問:「我媽呢?」

  陸江去廚房端菜:「在書房,你去叫她出來吃飯。」

  陸遠昶忙不疊跟上去幫忙,笑瞇瞇地回頭說:「樊姐去吧。」

  樊謠瞪他一眼。

  「你弟弟有消息了嗎?」陸江問。

  「還沒。」陸遠昶彎腰拿了四副碗筷。

  跟早早進入名利場沈浮的陸遠昶不同,他這個弟弟在學校毫不費力地一直念到博士。也許是科學家思維異於常人,他一個月前給家裡留了張紙條說有事外出,從那之後就失聯了。

  「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盡讓我們擔心!」陸江罵道。

  「爸,他沒事,我前幾天遇到他了。」

  「是嗎?!」陸江驚訝,「在哪?」

  陸遠昶把在衛生間偶遇南臻的事講一遍,陸江聽完著急上火:「你怎麼不攔住他!」

  「小臻這麼大一個人,我總不能把他打暈了綁回來。」陸遠昶說。

  那倒也是。

  忽然書房傳來「啪——」一聲,陸江和陸遠昶趕過去,只見樊謠和南若虹趴在地上,邊上是打碎的茶杯。

  「媽,你們在幹嗎?」陸遠昶問。

  「占卜。」南若虹頭也不擡也說。

  樊謠跟他解釋:「阿姨說茶葉渣的形狀可以看出南臻在哪。」

  陸遠昶走上前一看,果然地上有一灘茶葉。

  「這能看出什麼?」陸遠昶表示懷疑。

  「我原本也不信,」陸江捂著嘴,小聲說,「但是她上回竟然準確算到了我藏私房錢的地方。」

  「你們看,這個圖案是一只黑狗,這是不祥的征兆。」南若虹憂心。

  「古代亞特蘭蒂斯人認為狗是好運的象征。」樊謠說。

  數學系教授陸江扶了扶眼鏡:「不,我認為這是閉合曲線積分符號。」

  大滿貫影帝情不自禁加入他們:「我覺得像《布達佩斯大飯店》女主臉上的那個胎記。」

  「難道小臻去布達佩斯了?」

  「這是墨西哥的地圖吧?」

  四個人趴在地板上認真討論一灘茶葉渣,場面一時十分詭異。

  忽然一陣妖風刮過。

  定睛一看,地板上空空如也。

  陸江楞了,問:「大風把茶葉刮走了代表什麼?」

  南若虹結結巴巴地說:「代、代表小臻人沒了?」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陸遠昶和樊謠對視一眼,搶在父母崩潰前說道:「不會的!小臻人好好的!我昨天還遇到他!」

  「真的?!」南若虹喜出望外。

  「真的!」

  「阿姨你別擔心,我找了最好的私家偵探,一定能把他找回來。」樊謠說。

  「找到他一定告訴我,我跟你們一起去。」南若虹囑咐。

  吃完飯告別了父母,陸遠昶關上車門,長長舒了口氣。樊謠早有準備,拿出早上從辦公室順走的咖啡豆:「洪都拉斯帶回來。」

  陸遠昶怔了一下,樊謠就像在他身上裝了一個探測器,時刻能感知到他的情緒。

  「不喜歡?」樊謠問。

  陸遠昶搖搖頭,接過打開繩子深深吸了一口咖啡的香氣。

  陸遠昶頭疼地捏捏眉心,「私家偵探靠譜嗎?」

  樊謠點點頭:「還記得你出道至今唯一一次戀情曝光嗎?」

  陸遠昶心頭一顫,怎麼不記得,狗仔居然從他墨鏡反光定位到他們住的酒店,拍到一手畫面。陸遠昶不得不公開戀情,那段戀情因為女方承受不住太大壓力很快就不了了之。

  「那位狗仔現在轉行做了私家偵探。」樊謠說。

  陸遠昶頓時肅然起敬:「那就拜托他了。」

  「放心吧,」樊謠說,「已經有眉目了。」

  周申申洗完澡,正靠在椅子上晾頭髮。南臻從外面回來,進門就問:「家裡有創可貼嗎?」

  「好像有,」她指指鞋櫃上的抽屜,「你受傷了?」

  南臻沒吱聲,在抽屜裡翻出創可貼轉身下樓。申申跟過去,上回和他們一起撿垃圾的小男孩正坐在院子裡的花台邊哇哇哭。

  「行了行了,打不贏還好意思哭。」南臻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兇巴巴地說,「就這麼點傷口,我晚一步來它都能自己愈合。」

  他輕輕掀開男孩的劉海,額頭上磕出了血,傷口不嚴重,但是需要消毒。

  「你看著他,我去買碘伏。」他對申申說。

  「怎麼弄傷的?」申申問。

  男孩抽抽搭搭地總算止住眼淚。

  「表哥罵我是搬家掉的狗,我跟他打架,他推我撞到門把手上。」

  申申皺眉:「你住在表哥家嗎?」

  男孩點點頭:「爸爸讓姑姑照顧我。」

  「你媽媽呢?」

  「去世了……」

  申申心裡一顫,她輕輕吹男孩的傷口:「以後不要打架了,要是媽媽知道你受傷她會難過的。」

  男孩卻突然大聲反駁:「可是叔叔不是這麼說的!」他捏著小拳頭,語氣倔強,「他教我一定要打,打不過就踢,踢不過就咬,咬不過用頭撞,絕對不能慫,等再長大一點就搬出去,自己掙錢養活自己!」

  申申氣的翻白眼,南臻整天跟這小孩混一起也不教他點好的。

  「你別聽他瞎說!你還小。」

  「可是叔叔說他從小就自己掙錢,他幹過好多工作,但是不能耽誤學習,他特別後悔沒有讀完大學。叔叔的媽媽也在天上,他說他會讓他媽媽照顧我媽媽。」

  說到這裡,男孩忍不住又哽咽起來。

  申申內心震動說不出話,她楞楞地擡頭,看到南臻提著袋子站在她面前。

  黃昏薄暮,夕陽斂去最後一絲色彩,兩排路燈在南臻身後齊刷刷亮起,他身上罩了一層淡淡的黃,南臻眼中似有冬夜的寒星,閃著寥落沈靜的光。

  「臭小子,」他走到男孩面前,隨手彈了彈他的額頭,「這麼多廢話。」

  「疼!」男孩捂著頭,吸了吸鼻涕強調,「我叫胡浩軒!」

  南臻沒有理他,他的目光落到周申申臉上,她眼中滿是震驚,因為窺聽了他的秘密而顯得慌亂極了。

  南臻從袋子裡拿出棉簽與碘伏,在申申身邊蹲下,給男孩額頭上的傷口消毒。知道小孩怕疼,他動作輕柔極了。

  南臻歪歪頭,語氣輕快地對男孩說:「告訴你一句話,記住了,就算虛張聲勢,男人也要挺起胸膛。」

  男孩瞪大眼睛:「什麼意思?」

  他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意思是我騙你的。」

  「啊?」

  「那是我演的一個角色。」

  「啊?」男孩大失所望,很快又有了新問題,「叔叔你是明星嗎?」

  南臻用他一貫臭屁的口吻說:「是啊,我宇宙最紅!」

  「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今天回去暫時別打了啊,養好傷再動手。」

  南臻起身,小男孩從花台上跳下來,熟稔地牽起南臻的手,兩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周申申跟在他們身後默默無言,她腦子裡在過走馬燈,無數畫面輪轉逐漸褪去色彩,回到他們最初相遇的那一晚,他在月光下對她說,你現在是不是過得特別辛苦?

  沒關系,會過去的,我也經歷過這些。

  她以為他只是隨口說說,她以為他是被寵大的小少爺,跋扈張揚事事如意,未嘗人世艱辛。

  原來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申申心裡酸酸的。

  「阿姨,你好慢哦。」男孩大喊。

  申申擡頭,一大一小站在樓道口等她。

  南臻嘴角帶著看穿一切的笑意:「阿姨又在想東想西了。」

  申申握握拳,擡腳追上他們,用盡全身力氣拍了把南臻的背,笑嘻嘻地問他:「喜歡什麼告訴我,阿姨送給你!」

  南臻沒防備被周申申拍得趔趄好幾步,回頭沒好氣地冷笑:「我喜歡36D,阿姨你有嗎?」琇書蛧

  申申笑容僵在臉上。

第24章 8-2

  「他就不能正經超過三秒嗎?!」

  周申申氣憤地罵。

  「誰啊?」斯斯捧著臉饒有興致地問。

  「一個狗男人。」申申灌了口咖啡。

  周申申今天來工作室,本以為交了劇本楊老師會跟她開會,但楊老師卻說不著急。斯斯悄悄告訴申申,楊老師兒子度假回來又生病了,她最近一直在醫院照顧兒子。

  正巧小琳來辦離職手續,大概是辭了職心情愉快,不由分說拉上申申和斯斯來喝咖啡。

  她們雖然共事,但並沒有什麼私交,像今天這樣坐下來喝咖啡聊天還是頭一次。

  「男朋友嗎?」小琳眼睛發亮。

  「不是!」周申申快把頭甩飛了,「充其量算是室友。」

  「室友?就你們倆?」

  「對。」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有奸情!小琳和斯斯燃燒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他怎麼了?」

  「這個人太奇怪了,」周申申皺著眉,「嘴賤自戀張揚嬉皮笑臉不正經,當你覺得這個人簡直一無是處的時候,他又忽然變得不一樣,讓你小鹿亂撞,等你開始被他吸引,他又立刻翻臉,讓你根本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小琳和斯斯對視一眼,這怕不是個PUA十級高手。

  「等等!」小琳抓到重點,「你跟他住一起他付房租嗎?」

  周申申搖頭:「他來的時候太急沒帶錢。」

  「意思是你在養他?」

  「算是吧。」

  小琳和斯斯震驚了,我的媽呀竟然是個軟飯男?!

  「他有工作嗎?」

  「以前是有的,不過最近……算是停職了吧。」

  那就是無業遊民啊!

  「為什麼停職?」斯斯追問。

  「我沒仔細問,他說是因為他把人打進醫院了。」

  小混混?!

  「我昨天才知道他媽媽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申申小聲說,「我有點兒心疼他。」

  臥槽還有童年陰影!

  斯斯站起來猛搖周申申肩膀想把她搖醒:「這樣的男人你收留他做什麼?!」

  「他除了我這裡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周申申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當初打的小算盤,還不由自主地極力替南臻辯解,「而且他人很不錯,跟他接觸久了就會知道他真的溫柔又細心完全跟外表相反。」

  小琳問:「你是不是喜歡他?」

  周申申噎住,怎麼都這麼說?!

  「你提到他的表情完全就是少女懷春啊。」

  「我……」周申申低頭吞吞吐吐半天,小聲說,「我不可以喜歡他……我們……離得太遠了,他會走的。」

  「有多遠?異國?」

  比那還要遙遠的距離。

  「異國戀也沒什麼啊,現在通訊這麼發達。」

  周申申堅定地搖頭:「我們沒可能。」

  「如果是這樣,你現在必須轉移注意力,」小琳幹脆地說,「你喜歡什麼類型?」

  這題斯斯會:「我知道,申申喜歡陸遠昶。」

  「喜歡大叔啊?」

  「也不是……」申申認真想了想,「我喜歡那種和大人在一起像大人,和孩子在一起像孩子,和狗在一起像狗的男人。」

  斯斯和小琳滿頭問號。

  他有成年人的擔當,也有孩子的純真,像毛茸茸的小動物,在我面前放心地露出肚皮。

  我喜歡這樣的男人。

  周申申腦子裡一閃而過南臻在樓下和小男孩踢球的畫面,微風和煦地吹著他的發,他神采飛揚地笑著,明朗如少年。

  申申趴在陽台上看他,那一瞬間她的心仿佛被化開,柔軟得不像話。

  楞神時,小琳伸手對她說:「把你手機拿來。」

  周申申不明所以遞過去,再還回來她的手機屏保已經換成了陸遠昶。

  「多看看陸老師,記住別被家裡的狗男人騙了!」小琳和斯斯異口同聲地叮囑她。

  從咖啡店出來,申申不想回家。算算日子,南臻沒幾天就要回去了。

  她站在路邊給南臻打電話:「今天我們在外面吃吧。」

  南臻的手機到了這邊沒有信號,他用的是周申申的舊電話卡,裡面就申申一個聯系人。

  申申把地址發過去,沒過多久南臻來了,他還在外面申申就看到他,但她沒吱聲,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養成了躲在暗處偷偷看南臻的習慣。

  南臻去哪裡都是最奪目的那一個,他推開玻璃門,迎客的侍應生頻頻回頭。南臻習以為常,站在門口掃一眼,就邁腿徑直向申申走來,

  他好像永遠知道她躲在哪。

  南臻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你改的劇本順利通過了?」

  申申收起紛飛的思緒:「沒有啊。」

  「那幹嗎突然請我吃飯?」

  我也不知道,申申心想,就……想跟你擁有多一些不同以往的記憶。

  她隨口找了個借口:「一直想吃這家啊,一個人來不好點菜。」

  南臻拿起菜單刷刷點菜,沒問申申要吃什麼。申申低頭刷微博,過一會兒南臻把勾完的菜單遞給她:「還有要加的嗎?」

  申申看一眼,她想吃的幾樣都在。

  「沒了。」

  「要喝酒嗎?」南臻問,

  申申搖頭,她現在進步很大,跟南臻聊天已經不需要喝酒壯膽了。南臻好像知道在她想什麼,抿嘴笑著將菜單交給服務員。

  「你回去之後應該會很忙吧?」菜很快上齊,申申沒話找話地問。

  「我六年只休息五天,你說呢?」

  「那……」申申低頭戳著碗裡的米飯,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那你還會過來嗎?」

  「看情況,」南臻幫她盛了碗湯放在一邊,語氣隨意地問,「你需要我過來嗎?」

  申申呼吸一滯,她緊緊捏著手裡的筷子,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回答南臻:「需要。」

  南臻詫異地擡頭,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以南臻對周申申的了解,她並不是一個坦率的人,她有很多細枝末節的拘謹,給自己和別人都設了界限。

  兩人對視了幾秒,申申率先扛不住移開視線。她尷尬地給自己找補,「我的意思是下個月16號我生日,你有空的話就來,如果沒空就別來,算了生日其實也沒什麼好過的……」

  申申越說越小聲,直到南臻打斷她:「有空。」

  申申楞住:「你不要先看看檔期?」

  不是六年只休息五天嗎。

  「你需要我我就有空。」他盡量表現得輕描淡寫。

  「砰——」周申申感覺自己頭頂炸開一片煙花,心裡有個小人在尖叫跺腳。

  兩人同時低頭夾菜,彼此嘴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花了好半天才平覆心情,申申問他:「你生日哪天?」

  「昨天。」南臻說。

  昨天?!

  申申驚呆了:「你怎麼不跟我說?」

  「我從不過生日。」南臻語氣平常地說。

  「為什麼?」

  「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

  南臻被她問煩了:「別問,問就是巨星的人設。」

  申申想不明白:「那讓我送你一個禮物吧。你想要什麼?」

  南臻被她纏得不耐煩,放下筷子隨手往窗外一指:「我要哪個。」

  「公仔啊?太簡單了吧。」

  申申站在餐廳前的一排娃娃機邊,有些嫌棄。

  南臻睨她一眼:「你夾到再說。」

  申申撈起袖子準備施展拳腳,先買了二十個幣,看哪個順眼就夾哪個。每次都是夾到一半就掉下去,手起手落很快就把幣用完了,公仔還沒影,周申申頓時傻眼。

  南臻氣定神閒地靠著娃娃機,一副不出所料的樣子。

  申申氣不過,又買了二十個幣,這回她有經驗了,只盯著一個夾,她把目標鎖定在一個拿著三叉戟的小怪物身上,毛茸茸的有一對獠牙,申申覺得它張牙舞爪的樣子跟南臻很像。

  申申壓低了身子,像豹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盯住她的獵物,她秉著呼吸小心翼翼地移動夾子,這次真的是分毫不差了,夾子緩慢下落,張開爪子,順利攔腰夾起公仔,要成功了!夾子勻速移動,就在離洞口只有一步之時,「啪——」又一次從夾子裡掉出來。

  南臻笑出聲。

  申申抓狂,此時已經頭腦發熱失去理智,掏出手機扔給南臻,「我還就不信了!去給我再買五十個幣!」

  南臻接過手機,很快又遞回去:「解鎖。」

  申申投了兩個幣,眼睛盯著機器裡的公仔,沒聽清:「你說什麼?」

  南臻懶得再重覆,牽起申申的手往屏幕上摁。

  他碰到她的瞬間申申就回神了,心裡一激靈。他手掌很大,帶著溫度,輕而易舉地牽起她的手,握住她的大拇指在屏幕上輕輕一摁。

  「哢嗒——」

  手機解鎖的聲音。

  申申盯著前方,心裡方寸大亂,夾子因為超過時間自動落下去。

  南臻的目光落在申申的手機屏保上。申申沒有留意,她心神意亂地又試了幾次,那個公仔被她的夾子甩來甩去始終不肯進洞裡。

  「你為什麼想要公仔?」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申申找了個話題。

  南臻抱著手,漫不經心地說:「小時候的願望。」

  「看不出你小時候還挺娘。」申申打趣。

  南臻輕輕笑了一下,似乎陷入一段珍視的回憶,聲音裡有種別樣的溫柔:「我媽獨自撫養我,靠開小餐館為生,有一年我過生日,剛到電玩城,她接到電話要回店裡,我又哭又鬧不答應。」

  聽到南臻主動提到媽媽,申申呼吸都輕了幾分。

  「那時候幾歲啊?」她柔聲問。

  「好像是6歲吧。」

  「記到現在?」

  南臻笑了笑:「我這人記仇。」

  「那為什麼後來不過生日了?」申申問。

  南臻嘴角的笑容漸漸褪去,聲音平靜地說:「我媽是在我生日那天自殺的。」

第25章 8-3

  申申呆楞了很久,沈默橫亙在他們之間,熱鬧的商場裡,申申只覺得徹骨寒冷,她想掐死自己,為什麼要追問南臻揭開他的傷疤。

  申申心疼得想立刻抱住他,想跟他說對不起,又想說沒關系。她在他面前手足無措。

  南臻把一切看在眼裡,周申申是一個同理心極強,自己的不易怕被別人看見,也不忍去碰觸他人不易的女孩。其實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從來沒跟人提過,甚至對嚴謹都沒有吐露只言片語,他自己都沒發現,在他心裡對周申申不怎麼設防。

  南臻低頭笑了笑,用他一貫的語氣調笑著替她轉移了話題:「你看我就說你肯定夾不到吧。」

  申申以為他不想觸及傷心事,趕忙順著他說:「對啊,我沒想到會這麼難,你換一個禮物吧。」

  南臻將手機還給申申,挑挑眉:「你這麼喜歡他?」

  「誰?」

  南臻指指屏保上的陸遠昶。

  申申腦子還處在慌亂中,脫口而出:「喜歡啊。」

  南臻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那他不演你的電影你豈不是很遺憾?」

  「嗯,」申申點點頭,「不過特別巧,我發現這個世界的南臻居然就是陸遠昶的弟弟,他答應我只要找到他弟弟就回來演周子楊。」

  「你是因為他才叫我過來的?」南臻楞住。

  「對啊,」申申回頭,南臻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你想讓我幫你冒充他弟弟?」他眼神銳利,咄咄逼人地問,「你答應我住你家也是因為這個?」

  周申申一下傻了,南臻從未對她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他的問題讓她無言以對。

  「不……不是的。」

  收留南臻是因為陸遠昶嗎?是的。但好像也有別的原因,可她說不出口。南臻不是可以把照片設成手機屏保的明星,南臻這個名字只能藏在她心裡的角落,她不確定,也不敢說,小心翼翼動彈不得。像她小時候在幼兒園的後院裡偷偷埋下的一顆向日葵種子,她每天去澆水松土,無人知曉,只有她蹲在一旁盼望,有一天它能長成出美麗的花

  可是來不及了,她已經搞砸了。南臻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看著她,「我還以為……」

  他頓了一下,眼裡的光像一根燃燒殆盡的蠟燭,倏地滅了。他低頭自嘲道:「我還以為,在你心裡我比較特殊。」wWW.ΧìǔΜЬ.CǒΜ

  第二天,申申接到楊老師電話,她看了申申改的劇本,讓她去她家一趟。

  出門時南臻不在家,事實上,申申今早起來南臻就不見了,看到空落落的沙發,申申感覺心裡似乎有個什麼東西沈沈下墜,壓得她透不過氣。

  南臻還沒有回去,這一點申申可以肯定,但是他不想見她。

  出租車開到半山腰,周申申接到楊老師的電話:「申申,到了嗎?」

  「快了。」

  「進來看到噴泉左轉,第三棟就是。」

  周申申掛了電話,司機大叔從後視鏡看她一眼,問:「姑娘回家啊?」

  她答他:「你看我像住得起這裡的人嗎?」

  司機笑了,住這裡的人非富即貴,尋常老百姓掙一輩子錢也買不到一間臥室。昨天周申申得知《尋找周子楊》這個項目推遲到明年年初才開機,因為奧斯卡還在戲上,要等他的檔期。她反倒松了口氣,這意味著給她改劇本的時間更充足了,不管最後陸遠昶能不能回來,她交出去的劇本至少要自己滿意。

  申申在家給南臻留了張紙條。也不知道他看沒看見,她拿出手機給南臻打電話,通了,但沒人接。

  申申無奈地掛斷。

  周申申也是頭一次來楊老師家,三層別墅,墻上掛滿了畫,屋內放置的都是價值不菲的中世紀家具,聽斯斯說楊老師的丈夫是開畫廊的,果然品味不俗。

  申申好久沒見楊老師了,她披了件針織開衫,面色憔悴。

  「您不舒服?」申申問。

  「沒事,只是感冒。」

  申申跟著楊老師走進書房。楊老師的書房很大,窗明幾凈,一張長長的榆木工作台放在中央。

  「我昨晚把你改的初稿看了,有幾個地方要跟你說一下。」

  申申在她對面坐下打開電腦。

  「你怎麼沒有按照光耀的修改意見改?」楊老師戴上眼鏡問。

  申申有些心虛,一下緊張起來。

  「為什麼?」楊老師又問了一遍。

  「因為……」申申低著頭不敢看老師,小心翼翼地說,「我舍不得刪周子楊的戲。」

  「你還不知道吧,」楊老師笑了笑,倒是沒有責怪她的意思,「這個角色陸遠昶不演了。」

  「我知道。」申申很小聲地說。

  她猶疑著,在腦子裡組織語言:「我之前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我是小說的原作者,我對它投入了太多感情才會固執己見,我有反思,我按照光耀的要求改了,我嘗試過。」

  她擡起頭,鄭重其事地說:「結果是我認為那樣太浪費這個題材了,為什麼要拿劇本去遷就演員?能把觀眾一批又一批吸引進電影院的不是演員,是好故事。」

  好故事能讓演員發光,但再厲害的演員也不可能拯救一個爛劇本。

  楊老師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反問道,「你怎麼確定以前的就比現在的好?」

  「我問過人了。」申申說。

  「你問誰了?」

  「斯斯。」

  「斯斯?」楊老師詫異,笑出聲,「你聽斯斯的做什麼?她只是個助理,她又不懂寫劇本。」

  「可她是觀眾啊,」申申急切地說,她漲紅了臉,語氣越發地堅定,「我們寫故事,不就是寫給觀眾看的嗎?」

  不是給編審,不是給資方,甚至不是給電影節評審。

  我們用光和影造一場夢。

  是給觀眾看的啊。

  楊老師望著申申沈默,半晌後問她:「那你打算怎麼改?」

  「周子楊的戲可以刪,但是要保留他在電影院工作的那一部分,保留他完整的故事線,女兒周耀的戲份我重寫,增加感情線,奧斯卡演她男朋友,宋總想要的愛情輕喜劇不難寫的。」

  「可是你劇本裡的閃回太多了,」楊老師說,「周子楊的戲份全靠周耀回憶」。

  一語中的。

  「我還沒有想到更好的處理方法。」申申慚愧地說。

  楊老師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重新戴上,很多很久,她說:「把閃回全刪了,用雙線敘事,但是不要揭曉他們的父女關系,讓觀眾誤以為他們是在同一個時空,設置懸念,直到最後兩個時空匯合,揭曉周耀要找的父親就是那個在電影院工作的周子楊。」

  對哦!申申一下子醍醐灌頂,

  周申申打開文檔立刻開始改,楊老師時不時提點幾句,劇本進展飛速。

  一眨眼到了中午,楊老師招呼申申去吃飯。

  「阿姨這周請假回老家了,我們隨便吃點。」

  楊老師把餃子端上桌,申申去幫忙。

  「我們一場一場順劇本,今天弄晚一點,等會兒我送你回去。」楊老師說。

  申申點點頭,她沒有推辭,這裡最近的公交站在十幾公裡外,她剛來的時候留神看了一下,一輛回去的出租車都沒有,叫車也叫不到。

  「這邊太不方便了,等陽陽再大一點還是想搬回城裡住。」

  楊老師摸了摸兒子的頭。

  陽陽是那種家教很好的孩子,下樓見到申申叫了聲阿姨,坐在一旁認真地自己吃飯。

  申申擡頭,看到餐廳的墻上掛著《春夜》的海報,《春夜》是楊老師的成名作,她年輕時產量極高,《春夜》過後又連續三部作品拿獎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但楊老師這幾年產量銳減,上一部電影還是五年前。

  「我很喜歡《春夜》。」申申說。

  「我寫她的時候跟你差不多年紀,一晃都快十五年了。」楊老師有些恍惚。

  申申聽得心塞,人家在我這個年紀已經拿到金像獎,而我還一事無成。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楊老師笑著說:「你不要著急,我們從事的是能幹一輩子的職業。」

  丁辰也對她說過,好吃好喝活長點,總有一天能寫出心裡的東西。

  「可我經常會覺得自己寫的很垃圾。」申申說。

  「我也是。」

  申申瞪大眼睛,不相信。

  「即便你是全中國最有名的編劇,即便有一萬個人稱讚你才華橫溢,當你深夜在電腦前枯坐無從下筆時,你仍會懷疑自己是否入錯了行,這很痛苦……」楊老師笑了笑,「也很迷人。」

  編劇是一項異常孤獨的職業,創作沒有放之四海皆準的標準,我寫得好嗎?沒有人能回答。

  編劇們在自我懷疑中掙紮,在看不到終點的路上奮鬥,一切都是未知。

  只有寫,不停地寫。

  門外傳來鑰匙的開門聲,很快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蓄了胡須銜著煙鬥,戴頂鴨舌帽,一身雅痞打扮。

  周申申楞了一下,楊老師沒有介紹,她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好在男人打了個照面很快就上樓了,楊老師也冷著臉起身跟上去。

  周申申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樓上傳來爭吵聲。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我跟你說了今天陽陽兩點有課。」

  「我在畫廊談事,你不能送嗎?」

  「沒看見我在忙嗎?!」

  「就你忙是吧?!」

  「徐兵你沖我嚷嚷什麼!」

  爭吵一聲高過一聲,申申聽得坐立不安,一旁的陽陽卻好像聽不見似的,低頭專注地吃自己的餃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樓上的聲音戛然而止,申申屏息靜氣,只見男人怒氣沖沖地下樓,「砰——」一聲摔門揚長而去。

第26章 9-1

  不一會兒,楊老師也下來了,她換了身衣服,神色如常,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申申,你在家等我,我送陽陽去上鋼琴課。」

  申申不敢多嘴,趕忙點頭。

  陽陽跳下椅子,乖巧地背上自己的小書包。

  楊老師帶著陽陽走了,申申吃完餃子主動洗了碗,然後回到書房打開電腦繼續工作。

  小的時候,她父母也吵架,但他們吵架總會很快就和好,有時候是媽媽做好飯讓她去叫爸爸,有時候是爸爸下班帶回來一束花。

  周申申記得有一次放了學去電影院找爸爸,那天設備壞了,沒有一個觀眾,周子楊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影院裡,手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盯著幕布不知發什麼呆。

  周申申走過去坐到他身邊:「媽讓你回家吃飯。」

  當然蔣厲萍沒這麼說,她的原話是「去問問你爸是不是打算死在外面不回來了!」

  周子楊的鬢角有幾顆白頭髮,身上的襯衣很舊了,外面套了件黃色的毛背心,他高度近視,戴著一副很重的框架眼鏡,頭頂有一戳頭髮總是頑固地翹起來,怎麼梳也壓不平。在後來申申的記憶裡,爸爸身上的味道很像森林裡的橡樹,落葉散落在周圍踩上去咯吱作響,松鼠在樹枝間跳躍,它在陽光下暖洋洋的佇立著,讓人心安。

  「聽說你媽今天被請去學校了?」周子楊收回思緒,轉頭問她。

  申申吐吐舌頭:「我沒交作文。」

  「為什麼?」

  「不知道寫什麼,」申申伸了個懶腰,升上六年級她越來越看不清黑板,蔣厲萍帶她去配了一副近視眼鏡,父女倆往鏡子前一站,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不難啊,開動你的想象力。」周子楊說。

  「我沒有想象力。」申申賭氣地說。

  「這個可不能沒有啊,」爸爸將手臂搭在她肩上,「你知道嗎?人類在神明面前渺小得不堪一擊,我們生活的星球在整個宇宙中不過滄海一粟,唯有想象力,讓我們觸碰到了神。」

  周子楊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你閉上眼,試著想象一下,朝夕飛速變幻,草木更疊枯榮,海水裡矗起高山,時光在你面前流淌了千年……」

  申申閉著眼靠在爸爸身上,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迷迷糊糊問:「爸,你相信有神嗎?」

  「信。」周子楊輕聲回答,他一秒都沒有猶豫,「我能遇見你和媽媽,就是一場奇跡。」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寫什麼,」申申睜開眼小聲說,「題目是我的夢想。」

  周子楊思考了片刻說:「那不想寫就不寫吧,我明天去幫你跟老師說。」

  申申詫異地爬起來,周子楊揉揉她的腦袋:「其他可以瞎編,夢想可不行。」

  「不是想象力嗎?」申申揶揄他。

  周子楊狡黠地摸摸鼻子:「我的意思是,等你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再來寫這篇作文也不遲。」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也許是這輩子裡最重要的,」周子楊說,「在未來許多幽暗窒息的時刻,它是助你逃脫深淵的繩索。」

  「那你有夢想嗎?」申申問。

  「爸爸的夢想啊,」周子楊重新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恢覆了剛才那個姿勢,他指指幕布,向往而溫柔地笑了,「爸爸想拍電影。」

  那天回去之後,申申把周子楊的話掐頭去尾轉述了一通。

  「我爸說,他能遇見你是一場奇跡。」

  蔣厲萍聽完故作嫌棄地嘟囔一句:「肉麻死了。」

  她心情很好的樣子,一邊洗碗一邊哼起了歌,窗台下的花瓶裡插了一束新鮮的白玫瑰。

  忽然傳來開門聲打斷了申申的回憶,她以為是楊老師回來了,立刻起身出去,誰知進來的人是徐兵。

  申申楞住,趕忙說:「楊老師去送陽陽了,馬上回來。」

  徐兵嗯了一聲,轉身上樓。

  申申回到書房暗暗松了口氣,楊老師的老公好像不愛搭理人,挺好的,真要寒暄起來她更不知道要說什麼。申申坐下來繼續安心改劇本,剛寫了沒兩行字,書房的門開了。

  徐兵端著一盤水果走進來。

  申申不明所以,問:「是楊老師回來了?」

  「還沒,我看你也挺辛苦的,來吃點水果。」徐兵放下果盤,拉開椅子在申申身邊坐下。

  偌大一張書桌,他哪都不坐,偏偏選在申申旁邊。

  申申渾身的汗毛嗖一下立起來。

  「寫什麼呢?我看看。」申申聽得出他刻意壓低了嗓音,顯得很有磁性的樣子,他擡起手,貌似隨意地把手臂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他身上有股濃郁的雪茄混合著古龍水的味道,厚重得讓人頭悶。

  徐兵附身看申申的電腦,他的頭與申申的胸靠得很近。申申渾身僵直不敢呼吸,此刻房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想如果他再敢放肆就魚死網破,但男人並沒有進一步動作,他停在那裡,像一條盤旋在樹上伺機而動的蛇。

  他把她的心理摸得透透的,笑了笑,說:「別緊張,我以前當過導演,經常幫你老師提意見。」

  周申申沒有回答,氣氛緊繃著。

  就在這時,DavidBowie的《SpaceOddity》突然劃破沈默。

  謝天謝地,她的手機響了!申申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

  「打我電話幹嗎?」

  聽到南臻不耐煩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申申簡直要哭了。

  「我一會兒就回來,我在楊老師家,早上跟你說過的呀。」她故意很大聲地說。

  南臻聽上去一頭霧水:「你串線了?」

  申申繼續自顧自地說:「你在等我去婚紗嗎?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電話那頭的南臻沈默了一陣,他似乎聽懂了她的有內外之意,語氣嚴肅地問:「你現在是不是有危險?」

  申申沒回答,他又說:「不方便說話就咳嗽一聲。」

  申申握著拳輕輕咳嗽了一下。

  掛了電話,徐兵問她:「男朋友?」

  「嗯!」申申重重點了點頭,「快結婚了。」

  徐兵笑笑,意味不明地說:「挺好的,」他將果盤推到申申面前:「剛洗的,別忘了吃。」

  看著他起身關門離開,周申申糊裡糊塗的,甚至有點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不管怎麼說總算松了口氣,申申拿起手機,給南臻發了條短信。

  「沒事了。」

  南臻回得很快:「地址發來。」

  「可能是我想多了,一會兒就回來。」

  手機剛放下又響起來,申申點開,短信裡只有兩個字:「發來。」

  周申申左等右等,直到夕陽西下,太陽快落山了楊老師還沒有回來,她斟酌著用詞給楊老師發了條微信。楊老師很快給她回了電話。

  「陽陽不太舒服,我帶他來醫院了……請問化驗結果在哪邊取?」電話那頭楊老師似乎很忙碌,一陣跑步聲後,她拿著電話繼續說,「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就按我們之前說的那樣改,你隨時跟我溝通。」

  「好的。」

  申申掛了電話,將電腦和充電線收進帆布包,要怎麼回去,是個問題。

  打車軟件上顯示附近無可安排車輛,申申還是一遍又一遍呼叫。實在沒辦法就走下去吧,說不定能在路上遇到進來的出租車,她想。

  從書房出來,申申擡頭看了眼樓上,不知道徐兵還在不在家,她猶豫了一下,決定悄悄離開。

  也許是聽到了動靜,申申還沒走到門口,徐兵打開臥室門走出來。

  「要回去了?」他手撐在欄桿上低頭問她。

  申申點點頭。

  「你老師跟我說了,她讓我送你。」

  「不用!」申申脫口而出,她晃晃手機,「我已經叫到車了。」

  徐兵充耳不聞,他下樓走向玄關,將申申掛衣櫥的牛仔外套取下來遞給她,很和善的樣子。

  他也在穿衣服,意思是要堅持送我?申申腦子裡盤算著要怎麼再次拒絕,徐兵已經開門走出去。

  車庫門緩緩打開,徐兵回頭問她:「你家住哪?」

  周申申其實很想甩頭就走,可他是她老師的老公,礙於情面又不能撕破臉皮,她搖頭:「不麻煩您,我叫的車馬上到。」

  「這裡不可能叫到車。」他胸有成竹地拉開副駕駛的門,「我怎麼放心讓你自己回去呢,如果遇到危險我可沒辦法跟你老師交代。」

  他揚起嘴角笑了笑,他嘴角有一個酒窩,這酒窩在他擠眉弄眼耍帥時顯得格外油膩。他走到申申面前,擡手搭在她裸露的脖子:「上車吧。」

  又是這種狀似無意的肢體接觸,申申心頭湧上來一陣雞皮疙瘩,她終於忍無可忍推開他。

  「別碰我!」

  這一下用了周申申全身力氣,徐兵毫無設防,後背「砰——」一聲重重撞上車門,看上去真的很痛。申申下意識脫口而出:「對不起!」

  話一出口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你跟他說什麼對不起!

  鬧到這一步她徹底不知道怎麼收場,索性轉身就走,剛走了沒兩步被拉了回去,準確地說,是徐兵目光兇狠一個箭步上前拽住她的衣領將她扯回去,申申這下見識到了男女力量的懸殊,她嚇得大叫一聲,條件反射地閉上眼。

  下一秒,徐兵的手腕被扣住,一記重拳打在他臉上,徐兵吃痛後仰倒下。周申申猝不及防差點被牽連,突然腰上被人重重一攬,趔趄了幾步才站穩,申申驚魂未定地回頭。

  是南臻。

第27章 9-2

  南臻冷著臉,像一頭獵豹盯著地上的徐兵,眼眸中凝聚著兇狠的銳氣。

  周申申呆住,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南臻,她一向覺得他傲嬌、毒舌、需要照顧,但此時此刻,攬在她腰間的的手掌和他眼中的稅利,都充滿不容抗拒的力量。

  這次周申申沒有遲疑,拉著南臻的手就跑。

  南臻一路罵罵咧咧:「不要臉的老東西,一看就腎虛,他沒占你便宜吧?喂,你急什麼?」

  周申申拉著他的手快步向前,頭也不回也說:「你看他家大業大,說不定屋裡有十個保鏢,你打得過嗎?」

  南臻楞了三秒:「那還不快跑!」

  周申申也不知道自己跑什麼,就是很想趕快離開,回到她和南臻熟悉的那個小小的簡陋的出租屋裡。

  申申問他:「你怎麼來的?」

  「打車啊。」南臻心疼,「花了一個星期的菜錢。」

  「車呢?」

  「回去了啊。」

  申申望天,那我們還是下不去啊!!!

  好不容易走到小區大門崗亭,申申過去問有沒有班車,保安說班車沒有,倒是有一輛業主不要的自行車在我這裡放了好久,你們試試看還能不能騎。

  保安把車推出來,申申驚呆了,這輛車很有可能是清朝的文物,風一吹就會散架。

  「你會騎嗎?」南臻問。

  「我對騎單車有陰影。」申申說。

  「嘖,我真羨慕你,命好。」他跨上車拍拍後座示意申申坐上來。

  他身上的T恤跟她是同樣的味道,幹幹凈凈的洗衣液香,申申貪戀地深深吸了一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南臻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異世界大明星,他睡在她家客廳,會跟她吵架,會和他冷戰,也會因為她一個電話趕來接她回家。他好像天上的月亮照進了井裡,一伸手就能碰到。

  風把南臻的T恤吹得鼓鼓的,申申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輕輕叫他的名字:「南臻。」

  「嗯?」

  「謝謝。」她聲音悶悶的,帶著很重的鼻音。

  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

  「別怕啦。」

  他語調松散,懶洋洋的,伴隨著日落西沈,奇妙的讓她安心。

  「別忘了,只要你召喚,我就會來你身邊。」

  她忽然很想哭。

  「對不起。」她說。

  你是特殊的,你比任何人都特殊。

  申申懸著一顆心,等了很久,聽見南臻低聲說:「嗯。」

  他的聲音夾雜在風裡帶著松軟的溫柔:「那事翻篇了,以後我們誰也不提。」

  他漫不經心地說「以後」,申申忽然覺得,這是世上最動人的兩個字。

  「不過你還挺機靈,知道在電話裡暗示自己有男朋友。」南臻說。

  「那是當然,」申申特驕傲,「我還會在陽台上掛男士衣服,在玄關放大碼拖鞋呢,我可以去寫一本單身女性獨居指南。」

  南臻手一抖差點撞到馬路牙子上,他停下車,不可思議地回頭看申申。

  「我靠……」他楞了半晌,喃喃道。

  「怎麼了?」申申問。

  南臻沒有回答,他擡手扶額,自覺丟人,可又忍不住笑出聲。申申不知道他笑什麼,可他看上去那麼高興,她也跟著笑起來。

  他們騎著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緩緩向下。黃昏的山坡透著一股疲倦而溫暖的味道,雲彩懶洋洋地在天邊移動,遠處層層疊疊的樹林輕輕搖曳著,發出細微的聲響,山腳幾輛無聲移動著的汽車去到更遠處的城市。

  「你知道什麼是騎士嗎?」南臻昂著頭得意洋洋地說,「騎士就是騎著單車來救你的勇士。」

  「騎士騎的是馬。」周申申指正他。

  「你滾下去。」他佯裝生氣。

  申申偷笑著抱住他,她忽然明白此時此刻內心為何旖旎,因為南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路過一段長長的陡坡,自行車徒然加速,南臻忽然說了句糟糕:「剎車壞了。」

  申申聽了心裡一點也不害怕:「沒事啊。」

  「不怕嗎?」

  「不怕。」

  「摔了我可不負責。」南臻的聲音帶著笑意。

  車輪飛速轉動,耳邊呼呼的風揚起他們的衣角和發梢,如同一場在夏日黃昏裡做的美夢,沒什麼可害怕的。

  第二天清晨,南臻跑步回來,在小區門口忽然停下。

  沒有趕稿,沒有去工作室,今天周申申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她站在一片樹蔭下,提著一個紙袋,晨風揚起她的頭髮,身後是盛開的梔子花。

  她在等南臻。

  「怎麼了?」南臻走到她面前。

  「我昨晚去夾娃娃了。」

  南臻詫異地揚眉。

  申申從袋子裡拿出上回那個死活都夾不起來的小惡魔,「夾起來之後我才發現,它的肚子居然可以打開。」

  周申申給他展示,公仔的肚子上有兩顆扣子,打開,從裡面掏出一顆紅色的心。

  南臻覺得好笑,申申手裡的公仔是真的有點醜,不明白她幹嗎對它那麼執著。

  「你花了多少錢?」

  「別問,說出來都是淚。」

  「那你還去夾?」

  「因為想跟你說生日快樂。」申申說。

  南臻笑了:「生日快樂那麼重要?」

  「重要的,」申申看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對他說,「我希望你快樂,我希望你不要停在過去,我希望你能接受別人對你好,我希望有人可以和你手牽手一起生活。」

  周申申將公仔遞給南臻,鄭重其事地說:「所以,我想親口對你說,祝你生日快樂。」

  17歲以後,南臻就再也沒收過生日禮物。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周申申,久久沒有說話,久到仿佛在心裡完成了某種儀式。也許是剛剛運動完,他的臉上潤潤的,就連眼中都浮起了一層朦朧的水氣。

  「醜死了。」

  南臻閉上眼,靜默了片刻,接過申申手裡的公仔。

  這個清晨與往日無異,山花爛漫,白雲悠悠。

  周申申打了個哈欠,要回去補覺,南臻損她兩句,兩人照例拌嘴。

  住樓下的小男孩上學遲到了,火急火燎沖下樓,一跤摔了狗吃屎。

  申申正要上去扶,南臻手一擡攔住她。

  只見小男孩一咕嚕爬起來,拍拍褲腿上的灰,若無其事地跑了,書包上掛著飯盒,哐哐當當。

  南臻遠遠看著,揚起嘴角。

  「你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嗎?」申申忽然問他。

  「你記得嗎?」南臻反問。

  「我當然記得,我問你。」

  「胡浩軒。」南臻說。

  「你真記得啊?」

  「廢話。」南臻白她一眼,擡腳要回家。

  申申卻突然轉身站到花台上,沖南臻招招手:「你過來。」

  「幹嗎?」

  「你過來嘛。」

  南臻不耐煩地轉身回來,踱步到申申跟前。

  平日申申要仰視他,如今站在花台上,比他還高了半個頭,申申擡起手,緩緩摸著南臻的頭,一字一頓地笑著說:「我們南臻,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南臻楞住,下一秒如遭電擊彈了起來。

  「我靠!!!」

  「走開走開別碰我!」他罵罵咧咧。

  申申笑嘻嘻追上去:「你是個小怪物。」

  「你才是怪物周申申你有病吧!」

  小惡魔長著獠牙玩世不恭,誰也不知道,它的肚子裡藏著一顆溫暖的心。

  兩人打鬧著上樓,南臻忽然猛地停下。

  「怎麼了?」申申嚇一跳。

  直覺告訴南臻有人在偷拍他,可他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

  「沒事。」他搖搖頭。

  申申將手機放在洗漱台上,旋開隱形眼鏡盒,揚聲器裡傳來斯斯的聲音。

  「楊老師兒子又住院啦,我現在去她家幫她拿換洗的衣服。」

  「陽陽怎麼總生病啊?」申申食指沾起眼鏡,對著鏡子費力地撐開眼皮,她不經常戴隱形,手法很不熟練,費了老半天勁兒算總讓薄薄的鏡片貼到眼球上,申申眨眨眼,鏡子裡的女孩眉目清秀皮膚白皙,摘下厚重的眼鏡後,有種輕盈伶俐的美。

  「小時候沒照顧好,聽說楊老師進產房之前都還在趕劇本呢。」

  「不能總是楊老師一個人照顧孩子啊,她老公呢?」想到昨天的事,申申有些不滿地說。

  「別提了,男人靠不住,還出軌,你還記得以前在工作室實習的豆子嗎?長得挺好看的那個。」

  申申手上一頓,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你在幹嗎啊怎麼聲音這麼小?」

  申申旋開睫毛膏,拿起手機解釋:「我在化妝。」

  「你今天要出門嗎?」

  「不啊。」她仰頭輕輕刷睫毛。

  「那你幹嗎化妝?」斯斯問。

  周申申楞住,對哦,我在家幹裡嗎化妝?

  門外傳來南臻的聲音:「周申申你沒事吧?」

  斯斯聽到大驚:「那個男的還住你家?!」

  周申申敷衍幾句匆匆掛了電話走出去,南臻蹲在書架前,漫不經心地抽了本書。

  「掉馬桶了進去半小時?」他翻了兩頁回頭,看到申申,楞了一下。

  這楞神的一瞬間被申申捕捉到,頓時鬧紅了臉,太丟人了周申申!你在幹嗎!討好他嗎?太刻意了!xiumb.com

  南臻盯著周申申的臉看了幾秒,平靜地將視線轉移回書架上,謝天謝地南臻沒有像斯斯一樣深究她為什麼化妝。

  「這麼多書你全看過?」他問。

  申申松了口氣,心虛地說:「廢話,你買書不看啊?」

  「不看,我是為了讓書架看起來比較豐盛。」南臻語氣特別磊落。

  這是什麼鬼形容。

  「有一回我在烏克蘭轉機順手買了本書發微博,沒想到評論翻車了,」事到如今南臻仍心有余悸:「原來那本書書名叫《烏克蘭母豬培育簡史》。」

  申申沒忍住笑出聲。

  南臻將書放回書架,起身面向周申申:「去換衣服吧」

  「幹嗎?」申申楞了。

  「你今天這麼好看,我不帶你出門約會就太不懂事了吧。」南臻笑著說。

第28章 9-3

  申申從衣櫃裡拿出連衣裙,腦子裡反覆回蕩南臻剛才的話。

  他說的是約會。

  約會誒!

  櫃門還開著,申申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嘴角擋不住上揚。

  她感覺世界好像變成了粉紅色,空氣裡彌漫著甜甜的糖果味,每一根頭髮梢都在歡呼,申申躺在床上抱著裙子對著空氣高興地蹬腿。

  約會啊!

  有個理智的小人不適時宜地冒出來,揪住她的耳朵罵,周申申你得意個什麼勁,也許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有人會像你一樣咬文嚼字,你這家夥真是沒出息!

  我知道超沒出息,我也不明白怎麼了,就是很開心啊!

  門外冷不丁傳來南臻的聲音:「周申申。」

  申申驚得一哆嗦,噗通滾到床底。

  「太陽快落山了。」

  「馬上好!」申申手腳敏捷地一躍而起。

  「是這裡嗎?」南若虹滑下墨鏡,看著前面破舊的單元樓,今天一早樊謠打電話來說有南臻的消息了,她趕忙跟來。

  樊謠點點頭,指了指最邊上的一棟,說:「六樓。」

  南若虹一驚一乍的:「你確定小臻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裡?他該不會是被綁架了吧?」

  「不會,看照片全須全尾還挺高興的。」樊謠安撫她。

  一直在副駕駛沒吭聲的陸遠昶降下車窗,看著周圍皺了皺眉。

  「怎麼了?」樊謠問。

  「我來過這裡。」陸遠昶說。

  「什麼時候?」

  「前幾天送周申申回家的時候。」

  「你送周申申回家?」樊謠詫異地揚眉。

  陸遠昶點點,卻弄錯了樊謠的重點:「怎麼這麼巧,她家也住這裡。」

  南若虹等不及了,開門下車,樊謠和陸遠昶趕忙跟上去。

  周申申換好了裙子對著鏡子戴耳環,南臻百無聊賴靠著衛生間門框打Switch。

  「你知不知道,通常只有別人等我化妝的份。」

  誰敢讓他等這麼久,南宇紅分分鐘發飆。

  「有什麼辦法,如今你虎落平陽被犬欺嘛。」申申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門鈴響了,她使喚南臻:「去開門。」

  「誰啊。」

  「不知道,快遞吧。」

  南臻轉身去開門。

  「是快遞嗎?」申申沖外面喊。

  沒有動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周申申戴著半只耳環出來,一擡頭,傻了。

  陸大影帝就站在她家門口。

  周申申做夢都沒敢這麼夢過。

  南臻手裡還拿著遊戲機,沒弄清楚這是個什麼狀況,回頭白目地問周申申:「找你的?」

  話音未落就遭到一記重擊,那人下手又快又狠,南臻的腦袋「嗡——」一聲,被打蒙了,等緩過來看清楚來人。

  心臟驟停。

  南臻想過無數次,在夜深人靜失眠的夜裡,他想過如果媽媽如果活到現在會是什麼樣。

  小時候他家店裡的電視只能收到一個台,他唯一的樂趣是看《動物世界》,不忙的時候南若虹會和他一起看。

  「我以後要去看大獅子!」小小的南臻說。

  「好啊,我和你去。」南若虹一邊忙著算賬一邊隨口敷衍。

  「我們拉鉤。」南臻勾起南若虹的小拇指跟她蓋了個章。

  南若虹沒放心上,沒過幾天連南臻自己都忘了,那時候非洲大草原對他們來說,遙遠得像外太空。

  多年後南臻去肯尼亞拍廣告,趕上動物大遷徙,腳下十幾萬斑馬和瞪羚浩浩蕩蕩渡過馬拉河,身後一群人架著機器在等他開工。飛揚的塵土中,南臻默默想,原來非洲並不遠啊。

  要是你能親眼看見就好了。

  如果你還活著,你不會再去賭博了吧,反正我已經有能力幫你還錢。

  我會給你買一棟大房子,讓你再也不必為生計發愁,你只管無慮無憂。

  你會追我演的電視劇吧,也會嘲笑我演技差嗎,還是會像平常母親那樣催促我結婚生子。

  網上每天有人罵我或愛我,那些讓我受傷的話過幾天就沒人記得了,但我知道你會記得。

  只有媽媽會記得。

  然而,在南臻最奢望的幻想中,媽媽都沒有像此刻這樣美麗、張揚、鮮活、充滿了生命力。

  在南臻懵圈的空檔,南若虹擡手又是一記爆錘,

  「說話呀!看到你老娘嚇傻了嗎!」

  這嗓子把南臻吼醒了,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南若虹讓他頓時毛骨悚然,他一把將她推開。

  「你認錯人了!」

  南若虹猝不及防差一點摔倒,沒料到南臻是這個反應,氣得撲上去惡狠狠地將他的臉扯成各種形狀:「臭小子你要氣死我是不是!你這張臉我還能認錯?!」

  南臻奮力掙脫,沖南若虹大吼:「大嬸你有毛病啊!我真的不是你兒子!」

  這句話起了作用,南若虹忽然停下,對南臻心平氣和地說:「行,你不是我兒子。」

  她冷靜地轉身走進廚房,很快提了把菜刀出來:「那我也不是你媽。」

  說著就揮刀舞過去。

  陸遠昶似乎對這種場面已經習以為常,抱著手站在一邊看南臻被南若虹追得上躥下跳。

  申申心驚膽戰地:「陸陸陸老師,您管管啊。」

  陸遠昶語氣悠悠地:「媽,別打死了,留一口氣回去給我爸。」

  南若虹在百忙之中竟然還聽得見:「留著幹嗎?這種混賬東西我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來!」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陸遠昶轉頭沖周申申微微一笑,「你跟我弟是怎麼認識的?」wWW.ΧìǔΜЬ.CǒΜ

  他問得隨意,周申申心裡一哆嗦。

  怎麼認識的,穿越認識的您信嗎?

  沒等周申申反應,南臻已經被南若虹提著耳朵揪出來:「跟我回家!」

  「我不是你兒子!」南臻回頭沖申申咆哮,「周申申你說句話!」

  「他他他真的不是……」

  「這臭小子是不是威脅你了?」南若虹問。

  申申驚呆了,你親生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混蛋?

  等等……周申申突然福至心靈——既然陸遠昶都自己找上門來,我何不順水推舟……

  周申申當機立斷,扭頭正色道:「南臻,你就別騙阿姨了。」

  南臻楞住,這一肚子壞水的表情,太熟悉了,跟當初他情急之下騙蔣厲萍時一摸一樣。

  「你……」

  沒等南臻把話說完,周申申拉開大門對陸遠昶說:「陸老師,請把你弟弟帶走吧!」

第29章 10-1

  斯斯走到工作室前打了個哈欠,擡手輸密碼,推門走進去嚇了一跳。

  竟然有人來得比她還早,仔細一看更驚了。

  居然是周申申。

  這些編劇一個個活得跟吸血鬼似的,早起簡直要了他們的命,特別是周申申,每次安排開會都要求定在十二點以後。

  「你怎麼來這麼早?今天沒會啊。」斯斯問。

  「我不敢一個人在家呆著。」申申掛著兩個黑眼圈,看來是一夜沒睡。

  斯斯迅速給她倒了杯茶:「發生什麼事了?」

  申申面色慘白地拿出手機,三十八個未接,二十多條短信。

  「接電話!!!!!」

  「你有本事接我電話!!!!」

  「狼心狗肺!!!!」

  「忘恩負義的東西!!!!」

  「你死定了!!!!!!」

  「你別讓我逮到你!!!!!!」

  ……

  斯斯把手機還回去:「你借裸貸了?」

  申申搖頭。

  「這誰啊?」

  「就是上回跟你們說住我家的那個男人。」

  「那個混□□童年不幸自大毒舌沒有工作在你家蹭吃蹭住的軟飯男?」

  「……是、是他。」

  斯斯拍案而起:「我們早跟你說了這個人很危險!!!你報警了嗎?」

  斯斯抓起手機就要打110,周申申趕忙攔住他:「他生我的氣是有原因的……」

  「你怎麼了?」

  周申申難以啟齒:「我……算是把他出賣了吧。」

  斯斯迅速給自己端來葵花與瓜子,坐下關切(八卦)地問:「咋了?」

  這事兒解釋起來太麻煩,申申說了個大概。

  「昨天他家裡人找上門來,他不想回去,但是我有求於他家裡人,就順水推舟把他趕走了……」

  「就這啊,我還以為你對他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斯斯翻個白眼,「他當然得回去啊,總不能一輩子在你家混吃混喝。」

  申申擦汗,關鍵就在於,那其實並不是南臻的家。況且……那個阿姨似乎很兇悍,申申充滿愧疚地擡頭望天,也不知道南臻現在是死是活。

  南臻躡手躡腳地把臥室門拉開,伸頭左右看看,家裡沒人,很好……他一個箭步往玄關跑,剛沒跑兩步身後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響起來:

  「你要去哪?」

  南若虹翹著腿坐在餐廳,桌上放了半杯紅酒,氣定神閒如同一尊大佛。

  南臻看到她條件反射的嚇得一哆嗦,又覺得很沒面子,退到衣架後面伸出頭來慫橫慫橫地甩出倆字兒:「回!家!」

  「這就是你家。」南若虹將紅酒一口喝完,放下杯子走到南臻面前。

  「要我說多少遍,」南臻覺得自己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你們找錯人了!我真的真的不是你兒子!」

  「你不是我兒子你還能是誰?」南若虹瞪她一眼。

  南臻索性挑明了:「跟你說實話吧,」他走過去神秘莫測地說,「其實我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南臻。」

  話音未落腦袋就挨了南若虹一巴掌:「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另外一個世界。」

  南臻捂著頭呲牙咧嘴:「大嬸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就是因為下手太狠你兒子才跑路的?!」

  南若虹擼起袖子就要打,南臻趕忙捂住頭:「先說好我靠臉吃飯的別打臉!」

  南若虹簡直被他這樣子氣笑了,自己親生的兒子,自己親手慣出來的,總不能真打死。南若虹溫柔地順順他的毛笑著說:「好啦,嚇唬嚇唬你而已,告訴我要去哪兒?」

  「我去找周申申。」南臻還捂著頭悶悶地說。

  「昨天那個女孩兒?」南若虹皺眉,兒子從小跟她很親,他的朋友她幾乎都認識,「她是你朋友嗎?怎麼以前沒見過?」

  南臻懶得解釋,隨口糊弄一句:「回來跟你說。」

  南若虹一下子高興起來:「那說好了,晚上要回來吃飯啊。」她伸出小拇指:「來,拉鉤。」

  這個動作讓南臻楞了一下,南若虹沒有留意,低頭勾起他的手愉快地蓋了個章。

  南臻慢慢收回手,輕輕握拳背在身後。

  「你晚上想吃什麼?」南若虹問。

  南臻知道自己出了門就不會再回來,可南若虹興高采烈的樣子讓他不忍掃興,他低下頭,不想看她的臉。

  「糖醋排骨吧。」他輕聲說。

  那是記憶裡他媽媽常做的一道菜。

  「好呀!」南若虹笑瞇瞇地替他打開門,「車鑰匙拿了嗎?」

  南臻走到電梯口聽到這話忽然眼睛一亮:「我有車?」

  南若虹摸摸南臻的額頭:「你這孩子,是不是真被我打傻了呀?」

  半小時後,一輛紅色法拉利牛皮哄哄地停在周申申工作室的寫字樓前。

  車門開了,從車上下來一個英俊極了的男人,他皮鞋擦得鋥光瓦亮,一身考究的西裝,頭髮梳得紋絲不亂。

  南臻摘下墨鏡,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舒坦。

  跟著周申申過慣了窮日子,我都快忘記自己是個有錢人了。

  周申申趴在樓上窗戶看到這一幕,嚇到腿軟。

  「完了完了他來了。」她哆哆嗦嗦地說。

  「太過分了!」斯斯氣急了,「居然還有臉來公司糾纏!我這就去幫你把他趕走!」

  斯斯帶著兩個保安殺氣騰騰守在電梯間。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

  南臻走出來。

  斯斯楞了幾秒,瞬間變臉,喜笑顏開地問:「帥哥請問你找誰?」

  南臻摘下墨鏡,面若冰霜:「周申申在嗎?」

  斯斯小手一指,爽快地為太君帶路:「在呢!前面直走第三間!」

  南臻擡腳往裡走,斯斯不忘貼心叮囑:「帥哥小心台階喲~~」

  南臻進屋,反手鎖門。

  這間屋子平時拿投影儀放電影用,黑漆漆的,只有百葉窗漏進來幾縷光線,南臻徑直過去,往桌上一坐,冷聲道:「出來。」

  周申申從桌子底下怯生生地爬出來,不敢看南臻,默默往角落爬。

  南臻長腿一伸,攔住她的去路。

  申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當機立斷乖巧地給他跪下。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確實是我不地道,你怎麼罵我都行。」她誠心誠意地說。

  南臻冷笑:「我還是頭一回遇到你這麼惡毒的女人。」

  「是我忘恩負義賣主求榮狼心狗肺簡直太不是個東西。」申申順著他的話往下接。

  南臻眼神「和善」地看她一眼:「你反思得倒是很徹底。」

  申申猛點頭,陪著笑臉問:「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家裡一疊信用卡賬單,上面有你單位的地址。」

  「哇,不愧是我們南臻,不僅長得帥腦子還機靈。」申申起身殷勤地給他捶肩膀。

  「沒讓你起來。」南臻冷冷地說。

  周申申撲通一聲繼續跪得端端正正,委屈巴巴。

  「跟我走。」南臻起身。

  「你不生氣了?」

  當然不,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饒過申申,但是南臻沒想好怎麼收拾她,下樓找點靈感。

  出了電梯,周申申一眼就看見那輛停在門口的紅色法拉利,太打眼了!跟南臻這招搖的二世祖外形簡直不要太搭!

  「哇,我還從來沒坐過法拉利呢,」周申申屁顛顛地跑過去,小心翼翼摸了摸後視鏡。嘖嘖,這手感,這味道,這氣勢,吸進肺裡的每一口空氣都充斥著人民幣的芳香。

  「其實你去當陸遠昶的弟弟也不虧。」申申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她心裡咯噔一聲,得意忘形了!她僵著臉看南臻一眼,只見南臻陰測測地回頭,咬著牙笑容「溫和」地說:「你,再說一遍?」

  這是一個平凡的周二下午,辦公樓裡的白領們摸完魚正昏昏欲睡,忽然!□□女士的歌聲劃破了平靜。

  哎~~~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好看的舞蹈送來天天的歡騰!

  震耳欲聾的歌聲響徹大地,所有人精神一振,上班族們紛紛從窗口探出腦袋,只見一輛法拉利在樓下緩慢繞圈,再定睛一看,車頂上竟然還坐了個人。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今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周申申生無可戀地坐在車頂,胸前掛了個喜氣洋洋牌子,紅底金字寫著十個大字:喜迎周申申首坐法拉利。

  「開心嗎?」南臻單手握方向盤,降下車窗,手支著腦袋笑瞇瞇地問她。

  「開心。」周申申面如死灰。

  「大點聲兒,我沒聽清。」南臻語氣賤兮兮的。

  周申申氣運丹田仰天長嘯:「老娘開心死了!!!」

  「我也很開心。」

  南臻長順一口氣,通體舒暢。

  被公開處刑了十多分鐘,周申申終於在保安的「解救」下從車頂上下來。

  車在路上行駛著,南臻心滿意足哼著小曲兒,申申窩在副駕駛一臉怨氣。很快,她認出這是家的方向:「要回去嗎?」

  南臻隨意地點點頭:「把你送回去,我也要走了。」

  「回你那邊?」申申反應很快。

  「嗯。」

  他得回去面對屬於他的戰場。

  「你能不能再呆段時間?」申申緊張地看著南臻,「三天,再留三天可以嗎?」

  「怎麼?」南臻支著腦袋,輕佻地問,「舍不得我?」

  「我劇本新改的版本楊老師已經通過了,周子楊的戲份可以保留!這個角色非陸遠昶莫屬。」

  南臻聽完只是聳聳肩,無所謂地樣子:「那恭喜你了。」

  「可陸遠昶還沒答應回來呢,等他確定了你再走好嗎?」她拽住他襯衣的一角,輕輕拉了一下,「求你了……」

  「周申申,」車在紅燈處停下,南臻終於轉頭正視她,語氣少有的嚴肅,「我給你一個忠告。」

第30章 10-2

  南臻語氣少有的嚴肅,「在我們這一行混,執念不能太重。」他伸出食指,在申申的眉心輕輕一點,「執念太深容易走火入魔,這是本人當了多年頂流的心得體會。」

  周申申並不開悟,她眉頭皺成一個結默默不語。周申申很喜歡皺眉,寫劇本時,睡覺時,發呆時,她好像有許多心事,又好像總是在做著屬於她自己的白日夢,沒人能進去到她的世界。

  他們沈默了一路,離家越來越近。申申盯著窗外的一閃而過的一排排梧桐,忽然開口:「周子楊是我爸爸。」

  她說爸爸兩個字時,軟軟的,像小孩子在跟大人撒嬌,心底的回憶一層一層湧上來,她聲音有些模糊:「我小時候在影院長大的,他負責放電影,在那個小小的放映室裡,我們一起看《天堂電影院》《死亡詩社》《教父》《霸王別姬》……他對每部電影如數家珍,如果我有那麼一點點寫劇本的才華,一定都是他給我的。」

  南臻不由自主地慢下來,透過車窗,他看到她嘴角微微揚起:「他還會在每個月的16號給我送一個小禮物,有時候是一顆糖,有時候是一束花,原因是我的生日是9月16,他說因為我的出生讓每一個16號變得與眾不同,我覺得他是全世界最浪漫的男人……後來,他失蹤了,沒有任何預兆,就這麼不見了,活不見人,」申申頓了頓,低下頭,聲音很輕很輕地說,「死不見屍……」

  「十年了,沒有任何音訊,我和媽媽報警登報統統沒有結果,都快要放棄了,有人偶然在別的城市碰到他。」

  申申吸了吸鼻子:「長大後我去找過,找不到,怎麼都找不到。但我相信他是迫不得已才離開的,我只有這一個辦法了,等到電影上映,周子楊會知道他女兒一直在找他。」

  周申申回頭望向南臻,她看上去瘦小柔弱,可是眼底卻透著堅定的光:「我是靠這一點執念才堅持到現在的,執念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xiumb.com

  說話間,車已經停在了在周申申家樓下,天色逐漸暗下來,單元樓裡的燈光一盞一盞亮起來,萬家燈火映照著裊裊炊煙。他們誰都沒有下車,倆人在沈默中坐了很久。

  直到南臻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沈靜。

  南臻接起電話,敷衍地嗯了一聲,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南臻側頭看了申申一眼,意味不明地掛了手機。

  「誰啊?」申申問。

  這個手機號碼原本是申申的,只有申申一個人知道。

  「昨天那個大嬸,她讓我帶你回去吃晚飯。」南臻悶悶地說。

  申申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是下車離開就此斷了念想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等待,這取決於南臻。南臻手搭在方向盤上,他有些煩躁,好像在跟自己較勁,猶豫了兩分鐘,他忽然下定決心按下手剎調轉車頭,法拉利的發動機發出一聲轟鳴,向著城市的另一個方向奔去。

  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五光十色,南臻緊繃著下顎一路沈默,他似乎心情很差,撒氣般的把車開得飛快,申申心驚膽顫不敢吱聲。

  車在一棟高檔公寓的地下車場停下,申申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踏踏實實放下來,她解開安全帶,轉頭一看,南臻握著方向盤沒有動。

  申申想了一路,有點明白他生氣的理由了,她求南臻幫她,只考慮了自己的電影能否順利拍攝,卻沒有顧及南臻的感受。

  周申申小心翼翼地問:「你……見到你媽媽……是不是會難受?」

  南臻語氣僵硬:「她不是我媽,我媽早就死了。」

  與申申相反,他說「死」字格外用力,咬牙切齒的,這讓申申愈發自責。

  「周申申。」

  他忽然叫她的名字,申申擡頭,南臻凝視她,她從來沒見過南臻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冷冰冰的,目光像一把帶著寒光的利刃直戳她的心底。

  「這是我第一次為別人做我不願意做的事,」南臻面無表情,一字一頓:「你給我記住。」

  說罷,他起身離開,車門被他摔得「砰——」地一聲,他沒有回頭,徒留申申楞在車裡久久沒回過神。

  陸遠昶推著購物車,裡面堆滿了蔬菜瓜果,他百無聊賴地在零食區轉悠。

  不遠處,兩個女孩躲在貨架後面狂按快門。鏡頭裡的陸遠昶質樸低調,很難察覺到這個戴著帽子在貨架前選零食的男人,就是如今站在娛樂圈頂端的影帝。

  陸遠昶隨手挑了兩盒巧克力扔進車裡,兩個女孩以為他要往前,趕忙跟上去,哪知道陸遠昶冷不丁地一轉身,把舉著手機的她倆逮了個正著。

  陸遠昶輕輕對她們笑了笑,並不驚訝,似乎早就知道後面有人在偷拍。

  兩個姑娘已經嚇傻了,陸遠昶走到她們面前,語氣溫和地打了個招呼:「你們好。」

  追星女孩平日見到愛豆直接喊老公沒在怕的,但是陸遠昶不一樣,他雖平易近人,但陽春白雪高嶺之花的氣度在身,讓人不敢逾越。

  兩個女孩子漲紅了臉:「陸……」

  陸遠昶伸出食指:「噓……」

  他笑著壓低了帽檐:「下次可以直接上來找我合影。」

  女孩子不敢直視他,盯著地板小聲說:「對不起,我們馬上刪了。」

  「留著吧,」陸遠昶溫和地說,「但如果發到網上,勞煩給我家裡人打個馬賽克。」

  陸遠昶推著購物車回到生鮮區,南若虹還在選排骨。

  「怎麼這麼慢。」南若虹怪他。

  「差不多夠了吧?」陸遠昶語氣如常。

  「不夠啊,」南若虹挑中了一塊小排,「難得你們兄弟倆今天都回家吃飯。」

  今天南若虹打電話讓他回家吃飯,陸遠昶照例推說有通告在忙。

  南若虹怒吼:「狗屁通告給我推了!不然你就安排檔期參加你老娘的葬禮吧!」

  一句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回來推購物車。

  「前幾天你爸提起來我才發現,我們一家四口已經很久沒在一起吃頓飯了,去年春節你在墨西哥拍戲,今年參加春晚趕不回來,中秋你生病,生日又在芬蘭,怎麼?大影帝看不上家裡的粗茶淡飯了?」

  南若虹接過師傅切好的排骨,沒好氣地問。

  陸遠昶趕忙求饒:「別冤枉我,我的行程都是很早就定下的推不開,不信你去問樊謠。」

  「我問她有什麼用,你給她開工資她當然向著你說話。」南若虹瞪他一眼。

  「你搞錯了,樊謠是公司的合夥人,是她給我開工資。」

  南若虹不知樊姐名聲在外,「她比你還小兩歲吧?」

  陸遠昶帶著驕傲說,「我們阿謠可是高考狀元,她的履歷拿到哪都不遜色,當年胖總的公司快開不下去,她來了之後才有好轉。」

  「這麼厲害?她怎麼會去當經紀人?」

  陸遠昶聳聳肩:「不清楚,人各有志吧。」

  「說起來,小臻這次回來怪怪的。」南若虹說。

  陸遠昶岔開話題話題繞了一圈,沒想到南若虹沒被帶偏,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難不成你跟小臻吵架了?」

  陸遠昶推著車走在前面,聽到這話臉色微凝,他沒有回頭,不動聲色地問:「他跟你說過什麼嗎?」

  「他倒是什麼都沒說。」南若虹遲疑,「我就是覺得你們兄弟倆怪怪的,好像很久沒碰面了。」

  陸遠昶安撫道:「媽,你想多了,」他一扭頭,眉眼帶笑地調侃:「我倒是有可能騙你,但小臻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你?」

  「他說他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跟我說了半天萬有引力多元宇宙什麼的。」

  陸遠昶笑出聲:「他不就是研究這個的嗎。」

  「相比起來還是你比較乖,你只是不回家,他動不動就玩失蹤。對了,零食拿了吧?我讓小臻把昨天那個女孩子也叫來了。」南若虹說。

  「周申申?」

  「我想著小臻住在她家肯定給她添了不少麻煩,得好好感謝人家。你也認識她?」

  陸遠昶點點頭:「是個編劇。」

  「你覺不覺得她有些面熟?」南若虹問。

  陸遠昶挑眉,南若虹壞笑著說:「她長得有點像你前女友喔。」

  陸遠昶停在貨架前,漫不經心地說:「有嗎?」

  「看見她第一眼我就發現了,你一向喜歡這個類型的女孩子。」

  「沒覺得。」

  「試著發展一下?」南若虹湊到他耳邊笑嘻嘻地打趣,「該不會還沒有忘掉你的白月光吧?」

  「首先,小姑娘把我當前輩,」陸遠昶說著,將幾瓶果汁放進購物車,「其次,我跟池漪已經分手四年了。」

  「那是誰每年還偷偷給人家寄生日禮物?」

  陸遠昶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由著她鬧。南若虹天真嬌氣,眼神明亮,在家裡被丈夫和兒子寵得像個小女生,除了眼角的魚尾紋,看不出一點兒被歲月磋磨的痕跡。

  周申申心裡七上八下地打鼓點。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手裡緊緊拽著真皮沙發的邊沿,她不敢明目張膽地張望,脖子不動只有眼珠子在四處觀察。房子很大,墻上掛著字畫,書櫃裡擺滿成套成套的書,典型的書香門第,家裡處處透著古樸雅致。

  這是陸遠昶的家,他在這裡長大。

  想到這裡,周申申坐得更加端正了。

  她要騙的是陸遠昶啊,要在影帝面前舞弄演技,關公面前刷大刀,周申申你哪來的勇氣和想象力啊。

  她咽了口唾沫,綿長地呼吸幾輪靜默半晌還是覺得有點抖。

  但很快她就發現,是真的有人在抖。

  周申申一轉頭,南臻窩在沙發的一角玩手機,翹著二郎腿,拖鞋在腳趾頭上掛著不停抖腿。

  「你能不能坐好?」她低聲說。

  不說還好,一說南臻跟故意跟她作對似的,長腿一伸直接躺下了,還順帶著踢了她一腳。

  這人是叛逆期還沒過吧!!!

第31章 10-3

  周申申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剛才南臻在車裡說的話她總算琢磨過味來,那意思是周申申我之前對你太好讓你狂野起來,但是你南大爺只能到這一步了,你給我記住。

  門鈴響了。

  在廚房炒菜的陸江沖外面喊:「小臻去開門,你媽忘拿鑰匙了。」

  南臻充耳不聞。

  「去開門啊。」申申小聲催他。

  「沒空。」南臻捧著書目不斜視地翻了一頁,慢條斯理地說,「在學習。」

  那特麼是本法語書,他看得懂個屁!

  周申申只好起身去開門。

  南若虹提著包,陸遠昶手裡提了四五袋東西緊隨其後,一開門南若虹就問:「怎麼讓你來開門,家裡人呢?」

  她換了鞋走進屋,見南臻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頓時炸了:「你當自己是客人啊!快去泡茶!」

  南臻本想維持自己的高冷人設,但實在忌憚這位女士的彪悍,沒好氣地回答:「她不愛喝茶。」

  「對對對我不愛。」申申忙不疊點頭。

  「那可樂呢?蘇打水?咖啡?紅酒?」南若虹問。

  身後的陸遠昶默不作聲地從袋子裡拿了瓶果汁遞過來,跟上回他在病房裡給她的是同一個牌子。

  「謝謝陸老師。」

  陸遠昶沖她微微一笑。

  南臻輕擡眼皮瞟他倆一眼。

  家裡平日做飯的是陸江,他七七八八備得差不多了,南若虹換身衣服洗手去做糖醋排骨。

  南臻總算不裝了,法語書隨手一扔接著刷手機,周申申繼續正襟危坐。陸遠昶把買的東西分門別類放好,走到申申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客廳裡就剩下他們三人。

  申申怕會露餡,時刻處於高度緊張狀態。好在陸遠昶並未察覺到異樣,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一口,然後沒有放下杯子,指腹無意識的敲擊著青釉杯身,他身體舒展地靠著椅背,目光錯開申申他們,無波無瀾地望向窗外。

  他好像在發呆,又好像是為了不想說話而裝作在發呆。申申突然意識到,陸遠昶進門到現在沒跟南臻說一句話,連視線都沒落到他身上過。

  一次也沒有。

  「開飯了。」南若虹端著菜出來,申申要去幫忙,被她趕走,「你去坐著,讓那兩個家夥來。」

  申申拉開餐椅坐下,看著陸遠昶把飯菜一道一道端上桌,覺得這個場景很魔幻。

  「都是家常菜,別客氣。」南若虹笑著說,「我們家沒那麼多規矩。」

  南臻在申申旁邊坐下,拿起筷子去夾糖醋排骨,被南若虹一把打掉。

  「客人還沒動筷子呢!」

  「不是說沒規矩嗎?」

  「我從小教你的都被狗吃了?」

  「被你吃了。」

  「砰——」

  南臻腦袋挨了一掌。

  安靜了。

  周申申被兩人的溝通方式驚呆了,全程心驚肉跳,生怕這家人察覺到面前的是個冒牌貨。

  但陸遠昶和陸江都顯得司空見慣。申申明白了,看來這個世界的南臻從小就欠收拾,南臻現在這副混不吝樣子完美契合了人設。

  這樣一想就安心了不少,周申申埋頭扒飯,開始琢磨怎麼跟陸遠昶提讓他重新接拍《尋找周子楊》。

  要先鋪墊吧,最好從另一個話題切入,顯得不著痕跡順理成章……琇書網

  就在申申絞盡腦汁的時候,一旁的南臻忽然對陸遠昶說:「你什麼時候回去拍戲?」

  周申申:………………………………

  大哥你能不能按節奏來啊???

  陸遠昶很明顯地楞了一下:「你說什麼?」

  南臻擡擡下巴:「她的戲,你之前答應過她的。」

  「什麼啊?」南若虹也好奇了。

  陸遠昶現在反應過來了,簡短地回南若虹:「我之前推了一部戲,申申想讓我再考慮一下。」

  「劇本重新改過,周子楊的戲份最大程度的保留了。」申申抓緊機會說。

  「是嗎?」陸遠昶驚訝,想了想說,「那你明天帶著劇本來趟我公司。」

  「好!」申申壓抑不住激動。

  「你知道在哪嗎?」陸遠昶問她。

  呃……不知道。

  「那讓遠昶去接你吧!」南若虹適時地說。

  申申怔了一下,不太好吧?但擡頭看陸遠昶,他沒說話似乎默許了。

  「那就這麼定了!」南若虹高興地說。

  「啪——」南臻忽然扔下筷子,眾人望向他。

  「怎麼了?」南若虹問。

  他冷著臉起身:「飽了。」

  吃完了飯南若虹去洗碗,客廳裡兄弟倆在沙發的兩頭各自神遊,陸江也是個寡言少語的,周申申尷尬地坐了一會兒,起身去廚房幫忙。

  南若虹不讓她動手,申申就站在一旁跟她說說話。

  「你名字是哪個申?」南若虹問。

  「申時的申,下午三點生的。」

  「誰取的?」

  「爸爸。」

  說話間,南若虹已經將七七八八的鍋碗瓢盆洗幹凈。申申原以為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太太,沒想到幹起家務來跟蔣厲萍一樣利落。

  「老陸做菜太鹹,說多少次都不改,下回我來做,我手藝比他好,」南若虹擦幹去碗裡的水,有點驕傲都說,「我以前開餐館的。」

  想到南臻提過他媽媽以前也開過一家小餐館,申申有些傷感,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偏差,讓同一個人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對了,你跟小臻是怎麼認識的?」南若虹忽然問。

  申申來之前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一個聊天app上認識的,我之前一直以為那是個虛擬聊天的遊戲,後來才知道對面是真人,然後我們就見面了,他說他錢包丟了想住我家。」

  「你這就答應他了?」

  申申點點頭:「他看上去也不像壞人。」

  「他還不像壞人?你看看他一天天的把我給氣得。」南若虹語氣誇張,顯然是在開玩笑。

  南若虹不經意地問:「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

  「你屬什麼的?」

  「我屬狗。」

  「是嗎?星座呢?」

  「處女。」

  南若虹掐指一算,又試探著問:「你介不介意未來男朋友比你大。」

  「大多少?」

  「十歲左右。」

  申申想想:「應該還好吧,怎麼了?」

  「沒事,」南若虹臉上浮現出蜜汁驚喜,看著申申的笑得越發慈愛。

  南臻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起身回屋,他倒不是像周申申那樣敏感地察覺到尷尬,他是覺得煩悶。

  這一家子越是母慈子孝兄弟情深,他就越是不自在。

  放眼望去,南臻的臥室滿滿當當塞了許多東西,最顯眼的是展示櫃裡一整套星戰樂高,它的主人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墻上掛了一張全家福,站在照片中心的男孩有著與南臻一摸一樣的臉,他還穿著高中的校服,手裡驕傲地拿著獎杯,父母和哥哥在站在他身側。

  南臻望著那張照片,在記憶裡搜尋,16、7歲的他從未有過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一旁的書櫃裡放滿了獎杯和獎狀——棒球、冰球、小提琴、物理競賽、辯論比賽……這個世界的南臻似乎什麼都會,好像什麼都能做好,從年少至今,一路順遂,前途光明。

  書櫃下面有一個抽屜,南臻順手想拉開看看,沒拉動,再用力,還是沒動。

  「往裡按。」

  南臻回頭,陸遠昶抱手靠在臥室門邊。

  他走到南臻身邊,彎腰輕輕一按,抽屜彈出來。

  「自己的書櫃都不會用了?」陸遠昶說。

  南臻心虛地沒有吭聲。陸遠昶背著手環顧四周,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弟弟的房間了,視線同樣落到書櫃裡的獎杯上,在他的記憶,這些榮譽先是只放了一層,接著兩層、三層,最後不得不又搬了一個書櫃進來。

  陸遠昶跟南臻這對兄弟並不親密,他們從小就沒什麼共同語言,陸遠昶熱愛詩歌藝術,南臻是科學家,他們坐在一起多數各自發呆。但陸遠昶很為他的弟弟驕傲,甚至隱隱感謝他——他們家是傳統的知識分子家庭,正因為有南臻在,父母才同意陸遠昶踏進演藝圈。

  天體物理是一項聽起來浪漫但實際枯燥又艱苦的學問,實驗室的運轉需要大量資金維持,雖然有專項撥款,但也並不能完全填平。當陸遠昶得知後,他義不容辭的成為了南臻實驗室的資助人。可過了不久南臻的同門被爆出貪污,陸遠昶發現自己捐的錢並沒有落到實處,他不得不暫停了資助。

  陸遠昶是一個臉面極薄的人,心裡總覺得對不起南臻,從那之後,他盡可能不回家,剛才南臻主動跟他說話,著實讓他有些驚訝。

  陸遠昶拿出煙盒遞給南臻,南臻搖搖頭。

  他點了一支煙,站在陰影處,黑暗中只有煙頭在閃著零星火光:「你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南臻鎮定地反問。

  「大概我們好久沒見了吧,」陸遠昶想了想,「那件事……我很抱歉。」

  南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含糊地應付:「沒關系。」

  「那我們也沒事了吧?」

  南臻想也不想地答:「沒事啊。」

  聽他這樣說,陸遠昶長長松了一口氣,他笑著對南臻說:「歡迎回來。」

第32章 11-1

  夜已經深了,陸遠昶獨自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房裡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

  一切都靜謐無聲,這座熱鬧的大都市在喧囂過後匯入沈靜,此刻腳下只有零星幾點燈光,仿佛全世界只有他還醒著。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並不著急喝,而是盯著杯子裡的球形冰塊融化成水滴迅速融進淺黃色的液體裡,旁邊的酒瓶已經喝了大半。

  身後忽然傳來刷卡的聲音,門開了,他聽到高跟鞋的聲音由遠至近,接著是玫瑰與佛手橘的香味。

  「你怎麼來了?」陸遠昶沒有回頭。

  「把明天要簽的合同落在這兒了。」樊謠語氣稀松平常。

  她撒了個謊。樊謠這兩天在洛杉磯跟好萊塢一位制片人見面,飛機落地已經淩晨,她打開手機,手機屏幕上的跳出來一個日歷提醒。樊謠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她盯著那個只有自己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號看了良久,關上手機,她告訴司機先不回家。

  陸遠昶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你為什麼做我的經紀人?」

  樊謠怔了一下:「怎麼了?」

  「沒什麼,今天跟我媽聊起來,你當時應該有很多選擇吧?為什麼是我?」

  樊謠毫不猶豫:「因為錢。」

  陸遠昶噎住。

  「你孤傲任性時不時給我惹麻煩,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早走了。」

  陸遠昶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噗一聲笑出來。

  這當然是開玩笑。

  他們一起共事了十四年,十四年裡並肩作戰,一起成長,把後背交給彼此,見證了對方最落魄和最榮耀的時刻,從一無所有走到今天。

  樊謠拉開椅子在陸遠昶身旁坐下,她踢開高跟鞋,赤腳踩在微微有些刺的羊毛地毯上,月光下她的小腿白皙如藕,腳踝小巧精致。

  如今她依然愛穿西裝,但早就沒人會再跟她說你不用穿得這麼正式你應該怎樣怎樣。但她跟過去還是有了很大變化,以前她說話做事總咬牙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現在舉手投足都不慌不忙,優雅而從容。

  她耐心地等著,直到陸遠昶啞著嗓子說:「她去了鼓浪嶼,和她丈夫一起。」

  樊謠沒有問「她」是誰,會讓陸遠昶在深夜懷念的只有一個人。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以前一直想去的,可我不能帶她去,我們出門甚至都不敢坐同一個航班。」

  「有一回她在夢裡哭醒,說夢到我跟戲裡的女演員在一起了,」陸遠昶輕輕晃動酒杯,苦笑道,「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安全。以前我總覺得她是小孩,要照顧她,現在想想,何嘗不是她在遷就我。」

  這些話陸遠昶也只會跟樊謠講,她是他在這個世上最信任的人。

  「阿謠,我最近時常在想,原來名聲是魔鬼給的禮物。」

  樊謠垂下眼,她的表情永遠雲淡風輕,好像沒什麼能讓她真正動容。

  陸遠昶笑笑,平靜了一會兒換了個話題:「我明天去公司。」

  「你去公司做什麼?」

  「周申申過來拿劇本給我。」

  樊謠皺眉:「什麼劇本?」

  「《尋找周子楊》又修改了一版,她希望我再考慮考慮。」

  樊謠悄悄觀察陸遠昶,他在提到周申申時表情稀松平常。權衡了三秒,樊謠不動聲色地說:「可是你明天要跟王導吃飯。」

  「啊?不是晚上嗎?」

  「改到中午了,」樊謠說,「放心吧,明天我在公司,劇本我先幫你過一遍。」

  回家的路上,樊謠收到一條微信:

  這次抱歉招待不周,希望下次來洛杉磯我能有幸為你親自下廚。請認真考慮我的建議,你的能力不僅限於國內一家小小的經紀公司,遊龍當歸海。盼望能與你共事。

  樊謠靜靜看完,並沒有回覆。

  夜色寂靜,車在回家的路上奔馳。樊謠擡頭,看到一輪弦月懸於天邊,月亮知道所有人的心事,但它只是默默看著,什麼都不說。

  南臻拿出手機,摁亮。

  沒有新消息。

  他看一眼時間,應該聊完了吧?一個電影劇本能了多久。旁邊導購在偷拍他,他毫無察覺。xiumb.com

  不會聊完還一起吃飯吧?南臻皺眉。

  他打開對話框,氣沖沖地打字,打了一半突然想,憑什麼我要給她發信息?我南宇紅丟不起這個人。

  南若虹「唰——」地拉來試衣間,導購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掉地上。

  「這件怎麼樣?」

  南臻頭都沒擡:「還行。」

  南若虹擡手一記爆栗,南臻已經學會了預判敏捷地躲開。

  「咦?你以前都不躲的。」

  南臻翻了個白眼:「我又不傻。」

  「這件好看還是剛才那件好看?你幫我選一件」南若虹花枝招展地展示身上的旗袍。

  南臻擡嚴一瞥,他楞了一下。南若虹越好看,南臻心裡就越不是滋味,他心煩意亂地移開目光,敷衍道:「都行。」

  「我發現你很奇怪,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南若虹不客氣地伸手捏住他的臉,「臭小子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導購在旁邊偷笑,南臻覺得很丟臉,我人高馬大二十好幾的人了!

  「你放手!」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我……」南臻搪塞,「我想起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

  「他從來沒給他媽買過衣服。」南臻脫口未出。

  「為什麼呀?」

  南若虹放開手,南臻揉揉自己的臉,低頭若無其事地說:「小時候因為沒錢,等有錢了他媽已經死了。」

  南若虹驚訝,「你哪個朋友啊,怎麼我不認識?」想了想,又有些心疼地問,「怎麼去世的呀?」

  南臻轉身走到貨架邊,手指劃過絲綢漫不經心地說:「他……他是遺腹子,從小跟他媽生活,讀高中的時候,他媽聽信朋友的話去搞民間借貸,賠掉家裡所有錢,從此一蹶不振沈迷賭博。後來欠的錢像滾雪球越來越多,他不得不一邊上學一邊打工,為了還錢焦頭爛額,有天回家看到債主又找上門來,他崩潰地跟她大吵一架,在外面過了一夜,第二天想到自己過生日,他提著蛋糕回家道歉,推開門,看到他媽吊在梁上。」

  南臻聲音平靜,仿佛真的與他無關。

  南若虹驚懼地捂住嘴:「後來呢?他一個人怎麼生活?」

  「他頹廢了很久,直到遇到一個哥哥,給了他一份固定的工作。從那之後老天爺像是故意捉弄他似的,讓他掙到了很多錢,很多很多,而一切對他來說早已沒有意義,世界仍在運轉,他的人生被按了暫停鍵永遠停在那一天。」

  南臻眼裡深不見底:「他這輩子再不敢過生日。」

  南若虹張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南臻從貨架裡挑出一條淡藍色的旗袍遞給南若虹,雲淡風輕地說:「試試這件。」

  南若虹卻沒了心思,她沒有去試,而是對南臻認真說:「你這個朋友願意把這些告訴你,他一定很信任你,你要多開導他。」

  南臻笑笑:「好。」

  「有時候當母親也會累的,他媽媽只是累了,想去另外一個世界重新生活。」南若虹說。

  南臻的笑容停在嘴角,他望向南若虹,她不是他母親,但她活成了他最期望母親成為的樣子,他的心中翻江倒海,臉上卻安然如故,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

  一晃三天過去。

  周申申睡醒看表,已經下午兩點,她昨天又是工作到淩晨才睡。很多人不理解,作家為什麼都喜歡熬夜,是夜深人靜才有靈感嗎?

  不是的,深夜寫作靠的不是靈感,而是荒廢了一整個白天積累下來的罪惡感。

  申申翻身起床,推開臥室門,客廳沙發上堆著一團被子,仿佛它的主人還在。南臻從來不疊被子,但他居然嫌棄申申的屋子太亂——這個人很神奇,對別人要求很高,對自己完全沒要求。

  她打開手機,沒有消息。

  她沒見到陸遠昶,那天來的是樊謠,申申把打印好的劇本鄭重交給她。樊謠說公司劇本中心評估後會回她。

  她乖乖在家等。然而現在不但劇本沒消息,連南臻都沒動靜了。

  按道理南臻應該找她吵著要回去才對,怎麼會沒動靜?

  明明是我讓他深入敵軍當臥底,現在有種肉包子打狗的感覺?

  茶幾上扔了一包薯片,大概是前幾天開封的,還剩下一半,已經潮了口感不佳,申申也不嫌棄,抓起來就往嘴裡塞,她的心思在別的地方。

  她翹著二郎腿,抱著手機,緊鎖眉頭,正面臨人類行為學上一大難題——他不聯系我,我要不要主動聯系他?

  猶豫再三,周申申眼睛一閉給南臻發了條短信——「在幹嗎?」

  三分鐘過去……

  五分鐘……

  十分鐘……

  吃完了那半袋發潮的薯片,半小時過去,手機裡依然沒有回覆。

  周申申驚了,我幾千塊錢買的手機啊,居然響都不會響?!

  她開始瘋狂檢查手機是不是開了靜音,是不是沒有信號,是不是沒充話費停機了,甚至打開新聞看南臻家周邊是不是發生了局部地震。

  以上情況統統排除後,申申痛定思痛得出一個結論——南臻很有可能出車禍了。

  情況是這樣的:南臻正在馬路,掏出手機低頭一看是周申申的短信,心下大喜正準備回覆,突然迎面來了輛卡車將他撞翻,南臻倒在血泊中,被送進醫院躺在手術台上掙紮著伸手:「手機還我……我要……回……信息……」醫生無情地一巴掌將他拍暈……

  周申申如火如荼腦補劇情,手機突如其來「叮——」一聲,她嚇得手一抖,手機滑落出去。

  她這輩子身手都沒這麼敏捷過,一個鯉魚打挺彈起來飛撲上去,在手機還沒落地前一把撈起來穩穩立住。

  當編劇真是委屈我了,我應該去當特工啊!

  申申平覆呼吸,打開短信。

  南臻只回了兩個字——在忙。

  申申楞在原地。

  在忙?

  腦中冒出疑問三連——忙什麼?在哪忙?誰跟忙?

  真想把南臻從手機裡拽出來問個清楚!

  她反覆看著南臻給她的這兩個字,越看越覺得丟臉,手指一劃把和南臻的整個對話框都刪掉了,像犯了錯的人在企圖掩蓋罪證。

  她一直關注手機短信沒有留意微信,這才看見斯斯早上給她發了消息讓她去工作室。

  很快趕到工作室,一進去就感覺氣氛不太對,工作室裡其他晝伏夜出的編劇們今天居然全部出動,而且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閃爍著綠光,宛如惡狼看見肥羊。

  「姐妹!」

  編劇A一把握住她的手,申申嚇了一跳。

  「快跟我們說說你跟美男是怎麼認識的?!」編劇B興奮不已。

  碼字民工們的生活真的太枯燥乏味了……

  經過斯斯這個小喇叭的賣力宣傳,周申申被開著法拉利的英俊美男接走的故事已經傳遍了整個工作室。

  申申一頭黑線望向斯斯,你怎麼不說我是被那個畜生綁車頂上帶走的?

  斯斯擺擺手:「這種細節就不要深究了嘛。」

  「不對啊,你前幾天還罵他是有暴力傾向童年不幸自大毒舌沒有工作在我家蹭吃蹭住的軟飯男。」

  斯斯一瞪眼:「美男吃軟飯那叫軟飯?那是給你機會讓你認識他!」

  「別鬧啦,」想到剛才的短信,申申心灰意冷地揮揮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她找了個工位坐下,打開電腦一言不發地幹活,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這副惆悵寂寥的樣子讓人不禁懷疑……難道已經分手了?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證實,斯斯下樓取了個外賣,奔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申申!我看到你男朋友了!他在樓下跟一個女的喝咖啡!」

  眾人齊齊望向周申申。

  她打字的手頓了頓,很快恢覆如常:「我說了,只是普通朋友。」

  工作室裡氣氛冷凍結冰,沒人再說話,不知為何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過了一會兒,有人弱弱地問:「我在點咖啡,有人想喝咖啡嗎?」

  「我要大杯美式。」

  「摩卡。」

  「焦糖瑪奇朵。」

  「大杯美式加一。」

  「啪——」周申申猛地合上電腦,眾人以為她要發飆,頓時不敢吱聲。

  只見她面無表情站起來,周身散發著一股怨氣,黑著臉道:「我去買。」

第33章 11-2

  服務員將咖啡端上桌,下意識地回頭找攝像機,她以為是明星在拍戲。

  女人穿了件Gucci的薄絨針織,搭配黑色小短裙,露出一雙絕世大美腿,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精致。

  但她只是在路上碰到會忍不住回頭多看幾眼的漂亮女生,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才是只應天上有的那種耀眼。

  他手臂隨意地搭在沙發靠背上,支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看手機。他低著頭,因此看不見他的眉眼,但下顎線條優越得一塌糊塗,有棱有角,男性魅力爆棚。

  也許是察覺到有人在偷看他,他忽然擡眼,把服務員嚇了一跳,手一抖將咖啡撒到他面前。

  對面的大長腿美女立刻厲聲道:「你小心點!」

  她聲音很尖銳,周圍人都看向他們。

  「對不起!」服務員趕忙抓起紙清理桌上咖啡漬,「我重新做一杯。」

  「沒事。」

  男人語氣淡漠。

  大長腿自得其樂地玩了會兒自拍,很快就無聊了,看著對面發呆的男人,她嘴巴一嘟不高興道:「喂!我們這麼久沒見,你都不想跟我說說話?」

  南臻托腮望著窗外,頭都懶得回。

  「一會兒去看電影吧,旁邊就有電影院。」她耐著性子說。

  這回他有動靜了,搖搖頭:「沒空。」

  然後起身去衛生間,

  大長腿被他扔在原地,氣得直翻白眼。

  她剛才差點發飆,還好忍住了。不知怎麼,她覺得南臻這次回來有點不一樣,對誰都冷冷淡淡,坐在那裡什麼都不說但很有氣勢,她有種直覺,如果她真的說分手,南臻會毫不猶豫一口答應。她跟南臻在一起不到兩個月,是她先追的他,對這種工作家世相貌都無可指摘的男人,她有的是耐心,來日方長。

  她不知道,南臻今天十分窩火,一覺醒來,南若虹興奮將手機遞給他,「你看!」

  南臻不耐煩:「幹嗎?」

  「你哥新發的朋友圈,旁邊那個手很像女生的手啊,你說會不會是周申申?」www.xiumb.com

  南臻立馬搶過來仔細辨認。

  「我覺得你哥跟周申申挺合適的。」

  「合適什麼合適,」他盯著照片放大再放大,氣不過大罵,「他都一把年紀了!」

  「才37而已啊。」

  聽得南臻是怒火中燒:「你這人怎麼回事?!」他叉著腰氣得都結巴了,「就就就就記得你大兒子,怎麼不想想我呢?!我也挺合適的呀!」

  南若虹瞪大眼睛,「臭小子想什麼呢!你自己有女朋友!」

  南臻驚了,你兒子不是科學宅男人設嗎?居然有女朋友?!

  還真有,沒過多久來家裡了,一見到南臻就撲上來哭,哭得他腦仁疼,南若虹在一旁跟著安慰:「別哭啦,他這回一定好好陪陪你,今天天氣這麼好出去約會吧。」

  迫於南若虹的淫威,南臻帶她出門。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行駛,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把車開到了周申申家樓下。

  他擡頭,望向那棟熟悉無比的小破單元樓,翠綠的爬山虎和斑駁的磚墻與往日無他,目光落到六層窗戶,已是晌午,淡藍色的窗簾還拉著,她顯然還在睡覺,他不在的這三天,她好像過得也挺好。

  狼心狗肺的女人!

  南臻調轉車頭離開,然後不知不覺又開到了她工作的地方……

  南臻差點被自己氣死。

  他從衛生間出來,正琢磨找個什麼理由把「女朋友」打發走,忽然,南臻腳步一滯。

  他回頭,看向吧台邊的幾株綠植。

  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南臻挑起眉毛,饒有興致地盯了一會兒,轉身大步離開。

  他走向自己「女朋友」,問:「你剛才說想去看電影是嗎?」

  「你不想看的話就算了。」大長腿顯得非常懂事乖巧。

  「沒有,走吧。」南臻難得地笑了笑。

  他們很快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申申在不遠處看得清清楚楚,她心裡心裡酸酸澀澀的,想到這個男人不久前還住在她家,給她做飯,陪她談心,說什麼「只要你召喚,我就會來你身邊。」

  可是一轉眼,煮熟的鴨子就飛了,不但會飛,還會請人喝咖啡,替人拉門,甚至還貼心地幫人家提包。

  周申申越想越酸,好像吞了半斤檸檬。

  她擡頭一看,媽的,遮住她的這株居然真的是一顆檸檬樹。

  周申申腳步不停使喚,腦子裡的小人又跳出來說話了:「周申申你還嫌不夠紮心嗎跟蹤他做什麼你明明是下來買咖啡的!」小人也知道勸不動,「算了你從來沒聽過我的。」

  電影開始了,伴隨著熟悉激昂的配樂,榮耀大地上誕生了一只小獅子。周申申坐在最後一排,生平第一次對熒幕上的電影無動於衷,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第六排第14個位置。

  電影院裡寥寥幾人,南臻看上去心情不錯,愜意地將手搭在旁邊座位的靠背上,女生順勢依偎,一對璧人如膠似漆。

  女生將爆米花喂到南臻嘴邊,南臻用手接過,低頭沖她展顏一笑。

  我現在在幹嗎?買內場票觀看南臻約會嗎?

  周申申在心裡沖自己狂翻白眼,她想起那天她換上漂亮裙子,畫好了妝,想起他們沒有履行的那場約會。

  原來,跟南臻約會是這樣的……

  她的眼圈忽然不可抑制的紅了,前面的兩人變得影影綽綽,申申用力眨眼睛。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這個人的?

  大概從第一眼就心動了。

  她一直以為愛是幸福,原來不是。

  ——愛是笨拙的,窩囊的、有很多很多的委屈,明知不可為卻又在心中泛起漣漪,悄悄站在人群中,渴望多看你一眼。

  大衛·鮑伊的歌聲毫無預警地在電影院裡響起,周申申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

  「申申,你去哪了?」斯斯問。

  周申申蹲在座位下面,小聲說:「有點事耽誤了,我馬上就回來。」

  「哦,咖啡我們自己買了,給你點拿鐵可以吧?」

  「謝謝,我請客,你先付錢回來我轉賬給你。」

  周申申掛了電話偷偷摸摸爬起來,仔細一看,南臻竟然不見了!

  但和他一起的那個美女還在,估計南臻去衛生間了。以免在外面碰到,周申申打算等他回來再偷偷溜走。

  申申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直到現在她才認真把目光投向銀幕,看了一會兒不禁曬然,南臻可真行,帶女朋友來看《獅子王》。

  她還以為只有她才會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看《獅子王》呢。

  有一天深夜,申申寫完劇本餓了,南臻陪她去711,街道上只有他們兩人,寂靜無聲,月光溫柔,他們一邊吃著雪糕一邊聊天。

  申申突然提起《獅子王》是爸爸帶她看的第一部 動畫片。

  「我還記得木法沙跟辛巴解釋草原上生命的循環與平衡,告訴辛巴寂寞的時候就擡頭看看星星,爸爸會在天上守護他,當時我就想,我爸就是木法沙。」

  「你爸是頭獅子?」

  申申瞪她一眼:「比喻!是說這個男人又強大又溫柔!」

  南臻肩膀輕顫,裝不下去大笑起來,申申知道他在故意逗她。

  「後來長大我自己又看了一遍,暗暗發誓下次看《獅子王》一定要和我喜歡的人一起。」

  「為什麼?」

  「因為想和他一起聽那首歌,」申申當時停下腳步,望著南臻的眼睛笑著說,「Canyoufeelthelovetonight?」

  ……

  申申還沈浸在回憶裡,忽然,一個人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男人身上熟悉的氣息頓時籠罩了她。

  不用擡頭,周申申知道是誰,她四肢僵直,眼睛直直盯著屏幕。

  「周申申你有病吧。」

  南臻的聲音不高不低,沒有情緒。

  他是怎麼發現她的?什麼時候?是剛才我的電話鈴聲?還是他一直都知道?!

  周申申大腦亂作一團,南臻坐她身邊沒再說話,也沒有離開。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申申鼓足勇氣側頭看了一眼,震驚地發現南臻閉著眼在座位上睡著了。

  他竟然睡得著?!

  周申申此刻內心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

  南臻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光影落在他精致的鼻梁上,忽明忽暗。

  他個高,窩在狹小的椅子裡,看起來睡得很憋屈。

  申申楞了半晌,將中間的扶手擡起來,用食指輕輕戳他的手臂,小聲問:「要不要靠過來?」

  沒反應。

  她拉起南臻的襯衣想讓他往這邊靠,可這家夥睡得太沈,拉不動。她幹脆坐直身子伸手扒南臻的頭,也不知跟誰較勁,就一定想讓他舒服點。

  忽然南臻身子順勢一歪,申申僵住。

  誒?怎麼到我身上來了?!

  南臻的頭埋在申申頸窩,發絲落在她的臉頰,亂她心弦,他灼熱的氣息噴湧在她的皮膚上,申申像被電了一樣了,絲絲麻麻,渾身都在發軟,就在她臉紅得快要炸開的時候,南臻忽然起身。

  謝天謝地!申申終於松了口氣。

  然而得救不到兩秒,南臻重新調整姿勢,直接將頭靠在了她的腿上。

  申申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用僅存的理智推了南臻一把,小聲罵他:「你給我起來!」

  周申申今天穿了條碎花短裙,隔著薄薄的棉布,她能感受到南臻臉頰的輪廓,灼熱的呼吸從大腿一路沖撞無孔不入地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起來啊……」

  南臻枕著她的腿,像初生的嬰孩,看上去毫無防備。申申又推搡了兩下,卻不自覺地溫柔了許多。

  南臻動了動,他好像醒了,又好像沒有,嘴巴一張一合發出囈語。

  他說了什麼?沒聽清。

  申申不由地俯下身,側耳靠近他的唇,只見南臻閉著眼,喃喃道:「別鬧,我這幾天沒睡好……」

  他的聲音跟平時不一樣,帶著很重的鼻音,沙啞而性感。

  「……我睡不慣外面的床。」

  ……

  睡不慣外面的床?

  意思是只睡得慣我家的沙發?

  申申心弦一蕩。

  就在這時候,坐在前排的大長腿忽然回頭向後排張望。

  周申申來不及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地與她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腦袋「嗡」一下炸開。

  短暫接觸了一秒,大長腿的視線平靜地移到別處,她在找南臻。

  申申慌亂地低下頭。

  女朋友在前面找人,他在後面睡我大腿,這叫什麼!這叫偷情啊朋友們!

  南宇紅你可真特麼會玩!!!

  申申緊緊握拳,咬牙咬牙再咬牙,腦中有個小人在滿地打滾。

  這家夥是不是故意的!!!

  不敢問,沒勇氣,動都不敢動,甚至怕自己雷鳴般的心跳會把他吵醒。

  等等!心跳不能快!

  申申閉上眼,拼命背《木蘭辭》讓自己冷靜。

  唧唧覆唧唧木蘭當戶織……木蘭……木蘭要去哪兒來著?

第34章 11-3

  也不知道背了多少遍《木蘭辭》,電影結束了,南臻迷迷蒙蒙地睜開眼,大長腿沒打通電話,早就起身離開了影院。

  「不好意思,」他從申申身上起來,毫無誠意地道歉,「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南臻臉不紅心不跳,看著申申的眼睛裡坦蕩極了,就好像剛才橫亙在他們之間讓她心猿意馬的曖昧是申申反應過度。

  「沒關系,」申申扯起嘴角輕松笑了笑,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南臻越是表現得雲淡風輕她就越不想落下風。

  「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申申淡然道。

  南臻手機開的靜音,屏幕在黑暗的影院裡不斷亮起再熄滅,她的心也跟著忽上忽下。

  「哦,」南臻拿出手機漫不經心看一眼,並沒有要回覆的意思,剛要放下手機又想了,南臻有些不耐煩,轉身去接電話。

  從電影院裡出來天已經黑了,申申有點恍惚,昨晚睡前她還信誓旦旦要調整作息白天工作。

  看看我這一天都幹了什麼事兒?

  都怪南臻,周申申憤憤地想,這家夥手指輕輕一彈就能撥動她的心弦,腦子一熱跑來跟蹤還被當場捉住。

  紅顏禍水啊!

  南臻叫住她:「去哪?」

  「回家幹活。」申申頭也不回地說。

  「你用完就踹是吧?」南臻在她身後說。

  從語氣上判斷,明顯帶著怒意。申申嚇了一跳,回頭,果然南臻臉色陰沈,暴雨將至的樣子。

  申申怔在原地,南臻的眼裡有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在洶湧,陌生而失控,她一下慌了神。

  南臻把她的驚慌看在眼裡,他垂下眸,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抱起手,下巴微擡,淡淡道:「你忘了自己答應過我什麼了?」

  我答應他什麼?

  申申大腦飛速運轉,哦哦哦想起來了!三天之後放他走。

  媽的!不就是要回去嗎?!你沖我放什麼殺氣!

  被他忽然一唬,周申申一肚子少女懷春的柔情全破功了,白眼一翻張開雙臂:「來吧來吧趕緊走了我回家掙錢。」

  她大義凜然的樣子並沒讓南臻破功,南臻仍表情淡漠地抱著手,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邁向自己的車。

  「去哪啊?」申申跟上去。

  「先去接人。」南臻拉開車門。

  申申忽然停下,他在這邊認識的人沒幾個,要去接誰答案顯而易見。考慮到副駕駛是女朋友的專座,申申很有自知之明地選擇坐後面。她將副駕駛的椅背放下跨進去,跑車後座空間極窄,幸好她身材足夠夠嬌小。

  等她坐定,擡頭一看,發現南臻站在一旁抱著手用一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她。

  「怎麼了?」

  南臻沒有回答,冷眼上車。

  「砰——」

  關門聲超大的。

  夜色漸濃,窗外霓虹閃爍,車內的兩人沈默不言,不知道南臻怎麼想的,反正周申申越發尷尬,這算什麼?我幹嗎要跟著去接他女朋友?我剛剛還和她對視了一眼!

  光想想都頭皮發麻,周申申索性眼睛一閉假裝睡覺。

  南宇紅誠不我欺,這招真好用。

  申申閉眼假寐,不一會兒,車緩緩在路邊停下,申申不由自主地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很快,副駕駛門被拉開。

  「臭小子,打了多少遍電話,現在才來!」

  誒?

  這個聲音……

  怎麼是南若虹?

  南臻降下車窗,將錢包遞給她。

  南若虹來會所打麻將,打到一半才想起昨天把錢包落南臻車上了,她側頭一看,後座竟有個人。

  「周申申?」見申申在睡覺,南若虹說話的音量低了幾分,「她怎麼跟你在一起?你不是和美薈一起出去的嗎?」

  申申心想原來大長腿叫美薈。

  「電影院裡碰到的。」南臻淡淡地說。

  「這麼巧?」

  南臻瞥了眼後座,意味深長:「是啊,真巧。」

  南若虹有些狐疑,但也沒說什麼,轉身正要離開。南臻忽然叫住她。

  「等一下。」

  南若虹回頭。

  「上車,我有話跟你說。」

  車窗緩緩合上,車內重新變得密閉安靜。

  南若虹捏了捏南臻的臉,她今天連胡幾把手氣極好,心情很不錯:「怎麼了我的寶貝兒子?」

  南臻並沒有躲開,等南若虹捏夠了,笑瞇瞇地放下手,他才緩緩說:「你頭疼的毛病記得去醫院看看,別太累了。」

  南臻記得小時候媽媽總是頭暈,在店裡忙活時會忽然扶著椅子停下緩好一陣,南臻催她去醫院,她不肯,去藥房開些聊勝於無的藥。

  南若虹不解:「已經好了啊,我早就做過手術了。」

  「是嗎?」南臻輕輕笑了笑:「那就好。」

  他低下頭,用很輕的聲音喃喃道:「你要記得開開心心,長命百歲。」

  南若虹看著南臻,眼前的大男孩她從小看到大,而此刻他眼中覆雜的神色糅雜在一起卻顯得有些陌生。

  「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南臻搖搖頭,「我要走了。」

  申申在後面默默聽著他們母子的對話,南臻這一副交代遺言的架勢,怕是打算這一走就再也不跟南若虹見面了吧。他這個人啊,口口聲聲厭棄,滿臉寫著不耐煩,心卻溫柔得不像話。

  想到這裡,周申申滿心的憤懣和委屈頓時煙消雲散。

  罷了罷了,你會栽在這個人手上倒也不冤。wWW.ΧìǔΜЬ.CǒΜ

  見南臻今天難得正經,南若虹很高興他願意跟媽媽交心。

  「你也要記住我以前跟你說的話,擁有什麼樣的內心,就會看到什麼樣的世界。」南若虹輕輕指了指南臻心臟的位置,「這裡要開闊敞亮。」

  這話好像觸動了他心裡某個地方,南臻鄭重地點點頭。

  「還有跟你說過很多次,對待喜歡的人要真心真意,我不希望我兒子在感情裡受傷害,可你也不能傷害別人。」

  南臻低頭沈默著,南若虹以為他沒聽進去,手裡的電話響了,在催她回去。

  「你回去吧,慢點開車。」

  南若虹伸手正準備開車門,一旁的南臻忽然問她:「怎樣才算真心真意?」

  南臻靜靜看著南若虹,說:「我喜歡後座這個女孩兒。」

  他語氣平靜而坦蕩。

  周申申呼吸一滯。

  南臻的聲音忽然變得不真切,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他似乎輕輕笑了一聲。

  「她讓我別招惹她,可是我忍不住。」

  一輪朦朧月懸於天邊,車內寂靜無聲。南臻輕描淡寫一句話在周申申心裡激起千層浪,摧枯拉朽席卷了她,她差點吼出來,你他媽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他媽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誒?!

  申申楞住,誰把我的os說出來了。

  「整天喜歡這個喜歡那個!你是泰迪精轉世啊?!」南若虹一把揪住南臻的耳朵,她下手毫不留情,疼得南臻嗷嗷叫,剛開口很快又挨了一巴掌。

  「小聲點!」南若虹回頭看還在「熟睡」的周申申,壓著嗓子吼,「別把她吵醒了!」

  我一直醒著啊阿姨。

  南臻千辛萬苦護住自己的頭,氣不打一處來:「我居然還擔心你身體不好,就這身手,大嬸你在少林寺練過吧?」

  「你少動歪腦筋,你都已經有女朋友了。」南若虹警告他。

  「我又不喜歡她!」南臻理直氣壯。

  「那你當初幹嗎跟人家好?」

  南臻翻白眼,天知道你兒子怎麼想的。

  「你認真的?」

  「我像是在開玩笑?」

  南若虹狐疑地將視線從南臻身上移開,沖著後座的申申擡了擡下巴,小聲問:「她知道嗎?」

  南臻看向周申申,她閉眼靠著車窗,窗外的五光十色照在她潔白的頸間變得流光溢彩,幾縷烏黑發絲落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

  南臻收回目光,語氣淡淡地說:「看上去不知道。」

  南若虹沒多久離開了,南臻重新發動車子,周申申在心裡暗暗慶幸,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很好,就這麼一直「睡」到家門口再醒,完美渡過尷尬。她剛才是被嚇到了,現在仔細一琢磨,不對啊,我又沒做錯什麼事,我幹嗎緊張?而且,他說他喜歡我……

  南臻說他喜歡我?!

  周申申腦子裡面「嗡——」一聲炸開一朵煙花,想尖叫,想打滾,想去十字路口去跳芭蕾,想立刻摟住南臻的脖子問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可此時此刻車裡靜悄悄的,這事兒好像已經過了,翻篇了,總不能現在突然睜開眼跳起來說「嘿嘿嘿沒想到吧其實我還醒著呢!」

  會不會把他給嚇死……

  他要是就這麼被我嚇死了,我應該不會去參加他的葬禮,然後趁沒人的時候去他墳前偷偷哭,從此青燈古佛了卻殘生。

  一不留神思維就開始信馬由韁,就在這時候南臻忽然將車停下,車在路邊久久沒動。周申申心裡犯嘀咕,瞇著眼睛迅速瞄一眼窗外,不對啊,這還沒到家。

  南臻將座椅往後調,舒舒服服地靠下,伸手打開了車載廣播,一會兒聽聽交通路況一會兒聽聽在線相親,一派悠閒自得的樣子。

  什麼情況?

  在混亂的人聲和電流聲中,南臻的手驀然停下。

  電台裡慢悠悠地傳來一首六十年代老歌,南臻不再換台,他專注地聽著這首歌,在貓王慵懶的嗓音中,時間好像也慢下來。

  Wisemensay

  智者有言

  Onlyfoolsrushin

  只有愚者才會為愛所困

  But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而我明知此情艱難,卻仍一往而深

  ShallIstay

  我能陪在你身邊嗎

  Woulditbeasin

  若這份愛是樁罪過

  If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但我就是不可抑制地對你著迷了啊

  ……

  「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南臻低聲重覆這句歌詞,喃喃的,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他念英文的語調裡有種漫不經心的深情,不可否認迷人極了。申申想,與這個男人的相識,就像一只在海上隨波逐流的小船,在漆黑的夜裡忽然看到了遠方燦爛的燈塔,想靠近,想追隨,不可抑制地對他著迷……

  「歌好聽嗎?」

  南臻的聲音打斷了申申的遊離,他用手支著頭,狹長的眼睛從後視鏡瞥了一眼,「一直在裝睡的這位女士。」

第35章 12-1

  申申嚇得一哆嗦。

  眼看裝不下去,周申申睜開眼,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尷尬地摸了摸後頸。

  南臻好整以暇地冷哼一聲:「你也不怕落枕。」

  這人怕是有毛病吧,剛才還深情款款的表白,轉眼就開始損人。

  周申申擡頭瞪他,發現南臻在笑。他笑起來可真好看,眼睛裡面亮晶晶的,燦若星辰。

  申申心跳漏了一拍,她故作鎮定地扭頭看窗外:「我樂意!」

  「聽話,」南臻拍拍副駕駛的座椅,「到前面來。」

  他眼睛彎彎,語氣溫柔,恰如其分地給足了台階,申申順著台階往下爬,但又不能爬得太迫切,顯得她很不矜持。申申拉開門磨磨蹭蹭半天,要不是外面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上去有點陰森,她還能再「矜持」會兒。重新上車,坐回副駕駛,申申問:「幹嗎把車停這兒?」

  她剛才在外面想好了,上來主動發問,控制節奏,不能總被南臻捏著鼻子走。

  「本來想回家再問你,但我等不及了。」南臻這話說得極其坦然,他側頭直視申申,問她,「你是什麼想的?」

  我怎麼想的?我現在腦子裡OS寫出來有三頁紙,你要先聽哪個部分?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南臻單刀直入,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時間。

  他皺起眉,神情嚴肅,這個男人認真起來的樣子真是在線索命,周申申自覺扛不住,她把目光移向一邊。

  才一個回合就兵敗如山倒,她不服氣地說:「那如果我說不呢?」

  南臻毫不猶豫:「我就把你扔下去。」

  周申申氣得牙癢,一回頭,發現他在笑。

  又被耍了。

  申申瞪圓了眼睛,氣鼓鼓的像只河豚,南臻笑容頑劣地伸手胡嚕她的頭髮,像在逗貓。申申狂翻白眼,可是漸漸地,頭上的大手由胡嚕變成了很慢很慢的撫摸,南臻俯下身,用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額頭,四目相對,近到可以清晰感受彼此的呼吸。就像南臻說的,他忍不住,申申也忍不住,南臻的氣息像潮水淹沒了她,她萬分依戀這一刻,不由地閉上眼,集中全部注意力記住它。

  「我必須得走了,」南臻的聲音溫柔而緩慢,「不用著急回答我,回家好好考慮,什麼時候考慮清楚了再召喚……」

  話還沒說完,申申低聲說:「好。」

  南臻楞了,不可思議地問:「你就這麼盼著我走?」

  申申睜開眼,看著南臻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說好。」

  話音落下,申申就看見眼前這張高清放大版帥臉像慢動作一般,由難以置信變成喜笑顏開,南臻低下頭,想藏起止不住上揚的嘴角,可是沒藏住,留下眉梢一抹溫柔,很快,他又得意地擡起下巴。

  「剛才誰說不想的?」

  「是個口是心非的王八蛋。」申申接得很順。

  南臻用力將申申攬進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一下又一下地摩挲:「怎麼覺得你在罵我呢。」

  申申笑著不說話,隨他怎麼想,她貼著南臻的胸口,感受來自他身體的溫度,聽他心臟跳動的聲音,讓她心安。

  「我不得不回去,那邊有很多人在等我。」話雖這麼說,南臻卻戀戀不舍地將她抱得更緊。

  申申點點頭,她在他懷裡貪戀地深深了聞一口才放開:「去吧。」

  南臻早就發現了,周申申特別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他費解:「你屬狗嗎?」

  申申一本正經地回:「我屬於你。」

  南臻被噎了一下。

  周申申一直想試試這種土味情話真的說出來對方會是什麼反應,今天終於讓她逮著機會了,眉飛色舞小嘴叭叭地說:「我想在你那裡買一塊地。你的死心塌地。」

  南臻:……

  「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麼酒嗎?和你的天長地久。」

  南臻:……

  「你知道我缺點什麼嗎?我缺……」

  南臻打斷她:「你知道這車缺點什麼嗎?」

  申申楞了:「缺什麼?」

  南臻面無表情:「缺一個一鍵彈飛副駕駛按鈕。」

  周申申:……

  到了家樓下,南臻解開安全帶下車,他完成了一件大事,此刻腳步輕快心情愉悅。而周申申情緒向來慢半拍,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有點舍不得南臻。

  才剛剛確定關系就要走,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申申一邊自我建設「對工作有責任心的男人才帥氣」,一邊酸溜溜地想,他們是史上距離最遠的異地戀了吧,這得叫異時空戀。

  磨磨蹭蹭走到家門口,南臻說:「我就不進去了。」

  他大大張開雙臂,對申申說:「過來。」

  申申撅著嘴,站在樓道的窗戶下沒動,她有點理解南臻早些時候的憤怒了,你這家夥,真把我當工具人哦。

  南臻收起手臂抱在胸前,饒有興致地挑眉問:「怎麼,舍不得啊?」

  對啊。

  「你鬧別扭的樣子還挺可愛。」南臻挑眉笑著說。

  那你留下來唄。

  「那我留下來吧。」

  誒?!

  申申震驚,這家夥真的聽得到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嗎?

  南臻隨意地坐在樓梯台階上:「我再陪你一會兒,」

  這下申申不好意思了,她也覺得自己有點矯情,趕忙說:「我開玩笑呢,你走吧。」

  南臻拍拍旁邊示意她坐過去。

  「真沒事,走吧。」

  「申申……」南臻擡頭,笑著對她說,「其實我也舍不得。」

  夜靜悄悄的,兩人並排坐著,突然變成男女朋友有些不適應,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都不願放走此刻的美好。感應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熄滅,南臻拍拍手讓它重新亮起來。丟棄在樓道裡的舊家具遮住了大半個窗戶,他們看不見窗外的星星,但有比夜空更美的東西,昏黃的光線溫柔地包裹著他們的輪廓。

  申申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

  「笑我們像兩個大傻子,如果這時候有人開門,會被嚇到吧。」申申用胳膊碰碰南臻,「來說說話。」

  「你不是編劇嗎?想想你平時怎麼寫的。」

  「你不是演員嗎?想想你平時怎麼演的。」

  南臻面不改色:「我演成人電影的。」

  申申:……

  「很拿手。」

  拿手你個頭啊!

  南臻看向申申,氣氛忽然就變得微妙起來,他欺身上前,申申下意識往後靠,手不由地抓住樓梯欄桿,南臻沒有停止,望著她的目光越來越灼熱。

  臥槽你們演員真的說來就來?!

  頃刻間周申申已經被逼到退無可退,南臻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遊移,最後漫不經心地落在她的唇上。

  「想不想試試?」他壓著嗓子問。

  容不得申申拒絕,南臻貼近她的臉。一股暖流沖撞進心裡,她覺得心尖癢癢的,臉一定紅了,耳朵也沒逃過,近在咫尺的距離,他一定發現了。

  頭頂的感應燈又滅了,黑暗中只有呼吸在交錯,這實在是太犯規了,申申想推開他,可南臻發間清爽的氣息弄得她四肢百骸一陣發軟。

  樓下來了一輛車,車燈照亮夜空,劃破了萬籟俱靜的夜,申申做賊心虛似的一下攥緊了他的衣角。

  南臻的吻就在這一刻落下來。

  溫熱的身體猛地貼緊了她,他用力吻住她的唇,但並不著急直奔主題,而是在她溫軟的唇上一點一點輾轉流連,指尖輕輕撫弄她的手心。

  大腦在最初的一片空白後慢慢回血,申申逐漸適應了他的節奏。

  沒什麼可害羞的,我吻到了第一眼就心動的人。

  申申開始回應他,略顯笨拙地張開嘴,南臻立刻長驅直入。唇舌纏綿,緊貼在一起的身體逐漸升溫。申申的頭靠在身後的鐵欄桿上,南臻一邊吻著,一邊擡手溫柔地幫她墊住,指尖插進她的發間輕輕摩挲。Χiυmъ.cοΜ

  這個吻看似來勢洶洶,實則溫柔得像一朵驟雨初歇的雲。

  申申閉上眼,盡情享受這一刻。

  時間的維度被無限拉長,也不知過了多久,南臻離開了她的唇。

  申申戀戀不舍地睜開眼,南臻與她拉開距離,托著腮饒有趣味地研究她臉上的表情。

  「你對我很熱情嘛。」他聲音裡充滿□□的暗啞。

  申申臉紅得快要炸了,南臻走之後她在地上又坐了一會兒,才有力氣站起來開門進屋。

  沖進臥室抱著被子打滾,心裡那個小人恨鐵不成鋼地跪在地上捶墻。

  周申申,你有點出息啊!!!

  下次一定冷靜冷靜再冷靜!不能讓他看扁了!爭取主動出擊早日反攻!

  申申大口深呼吸,幾個回合終於臉不紅心不跳,滿意地暢想未來翻身農奴把歌唱的自己。

  從臥室出來,申申看到手機裡「Heartbeat」有一條新消息。

  打開,南臻發來四個字

  ——未完待續。

  申申默默放下手機,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臉又炸了。

第36章 12-2

  忙碌一天的嚴謹拖著疲憊地身子回家,南臻消失的這十天可謂風起雲湧,打人視頻在熱搜上屠榜,黑粉大戰三百回合,而當事人卻神隱至今沒個正面回應。粉絲,媒體,公司都在找嚴謹要人,粉絲已經把嚴謹整個戶口本挨個問候了一遍,嚴謹看著血壓狂飆,卸載微博保平安,他比誰都想知道南臻現在在哪。

  嚴謹有苦難言啊,南臻居然從他眼前活生生消失了,說出去誰信!

  嚴謹跟老板打了超長的電話匯報工作,洗漱完畢又是淩晨才躺下,一沾枕頭困意就鋪天蓋地襲來。

  恍惚間,他聽到放在床頭櫃充電的手機叮咚一聲。

  嚴謹迷迷瞪瞪用僅剩的意識分析,這聲音不是短信,也不是微信……應該是南臻家密碼鎖的app,南臻經常忘記自家大門密碼,嚴謹下了個app遠程幫他開門,通常連續三次輸入錯誤密碼他這邊都會有提醒……

  等等……

  嚴謹瞬間清醒,猛地睜開眼。

  南臻家的密碼只有助理和他知道,這大半夜的,誰會去開南臻的門?

  嚴謹從床上彈起來:「我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去哪?」老婆被他吵醒。

  嚴謹沒回答,著急忙慌穿上衣服跑了,跑一半又倒回來問:「我東西呢?」

  「什麼東西?」

  「前幾天帶回來的那一袋東西。」

  「在玄關的櫃子裡。」

  嚴謹拿出一包黑色塑料袋,打開認真檢查一遍確保都在,這才急匆匆離開。

  南臻終於回到家,他從電梯出來,卻被攔在了自己家大門外。他這份工作常年在外漂泊,有時候無縫進組,過個大半年才回家,忘記密碼是常有的事,這麼晚了去吵嚴謹也不合適,他就坐在門墊上托腮想密碼。

  蒙了幾次終於蒙對了,南臻高高興興開門進屋,低頭換鞋時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倒回去改了密碼。

  換成周申申的生日。

  這下絕對不會忘了。

  家裡的東西一樣沒動,跟他走時一樣,南臻跟著周申申住了十天,回到自己家忽然覺得他的房子也太特麼大了吧!對比起來周申申家簡直就是個抽屜。

  南臻最近浴室,拉開鏡櫃拿出電動牙刷,對著鏡子漫不經心地刷牙。

  現在周申申估計還沒睡,南臻原本以為自己是夜貓子,但跟周申申一比他作息無比健康。周申申是熬夜大賽總冠軍,每天夜裡她開一盞台燈劈裡啪啦寫東西,臥室隔音不好,南臻躺在沙發上,習慣了聽著打字聲漸漸入睡。

  南臻放下牙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才離開沒多久,他居然就有些想念那個抽屜了。

  他洗個澡倒頭就睡,想著明天起來再叫嚴謹過來問問現在輿論什麼情況。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覺有什麼東西灑到自己臉上。

  他睜開眼,枕頭上全是細小的白色結晶。

  是鹽。

  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啪——」又被灑了一臉。

  這回是米。

  南臻怒了,掀開被子罵:「你炒飯呢?」

  嚴謹嚇得倒退五米,手裡的靈符抖落一地,他貼著墻根迅速從塑料袋裡掏出來一個銀色十字架。

  「你別別別別過來……」

  沒錯,嚴謹袋子裡裝的全是辟邪鎮宅之物,他這幾天百忙之中經人介紹找到一位道士,道士很有來頭,道行頗深,什麼羅盤啊八卦啊貔貅啊全都來一套,出了道觀嚴謹還覺得不放心,又跑了趟教堂,辟邪嘛,東西結合療效才好。

  南臻看他的眼神像關愛一個智障。嚴謹突然想起還有一樣秘密武器,在袋子裡掏啊掏,掏出來兩根大蔥,他抓著大蔥在南臻面前威風凜凜地舞了兩下,還配音給自己壯膽:「阿達~~」

  南臻:……

  「哥,吸血鬼怕的是大蒜。」他說。

  嚴謹一楞:「不是大蔥嗎?」

  「差得有點遠。」

  嚴謹將信將疑,上前將袋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嚇唬南臻。

  「謔~~」羅盤!

  「哈~~」靈符!

  「嘿~~」金缽!

  南臻臉上毫無懼意,甚至有點想笑。

  嚴謹:「你不是妖怪?」

  南臻:「我是你爸爸。」

  「嘖!」嚴謹擡手作勢要揍他,南臻眼睛都沒眨一下,他知道嚴謹不會下手。

  「那你在電梯裡怎麼會突然消失?這十天你去哪了?」嚴謹問。

  「什麼年代了哥,用唯物主義看問題好嗎,平行時空!我之前跟你說過。」

  「你……你真的穿越了?!」嚴謹震驚了十秒,精明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忽然一拍桌子喜上眉梢,「太好了!」

  南臻:?

  「這次醜聞脫了層皮,我正愁怎麼挽回口碑。咱們搞個真人秀,你現場表演大變活人,我敢說放眼整個娛樂圈沒有第二個敢立這種人設!」

  南臻白眼都快翻屋頂了,嚴謹沒正形地笑了一陣,南臻終於忍不住問他:「現在外面怎麼樣了?」

  嚴謹站起來,氣定神閒地把地上的靈符撿起來:「睡吧,明天帶你去見一個人。」

  第二天,南臻全副武裝把臉捂得嚴嚴實實,嚴謹開車來接他,路上南臻也沒問去見的是誰,他想大約是某個神通廣大可以渡他化險為夷的圈中大佬。

  商務車在一家快捷酒店門口停下,下車時南臻狐疑地問:「這兒?」

  嚴謹點點頭。

  南臻壓低了帽子走進去,酒店似乎剛翻修過,有股很大的氣味,前台正和保潔阿姨聊天,有人進來也沒擡眼,電梯不用刷門卡,直接就上去了。

  電梯在四樓停下,嚴謹領著南臻走到一間客房門口停下。

  「進去吧,我在外面抽根煙。」

  嚴謹走了,南臻一頭霧水地擡手敲門。

  屋裡傳來一個男聲:「等一下。」

  南臻確定這個聲音他沒聽過,眉頭皺得更緊。

  門很被打開,眼前的人讓南臻不由楞住。

  「進來吧。」他說。

  關上門,南臻打量,這是一間最平常不過的標間,床和沙發上放了一堆衣服和玩具。

  「明天就要走了,在收拾行李,你隨便坐。」男人對南臻說。

  他看上去三十不到,頭髮稀疏,腦袋圓圓的像個鹵蛋,戴了副細框眼鏡,整個人看上去平平無奇,唯一的亮點是格子襯衣胸前的口袋上別了一個史迪仔的卡通胸針。xiumb.com

  見南臻盯著看,他解釋說:「昨天去了趟迪士尼,閨女放暑假,答應帶她來玩。」

  縱使南臻混跡娛樂圈多年,練就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也沒讀懂對面這位是什麼路數。

  南臻問:「請問你誰?」

  「我是蔣大志。」

  「誰?」

  「我們高中一個班。」

  「有嗎?」

  「我坐你後排。」

  完全沒印象。

  「就是視頻裡被你揍的那個!」

  「哦~~~」南臻恍然大悟。

  蔣大志啊!

  蔣大志是南臻的高中同學,一個遊手好閒的小痞子,也不知為什麼處處針對南臻,南臻那時候在網吧打工,他時常帶一幫小混混上門刁難。

  南臻看著眼前的居家好男人,頓時驚了,這是上哪勞動改造成這樣了?

  南臻戒備地問:「你找我幹嗎?」

  「那個視頻,是從我這兒傳出去的,」蔣大志說。

  南臻詫異地揚眉。

  「我那時候不是被你打了嗎,我找夜場要了這段監控想留著告你,後來你經紀人來找我,給我賠了十萬,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

  「前段時間我們公司聚餐,飯桌上女同事聊到你,我說你是我同學,她們不信,我想起來那段視頻存在我郵箱裡一直沒動,就拿給她們看。我當時是真的喝多了,你說哪個大老爺們兒會讓別人看自個兒被打得跟孫子似的,我們部門有個實習的小姑娘拿她手機錄下來,我當時沒在意。我不知道她是什麼黑粉,我聽都沒聽說過這個詞,後來視頻爆出來,天天在熱搜上掛著,我媳婦兒給我看,我才知道源頭壞在我這兒。」

  南臻靜靜看著蔣大志,記憶閃回到七年前,他坐在夜場的卡座裡對人大放厥詞:「南臻我高中同學,她媽是個賭鬼,到處借高利貸,還不起錢就賣屁股,這事兒我們全班都知道。」

  南臻記得那一瞬間他所有氣血都往腦袋上湧,他沖上去掐住蔣大志的脖子,要不是五個人合力將他摁住,他真的能把蔣大志當場打死。

  蔣大志慚愧地低下頭:「我小時候嘴巴太欠,被你揍也實在不冤枉,你要發聲明澄清什麼的,我願意全力配合。」

  南臻看著他,沈默了一陣,問:「我經紀人這回給了你多少錢?」

  蔣大志罵道:「你這人怎麼這麼陰暗,對人性有點信心好嗎,我現在當爹了,將心比心誰敢侮辱我家裡人我也跟他拼命!」

  「那你把那十萬還給我。」

  王大志氣更不打一處來:「我被你打得在醫院躺了一個月!」

  看他氣急敗壞地樣子,南臻頓時爽到了。

  「行吧,知道了。」南臻擡擡下巴,轉身離開。

  蔣大力詫異地追上來:「這就走了?」

  「幹嗎,要留我吃飯?」南臻面無表情地懟他。

  「我艹,」蔣大志忍不住罵了句臟話,南臻頓時在他臉上找回了學生時的模樣,「我打小就看不慣你這副裝X樣,女生怎麼都喜歡你種?」

  「因為我帥,」南臻帶上墨鏡,氣定神閒地,「我就算禽獸不如她們也喜歡我這種。」

  蔣大志被噎得說不出話,視頻爆出來後,嚴謹找到他,他也是下了好大一番決心才決定站出來的,沒想到南臻表現得雲淡風輕根本不在乎。

  南臻走到門邊,回頭對他說:「回家好好帶孩子吧,澄清的事就別想了,但凡你敢露面,我的粉絲能把你的骨頭都嚼碎了。」

  見識過飯圈女孩兇殘的蔣大志不由打了個冷顫。

  「當年……對不起……」他小聲說。

  南臻沒有回頭,但他知道他聽見了。

  「替我跟你經紀人說聲謝謝,他昨天幫我們全家在迪士尼排了一天隊。」

  南臻握著門把手,輕輕嗯了一聲,開門出去。

第37章 12-3

  嚴謹靠在車邊抽煙,南臻從酒店低頭走出來,他掐滅了煙頭替南臻拉開車門。

  南臻坐到自己的專座,沒好氣地問:「你還帶他閨女去玩迪士尼?」

  「可不嗎,太陽那個大呀,沒發現我都黑了,貼了好幾張美白面膜。」

  「看來你很閒,我以為你這幾天在忙著找水軍。」

  嚴謹狡黠地笑了笑,實話實說:「倒也確實沒少安排。」

  南臻沈默一陣,問:「幹嗎要這樣?」

  嚴謹笑嘻嘻地擡腳將腿搭在前排靠背上,隨意地說:「你記不記得以前有雙限量AJ,那鞋你當心肝寶貝,有一回錄綜藝,攝像大哥在你旁邊跑太急差點摔倒,你立刻去扶他,鞋踩進泥坑裡,我當時心裡咯噔一下,你卻絲毫沒有在意。」

  「有這事兒?」

  「有。」

  因為太下意識,南臻已經忘了。

  「這是我認識的南臻,我始終相信你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嚴謹看著南臻的眼睛,認真說,「我不是洗白你,我想還你一個公道。」

  嚴謹為他做到這一步,他們的交情早就超出的工作關系,南臻知道,因此他有些難以啟齒:「哥,」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想澄清什麼。」

  嚴謹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早就料到了似的。

  蔣大志說了打的原由後嚴謹就明白了南臻為什麼要隱瞞。關於他母親,他的過去,是他心裡的一處密林,充斥著青腥野蠻的濕氣,如果要把它們拉到陽光底下曝曬,打死他都不願意。

  嚴謹問:「他跟你道歉了?」

  南臻點點頭。

  「那就行,」嚴謹爽快地說,「這鍋就背著吧,但凡大紅的誰還沒點黑歷史了。」

  南臻想說謝謝,又想說對不起,感謝的話卡在喉嚨裡,嚴謹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說。

  「我都明白,」他笑著對南臻說,「有空去看看媽媽,我讓人在墓碑邊上栽了棵樹,今年桃花開得特別好。」

  南臻正式覆工。

  今天拍廣告,他心情似乎很好,在現場見誰都笑瞇瞇的,一掃醜聞的陰霾。午飯時南臻找人要了便簽紙和記號筆蹲在茶幾寫東西,小助理湊上去問:「寫啥呢?」

  南臻遮住不給看。

  十分鐘後,南臻出現在周申申面前,抱著手戲謔道:「看來我不在你小日子過得還不錯。」

  工作室附近新開了家鬼屋密室逃脫,斯斯膽子小,拉上申申來壯膽,南臻出現的時候,她和斯斯走散了,正一個人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搜線索。

  申申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南臻遞給她一疊折成方塊的便簽紙。

  「這是什麼?」

  「彩票。」南臻那躍躍欲試的小表情得意極了:「要不要試試?百分百中獎。」

  周申申心想我可是職業編劇,談戀愛我實踐課差了點,理論課絕對是滿分學霸,你這點小套路在我眼裡都不夠看的。

  「好呀,」申申十分配合地抽了一張,打開,一張抱抱劵。

  「哇~~」她萬分「驚喜」地撲向南臻懷裡。

  南臻用力抱著她,下巴在她頭頂慢慢摩挲,喃喃道:「早上起來忽然有一點想你。」

  申申趴在他胸前俏皮地問:「只有一點?」

  南臻想了想:「四點吧。」

  申申不服輸:「我有七點。」

  「那我八點。」南臻想了想,改口,「八點五。」

  「我有八點八。」

  南臻說:「那我還是八點五。」

  「不漲了?」

  南臻特別了解她:「夠了,再漲你就要飄起來了。」

  兩人在鬼屋裡膩膩歪歪,旁邊的「喪屍」都看不下去了:「嘖,老子上班也要被喂一嘴狗糧。」

  這位大哥長相彪悍,「死」狀有點慘烈,五臟六腑都在外面。

  周申申無辜地說:「對不起,我們異地戀。」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把別人嚇跑,不放他們過來。」

  大哥抱著他一肚子腸肝肚肺走了,背影十分仗義。

  「我工作還沒忙完。」南臻說。

  申申依依不舍:「好吧。」

  她望著眉眼彎彎的南臻,這個男人身上有她熱愛的氣質,清風明月恣意坦蕩,像古時候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其實剛才是騙你的。」南臻揚起嘴角,嘴唇湊到申申耳邊,低聲道:「老實說,我起床到現在滿腦子都是你。」

  ……

  南臻走了,申申楞在原地。

  真齁。

  她的理智在吐槽,然而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擡手捂住臉傻笑了好半天。

  南臻不知什麼時候在她外衣口袋裡塞了樣東西,申申掏出來,是一顆柚子味的水果糖。

  她笑著剝開放進嘴裡。

  甜甜的。

  「要不要進來幫忙?」

  造型師在外面小聲問。

  南臻換好衣服從更衣室裡出來,笑得一臉春風得意,讓人不由失神。

  今天是南臻打人事件後首次露面,盡管嚴謹一再小心,微博上路透仍是滿天飛,還好南臻從來不怕偷拍,高糊照下依舊帥得登峰造極。

  嚴謹刷了一圈微博,兩種聲音都有,他松了口氣。只要沒一桿子把南臻打死就有反彈的余地,這點上嚴謹從不擔心,顏值是娛樂圈的硬通貨,南臻一向血厚。

  「萬幸的是C家代言人的Title保住了。」嚴謹心有余悸地說。

  南臻驚訝,奢侈品牌最看重代言人的形象,出了這麼大的醜聞居然沒拋棄他?

  「因為有人保你。」嚴謹說。

  「誰啊?」

  嚴謹神秘莫地:「我不知道。」

  「不知道?」

  嚴謹也是一頭霧水:「真的不知道哪位神仙,一點頭緒都沒有。」

  兩人都覺得這事兒詭異,南臻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哥,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

  南臻見滿攝影棚的人,想了想說:「回去再說吧。」

  嚴謹瞬間緊張起來:「什麼事?你又闖禍了?你別嚇我!」

  南臻敷衍道,「我長高了,188.4,百度百科改一下。」

  嚴謹:「就這?!」

  「就這。」

  拍攝直到晚上十點才結束,南臻一身疲憊地走出攝影棚,車已經停住門口,南臻彎腰正準備上車,忽然頓住。

  不遠處,一個女人穿著高跟鞋體態優雅地站在路邊,真絲襯衫的衣擺隨風飄動,在五光十色的霓虹裡,她像一只遺世獨立的白天鵝。

  周申申?!

  南臻很快反應過來,是這個世界的周申申。

  第一次見面時他還分不清她們倆,現在再看,兩人雖然五官一致,氣質截然不同,這個周申申清冷寡欲,對誰都一臉冷淡。

  她也看見了南臻,不緊不慢地朝他們走來。

  嚴謹立刻打招呼:「小周導?這麼巧啊!」

  周申申的視線穿過嚴謹,直直落在南臻身上:「不巧,我在等你。」

  嚴謹和南臻均是驚訝。

  「易導在隔壁,他想見見你。」周申申語氣平淡地說。

  嚴謹差點撲通一聲跪下。

  夭壽啦!老天爺追著把驚天巨餅往我家藝人手裡塞啦!

  南臻一肚子疑問跟著小周導走了。萬萬沒想到,小周導說的隔壁就是字面意義上的隔壁。

  ——隔壁的漢堡王。

  易束你這麼大一個導演!好幾個億的買賣就在漢堡王裡面談?!

  周申申將南臻送到門口便停下,讓南臻自己走進去。再大的場面南臻都能談笑風生,但此刻卻有些緊張。易束年過半百仍保持著旺盛的創造力,不庸於俗不流於眾,四海揚名卻深居簡出,他是真正意義上令同行尊敬的前輩。

  快打樣了,店裡只剩一個客人,南臻走上去,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易導好。」

  易束擡起頭,他戴了副破舊的玳瑁眼鏡,襯衣皺皺巴巴,似乎很怕冷,襯衣外面還套了件毛背心,溫溫吞吞的樣子十分和善。

  「你好,」他起身對南臻說,「等我一下。」

  南臻看著他去餐台端來兩杯可樂和一盒烤雞腿。

  「先吃點東西。」

  南臻不敢拒絕,場面十分詭異,南臻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見易束居然就在快餐店面對面啃雞腿。www.xiumb.com

  易束吃得很香,南臻只吃了一個,剩下的都留給他。或許是南臻那一臉的問號太過矚目,易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醫生不讓我吃油膩,可我活那麼長做什麼呢。」

  南臻忽然想起周申申,經常深夜吃燒烤,理直氣壯地說:「我已經決定吃喜歡的東西過短命的人生了。」

  他笑了笑,忽然就定下神來。

  「你看過劇本大綱嗎?」易束問。

  「沒有。」

  「我跟你大致說說,」他扶了扶向下滑落的眼鏡,「男主角是一個天才導演,他年少成名,盡管有人批評他拍東西只為炫技缺乏溫度,他從來不聽,狂妄極了。」

  他語速很慢,好像每字每句都悉心斟酌,「忽然有一天,他發現周圍沒人認識自己了,他成了一個碌碌無為的無名之輩,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平行時空?」

  「對,你相信有平行時空嗎?」易束問。

  南臻毫不猶豫:「我信。」

  「哦?」易束笑容狡黠,「我聽說你上回可不是這麼說的。」

  南臻心想,總不能告訴你,我親身體驗慘遭命運打臉吧。

  易束繼續講劇情:「這樣的情況時不時出現,男主角逐漸發現,只要他的BB機裡收到留言,回電話過去就會穿越。而他之所以會在兩個世界反覆橫跳,是跟一個女孩有關。」

  南臻呼吸一滯。

  「他漸漸愛上那個女孩,想留在那個世界和她相守,但他也不願放棄自己的事業。」

  易束停在這裡,他擡眼看南臻:「假如是你,你會怎麼選?」

  南臻此刻的震驚無以言表,他胸腔起伏著,極力鎮定地問:「導演,我冒昧問一句,您這個故事有原型嗎?」

  易束沒有正面回答,他錯開南臻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望向正在拖地的員工:「我知道前段時間很多人在找你,你把自己藏得很好,就好像突然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南臻凝著呼吸,一動不動。

  易束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南臻臉上,語氣平靜地問:「你認識申申對嗎?」

  「是小周導帶我過來的。」南臻謹慎地說。

  易束笑了,他輕輕搖頭:「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摘下眼鏡,用衣角認真擦拭鏡片,緩緩道:「易束是我的筆名。」

  他重新帶起眼鏡,望向南臻,目光平靜:「我的原名叫周子楊,我想你應該聽過這個名字。」

第38章 13-1

  天空下著蒙蒙細雨,黑色商務車像一條靈活的魚在高速上飛馳,南臻的臉在暗夜中影影綽綽。從漢堡王出來後他就一語不發,車上的人都不敢吭聲,只有雨刮器在機械地來回作響,小助理實在受不了低氣壓,回頭沖嚴謹使眼色:他怎麼了?

  嚴謹也納悶,不知道啊。

  南臻回來時淋了一身雨,嚴謹差點炸了:「祖宗,你明天要去配音,可千萬不能感冒。」

  嚴謹趕緊找毛巾給南臻擦頭髮,「你們聊了什麼?」他試探著問。

  南臻臉色鐵青地窩進自己的座位,雨水順著頭髮滴到襯衣肩上,冰涼涼的,他悶聲答:「不是工作。」

  不是工作?嚴謹更納悶了,難道你和易束還有私交?

  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打在車窗上,南臻閉著眼,腦中思緒翻飛不停。一切太突然了,他坐在易束面前足足呆楞了兩分鐘,腦子逐漸回血,他聽見自己脫口而出:「申申一直在找你!「

  「她很想你,沒有一天忘記你,為了找你她還寫了個劇本,對了她現在做了編劇,她說是你給她的天賦,為了找你她真的想盡一切辦法,她……」

  南臻口不擇言,越說越激動,然而易束一臉波瀾不驚,不言不語的讓南臻越發琢磨不透,南臻逐漸冷靜下來,他皺著眉問:「你當年為什麼突然失蹤?」

  快餐店裡直白的燈光明晃晃打照在易束臉上,也許是做電影太費心力的緣故,他頭髮已經斑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頭頂有一戳頭髮翹起來,仿佛出門忘了梳頭。

  他垂下眼,平靜地說:「我做了選擇。」

  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他伸手推了推,還是那樣和善溫吞的模樣。

  「你的選擇是拋棄她?」

  面對南臻的詰問,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沈默。

  「你認為所有河流最後都會匯入同一片海嗎?」易束忽然問。

  南臻楞了一下,易束盯著眼前食物的殘渣,手輕輕搓著襯衣的衣角,他根本不關心南臻的答案,自顧自地說,「我過去相信命運是一條長河,我們順流而下,匯聚成海。」

  「然而不是這樣,痛苦帶來湍急,喜悅生出平靜,途中有諸多分叉,各自流向各自的海域,是選擇讓命運變得不同。」

  他擡頭,黯淡無光的眼睛望向南臻:「屆時你會如何選?」

  ……

  車駛進隧道,黑暗中,南臻在黑默默握緊拳。

  「哥,」他突然出聲,把嚴謹嚇了一跳。

  「明天什麼安排?」南臻問。

  「明天拍雜志,攝影師想拍日出,四點就得起,然後去補錄《彼岸花》的配音,你回去洗個澡趕緊休息,」嚴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還能睡三個小時。」

  周申申在網上買了一張唱片,同城賣家,從下單起她就不斷刷新物流,眼巴巴望著包裹離自己越來越近,快遞小哥打電話來的那一刻,她幾乎是飛奔下樓。

  抱著快遞回家,申申沒找到剪刀,女孩子平時看起來弱不禁風,拆起快遞來力大無窮,她撕開快遞袋扔到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張黑膠唱片。

  封面是一張黑白色的現場抓拍,男人側身站在音樂廳的後台,身邊是正在休息的樂隊,他留著標志性的飛機頭,帶著墨鏡,左手夾了半截煙頭,右手隨意地踹在兜裡望著遠處低吟淺唱。

  右下角用很大的字號寫著他的名字:ElvisPresley,他在中國有一個跟廣為人知的綽號——貓王。

  人生的前二十六年,周申申對貓王的認知僅限於:他是美國搖滾樂之王,他舞步很獨特。

  但一切都從那天夜裡變得不同了,當南臻聽著收音機裡傳來的歌曲,漫不經心地說著:「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時,周申申暗暗決定,從現在起貓王對我意義重大!

  黑膠唱片早已被淘汰,市場上少見而且價格非常高,可申申覺得,貓王的歌就應該從唱片機裡傳出來才有味道,她在淘寶上翻了半天終於找到這張收錄了《Can'thelpfallinginlove》的舊唱片。

  她雀躍地打開Heartbeat給南臻發信息。

  「老板什麼時候有空呀?」

  「有禮物送你。」

  「等你哦~<( ̄︶ ̄)/」

  抱著手機等了會兒,南臻估計在忙,沒有回覆。

  自從和南臻正式確定關系後,申申發現自己在心態上發生了一些變化,比方說,她不再糾結「他不聯系我,我要不要主動聯系他?」這種問題,她想他的時候,就拿起手機給他發信息,不會害羞,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會收到立刻回覆。

  申申寫劇本知道,曖昧是一段戀愛中最精彩的階段,男女主角展開心理攻防戰,你來我往心猿意馬,觀眾愛看這個。但實際上,她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好的狀態是輕松,沒有顧慮、猜忌,沒有忐忑不安的揣測和亂七八糟的情緒,我們彼此坦蕩,我將我的愛放在手心大大方方遞給你,不擔心它會被辜負。www.xiumb.com

  洗個了澡出來,南臻還沒有回覆。申申今天早早結束工作,吹完頭髮她坐在床上打Switch。申申的Switch裡只有《塞爾達》一個遊戲,南臻最初還嫌棄,最終逃不過真香定律。他們倆打遊戲的風格很不同,申申喜歡采蘋果撿蘑菇炸魚射鳥,生生就把遊戲玩成《林克的農場物語》。南臻就不一樣了,他喜歡擼起袖子到處找人馬和神獸幹架,所到之處屍橫遍野。

  申申玩了一會兒,被人馬揍得鼻青臉腫,恨恨地想我記住你了,下回讓我男人找你報仇。她打了個哈欠,扔下遊戲機睡著了。

  月亮探進窗戶,點亮了房間裡縫隙,申申半夜醒來,床上多了個人。

  南臻側著身,胳膊支著頭正看著她,大概是月光的緣故,他的眼神格外溫柔。

  申申閉上眼,睜開,再閉上眼,再睜開。

  南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傻了?」

  「我以為我還在做夢。」

  「我說你怎麼睡覺都在傻笑,原來是夢見我了。」南臻聲音低啞。

  申申伸手把床頭燈打開,南臻風塵仆仆,襯衣被雨水打濕一片,頭髮也潤潤的,不難看出眼中的疲憊。

  申申有點愧疚了,他肯定剛收工就趕過來,又不是一定要今天,我是不是不懂事。

  南臻沖她伸手:「我禮物呢?」

  對了,禮物!申申麻利地翻身下床,她的睡衣是一件L碼的大T恤,剛好遮到大腿根,兩條長腿白玉無瑕,衣擺下春光旖旎。

  申申從書架上取出唱片,回頭興奮地問:「你猜是什麼?」

  南臻慌忙將視線移開。

  申申爬上床,獻寶一樣地把唱片遞給他:「裡面有那首歌。」

  申申沒說哪首歌,她覺得南臻能明白。南臻接過唱片揚起嘴角:「知道了,定情信物。」

  申申坐在床上,南臻支著著胳膊斜眼似笑非笑地看她,痞帥痞帥的,申申心想怎麼辦啊,有點想給他打嫖資。

  南臻忽然長手一伸,將她拉到懷裡。

  「睡覺。」

  南臻身上還帶著潮濕的水氣,冰涼涼的,稍一用力就把申申錮在懷裡動彈不得。申申象征性的掙紮了一下,放棄了。

  「那你好歹把衣服脫了吧?」申申忍不住說。

  她今天剛換了床單,洗得幹幹凈凈。

  「你想得美,」南臻閉著眼,「脫了要出事的。」

  ……

  什麼虎狼之詞!簡直想撿起地上的拖鞋抽他。

  「被占便宜的分明是我好吧。」申申翻了個白眼。

  南臻低聲笑,申申貼著他的胸口,聽到胸腔嗡嗡共鳴,心都化了。

  南臻用食指繞著申申的頭髮玩,不緊不慢地問:「周小姐有沒有願望?」

  「周小姐希望世界和平。」

  「說個實際的,我幫你實現。」

  申申想了想:「找到我爸吧,從小到大唯一的願望。」

  南臻的手忽然停下,片刻後他恢覆如常,用一種極其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如果是你爸自己不願意回來呢?」

  「不可能,」申申笑了,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你是沒見過我爸,我爸是老婆奴加女兒奴,他是那種出差當天晚上就吼著要回家的男人。」

  南臻沈默了一陣。

  「怎麼了?」申申問。

  「沒什麼,睡吧,」南臻閉上眼說,「一小時後叫醒我。」

  一小時?這才三點吧?

  「要起那麼早?」

  南臻點點頭。

  「那你還跑過來?」

  多折騰啊,不累嗎,申申心疼極了。

  當然累,南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將頭埋進申申的頸窩,迷迷糊糊地笑:「占你便宜,當然分秒必爭。」

第39章 13-2

  南臻深夜走了,像個披星戴月的采花大盜,申申把他送走後倒頭就睡,醒來已經中午,她賴在床上不想起,拿起手機發信息調戲南臻。

  「就這麼走了,也沒在床頭留下小費<(‵^′)>」

  南臻現在肯定沒時間回,申申並不抱希望,她望著窗外的陽光明媚遊神,不知道南臻此時此刻幹嗎,他說今天去拍雜志,拍什麼雜志呢?

  她翻身起來又給南臻發了條信息:「好想看你工作的樣子!」

  太不公平了,申申憤憤地抱著杯子打滾,為什麼只能他來我這邊,我不可以去他那邊?!

  手裡的電話忽然響了,申申以為是快遞,接起來,對面一個陌生的女聲:「你是周申申嗎?」

  「對,是我。」

  「你好,我宋總的秘書,兩點開《尋找周子楊》的圍讀會,你有空參加嗎?」

  周申申楞了一下,哪個宋總?光耀的宋輝?等等……圍讀會?什麼時候定的?新修改的那版劇本這麼快就通過了?她心裡一萬個疑問,但既然是圍讀會,編劇當然得去,她趕緊說:「有空的。」

  「行,公司地址我短信發給你。」對方說完便掛斷電話。

  申申越想越覺得奇怪,給斯斯打電話問:「光耀的圍讀會是怎麼回事?」

  「什麼圍讀會?我不知道啊。」

  「連你都不知道?」申申驚訝,「那光耀的人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

  斯斯也納悶:「不是我給的。」

  這事真詭異,周申申相信斯斯不會撒謊,可申申向來不愛交際不混圈子,微信好友裡連一百人都不到,宋輝的秘書這麼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麼會直接把電話打到她手機上?

  申申給楊老師發了條微信。

  「老師,《尋找周子楊》的劇本已經定稿了?宋總的助理讓我去光耀參加圍讀會,我去合適嗎?」

  申申抱著手機忐忑不安,沒過多久楊老師回覆了。

  「這事我知道,你去吧。」

  看到這行字她才安心不少,立刻換衣服出門。

  申申趕到光耀,一進會議室就被這個陣勢驚到了,不光宋輝親自坐鎮,連奧斯卡也在,他窩在旁邊的沙發裡玩手機,仿佛與世隔絕,經紀人端著咖啡站在一邊,就是申申上回見過的那個大波浪。

  會議桌上除了宋總,還有幾個對著電腦一臉嚴肅的中年男人,申申心裡沒底但表面鎮定地找了個空位坐下。

  宋總環視一周:「都到齊了是吧,那開始吧,這個圍讀是我臨時起意,你們都知道我向來是最看重劇本質量的,今天主要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申申不由地坐直身子。

  「都自我介紹一下吧,老蔣你先來。」宋總悠悠然地抿了口茶。

  坐在申申對面的男人扶了扶眼鏡:「你好,我是光耀劇本研發中心的總編審。」

  「你好,我是高級編審。」

  「我是一組的項目總監。」

  「我是項目策劃。」

  「我是營銷總監。」

  ……

  在場就周申申一個外人,顯然是說給她聽的,申申站起來:「各位老師好,我是楊老師的編劇助理,也是《尋找周子楊》的原著作者,我叫周申申。」

  楊老師以前帶申申參加過一次劇本圍讀,劇組正式組建完成後,主創聚在一起分角色朗讀劇本,集體對劇本進行深度討論,大家一起排查邏輯漏洞,對情節及台詞做出適當調整,討論拍攝方案,幫助演員進一步理解角色。

  編劇連續幾年獨自沈浸在劇本裡埋頭苦寫,難免會主觀,經過圍讀往往會得到全新角度的建議,這個環節對編劇有極大幫助。

  不過,聽著自己寫的台詞從這幾個中年男人嘴裡毫無感情的讀出來,周申申有種詭異感。劇本在讀完第一幕後停下,宋總問:「有什麼想法?盡管提。」

  周申申拿出紙筆準備記筆記。

  沈默了一陣,總編審先說話了:「看得出來編劇老師寫得很用心。」

  申申說謙虛地謝謝,編審的發言風格向來是這樣,先誇一通,她拿著筆低頭等他說但是。

  「但是啊,」他頓了頓,「感情線寫得不好看。」

  「對,我也覺得,女主不可愛,觀眾很難對這樣的角色移情。」旁邊一位跟著附和。

  「可以說具體一點嗎?」申申問。

  「場7,男女主第一次相遇是在便利店門口躲雨,太平淡了。」

  旁邊的人接著說:「我覺得可以連著上一場戲,改成女主拿錯了試劑盒,差點造成事故,幸好男主及時發現。」

  另一個也出謀劃策:「她不認識男主,還誤以為男主是小偷,這樣女主的形象可愛多了。」

  申申差點彈起來,這叫什麼可愛?這是智障吧?!

  她還是認真想了想,反駁道:「可女主是一個專業的藥劑師,她為什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犯什麼錯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主幫了她,他們因此才認識。」

  「既然不重要,那為什麼不是男主拿錯試劑呢?可以改成男主犯了錯女主幫他善後。」申申說。

  話音剛落,一桌子的男人都笑了:「這樣不合理。」

  怎麼不合理了?

  「不光是前面,後面也有同樣的問題,感情推進太慢,我覺得可以加一個男主的追求者。」

  「最好院長的女兒。」

  太狗血了吧?

  「要給女主增加危機感。」

  申申終於忍不住了:「你們覺得劇本裡女性角色出現的目的就為了彰顯男性的魅力?」

  宋總點燃雪茄,瞇著眼睛慢悠悠地說:「我們在認真給你提意見,你不要反應過激嘛,」他瞥申申一眼,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有時候我真不敢跟女的合作,得時時哄著,不然就擺出女權那一套,好像我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他身邊的男人們立刻心有戚戚的樣子:「現在這個社會男人才是弱勢群體。」

  血都沖到天頂蓋快噴出來了,周申申在桌子底下緊緊握拳。她知道自己不是能言善辯的類型,她從小就不會吵架,當她憤怒委屈時嘴就變得很笨,腦子一片空白,狠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先飆出來。

  再糾纏下去自己肯定要吃虧,申申冷靜下來,她也在反思也許是自己現在帶著情緒,不能客觀地聽取他們的意見,她定定神說:「謝謝各位老師的意見,我會回去跟楊老師溝通,」她接著說,「看來大家對女主這個人物的理解有比較大的偏差,如果女主角已經定下來的話,我想聽聽演員的看法。」

  提到這個,宋總扭頭看向一直不吭聲的奧斯卡:「來,演員說說。」

  奧斯卡拿起劇本掃了一眼:「變來變去的,看不明白,」他隨意地將劇本扔到一邊,不滿地小聲抱怨,「也沒有雕。」

  申申:……

  這貨居然還惦記著雕?

  大波浪趕緊打岔:「我也是這個感覺,劇作結構有問題。」

  這個結構是上回申申經過楊老師的提點後改的,她花了很多心思去調整,父女的兩個時空同時推進,環環相扣,她有信心拍出來一定非常精彩。

  然而他們說看不明白。

  周申申一下慌了,難道真的是我沒寫明白?

  她還是太年輕,她不懂奧斯卡和大波浪根本不在乎什麼結構,他們甚至都不在乎劇本好壞,他們只關心一件事——雙線敘事意味著雙男主,簽合同的時候說好我演男一,怎麼現在劇本裡周子楊的戲份比我還多?!

  周申申想不到這一點,或者說,她不願意這麼去想。從小在她爸的影響下,她覺得拍電影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情,齊心協力做一部好電影應該是所有從業者的心願,這是她一直以來的信念。

  宋輝順著他倆的話接著說:「編劇想法是好的,但能力不夠,我建議周子楊這條線直接刪了。」

  「對,我也覺得。」

  「這個角色太覆雜,得不償失。」

  其余的人跟約好了似的連連附和。

  申申腦子一熱脫口而出:「陸遠昶可以演好!」

  她一說完,全場安靜下來,申申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她直覺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奧斯卡冷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編劇,你到底是來工作還是來追星的?」

  申申倒吸一口涼氣,這話太惡毒了。她向來不以惡意揣測別人,當感覺到被攻擊時她甚至會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敏感,直到現在她才確定,這哪裡是什麼圍讀,這是在圍攻編劇。

  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陣仗,在她的心裡,編劇的戰場在書桌上——一盞夜燈,一台電腦,充滿敬畏與忐忑地筆耕不輟,企盼上帝來摸一摸腦袋,編劇最大的敵人是內心的恐慌和孤獨。

  可是現在,她像在光明頂被六大門派圍攻的張無忌,她不但沒有絕世武功還笨嘴拙舌,對面活生生的毒蛇猛獸,只能傻楞楞地坐在這裡挨打。

  宋輝見周申申漲紅了臉,六神無主的樣子,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

  宋輝看了修改後的劇本,發現編劇沒有按照他給的修改意見改,氣沖沖地去質問楊老師,楊老師打得一手好太極。

  「當初周申申把小說的影視版權送給我,唯一的要求是參與創作劇本,她是原作者,她不願意改我也沒辦法,不然你去勸勸她?」

  宋輝氣得要死,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一出,但他絕對不允許出現什麼雙線敘事,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只能是奧斯卡。

  宋輝知道,認真寫東西的人最經不起批評,作家天生要忍受敏感帶來的痛苦,正是這份敏感造就了他們。他們才華橫溢,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對付周申申這樣初出茅廬心高氣傲的小姑娘太容易了,否定她,打擊她,摧毀一個創作者的自信心,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

  「唉,」宋輝嘆了口氣,將手裡的劇本輕輕一扔,輕描淡寫地給了她最後一擊,「這個劇本越改越讓人失望。」

  秘書在這時走進來,在他耳邊耳語一句。

  宋輝驚訝,「已經到了?」他站起來理了理襯衣,「各位失陪,我還有個重要的會要開,你們接著把後面的順完。」

  他招招手,奧斯卡和大波浪一起起身跟著他一起離開。

  對面的人嘴巴一張一合,周申申機械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他們層出不窮的意見,她腦子裡面全是空白,心裡的小人蜷縮在角落裡發抖,堅持撐完全場已經是她僅剩的體面。

  不知過了多久,會議室裡只剩下她一人。

  總算結束了。

  打掃衛生的阿姨進來收拾桌子,她指指申申面前的一次性紙杯問:「這個還要嗎?」

  申申回過神,搖搖頭。

  「他們都走了,你還不走啊?」阿姨問。

  她勉強勾起嘴角,對阿姨笑了笑說:「我歇會兒。」

  阿姨點點頭,她手腳麻利地收拾桌子,她並不知道申申是誰,客客氣氣的,當著她的面把桌上的劇本和紙杯扔進了垃圾桶。

  阿姨很快離開了,申申仍坐在原地,她輕輕嘆息起身過去,像個溺水的人,短短幾步走得精疲力竭。她蹲在垃圾桶邊,將劇本從裡面撿出來。

  盡管它們被批得一文不值,可這裡每一個字都是她在夜裡嘔心瀝血敲出來的,她見不得它們被棄如敝履。今天這場仗,她是輸得一敗塗地的將軍,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是她無辜的士兵。她一邊擦著紙上的水漬,一邊在心裡無力道歉。

  對不起,因為我無能,讓你們被慢待了。

  漸漸的,她發現有些不對勁,這是宋總看的那份劇本,他在上面隨手寫了幾筆標注,在這之下還有另外一份劇本,申申隨手翻了幾頁,忽然渾身冰涼。

第40章 13-3

  樊謠最近簽了幾個新人,打包扔進劇組裡拍戲,幾個人都沒什麼人氣,胖總一籌莫展,樊謠算盤打得哐哐響:光耀不是欠我們一份人情嗎?讓奧斯卡過來給我客串。

  奧斯卡心裡不情不願,誰愛給十八線擡轎啊,但他也不敢再得罪樊謠,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今天樊謠來光耀把這事敲定,順便又談了幾個合作意向。宋輝久經商場,看人眼光毒辣,他笑著對樊謠說:「我這人說話直爽,樊姐你那個經紀公司沒什麼搞頭,藝人才替你掙幾個錢。」

  他端起茶壺,給樊謠面前的青釉茶杯續上水:「樊姐什麼時候想做投資,我這裡隨時恭候。」

  樊謠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奧斯卡說:「姐,你幹嗎不自己當藝人啊,圈裡正缺你這種漂亮又有氣場的。」

  他倒也不完全是拍馬屁,他一向喜歡禦姐,樊謠簡直是禦姐的標桿,她的美在骨不在皮,身上有股自信從容處變不驚的氣韻在。

  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喜歡被誇,樊謠也不例外。

  「謝謝,」她沖奧斯卡展顏一笑,「我還是更喜歡指揮別人幫我掙錢。」

  門就在這時忽然被推開,周申申闖進來,緊接著秘書也追進來:「對不起宋總,我攔不住。」

  一屋子的人皆是錯愕,宋輝皺了皺眉,不滿道:「怎麼了這是?」

  周申申的目光死死盯著宋輝,她走到他面前,將剛才看到的那份劇本遞過去,聲音顫抖地問:「宋總,這是什麼?」

  周申申沒看到樊謠,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宋輝身上,手裡緊緊捏著她剛才發現的那份劇本。這個劇本申申從來沒見過,完完全全遵從光耀給的修改意見,很明顯是在她原有的基礎上刪減添加,拼湊出了一個四不像。更可怕的是上面還批注了要合並場景,這意味著光耀已經拿著這版劇本在做開機籌備了,而她這個編劇居然一點都不知情!

  申申覺得自己像一只中了槍的麋鹿,在垂死的邊緣搖搖欲墜,她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自己不在這裡倒下。

  宋輝只看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他沒有回答申申的質問,而是轉頭去責問秘書:「劇本為什麼不統一回收?泄露了你擔得起責任嗎?!」

  秘書嚇傻了:「對、對不起,我在忙著覆印資料。」

  他根本不拿正眼看申申:「行了,出去。」

  申申沒有動,她將自己寫的那版劇本拿出來:「我才是《尋找周子楊》的編劇,你得用我寫的劇本。」

  她說得一字一頓,神情固執決絕,而顫抖的聲音出賣了她。

  宋輝徹底不耐煩了,他大聲吼道:「你是什麼編劇你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在我面前橫?!」

  他將申申手裡的劇本搶過來,手一揚,紙花漫天飛舞。

  這個行為讓周申申徹底爆炸。

  「你憑什麼扔我的劇本?!」她大吼。

  這已經是她最高的音量了,話一出口眼淚就跟著飆出來,她控制不住,滿臉通紅,身體顫抖,眼淚嘩啦啦地流。

  「你怎麼能這樣!你憑什麼不尊重我!」

  她憤怒極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周申申輩子都沒跟人急眼過,她根本不會吵架,想用更惡毒的話罵出來,可說出來的話絲毫沒有震懾力,更氣人的是眼淚控制不住地流。

  宋輝厭惡地回她:「要哭回家哭,別在我這兒撒野!」

  申申哭得快背過氣去,她明明是占理的,現在卻成了一個狼狽的潑婦。

  樊謠抿著嘴抱手坐在邊上,她冷臉回頭看奧斯卡一眼。大波浪相當有眼力勁,她明白樊謠什麼意思,樊謠畢竟是外人,在場的奧斯卡來緩和局面最合適。而此時此刻奧斯卡卻拿出手機刷朋友圈,徹底把自己置身事外。

  大波浪為難地小聲對樊謠說:「姐,宋總這爆脾氣,我們哪敢撞槍口啊。」

  申申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將被扔的劇本撿起來,恨不得地上有個縫能讓她鉆進去,太難堪了,她不敢想自己一會兒要怎麼再站起來一步步走出去。

  埋頭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撿她的劇本,自尊、自信在這一天統統被人踩在腳底,周申申覺得自己跌進了一場醒不來噩夢,她的身體又開始止不住的顫抖,這一次不是憤怒,她開始怕了,為什麼沒有忍住呢,為什麼不先回去想想對策,宋輝擺明了要欺負我,可我能怎麼辦?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精致的高跟鞋,樊謠彎腰,將剩下的劇本遞給她。

  申申怔住,她擡起頭,樊謠臉上的表情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冷淡,但是謝天謝地,她沒有高高在上地可憐她。

  「謝謝。」申申吸了吸鼻子小聲說,她的左手撐在地上,樊謠蹲下來,輕輕握住她。

  樊謠的手並不大,也不算溫暖,跟她這個人一樣,冷淡自持,可就是這樣一雙手,在噩夢中為她舉起火把。

  「你站起來,我看著你走。」樊謠輕聲說。

  宋輝沖看外面熱鬧的員工吼:「看什麼看!還不幹活?!」

  大辦公室裡一眾人立刻鳥獸散。

  申申走後沒多久,樊謠也起身:「細節我讓其他人跟你們對接。」

  「晚上一起吃飯啊,我定了四只蟬龍蝦。」宋輝說。

  樊謠沒有回頭,她一刻都不想再在這裡呆。走到地下停車場,樊謠從包裡拿出煙盒,抽出細長的女士煙熟練地點燃,煙草進入肺腑,她靠在車邊怔了很久,直到煙灰落在手背,她仰頭望著地下室幽暗的白光,將胸中的濁氣長長吐出來。

  樊謠剛回到公司,胖總屁顛顛地來推她辦公室的門,小眼睛閃爍著八卦的光芒:「快來看新出爐的瓜。」

  他把手機遞過來,視頻沒有聲音,畫面裡周申申正崩潰地質問宋輝。

  樊謠想,這破圈子實在是太小了。

  胖總興奮極了:「小姑娘是宋輝的三兒吧,追到公司去難道鬧出人命了?」

  樊謠冷冷瞪他一眼,「腦子裡能別這麼齷蹉嗎?」

  胖總不以為意,「這角度一看就是員工發出來的,」他幸災樂禍,「嘖嘖,宋輝這蠢貨連自己人都管不住。」

  陸遠昶今天過來公司簽海報,他不常來公司,但凡一來必定大赦天下,又是請咖啡又是請甜點,偶爾一高興直接放假半天,仿佛過年,大辦公室裡鬧哄哄的,胖總興奮地朝他招手:「陸老師,快過來!」

  陸遠昶走過來,樊謠還沒來得及阻止,手機已經到了他手裡,他起初並不在意,看清畫面後忽然斂眉,他緊抿著唇靜靜看完。

  「怎麼回事?」陸遠昶問。

  「還能怎麼回事,她不是第一個被欺負的編劇,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樊謠淡淡地說。

  陸遠昶放下手機。

  「你們認識啊?」胖總驚訝。wWW.ΧìǔΜЬ.CǒΜ

  樊謠不置可否。

  「叮咚——」

  周申申按響門鈴,這是她第二次來楊老師家,上一次從這裡落荒而逃,她以為再也不會來了。

  楊老師很快來看門,看見站在門口的申申,她沒有驚訝,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

  「你等我一會兒,我輔導陽陽把作業做完。」楊老師說完上了樓。

  申申手指冰涼,她用茶杯捂手,眼睛盯著墻上那副《春夜》的海報。《春夜》講的是一個生活在小鎮的女孩愛上了一位從天而降的飛行員。海報是電影裡的一幕,女孩站在麥田裡仰望來自天空的降落傘。

  申申小時候看這部電影時,覺得寫出這個故事的人她的心一定善良溫熱。

  沒過多久,楊老師從樓上下來,隨口抱怨道:「現在的老師把教學任務都扔給家長,連國際學校都這樣。」

  申申沒有心情接茬,她此刻心亂如麻。楊老師在她對面對下,申申說:「我從光耀那邊過來。」

  楊老師給自己倒了杯茶,淡淡應了一聲:「嗯。」

  「他改了我的劇本,沒有經過我們的同意就已經在籌備了。」

  楊老師垂下眼,手指撫摸著茶杯上的花紋。

  申申咽了口唾沫,望著自己的老師艱難地說:「老師,您知道的,是嗎?」

  申申跟了楊老師四年,老師的寫作風格她再熟悉不過,從看到那版劇本的一刻她就明白,是楊老師改的。

  「其實為了不給你壓力,我已經幫你過濾了很多聲音,可有些意見是不得不聽的。」

  楊老師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溫和地說。

  毫無疑問楊齡是喜歡周申申的,這個孩子踏實、勤奮、有天賦,楊齡時常會在她身上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

  年輕時的楊齡才華橫溢,天真熱血。如今她坐擁名利,有令人羨慕的家庭,有成熟運轉的工作室,為了保住這些,她不得不權衡利弊瞻前顧後,她不想得罪任何人,底線一退再退。

  楊齡很清楚宋輝今天會對申申做什麼,她舍不得親手摧毀她,她只是默許了。

  楊老師於心有愧,她說:「我知道你委屈,電影放映時你的署名可以提到片頭,在我後面。」

  這是極大的誘惑,有多少編劇寫一輩子都混不到這個級別的電影署名,有了這個署名,周申申就可以在圈內站穩腳跟,酬勞輕松翻倍,境遇徹底轉變。

  申申怎麼會不知道呢,那是她做夢都想要的署名啊。

  「可那不是我的劇本,」她固執地說,「我只要我寫的故事。」

  「申申,峣峣者易折,」楊老師幾乎不耐煩了,她不明白周申申為什麼這樣倔,「你到底在堅持什麼?」

  你到底在堅持什麼?

  周申申站在那裡,記憶回到了她童年的電影院,那個小小的放映室裡,空氣裡還殘余著飯味,小電扇吱呀吱呀地吹,粒粒塵埃落在光影中,她撲進爸爸懷裡盡情撒嬌。

  爸爸說,心中要有熱愛之物,在未來幽暗窒息的時刻,它是助你逃脫深淵的繩索。

  但他沒來得及告訴她,其實熱愛本身就是深淵。

  眼淚洶湧而出,申申握著拳,指甲陷阱肉裡,咬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像極了過去在姨媽家受了委屈躲在廁所裡偷偷哭的樣子。

  她瘦弱纖細,看上去一擊就垮,可她站在原地硬是一步都沒退。

  周申申流著眼淚說:「我在堅持周子揚教我的事。」

第41章 14-1

  在很多個對著電腦枯坐的夜裡,周申申曾經想,寫作的意義是什麼?

  她覺得寫作不是外化現實,而是應該告訴大家何為正確,她想寫那些讓人笑中帶淚,看過後心中充溢著溫暖與感動的故事。

  所以在她的筆下,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好人憑借善良與勇氣化險為夷,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自小就相信這些,她在光明燦爛的彩虹橋上朝著它們努力飛奔,忽然一下踩空天崩地陷,她眼見自己心中的「正確」一個一個摔碎,腳下是萬丈高空,她如同希臘神話裡的伊卡洛斯,從天空徒然墜落。

  周申申猛地嚇醒,她大汗淋漓狼狽地急促呼吸,牙齒不住地哆嗦,窗簾拉得只剩下一絲縫,房間裡黑壓壓的,令人窒息。

  從楊老師家回來申申倒頭就睡,有一回醒來,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一束光照在墻壁上形成一塊明亮的三角,她盯著那一束光,看著它逐漸變淡直至消失不見,她閉上眼,眼角的淚痕還沒有幹。肚子很餓,可申申不想動,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她翻了個身將頭埋進被子又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門鈴聲吵醒的,申申躺在床上不想理會,她在這裡無牽無掛,沒什麼人會上門找她,除了外賣就是快遞。可按門鈴的人鍥而不舍,周申申只好掙紮著從上床爬起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腳步虛乏頭重腳輕,一路都在耳鳴,開門的一瞬間陽光傾瀉進來,刺得她根本睜不開眼。

  門外的陸遠昶正在打電話,聽到開門聲詫異地回頭。

  周申申的目光在他臉上猶疑停留,她現在腦子反應極慢:「我在做夢?」

  陸遠昶說:「很遺憾,不是的。」

  申申低頭看看自己,明白了他為什麼說很遺憾。

  她頭髮油膩,臉部浮腫,臟得能搓泥,眼角還掛著眼屎,睡衣上的汗幹了變臭,悶在家裡睡覺太久沒通風,房間裡有股渾濁的氣味。

  遺憾到想死。

  陸遠昶沒讓她尷尬太久,他微微欠身說:「抱歉,是我打擾了。」

  「您怎麼來了?」

  「南臻又好幾天沒回家,我來看看他在不在你這裡。」

  「沒在。」申申搖頭。

  「真的?」陸遠昶挑眉,顯然不信。

  「不信你進來看。」申申轉身回屋,她現在渾身沒勁,迫切需要坐下來歇口氣。

  陸遠昶猶豫了一下,帶上門跟她進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陸遠昶問。

  「什麼?」申申還在耳鳴。

  「我前天來敲門,你沒在,昨晚樊謠也來了一趟,家裡一直關著燈。」

  「我在。」申申氣若遊絲地說。

  陸遠昶驚訝:「你一直在家?」

  「在睡覺。」

  申申艱難地說,她臉色慘白地頹在椅子上,急促地喘氣,渾身都在冒汗。

  陸遠昶發現她不對勁,皺眉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申申忽然站起來。

  「你要做什麼?」陸遠昶問。

  她現在感覺非常不好,胃裡一陣惡心,她以為自己是低血糖,想去冰箱裡拿可樂,剛站起來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暈倒之後的一小段時間周申申其實是有意識的,她知道自己陸遠昶沖過來接住了她,他緊張地叫著她的名字,將她抱起來……

  再次醒來,她先是看見吊針瓶,冰涼的液體順著軟管輸進手背,睡太久了頭暈沈沈的,她微微動了一下,扭頭就看見窗邊沙發上坐了個人。

  也許是為了不打擾她休息,屋裡並沒有開燈。夜色靜謐,月光微涼,他的鼻梁上鍍了一層薄薄的柔光,讓他本就淡雅的臉上更添幾分溫柔。襯衣隨意地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修長的手指端著就被輕輕抿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帶著幾分優雅的性感。

  陸遠昶的迷人跟南臻不同,南臻是一團烈火,閃耀而燦爛,你很難忽視他的存在。陸遠昶卻是蠟燭,不徐不疾的,帶著和烈火灼傷不一樣的溫度,靜默地燃燒。

  在周申申心裡陸遠昶是一位仁厚的長者,很像大學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持中秉正受人敬重。

  申申伸手想開燈,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開關。

  「醒了?」陸遠昶問。

  「嗯。」

  他起身,打開了頭頂的白熾燈,眩暈一陣後,申申認出這是上回陸遠昶住的那個病房。

  「感覺怎麼樣?」他走過來。

  「還好,就是睡太久了頭很疼,我怎麼了?」申申問。

  「餓暈的。」陸遠昶語氣平常地說,吊瓶裡還剩下一點,他替她調快了調節器,「我實在驚訝,怎麼會有人為了睡覺三天不吃飯?」

  申申有點尷尬,小聲說:「怎麼會有人在別人病房裡喝酒。」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我在幹嗎,狗咬呂洞賓啊我。

  陸遠昶楞了一下,看看自己手裡酒杯忽然低頭笑了,吊瓶很快見底,他按鈴讓護士進來替她拔了針管。申申手腳輕快的跳下床,她一刻都不想再在床上呆了。

  「悠著點,先吃東西。」

  申申趕忙說:「謝謝陸老師,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陸遠昶指指滿茶幾上紙袋順著她的話說,「這附近只有這個,陸老師不知道你喜歡吃哪種,全買回來了。」

  周申申將盒子打開,全是蛋糕,申申懷疑他把星巴克的整個冰箱都買空了,袋子的最下面放著一個杯子,申申拿出來,發現就是上回她看中了沒舍得買的那個夏日隨行杯。

  「送的。」陸遠昶漫不經心地說,「給你吧。」

  申申受寵若驚:「謝謝陸老師!」

  陸遠昶抿了口酒,微微勾起嘴角。

  她吃了兩口蛋糕,心裡煩悶,看見陸遠昶手裡的酒杯,脫口而出:「我能不能喝點?」

  陸遠昶楞了一下,「度數高,你可以嗎?」

  他倒了小半杯遞給她,酒在玻璃杯裡呈透明色,帶著濃郁的葡萄香,周申申抿了一口,瞬間一股強烈酒精混合著酸味沖上頭皮,她渾身打了個哆嗦,瞇著眼睛等酒勁過去才問:「你大夜裡喝這麼烈的酒?!」

  陸遠昶一聲不吭,笑著將她杯子裡的酒都勻走。

  「這什麼酒?」

  「皮斯科,白蘭地的一種。」他搖晃著酒杯輕聲說,「今年2月我在秘魯南部,親眼看當地人釀造,一瓶750毫升的酒大約需要6到12公斤的葡萄,他們不加水,直接蒸餾。」

  看他如數家珍的樣子,周申申說:「你這麼喜歡喝酒啊。」

  陸遠昶卻搖頭:「也不是,我是為了能睡得好些。」

  早年有媒體拍到陸遠昶當街酗酒,當時樊姐出來解釋說是拍戲壓力大所致,後來他就大大降低了接戲的頻率,這件事成了他身上唯一的負面新聞。

  原本以為這是陸遠昶的忌諱,沒想到他竟然毫無顧忌地主動提起來。

  「你對記者不會這麼坦誠吧?」周申申問。

  陸遠昶眼睛亮亮的,笑得十分狡黠:「那要看他們有沒有本事抓到我買醉。」

  「那我現在問什麼你都會說實話嗎?」

  「你可以試試。」

  周申申拿起剛才的隨行杯假裝話筒遞到他面前:「你最近一次旅遊是去哪?」

  「巴塞羅那。」

  「跟誰?」

  「一個人。」

  「好玩嗎?」

  「以後還會再去,我很喜歡高迪的建築。」

  「跟前女友什麼時候分手的?」

  聽到這個問題陸遠昶的手在空中微微停滯了一下,申申立刻敏銳地察覺到過界了。

  她迅速換了個問題:「陸老師是為什麼決定當演員的呢?」

  陸遠昶認真想了想,「我天生就知道怎麼找光,只要告訴我那場戲鏡頭是多大,我腦子裡就清楚自己在畫面裡哪個位置,」今晚的陸遠昶有些不一樣,他話很多,語速也比平時快,「有一次我跟吳滔導演合作,那是他第一部 戲,有場戲用的長焦鏡頭,學過攝影就會知道焦距越長景深越短,那場戲拍攝難度很大,演員稍不注意就會虛掉而且出畫。他擔心極了,預算緊張每燒一條都是錢,我跟他說你相信我,我腦子裡面有畫面,最後這場戲一條過,他驚呆了。」

  申申愛一旁聽著,被他強大的專業能力震得說不出話。

  「除了演戲,我沒有別的擅長的事。」陸遠昶說。

  周申申驚訝:「我以為你是做任何事都可以做好的那種人。」

  「不是的,我讀書的時候成績很差,特別是數學,你問我35乘68等於多少,我能算到明天早上。」

  「那你居然還演華羅庚。」周申申忍不住吐槽。

  「沒辦法。」陸遠昶有些臭屁地說,「我演技好。」

  申申拿了個坐墊坐在地板上,她托著腮,盯著桌上的酒回想陸遠昶剛才的話,慢慢地,她的笑容淡下來。

  「可是……」她艱難地說,「你會不會覺得,即便做了自己最擅長的事,也並不輕松,反而更加痛苦,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我去做一份不那麼熱愛的工作,就不會這樣痛徹心扉。」

  陸遠昶明白周申申的意思,他能猜到她為什麼在家頹廢,他之所以會上門去找申申,多少帶了一點憐惜,他不願意看到一個努力的孩子被擊碎。

  「我剛入行的時候,一位前輩告訴我,演員的一生不可以過得太順利,我以為他要我豐富自己,於是盡情放縱,熱鬧褪去什麼也不剩,回頭想想,那些真正塑造我的時刻,都是孤獨的。」

  陸遠昶緩緩地說。

  上一回,就是在個病房,他站在窗口,看著她獨自走在那條狹長的無人問津的小路上,那一刻他恍惚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擡頭看著周申申,望著她的眼睛,鄭重其事道:「演員和作家都是依靠啃食痛苦為生的職業,我很喜歡梵高,他說過創造美好的代價是努力、失望以及毅力。首先是疼痛,然後才是歡樂。」

  「那你後悔過嗎?」申申問。

  也許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這個問題,陸遠昶楞了一下,經過漫長地思考,他搖搖頭,平靜而堅定地說:「沒有,一刻也沒有。」

  好像就是在等他的這句話,周申申低頭笑了。

  「我也是。」

第42章 14-2

  第二天萬裡無雲,暖風徐徐,聽說奧斯卡今天來客串,胖總提著他來自洪都拉斯的咖啡豆去探班,到了現場一看,小姑娘們個個激動得紅光滿面手不知道往哪放。

  「奧斯卡已經到了?」胖總伸頭問。

  「奧斯卡?」姑娘們埋頭P照片,百忙之中回頭問一句,「他要來嗎?」

  沒來?

  「那你們激動啥?」

  小姑娘眼睛放光:「陸老師來啦!本人特別隨和,還跟我們都合了照!」

  走近一看,只見陸遠昶坐在導演身邊看監視器。胖總驚得瞪大他的小眼睛:「你怎麼來了?」

  陸遠昶托著腮語氣稀松平常地說:「好久沒進組了,來串個角色。」

  這是他們公司自己投拍的試水小網劇,能找來奧斯卡助陣已經謝天謝地,怎麼陸遠昶也跟著摻和了?堂堂影帝過來跑龍套,自身咖位都帶LOW了,胖總把疑惑地目光望向站在陸遠昶身後的樊謠:這是鬧哪出?你不管管?

  樊謠目不斜視,假裝沒看見。

  胖總吃了癟,陸遠昶卻笑得天真無邪:「擔心什麼,導演在旁邊都沒說話。」

  年輕導演憨厚地笑,心中訕訕想,大佬你給我說話的機會了嗎?

  不過他也確實沒意見。像陸遠昶這種身經百戰的演員對鏡頭的調度熟悉完全不亞於優秀導演,更何況陸遠昶平易近人不矜不伐,這一早上他坐在他邊上,時不時提點幾句就讓年輕導演學到不少。

  「陸老師,你看這個機位……」

  兩人嘀嘀咕咕研究接下來的一場戲。胖總偷偷拽拽樊謠的衣角,小聲問:「到底怎麼回事?他來幹嗎?」

  樊謠依舊一張處變不驚的臉,淡淡道:「來找奧斯卡。」

  「啊?」胖總小小的眼睛裡充滿大大的疑惑,「陸老師和奧斯卡關系這麼好?」

  通告定的早上十點,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人,直到下午四點奧斯卡才姍姍來遲。陣仗不小——經紀人、化妝師、保鏢再加上三個助理。

  大波浪依舊風風火火,進來就張羅:「妝發就別動了啊,抓緊時間拍我們六點得走。」她目光隨意往裡面一掃,忽然心跳驟停脫口而出:「陸老師?!」

  在好萊塢提到Steven沒有加姓,通常說的都是StevenSpielberg。同樣的,圈裡姓陸的人有許多,但陸老師只有一個,那就是陸遠昶。

  奧斯卡跟在大波浪身後,循聲望去,也傻了,趕忙摘下墨鏡:「陸老師,你怎麼也在?」

  陸遠昶坐在椅子上笑得一臉慈愛,慢條斯理地說:「我在等著給你搭戲。」

  奧斯卡和大波浪瞬間折煞我也的神情,還是大波浪率先回過神來,趕忙說:「陸老師擡愛了,」

  她將奧斯卡推上前,「我們小奧就拜托您照顧,有不對的您盡管說他。」

  陸遠昶笑笑不再多言。

  拍攝有條不紊的進行,奧斯卡露個臉而已,只有三場戲,又是同一個場景。其實真正在拍攝的時間很短,演員改裝、機器調試、現場布光、群演調度等等這些才是最費時的,所以演員在現場大多數時候都在等。趁化妝師給陸遠昶補妝的空擋,樊謠拿出手機點咖啡,一旁的大波浪眼尖,笑盈盈地對她說:「樊姐,我已經定了,」她殷勤地說,「新開的一家網紅店,從來不送外賣,我現在過去拿。」

  樊謠還沒說話,一旁的陸遠昶忽然說,「那讓奧斯卡去吧。」

  他閉著眼,漫不經心:「正好,他演的是個外賣小哥,去體驗體驗生活。」

  他的聲音不大,但周圍所有人都在默默關注他,話音未落全場冷凍結冰,大波浪更是瞬間來到神秘北極圈阿拉斯加的山巔。

  旁邊的奧斯卡一臉懵,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被cue了。

  大波浪反應還算快,趕忙點頭:「是是是,我們來晚了,是該小奧給陸老師道歉。」

  她迅速給保鏢和助理使眼色:「你們跟著。」

  「讓他自己去。」陸遠昶說話不緊不慢,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大波浪徹底傻了,想不通陸遠昶為什麼要跟一個初出茅廬的後輩過不去,她極力在腦子裡組織語言:「我、我定了三十多杯呢……」

  「這麼多啊?」陸遠昶睜開呀,驚訝地挑眉,這個表情讓大波浪燃起一絲希望,忙不疊點頭。

  陸遠昶看著她,眼中充滿感激,「您可真是破費了,」他轉頭對奧斯卡笑瞇瞇地說,「快去吧,一杯都別少。」

  大波浪眼前一黑差點暈倒。

  事已至此全場都明白了,陸遠昶這趟是專程來教訓人的,天知道奧斯卡是如何得罪了向來與人為善的陸遠昶,會演戲的人使起壞來真是不一樣啊,笑裡藏刀口蜜腹劍,見識了。

  奧斯卡再氣焰猖狂也不敢在陸遠昶面前囂張,硬著頭皮灰溜溜走了。

  一晃過去一小時過去,大波浪站在門邊苦苦守望,可憐得讓人想用二胡為她奏一首《盼紅軍》,

  「該不會走丟了吧?」胖總問。

  大波浪期期艾艾地說:「我們小奧連導航都不會用。」

  說著悄悄看一眼陸遠昶,後者氣定神閒,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

  沒過多久,奧斯卡沒有回來,宋輝倒是來了,看來大波浪可憐歸可憐,倒是沒忘記告狀。

  現場群眾摩拳擦掌,今天這趟沒白來啊,吃瓜管夠!

  陸遠昶一點也不驚訝。

  宋輝畢竟是□□湖,坐下來不慌不忙地先給胖總遞了根雪茄,剪掉雪茄帽用火柴點燃,眼睛在煙霧中瞇起,「陸老師,」他慢悠悠地說,「我家孩子有得罪的地方,我親自帶回去教訓,今天現場這麼多人,就別耽誤大家時間了。」

  陸遠昶眼皮都沒擡一下:「宋總言重了,我們在等光。」

  宋輝笑容凝固,他回頭冷聲問大波浪:「他人呢?」

  「電、電話打不通,可能在路上。」

  宋輝眼神兇狠地瞪她一眼:「楞著幹嗎?去找啊!要你們來幹什麼吃的?!」

  大波浪哆哆嗦嗦地轉身,忽然聽到陸遠昶輕輕笑了笑:「買杯咖啡而已,看把你們急的。」

  「既然奧斯卡以後想當演員,我送他兩句話,當年我老師告訴我的——學藝先學德,做戲先做人。」陸遠昶微微一笑,「請宋總記得轉告。」

  誰都知道宋輝才是奧斯卡的老板,這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臉上。

  宋輝面色鐵青,全場噤若寒蟬,就在這個將拔弩張的關頭,奧斯卡回來了,兩只手上提了七八個紙袋,裡面的咖啡倒打倒了不少,但好歹算是帶回來了,他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乍一看還真有點像外賣小哥,剛到現場時的那副皇帝南巡的派頭已然消失殆盡。

  大波浪趕忙迎上去,胖總也跟著張羅:「小奧辛苦了,來來來,謝謝小奧請喝咖啡。」

  他將咖啡拿出來分給現場的工作人員,最後放了一杯在陸遠昶面前。

  陸遠昶並沒有接。

  胖總碰碰樊謠的肩膀,意思是你出來打個圓場啊,陸老師只聽你的。

  樊謠是一個優秀的經紀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她擁有冷靜的頭腦,和敏銳的洞察力,她當然知道何為審時度勢。然而這個瞬間,她遲疑了兩秒。

  「對不起,」樊謠用她一貫的,從容不迫的語氣說,「我家藝人脾氣大,我不敢撞槍口。」

  旁邊大波浪聽到這句話,臉唰一下白了。

  胖總抱著他的咖啡豆一臉愁雲慘淡。

  「真不是我說,你得管管陸老師,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咱們幹嗎要得罪宋輝啊!」

  樊謠說:「我管不住。」

  「得了吧,誰不知道陸老師只聽你的話。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壓根兒不想管,他如果動手揍奧斯卡你第一時間幫他關門。」

  樊謠勾起嘴角。

  胖總還在氣,眼珠子一轉湊到她面前:「是不是跟昨天那個視頻有關?那小丫頭到底是誰啊?」

  「她是誰不重要,」樊謠輕描淡寫地說,「重要的是如今投機者上位,創作者被壓迫,這不公平,陸老師看不慣,如果連他都無動於衷,這個行業就爛到頭了。」

  胖總咂咂嘴,不可置否。

  「陸老師呢?」他問。

  從片場出來,陸遠昶就自己開車走了,樊謠並未在意。

  「回家了吧,他還能去哪。」

  周申申在病床上烙了一晚上燒餅,左思右想覺得這個地方萬萬不能久住,開什麼玩笑,私人醫院的VIP病房,說不定一晚上能撘進去她半年的收入。

  必須要出院!

  第二天一早醫生來檢查,周申申表現得生龍活虎,恨不得現場表演胸口碎大石。醫生是個說話和風細雨的阿姨,量完血壓笑瞇瞇地對她說:「年輕就是好。」

  周申申心想是的,我身上有年輕人最大的特質——貧窮。

  「那我可以出院了嗎?」

  「可以,不過以後記住減肥要適當,你已經很瘦了。」醫生以為她是為了減肥才餓暈的。

  申申尷尬地笑笑:「請問住院費在哪裡交?」

  「費用已經從陸先生的賬戶裡扣了。」醫生溫柔地說。

  申申不驚訝,不先交錢怎麼會讓她住院,於是她說:「那能不能把費用明細打一份給我?」

  「我待會兒讓護士給你送過來。」

  晚些時候,護士把收費明細單和各項檢查報告交給申申,申申做足心理準備,翻到最後一頁,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又暈一次。

  蒼天啊!!!你為什麼要在我暈倒的時候把陸遠昶送到我面前!!!

  眼睛一閉一睜三萬塊就沒了!!!

  周申申含著熱淚吃下醫院的營養餐,連蘋果核都啃得幹幹凈凈。她想回家,可是她沒有陸遠昶的電話,微信也沒有,不告而別顯得很沒有禮貌,她只好再等等。陸遠昶昨晚走的時候對她說明天見,意思是今天還會來。

  病房裡彌漫著的琥珀味的幽香,申申走到窗邊,調節百葉窗讓房內的光線暗下來,她找了個墊子在地上坐下,托著腮發呆。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天,她現在不得不認真考慮以後的出路。

  四年前,她將《尋找周子楊》的影視版權轉讓給楊老師,有效期是十年。而劇本創作合同上直接寫明劇本著作權屬於楊老師工作室,也就是說,縱然她才是故事的主人,可她現在手裡什麼都沒有。

  真想掐死當年那個年少無知不看合同就簽字的自己!

  她在網上搜了幾個免費的法律咨詢熱線,打過去對方一聽是著作權官司,被告還是大名鼎鼎的光耀傳媒,紛紛面露難色。

  申申當然知道要跟光耀打官司無異於蚍蜉撼樹,可是……不甘心啊,她緊緊握拳,憑什麼要向壞人妥協,憑什麼要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讓給無恥之徒!她不甘心啊!

  「咚——」地一聲,她用頭撞向茶幾,沒有感覺到痛,她無力地趴在冰涼的玻璃上,像太陽底下即將曬化的一灘黃油,說起來有點矯情,此時此刻,她希望南臻能在她身邊,想在他懷裡哭一頓,眼淚鼻涕都往他身上蹭。她小時候曾經想,如果以後遇到了喜歡的人,一定要將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通通說給他聽,告訴他我真的很辛苦很辛苦才走到你面前。

  申申打開手機對話框。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想你了。」

  她沒有點發送,盯著那行字猶豫了很久,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重新打了一句話。

  「哈嘍~巨星在幹什麼吖?」

  她在網上認真找了個看上去軟萌可愛的表情符號覆制過去,然後盯著那個星球圖標發呆,她沒有學過要怎麼當人家女朋友,本能的覺得應該做開朗懂事不粘人的那種。

  可是那個小小的星球圖標,始終沒有回覆。

  申申抱腿坐在地上,看著窗外夕陽漸漸西沈,晚霞由紅變紫,最後整片天空沈進深藍的夜色中。

  忽然「啪——」一聲,頭頂的燈滅了。

  申申幾乎要跳起來,她驚喜地回頭,門口的護士與她面面相覷:「對不起。」

  護士趕忙把燈重新打開,「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申申楞了一下,臉上難掩失望。

  沒過多久,陸遠昶真的來了,還給她帶了晚飯,跟昨天同樣的風格,換成了清淡的粵菜,特別誇張地鋪了一整個茶幾。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都點了一份。」

  申申差點跪下說謝主隆恩:「謝謝陸老師,我已經辦好出院手續了。」

  「你是在等我嗎?」陸遠昶心思敏銳,立刻反應過來,「抱歉,今天去處理了一點事。」

  他將剛打開的包裝盒又一一蓋上,「那走吧,我們出去吃。」

  申申趕忙搖頭,「不了,我約了朋友。」

  周申申撒了謊。

  陸遠昶是個很懂分寸的男人,沒有再挽留:「那好。」

  申申長松口氣,陸遠昶手機響了,他看一眼來電,對申申說:「我出去接個電話,是樊謠。」

  申申點點頭。

  陸遠昶就在門口,申申能聽見他低聲說話的聲音。她有點奇怪陸遠昶為什麼要對她解釋誰打的電話,好像她會不讓他接似的。

  他對後輩向來都這麼周到細致嗎?

  申申打算等他掛了電話就告辭,她在病房裡無所事事,忽然頭頂的燈又滅了,申申無語,心想我是多容易被忽略啊。

  「我還在呢。」她沒有回頭。

  黑暗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欠欠的,帶著戲謔:「我也在。」

第43章 14-3

  周申申背脊僵硬。

  燈光重新亮起,她難以置信地轉身。

  南臻手插口袋靠在窗邊,他穿了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揚起嘴角臭屁地說:「你的巨星來了。」

  申申呆楞地望他,他身後有一輪好大的月亮,就好像他就是從那來的,南臻張開雙臂,「過來讓我抱……」

  南臻話還沒說完便胸前一熱,申申像一只小鹿撞進他懷裡,用力抱住他。南臻低頭,聽到懷裡的人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小聲說,「我好想你。」

  南臻原本想搞個帥氣的出場,這四個聽得他心臟收緊瞬間潰敗,他將申申抱緊,自責地說:「對不起,我……」

  我太忙了……每次都是這個理由,他都有些說不出口了。

  南臻看看周圍:「怎麼在醫院,你生病了?」

  「嗯,在家暈倒了。」

  「怎麼會暈倒?」南臻驚訝。

  「餓暈的。」

  南臻:……

  申申還沒說話,門外的陸遠昶按下門把手,「嗯,按你的意思辦,那先這樣……」

  電光火石間,申申轉手將南臻推進旁邊的衣櫃。

  「進去!」

  南臻:?

  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申申火速關上了櫃門。

  南臻在衣櫃裡一頭霧水,怎麼認識周申申以後我特麼三天兩頭就往衣櫃躲?!

  陸遠昶正準備掛斷電話,樊謠隨口說了句,「上回你說好吃的那個獼猴桃我又買了一箱,一會兒讓人給你送過去。」

  「哦,我不在家,你讓他放前台吧。」陸遠昶說。

  樊謠驚訝:「你沒回去?」

  陸遠昶推開病房的門,「我在醫院。」

  「生病了?」

  「不是我,是周申申。」

  電話那頭一陣沈默。

  「你怎麼會陪她去醫院?」樊謠聲音裡努力保持克制。

  「我去她家找小臻正好遇到她暈倒,就送她來醫院了。」

  「哪個醫院?我現在過來。」

  「不用,小問題,已經出院了。」

  樊謠還想說什麼,陸遠昶已經掛斷電話推門進屋,申申站在衣櫃前表情有些緊張。

  「怎麼了?」

  「沒事!」申申驚魂未定地搖頭。

  「陸老師,我把住院費轉給您,您微信和支付寶哪個方便?」周申申等了半天就是為了這個。

  陸遠昶很明顯的楞了一下。

  申申回想自己這句話,很像是在故意套路人家的聯系方式。

  好在陸遠昶沒有拒絕,笑笑伸手說:「手機給我。」

  申申乖乖把手機遞給他。陸遠昶輸入自己的微信號,然後點添加好友,將手機還回去的時候,他順手向上一劃,手機屏幕回到主頁,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申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瞬間原地爆炸。

  她的手機屏保是陸遠昶的照片。

  尷尬,太他媽尷尬了。

  「我、我朋友幫我設的。」她硬著頭皮說。

  這話自己聽著都假,很像「無中生友」。

  陸遠昶回過神,拿出自己的手機確認通過好友,低頭抿嘴笑:「替我謝謝你朋友。」

  申申沒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忽然身後的衣櫃「砰——」一聲推開。

  南臻冷著臉走出來。

  陸遠昶震驚得好半天沒說出話,「你……怎麼在這兒?」他詫異地回頭看門外,「什麼時候進來的?」

  申申驚呆了,心裡沖南臻咆哮,你看!我就怕他問這個才把你塞進去啊!

  南臻面無表情:「從窗戶爬進來的。」

  申申:……

  15樓,這個瞎話編得毫無誠意,他還能臉不紅心不跳,申申在心裡抱拳,是我低估你了巨星!

  南臻瞥她一眼神色微慍,長手一伸將申申手裡的手機拎過來,冷冷地說:「錢我出,下次補上,微信就別加了。」

  南臻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劃,將陸遠昶刪除好友,同時也看到了申申的手機屏保,臉色更暗三分。

  「你們……?」陸遠昶疑惑地看著氣氛微妙的兩人。

  周申申聽見自己頭頂一聲冷哼,南臻擡腳走了,也顧不得陸遠昶會怎麼想了,申申告別陸遠昶慌忙追出去。

  夜風微涼,夏天快要過去了。

  周申申在南臻身後五步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腿長腳步又快,她在後面一溜小跑。

  漸漸地,她腳步慢下來看著南臻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心裡有點兒委屈。

  南臻在十字路口停下,對面亮著紅燈,他在人群中永遠出類拔萃,申申在他身後看著,忽然有種我可能永遠也追不上這個背影的恐慌。

  短短十幾秒後綠燈亮了,行人魚貫而出,南臻卻沒有動,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他緩緩轉身,在人群之中逆向而行,一步步走回申申面前。

  誒?不生氣了?

  「氣的,」南臻好像能聽到她在想什麼,他低頭悶悶地說,「但是時間寶貴,只有12個小時。」

  「我在飛紐約的飛機上,」他拉起申申的手環在他的腰上,聲音裡帶著輕輕的無奈,「算上時差明早7點45分以前要回去,好不容易擠出來的時間,不能浪費在生氣上。」

  申申心頭湧起一陣愧疚,哪有把自己男朋友塞衣櫃裡的,見不得人似的。她張口,南臻卻搶先把她的話說出來。

  「對不起,」他聲音很輕地說,「他們都說我脾氣不好很難伺候,我會改的,以後一定不會再把你扔下了。」

  申申心都化了。

  「你為什麼會餓暈,在家裡暈的嗎?有沒有受傷?」南臻到處檢查,看她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我的電影被搶走了,」她的臉埋在南臻胸前,聲音嗡嗡地說,「他們沒用我的劇本,已經快開機了。」

  南臻身體僵住,他能想象這對申申的打擊有多大,楞了半晌,他心疼地問:「我能幫你什麼嗎?」

  他身上的味道還是那樣幹凈爽朗,像迎面吹來的海風,陽光照在溫柔的海面上,柚子淡淡的清香讓她逐漸平和。xiumb.com

  你能幫我什麼呢?申申迷迷糊糊地想,你不在的時候,我想你在身邊,想跟你訴苦。可是當我抱著你,我就原諒了這個世界對我的不公平。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分給別人。

  申申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憋回去。她擡起頭,沖南臻笑著撒嬌:「你帶我去約會吧。」

  周申申把約會的第一站定在電影院。

  著實沒有新意,但約會不都是這個流程嘛。最近沒什麼好片子,他們勉為其難選了一部好萊塢大片,劇情相當套路。編劇當久了,就會喪失很多觀影樂趣,開片不到十分鐘,周申申在南臻耳邊悄摸悄聲地劇透。

  「啊這個警察打算回家求婚他一會兒肯定要死了。」

  「那個黑人一定不是boss。」

  「火柴盒是個伏筆一會兒男主會回來取。」

  「你看到沒剛才那個鏡頭穿幫了。」

  吵得南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將她大力按到自己胸前威脅:「還鬧不鬧?」

  申申掙紮不過趕緊求饒:「不鬧了不鬧了。」

  南臻松開她,申申並沒有起身,趴在南臻身上玩他的領帶,玩了一會兒沒意思又回頭看屏幕。

  「boss是女主的養父。」

  南臻:……

  第二站去遊戲廳。

  因為遊戲廳在電影院隔壁,申申覺得這樣設計一定是專為小情侶們準備的,以前怎麼沒發現呢。遊戲廳裡鬧哄哄的,申申轉了一圈找到一台空著的射擊遊戲。有點像小時候玩的生化危機,兩個人合作一起打喪屍。

  「來吧。」

  南臻拿起遊戲槍,西裝筆挺特別有型,特別像富家千金甘願與之私奔的英俊保鏢。

  申申膽子小,有點害怕,南臻口口聲聲說沒事我保護你,然而……

  「來了來了,小心啊,柱子背後有一個。」南臻對她說。

  申申屏息靜氣,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屏幕上,完全沒留意南臻在她背後悄悄伸出魔爪,在她肩頭輕輕一拍,嚇得申申魂飛魄散。

  申申撲上去打他,他也不躲,大笑著任由她打。很快申申就發現了南臻的弱點,他很怕被掐腰,用食指輕輕一戳他就躲,反應特別大。申申笑得喘不過氣,追著他滿場跑,兩傻子你追我跑玩得不亦樂乎。

  申申發現只要和南臻在一起,世界就變成一個巨大的遊樂場,滿心滿懷都是快樂,走在路上都要飛起來,希望和他一輩子虛度光陰的那種開心。

  兩人瘋累了,肩並肩坐在電梯邊,南臻將吸管插進可樂遞給申申。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他說。

  申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接過來,笑容僵住:「哪有人給女朋友送封面是自己的雜志?」

  「沒有嗎?」

  「人家都送項鏈公仔什麼的。」

  「行,」南臻爽快地說,「回去我讓人設計一款印有我頭像的項鏈。」

  ……

  「不是想看我工作的樣子嗎,喏,就這樣。」南臻隨意地說。

  申申心弦一動,她只是隨口說說,原來他記住了。

  她抱著雜志認真看,封面是藍色底,僅一個側臉,南臻頭髮全向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他頭上戴著一頂價值連城的中世紀王冠,眼睛在幽暗中分外清亮冷冽。旁邊是這期采訪的標題——南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南臻一邊吸可樂一邊悄悄觀察申申的表情。他特意選了這一本,那天他穿著這身絲絨睡袍到了周申申的世界,他跨過宇宙,穿越時空,天空飄著細雨,腳下的車輛拖著紅色的尾燈川流,周申申撐著一把紅色雨傘從橋的那頭緩緩走來,在那一刻冰雪消融,萬物覆蘇,他的眼裡只有她。

  他們就這樣在夜色中相遇。

  從商場出來,南臻問:「接著去哪?」

  約會周申申完全沒經驗,天知道這大晚上的還能去哪,申申拿出手機:「讓我問一問百度。」

  她剛在瀏覽器裡打下「情侶約會去哪兒」,南臻突然想起什麼,將她的手機奪走,

  南臻打開前置攝像頭:「過來。」

  「不要,我今天沒洗頭。」

  「沒關系,有我在沒人會注意你。」

  申申翻了個大白眼,南臻一把將她摟過去,另一只手舉起相機,申申歪頭靠在他肩上。

  「3—2—1」

  兩人同時咧嘴,在鏡頭裡笑得無憂無慮。

  南臻把這張照片換成申申的屏保,然後把手機相冊裡陸遠昶的照片刪除,一氣呵成,終於舒坦了。

  然後他又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如何跟喜歡的男孩子聊天?」

  申申反應很快蹦起來想搶手機,南臻仗著自己手長撐住她的臉不讓她靠近,另一只手拿著手機慢悠悠地念申申的瀏覽器搜索記錄

  「和異地戀男友怎麼保持新鮮感」

  「男人愛上你的表現」

  「20句讓你顯得俏皮可愛的接茬金句」

  太羞恥了!他每念一句,申申的臉就多紅幾分。

  南臻眼尾上挑地揶揄:「這麼刻苦,準備考清華還是北大啊?」

  申申擡頭望天,想把自己發射到太空。

  南臻硬是憋住沒笑,把手機遞回去,「你不需要這些,」他一本正經地說,「你現在就可愛得不行。」

  夜已經深了,街上越來越冷清,南臻背過身去打了個哈欠,盡管他努力掩飾,申申還是察覺到他眼中的疲乏,看他這一身打扮,大概又是剛出息完某個活動,到了紐約也許又要馬不停蹄地工作。

  周申申故意揉揉眼睛:「好困哦,不如我們回家吧?」

  南臻注視申申一會兒,低頭喃喃笑:「演技這麼差,跟我天生一對。」

  他伸手捏了捏申申的臉:「你怎麼這麼乖。」

  申申順桿往上爬:「我是懂事又不粘人的小仙女。」

  她以為南臻會損她兩句,像他平時最拿手的那樣,等了半天也沒有回話。申申奇怪地回頭,南臻正一動不動看著她。

  「怎麼了?」申申笑問。

  南臻一言不發地將她拉進懷裡,這一次他動作溫柔至極。申申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見南臻低頭在她耳邊輕輕嘆息:「可是小仙女已經有我,能不能不要這麼懂事了?」

  申申不明白這句話有什麼魔力,會讓她忽然鼻子一酸,南臻的懷抱溫暖踏實,這種安心感自從爸爸離開後就再也沒有過。她使勁眨眨眼,讓眼淚從眼眶悄悄落下來,她並不難過,相反此刻心中被溫暖充盈著。她擡頭對南臻說:「可是我真的想回家了。」

  南臻搖頭:「先不回去。」

第44章 15-1

  購物車裡裝了滿滿的食材,南臻還在往裡扔東西。申申看著頭大:「你少拿點,我又不會做飯。」

  「我知道,」南臻說著,從冰櫃裡拿出三袋速凍水餃扔進購物車,「我拿的都是速食。」

  速凍小籠包、蝦餃皇、拉面、螺螄粉、牛奶……

  「工作到再晚也要吃飯,你知道怎麼煮吧?先燒一壺水……」

  「行了行了我會自己看食用方法。」申申揮揮手,實在有點不適應老媽子版的南臻。

  南臻也很受不了自己,推著車一邊走一邊搖頭:「我竟然也有今天。」

  回到家,南臻把提回來的四大袋東西拿出來一一歸置。申申也跟著幫忙,她喜歡把買回來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整整齊齊放地上,看著很有成就感,她管這個叫「擺地攤」。

  南臻把餃子放進冰箱,回頭一看滿地狼藉:「行了行了你走開,別給我添亂。」

  「我餓了。」申申說。

  南臻擡頭:「給你煮碗面?」

  「好。」

  「那你先去洗澡。」

  申申抱著要換的衣服靠在浴室門邊遲遲沒進去,看著南臻脫下那身走紅毯的高定西裝,順手掛在衣架上,單手松開領帶,將領口的扣子隨意解開兩顆,挽起袖口走進廚房,舉手投足皆是賞心悅目。

  他有條不紊地燒水,洗菜,低頭切西紅柿,申申在一旁默默看著,覺得這個男人……好像比剛認識那會兒更讓人心動了?

  「跟我說一個別人不知道的你的秘密。」申申突發奇想。

  「幹嗎?」南臻將切好的西紅柿整整齊齊碼在盤子裡,沒有回頭。

  「如果以後你惹到我了,我就給你抖出去。」申申逗他。

  「讓我想想,」南臻直起身,一手撐在案台上,一手叉著腰,深思熟慮半天吊足了申申的胃口,最後「憂心忡忡」地說,「我最近很久沒練,腹肌已經松了。」

  這算什麼秘密!申申翻白眼。

  南臻眉眼帶笑得意洋洋,申申有點不服氣:「我不信。」

  「不信?」南臻往鍋裡打了個雞蛋,語氣隨意地說,「有膽子你自己來看。」

  南臻知道申申喜歡吃糖心荷包蛋,他往鍋裡滴了幾滴水,蓋上蓋子。

  申申滿腦子想著不能再落下風,南臻剛才那句話仿佛故意激她似的,她鬼使神差地上前,伸手去解南臻白襯衣的衣扣。

  南臻怔住,他有些茫然地低頭看著申申,她小手不安分地慢慢解開他的衣扣。他呼吸猝然急促,申申的手指劃過他的皮膚,像像羽翼輕柔地掠過心臟,越來越多的皮膚裸露在外面,身體裡的血液卻越來越灼熱。

  申申解到第四顆時就回過神來,她楞在原地覆水難收,擡頭,南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眸光微顫。她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她在等南臻叫停,但他沒有。

  露在外面衣扣已經被她全部解開,申申不喜歡肌肉男,但南臻的腹肌很漂亮,勻稱結實大小剛剛好,再往下申申就不敢看了,皮帶扣冰涼的觸感讓她瞬間清醒。

  騙子!申申心中暗罵,松什麼松,八塊腹肌正排列整齊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色狼。

  現在解是解開了,但摸還是不摸是個問題,是使勁摸還是輕輕摸又是個問題,摸完了要如何尷尬不失禮貌地收場又是一個問題。

  申申面紅耳赤地僵住,手掌懸空在南臻的小腹上停留了幾秒。

  那就象征性地摸一下吧,美色當前不摸劃不來。

  手掌觸碰到身體的一瞬間,南臻忽然將她的手腕握住,他定定神,緩緩呼出灼熱的氣息,嗓音暗啞地調笑:「這是另外的價格,麻煩先把會員卡充了。」

  申申一楞,謝天謝地南臻給了台階,她趕緊連滾帶爬地往下跑。

  「哈哈,」她尷尬地笑笑,「那還是算了吧,我先去洗澡。」

  說完轉頭光速逃離現場沒敢再看南臻一眼。

  周申申將花灑調至最大,非但沒把剛才的畫面從腦子裡沖走,反而更加清晰了。南臻那時看她的眼中水光瀲灩,她能感覺他在克制呼吸,胸前緩慢地起伏,跟她說話的聲音也異常暗啞。

  申申捂住臉,越想越害臊,越害臊越無地自處。

  你在幹嗎啊!哪有你這樣大夜裡撲上去扒人家衣服的!

  說起來,這是他們確定關系後的第一次認真約會。他們以前也同處一室,但那時候對彼此還沒有非分之想,可是現在?她不知道南臻是怎麼想的,但是她剛才的行為可以說相當非分了。

  南臻會不會以為我在暗示他?

  周申申腦海中嗚啦嗚啦開過一輛火車。

  磨磨蹭蹭洗完澡,周申申穿得嚴絲合縫地出來,扔了個沙發墊坐在地上吃面。

  「有鹽嗎?」南臻問。

  「有。」申申一臉肅穆地回答。

  南臻點點頭,神色如常地去洗澡。

  男人洗澡特別快,申申簡直懷疑他們進去只要沾了水就立馬出來。面還沒吃完,南臻已經洗完在吹頭髮了。

  申申趕緊扒拉兩口,想吃完進屋睡覺,讓南臻也早點休息,他明天7點就得回去。Χiυmъ.cοΜ

  喝完湯放下碗一擡頭,南臻走進了她的臥室。

  心中一萬句臥槽,他果然以為我在暗示他!

  南臻的頭髮比之前長長了一些,軟軟的,吹得半幹不幹。申申最喜歡他這樣,穿著最簡單的睡T短褲,臉上幹凈清爽,臥室的燈光柔化了他的輪廓,讓人有擁抱的沖動。

  申申晃晃頭,把雜亂的想法都從腦子裡趕出去,她站在門邊清了清嗓子。

  南臻回頭。

  盡管心跳如擂,她仍表面鎮定地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怎麼?」

  南臻在床邊坐下,仰頭看她。

  「我……」申申嚅囁著,她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進來的,盡管下定了決心,開口還是有點困難,「我、那個……」

  「你過來說。」南臻拍拍邊上。

  申申站在原地沒動,鑒於剛才自己的出軌舉動,現在和他坐在一張床上或許有點危險?但是她轉念一想,這是我的床,他坐得憑什麼我坐不得。

  申申脫了鞋爬上床,她坐在床頭將枕頭抱在懷裡,下巴靠在上面。沈吟片刻後,她低頭小聲說:「我不想這麼快。」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腦子裡是清晰的,想說的話在腦海裡組織成了台詞,甚至還帶三角。

  △周申申低頭語氣緩慢而堅定。

  「你別誤會,我、我不保守,也不認為第一次非常重要,或者說留著成為某種砝碼,我不是這樣想的。我只是覺得……」她手指摳著床單,難以啟齒,「我覺得,來得快的叫激情,細水長流的才是感情,就像……就像你買的餃子,速凍很方便,但我們都知道手工現包的會更好對吧?」

  她偷偷瞄一眼,南臻被她這個破比喻逗笑了。

  南臻沒說話,她跟他商量:「等交往三個月以後再……好嗎?」

  「其實偶爾我會想,什麼時候等你有假期了,我們去露營,把車開到山谷的深處,夜裡從帳篷裡出來看星星;我還想和你回我的老家,給你看我小時候的照片;還有你不是說最遺憾沒有讀完大學嗎?我想帶你去我的學校走走……你沒有假期也沒關系,我們就窩在沙發上看電影,或者教我怎麼打人馬,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不一定非要著急上……」

  申申頓了頓,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來了,「……上床。」

  她擡頭看著南臻的眼睛,忐忑又希冀地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大哥你給點反應啊,這麼動人真摯的台詞,我簡直都要起立為自己鼓掌了。

  南臻側坐在床邊,短暫的錯愕過後,他忽然垂眸笑了,濃長的睫毛像一只蜻蜓的翅膀融進昏黃的光裡,他點點頭:「嗯,我明白。」

  他摟住申申的脖子將她帶過來,俯身與她額頭相抵。申申心弦一顫,南臻好像格外喜歡這個動作。他們四目相對,南臻笑著說:「我明白,我們以後日子長著呢。」

  申申笑了,我就知道你懂。

  南臻的嘴唇掃過她的睫毛,最後落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晚安。」

  然後他起身,拿起一直放在手邊但申申進門後太過緊張完全沒注意的毛毯,離開臥室時還不忘替她關上門。

  申申目瞪口呆楞在原地。

  她前兩天把南臻平時睡覺蓋的那張毯子洗了,順手放在衣櫃頂層。

  所以……南臻只是進來拿毯子的?

  五!雷!轟!頂!

  這張破門隔音不怎麼好,申申聽見南臻在客廳忍不住「噗呲」笑了出聲。

  周申申「砰——」地倒在床上,心如死灰地把自己卷進被子裹成蠶蛹,這輩子都不想再爬出來。

  他媽的丟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45章 15-2

  南臻睡了沒幾個小時又起來。窗簾沒有拉嚴實,露出一條縫,晨光傾瀉進屋照亮床上一隅,申申窩在被子裡看南臻對著鏡子系領帶。

  「帥嗎?」他從鏡子裡看申申,像只驕傲的孔雀。

  申申癟癟嘴,勉為其難:「還湊合吧。」

  南臻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你覺得誰不用湊合?說出來我去削他。」

  申申罵他幼稚,又忍不住想笑。

  南臻系好了領帶,在床邊坐下。申申手撐著頭笑嘻嘻地問:「老板對昨晚的服務還滿意嗎?」

  周申申是個嘴炮王者,只敢言語調戲,南臻已經習慣了,學著她剛才的口氣勉為其難地說:「還湊合吧。」

  「又沒有小費?」

  「老板我聖明仁德,把手伸出來。」

  申申攤開手掌,南臻神秘兮兮地從兜裡握著拳拿出一樣東西。

  是一塊巧克力。

  「你怎麼兜裡總有零食?」申申覺得好笑,這人跟小孩似的。

  「順手放兜裡的,」南臻扣上西裝扣,「怪了,以前沒這習慣,現在看見好吃的總想揣兜裡下次見面給你。」

  「可是我不喜歡吃甜的。」話雖這麼說,申申已經剝開巧克力放進嘴裡。

  「我喜歡啊。」南臻說。

  「是嗎?」申申沖他勾勾手指,南臻笑著俯身,申申仰頭貼上他的唇。

  嚴謹快把他這輩子所有謊話都說完了。

  昨天剛上飛機沒多久南臻就躍躍欲試要開溜,嚴謹忽然緊張地拽住他的袖子:「你這個穿越會不會影響電磁波雷達什麼的?飛機墜機了怎麼辦?」

  南臻坐在馬桶上:「不知道啊,我沒墜過。」

  說得跟誰墜過機似的!

  「有沒有參考文獻啊?你不是查過很多資料嗎?」

  南臻打開手機:「哥,相信自己,你不是很會跳傘嗎?」

  我什麼時候會跳傘了?嚴謹納悶,哦對了,前陣子跟工作室的小孩們吃雞來著,可是這不算吧?!嚴謹憤怒地回頭,與此同時機艙衛生間裡燈光一滅,再亮起時,馬桶上的人已經無影無蹤。

  嚴謹摸著他驚魂未定的小心臟哆哆嗦嗦坐回座位。

  頭等艙總共就八個座位,南臻又實在太打眼,一上飛機就被空姐認出來。

  「請問南先生午餐想點什麼?」

  「他減肥不吃。」

  「好的。」

  又過了一會兒。

  「南先生還沒回來?」

  「他在衛生間。」

  「頭等艙的衛生間沒人呀。」wWW.ΧìǔΜЬ.CǒΜ

  「他在後面。」

  ……

  實在編不下去,嚴謹拿枕頭和帽子做了個假人,還給「他」套上睡衣蓋了毛毯:「哎呀,怎麼感冒了,吃了藥好好睡一覺啊我不打擾你。」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飛機已經飛到了大洋彼岸,對嚴謹來說每一秒都是煎熬。南臻再不回來就沒法出海關,警察也許懷疑他們是間諜,然後上升成國際事件,美國佬一查監控,發現南臻還會大變活人,FBI把他們從監獄轉移到NASA關起來做研究……

  永別了!我最愛的妻兒!嚴謹在九萬裡高空灑下熱淚。

  「哥,你怎麼了?」

  嚴謹一擡頭,南臻全須全尾站在他面前。

  嚴謹抱住他哭:「你總算回來了!NASA的實驗室好可怕!」

  南臻:???

  這趟去紐約是帶南臻見一家漫畫公司的副總裁,近幾年他家漫改電影在市場上所向披靡,直接改變了整個好萊塢的電影格局。最新的一部電影男主要找華裔,各家收到風聲都打了雞血似的爭破頭。

  他們下了飛機直奔公司總部,接待的人早已恭候多時,先帶他們參觀了一圈,一路上南臻宛如朝聖,看見什麼都想拍照。

  「Pleasewaithere.Kevinwillberightwithyou。」將他們帶到接待室,工作人員暫時離開。

  嚴謹得意地悄聲告訴南臻:「Kevin親自接見的只有我們。」

  南臻伸出大拇指:「哥,有排面啊。」

  「我哪有這本事,都是老板安排的。」

  南臻的老板是個跺一跺腳整個圈子都要抖三抖的男人,但極為神秘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南臻只是他的打工仔。江湖上傳言南臻之所以受捧是因為他跟老板長得有幾分相似。

  他們侃侃而談了兩個小時,看上去副總裁對南臻相當滿意。但南臻和嚴謹都很清楚,這種買賣不可能一次敲定,背後有多方勢力在角力,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從總部大樓出來,兩人都感覺疲憊,幹這行的人都有兩副面孔——工作狀態下打著雞血時刻保持亢奮,結束工作後迅速被抽走精氣神,像一盤即將燃燒殆盡的蚊香,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想說。

  嚴謹只讓腦袋放空了一小會兒,對經濟人來說他從來沒有下班時間,他的工作是24*7,全年無休隨時待命。

  「剛才的表現太棒了!」嚴謹神神采奕奕地誇南臻,「我知道你累,等一下啊車馬上就來。」

  「酒店是不是不遠?」南臻站在馬路邊問。

  「不遠,前面路口左轉就到,行李已經先送過去了。」

  「讓司機別來了,我們走走吧。」

  飛機剛落地時還有絲絲涼意,到了中午又熱了起來。他們買了一個碎肉漢堡,邊吃邊看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從鱗次櫛比的高樓走出來,遊客在路邊拿著相機和雕像拍照,無論白天黑夜,紐約永遠五光十色熱熱鬧鬧。

  南臻在這個世界很少有這樣悠閒的時刻,路過一家珠寶店,他突然問:「你結婚紀念日是不是快到了?」

  嚴謹楞了一下:「是哦。」

  他都忘了,沒想到南臻記得。

  說話間門童已經替他們拉開了門。琳瑯滿目的首飾看得嚴謹眼花。南臻漫不經心瞥一眼,屈起手指敲了敲,「喏,就這個挺好。」

  「我老婆喜歡這款式?」嚴謹問。

  「嫂子喜歡貴的。」

  有道理極了!嚴謹屁顛顛去刷卡,回來看見南臻一個人彎腰在櫃台前選項鏈。

  「給誰買啊?」嚴謹隨口問。

  南臻頭都沒擡,語氣平常地說:「給我女朋友。」

  轟隆一聲巨響,嚴謹家的房子塌了。

  「誰、誰?」他聲音都在抖。

  「你不認識,」南臻頓了頓,「那個世界的。」

  我就知道!這小子爭分奪秒往那邊跑肯定有貓膩!!!

  「臭小子!」嚴謹大吼出聲,店裡的人紛紛看過來,嚴謹趕忙底下身子小聲罵,「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麼?!」

  「沒忘,」南臻學著嚴謹的語氣說,「偶像談戀愛是要殺頭的,但是哥,我明年都28了。」

  「你打算28就退休是吧?」嚴謹沒好氣地嗆他。

  「可以啊。」南臻答得毫不猶豫。

  「對了,」他說,「下個月16號你幫我空出時間。」

  嚴謹被他氣得血壓狂飆,忍不住開始未雨綢繆操老父親的心。南臻現在上升期,談戀愛等於自絕前程,被拍到就完蛋。等一下!狗仔去不了那邊,就代表永遠不怕被拍石錘,好吧算這小子聰明。

  嚴謹在旁邊天人交戰默默把血壓又降了下來,他回頭看見南臻。

  他專心致志地挑選著,嚴謹很少在南臻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不是深情,也不是鄭重。

  怎麼說呢?是一個單純的男人陷入了愛情,以他那糟糕的演技根本演不出來的,發自內心的快樂。

  嚴謹在那瞬間脫口而出:「你愛她嗎?」

  南臻楞了一下。

  「我喜歡和她在一起。」他低頭認真想了想,「很喜歡。」

  導購走過來:「CanIhelpyou?」

  「Yeah,」南臻笑著說,「Showmethisone,please.」

  從紐約回來南臻無縫進組,去紹城拍一部年代戲。嚴謹在組裡守了幾天,每天被電話和微信輪番轟炸,臨走前他拉著南臻囑咐:「老老實實在劇組呆著,」他湊近壓低聲音說,「別瞎跑,這部戲殺青了我給你安排假期。」

  「多久?」

  「五天。」

  南臻討價還價:「十天。」

  「七天。」

  「八天。」

  「成交。」

  「耶!」南臻激動地握拳。化妝師手一抖,把眉毛畫歪了。

  「對不起!」

  「沒事。」南臻笑嘻嘻的,「我兩邊眉毛本來就不一樣。」

  這天夜裡南臻拖著一身疲憊收工,打算回去卸了妝倒頭就睡,在停車場碰到一個熟人。

  他挑眉:「我懷疑你是我的私生飯。」

  「易導要見你。」小周導靠在一輛黑色路虎邊,抱著手冷淡地說。

  南臻拽極了:「下輩子吧。」

  上次談話後他對這位拋棄親生女兒的大導演沒有絲毫好印象,助理拉開門,他擡腳上車。

  小周導在他身後不慌不忙:「易導說,有關他女兒的事要告訴你。」

  南臻轉身下來面不改色地說:「沒想到下輩子這麼快到了。」

第46章 15-3

  南臻以為易束在酒店等他,沒想到小周導將車停在在一棟老式單元樓前。

  「去吧,402,他在等你。」小周導沒有下車。

  南臻一頭霧水地按了門禁,對方沒問是誰,「哢」一聲門就開了。他上樓,402的門開著

  ,就一扇破舊的木門,連防盜門都沒有。

  南臻推門進去,易束在廚房帶著圍裙在回頭:「等一下啊,馬上吃飯。」

  房子有兩室一廳,客廳小小的,堆滿了各種書和唱片顯得空間更加局促,玄關稍微大一點,就放了張餐桌,旁邊連著廚房,不到八十坪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完。

  南臻默默關上門,在餐桌下拉了張椅子坐下,「我不吃,」他說,「明早要出工。」

  「是嗎?」易束無不遺憾地說,「我給你買了醬豬蹄。」

  南臻在心裡翻白眼,這人什麼套路啊,第一次請我吃炸雞,第二次帶我啃豬蹄,不知道老子是偶像嗎?

  「這都幾點了你才吃飯。」他忍不住吐槽。

  易束將一盤賣相極差的蛋炒飯端上桌,赧然道:「工作時不想被打斷思路。」

  不愧是周申申的親爹,壞習慣都一摸一樣。

  「第一次來紹城?」易束和藹地問。

  「嗯。」

  「紹城挺好的,有空讓小周導帶你轉轉。」

  得了吧,她帶我去南極看冰山還差不多。

  南臻環顧四周,遲疑地問:「你住這裡?」

  易束點頭。

  南臻覺得難以置信,蜚聲國際的知名導演竟然獨居在這樣一棟小破房子裡。

  「以前這附近是人民劇院,可惜十幾年前就拆了,這個家屬樓今年也要拆了。」

  易束吃飯很應付,他對食物沒什麼要求,對他來說只要能果腹就行。他略帶惋惜地說著,好像他們已經熟到可以隨意嘮家常。可是南臻沒心情聽他扯些有的沒的,他憋不住問:「你找我來到底什麼事?」

  易束沒有回答南臻。他有他自己的軌跡裡,慢吞吞地將看上去不太新鮮的蘿卜幹夾進碗裡,慢吞吞地扒飯,然後又慢吞吞地開口:「我以前就在劇場上班,騎車過去十五六多分鐘,遇到起晚了就騎快些,十分鐘就到。有一回我在路上栽了一跤,腦袋磕在井蓋上,回去被老婆罵了一頓,她都不心疼我的,心疼車頭撞歪了。」

  他自顧自地低頭笑起來。

  南臻都想擡腳走人了,聽到這句又坐下來,他說的老婆,應該是周申申的媽媽蔣厲萍吧?

  易束出神地盯著桌面,隔了很久又接著緩緩說:「那條路兩邊都種著梧桐,一顆挨著一顆,漂亮極了,就像一把一把遮天蔽日的大傘,我每天騎著車,一擡頭就能看到四季變幻,你能想象那個畫面嗎?」

  南臻沒有接話,易束用他那特有的溫吞得讓人著急的語調繼續說:「申申每天中午會去劇院給我送飯,下午放學早,她就來找我,纏著我載她回家。她小時候好胖的,我踩幾下就累了,後來我說我教你騎車,騙她自己騎回去。她在那條路上摔了好多跤,比我多多了。」

  兩個男人同時笑出聲。南臻忽然覺得易束找他來也許只是想說說話,慢吞吞地碎碎叨叨,這些話他似乎已經憋了很久,一直存在腦子裡生怕忘了,他無處訴說,沒人會信。

  「我從那邊回來後,反而不習慣以前的家了,憑著記憶找到這裡。我想你也發現了,兩個世界或多或少有些區別的,這裡原先住著一位拉二胡的先生。我買下這棟房子,把家裡的擺設盡可能還原,一直住到現在。」

  易束擡手指指南臻身後:「申申以前就睡這間。」

  南臻回頭,易束笑著說:「好像是二年級吧,我發現她一個人在房間時會把門反鎖,後來又向我申請把抽屜也上鎖。我很高興,她開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南臻想起周申申說想帶他回家,想把小時候的相冊拿給他看。他想知道更多,想了解她是如何長大的,兒時的夥伴是誰,什麼時候學會走路,又在哪裡跟人第一次表白。

  「那為什麼?」南臻終於忍不住問他,「你寧願在這裡回憶都不回去見她?」

  拍電影就這麼重要嗎?為此連妻女都可以棄之不顧嗎?南臻無法理解。

  一個女孩,將尋找父親當做人生的執念,可她永遠找不到,因為她父親根本不存在於她的世界。

  南臻光是想想,都替申申難過。

  「申申喜歡你吧?」易束忽然問。

  「你怎麼知道?」

  「那丫頭從小見到長得好看的男生就挪不動腿。」

  南臻被水嗆到。

  「那你喜歡她嗎?」

  「喜歡。」南臻答得坦蕩。

  易束早有料到似的,他扶了扶厚重的眼鏡,「我猜到了……南臻,有一件事請你答應我。」

  他沈下臉:「離我女兒遠點。」

  他身上的隨和溫吞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與他身份地位相符的強橫。

  南臻楞了一下,覺得好笑。他不知道,南臻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最不怕被人威脅。

  南臻揚眉挑釁:「我憑什麼聽你的?」

  「你那個全球代言是我幫你保住的。你要明白,我想在圈內封殺你,也不過多一句話而已。」

  這話一點也不假,易束不單單是知名導演,他背後的家族涉足商政,根基強大。

  南臻差點笑出聲,「他們都把你吹得神乎其神,事實是也不過如此。」他將手搭在的椅背上,吊兒郎當地說,「導演的眼睛看人不都很毒嗎?你是老眼昏花了才看不出我根本不在乎這些?」

  他起身,一只手臂撐在餐桌上身靠近易束,南臻個子很高,眼睛逼視著形成一個壓迫的姿勢。

  「你上回問我,是不是所有河流最後都會匯入同一片海,答案是不。」

  他吊兒郎當地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加重了語氣,「但我會選周申申的那片海,」他盯著易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永遠選她。」

  他聲音不大,而承諾本身帶有震撼的力量。這句話像一株炙熱的玫瑰從冰封雪川之下掙脫而出的,成了茫茫雪原中唯一綻放的花。

  易束楞幾秒,忽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漸漸變成悲愴的哀嚎。他止不住地咳嗽,彎腰好像要把內臟都嘔出來,像一台快要散架的拉風箱,感覺他下一口氣就會接不上來。

  南臻趕緊拿出手機打120,易束伸手制止了他。

  「你怎麼了?」南臻不知道自己的話哪裡刺激了他。

  易束漸漸平息下來,他氣喘籲籲地靠在墻上,用手捂著心臟,「我當初……」他艱難地擡起頭,一雙眼睛紅得滲人,汗與淚在他臉上交織,剎那間就頹老了許多,「……和你做了同樣的選擇……」

  「可這是錯的,你知道嗎?我們都錯了!」他情緒再一次激動,緊緊捏住南臻的手腕,「不是我不想回去,是回不去。」

  他淒涼地重覆:「我回不去了……」

  南臻驚訝:「為什麼回不去?」

  易束搖頭,喃喃道:「那扇門毫無征兆地在打開,又毫無征兆地關上,我不知道為什麼,沒人知道。」

  他以為自己會在那邊過一輩子的,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偶然去到那個世界,擁有了妻子和女兒,和她們在一起比揚名立萬重要,他本以為自己會這樣度過一生。

  上天給穿越者的懲罰,是將他們跨越時空才找到的愛與希望統統收回。

  他連道別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請求你,離開申申吧,」易束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對他說,「她的父親已經消失了,別讓她再攤上一個會隨時離開的愛人。」

  南臻從幽暗的樓道裡走出來。夜色如墨,風吹得黑暗中的野草沙沙作響,他忽然感到一陣涼意。

  夏天已經過去了。

  路虎還停在原處,南臻一言不發地上車。他的手在口袋裡緊緊攥著一個U盤,是易束給的,希望他能轉交給申申。易束的話在南臻腦子裡一遍一遍回蕩,像隱形的釘子紮進他的心臟,他將窗戶降下來,想吹吹冷風。

  窗戶開了不到兩秒又升上去,南臻回頭,小周導面無表情地按著開關。

  南臻氣得再按下來,她立刻又升上去。窗戶卡在中間一上一下。

  僵持了一會兒,南臻先松了手,窗戶緩緩合上,「哢——」這回她上了鎖。

  「我想透氣!」

  小周導跟沒聽到似的,冷不丁地問他:「你知道德萊塞嗎?」

  誰?

  「我突然想到一句話——使人步入歧途的常常不是靈魂的罪惡,而是對美的渴望,善意使那些缺乏理智,只受情感支配的蠢人迷失了自己。」她瞥南臻一眼,「我想上帝現在看著你們一定在發笑吧,你說呢?」

  南臻冷笑,「上帝看著你一定在想這位女士以前廢話沒這麼多啊。」

  「以前事情還沒到這麼有趣。」她嘴角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容,有種漫不經心的戲謔。

  周申申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南臻轉過頭去,不想看見這張臉。

  她好像知道南臻在想什麼,「我跟她不一樣,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她無所謂地說,「17歲那年易束來找到我,抱著我大哭,說在另一個世界我是她女兒。說真的,要不是親眼看見你在電梯裡突然消失的監控錄像,我一直以為他有臆想癥。」

  「有些話他只能跟你說吧。」南臻盯著窗外,他忽然意識到,他也許會想易束一樣,孤獨地抱著回憶度過余生。

  小周導好像聽到了一句笑話,「你別把我們想得太溫馨,我跟易束的關系……」她認真想了想,「類似楊廣和宇文化及,他死了我才能繼承大業,可惜他死得太快,讓我缺了點快感。」

  臥槽,南臻在心裡罵,變態。

  「死得太快?」他挑眉問。

  「他沒告訴你嗎?他癌細胞已經骨轉移了。」她的語氣裡沒有一絲傷感。

  南臻感到一震惡寒,這女人說話陰陽怪氣,冷眼看人的痛苦中掙紮,毫無同情心,簡直就像另外一個周申申的反義詞。

  「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你知道嗎?」南臻沒好氣地說。

  「我15歲就被診斷是反社會人格。」車在紅燈處停下,她轉頭,收起臉上的戲謔不帶一絲表情的看著南臻,冷冷地說,「你現在坐在我車上,一個人,沒人知道你在哪,我認為你最好要聽話。」

  南臻果斷選擇閉嘴。

第47章 16-1

  周申申站在三排中式橡木書櫃前,彎著腰透過玻璃櫃門一本一本看裡面放了什麼書。多數都跟法律相關,最上面放了一整套譯林出版社的世界名著精選,看上去沒怎麼翻過。

  律師就在這時推開門:「不好意思久等了,助理臨時告訴我那邊有個委托人。」

  申申笑了笑:「沒關系,我也沒等多久。」

  實際上她等了半小時。

  律師關上門,徑直走到茶桌前嫻熟地燒水沏茶。

  周申申如今走投無路只能選擇法律途徑,但她根本不認識律師,在網上無頭蒼蠅似的找了一圈,最後給聯系到這位。律師四十出頭,長得低眉順眼,跟申申想象中精明善辯的律師形象相隔甚遠。他擡著筆記本電腦拉開椅子在茶桌邊坐下,寬大的暗紅領帶搭在他發福的肚子上,有點兒顯眼。

  「你發到郵箱的合同我看過了,有一個問題。」律師頓了頓,申申不由地坐直了聚精會神。

  「對方支付給你的版權費用是一元人民幣,請問你是自願簽署的這份合同嗎?」他不可思議地問。

  這話聽起來好像在問你是不是腦袋有毛病。申申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她心想,我當時可能真的有毛病。

  她硬著頭皮說:「是的……」事到如今她難以啟齒,「因為對方是我很崇拜的老師。」

  周申申從小在電影院長大,楊老師的名字她時常在大熒幕上看到,那是手握神諭的造夢人啊,而當時的她是一張白紙,她能拿出手的只有誠意。

  她小聲說:「我當時主要想自己做編劇。」

  「是,這個合同上有體現,」律師對著電腦念:「乙方有權在影視劇改編過程中提出原著作者意見,並參與根據該作品進行影視劇作品改編的編劇工作。」

  「可現在他們改了我的劇本。」申申說。

  「關於這點,」他將電腦反過來,推到申申面前,合同上的一行字標了高亮,「甲方在對文字作品進行改編時,不得惡意歪曲篡改原作品——這個概念非常模糊,是影視圈一貫會耍的手段。」

  周申申那時候剛入社會,連影視圈的門都沒摸到,她哪懂這些。即便她察覺到合同上概念模糊,她也不好意思跟楊老師提的,生怕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律師還沒說完,他打開另一個文檔:「更何況,你另一份編劇聘用合同上寫明了這條——乙方同意按照甲方的要求與甲方和導演及主要演員對劇本創作進行溝通,乙方同意按照甲方及導演和主要演員的意見和建議對劇本進行創作和修改。」

  周申申天真地以為,「溝通」、「意見」、「建議」這些正向的詞語,理所當然會讓劇本一版比一版更好。她不覺得修改劇本是麻煩,從寫劇本的第一天她就聽人家說:好劇本是改出來的。

  那時候的她又怎麼會明白,所謂立場也只是各自利益的奴隸罷了。

  律師見她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又和聲細語地勸慰:「也不怪你,影視公司都有專業的法務,編劇單打獨鬥本就弱勢。以後記得簽署合同之前一定要請專業律師幫忙把關,最大限度保障自己的權益。」

  申申只能點頭。

  「那你現在的訴求是什麼?」律師問。

  「我想把我的版權拿回來,讓光耀停拍《尋找周子楊》。」她說。

  律師頗為無奈:「想讓光耀停拍,這很難。在訴訟過程中對於是否侵權還沒有明確的認定,任何單位和個人都無權對其行為采取措施,只有在侵權認定後才可以要求其停止侵權。」

  打官司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即便最後官司能打贏,光耀也早就把電影拍出來上映了。

  「抱歉我幫不了你。」律師直截了當地說,並不浪費各自時間。

  申申一時很難接受這個結果,還沒有走上法庭,她就感覺自己已經被宣判了。理智在告訴她你可以走了,可她仍坐在那裡,低著頭一言不發期盼著上帝垂憐給她指一條出路。

  律師不忍道,「你可以先給光耀發一封律師函,要求他們停止這個項目,」他頓了頓,惋惜道,「不過你也知道,律師函只是起到警示作用。」

  回家的地鐵站裡,周申申又看到了奧斯卡,他的廣告燈鋪滿整個通道。

  四年前……不,還要更早些,早在她的高中時代——爸爸失蹤,媽媽病重,她們賣了房子居無定所,她睡在姨媽家的客廳,夜裡躲在被子裡打著手電筒一筆一劃地寫下小說的名字——《尋找周子楊》。這篇小說最初的手稿上,有許多模糊了字跡的眼淚,誰都沒見過。周申申那個時候還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因此成為大人物的絆腳石。

  手機在這時響了,申申接起來,是丁辰。

  「我這幾天太忙了,」她聲音沙啞,想必又是才開完會,「律師我還在找。」

  「不用了,」申申輕聲答,「我剛從律所出來。」

  「怎麼樣?」

  「老實說,不太好。」

  申申握著電話,望著站台上等車的人低頭刷手機。她忽然想起上回吃飯,丁辰輕描淡寫地說:「我的男主吸毒被抓了。」

  對很多人來說,這側消息只是茶余飯後的談資,手指一劃笑笑就過去了。可落在她們身上,就是功虧一簣。

  申申忽然覺得羞愧,她不觀世事安於一隅,直到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才明白朋友當初遭遇了什麼。

  「你那時是怎麼熬過來的?」申申無力地問。

  丁辰走到僻靜處:「慢慢熬吧,能過去的。」

  電話那頭傳來咖啡機滋滋的打磨聲,她的語氣似乎已經釋然,「難過的時間會很長,但是不妨礙你去旅行,大笑,充滿食欲。扛到最後,你會發現這段經歷能給到一點其實你也不是很稀罕的饋贈。只是……」

  她停頓了很久,盯著杯子裡的咖啡喃喃:「只是夜深人靜時會很難過,傷口血淋淋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申申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綿長的呼吸,她們都沒有再說話。一旁的電梯永不止歇,地鐵來了又走,乘客上上下下,他們行色匆匆,你不知道擦肩而過的這個人他在哪裡摔過跤,又在哪裡偷偷爬起來。

  燈牌上的奧斯卡拿著一瓶酸奶對著鏡頭笑容燦爛,旁邊寫了一行字。

  申申瞇著眼,逐漸看清。

  ——我化身能量使者,為你的夢想助力!

  她盯著這句話,突然笑出聲。

  陸遠昶打開門,門口站著的是胖總。

  「怎麼來了?」他十分詫異,擦著頭髮轉身讓他進屋。

  剛才陸遠昶正在健身,胖總給他發來一條微信,問他是不是在家,陸遠昶回了句在,沒想到胖總風風火火地趕來了。雖然陸遠昶跟胖總共事的時間比樊謠還長,但他們的關系一直不近不疏,陸遠昶交朋友講究志趣相投,他對胖總這類商人天然有壁。

  「陸老師,出大事了!」胖總往上沙發一坐,小眼睛憂心忡忡地咪起來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陸遠昶心裡好笑,耐著性子問:「怎麼了?」

  「樊姐要跳槽了!」

  陸遠昶手上一頓,呆楞了兩秒,回頭鎮定地問:「去哪?」

  「WB影業!」

  WB是好萊塢的老牌電影公司,這個出現在無數經典電影片頭的名字乍聽上去有些不真實。

  「她跟你說的?」陸遠昶問。

  「不是,我一個朋友在WB,上回她去洛杉磯就是跟他們中華區的總裁見面,好像還是她的大學同學。」胖總站起來焦慮地轉圈,「樊姐這事兒辦得不地道啊,她跟你提過嗎?」

  陸遠昶轉身走到落地窗前若無其事地繼續擦頭髮,「你自己去問她好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對吧?」

  「樊謠真想走誰也留不住的。」陸遠昶說。

  胖總著急上火地被氣走了。陸遠昶依舊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在家閒著沒事翻出宣紙和筆墨抄詩。陸遠昶性子散漫,求知欲並不強,但只要你告訴他戲裡用得著,他就會老老實實去學。這十幾年演下來,小提琴、書法、泰拳、法語……樣樣都練得有模有樣。

  他提筆凝神手腕流轉,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左看右看都覺得不好。

  「手生了,」他喃喃道,想了想,「一定是墨的問題。」

  二十分鐘後,陸遠昶抱著一疊宣紙敲開樊謠辦公室的門。

  「你來做什麼?」樊謠看著他驚訝。

  「是不是比以前差了很多?」陸遠昶攤開字給她看。

  樊謠對書法沒有一丁點兒研究,她掃了一眼,「還行吧。」

  「我記得我有塊松煙墨在你這。」

  「有嗎?」

  「有,前年拍《書香》你說我身上的墨汁味好聞,我送了你一塊。」

  「我找找,不知道放哪去了。」樊謠眼神一閃,低頭一邊收拾文件一邊問他,「你最近是不是太閒?有個綜藝想邀請你要不你看看?」

  「我不去。」

  想也知道他會拒絕,樊謠沒再多說,抱著一疊文件走出去:「我先去開會,回來給你找。」

  「好。」

  她指指沙發邊上的紙箱:「那是粉絲寄到公司給你的信,你一會兒帶走。」

  樊謠關門走了。陸遠昶坐在辦公室裡發呆,樊謠的辦公室收拾得十分有條理,像她本人一樣規規矩矩絕不越界。在這個充滿工科女氣息的辦公室裡唯一跳脫的,是她放在辦公桌上的一個存錢罐。

  那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年,陸遠昶送給她的禮物。

  「這是什麼?」樊謠當時仿佛看見外星生物。

  「飛天小女警,」陸遠昶笑著地說,「你不覺得中間紮馬尾的這個跟你很像?」

  樊謠面無表情堅決搖頭,看上去並不喜歡。

  過了一陣子,陸遠昶去找樊謠,發現這個存錢罐被她放在了書架上。隨著公司越做越大,樊謠換過好幾個辦公室,飛天小女警最後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每天擡頭就會看見。

  陸遠昶最終也沒琢磨明白樊謠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他忽然想起上個月樊謠去找他,他正在喝酒。

  「陪我喝一杯吧。」陸遠昶旋開酒蓋。

  「不。」樊謠拒絕。

  樊謠是說一不二的人,不管氣氛再好,她說不要就是不要。

  陸遠昶將酒瓶放下,故作哀怨地說:「江湖傳言千杯不醉的樊姐從來沒有和我喝過酒。」

  「為什麼?」他有些醉了,眼神迷離,眼中愈加水潤,誰看都深情款款。

  樊謠盯著他看了半晌,移開目光說:「因為酒後會吐真言。」

  陸遠昶一下來了精神:「樊姐也有秘密不想讓我知道?」

  「不可以嗎?」樊謠挑眉反問。

  「當然可以,」陸遠昶笑瞇瞇地,舉起酒杯遙遙敬她,「Secretmakeawomanwoman。」

  想在想想,她那時就已經打算要離開了吧。

  WB算什麼,以樊謠的能力,她去哪都配得上,陸遠昶這樣想著,心中隱隱替她驕傲。可是很快,那份驕傲就被酸澀取代。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們十四年的交情,難道你認為我會阻止你?

  樊謠回來時,陸遠昶正窩在沙發裡一封一封看粉絲來信。

  「我想起來了,那塊墨錠我帶回家了,」樊謠語氣如常地說,「改天給你送過去。」

  「嗯,」陸遠昶頭也沒擡地應了一聲。

  會開到一半,樊謠把余下的事扔給助理自己先回來了。她直覺陸遠昶今天有些反常,左思右想也沒個頭緒。琇書蛧

  「晚上你有什麼安排?」陸遠昶隨意地問。

  「加班。」

  「一起吃飯吧。」

  樊謠在電腦前擡眼,陸遠昶面色如常地彎腰從箱子裡又拿出一疊信。

  「我要等品牌那邊把物料發過來最終確認,估計要到九點,你能等嗎?」她說。

  「可以啊,」陸遠昶爽快地回。他隨手拆開一個信封,沒想到裡面還塞了花裡胡哨的亮片,灑了他一身。樊謠抽了兩張紙遞過去。

  「可是,」陸遠昶一邊拍打身上的亮片一邊問,「不是年底才官宣嗎?」

  「是我催得緊。」

  陸遠昶停下來,擡頭看向樊謠問,「這麼著急收尾嗎?」

  樊謠笑笑:「我事情很多啊,哪像你,閒得在家寫大字。」

  樊謠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也許聽出來了,故意裝傻。陸遠昶不再說話,繼續翻箱子裡的信,一堆稿紙和文件高高摞在旁邊,他不留神手肘一碰便嘩啦啦全部掉下來。

  陸遠昶蹲下身去撿。

  「別收拾了,都是要扔的。」樊謠說。

  陸遠昶隨手撿起一份文件,翻到正面他楞了一下,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封面上。

  ——《尋找周子楊》劇本

第48章 16-2

  周申申送來時,去店裡打印了一份全新,裝進包裡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點褶皺。此刻這份劇本躺在地上,跟它來的那天一樣,沒有一丁點褶皺,似乎都沒打開看過。

  「不是說你在看嗎?」陸遠昶問。

  「已經評估過了。」

  「真的?」他的語氣似乎並不相信,他隨手翻開劇本:「評估結果為什麼不告訴我?」

  樊謠蹲下將散落一地的稿紙撿起來,無波無瀾地說:「跟你以往的角色同質化嚴重,你不能總在這類型裡打轉,況且編劇跟光耀那邊是筆糊塗賬,這個劇本最後用不用得上還是個問題,我認為沒必要浪費時間。」

  陸遠昶低頭翻看劇本,緊抿著唇思忖片刻,說:「可是我喜歡這個劇本。」

  樊謠毫不猶豫地懟回去:「你才看了半頁。」

  陸遠昶面帶溫慍,樊謠毫不避諱地與之對視。陸遠昶自己不知道,他是一個極其容易把私人感情跟工作混為一談的人,這些年他能夠獨善其身,多虧了身邊有樊謠扮黑臉替他擋下不少人情。

  「你不要總感情用事。」她說。

  陸遠昶冷笑:「樊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樣傲慢?」

  他很少叫她樊姐,私底下兩人相處時他叫他阿謠。會這麼叫的,除了樊謠的父母,只有他。

  樊謠心中一凜,針鋒相對道:「從陸老師不信任我的判斷起。」

  「是你先瞞著我的!」陸遠昶握緊了拳,他不常跟人爭執,情緒激動起來耳朵紅了。

  樊謠雲淡風輕地回:「我不是你的下屬,沒有必要所有事都向匯報。」

  她永遠心平氣和,這種八風不動的態度在此刻顯得尤為惱人。

  直到陸遠昶離開,樊謠一張一張把他弄倒的那疊紙收拾好摞在一起,她一言不發地起身,站了一會兒,突然手一揮狠狠地將它們重新打翻,稿紙像雪花般紛飛一地。

  助理恰好推門進來:「樊姐……」

  「出去!」她頭也不回地說。

  助理嚇了一跳,趕忙關上門出去。

  樊謠很少發火,她是一個把情緒管理做到極致的人,她最多跟自己生氣——方才明明可以有許多方式方法跟陸遠昶解釋,為什麼要選最愚蠢的一種?也許是因為他說「我喜歡這個劇本。」是的,就因為這個,那一瞬間樊謠差點脫口而出,陸遠昶到底是喜歡這個劇本還是喜歡寫劇本的人?!

  她心中隱隱有一團火,從陸遠昶對那個小編劇另眼相待時就出現了,樊謠不願意承認,因為這顯得她尤其不專業。「不專業」三個字在她這樣將工作視為全部的人心裡是釘在柱子上永世長存的恥辱。

  樊謠在陸遠昶剛才坐的沙發上坐下,看著窗外天色漸暗直到月朗星稀,公司的人都走了,只有她的辦公室燈還亮著。樊謠起身,坐回電腦前,她臉上已無異樣,平靜等待對方發來物料給她確認。樊謠偶然擡頭,看見陸遠昶來時帶的那張書法還放在她桌上。

  寫字的人心不夠靜,他用行草筆走龍蛇地在紙上反覆寫了一句詩:

  願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哥,你交代我的東西都買齊了。」

  小助理費勁地提著三個大袋子刷卡進屋。南臻也是回酒店,妝發還沒有卸掉,穿了一身中式素色長衫,戴著金絲眼鏡,儼然一位民國時期的清冷貴公子。收工後他就一直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發呆,小助理進來也沒有回頭,只淡淡地說,「謝謝,放桌上吧。」

  「那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明早四點半來接你。」

  「嗯。」

  離開前,小助理回身看南臻。屋裡只開了一盞台燈,皎潔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看上去十分寂寥。

  他不知道南臻怎麼了,思來想去,決定出來給嚴謹打個電話。

  「嚴哥,我們家祖宗這兩天不對勁啊。」

  「怎麼,又作妖了?」嚴謹一聽「不對勁」仨字眼皮就開始跳。

  「不是,他有心事,」小助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就是感覺有東西在他心裡拉扯,他沒有發泄出來,現在臉上竟然有種看破紅塵的佛光你能想象嗎?」

  嚴謹能想象才有鬼了,「他大概太累吧,我看統籌每天發的通告單,這劇組進度挺趕。」

  「不是啊,他以往累成狗收工回酒店洗完澡倒頭就睡,但是現在沒事兒就發呆,一坐坐一宿,還讓我給他買了一箱子奇奇怪怪的東西。」

  「啥東西?」

  「傷濕止痛膏。」

  嚴謹:???

  「止痛片,維生素,護眼藥,護肝片,開了老長一張單子讓我去買,要我問清楚長期伏案工作的需要哪種。哦對了,還寫筆記,我趁他去拍戲偷偷打開看了兩眼,煮餃子熬粥蒸蛋什麼的步驟,圖文並茂的,幹嗎呀?他要出菜譜嗎?」

  嚴謹聽了也是一頭霧水:「沒有啊。」

  南臻拿出手機,點開「heartbeat」,裡面有許多周申申的留言。

  「今天好不容易睡得早,在床上失眠到7點,估計你已經起了,早安。」

  早安,南臻在心裡默默對她說。

  「最近在上的一部電影我很喜歡,下次我們一起去看吧。」

  好啊。

  「今天的雲好漂亮啊,看到就想拍下來給你看。」

  我這邊的月亮也很美。

  「如果去旅行,你喜歡海邊還是森林?」

  我喜歡海邊。

  南臻劃著一條一條看下來,她自說自話地碎碎念著,始終得不到回應。

  最近一條發給他的是一則笑話——

  一只柯基經過德牧身邊,禮貌地問它:「汪汪汪,請問像我這樣的小短腿四腳離地蹦蹦噠噠的到四惠地鐵站還得走多久啊?」

  德牧理都沒理它,柯基悵然若失的走開了,走了幾步之後,德牧在後面大喊:「以你的小短腿蹦跶45分鐘左右就能到了,因為你不走起來我不知道你的速度,我們德國狗就是這麼嚴謹,汪汪汪!」

  南臻勾起嘴角苦澀地笑了笑。

  他只有在確定有空去那邊才會回覆她,而她從來沒有抱怨過,還笑嘻嘻地給他說笑話。

  月光如此荒涼,南臻的手指懸在屏幕上,終於下定決心。

  周申申從律所回到家,沖了個澡習慣性地打開電腦,她盯著桌面上密密麻麻的《尋找周子楊》各個修改版本的文檔,忽然意識到,她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寫了。

  心煩意亂地走到陽台,秋風吹在手臂上涼絲絲的,周申申低頭,看到樓下的小孩在院子裡一個人孤獨地踢足球。

  「小學生不應該九點就上床睡覺嗎?」她花台邊坐下,擡擡下巴問他。

  小孩顛著球,頭也不回脆生生地答她:「你們那個年代的小學生才九點就睡吧?」

  申申嘖了一聲,這小孩兒是南臻親生的吧?懟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小孩停球嘿嘿一笑:「晚飯的時候我跟表哥打架啦,等他睡著了我再回去。」

  「又輸了?」申申皺眉。

  「今天贏啦!」

  他咧嘴笑得特別開心,門牙缺了一顆。

  申申招招手讓他過來,胡浩軒小朋友身上的校服和鞋子依舊大兩個號,臟兮兮的像剛從地裡扒出來的土豆。申申拿了張紙幫他擦鼻涕,溫和地問:「不然以後你來我家吃飯?」

  「不要,你做飯太難吃,連自己都嫌棄。」

  周申申手上一停,翻了個白眼,還是那句話:「你趴我家床底下了?」

  「叔叔說的。」

  「他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我也什麼都告訴他呀。」

  申申冷笑:「你倆真是知己。」

  「對了,」胡浩軒從衣服口袋裡掏啊掏,終於掏出來一顆棒棒糖遞給申申,「叔叔給我的,他讓我每……」

  他想起什麼似的忽然頓住,過了一會兒面不改色繼續說,「每次見到你就給你一顆。」

  「哇,」申申在他面前蹲下,笑瞇瞇地摸摸他的頭,「謝謝喔,寶貝真貼心。」

  胡浩軒小朋友臉一下紅了,害羞地嘿嘿笑。和善的大姐姐忽然臉色一變,眼中寒光畢現:「他說的是每天吧?」

  他笑容僵住。琇書蛧

  周申申用食指戳他的額頭,一個字戳一下:「吃—太—多—糖—會—長—蛀—牙。」

  胡浩軒小朋友捂著額頭哼哼唧唧跑了。

  周申申回到家跟南臻告狀:「你的小弟太不老實,偷吃你給我的糖。」

  發完信息她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沒指望南臻會回覆,誰知剛發過去南臻就來了。

  申申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有點不敢相信。

  「你今天怎麼有空?」

  南臻沒說話,她的目光隨之落到南臻帶過來的大箱子上,那箱子非常大,能把她都塞進去,看樣子南臻打算在這邊住很長時間。

  「你有假期了?」申申驚喜地問。

  南臻卻搖搖頭:「是給你的。」

  「又是什麼呀?」申申一下被勾起好奇,笑嘻嘻地蹲下正打算打開箱子看看,就聽見南臻平靜地說:「分手禮物。」

  她楞了一下,擡頭,南臻一臉平淡,似乎剛才是申申的幻聽。

  「什麼?」

  他手插在口袋裡,很無所謂的樣子:「我說分手。」

  申申把這幾個字在腦子裡過了又過,確定自己沒有理解錯他的意思。

  「為什麼提這個?」她問。

  「突然覺得沒意思,」南臻聳聳肩,「本來就只是一時興起,我們差距這麼大,你不會真的認為會有結果吧?」

  他居高臨下,視線飄忽地在不大的房間裡遊走,就是始終不肯落到申申臉上。

  「是不是你那邊出了什麼事?」申申根本不信。

  這話似乎點醒了南臻,「對啊,」他若無其事地說,「我在那邊的女朋友不高興。」

  這話差點讓周申申窒息,她緊緊抿住嘴唇不讓自己失態。

  「你根本沒想到吧?你看,我在那個世界的事你不清楚,而你……」他似乎早就準備好了他的台詞,用無所謂地表情侃侃而談著,可說到這一句,他忽然低下頭,深吸一口氣才艱難地繼續,「而你在這個世界遇到的麻煩,我也絲毫幫不上忙。」

  他嗤笑一聲:「你一開始是對的,讓我別招惹你。可我這個人逆反心理嚴重,我偏就想試試看招惹了你會怎樣。」

  站在申申面前的這個人申申完全陌生,她從來沒有想過南臻的臉上會露出這樣無恥的笑容。

  申申站起身,不想再仰視他,雖然站起來仍有身高差距。

  「你看著我。」她冷冷地說。

  南臻沒有理會,他抱起手表情不耐煩極了,想立刻結束這一切。

  「有本事你看著我再說一遍,你劈腿了,我就信你。」

  南臻視線遊移半天,終於今晚第一次與申申對視,暗湧都藏在眼裡,語氣平靜地說:「是,我劈腿了,我愛別人。」

  周申申目光銳利地盯著南臻,忽然笑了:「你演技,真他媽差。」

  這話好像擊碎了南臻苦苦維持的假面,他認命地,苦笑著搖搖頭,所有的故作輕松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他從兜裡掏出來一個U盤遞過去。周申申懶得接,抱著手諷刺他:「幹嗎?還做了個PPT啊?」

  「拿著,」南臻啞著嗓子說,「周子楊讓我給你的。」

  這個名字讓申申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你說誰?」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調。

  「你爸爸周子楊他現在叫易束,是一名導演。」南臻說得很慢,他知道申申一時無法接受,他一字一句說得小心翼翼,「我認識他,他跟我一樣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十年前他不是故意離開你們的,他是突然沒辦法再穿越了,所以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

  申申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咬著牙不讓眼淚掉下來:「我不信,證據呢?」

  「這是他留給你的,我想你看了就會明白。」

  她還是不肯接,好像只要不接受,她就不知道這些,爸爸就還有希望回到她身邊。

  南臻上前一步,把U盤交到她手上。申申想躲,可她沒有力氣,那個小小的銀色U盤尖銳地刺痛她的掌心。

  「申申,我們到底為止吧,」南臻這樣說著,手卻緊緊握著她的不願放開。

  周申申渾身都在抖,南臻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額頭抵著她的,用這個動作彼此支撐著給對方不要倒下的力量。

  「我這個人比較自私,」申申閉著眼,聽見南臻聲音沙啞地說,「我愛的女孩,我想時刻都在她身邊。我想去看看她長大的的地方,想和她去山谷看星星,想看她戴我給她買的項鏈,想每天醒來眼裡都有她。」

  南臻緩緩說著,每一句都那樣溫柔,帶著憧憬,深深紮進申申的心裡。

  「我想參與她的喜怒哀樂,想見證她每一次閃閃發亮,」他看著申申,「我想和我愛的女孩白頭到老,地久天長。」

  一滴淚水落到她臉上,申申睜開眼,眼淚再也忍不住,她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拼命搖頭。

  南臻的手掌捧著她的臉,大拇指輕輕拭去她的眼淚。他舍不得看她這樣難過,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輕聲對她說:「可是對你我做不到,拜托了,最後再為我心動一次吧。」

  申申緊緊拽著南臻衣服的下擺,不想讓他離開,可她知道沒用的,她無法控制自己愛著他的心。這一刻她終於明白所謂穿越其實是個操蛋的詛咒——每次當我開始對你心動,就到了你離開我的時刻。

  南臻的吻落下來,不知是誰的淚水劃過嘴角,黑暗中,他們最後一個吻是苦澀的。

  申申猛地睜開眼,南臻驟然消失,仿佛他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第49章 17-1

  周申申起床出來,蔣厲萍正在做早飯,她走到媽媽身後想看今天吃什麼,忽然打了個噴嚏,蔣厲萍頭也沒回地說:「加件毛衣,你只穿這點哪夠。」

  申申悻悻回屋,從箱子裡翻了件毛衣套上。深秋時節天氣愈發涼了,昨晚又下了場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吵得申申睡不著。今早蔣厲萍六點半就起了,申申在床上磨磨蹭蹭到七點強撐著爬起來。回到紹城快一個月了,申申每天都是跟著媽媽吃完早飯,等她去上班再溜回去睡回籠覺。

  蔣厲萍把煎餃端上桌,申申拉開櫥櫃拿碗筷。

  「我今天有個面試。」她說。

  蔣厲萍楞了一下:「你不去上海了?」

  申申應了一聲。

  「那邊工作不要了?」

  申申拉了張椅子坐下,低頭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嗯。」

  蔣厲萍驚喜不已:「回來也好,早晚都得回來的,」她往申申碗裡夾了個煎餃,「面試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我都多大了。」申申搖頭,習慣性地把煎餃裡的肉挑出來。

  「你在哪找的工作?」

  「網上,一家廣告公司。」

  申申大學雖然念的平面設計,但她畢業之後就沒再接觸過相關。這次回老家頹了快一個月,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在網上投了一圈簡歷,大多數都石沈大海,只有這家廣告公司昨天給她打電話,估計實在太缺人手。

  「還是要去事業單位靠譜些,你別著急,我找人打聽打聽,既然回來了就踏踏實實找個單位。」蔣厲萍說。

  「媽,你別操心啦。」

  也許是申申回老家的決定讓蔣厲萍心情好,她沒再堅持:「行,那你自己看著辦。」

  蔣厲萍用筷子敲敲申申的碗:「把肉吃了。」

  申申瞬間感覺回到小時候,她看看蔣厲萍的臉色,一言不發地夾起肉餡吞下去。

  申申導航到了那家公司的發來的地址,她在樓下來來回回走了三遍,確定沒找錯地方,她楞在原地,有點兒傻眼。跟想象中的辦公室不太一樣,這是一棟位於背街的公寓樓,紮在各種小商鋪中間,一輛送貨車堵住了本就不寬的道路,喇叭聲在後面延綿不絕。申申捂著耳朵走進樓,大堂黑漆漆的沒開燈。電梯裡貼滿了花裡胡哨的小廣告,15樓到了,申申走出去就看見公司的招牌——龍大圖文。

  等等……不是龍天嗎?申申低頭看手機短信,再擡頭仔細看墻上,哦,頭上那一橫已經掉了。

  辦公室裡總共三個人,一人對著一台電腦無精打采。申申走進去,其中一個回頭看她一眼。

  「你好,我過來面試。」

  他左右看看,周圍人都懶得動,他向申申伸出手:「簡歷給我。」

  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

  他身材微胖,留著滑稽的莫西幹頭,眼睛像個綠豆。申申在心裡決定叫他彭彭。

  彭彭拿著她那張單調貧乏的簡歷看了又看,申申都納悶了,有什麼這麼好看?我的履歷用一張白紙來形容都不為過。

  等了半晌,彭彭終於放下簡歷,問她:「畢業之後到現在沒工作過啊?」

  「有的,」申申說,「但是跟專業無關我就沒寫。」

  「做什麼啊?」彭彭旋開保溫杯的蓋子喝了口茶。

  申申沈默了一會兒,低頭小聲說:「做編劇。」

  她發現自己現在非常抵觸說出這兩個字。

  「編劇?」他想了想,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知道,就是校對是吧?」

  一直在旁邊的豎著耳朵偷聽的大眼睛瘦高個嗤笑出聲,「傻X,那叫編輯,編劇是寫劇本的。」

  申申擡頭一看,哦,丁滿也在。

  「你寫過什麼劇本啊?」丁滿對申申的前職業很感興趣,他不知道這個問題讓周申申十分難堪。她內心煎熬地欲言又止,最後幹脆破罐子破摔地自嘲:「什麼都沒寫出來。」

  丁滿聽了沒有嘲笑也沒有同情,聳聳肩回她:「哦,我今天也啥事兒都沒幹。」

  「說得跟你昨天幹了啥似的。」彭彭笑嘻嘻地打岔。

  「滾,別拆老子台。」丁滿抓起桌上的報紙拍過去。

  彭彭靈巧的閃開,回頭對申申說:「你做個海報我看看,用那台電腦,小王你把文案發給她。」

  周申申打開Photoshop,按照要求做了張中規中矩的海報,彭彭看了讓她回去等消息,就這樣結束了這場稀裡糊塗的面試。

  三天後,申申接到電話,讓她去上班。申申想,他們大概是想湊齊一桌麻將吧。

  蔣厲萍對申申找的這個工作並不滿意,但也暫時沒說什麼。申申開始了她的朝九晚五生活。

  每天八點起床,吃完早餐坐三站公交,九點準時到公司。很快她就發現沒人準點上班,小王和彭彭十點才來,丁滿更誇張,經常睡到中午。申申偷偷去問小王,老板為什麼不管,小王說丁滿是這裡的主管,老板就是他舅舅,而彭彭跟丁滿是發小。

  「那你是誰?」申申看著小王問。

  小王扶了扶眼鏡:「我是小王。」

  申申:……

  日子像水一樣流過,有一天早上申申去上班,擡頭看見禿丫丫的樹枝,才發現冬天到了。她漸漸也習慣十點才到公司,打開電腦先琢磨中午該吃什麼,磨蹭到下午花一個小時把今天要幹的活做完,到五點半準時下班,日覆一日。這裡沒人會無時無刻打電話催她要稿子,沒有開不完劇本會,沒有枯坐在電腦前的焦慮,沒有偶然乍現的靈感。

  這裡沒有主角,也沒有英雄。

  申申看著公交緩緩駛入站台,穿著羽絨服的人們擁擠著匯聚到車門前。她想,很多人都是這樣生活的,周申申你要接受。

  公司附近開了家新餐館,小王提議今天中午出去吃。到了店裡,新開業的小店打掃得幹幹凈凈,就只有他們四個客人,菜單貼在墻上,第一行用最大的字號寫著:招牌菜世間少有的鹵肉飯。

  四人站在菜單前仰頭看了半晌,丁滿/彭彭/小王異口同聲地說:「我要鹵肉飯。」

  申申心想切,你們真容易被標題洗腦。然後她說:「我也要鹵肉飯。」

  老板抱歉地說:「不好意思鹵肉飯只剩一份了。」

  「招牌菜你準備這麼少?」

  老板憨厚一笑:「所以才世間少有嘛。」

  聽起來竟然很有道理。

  「就剩一份,誰吃?」小王問。

  申申提議:「要不你們比比慘?像《諾丁山》那樣。」

  「什麼山?」

  「一部電影,裡面有個情節每個人都想吃最後一塊蛋糕,然後大家輪流說自己遇到的倒黴事,最慘的那個才有資格吃到好吃的。」

  三人欣然同意。丁滿首先說:「我和小蔡分手了。」

  彭彭震驚臉:「什麼時候?」

  「上個月。」

  「怎麼沒聽你說?」

  「被甩了有什麼可說的,」丁滿弓著背靠在墻上,從褲兜裡摸出煙盒,擡頭看了眼墻上貼著「禁止吸煙」,又放下,繼續用無所謂的口吻說,「她媽給她介紹了個新對象,家裡三套房,聽說過完年就領證。」

  他這人平日嬉皮笑臉,高高瘦瘦的總駝著背,見誰都笑嘻嘻的,冷不丁地不笑了,低頭一語不發的樣子讓人有點兒心疼。

  丁滿這個起頭讓氣氛一下嚴肅了。彭彭沈默片刻說:「其實我也有事沒告訴你。」

  丁滿擡頭望向彭彭,彭彭說:「我上回管你借錢,說是撞了人,其實我是拿去還卡債了。」

  「你欠了多少?」

  「三張卡加起來十二萬了吧。」

  「怎麼會欠這麼多?」

  彭彭撓撓頭:「我也不知道,每個月拆東墻補西墻,不知不覺就這個數,錢怎麼這麼好花?」

  小王聽完,弱弱地說:「跟你們比起來,我這好像不算什麼事兒。」

  彭彭:「你說來聽聽。」

  小王:「我媽要跟我爸離婚。」

  ……

  「請問阿姨今年貴庚?」

  「五十六,我爸跟他微信爬山群裡的一個阿姨好上了,騙人家說自己喪偶,那阿姨找上門來,把我媽當場氣暈。」

  「慘還是你慘,他們早一點離婚的話你每個月能領兩份零花錢。」丁滿說。

  「對哦,早特麼幹嗎去了!」

  三人笑著,嘴角都掛著苦澀,人生在世誰都不易,每個人剖開了都看得見委屈。

  「到你了,」丁滿扭頭對申申說。

  申申笑著搖頭:「我不參加,我可以吃別的。」

  「不行,說點你不開心的事讓我們開心一下,這是公司團建。」

  申申推脫不過,只能老老實實說:「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

  丁滿不屑:「切,誰不是單身狗啊。」

  周申申想想接著說:「我寫一個劇本寫了四年,它被不尊重它的人搶走了,我看著它被扭曲、被糟蹋,改頭換面成了別人的,可我一點反抗的辦法都沒有,只能灰溜溜地逃回家躲起來。」

  飯桌上三人安靜了,申申盯著筷子簍不緊不慢地繼續說,「我爸爸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失蹤,我找了他十年,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了。他給我留了個東西,我到現在都沒勇氣打開看看裡面是什麼。」

  「這些都不是我最可悲的……」她笑著低下頭,過了好久,用微不可聞地聲音說,「最可悲的是,我竟然曾經以為我是可以造夢的人。」

  餐桌上一片寂靜,老板端著盤子走過來,「鹵肉飯來嘍!」

  大家誰也沒動,直到申申迅速抹了抹眼角,擡頭笑嘻嘻地說:「我應該名至實歸吧?」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彭彭將盤子推到申申面前,小心翼翼地問:「想不想再加個蛋?」

第50章 17-2

  那天過後大家都沒再提飯桌上的談話,辦公室四人組照舊每天渾水摸魚,在老板偶爾來公司視察時迅速關掉電腦上的鬥地主。這天下午周申申正百無聊賴刷微博,主頁裡冒出來一條奧斯卡的消息,周申申迅速滑下去。剛回來那陣子申申連微博都不敢看,拒絕一切娛樂新聞。現在稍微好了點,能看微博了,但是看到「奧斯卡」「光耀」「電影」「劇本」等關鍵詞就心慌難受,上網一查,癥狀很像創傷後應激障礙。

  她給自己這毛病偷偷命名為奧斯卡PTSD。

  申申點進主頁取關了那位博主,忽然電話響了,是蔣厲萍。

  「周申申你在哪?」電話裡蔣厲萍語氣不善。

  申申心裡咯噔一下,當蔣女士連名帶姓叫她時,代表她有麻煩了。

  「我在上班啊。」她說。

  「你馬上請假回來,我在家等你。」琇書蛧

  「怎麼……」

  她還沒說話,蔣厲萍已經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周申申不敢怠慢,趕緊跟丁滿說家裡有事要提前下班,丁滿跟她比了個ok的手勢。

  「要不要送你?」他問。

  「不用。」

  路上申申冥思苦想自己最近做錯了什麼事,快到家了還是沒有頭緒。開門進家,蔣厲萍冷著臉坐在客廳裡,申申掃了一眼,地上放著南臻給她的那個箱子。

  蔣厲萍沖她擡擡下巴:「這是什麼?」

  申申一頭霧水,這箱子南臻走後她打開看過一次,裡面放著止痛膏,眼藥水,護肝片,按摩儀,居然還有背背佳……周申申不愛運動,又長時間窩在電腦前,年紀輕輕一身的病,腰椎頸椎都有不好,她自己不在意,但南臻很在意。箱子裡面還有一個本子,申申打開來看,竟然是菜譜,南臻自己手寫的,煮餃子熬粥蒸蛋的步驟,還配了簡筆畫,生怕她看不懂。

  周申申看得好氣又好笑,想把南臻叫回來,問問他一邊說自己劈腿,一邊又操著老媽子心,你這人精分是不是?

  從上海搬家回來,這個30寸的大箱子就一直放在臥室裡沒打開過,申申不知道媽媽今天為什麼忽然對它發難。

  「怎麼了?」申申問。

  蔣厲萍抱手沈著臉,「我剛才想幫你整理帶回來的衣服,誰知道裡面……」

  申申蹲下打開箱子,裡面還是那些東西沒動過。申申擡頭疑惑地擡頭,蔣厲萍接著說,「另外那邊,你把拉鏈拉開。」

  申申當時以為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沒打開過箱子另外那半。不明所以地按照蔣厲萍的話拉開拉鏈,申申頓時嚇傻了。

  裡面居然是錢。

  滿滿當當半個箱子全是面值一百的美鈔,碼得整整齊齊。太特麼震撼了,周申申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現金!

  蔣厲萍捂著心臟站起來,緊緊捏著申申的肩膀壓著嗓子厲聲問她:「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不好的事情?」

  蔣女士這一臉緊張,大概以為周申申不是去搶劫銀行就是去販毒了。

  申申從震撼中回神,結結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那個……是……是南臻給我的。」

  「南臻?」蔣厲萍皺眉,「你上海那個男朋友?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是分手了,」申申扶額,「但我不知道他在裡面放了錢。」

  蔣厲萍目瞪口呆:「這個人是幹什麼的?!他他他他不是搞藝術的嗎?」

  沒等申申回答,她又趕緊說,「我不管他是做什麼的,你快還回去!現在就給他打電話!你告訴他我們一分錢都沒拿。」蔣厲萍手忙腳亂地合上箱子。

  申申走到樓下握著手機來回踱步,「heartbeat」不在桌面上,被她藏在文件夾裡,只要看不到,她就假裝自己已經刪了,特別自欺欺人。

  點開小小的星球圖標,和南臻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三個月前。

  申申往手上哈了口熱氣,低頭打字。

  「你過來。」

  語氣是不是太僵硬了?刪除。

  「可不可以過來一下?謝謝。\(^▽^)/」

  都分手了還賣萌,有病吧。刪除。

  「請你過來把箱子拿回去,我不需要你的錢。」

  他如果不想拿就直接不來了。刪除。

  糾結來糾結去,天都快黑了,申申蹲在地上腿麻手僵,她心裡有點生氣,這人都走了還能給我留下這麼大個麻煩!這樣一想,申申覺得我應該態度強硬一點。

  她氣勢洶洶地準備發難,可拿著手機沒一會兒突然泄氣似的坐到地上,手已經凍僵了,寒風吹在臉上傳來刺痛,也讓她一下清醒,她意識到,如果把箱子還回去,她和南臻從此就真的再無瓜葛了。

  一粒晶瑩的結晶落在申申的手機屏幕上很快化為液體,申申擡頭。

  下雪了。

  「你喜歡下雪嗎?」

  南臻回過神,看見面前的記者有點緊張地說,「今天是初雪。」

  南臻收回目光,搖搖頭,「不喜歡,」他靠在酒店沙發上,捏了捏眉心,「我更喜歡下雨。」

  記者繼續問他:「如果不在演藝圈,你會考慮做什麼職業?」

  「開個餐廳吧,」他隨意地說,「開在沿海的地方,不是很大,就小小的一間,只有幾個座位,像《深夜食堂》那樣。」

  「是說只有在深夜才營業嗎?」

  這個話題南臻很感興趣,他一掃剛才的漫不經心,坐直身子興致勃勃地說:「對,不允許點菜,餐單是固定的,座位不多要提前預約,」他頓了一下,真的在很認真的在構想,「主要做夜宵,但不是隨隨便便的夜宵,融合法餐。我每天早上去買菜,回來睡個回籠覺,下午開始備菜,晚上九點營業。」

  「不行吧,有誰會晚上九點以後去吃法餐?」記者替他擔憂。

  「那我不管,」南臻手搭在沙發靠背上,笑得特別囂張,脫口而出,「必須九點以後,太早了我們起不來。」

  「我們?」記者詫異。

  南臻笑容忽然僵住,他呆楞了許久,慢慢地,嘴角向下變成哀傷的弧度。

  采訪只有三十分鐘,快結束時記者小心翼翼地提出請南臻幫她們下個月新上線的電子雜志錄一段口播,這一段事先並沒有說好,坐在旁邊的嚴謹立刻拒絕,「不……」

  話還沒說完,南臻輕聲打斷,「沒事,」他扭頭對記者說,「錄吧。」

  記者千恩萬謝地走了。酒店房間很亂,小助理在收拾行李,南臻在這裡住了三個月,今天殺青。司機還沒來,嚴謹先帶南臻去樓下吃飯,看到餐廳正中間放了一個巨大的聖誕樹,嚴謹扭頭問他:「聖誕打算怎麼過?」

  南臻托腮望著窗外,他最近時常發楞,跟他說話往往有去無回。嚴謹可算明白小助理說的「臉上竟然有種看破紅塵的佛光」是個什麼樣了。

  南臻一言不發,就在嚴謹以為這個問題又得不到答案時,聽到南臻喃喃答:「我原本以為今年聖誕會和她一起過。」

  他語氣平常,目光低落地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嚴謹心裡咯噔一下,他猜到南臻已經分手了,大概率是那姑娘甩了他,總不可能是南臻提的,上一回在紐約南臻還興高采烈地給她買禮物。

  「以後可以找更好的嘛,」嚴謹試圖安慰他,「我跟你說過沒?你嫂子跟她前男友在一起五年,分了手才遇到我。」

  嚴謹想了想,誠懇地說,「其實我不反對你談戀愛,年紀輕輕不談戀愛多可惜。」他大義凜然道,「去戀愛吧!沒事兒,哥穩得住。」

  南臻被他逗笑了,搖搖頭:「算了。」

  嚴謹看穿他的心思:「舍不得就去追回來唄,大男人在這裡磨磨唧唧幹嗎。」

  南臻似乎聽進去了,認真想了想,問他:「如果你知道自己得了癌癥,隨時可能會死,那你還會和嫂子結婚嗎?」

  嚴謹脫口而出:「肯定不會啊,那不是害她嗎?」

  南臻臉上有些失落,他垂下眼輕聲說:「嗯,我也不會。」

  嚴謹轉念一想嚇出了一身冷汗:「你你你你……?」

  南臻白他一眼:「我沒病。」

  「哦,」嚴謹長松一口氣,突然好奇起來:「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

  南臻說:「發呆時習慣皺眉,走路喜歡走格子不踩線,吃生煎會把肉餡挑出來給我。」

  聽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嚴謹挑眉:「你從來不吃生煎。」

  南臻笑了笑:「是啊。」

  周申申和南臻同居的第一天,她屁顛顛早起買早餐來獻殷勤,可是她不知道,其實南臻根本不吃生煎。

  那個夏日的清晨,明亮的陽光照在他們臉上,微微細小的塵埃覆蓋在空氣中一點一點降落,他們面對面盤腿坐在地上吃早餐,像一對再平常不過的年輕情侶。南臻看著她吃飯時鼓起的可愛嘴角,微微瞇起的眼睛和睫毛在臉上投下的小片陰影。申申偶然擡眸,南臻迅速地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地將桌上的東西全部吃完。

  南臻當時想,我以後再告訴她。

  那時候他還都不知道,他們沒有以後了。

第51章 17-3

  蔣女士被那個箱子嚇得整天吃不下睡不著,申申幹脆騙蔣女士已經還回去了,買了兩把密碼鎖鎖上放到公司,誰都不會想到裡面裝的是錢,一切相安無事。有天申申去上班,晃眼一看發現箱子不見了,嚇得她魂飛魄散。

  「找什麼呢?」丁滿問。

  「放我桌子邊上那個箱子呢?!」

  「在這兒啊。」

  三人席地圍在一起正在洗麻將,仔細一看,麻將桌是一張方方正正的木板,下面墊的不就是她的箱子嗎。條件這麼簡陋都能搓麻將,可見人太閒了真的會激發無限創造力。

  「過來呀,三缺一。」彭彭盛情邀請她加入。

  申申三魂歸位,冷漠扭頭:「不打!」

  她坐回自己座位,這裡工作量少得可憐,基本沒事可做,但老板竟然要求他們每周寫周報,這就很傷腦筋了,眾做周知無實物表演最考驗人。下班前申申完成了自己的周報,閒著沒事幫還替丁滿彭彭小王各寫了一份,編得環環相扣跌宕起伏,十分專業。

  五點半,她提包下班,走到門口被丁滿拽回來:「別走。」

  「幹嗎?」

  「公司團建。」

  公司掙錢了嗎三天兩頭就團建?www.xiumb.com

  「聖誕節你不出去玩啊?」小王問。

  申申這才意識到今天是聖誕節,小王他們要去丁滿家涮火鍋,申申遲疑了一下,丁滿的表姐買好了食材在樓下等他們,申申跟著過去,那人看見她驚呼:「周申申?!」

  你誰?

  「我是萬琪啊!初中時坐你後面,你還幫我寫過作文呢。」

  怎麼我到哪兒都在幫人寫作文?

  申申想起來了:「萬琪啊!」

  申申在老家沒什麼朋友,她從小性格內向,安安靜靜地上學放學。而萬琪是學校的大姐大,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兩人幾乎沒有交集,申申還挺驚訝萬琪能一眼把她認出來。

  「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你,整個五中我最不敢惹的人就是你。」萬琪說。

  周申申一臉懵:「你是說我嗎?」

  還沒開始吃飯,萬琪已經麻利地開了六瓶啤酒:「對啊,我覺得你特別酷。」

  「看不出來啊。」丁滿把火鍋端上桌,揶揄申申,「你以前也跟我姐混社會啊?」

  萬琪一腳踹過去,瞪他:「不是那種。」

  「她以前作文寫得特別好,經常拿滿分。老師讓她上台念,但是她一緊張說話就結巴,初中男生嘛一個比一個賤,她念一句他們就學一句。」萬琪很認真回憶,「那時候她在台上捏著卷子臉都漲紅了,我以為她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但是她沒有,硬是堅持把作文從頭到尾念完才下去。」

  這還沒完,萬茜接著說,「沒過多久月考,她的作文又是滿分,老師大概不想讓她尷尬,跳過了念作文的環節,但是你們猜周申申幹了件什麼事?」

  萬琪挑挑眉毛,此時火鍋已經煮開了,咕嚕咕嚕冒著熱氣,但一屋子人都沒在意。萬琪特別會講故事,懸念鋪成得差不多了,她不緊不慢地繼續說:「她居然舉手主動要求上去,她還是會結巴,臉還是會紅,下面的人也還是會學她。從那之後只要她拿了滿分就一定會上去念自己的作文,漸漸的男生們不笑了,習以為常,開始認真聽她的作文,我知道,是她贏了他們。我那時候學人家抽煙喝酒收保護費,覺得自己特厲害,現在想想,她才是真正厲害的女生。」

  萬琪說完,眾人一齊看向申申,彭彭沖她豎起大拇指:「牛逼,你怎麼想的?」

  「不記得了,都這麼久了。」申申局促地低頭扒飯。

  她在撒謊。

  怎麼可能不記得。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自以為黯淡無光的學生時代,她也曾在別人心裡閃閃發亮過。

  人生中真正難堪的時刻其實並不多,同樣面對嘲笑和霸淩,十幾歲的周申申沒有被打倒,站在講台上捍衛自己的榮譽,一步都不退讓。她像一根蘆葦,柔軟只是外表,堅韌才是內心。

  申申仿佛看見過去的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面前,淩厲地質問長大後的自己:「你現在為什麼被嚇跑了?周申申,你長大了怎麼慫成這樣?」

  丁滿突然問:「你看了嗎?」

  申申被打斷,她回過神:「什麼?」

  「你爸留給你的東西。」

  她搖頭。

  彭彭蠢蠢欲動:「要不我們先幫你看看?總不能不看吧畢竟是你爸留給你的遺……」

  他本想說遺物,忽然發現這樣直白不太好,尷尬地僵住。丁滿把話接過去語氣誇張地說:「說不定是藏寶圖呢!」

  彭彭默契地接茬:「想要我的財寶嗎?想要的話可以全部給你,去找吧!我把所有財寶都放在那裡!」

  「你爸是不是叫羅傑?」

  申申不說話,心想我的財寶在辦公室被你們當麻將桌呢大哥!

  酒過三巡,申申攤在沙發上抱著肚子打了個嗝,算起來彭彭和丁滿還比她小兩歲,她壓根兒沒把他們當異性,平日相處格外不拘小節。

  彭彭嫌棄:「嘖,你以後還是別喝酒了。」

  申申說:「放屁,有個人說我喝了酒超可愛。」

  彭彭癟癟嘴:「那他肯定是想泡你。」

  話音未落,坐在申申對面的丁滿說:「是挺可愛。」

  申申頭有點暈,但腦子很清醒,丁滿說這話時眼神熱切直白,申申與他對視一眼,若無其事地把目光移開。

  周申申你行情可以啊。

  中途申申玩遊戲輸了,眾人起哄要罰她三杯,她酒量本就不好,丁滿伸手拿起酒杯作勢要替她喝。申申趕忙半途截回來,客氣地笑著回他:「不用,我自己來。」

  她仰頭把三杯喝完。

  萬琪提出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家圍坐在一起,申申勉強支著頭看酒瓶子在面前飛速旋轉,她想我已經輸了一晚上了,不至於還是我吧。瓶子仿佛聽到了她的os,轉了幾圈緩緩停下,直直指向周申申。

  這瓶子還挺叛逆。

  一圈人看向她,萬琪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壞笑著問:「你對在場哪個異性有好感?必須選一個。」

  在場的彭彭和小王有女朋友,萬琪是女生,剩下的只有丁滿,萬琪想撮合表弟和申申的意圖溢於言表。

  申申腦袋暈暈乎乎,環視在座各位一圈,說:「我選大冒險。」

  很顯然流水無意,萬琪大失所望,但她沒再強求,轉而興致盎然地盤算,「大冒險是吧……」

  她忽然靈光一閃,「那給你前男友發張性感照片!」

  啥?

  「我、我沒有性感照片。」申申結結巴巴地說。

  「有前男友就行,我給你拍。」

  周申申傻楞楞地坐在浴缸裡,眼鏡被摘掉了,看誰都很迷離,萬琪拿著手機邊拍邊指導:「眼睛往下看,把頭髮弄濕,再濕一點,撩一下,對,看我,領口往下拉,讓你拉一點沒讓你全拉,你還挺大方。」

  申申有點不明白:「為什麼要發給他啊?」

  萬琪蹲在浴缸邊一邊修圖一邊振振有詞:「前男友嘛,就當他死了,逢年過節燒張紙過去。」她把修好的圖拿給申申看,「你五官真好看,臉又小,我只加了點濾鏡。」

  申申戴上眼鏡,照片裡港風覆古濾鏡下她香肩半露眼神迷離,櫻唇輕啟濕潤的頭髮銜在嘴角,好像……真的還挺性感?

  「發過去。」萬琪指揮她。

  酒壯慫人膽,申申鬼使神差地打開了Heartbeat,選中照片,點原圖,就差一步發送。

  申申眼睛一閉,冷靜了三秒理智回籠。

  想什麼呢!不可以發!

  她睜開眼,看見屏幕上顯示發送成功。

  WHAT?!

  萬琪已經替她按了發送鍵,她拍拍手站起來:「走,出去繼續玩。」

  發過去了!真的發過去了!周申申一臉懵逼,她跌坐在地手腳發軟地盯著手機,再提心吊膽地擡頭看浴室燈。

  沒動靜。

  出去心驚膽顫地過了半小時,周申申實在繃不住了,躲回浴室哆哆嗦嗦地重新打開Heartbeat。

  「玩大冒險輸了讓我給前男友發照片。」

  她手上劈裡啪啦飛快打字,腦子裡一片白茫茫。

  「不用回我。」

  「對不起打擾你。」

  「聖誕快樂。」

  她看著屏幕上自己欲蓋彌彰的話,羞愧得原地爆炸,周申申你到底在幹嗎啊啊啊啊啊啊?!她前所未有的緊張,突然胃裡面一陣翻湧。

  萬琪在外面敲門:「周申申你怎麼了?」

  周申申趴在馬桶邊氣喘籲籲。

  我、我被前男友嚇吐了……

  為了停止胡思亂想,周申申出去直接抱著酒瓶吹,她酒量本就不好,這下效果十分顯著。她喝高了話多,逮著誰都能聊半天,聊開心了還拿出錢包神秘兮兮地說:「給你們看我的寶貝。」

  眾人伸頭去看,錢包裡放著一張照片。

  「誰啊?」

  「我爸!」周申申驕傲地說。

  周子楊失蹤後,蔣厲萍將他們的結婚照從墻上取下來,書架上爸爸的照片也消失不見,申申問起,蔣厲萍冷冷地說扔掉了。這次回來,她無意中發現媽媽沒有扔,而是藏在了書櫃最底層的盒子裡。她偷偷拿了一張放進錢包。

  萬琪說:「還挺帥啊。」

  繼續玩遊戲,有一輪丁滿輸了,被罰要選在座一位和交杯酒,他點了申申。

  申申興高采烈地跳起來:「來啊!我還沒喝過呢!」

  兩人相對而立手臂相交,他們距離近到申申看見丁滿的耳朵得像個番茄,她倒沒什麼感覺,一心一意擡手喝酒。

  就在這一刻,「啪——」忽然停電了。

  「可能是電表跳……」丁滿話還沒說完,白熾燈閃兩下又亮了。

  他一擡頭,嚇得差點叫出聲。

  屋子裡多了個人。

  他個子很高,身姿挺拔,穿了件衛衣和休閒褲,好像是直接從家裡過來的,但他神情並不友好,從一出現就惡形惡狀地盯著周申申。

  準確地說,是盯著周申申和丁滿親密挽著喝交杯酒的手。

  「你誰啊?」丁滿目瞪口呆地問。

  周申申感覺眼前天旋地轉,腦子裡已經打好了台詞,但是說出來很費勁。

  她指著南臻,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他……我……是我……」

  南臻面色鐵青地替她說完:「前男友。」

  這三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

  「對!」申申高興地點頭。

  眾人尷尬,只有她渾然不知,扭頭笑瞇瞇地對丁滿說:「來呀,我們喝完。」

  話音未落南臻扭頭就走,拉開大門「砰——」地一聲摔得震天動地。

  一屋子人都傻了:「他、他是怎麼進來的?」

  「不知道啊。」

  周申申拍著胸脯驕傲地說:「是我!我叫他來的!」

  過了一分鐘,外面有人拍門,氣勢迫切暴躁如雷。萬琪趕緊去開門。

  門口站著南臻,他又回來了,一言不發地進屋,走到周申申面前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腕就走。

第52章 18-1

  周申申被他一路拽到樓下。

  「你輕點!」她說。

  南臻終於憋不住了,「周申申你腦子呢?!酒量本來就差還喝這麼多!還交杯酒你玩兒得挺新鮮啊我晚來一步你是不是要進洞房了?!」

  南臻一通咆哮,周申申楞楞地看著他,仿佛此刻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她踮起腳一手挽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臉,四目相對,申申笑瞇瞇地對他說——

  「關你屁事。」

  「啪——」南臻腦中的理智之弦斷了,全身的血都往腦門沖,想把這女的一巴掌拍死。

  恰逢一陣冷風吹過,吹得周申申頭疼欲裂,她胃裡翻江倒海作勢要吐,南臻嫌棄地將她一把推開。申申撞到樹上吐得膽汁都快出來了,難受得要死,緩過氣來撐著膝蓋對南臻氣若遊絲地說:「我、我要水……」

  南臻一扭頭,冷漠道:「關我屁事。」

  吐完過後她酒徹底醒了,擡頭哀怨地看南臻,南臻繼續不為所動,她強撐著自己去找小賣部,南臻在她身後不緊不慢保持距離地跟著。她買了水和紙,大爺看她可憐,還給她燒了壺熱水。

  申申喝了熱水,胃裡暖暖的,終於重回人間。

  狗男人有屁用,還不如小賣部的大爺呢。

  南臻還是那副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申申氣也沒消,但轉念一想既然來都來了,對他說:「你等會兒。」

  申申拿出手機給彭彭發短信,要他把公司鑰匙給她,彭彭說好。等了一會兒下來送鑰匙的卻是丁滿。

  「謝謝,我有東西落公司裡了。」申申接過鑰匙。

  「沒事,明天你早點去開門就行。」他看申申面色慘白,有些擔憂地說,「你要不要吃點胃藥?我家裡有。」

  申申搖頭:「不用。」

  南臻抱著手,眼神極不友好地上下把他掃射了一遍,他氣場本就強,丁滿被他壓得不敢再說話轉頭就溜。

  申申看著他的背影說:「我同事丁滿,剛才那個胖胖的叫彭彭。」

  南臻繼續冷漠臉,根本不接她的梗。

  申申帶著南臻去公司,把箱子推出來還給他。

  「你拿回去,我不要,」她沒好氣地說,「你們頂流太嚇人了,分手費都是這種規模的嗎?」www.xiumb.com

  「是我精準扶貧。」南臻冷哼。

  這人是狗吧,不會說人話。

  南臻看了看周圍,問:「這是哪?」

  「我公司。」

  南臻詫異地揚眉。申申解釋道,「我回老家了,在這個公司上班,做廣告。」

  這下南臻真的說不出話了,他震驚地看著申申,好半天才問:「你認真的?」

  申申聳聳肩:「是啊,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你不做編劇了?」南臻再次確認。

  申申想要迅速結束這個話題,斬釘截鐵地回:「不做了,

  「為什麼?」

  「不喜歡。」她有點心虛,不敢直視南臻的眼睛。

  「你再說一遍?」

  「不喜歡。」

  「你再說一遍?」南臻目光冷淩地重覆,他在逼她,要把她堵到死角。

  周申申退無可退,用虛張聲勢地憤怒沖南臻吼:「你以為編劇好當嗎!這個圈子爛透了!我一個人沒背景沒靠山在外面誰都可以欺負我!我不想再被欺負了不行嗎?!我害怕了不可以嗎!」

  她還是那個習慣,架還沒開始吵眼淚就先飆出來,她惡狠狠地一把將眼淚抹掉。她沒有經過思考吼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她有太多委屈恐懼和憤怒,都憋在心裡,這些日子她一直自己扛,寄希望於時間可以治愈一切,然而時間不會治愈人,時間只會讓人心變得越來越堅硬,越來越麻木。可是,對寫作的人來說,最可怕的不是人心破碎,最可怕的是人心變成石頭啊。作家需要一顆柔軟敏感的心,他們的靈魂是幹凈的,也容易受傷,飽受痛苦的折磨,被血淚浸泡過後永恒綻放。

  南臻顯得驚訝,這個要救王子的女騎士,他以為她是不會怕的。沒有人知道,在無波無瀾的表面下,她的靈魂被日日拉扯著,就快崩潰了。

  南臻知道自己來晚了,又一次。他拼命克制自己想要將她揉進懷裡的沖動,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我給你錢是讓你去請最好的律師,去打官司,把屬於你的東西奪回來,再不濟你自己投資,把你想要的電影拍出來。想想你當初是怎麼說的——你喜歡做編劇,寫作是你唯一幸福的事,你怎麼舍得扔了它?」

  說到這裡,他環顧一圈,這是什麼鬼地方,龍大圖文?!這裡不應該是周申申的歸宿,絕對不是,南臻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他越說越氣,「可是這些日子你在幹嗎?告老還鄉了嗎?還做廣告?!」南臻仿佛聽到天方夜譚,「你真他媽想得出來!」

  周申申被南臻罵得紅耳赤無處遁形。

  「你以為你是誰啊!」她歇斯底裡地回擊,「我愛幹什麼幹什麼關你屁事!去你大爺給我滾!」

  「那你幹嗎舔著臉叫我過來!」

  「是你自己要來的!」

  「對!我他媽瘋了才會替你操心!」

  他們失控地大吼著,不肯認輸,都想要蓋住對方的氣焰,恨不得撲上去撕咬。別說和南臻,周申申這輩子都沒跟人這樣有來有回地吵過架,她人生第一次毫無顧慮地,徹底地宣泄心底的不堪和憤懣,話語間的圖窮匕見刀刃相向,暢快極了。

  南臻看她的神色包含了太多隱忍的情感,覆雜得讓她琢磨不透,她也沒空琢磨,南臻身上的味道和他的呼吸全方位地都籠罩了她。方才竭盡全力的爭吵讓他們累得氣喘籲籲,申申感覺有一種莫名的張力在他們之間角逐,兩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呼吸交錯,視線之中似有火光。南臻額前淩亂的頭髮顯得他特別狼狽,欲望與脆弱在他胸中翻湧,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向申申的嘴唇。申申眼中似乎在渴望什麼,南臻喘著粗氣,低頭微微張嘴,她下意識地迎了上去……

  一陣敲門聲把他們驚醒,公寓管理員站在門口。

  「我聽到聲音過來看看,」他拿著手電筒驚訝,「沒事吧?」

  南臻理了理衣服退後一步。

  申申低頭:「沒事。」

  辦公室裡只剩下周申申一個人,靜謐中她靠在墻上胸前上下起伏,回想最後那一幕,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我剛剛……是在期待他吻我嗎?

  可是他好像真的想吻我!

  瘋了吧?!

  混亂中南臻又回來了,申申慌忙把手放下故作鎮定。南臻走到她面前,冷冷地說:「送我回去。」

  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周申申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按亮,3點25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她心緒始終不寧,盯著墻上黑點的失眠到現在。身旁的蔣厲萍睡得正熟,申申從床上起來,躡手躡腳地關上門。

  她心跳如雷,只開了一盞台燈,很像小時候半夜爬起來補作業,心驚膽戰怕被媽媽發現。客廳沙發上扔了一個聖誕帽,申申抱著電腦在沙發一角坐下,手裡握著那個她一直隨身帶著卻不敢打開看的U盤。

  她深吸一口氣,將U盤插進電腦,「噔咚——」電腦發出識別新文件的提示音,她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她猜測裡面是爸爸錄給她的視頻,他們十年沒見了,她不知道爸爸如今是什麼樣。

  她心跳如雷,打開文件夾,卻驚訝地發現裡面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聖誕節這天,易束導演出席了一場在電影學院舉辦的交流會。整個禮堂人滿為患,幾乎所有學生都來了,人人都想來膜拜這位國寶級的大導演。

  易束由人攙扶著上台,外界傳言此時他已身患重癥。他的人生遠比電影精彩——出生世家,父母兄長都是為現代電影奠定基石的大人物,而他卻被稱為豪門逆子,消失了整整十六年,沒人知道他去哪了。他真正活躍在電影圈的時間只有十年,這十年裡,他透支著生命,用天才的想象力為影史留下一部又一部不朽的傳奇。無人不愛戴他,無人不敬重他。

  與他的成就與名氣相反,易束卻是個低調靦腆的中年人。他坐在台上,側耳認真聽每個人的提問,微微笑著,眼睛清澈赤誠。

  「導演,您拍電影的初衷是什麼?」

  易束手裡握著一張手帕,時不時的擦擦汗。他說話慢慢吞吞,每次開口前總會思考很久。

  「因為……許多事情講出來別人不信,我就只好揉碎了藏在電影裡面。」

  「您個人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是什麼?」

  這這個問題他答得很快,幾乎毫不猶豫:「《天堂電影院》。」

  台下的人一臉迷茫,都沒有聽說過。

  易束撓撓頭:「是我年輕時看的,那是一部非常非常非常偉大的電影。」

  一個女生舉手站起來:「易導,我們都知道您剛出道時拍的東西非常尖銳,您中間在影壇消失了很長時間,後來回歸就變得……」

  女生猶豫了一會兒,在斟酌用詞。

  易束拿起話筒幽默地問:「洗心革面?」

  台下人哄笑。

  女生也笑了:「不是,我是想說……您開始在電影中討論家庭關系、人文倫理,變得溫情脈脈,跟原來的風格完全不同,我想知道這中間您的心境是如何發生變化的?」

  易束聽完,低頭想了很久,笑得靦腆赧然,他說:「也許是做了人家丈夫和父親吧,需要穩重起來。」

  他說得很認真,而全場的人都只當他說了一個笑話。

  眾做周知,易束導演一生為電影殫精竭力,至今未婚。

  最後一個問題——

  「您的每一部電影裡都會出現16這個數字,有時候是門牌號,有時候是主角穿的球衣號,有時候是日期……這個彩蛋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這也是許多人都關心的。

  易束身體非常虛弱,他咳得厲害,有人想上台帶他離開,他擺擺手表示無礙。

  他用手帕擦擦汗,重新拿起話筒,吃力地笑著說:「因為……它與眾不同。」

  蔣厲萍一覺醒來,發現周申申沒在床上。

  窗外天光乍泄,晨間的鳥兒在瓦片間啄食。周申申抱著電腦坐在沙發的一角,一動不動,她帶著耳機,專注地看電腦。

  「你在幹嗎?」

  「看電影。」她目不轉睛地答。

  「你一夜沒睡?」蔣厲萍驚訝。

  周申申點點頭。

  「瘋了!你今天不上班了?」

  蔣厲萍走上前正欲合上電腦,周申申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屏幕,用不容抗拒的語氣說:「媽,你別動,它對我很重要。」

  蔣厲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周申申此刻神情專注,沈醉在自己的世界裡,誰都無法打擾,像極了當年的周子楊。蔣厲萍心中隱隱震動,她楞了半晌,心疼地說,「那……那你總得吃早飯啊。」

  這個U盤裡有七部電影,片頭無一例外地都寫著:

  導演:易束。

  在周申申小的時候,她常和爸爸玩一個遊戲——尋找電影裡的彩蛋。

  彩蛋是導演和觀眾的默契,只有非常熱衷的人才會看懂導演暗藏的心思。

  比方說,在《教父》裡面,一旦畫面裡出現橘子,就代表有人會死;《搏擊俱樂部》裡幾乎每一個鏡頭裡都有一個星巴克的杯子;希區柯克愛在自己的電影裡神出鬼沒,但從沒有一句台詞……

  爸爸永遠都比她厲害一點,在申申一籌莫展時,又會給她一些線索讓她自己去發現。

  周申申在看爸爸導演的電影時,發現他也在給她線索。

  ——在酒吧裡有個一閃而過的黑影,那是周申申童年時最愛的蝙蝠俠;一個知名作家叫幽夢蘭,這個名字是周申申中二時期給自己取的筆名;主角駕駛一輛破舊的福美來亡命天涯,這是他們家買的第一輛車;還有主角在打電話,身後的電視裡播廣告,主婦看著淩亂的房間怒罵老公出工不出力,以前家裡大掃除,媽媽總用這句話罵他們父女倆……

  而16這個數字在每一部電影裡都會出現。

  她的生日是9月16日,爸爸曾經說過,因為她的出生,讓每個月的16號變得與眾不同。

  這樣的細節有太多太多,周申申找得應接不暇。她的童年,他們一起生活的過往,每一幀每一幕,爸爸都替她藏在了電影裡,只有她能看懂。

  這些,是爸爸留給她的彩蛋。

  周申申又哭又笑,她以為爸爸給她留的是遺言才不敢去看,她差點忘了,她的爸爸是全世界最浪漫的男人。爸爸一個字都不必說,一切思念與虧欠都在電影裡,他的女兒會明白。

  楊德昌說,電影發明後,人類的生命至少了延長了三倍。這個世界有太多我們不了解的人和無法經歷的事。電影就是一條河流,數以萬計的生命化作光影在我們面前流動,我們有幸凝視,坐在河岸邊找尋找共鳴,那一刻我們才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

  幸好還有電影。

  周申申仿佛經歷了許多段人生,合上電腦,她活動著僵直的身體走到陽台,天已經黑了,今夜星光閃爍,她擡頭,看到滿天繁星。

  與此同時,在宇宙的另一端,周子楊也在仰望星空。

  2001年11月19日,那年周申申七歲,遇上獅子座流星雨史無前例地大爆發。周子楊的單位安排他去外地出差,申申撅著小嘴不高興:「下次一起看流星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那天夜裡申申和媽媽來到江邊,周圍擠滿了來看流星的人,冷風瑟瑟,媽媽從包裡拿出圍巾給她系上。不知是誰第一個驚叫出聲,一顆流星像閃電一樣從地平面劃過夜空,很快更多的流星接踵而來,人們歡呼尖叫著。媽媽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遞給申申。

  爸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拿著電話興奮地大叫:「爸!你在看嗎!」

  「在看啊,」他笑著問,「許願了嗎?」

  「許了!」

  「你媽媽呢?」

  「媽媽也許了!」

  周申申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年許下了什麼心願,她只記得,在那個銀蛇飛舞的夜晚,她看著閃耀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天而降,爸爸在電話裡告訴她:「無論我們身處何處,只要擡頭,爸爸和你看見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周申申不知道,這句話成了周子楊往後人生裡唯一的藉慰。在那之後漫長的歲月裡,他孤獨地擡起頭,不知道該看向何方,他只知道,在這數不盡的星雲中,有一顆的星星他曾去過,那裡住著他的家人。

  他仿佛只是出了一趟遠門,晨霧中春桃滿枝,他滿心歡喜,因為知道家人在等他。可是他迷路了,站在密林的深處日覆一日期盼濃霧散盡,然而他已時日無多,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女兒,請你原諒我。

  原諒爸爸沒有找到回家的路。

第53章 18-2

  周申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爸爸仍是年輕時的模樣,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風衣,帶著圓禮帽,提著皮箱,身後是一列類似霍格沃茨特快的那種蒸氣火車。他在月台與申申告別,媽媽站在不遠處望著,夢裡的申申沒有哭,她好像知道有一天她也會踏上這趟列車,不必擔心,那時爸爸會在終點等她。

  冬日的陽光照亮了窗前的日歷,申申一覺醒來,聞到外面傳來媽媽燉的牛肉味,她推門出去,家裡沒人,只有竈上的高壓鍋在突突冒氣。

  一回頭,廁所裡走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手裡還拿著扳手,申申嚇得叫出聲。

  男人趕緊放下扳手,「你是申申吧?你媽媽去樓下買菜了。」

  他走過來向她伸出右手,很快發現自己手上還沾著污漬,他窘迫地飛快在褲子上抹幹凈,一邊解釋,「我是她單位的同事,你們家馬桶的下水壞了,我過來幫幫忙。」

  就在這時蔣厲萍開門進來,申申懸著的心才落下,男人很快就走了,水都沒喝一口。

  蔣厲萍轉身去廚房忙活,「我在給你燉牛肉,家裡八角沒了。」

  「他是誰啊?」申申問。

  「工程部的。」就四個字,蔣厲萍似乎不願意多說。

  「哦對了,昨天有人給你打電話,我接了。」

  「誰啊?」

  「好像是你上海的同事,讓你給他回個電話。」

  哪個上海的同事會找她?申申一頭霧水,拿起手機回撥過去,響了兩聲後對方很快接通。

  「喂?」她說。

  「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聲。

  周申申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飛速走進臥室,關上門,定了定神,問:「陸老師?」

  陸遠昶笑了:「是我。」

  申申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張大了嘴,驚得忘了應該說什麼。

  「想找你可真不容易。」陸遠昶揶揄道。

  申申趕忙解釋:「我回老家了。」

  「紹城?」

  「嗯。」

  「你稍等一下,」陸遠昶說,然後電話那頭停頓許久,申申不禁看了眼手機是不是掛斷了,沒有,仍在通話中。

  陸遠昶重新接起電話說:「我後天可以過去,你有空嗎?我們見一面。」

  申申忙不疊點頭:「有有有,」說完發現自己語氣太迫切,又鎮定地重新回答,「我有。」

  陸遠昶好像笑了一聲。

  「那就這樣,我還有事,拜拜。」他說。

  「拜。」

  掛了電話,周申申坐在床上半天回不過神。陸遠昶約她見面?還特地來她的城市?

  該不會是電話詐騙吧?!

  她真的覆制了剛才那個號碼到百度上查了一下,沒有任何搜索結果。

  思來想去,這事只能用兩個字形容,玄幻。

  到了約好的那天,陸遠昶給她發來一家餐廳的地址。申申沒去過,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一家餐廳。大門修很隱蔽,是一面水泥墻,推進去是個旋轉門,跟古代有錢人家修的密室似的。

  「請問有預約嗎?」服務生問。

  「姓方。」申申按陸遠昶短信裡告訴她的說。

  「這邊請。」服務生將她引到最裡的一個包間,這是一家私人公館,內部偏日式,老板是個品位不俗的人,裝璜沒有半點媚俗的地方。

  申申門進去,包間裡坐了兩個人,一位是久未見面的陸遠昶,另一位不認識,長得方方正正,申申從沒見過有人的腮幫子能跟漫畫似的長成標準的直角邊。琇書網

  陸遠昶起身向她介紹:「這位是方警官。」

  周申申暗暗掐自己大腿。

  警察叔叔沖她點點頭。

  「你好。」

  陸遠昶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麼,趁方警官轉身坐下的檔口,悄悄在申申耳邊低聲說:「不準笑。」

  他明明自己也在笑。

  兩人在她對面做坐定,申申滿腦袋問號,對這個場面毫無頭緒。很快方警官便幫她解惑了,他嚴肅地說:「我們接到當事人家屬報警,懷疑有人冒充南教授的身份進行詐騙。」

  申申楞住,WHAT?!

  陸遠昶解釋:「南臻前天回家了,原來他這幾個月一直在智利阿塔卡瑪沙漠做觀測。之前住在你家的那個人不是我弟弟,他冒充了南臻的身份。」

  方警官繼續說:「鑒於你跟嫌疑人有過密切接觸,我們特地來找你了解情況,目前我們查到他盜走了一輛法拉利。」

  陸遠昶關切地問申申:「他有找你借錢嗎?」

  申申慌忙搖頭。見她目瞪口呆顯然嚇傻了,陸遠昶安慰:「我們全家也都很震驚,難以想象世界上居然會有長得這麼像的人。」

  方警官說:「我們懷疑這個人背後是一個大規模的詐騙團夥。」

  周申申快嚇死了,說出來您可能不信,他的同夥就是我啊。

  「他後來跟你聯系過嗎?」

  「沒、沒有。」

  周申申並不擅長撒謊,何況對面是警察,對方警覺地瞇了瞇眼,嚇得她大氣不敢出。

  「別緊張,方警官是我朋友,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就行。」陸遠昶說。

  「之後勞煩你跟我去趟警局。」

  周申申一聽警局差點沒哆嗦起來,真去了警局她必然破綻百出,到時候百口莫辯。好不容易等到方警官起身去衛生間,她抓緊時間向陸遠昶坦白。

  「陸老師您別報警行嗎?」

  陸遠昶詫異:「為什麼?」

  「那個人他不是騙子!」周申申著急忙慌地說,「他是南臻,但是他不是你弟弟南臻,他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南臻,平行時空您知道嗎?」

  她緊張地看門外,害怕方警官回來,腦子裡來不及組織語言想到什麼說什麼:「是因為您說如果找到弟弟就回去拍《尋找周子楊》,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光耀背後那麼多利益牽扯,是我讓他過來冒充你弟弟的。那輛跑車他沒開走,肯定停在我家附近,我會找回來還你。拜托你不要報警,鬧大了我真的沒法解釋。」

  周申申說得漲紅了臉,半是緊張半是羞愧。陸遠昶不可思議地消化信息:「你是說那個人有超能力?」

  申申點頭。

  陸遠昶繼續說:「然後他穿越時空,大老遠跑來到這個世界,居然就為了騙我?」他說得自己都笑起來,「他動機是什麼?」

  他問得戲謔,而周申申用力攥緊自己毛衣的下擺,仿佛拼上全身力氣,說出來卻舉重若輕。

  「因為他喜歡我。」

  她定定地望著桌上的茶杯,聲音低沈,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他喜歡我,所以他願意為我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他知道蠢透了,但是能讓我高興。」

  直到這一刻,申申才明白南臻當初對她說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一直以來,她都是被遷就的那一個,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被這個男人溫柔地愛護著了。

  她朝陸遠昶鞠了個躬:「對不起陸老師,都是我的錯。」

  陸遠昶望著對面的女孩,眼中閃過一絲澀意,女孩低著頭並無察覺。他擡起茶壺,給她杯裡添了些熱茶,低聲道:「別擔心。」

  方警官推門進來,申申趕忙坐直。

  之後方警官的提問陸遠昶都替申申擋了回去,這次見面草草結束,方警官顯然察覺到了異樣,狐疑地看著申申。

  從餐廳出來,陸遠昶走到路邊送方警官上車,他背對著申申,低頭跟方警官說了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回到申申身邊。

  「放心吧,」他對申申說,「幸好還沒有立案,我回去就撤銷報警。」

  申申捂著胸口長舒一口氣:「謝謝。」

  緩過神來,她忽然好奇:「您為什麼這麼容易就相信我?」

  陸遠昶笑了笑:「我弟弟是研究天體物理的,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他會激動得發狂。」

  兩人往前走著,申申偷偷看他,他今天穿了一件質感很好的卡其色長大衣,仍戴著黑色棒球帽,走路時習慣性低頭看地上,偶然側頭看看申申。

  「我能見見他嗎?」他忽然問。

  申申心裡有些為難,但她還是答應下來:「好,但是因為我跟他……我們……」

  她有些難以啟齒:「我們分手了……他可能不太願意過來,你給我點時間。」

  陸遠昶側頭望向她,眼中有一絲道不明的驚喜,他立刻垂下眼隱去,若無其事地說,「你可以隨時聯系我。」他頓了頓,「你有我電話。」

  「好。」申申點頭。

  路邊擺攤的小販將人行道占大半,陸遠昶繞到馬路邊,讓她走裡側。

  「我聽說你從楊老師那辭職了?」

  「嗯。」

  他語氣隨意地說:「我公司也有劇本中心,如果你願意可以過來。」

  如果申申對陸遠昶有所了解,她就會知道他此刻其實有些緊張,陸遠昶緊張的時候很愛眨眼。

  「我……」申申猶豫道,「我其實在考慮轉行。」

  他是個很在意分寸的男人,既然申申這麼說了,陸遠昶沒再強求。

  有些尷尬,申申趕忙重新起了個話題:「樊姐怎麼沒來?」

  陸遠昶腳步微滯,他沈默一陣,黯然道:「她離職了。」

  申申驚訝:「為什麼?」

  「我到了。」他看著前方淡淡地說。

  申申擡頭,是小城裡最好的一家五星級酒店。

  「南臻過來的話,我是說那個南臻,我就跟您聯系。」

  「好。」

  「陸老師再見。」

  陸遠昶點點頭,看著周申申轉身離開。

  他走到酒店門口,門童替他拉開大門,他卻沒有進去,從上衣口袋裡摸出煙,點燃,轉身望向遠處。

  女孩跟他告別後,走到路邊的公交站等車,她坐在車站的長凳上,擡頭望向冬日白茫茫的天空,不知在想什麼。陸遠昶靜靜等著,直到那只煙熄滅,女孩一次也沒有回頭。他低頭神色覆雜地笑了笑,轉身大步走進酒店。

第54章 18-3

  周一去上班,周申申魂不守舍。昨晚她給南臻發了一條長長的信息,把陸遠昶來找她的前因後果講了一編,拜托南臻過來一趟。

  截至目前為止,沒有回覆。申申有種預感,南臻不會理她。

  早知道上次就不跟他吵架了。

  她懶洋洋地趴在桌上打開Photoshop,旁邊三人組因為沒了麻將桌,今天改鬥地主。

  小王一邊發牌一邊說:「你們知道嗎?陸遠昶來紹城了,昨天有人在喜來登遇到他,還要了簽名。」

  申申悄悄豎起耳朵。wWW.ΧìǔΜЬ.CǒΜ

  「真的假的?」

  「真的,我小學同學的鄰居的表姐在喜來登做前台,說陸遠昶特低調,一個人辦的入住。」

  「來做什麼?拍戲啊?」

  申申放下鼠標,一本正經地說:「他來找我。」

  眾人一齊望向她,面無表情看了幾秒,扭頭繼續打牌。

  「陸遠昶是不是演《第十二夜》的那個?那個片好看。」

  「就是他。」

  「你說他拍一部戲掙多少錢啊?」

  ……

  申申繼續做她的圖,眼睛盯著電腦,腦子卻信馬由韁開始神遊。她昨天拒絕了陸遠昶的工作邀請,現在有點後悔,還不敢深想,越想越抓心撓肺,打臉的聲音在腦海裡啪啪啪響。

  到了中午,丁滿過來問她:「我們點麻辣燙,你吃嗎?」

  申申懶洋洋地點點頭。

  「想什麼呢?」丁滿手搭在申申格子間的擋板上,語氣賤嗖嗖地問,「想你前男友啊?」

  「不是。」

  他立刻高興了,拉了旁邊彭彭的椅子坐下,「那煩什麼?」

  申申心煩意亂,皺著眉說:「有個前輩讓我去他公司上班。」

  「做編劇啊?」

  申申點點頭。

  「去啊,幹嗎不去,反正你整天在這裡坐著心魂不守舍的。」

  「我是你這個公司唯一在幹活的人。」申申瞪他。

  丁滿笑得肩膀都在抖,「是是是,沒你不行,我們龍天圖文的中流砥柱。」

  「可是……我已經拒絕他了……」

  「為什麼?」

  申申趴在電腦前言不由衷地說:「我有工作啊。」

  丁滿彎腰直接把她電腦插座拔了,「砰——」黑屏。

  「你現在被開除了。」

  周申申:???

  丁滿坐沒坐相地翹著二郎腿,「我今年沒考上公務員,打算回去好好覆習一年,明年再考,彭彭也要辭職了,去接手他爸的駕校。」見申申很驚訝的樣子,丁滿大大的眼睛閃著狡黠,「你該不會以為我們會在這裡耗一輩子吧?」

  申申沈默了半晌,忽然問:「你覺得工作是為了什麼?」

  他一秒都沒有猶豫:「為了錢啊。」

  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我覺得是這樣,人活一輩子說白了就是在耗時間,從出生耗到死,總得幹點什麼吧,當廢物不行的,我試過半年在家什麼事都不幹,剛開始很快樂,然後就特別恐慌,還是得出來上班,做什麼都行。無論你工作是為了還下個月的信用卡,還是為了那種很遠大的……」

  他頓了一下,說,「……夢想。」

  他不常用這個詞,從他口裡說出來有點怪怪的,但他說得很認真,「我覺得都沒有錯,唯一有錯的,是你坐在這裡,心裡卻想著別的,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價值。」

  一席話聽得申申在原地楞了半晌。

  彭彭取了外賣回頭沖他們喊,「午飯到了,再不來沒了啊。」

  「來了。」

  丁滿應了一聲,沖申申眨眨眼,起身離開。

  再過幾天就到了跨年,申申陪蔣厲萍逛街,商場裡人山人海。蔣厲萍挑了一條裙子:「這件怎麼樣?你穿紅色好看。」

  「像個紅包。」

  「那這件呢?」

  「我有類似的。」

  「去試試,你看你整天穿得邋裡邋遢的,我都不好意思帶你出門。」蔣厲萍嫌棄地說。

  旁邊導購沒忍住偷偷笑了笑,又覺得不好意思,趕忙找補,「她身材這麼好穿什麼都好看,這件是今天剛到的新款,你試試,」導購麻利地拿出一件針織裙遞給申申,隨意地問:「這是你姐吧?」

  蔣厲萍笑:「什麼姐,是我她媽。」

  「天吶!誰相信你們是母女啊,剛才挽著手進來我以為是倆姐妹。」

  導購語氣誇張,把蔣厲萍哄得開開心心。

  申申拿著裙子走進試衣間,聽見外面蔣厲萍和導購閒聊。

  「你們一個月拿多少錢啊?」

  「加上提成七八千吧。」

  「這麼多?」

  「姐,這不算多,現在消費這麼高,七七八八用下來我每個月想存錢都存不了呢,有時候還得爸媽貼補。你女兒年紀多大吧?」

  「26了。」

  「我以為還在讀書呢,文文靜靜的,身上有書卷氣。」

  蔣厲萍笑笑,隨口道:「她以前做編劇。」

  申申正把裙子套到身上,聽到這句話突然停下。

  導購露出艷羨的表情,在這個小城市裡編劇是個罕見的職業,她誠心誠意地說:「我就說她氣質跟別人不一樣吧,我看人很準的。」

  「已經辭職了,現在在幹別的。」

  導購語氣中帶著惋惜,「那多可惜啊。」

  蔣厲萍笑笑,隨口說:「看她自己選吧。」

  申申穿好裙子,神色覆雜地推門出來。導購迎上來,笑瞇瞇地說:「這條裙子今天試了好幾個人,就你穿最好看。」

  申申卻搖頭,「穿著不舒服。」

  剛才試衣服時她悄悄看了標簽,母女倆空著手離開。

  今晚跨年會放煙火,吃完飯,人群逐漸往江邊聚攏。冷風從江面吹來,申申打了個噴嚏,媽媽將絲巾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來。申申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小時候,媽媽帶她來這裡看那場世紀流星雨。是從什麼時候媽媽已經比她矮了?申申附身,看著媽媽細致地將絲巾疊成一條,給申申戴上,絲巾上還有媽媽的體溫,脖子一下暖和了。

  周申申低著頭,用很小聲的聲音說:「媽,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你想回上海?」蔣厲萍語調平常地問。

  申申怔住,原來她在想什麼媽媽都清清楚楚。她很輕很輕地點點頭。

  絲巾在申申脖子上饒了一個圈,蔣厲萍在米端認真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不知為何,這個動作讓申申的眼淚一下湧出來,而媽媽至始至終都沒有看她,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剛才那件衣服應該買的。」

  煙火要九點才開始,江邊越來越冷,申申哆嗦著將外套拉鏈拉到最上面。人群中走來一個人,定睛一看是上回來家裡修馬桶的大叔,他見到蔣厲萍和申申十分驚喜。

  「你們也在呀!」

  「你好。」申申客氣地打招呼。

  「他們說延遲了,要九點半才開始。」他笑瞇瞇地,特別自來熟。

  說完便站在蔣厲萍身邊,看樣子不走了。蔣厲萍看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你朋友在等你。」

  大叔吃了個癟,悻悻離開。

  等他走了,蔣厲萍簡單解釋一句:「上回我在食堂偶然提了一句說家裡馬桶壞了,他硬要來修,我攔不住。」

  她語氣頗為無奈。

  過了一會兒大叔又回來,不由分說地塞給她們兩個熱乎乎的紅薯轉頭就跑。

  這些年也有過不少追求媽媽的人,可媽媽都不冷不淡的,申申拿著紅薯想打趣兩句,忽然一瞬間心裡五味雜陳。她悄悄看媽媽,不清楚媽媽是否知道爸爸的真相。

  她撕開紅薯皮,假裝不經意地問:「媽,你跟我爸是怎麼認識的?」

  「怎麼突然問這個?」

  「好奇嘛。」

  蔣厲萍很久沒有說話,就在申申以為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時,媽媽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當年陳慧嫻有一首《紅茶館》紅遍大江南北,一夜之間滿大街都開著紅茶館,我在當服務生,有一天快打樣了,不知道是誰換了碟,變成了一首我從來沒聽過的外語歌,我覺得很好聽,一邊擦桌子一邊跳舞,我跟著錄像帶學了一點,但是我從來沒跟人跳過。這時候一個坐在角落的男人走上來,問我知不知道歌詞什麼意思。」

  「爸爸?」申申輕聲問。

  「對。」說道這裡,媽媽臉上難得得綻放出笑容,「我說我不知道,他說是葡萄牙語,然後他帶著我跳了一支舞,在我耳邊一句一句翻譯給我聽。」

  「後來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第二年有了你。」

  蔣厲萍看向申申,眼中絲毫沒有恨意。

  申申忽然明白了,這十年媽媽對爸爸閉口不提,她以為媽媽恨他。她左手無名指的那枚戒指已經很舊了,不再光澤,可她從沒摘下來過。

  她小時候覺得爸爸是神,而媽媽不浪漫,媽媽不解風情,媽媽總潑冷水,她不明白爸爸為什麼喜歡媽媽。

  她真的去問了。那時候周子楊在買花,他們家並不富裕,但每個月買一束花送給妻子是雷打不動的習慣。周子楊一邊悉心挑著白玫瑰,一邊笑著說:「因為在爸爸遨遊太空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媽媽總有辦法帶我回家。」

  申申那時候不懂。

  「你有他的消息嗎?」蔣厲萍問。

  她的聲音卷席著江風傳來,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期望。

  那一刻,仿佛有海嘯在周申申心裡席卷,摧枯拉朽帶走了一切。她看著媽媽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強忍著眼淚,低頭咬了一口熱騰騰的紅薯。

  她哽咽著咽下去,低聲道,「沒有,」她臉上若無其事,「我們忘了他吧。」

  蔣厲萍收回目光,好像希望落空,又好像松了口氣,她抱著申申說:「是啊,不管誰離開,留下的人總要繼續生活的。」

  「砰——」

  煙花毫無征兆的在江水那一頭綻放,煙火照亮了每個人的臉,熱情絢爛地奔赴人間。

  申申和媽媽擡頭望著燦爛的天空,好像這世間所有美好都聚在天上團團圓圓。

  1993年,冬天。

  28歲的周子楊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一切是那樣神奇,他興奮地瘋玩了一天,到了夜裡不知該去哪,隨手推門走進路邊一家紅茶館。

  他窩在角落裡打盹,待他醒來,店裡已經打烊了,放的音樂變成了一首葡萄牙語歌,男女慵懶地低吟淺唱,爵士糅合了桑巴,他覺得這首歌美妙極了。

  有人跟他想的一樣。

  一個女孩正在收拾餐桌,手裡還拿著毛巾和清潔劑,一邊擦桌子一邊隨著節拍輕盈地搖擺,她很快樂,旁若無人樂在其中。她將清潔劑噴向空中,昏黃的燈光下,水霧輕輕降落在她肩頭,她在朦朧的光影中優雅地轉圈。

  周子楊情不自禁地起身,走上前問她:「你知道歌詞說的什麼嗎?」

  女孩有些驚訝,她以為店裡已經沒人了。

  她搖搖頭。

  周子楊對她說:「你看那可愛的女人,美麗而又優雅至極。」

  他望著她的眼睛,而她並不躲閃。

  「然後呢?」她歪頭笑著問,她笑起來右邊嘴角有一個酒窩。

  周子楊輕輕摟住她,牽著她的手帶領她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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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oisamaislindaqueeujávipassar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她跳著輕盈的舞步,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美的風景。」

  女孩趴在在他肩膀偷笑。

  Ah,porqueestoutosózinho

  「啊,為何我如此孤單?」

  Ah,porquetudoétotriste

  「啊,為何我滿眼悲情?」

  Ah,seelasoubesse

  「啊,但願她能知道。」

  QuequandoelapassaOmundosorrindoseenchedegraa

  「當她經過時,我的世界都會充滿歡樂欣然一片」

  Eficamaislindoporcausadoamor

  「只是因為那是我對她的愛。」

  他們並不默契,女孩總是踩到他的腳,她不得不抱歉:「我第一次跳舞。」

  周子楊答:「我也是。」

  他當然是騙她的。

  「你叫什麼名字?」周子楊問。

  「蔣厲萍。」

  這首歌叫《TheGirlFromIpanema》

  那一天是1993年12月31日。

  時鐘悄悄跨過十二點,這對陌生男女靜靜相擁著,誰都沒有察覺。

  他們在這一刻相愛了,往那之後,又愛了許多年。

第55章 19-1

  胖總翹著他的小胖指頭提著細嘴壺,小心翼翼地往濾紙裡順時針畫圈加水,水的溫度是93度,他測過,分毫不差。濾紙裡的咖啡吸收了熱水膨脹起來,慢慢萃取,香味裊裊升起,他心肝寶貝地將咖啡捧到陸遠昶面前:「我從薩爾瓦多的帶回來的豆子,你聞聞,這香味,絕了。」

  陸遠昶抿了一口。

  「不澀吧?」

  「剛剛好。」

  胖總嘚瑟極了,「我就知道陸老師識貨,換了樊姐肯定要加奶,暴殄天物。」

  陸遠昶手上一僵,胖總自己也楞了,兩人在辦公室裡沈默了一陣。

  胖總尷尬地摸摸鼻子,問:「Fiona跟你相處得還好嗎?」

  Fiona是陸遠昶現在的經紀人,她之前跟在樊謠身邊做執行,樊謠離職後安排她接替所有工作。

  「挺好啊。」陸遠昶若無其事地繼續喝咖啡。

  「說來也怪了,」胖總瞇著困惑的小眼睛,「我原先以為樊姐跳槽到了WB,還覺得她不道義,可是都這麼久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我怎麼知道。」

  「聽說你倆在辦公室吵過?」胖總問。

  陸遠昶皺眉:「誰這麼多嘴?」

  「真的?為什麼啊?」

  為什麼?陸遠昶也不知道,吵得莫名其妙,他只記得自己氣急敗壞地開車回家,到了樓下卻不想上去,一個人在車裡呆坐了很久,他很少會這樣。好像是為了一個劇本,可他耿耿於懷卻不是劇本。

  胖總見他不說話,邊問:「你今天怎麼有空來公司?」

  陸遠昶被打斷,淡淡說:「等人。」

  「誰啊?」

  助理敲門進來:「陸老師,她來了。」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女生。她很瘦,皮膚白皙,短發齊肩,眼角下垂笑起來人畜無害,勝在氣質清秀。她進來乖巧地打招呼,「陸老師,」見到站一旁的胖總,不認識,也叫老師。

  陸遠昶跟胖總介紹:「我新招的編劇。」

  「哦,」胖總隨意地沖她點點,公司上上下下百來號人,他能記住名字的也就幾個,不過因為是陸老師親自引薦,他留神多瞧了幾眼。

  乍一看有點兒眼熟,仔細一瞧……臥槽!不就是上回視頻裡對著宋輝哭的那女的嗎?!

  胖總盯著周申申看了幾秒,然後小眼珠子一轉,腦袋突然就開竅了似的,「別叫老師,叫我胖總。」他熱情地伸出右手,「別拘束啊,就當是自己家。」

  說著回頭沖陸遠昶擠眉弄眼,「我先走了,你們聊,慢慢聊,不會有人打擾的放心。」

  屋裡就剩申申和陸遠昶兩人。申申一臉問號地回頭,陸遠昶也是一頭霧水。

  「不用理他,」陸遠昶說,「剛才帶你進來的小萌是我助理,一會兒她帶你去見劇本中心的同事,主要幫藝人評估遞過來的劇本,不過我們最近也在自己做劇,需要你這樣有經驗的編劇執筆。」

  申申趕忙說:「我經驗也不多。」

  她可不是謙虛,是真的心裡沒底,陸遠昶看出來了:「我不常來公司,有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

  申申點頭。

  「哦對了,」陸遠昶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申申趕緊打開手機備忘錄。

  「以後胖總拿咖啡給你,記得要說好喝。」

  見他一臉認真,申申老老實實記下:「好,謝謝陸老師。」

  「那輛法拉利我找到了,在我家附近的停車場裡。」

  停了三個月,周申申流著淚交了驚人的停車費。

  「不過鑰匙不在我這兒,南臻不肯理我,我也沒辦法,對不起。」申申為難地說。

  陸遠昶笑笑:「沒事,我會處理。」

  從公司出來,申申接到丁辰電話。

  「你今天去新公司報道了嗎?怎麼樣啊?」

  「挺好啊。」

  丁辰的新戲月初在青島開機了,她像個永動機,就算摔了個跟頭也會馬不停蹄地站起來往前走。

  「等我殺青了回來和你吃飯,那個遊戲人設的稿費給你打了嗎?」

  「已經交房租啦。」

  「那你今後會寫電視劇是嗎?」

  「嗯,都說電影是導演的藝術,電視劇才是編劇的舞台嘛。此路不通就換另一條路,總會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她握著電話,低頭踩地板上的格子,喃喃道,「我們從事的是能幹一輩子的職業。」

  丁辰笑著說:「真好,你又回來了。」

  電話裡她們倆心情都元氣滿滿,「記住我的話,吃好喝好活長點,」丁辰沖電話裡大聲喊,「不能把世界拱手讓給討厭的人,要跟他們對著幹!」

  申申哈哈笑著掛了電話,她站在路口,看著車流湧動的馬路和行色匆匆的路人,這裡好像所有人都很忙碌,沒人會停下來,卻莫名讓她覺得有歸屬感。她拿著手機,又一次忍不住打開「Heartbeat」。

  來上海前,她給南臻又發了條信息,告訴他自己最終決定回來。

  南臻好像比誰都希望周申申能繼續當一名編劇,所以上回得知她回老家他才會那樣憤怒。

  那麼這一次……他應該會高興吧?

  然而南臻還是沒有理會她。

  周申申正式開始上班,她的第一份工作是……看小說。

  「前幾年所有影視公司都瘋了似的囤IP,胖總也著急眼紅,樊姐壓著只買了這幾本。」

  申申的新同事在微信上扔了幾個文檔給她,她不喜歡看TXT,去買了實體書,每天上班下班抱著看。

  因為周申申寫過小說,也寫過劇本,她明白小說和影視是完全不同的介質——小說依靠情緒渲染,為讀者的想象力留有足夠空間和留白。而劇本需要更紮實的人物和細節,那麼編劇填補原著的留白,就會破壞小說營造的氛圍,這個度很難拿捏。因此不是讀者普遍覺得好看的小說就都適合改編成影視劇。

  周申申看完了公司買的這幾部小說,不得不感慨,樊謠眼光實在太好了!

  她沒有選人氣高的,也沒有跟風市場的熱題材。她買的小說有個共同的特點——故事性強,她不在乎文筆好壞,只考量故事本事,她明白文筆對劇本無用。更神的是,她早在前幾年就預見了未來會走紅的題材。

  姐姐這是留下了一座寶藏啊。

  閒來無事,周申申喜歡翻看公司共享的文件夾裡的劇本評估報告,這裡面都是已經被淘汰了小說和劇本,有一天她端著午飯點開文件夾,鼠標隨手往下滑,目光落到屏幕上,忽然呼吸一緊,她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尋找周子楊》劇本評估報告。

  這種內部評估報告一般不會給編劇本人看,寫作的人都是玻璃心,看了分分鐘吃速效救心丸。

  可是周申申忍不住好奇,她看看左右,中午休息時間,大家都各自在忙,她悄悄打開那個文檔。

  文檔不長,短短三頁紙,卻是樊謠親自寫的。

  周申申一字不漏地認真研讀,這輩子都沒這麼專注過。

  「你在看這個啊。」

  同事端著水杯出現在身後,嚇得申申手一抖做賊心虛地關掉。

  「這個劇本我們當時討論了很久,」同事在旁邊坐下,隨意地說,「樊姐挺喜歡,但是以陸老師如今的地位,他沒必要再重覆自己,會被詬病只會演同一類型的角色。我們除了考量劇本優劣,也要考量項目對藝人是否有增益。樊姐糾結了很久,後來光耀把主角換成了奧斯卡,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周申申面紅耳赤,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劇本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不過啊,這個劇本背後的八卦可精彩了。」

  誒?還有?

  同事兩眼放光,「你不知道,這劇本掛的是楊齡的名字,但其實是她手下一個小編劇寫的。」

  我當然知道。

  「這個小編劇可不一般了,傳言她是光耀老總養的三兒,直接鬧到公司去過,好多人看見了。這女的也不知道給陸老師下了什麼蠱,陸老師對她有些意思,還為她怒發沖冠對奧斯卡發飆,樊姐為此跟陸老師吵過一架,不知道樊姐離職是不是因為這事兒,反正我站樊姐,狗血吧?好想看看那個狐貍精長什麼樣啊。」

  同事意猶未盡地望向申申,大眼睛忽閃忽閃,「難道你不想嗎?」

  周申申:……

  不瞞你說我想當場去世。

  謝天謝地周申申一介小透明沒有半分名氣,公司裡誰都不會把流言聯想到她身上,她默默天人交戰地尷尬了一陣。幸好娛樂圈的八卦是開局一張圖內容全靠編,沒人會去較真。

  申申下了班回家,隨便吃了幾口外賣去洗澡。

  老房子安的熱水器是即熱式,洗澡水總是忽冷忽熱,前幾天她給房東打電話,房東推三阻四,話裡話外讓申申自己找人修。申申日子過得馬虎,忙起來轉頭忘,每次都是走進浴室冷水淋頭上才想起來。

  今天洗了半天擡頭一看,咦?竟然一直是熱水?

  周申申裹著浴巾去廚房,發現熱水器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個新的。

  房東大叔人不錯啊,錯怪他了,申申趕忙發了條微信過去感謝。

  她吹了頭髮,打開電腦刷劇,新出的劇集她都會去看看當做功課,十二點不到就上床睡覺。

  在沒有正式開始做劇本之前周申申得上班打卡。劇本中心的負責人,申申現在的上司是個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老編劇了,頭頂總共沒幾根頭髮。

  他知道申申居然每天打卡,驚呆了。

  「誰規定的?人事這不是欺負我的人嗎!哪個編劇天天九點上班啊!」

  申申擦汗:「我自己要求的。」

  「啊?為什麼?」

  「我想體驗生活,觀眾不是老吐槽中國編劇沒上過班嗎。」申申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總監拍拍她的肩:「有志氣,加油!」

  申申天真地問:「那既然是體驗生活,遲到了能不能不扣我錢?」

  「不可以。」

  ……

  周申申爬上床,習慣性地關了燈,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忽然又伸手把床頭的台燈打開。

  昏黃的暖光照著眼皮很不舒服,但她堅持開著燈睡。至於原因,她給自己找借口——因為我怕黑。

  這理由鬼都不信,周申申是看恐怖片從來不閉眼的女人。

  她打了個哈欠沈沈睡去,心裡有個角落在悄悄盼望某個時刻這盞燈會突然熄滅。

第56章 19-2

  第二天周申申起晚了,她火急火燎地從冰箱裡拿了杯酸奶就跑。在樓下碰到住五樓的阿姨買菜回來,阿姨笑跟她打招呼:「早。」

  周申申著急忙慌地:「阿姨早。」

  「慢點,」阿姨笑瞇瞇地問她,「你男朋友回來啦?」

  周申申也沒聽清,順嘴應了一聲。緊趕慢趕上了地鐵,靠在扶手氣喘籲籲,這才有空回想剛才阿姨跟她說的話。

  男朋友回來了?什麼男朋友?

  申申皺著眉奇怪了半天。

  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阿姨肯定看見她前幾天掛到陽台上的男士T恤了!

  餓了一早上就喝了杯酸奶,人果然得吃飽腦子才會轉。

  總監點了下午茶,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說到正在洽談的一本小說作者要求解約。

  申申聽了隨口問了一句:「那已經賣了版權的要怎麼才能解約啊?」

  「付解約金啊。」

  「付不起呢?」

  總監摸摸下巴:「那就看甲方有沒有違約了。」

  一個女生說:「我之前在的那家黑心公司就是,劇都在拍了還沒給作者版權費,氣得作者直接把他們告了。」

  「告贏了嗎?」

  「不知道,我已經辭職了。」

  周申申渾身一震,過電似的,後面說了什麼都沒聽清。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打開上回發給律師的郵件,裡面有《尋找周子楊》版權轉讓合同的掃描件。

  她凝著呼吸,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甲方向乙方支付版權使用費的方式和標準為:一次性支付版權授權使用費,即人民幣1元(大寫人民幣壹圓整)。本合同生效後,甲方應在30日內一次性向乙方指定賬號付清。

  如甲方未按合同約定向乙方支付授權許可費用,逾期超過15個工作日,乙方有權單方面解除本合同。

  她把這一段拍下來發給丁辰。

  心跳飛快。

  「怎麼了?」丁辰問。

  「版權費……」

  「我知道啊,你一塊錢賤賣了,當初我還罵你半天。」

  申申打字的手在抖:「沒付我錢。」

  「???」

  「你確定?!」

  「沒有轉賬,我確定。」

  那張卡是她專門用來收稿費的,四年來總共也沒幾筆收入,不久前剛好打過流水。

  「我是不是有救了?」申申拼命克制自己保持冷靜。

  丁辰不冷靜了:「快去找個靠譜的律師!!!我幫你打聽打聽!!!你自己也問問!!!」

  周申申放下手機,又打開合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當初她象征性的只要了一塊錢,在所有人眼裡這個版權都是她白送給楊老師的,沒人留意過這不起眼的一塊錢付沒付,連申申自己都忘了!

  她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後推開消防通道的門,不久前有人在這裡抽煙,嗆鼻的煙味還沒有散去。申申顧不得這些,她拿出手機給陸遠昶發短信。

  「陸老師,請問您認識版權律師嗎?」

  發過去了,她坐在樓梯上等,窗外烏雲壓得很低,有一只飛蛾趴在窗戶上,手機震了一下。

  「怎麼?」陸遠昶回。

  「我有事想咨詢。」

  「稍等。」

  過了兩分鐘,陸遠昶打電話過來。

  「什麼事?」

  申申深吸一口氣,鎮定地說:「楊老師沒有把《尋找周子楊》版權費付給我,我現在想收回版權。」

  電話那頭陸遠昶頓了頓,申申心裡七上八下,樓道裡安靜極了,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明天十點我接你去見律師。」陸遠昶說。

  申申握緊手機:「您告訴我在哪我自己過去吧。」

  「我去接你。」

  掛了電話,申申楞了半天,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噴嚏,低頭才發現自己出來只穿了一件毛衣。

  第二天周申申七點就醒了,心緒難安睡不著。

  她起來洗了個澡,吹幹頭髮換好衣服化了妝磨蹭半天也才九點。申申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了杯酸奶。

  關上門起身離開,申申忽然覺得不對勁,倒回去重新打開。

  冰箱裡多了一個三明治。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買的了,把三明治拿出來聞聞,也沒過期,想了半天可能是買酸奶的時候順手拿的。

  吃完早餐,申申提前十分鐘下去,陸遠昶遲到了十分鐘。

  「抱歉,來的路上走錯了。」

  申申對陸遠昶的車技深有了解。

  「沒事,我也剛下來。」她上車,穩穩系好安全帶。

  很快到了律師事務所,陸遠昶似乎對這裡很熟,不需要前台引領,帶著申申走進裡面最大的一間辦公室。

  他沒敲門,直接推門進去。

  辦公桌後面的男人擡起頭,驚訝:「這麼準時?居然沒撂路上?」

  陸遠昶不理他,回頭對申申說:「這是駱律師,我同學。」

  「您好,我叫周申申。」

  「你好,」男人起身,戴著眼鏡,一頭利落的短發,身材精瘦穿西裝很精神。

  「聽說你是坐他的車來的,」他笑瞇瞇地跟申申握手,「辛苦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陸遠昶白他一眼,繼續跟申申介紹:「我們以前睡上下鋪。」

  「當年名震滬上的附中之星正是在下。」

  陸遠昶拆台:「可惜後來成了訟棍。」

  駱律師回懟:「你當了戲子。」

  兩人你來我往默契非凡,看來是真的關系很好,果然好看的人只跟好看的人做朋友。

  玩笑歸玩笑,駱律師工作起來一秒正經,他拿著申申的合同皺眉看了半天,嚇得申申大氣不敢出。

  他忽然擡頭,問:「版權費一元人民幣?你是自願簽署的這份合同嗎?」

  ……

  周申申悔恨不已地點頭。

  是的沒錯我腦子有坑!

  「哇,」駱律師簡直嘆為觀止,擡頭對陸遠昶說,「你們這種人腦回路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指著陸遠昶對周申申說:「你知道他也簽過一塊錢的勞務合同嗎?」

  周申申驚訝,她當然不知道。

  陸遠昶咳嗽一聲,「說正事。」

  「這個好辦,你可以單方解約,不需要提起訴訟,給他們發個通知函即可。」

  怎麼會這麼簡單,申申不敢相信:「那如果他們不理我呢?」

  駱訟棍眼睛都亮了,摩拳擦掌:「那就告啊!我替你告死他們。」

  「可馬上就要開機了。」

  「開機了沒關系,他要是能上映,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當凳子,」話還沒說話,他又指著陸遠昶說,「他的腦袋也砍。」

  周申申將信將疑地看看陸遠昶,陸遠昶笑著點頭。

  「那……律師費怎麼收?」周申申問。

  上回私立醫院一日遊的經歷還讓她心有余悸。

  駱律師看了眼申申身後的陸遠昶,眼睛彎彎地笑著說:「不貴不貴,熟人打六折,辦會員卡還能享受折上折。」

  「從你以後的編劇費裡扣。」陸遠昶走到申申身邊低聲說。

  「跟他簽合同之前記得拿給我幫你看看啊,這人也就看起來老實,別被他騙了。」駱律師沖申申眨眨眼。

  從律所出來,申申仍難以置信。陸遠昶替她拉開車門,安慰道:「放心,駱伽這人看起來狡猾,實際比看起來更狡猾,從來不讓委托人吃虧。」

  申申點頭。

  今天風很大,把雲都刮散了,天空像畫布一樣湛藍。車行駛在路上,申申認出這是她家的方向,她提醒陸遠昶:「陸老師,我要去公司。」

  「你今天不是請假嗎?」

  「只請了半天,」申申說。仔細一想這話很像故意在老板面前裝勤快,她趕忙解釋,「是真的有事沒做完,我幹活兒慢。」

  陸遠昶忍俊不禁,調轉了車頭。

  申申突然想起來問:「一塊錢的勞務合同是怎麼回事?」

  陸遠昶開著車,「還記得上回我跟你說同吳滔導演合作那次嗎?」

  申申點頭,當然記得。

  他慢條斯理地繼續說:「拍到後面預算還是超了,投資方不肯加錢,只能刪戲。最後我跟劇組重新簽了份勞務合同,片酬改成一元,其余用作拍攝。」

  「是《第十二夜》嗎?」

  這部電影當年叫好又叫座,不僅票房登頂,還包攬了那年幾乎所有獎項,讓陸遠昶和吳滔的事業雙雙上了個台階。

  陸遠昶笑著搖頭:「不是的,那部電影你可能都沒聽過。吳滔忙活五年,瘦了四十多斤,最後還是沒能上映。」

  「為什麼?」申申驚訝。

  陸遠昶雲淡清風地:「很多原因。」

  申申啞然,世事不是足夠誠心就能達成所願,她現在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也是因為那幾年的奔波,讓很多人看到了他的努力,才有了後面讓他翻身的《第十二夜》。」

  陸遠昶回頭,看著坐在副駕的女孩,認真說:「人生沒有哪段路是白走的,你不要把它當做失誤,把它當做機緣。」

  周申申鼻子有點兒酸,她用力點頭。

  「我相信楊老師最初也不是騙你,她只是無法控制局面。」

  「我明白。」

  事到如今,周申申仍然在心底感激楊老師最初領她入門。

  「好孩子。」陸遠昶笑著說。

  雖然很感動,但申申還是忍不住小心提醒他:「陸老師,您別看我,看路。」

  陸遠昶眨巴眨巴眼睛,後知後覺地喃喃道:「糟了,好像應該在剛才那個路口右轉。」他又回頭沖申申笑笑,「放心,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公司。」

  申申默默抓緊了拉手。

  轉了個彎,陸遠昶突然問她:「你知道公司裡的流言嗎?」

  周申申琢磨著好像又開錯了,隨口問:「什麼流言?」

  「說我對《尋找周子楊》的編劇有點意思,傳得有聲有色的。」

  周申申心裡咯噔一下,用余光偷瞄陸元昶,他面不改色地看著前方,仿佛只是隨意閒聊。

  「陸老師你這麼關注八卦?」

  「以前不怎麼關注。」

  是了,陸老師向來潔身自好,傳出這樣的緋聞,他肯定不高興。

  「對不起,」申申咬著嘴唇說,「我會找時間去跟大家澄清。」

  「如果我說無妨呢?」他的口氣雲淡風輕。

  啊?

  他繼續說:「倒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有一部分是真的。」琇書網

  車在紅燈前停下,車內寂靜無聲,周申申是嚇的,而陸元昶在觀察她的反應。綠燈亮了,她還是抿著嘴一言不發。

  陸遠昶慢條斯理地說,「一般這種情況,你應該問我‘哪部分是真的’。」

  「如果我說我不想問,你會把我扔下車嗎?」申申梗著脖子小心問。

  陸遠昶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後面的車急躁地按了聲喇叭。

  「是有一點私心,」他坦誠,「我可不會為了不在意的人來求駱伽辦事,這家夥煩死了難纏得很。」

  是的,陸老師與人為善,但也不會為了不在意的人勞心勞力。周申申是八字還沒一撇就能在心裡寫完鱉字的人,她早就察覺到了,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不敢細想,覺得危險。沒想到陸遠昶竟然光明磊落地挑明,她反倒放心了。

  「我覺得……我值得陸老師你這樣做。」她鎮靜地說,「比起那些有的沒的,我認為陸遠昶更珍惜的是我的才華。」

  在觀察周申申的過程裡,陸遠昶假設了很多種她的回答,沒有一條是這樣的,他楞了片刻,突然挑著眉笑了:「口氣很大啊這位編劇。」

  「是,」他語氣揶揄,眼中盡顯讚賞,坦坦蕩蕩地說,「我欣賞你的才華,我希望你能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快到公司時,陸遠昶突然問:「那個人有消息嗎?」

  「你說南臻?」

  「他不是南臻,他是冒牌貨。」

  你這麼說他我可不高興了。

  「你當初不也沒察覺出來嗎。」申申小聲說。

  陸遠昶瞥她一眼:「你還挺護短。」

  申申一下臉紅了,她將胳膊搭在車窗上,支著頭看著窗外。

  「可能在忙,他在他的世界很有名氣的,有好多人喜歡他。」

  她的語氣酸溜溜的。陸遠昶聽出來了,故意逗她:「可他不是喜歡你嗎?」

  周申申發現自己心裡澀澀的,她用一種自虐的口吻無所謂地說:「曾經吧,都分手了。」

第57章 19-3

  申申在公司加班到夜裡才回家,走到單元樓樓下,看見一個小土豆坐在花壇邊,微弱的路燈照在他身上,他換了件軍綠色的棉衣,頭上的頂雷鋒帽大了許多,戴在頭上遮住眼睛,兩手交叉放在袖口裡,胡浩軒小朋友像個縮小版的東北大爺。

  「這麼冷你在外面坐著幹嗎?」申申走過去問他。

  「我等你啊。」他一開口像個小大人。

  「等我做什麼?」

  「我要轉學了。」他小臉凍得通紅。

  申申楞了一下。

  「轉去哪?」

  「我爸爸要去哈爾濱工作,他答應帶上我。」

  難怪了,申申蹲下將他的雷鋒帽戴正,小朋友的眼睛在黑夜裡注視著她,亮晶晶的。

  「好事呀,以後就不用和表哥打架了。」

  他額頭上的傷早就好了,小孩子新陳代謝快,一點疤痕也沒有留下。

  「嗯!我也好高興的。」他咧嘴笑,門牙缺了一顆還沒有長齊,他低下頭有點悲傷地說,「就是很舍不得我在這裡的朋友。」

  「你以後可以回來找他們呀。」申申安慰道。

  他點點頭,對申申說,「你閉眼,我有東西給你。」

  申申以為又是棒棒糖,順從地閉上眼睛。

  只聽耳邊「吧唧」一聲。

  申申的右邊臉頰得到了一個輕輕的吻。

  她驚訝地睜開眼,胡浩軒小朋友滿臉通紅,這次好像不是凍的。

  他的聲音軟軟糯糯:「阿姨,謝謝你。」

  這幾個字不知道戳到了申申哪個點,眼睛突如其來的酸澀,她覺得丟人,趕緊看向別處。

  「謝什麼啊。」

  她都不記得自己為這個失去媽媽的小孩兒做過什麼了,面對小孩子純真的感激,她有點手忙腳亂,搪塞著說,「到了那邊記得要聽爸爸的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你就……」

  申申突然停下,她想了很久,望著他黑黝黝的眼睛認真說:「……你就打回去,絕對不慫,但是一定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嗯!」他脆生生地答。

  申申從包裡拿出筆和紙,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遞給他。

  「有事給我打電話。」

  胡浩軒接過紙條,鄭重其事地放進口袋裡。他蹦蹦跳跳地走了,跑到單元樓門口突然回頭沖申申揮手:「阿姨,等我長大了,回來找你和叔叔!」

  「好呀。」

  申申笑著說。

  看著他離開,申申心想他應該是我歲數最小的朋友吧。要不是南臻,她這輩子都不會留意樓下住了這麼個小孩兒。夜很涼,申申擡頭,有幾顆微弱的星星,她在獨自站了很久,把眼淚又憋了回去。

  第二天昏昏沈沈去上班,丁辰在微信上給她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

  「跟你說個好消息。」

  「怎麼了?」申申問。

  「奧斯卡翻車了。」

  看見這個名字申申條件反射地右眼皮猛跳,她還沒問,丁辰發了一大段語音過來。

  「這蠢貨約了個小嫩模,被對方錄了視頻,特別勁爆,宋輝現在拼了命保他。這兩人行事太囂張,圈內好多人看他們不爽,手上都握著黑料,等著吧,遲早會被捅出來的。」

  申申已經屏蔽奧斯卡的消息很久了,不知道他正在渡劫。

  「對了,你官司怎麼樣」丁辰問。

  「已經發了函,光耀沒有回應。」

  「哪有空回啊,正為奧斯卡的事焦頭爛額呢。」

  「駱律師在準備起訴。」

  丁辰發了個表情包過來: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申申盯著那個表情包看了半天,熊本熊張開雙手,憨厚中有幾分幸災樂禍。她又把丁辰的語音認真聽了一遍,說實話,心中暗暗很爽。

  忽然有人拍了怕她的肩。

  「下嗎?」

  申申擡頭,才發現已經到站了,警報音響了兩聲,她慌忙趕在關門的前一刻沖出去。

  地鐵門在她身後緩緩合上,申申忽然覺得剛才那個聲音莫名耳熟,那人故意壓低了嗓音。她猛地回頭,擁擠的車廂裡,一個男人穿著黑色衛衣的男人格外矚目,他個子很高,面向裡側站著,那個背影讓申申心跳都漏了半拍。仿佛知道申申在看他,他低頭拉上衛衣的帽子。

  地鐵疾馳而去。

  申申的手在抖,她打開手機,好幾次都按錯,終於點開「heartbeat」,她盯著那個在深夜看過無數遍的頁面,一滴眼淚砸到屏幕上。

  南臻依舊沒有回覆一個字。

  她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關掉屏幕,將手機放回包裡,擦幹眼淚若無其事地去上班。

  走過狹長的通道,冷風從耳邊掠過,人們在她身邊穿梭,周申申握著拳想,不來也好,不好也好。

  人間久別不成悲。

  不成悲,乍相逢才悲。

  沒有乍相逢,生離也好死別也好,都是可以忍受的,真要是來了,哐當砸下來就是結局。

  有天她突然收到一個快遞。

  快遞小哥站在門口將文件袋遞給她:「我年初過來送你家裡沒人,電話也打不通,這個件就一直放在倉庫裡,昨天清庫才發現。」

  「不好意思,我那陣回老家了。」申申簽收,關上門,撕開文件袋,裡面掉出來兩張門票。

  ——久石讓交響音樂會宮崎駿作品專場

  周申申拿著看了半天,突然想起這票是她去年八月買的。

  那時候南臻還住在她家,有一天他們聊天,申申說她從來沒看過大名鼎鼎的《千與千尋》。

  「早年我們看的都是盜版碟,那個翻譯大概用腳打字,翻譯得牛頭不對馬嘴,後來重映我也沒空去。我跟朋友說起他們都很驚訝,沒看過千與千尋的人已經很少了,特別是幹這行的。」

  南臻指自己,「我沒看過啊,」他好奇,「那是什麼?」

  「一個日本動畫片,拿過奧斯卡和金熊獎,實在太有名了我總覺得得認真找個時間再看。」

  南臻放下手裡的遊戲機,愉快地決定:「那現在看吧。」

  那天晚上,他們去買了兩瓶粉象和一袋爆米花,帶回來窩在沙發上一起看《千與千尋》,夜已經很深了,只有他們的窗戶還亮著。

  第二天申申查到久石讓會來開音樂會,南臻嚷嚷著要去。

  「可是要等明年二月,你確定有時間?」

  「我可以裝病啊,你沒逃過學嗎?」他理直氣壯的。

  這副孩子氣的樣子,申申一下恍然大悟:「我終於想起你像誰了,你像哈爾。」

  「誰?」

  「宮崎駿另一部動畫片裡的主角。」

  「帥嗎?」

  「帥得不行。」

  他滿意極了:「那我今晚看。」

  窗外的天空湛藍高遠,夏日午後的陽光細碎灑在南臻的頭髮上,他光著腳盤腿坐在地上翻書,電風扇將他的白T恤吹得鼓起來。

  申申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可愛。

  南臻忽然扭頭,眉眼上挑著對她說:「看什麼看,要收費的。」

  「抵房租了。」申申笑瞇瞇地回他。

  ……

  音樂會的日期就在這個周六,周申申有兩張票,她本想送一張給喜歡宮崎駿的同事,字都在對話框裡打好了,忽然又舍得不。

  它原本應該是南臻的。

  周申申自己一個人去了,票就放在玄關的鞋櫃上,假裝南臻只是遲到。她的座位在二樓,距離舞台中心有點遠,她擔心看不清,好在舞台的兩側都有投影儀。很快會場就座無虛席,只有申申旁邊還空著,現場秩序井然,每個人都端坐著,發自內心的尊敬與熱愛,申申也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xiumb.com

  七點二十,台上的交響樂團已經準備就緒,距離開場還有十分鐘。

  全場鴉雀無聲,靜靜等候久石讓先生入場。

  申申正低頭看手裡的曲目單,突然,毫無預兆的,全場的燈通通熄滅。

  人們以為是演出開始了,而周申申僵住,只有她明白發生了什麼。

  「南臻……」

  她猛地站起來。

  「南臻!!」

  聲音劃破原本鴉雀無聲的音樂館,驚動了全場。黑暗中,有人打開了手機裡的手電筒,燈光射向她,人們回頭張望。周申申這輩子最怕成為焦點,可她現在顧不得了,跌跌撞撞地要去找南臻。周圍黑壓壓一片,她什麼都看不見,好像還踩到了一位女士的裙子,她來不及道歉。

  一位工作人員半路截住她:「小姐請您回到座位上。」

  「我在找人。」

  「很抱歉是電路故障,馬上就會恢覆,請您回到座位上。」

  「不是故障,我知道不是,你不明白。」她再次向黑暗裡大喊,「南臻!你出來!」

  「小姐,你……」

  她推開那位工作人員,不管不顧地向前,她的人生裡鮮少有瘋狂,現在都與他有關。

  前面有級台階,她不知道,猛地一腳踩空。

  清新海風迎面吹來,裹挾著海鹽,淡淡的柚子香氣籠罩了她,她跌進一個擁抱。

  燈就在此時亮起,先是舞台上的聚光燈,接著是周圍昏黃的燈帶。燈光一盞一盞亮起,他的臉一點一點清晰。

  他像動畫裡姍姍來遲的金發王子。他上一秒在宇宙的另一端,這一刻近在咫尺,申申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

  「不是夢。」南臻說。

  「我知道。」

  夢裡沒有你的氣味。

  工作人員說:「音樂會馬上開始,請兩位回到座位上。」

  申申毅然拉起南臻的手:「我們出去。」

  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他們沒有走遠,隱約能聽到裡面的聲音。

  他們很久沒有見面,都有些尷尬,申申目光躲閃,南臻扭頭去看墻上的宣傳海報。

  真丟人,申申想,剛才實在太狼狽了。

  她裝作鎮定地問:「你還好嗎?」

  「挺好的,」他答得很快,「新戲殺青了,又接了部電影,年後開機,他們都覺得那個角色很挺適合我。」

  「我也挺好的,我在和光耀打官司,新的劇本也要動工了。」

  南臻點點頭,目光仍停在海報上,「嗯,祝你順利。」

  「也祝你順利。」

  又沒話了。

  場館內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音樂會開始了。

  「要不要進去?」南臻問她。

  尷尬得要死,可她不想結束,申申低著頭沒回話,南臻一向很懂她的心思。

  「在新公司怎麼樣?」他繼續沒話找話。

  「蠻好的,你今天怎麼有空?」

  「經紀人給我放了一個月假。」

  「這麼好?!」申申喜出望外,很快又意識到,他的假期跟她已經沒有關系了。

  她撓撓頭,想掩蓋剛才的失態,「那……你好好安排一下去哪裡玩,等你要走了就來找我,我送你回去。」

  南臻說:「我一會兒就得走。」

  「不是有一個月嗎?」

  南臻垂眼,他笑了笑,聲音很輕地說:「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

  申申忽然如夢初醒。

  修好的熱水器,冰箱裡多出來的三明治,在地鐵上提醒她到站,每個加班的夜晚回家都好像有人在後面護送。

  他一直在。

  原來他一直在。

  眼淚忽然就湧上來,她快支撐不住了,她不敢出聲,怕一張嘴就難過得大哭出來。

  南臻擡手猛揉了把她的頭髮,一點也不溫柔:「內心戲別太多啊編劇。」

  「我知道,」申申咬著牙說,「我沒有多想!」

  他的手搭在她頭上遲遲沒有放下,只是越來越輕,害怕傷著她似的,一下又一下慢慢撫摸她的頭髮。

  「別難過,」南臻柔聲道,「我們沒有選錯。」

  申申點頭,她吸了吸鼻子,擡頭沖他笑:「我明白。」

  「要怪就怪我,是我先招惹你的,像我這麼紅的男人不能隨隨便便談戀愛。」

  「我也不能接受我愛的人有一天突然消失。」

  「我們成年人趨利避害沒有錯的。」

  「對啊,我們真的不合適。」

  兩人笑著你一言我一語。

  一切都很好,一切朝著正軌奔去,我們都做了對的選擇,從此余生沒有你,穩妥又平靜。

  挺好的,就這樣吧。

  「我們……」

  「我們就到這兒吧。」

  南臻知道申申說不出口,他就幫她說了。

  「過來,」他笑著向她張開懷抱。

  他仍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自戀嘴欠沒個正形,抱著她戲謔:「以後你可以跟人吹牛,你跟宇宙最紅的男人談過戀愛,雖然你被甩了。」

  她知道是最後一次了,趴在南臻的胸口,聽著他說話時胸口的震動。她閉著眼,聽到場館裡隱約傳來一首熟悉的曲子,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屁咧,是我甩了你。」申申說。

  她拽著他的衣角,發狠道:「等你走了,我會很快愛上別人,然後把你忘幹凈。」

  申申以為南臻會回懟,像往常那樣不讓她占上風。

  然而,南臻身子僵了一下,很快泄了氣似的,輕聲道:「好啊。」

  南臻艱難地張嘴,他想說再見,這兩個字卡在喉嚨裡,出口卻變成了另外的話。

  「別太快……」

  他臉上笑著,聲音卻在顫抖。

  「就當是我被甩了吧,」他語氣前所未有,放下所有自尊,向他心愛的女孩卑微地乞求,「別太快忘了我。」

  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捏住她的心臟,周申申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找個沒人地方大哭一場,她忽然將南臻大力推開,後退著靠在走廊冰涼的墻上,用手臂捂著眼睛,消瘦的肩膀劇烈顫抖著。

  我們都那麼理智清醒,還是情難自控不可自拔,為什麼命運不允許兩個相愛的人靠近?人生那麼難,爸爸離開時她沒辦法,作品被搶走時她也沒辦法,這種巨大的無力感再一次狠狠摁住了她,仿佛要把她摁進地底。

  「我不要,」周申申捂著眼睛拼命搖頭,「我不要這樣。」

  這不是她想要的結局,她想站起來,想劈開壓在肩頭的山,發瘋地想掙脫。

  申申忽然想起來了,音樂廳的正在演奏的這首曲子。就是伴隨著這首曲子,白龍接走了千尋,他們在深夜飛行沖破雲霧看到滿天星空,賑早見琥珀主終於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南臻,我們重新開始吧。」

  終於說出這句話,周申申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心裡被一團溫暖的勇氣充盈著向前奔跑,像動畫裡的女孩穿過長長的隧道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十年也好,一年也好,哪怕只有一天,我不後悔,」她流著眼淚問,「你願意和我賭一回嗎?」

第58章 20-1

  五年後。

  沿海的小城有一家餐廳,只有七張桌子,很難預約,晚上九點才營業,淩晨三點就關門,隔三差五還休假,在門上貼張條子——「店主出門旅遊,歸期不定」。一副吊兒郎當不正經做生意的樣子,偏偏生意極好。

  老板兼任主廚,三十出頭,帥得驚人。

  美食記者來采訪他,問他沒有沒考慮開家分店。

  他想也沒想就答:「不考慮。」

  「是不方便管理嗎?」

  「那倒沒有,」他搖頭,「主要方便我老婆過來吃夜宵,遠了她不肯走。」

  他指指窗外不遠一棟門廊上掛了夜燈的房子,「我們家住哪兒。」

  記者是個年輕姑娘,有點兒害羞不敢看他,他剪了短發,加上今天穿了件黑色襯衣,襯得氣質愈發冷峻精幹。

  正說著,一個女人推門進來。

  她蓬頭垢面,穿著睡衣和拖鞋就來了,大大的眼鏡掛在鼻梁上,進了屋無聲無息地走到角落的空位坐下。

  記者突然想起傳聞,說這家小店有一張桌子永不預定,它只屬於一個人,即使外面排長了隊。她好奇地回頭,發現老板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就像初春的枝頭砰一下綻放出一朵桃花。

  「稍等一下。」

  他沖記者笑笑,徑直向那邊走去。

  這一笑讓小姑娘心都顫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他。

  他走到女人身邊,女人似乎很疲憊,一言不發將頭靠在他的腰上,而他將手搭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

  「寫完了?」

  「寫不出來,我可能江郎才盡了,幹脆改行去養豬吧。」她氣呼呼地說。

  「可以啊,好好照顧你的兄弟姐妹。」他聲音戲謔。

  她氣得捶了他一下,他笑著沒有躲開。

  她繼續懶懶靠在他身上,他也不說話,就這麼站著支撐她,像是在給她充電。

  過了一會,她睜開眼:「你忙吧,我回去了,還有兩場戲。」

  她剛起身,卻被他一把拉了回來。

  夜裡海邊風大,她出門時順手拿了件他的衛衣套在身上,他慢條斯理地將她的長發從領口撥出來。

  「想吃什麼?老公給你做。」他笑著說。

  看到這裡,記者忽然想起這個女人是誰了。

  她叫周申申,說起她的名字沒幾人知道,但她寫的電視劇大名鼎鼎。

  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夫妻。

  ……

  五年前,南臻回去告訴嚴謹他的決定。

  「解約?」

  「準確的說是退出娛樂圈。」

  嚴謹目瞪口呆:「退出了以後你打算哪去兒?」

  「去她那邊,和她一起生活。」

  嚴謹要瘋了:「你知道你要賠多少錢嗎?你合約還有四年,四年都等不了?!」

  南臻卻雲淡風輕地笑笑:「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

  嚴謹氣死了,媽的,最怕遇到藝人戀愛腦。

  解約金是一筆天價。

  南臻這些年雖掙了不少錢,但要一下填滿這個窟窿仍很吃力,四處奔波輾轉騰挪。嚴謹嘴上罵得兇,看他這樣又實在心疼:「幹脆直接走吧,公司也不能把你怎麼樣,反正……反正也沒人找得到你。」

  「我也這麼想過。」南臻坐在地上一筆一筆清算財產,「但是我和她商量好了,做人要講誠信,白紙黑字簽了合約,該我賠的一分也不能少。」

  他頓了一下,擡頭看著嚴謹:「再說,我不明不白地跑路了,你以後在圈子裡怎麼混?」

  媽的……

  嚴謹在心裡罵了句臟話,他鼻子一酸,終於忍不住吼出來:「到底是個什麼人值得你放棄這麼多?!」

  南臻放下手裡的筆,認真地想了想,「她啊……」

  只要心裡一想到她,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南臻慢慢笑著說:「她踏實,誠懇,不浮躁,一切收獲都有跡可循,是個身體裡充滿了勇氣能將我的心也填滿的人。」

  嚴謹張張嘴,再也說不出什麼,眼睛出汗了,他慌忙低頭掩飾。

  「對了,」南臻突然想起,「這房子我賣了,你把你家客房收拾出來,以後我跟她吵架說不定會回來住幾天。」

  嚴謹大罵:「滾!老子回去就把門焊死。」

  他回到家實在沒忍住抱著老婆哭了一頓,老婆拿他沒辦法,摸著頭哄他:「藝人解約而已,你怎麼哭得跟嫁女兒似的。」

  「可不就是嫁女兒嗎!」嚴謹哭得厲害了,「辛辛苦苦養了六年的白菜,被一頭見都沒見過的豬給拱走了!」

  遠在天邊的周申申打了個噴嚏。

  她正指揮工人將一張雙人床搬進家。

  五樓的阿姨聽到聲響探出頭問:「怎麼就你一個人?男朋友呢?」

  申申笑著回:「他有重要的事在忙。」

  南臻去找易束,他準備了一大段話,還緊張地寫了草稿,請求易束把女兒嫁給他。

  然而……

  「他不想見你,」小周導站在重癥病房門口,抱著手語氣冷冰冰的。

  南臻啞然,將帶來的花遞給過去。

  「你真的決定要過去?」她問。

  「嗯。」

  「蠢死了,兩個都是,」小周導不屑地癟癟嘴。

  「導演怎麼說?」南臻指指病房。

  「他很生氣,罵年輕人永遠不聽勸。」

  南臻低頭,心裡有些愧疚,站在父親的角度,他確實算不上好女婿。

  「不過……」小周導昂著頭,很罕見地勾起嘴角笑了,「他又說,幸好年輕人不聽勸,古往今來才會有那麼多浪漫故事。」

  沒過多久,傳來易束的死訊。

  那天夜裡漫天星辰異常璀璨,有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它奔跑著,奔跑著,熬過漫長的黑夜,終於看到了回家的方向。

  三月的第一天,早上十點,南臻工作室準時發布了一則聲明:

  經友好協商決定,即日起,本公司與旗下藝人南臻正式解除合作關系,南臻先生無限期停止所有演藝活動。

  過去六年的合作中我們風雨同行,我們支持南臻先生的任何決定。

  世間幸福有千萬種,最溫暖的是家人閒坐,燈火可親,

  祝福南臻先生。

  微博發出後瞬間引爆全網,南臻出道多久就被罵了多久請他退出娛樂圈,當他真的退出時,連黑粉都驚呆了。

  南臻轉發了這條微博,打了一個「。」

  他最後給這個世界只留下一個句號。

  離開時,南臻帶走了一個運動包,裡面裝了幾件衣服,一個很醜的怪獸玩偶,以及,他用付完違約金後剩下的錢買的一枚小小的鉆戒。琇書蛧

  嚴謹沒有來送他,誰都不知道他會在今天離開。南臻忽然想到,如果現在回去演戲,大概會演得還不錯。

  他終於明白了何為愛情。

  愛不是好看的姿態,或者動人的情話,愛是在風暴中沈默地堅守,拋下一切奔向你。

  另一個世界裡,小小的出租屋內,周申申已經睡著了,床頭開著的台燈倏地熄滅。

  再亮起時,房間裡多了個人。

  南臻將包隨手放在地上,脫了衣服輕手輕腳鉆進被窩裡。

  申申醒了,她沒有睜眼,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問:「處理完了?」

  南臻從身後抱住她,用很平常地語氣說:「嗯,都結束了。」

  沒過多久,奧斯卡的醜聞果然被捅出來,加上墻倒眾人推,奧斯卡徹底翻車。即將開機的《尋找周子楊》不得不再次暫緩。光耀耗不下去,加上駱律師手段強硬,最後他們達成庭外和解。

  ——申申收回版權,光耀的電影可以繼續拍,但必須換個名字,不得使用《尋找周子楊》原小說裡的相關人物和情節。

  申申覺得夠了,只要把名字收回來,那個被他們改得面無全非的劇本,愛誰拍誰拍。

  楊老師全程都沒有露面,後來周申申聽斯斯說,楊老師跟她老公離婚了,帶著兒子移民新西蘭。

  經此一役,光耀元氣大傷,奧斯卡時不時傳來覆出—被抵制—又覆出—又被抵制的消息。

  至於那部電影改成什麼名字?最後到底拍沒拍?申申已經不關心了。

  她把電腦桌面上各個修改版的《尋找周子楊》一個一個拉進廢紙簍,然後把最終版打印出來,放到箱子最底層,她鎖上箱子,再也沒有打開過。

  ……

  淩晨三點,南臻準時關門收工,不遠處小屋門廊的燈還亮著,海浪在他右側,他伴著潮聲回家。

  周申申還坐在電腦前冥思苦想,用她的話來說,「在等上帝來摸摸我的頭」。

  南臻沒有打擾她,轉身去浴室洗澡睡覺。

  第二天中午南臻在床上醒來,一睜眼就看見周申申在收拾行李。

  她帶著耳機,似乎正在聽一首歡快的曲子,心情好極了,又怕把床上的人吵醒,一邊從衣櫃裡拿出兩個人的衣服放進行李箱,一邊搖頭晃腦地無聲地唱歌。

  她歡欣雀躍,腳丫子都在跳舞。

  南臻將枕頭立起來,靠在床頭笑著看她。

  她自娛自樂了好半天,偶然扭頭,驚喜地摘下耳機:「你醒啦?」

  「交稿了?」南臻問。

  她笑嘻嘻地點頭,撲上床抱住他大喊:「可以出去玩啦!」

  南臻掀開被子,將她裹進去。

  「那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他聲音啞了好幾個度。

  周申申裝傻:「要搞店慶嗎?」

  話雖如此,她身體卻不安分地貼過來,趴到南臻身上手指向下滑。南臻穩如泰山含笑看她手忙腳亂。

  申申有些惱:「你幫幫我呀。」

  南臻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何為慶祝的正確方式。過後竟然還很重視用戶體驗,側身用胳膊肘支頭,捏著她的發梢玩,「感覺怎麼樣?」

  申申還在喘,但是感覺出他的得意,她故作從容地說:「開端有點倉促,發展水到渠成,高潮名副其實,結尾飄飄欲仙。」

  南臻差點跳起來:「你不是剛拿了最佳編劇?就這詞匯量?」

  周申申:「再具體怕是過不了審。」

  南臻手指僵住。

  申申憋著笑,往他懷裡蹭,這麼久了,她還是很迷戀他身上的味道。

  「你到底用的什麼香水?」她問。

  南臻哼一聲:「是成熟男人身上的費洛蒙。」

  申申起身去洗澡,等她裹著浴巾回來,看到南臻把她收進行李箱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蹲在地上悄咪咪噴香水。

第59章 20-2

  第二天家裡來了個客人。

  南臻去開門,看見來人先是驚訝接著露出不爽的神情:「你來幹嗎?」

  申申從書房出來,驚喜道:「陸老師?你怎麼來了?」

  陸遠昶沖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是來催稿的。」

  「我昨天已經交了。」申申驕傲。

  「下一部呢?我聽胖總說找你寫劇本的人已經比找我拍戲的都多了。」

  「那是別人請不起你吧,老板。」

  南臻不情不願地側身讓陸遠昶進屋。

  以往合作方過來找申申談事,南臻最多倒杯茶就轉身去忙自己的了,今天他格外殷勤,拿了本書往書房一坐,豎著耳朵聽兩人的對話。

  陸遠昶說:「我最近在談合作,對方希望我能以導演的身份參與電影,其實我也正好有這個打算。」

  「那太好了呀,我一直覺得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執導。」

  「他們在物色劇本,我告訴他們,有個劇本我一直非常喜歡。」

  南臻翻著書,手忽然頓住。

  陸遠昶看著申申說:「我想拍《尋找周子楊》。」

  周申申楞了一下,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這幾年她寫電視劇,運氣好收視不錯,終於可以有底氣的告訴別人「我是一個編劇」,她的代表作是別的其他,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經寫過電影。

  周申申低下頭,抱著茶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現在能理解你當時說我的劇本很稚嫩是什麼意思了。」

  陸遠昶揚眉:「我記得我評價很高,你怎麼就記著這一句?」

  申申笑了笑:「因為你是對的呀,我現在回過頭去看,確實很稚嫩。」

  陸遠昶剛開口,申申搖搖頭:「寫劇本的時候可以覺得自己寫得很好,自信心是創作的根基,但是一年過後,五年過後,如果還覺得自己的劇本沒問題那就是最大的問題,證明我沒有進步。」

  陸遠昶聽罷神情讚賞:「確實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看來我不必再多說什麼,」他起身,「如果你對這個劇本還有興趣,我們一起把它搬上銀幕,它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申申說:「你讓我考慮一下。」

  「好。」

  陸遠昶沒再多留,他起身對南臻說:「我弟很想見你。」

  南臻很拽:「沒空,不見。」

  申申有些好笑的替南臻解釋,「他就是不能接受別人跟他長一樣。」

  申申把他送到門口,忽然說:「樊姐要回來了。」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陸遠昶倏地晃了下神。

  「是嗎?」他故作鎮定地穿上外套。

  「聽說她在斯坦福念完MBA,在洛杉磯開了家公司,上次胖總過來,說她要回來發展中國市場。」

  陸遠昶低頭一言不發。

  樊謠的離開幾乎是不告而別,這麼多年他們一直沒有聯系。

  「小時候我爸跟我說了句話,我一直謹記,」周申申抱著手靠在鞋櫃邊,「他說要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不過呢,後來我發現其實他說得也不對,」她擡手將掛在墻上的合照擺正,笑瞇瞇地回頭對陸遠昶說,「天上的星空固然美,但是也別忽略了陪你看星星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陸遠昶走後,申申坐在海邊發呆。

  南臻搬了張椅子在申申身邊坐下,遞給她一瓶精釀啤酒,將手隨意地搭在她的椅背上。

  兩人坐著,靜靜看太陽從海平面緩緩下落。

  「你覺得落下去要多久?」南臻忽然問。

  「八分鐘?」申申隨口說。

  「打個賭吧,」他拿出手機按了秒表,「我覺得三分鐘。」

  申申喝了口酒將瓶子遞給南臻,南臻接過自然地接著喝。一瓶她喝不完,兩個人剛好。

  世界被溫柔的黃昏籠罩,余暉灑在波光瀲灩的海面上,南臻盯著遠處的夕陽輕聲道:「我理解你為什麼不想拍。」

  「它最初誕生是為了尋找,但我認為……」南臻頓了頓接著說,「也許它最終的意義是告別。」

  申申的心被輕輕柔柔地戳了一下,南臻永遠最了解她。

  「我還以為你會不願意我跟陸老師合作。」

  南臻不屑,「切,對你老公有點信心,」然後扭頭嚴肅地說,「我會全程跟組。」

  申申噗呲一聲笑出來。

  太陽徹底落下,南臻掐了秒表擡頭一看,得意道,「我贏了,今天你洗碗。」

  申申想耍賴:「老公……」

  南臻不理她,起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等周申申追上,兩人一起散步回家。

  兩年後,《尋找周子楊》正式上映。

  首映禮陣勢很大,半個娛樂圈的人都去給陸遠昶捧場。

  周申申不愛湊熱鬧,她挑了個平凡的周末自己買票去看。那場全場滿座,沒人知道真正尋找周子楊的女孩就坐在他們中間。

  這個從小在電影院長大的女孩,終於第一次在電影的片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而距離她躲在被窩裡哭著寫下這個故事,已經過了整整十七年。

  電影的最後,熒幕裡的女兒終於得以和父親團圓。熒幕下周申申躲在南臻懷裡偷偷流眼淚。

  人生必然有遺憾,世事難圓滿。

  幸好還有電影,為我們造一場美夢。

  電影上映後沒多久,申申接到了一個電話。

  「周老師你好,我是咱們《尋找周子楊》的宣傳。」

  「你好,請問有事嗎?」申申莫名其妙。

  「是這樣的,最近有個人聯系咱們官方微博,說電影裡有一幕涉及到肖像侵權,我找您確認一下。」

  「什麼照片?」

  「就是女主回老家,在盒子裡翻出周子楊年輕時的照片,您還記得嗎?」

  申申想起來了,拍這場戲的時候陸遠昶不滿意P的照片,正好那天申申去探班,她就把自己一直放在錢包裡的那張爸爸的照片借給劇組了。

  「那張照片怎麼了?」

  「這個人說那是他的照片,追問我們是從哪拿到的,還說他也叫周子楊。」

  周申申手一抖,電話從手裡滑落。

  「周老師您還在嗎?」

  申申慌忙把電話撿起來,定定神說:「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

  掛了電話,申申站在原地發楞。

  南臻見她臉色發白,走過來問:「怎麼了?」

  「我、我好像真的找到周子楊了。」

  申申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見一見。

  「你知道那個人是這個世界的周子楊,不是你爸吧?」南臻說。

  「我知道,我就是好奇,想去看看他。」

  「那我陪你一起去。」

  兩人按照地址去了棠市,申申突然想起來,當年爸爸的同事說在棠市見到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其實看到的應該是這個人。

  到了約定的餐廳,申申一眼就看見那個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她的身體忽然無法抑制地顫抖。南臻輕輕握住她的手,領著她信步上前。

  「你好,」南臻泰然自若,「這位是《尋找周子楊》的編劇,我是她先生。」

  「你們好。」男人招呼他們坐下,擡手讓服務員過來倒茶。

  南臻替申申拉開椅子。

  「真沒想到你們會親自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好奇電影裡怎麼會有我的照片,而且我也叫周子楊!」

  南臻面不改色道:「照片是在網上找素材P的,名字也是編劇隨便取的,沒想到會這麼巧,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不介意的,那電影我看了,我特別喜歡!」

  他說話嗓門很大,非常熱情,沒有易束身上儒雅靦腆的氣息,他突然轉頭對一直沒吭聲的申申說,「你就是編劇嗎?你寫得真好啊!」

  電影上映後,申申收到了許多人的讚揚,她禮貌感謝卻不激動,這一刻她明白了,原來她唯一想要的,是爸爸的認可。

  「謝謝。」她的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來。

  「其實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我還挺興奮,我一直懷疑我有個雙胞胎。」

  申申忽然心弦一動,敏感地追問:「怎麼說?」

  他諱莫如深道:「你們別不信啊,我見到過一個跟我長得一摸一樣的人。」

  申申和南臻對視一眼。

  「什麼時候?」申申努力保持鎮定。

  「2010年4月25號。」

  南臻揚眉:「記這麼清楚?」

  「我是供電局的嘛,那天突然史無前例的全市大停電。哦對!他當時在馬路對面等紅燈,就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間,‘砰’一下,整個城市都黑了,然後過了一會兒又恢覆電力,但是那個人不見了。真的我倆長得一摸一樣,換了別人肯定分不出來,要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信。」

  從餐廳出來,申申和南臻都有點懵。

  申申不可思議:「所以……我爸當年突然消失可能跟他有關?」

  2010年4月爸爸來棠市出差,從此便查無音訊,時間也對得上。

  「會不會穿越的規則就是不能被本尊看見?」南臻說。

  「我爸就是因為被他看見了,才被迫離開再也不能回來。」

  兩人邊走邊理頭緒,申申忽然停下來,緊張地南臻說:「也就是說,如果陸遠昶的弟弟見到你,你就會像我爸一樣消失?!」

  誰也不確定,但有這個可能。

  申申立刻給陸遠昶打電話。

  「你弟不能跟南臻見面,打死都不能見,想都別想!」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七年,與上天的這場賭局,他們一刻都沒有後悔。

  ……

  有人問過霍金:宇宙之中,最令你感動的是什麼?

  霍金回答:遙遠的相似性。

  他們像宇宙兩端兩顆相似的星球,偶然接收到對方的信號,跨越星雲和塵埃,經過無數光年,在浩瀚無垠的廣袤中一點一點走向彼此。所謂遙遠的相似,是說在遙遠的某處,有一人懂得你的孤獨。

  有天夜裡,外面下著暴雨,申申和南臻窩在沙發上蓋著毯子找電影看。

  「看《倩女幽魂》吧。」申申說。

  南臻搖頭:「我看過。」

  「什麼時候?」

  「小時候。」

  申申心中一動:「你那邊也有張國榮?」

  「當然有,誰不認識張國榮,我剛出道時有幸跟他見過一面。」南臻漫不經心地說。

  「他現在……還好嗎?」申申的心在顫抖。

  「很好啊,成功轉型做了導演,後來跟他先生隱居加拿大,偶爾拍拍紀錄片,前幾年有粉絲去偷拍他,他把人家叫進家打麻將,眉飛色舞地跟她們講八卦。」南臻並不知情,笑著問申申,「這才是最令人羨慕的人生,對吧?」

  申申有點兒想哭,嘴角笑起來,幸福地大力點頭:「對啊!」

  那些失去了的人,那些帶著遺憾離開的人,那些你念念不忘的人,原來他們在另一個平行世界過著最圓滿的人生。

  世界無限變幻,我們隱藏其中。

  人生是美夢與熱望。

第60章 番外

  樊謠是個女人,她一諾千金。

  (一)

  大四臨近畢業,樊謠去參加高中同學會,她話不多,全程窩在角落吃果盤。

  旁邊幾人閒聊,其中一個男生突然問:「你們看過《同生》沒?」

  「小說嗎?」

  「電影,去年上的。男主居然是附中的,跟我們一屆,叫陸遠……那個字兒念什麼來著?」

  男生拿出手機百度。一旁的樊謠在心裡小聲回。

  Chǎng

  昶。會意字,指永恒的日光。

  「陸遠昶。」男生查到了,將手機遞過去,「雖然是新人但演技很驚艷,我覺得這人以後肯定會紅。」

  「有點像梁朝偉。」

  「給我看看。」

  手機在包廂裡傳來傳去,一次次越過樊瑤,她目不斜視,低頭繼續吃哈密瓜。

  「誰知道會不會紅,娛樂圈可不好混。」

  「也是哦,他好像也沒什麼背景。」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拋諸腦後,話題引回眾人畢業的去向。上中一向保持著接近百分之百的一本率,他們都是精英中的佼佼者,大學畢業有的去投行,有的拿全獎去國外讀master,最差也去四大。這時候,一個人忽然問:「樊謠你工作定了嗎?」

  眾人將目光投向樊謠。

  樊謠是校長當年花了大力氣從外地挖來的,從初二直接跳級到高一,年紀比他們都小,但沒人敢忘記高中三年被這個小個子女生支配的恐懼,只要有她在,他們無論多努力都只能爭第二名。

  「定了。」樊謠點點頭。

  一屋子人頓時精神了,追問她:「去哪?」

  她輕巧地放下叉子,淡定道:「去做藝人經紀。」

  (二)

  見到陸遠昶是在一家沙縣小吃。

  晚上七點半,樊謠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半小時,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套裙,馬尾紮得一絲不茍,提著公文包。她用隨身帶的酒精棉把桌子擦幹凈,打開電腦,把前一晚做的策劃又默背一遍。

  她進經濟公司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接手陸遠昶,胖總楞了一下,有些詫異地說:「小陸?說實話他性格內向不好溝通,你也是新手,我擔心……」

  樊謠年紀輕輕資歷尚淺,但她看人從不避閃,眼神格外篤定。胖總拿她沒辦法:「那我先讓你倆見見,如果合拍以後你就帶他,不合拍我再安排別的藝人。」

  樊謠不明白陸遠昶為什麼會選這裡見面,強烈懷疑這是陸遠昶對她這個新經紀人的某種考驗,說不定此時正躲在某處偷觀察,想到這個,樊謠坐得更直了。

  四十分鐘後陸遠昶來了,遲到了十分鐘。

  他出現在店裡的時候,樊謠驚了一下。

  他穿著隨意,一件質感不錯的亞麻襯衫,與他溫和的氣場相得益彰,奇怪的是他用一塊布條綁住眼睛,手裡拿了一把黑色長柄傘試探上前,他並不熟稔,眼看著就要撞到椅子。

  「小心!」樊謠脫口而出。

  陸遠昶停下,側耳找到了樊謠的方位,摸摸索索地在她對面坐下。

  「等很久了嗎?」他問。

  樊謠楞了幾秒,迅速回過神自我介紹:「我也剛到,你好,我叫樊謠。」

  「我叫陸遠昶。」他笑著說,「永日昶。」

  樊謠心想,我知道。

  樊謠看人一般先看眼睛,但此刻她的注意力不得不下移。陸遠昶的鼻子長得很好看,但並不是那種雕像般秀頎俊挺的鼻子,而是從側面看有一點點駝峰,不完美卻恰到好處。他的嘴唇飽滿紅潤,嘴角自然上翹,下巴中間有一個淺淺的溝,看上去很性感。

  跟她的記憶中有點不一樣。

  陸遠昶伸手想拿筷子,樊謠先一步遞給他。

  「謝謝。」

  「你眼睛受傷了?」她問。

  「沒有,」陸遠昶搖頭,「想試試盲人怎麼生活。」

  陸遠昶還算新人,雖然在圈內備受關注,但走在大街上沒人認識,有人多看他兩眼完全是因為這個造型太奇特。

  那天他們在那家把人照得慘白慘白的店裡一起吃了餛飩,然後互換了電話。臨走時陸遠昶什麼都沒說,樊謠一頭霧水,感覺她把這當成一場至關重要的考試,老師穿著拖鞋就來了,還不給她發考卷。

  又過了一個多月,她才接到胖總的電話,讓她陪陸遠昶試鏡。

  樊謠滿腦子問號,但她忍住了什麼都沒問。和陸遠昶一同乘電梯,樊謠測身,透過電梯裡的鏡子默不作聲地繼續觀察。

  陸遠昶的五官中最出彩的是眼睛,像一汪春水,看人時波光瀲灩含情脈脈,最妙的是他外眼角下垂,因此深情中都帶點無辜。

  然而這雙漂亮至極的眼睛到了鏡頭下卻忽然黯然無光,沒有一絲光彩,樊謠有點懷疑他真的剎那間失明了。

  他試鏡的角色是一個盲人,為此他準備了半年。

  那是樊謠第一次現場看陸遠昶表演,她發現陸遠昶在鏡頭下呈現出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氣質——平日的他輕言細語,溫柔清淡。而站在鏡頭下他恍若太陽——蓬勃、霸氣、充滿了生命的能量,耀眼到無法直視,讓所有人俯首稱臣,仿佛他是這個世界的王。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最適合的,然而沒過多久傳出來消息那個角色到了另一個男演員手裡。

  「導演也很喜歡小陸,但是投資方欒總另有打算,你不能總坐在辦公室裡等消息,你得去打點打點。」胖總對樊謠說。

  樊謠楞了:「打點什麼?」

  「投其所好啊,我聽說欒總愛喝酒。」

  工作難道不是靠實力嗎?旁門左道樊謠很不恥。

  胖總肥嘟嘟的臉上眼睛瞇成一線:「不要不屑,經紀人的工作就是與人高頻度的互動從而贏得信任,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哪有那麼容易。」

  從公司出來,迎面遇到陸遠昶,兩人一起往地鐵站走。

  樊謠一路悶悶不樂,上一班車剛走,站台上只有他倆,樊謠找了張椅子坐下,陸遠昶站在她身側,他忽然說:「沒關系的。」

  樊謠擡頭望去。

  「你知道當演員最大的幸福是什麼嗎?」他問。

  樊謠當然不知道,地鐵就在這時在他們面前緩緩停下,門開了,但他們誰都沒有起身。

  陸遠昶微微笑著,不緊不慢地說:「演員最幸福的事是遇到一個好劇本,就算這個劇本與我無緣,但是我試鏡時已經演過一遍,很過癮,足夠了。」

  原來他也得到了落選的消息,以為她是為此失落。地鐵在他身後飛馳而過,揚起他的發梢,那一刻仿佛有光照在他身上。

  「況且不用我是他們的損失,山水總相逢,這個世界沒什麼是非黑即白。」陸遠昶聳聳肩,換了個輕松的語調打趣道。

  樊謠閉上眼,平覆著翻滾的心緒,然後鎮定地對他說:「有的,斑馬。」

  陸遠昶明顯楞了一下。

  樊謠語氣無波無瀾地繼續說:「還有大熊貓、奶牛、帶帽企鵝、圍棋、鋼琴、足球……」

  她臉上一本正經,並不是故意幽默。陸遠昶楞了半晌終於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

  樊謠皺眉,她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從踏入這個行業起她就有種失控感,從小到大她都是第一名,她的同學老師家人都不理解她這個決定,現在連就她自己都有點懷疑了。

  「我通過的了嗎?」樊謠問。

  「什麼?」陸遠昶被問懵。

  「你夜裡把我約到小吃店,一個月不聯系我,是測試我的耐心吧?所以我通過了嗎?」

  她像個三好學生,站在老師面前迫切想拿到分數。

  陸遠昶驚訝:「你覺得我在試探你?」

  難道不是嗎?

  陸遠昶恍然大悟,他在她身邊坐下。

  「樊謠。」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樊謠表面平靜,心跳卻漏了一拍。

  「我家住那附近,我看不見,不能走遠,」他的語氣無奈中摻雜著笑意,「我總不能把第一次見面的姑娘約到家裡去吧?」

  「至於不跟你聯系……」他赧然地撓了撓頭髮,「我這個人不太會聊天,我很容易害羞。」

  這個男人的眼睛裡有種罕見的真誠,他說話習慣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讓人相信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

  「從現在起,我把後背交給你,可以嗎?」他問。

  樊謠凝著呼吸沒有回答,半晌,她鄭重地向他伸出了右手。

  第二天,樊謠提著一袋子酒推開胖總辦公室的門。

  「幹嗎?送我的?」胖總問。

  「怎麼練酒量,教我。」

  「想通了?」

  「沒有,」她把各種各樣的酒從袋子裡一瓶瓶拿出來,頭也不擡地說,「我不喜歡你們的規則,但這並不代表我不可以適應,我這個人最厲害的是學習能力。」

  胖總興沖沖地取來杯子,嘩嘩倒了半杯威士忌。

  樊謠利落地接過杯子,眼裡閃爍著不服輸的光:「給我五年時間,五年以後,規則由我來定。」

  她擡手將威士忌一飲而盡。

  ……

  (三)

  高中時樊謠住在學校為她安排的宿舍裡,只有寒暑假才回家。一開始宿舍裡是兩個人,樊謠一邊往嘴裡塞煎餅一邊做題,同屋的女生見狀,把手裡的雜志放下,坐回書桌打開練習冊——重點院校的學生時刻都在暗暗較勁。

  女生看書看到十一點,實在熬不住睡了,半夜醒來,看見樊謠的台燈還亮著。

  「你不睡啊?」

  樊謠說:「不困。」

  女生起身將枕頭立起來,坐在床上背單詞,不一會兒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樊謠仍坐在書桌前,微黃的燈光照著她不言不語的側臉,專注又冷漠。已經夜裡兩點,偌大的學校裡只有這盞燈還亮著。

  不到半學期,女生申請換宿舍。樊謠從此一個人住。

  她把第二名遠遠甩在身後,像武俠小說裡寡言獨行的冷面劍客。高三了,學校裡連風聲都變得肅殺。一模成績下來,樊謠的分數比預估的要好,她卻因為物理最後一道大題扣了兩分無法釋懷,她坐在教室裡,眼淚控制不住嘩啦啦地流。

  班主任嚇壞了,迅速安排她去做心理輔導。

  校醫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穿了件舊樸樸的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裡夾了兩支筆,有一支鋼筆有點漏墨,樊謠坐下來挺直了腰,眼睛盯著那點藍色的墨跡。

  「你這種情況在高三生中很常見,沒事的,早睡早起,多運動,放平心態,保持心情舒暢。」

  「是抑郁癥。」

  樊謠擡起頭,鎮定地說。

  「我會莫名其妙的流眼淚,控制不住。我的情緒變得非常敏感易怒,昨天在公交上有個嬰兒一直在哭,有個瞬間我想把他從車窗扔出去,我希望他被撞死。我發現我變笨了,時不時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我知道你在說話,但是信息進不去我腦子裡。我不能這樣繼續下去,我還要考試,我需要你給我開點藥,最好在我的學生醫保範圍內,我……」

  樊謠還沒說完,醫生輕巧地打斷她,「同學,你想太多了。」

  他用筆頭敲打著手裡的病歷,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你是從外地來的吧?別自己上網查,抑郁癥沒這麼容易得。」

  樊謠喉嚨發梗。

  「校領導還是很重視你的,以後周五下午你可以來這裡休息。」

  樊謠點點頭,道謝後起身關門離開,從此再沒去過。

  她在這裡舉目無親也沒有朋友,來上海三年,活動範圍僅限於學校附近。她無處可去,走路成了唯一消磨時間的方法。

  樊謠知道自己心理出問題了。她每天夜裡失眠,坐在書桌前看空蕩蕩的操場,黎明前是最冷的,靜得只能聽見牙齒哆嗦的聲音,樊謠坐在那裡,覺得自己像一顆正在腐爛的蘋果。

  樊謠聽過很多人對她說你很優秀,你是我見過最自律的學生,不出意外你能去一切你想去的學校。這些話在樊謠耳邊嗡嗡響,她聽不到那些讚美,她只聽見四個字——不出意外。

  如果有意外呢?樊謠忍不住想,如果有萬分之一的意外呢?

  她習慣在心中給自己定標準,那個標準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有一天看到報紙上說英國某14歲天才少女被MIT破格錄取,她竟然崩潰地蹲在公園的長椅邊幹嘔,眼淚和鼻涕一起沖出來,心裡難受極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無論是明亮的白晝還是披著暮色的黃昏,你騎馬從花園外走過。當扁桃樹落英繽紛,我認得出你。我認得你潔白的面紗。」

  樊謠回頭,第一次見到他。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也許一直都在。太陽在西邊緩緩下落,整個世界被溫柔的黃昏籠罩,余暉灑在波光瀲灩的湖面上,湖邊的蘆葦在夕陽下深深淺淺地搖曳,微風拂過,泛著金光的草浪一層層低下去。

  最初吸引樊謠的是他的聲音,日後被盛讚為「台詞教科書」的他,聲音清朗溫柔,他穿著幹幹凈凈的白T恤和長褲,在金黃的夕陽下長身玉立。

  樊謠看著這個男生,憤怒沖昏了她的頭腦——高考還剩不到100天,14歲的天才被MIT錄取,我為了丟掉的兩分寢食難安,可是這個人,他居然悠閒到來湖邊朗誦詩歌?!

  從那之後每周五的下午,樊謠都會在這裡碰見他。他可能是逃學來的,書包扔在旁邊,上面搭著附中的校服。他讀詩歌、讀戲劇,樊謠就坐在他身後距離不到十米的長椅上,他每說一句,她就在心裡陰陽怪氣地懟上一句——

  「你有什麼話說,赫米婭?噢,當心一點吧,美貌的姑娘!你的父親對於你應是神明;你的美貌是他給與的,你就像在他手中的一塊蠟像,他可以保全你,也可以毀滅你。」

  ——赫米婭回答說,噢,你可快閉嘴吧。

  「斜倚在暮色中,我將我悲傷的網,拋向那拍打在你海洋般眼睛的海水。夜間的鳥兒在最早的星辰邊啄食,而星光閃爍如我愛你時的靈魂。」

  ——你自己琢磨琢磨,這裡面哪一句不是病句?

  有時候懟著懟著自己憋不住笑出來,樊謠怕被他發現,立刻低頭看書,手裡的書翻到45頁,她至今都不知道46頁寫的是什麼。

  以前樊謠覺得,在湖邊讀詩這種舉動像個神經病。可是……當一個人專注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旁若無人地享受其中時,他身上有種奇妙的魅力。

  他做這些不是為了考試,不是為了分數,也不是為了顯得自己有才學。

  他不功利,他純粹只是熱愛它們。

  說不上為什麼,樊謠有點兒羨慕他。

  她從未上前與他交談過,他或許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她最熟悉的是他十點鐘方向的背影,那個背影安靜卻有力量,撫慰了她16歲不安的心。

  樊謠在心裡暗暗管他叫doctor。

  Mydoctor。

  (四)

  樊謠和陸遠昶共事的第三年,陸遠昶入圍了最佳男主角。

  「頒獎結束後有一個酒會,你去不去?」他關切地問。

  那時候樊謠還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和十幾個人擠在一起,她手指敲打著鍵盤頭也不擡地回:「不去。」

  陸遠昶不甘心:「可你是我的經紀人啊。」

  「所以我有很多事要替你處理。」

  樊謠終於擡頭。距離頒獎典禮只剩兩小時,他穿了一身阿瑪尼定制西裝,頭髮神清氣爽地向後梳,這人平時不注重打扮,今天讓人有點移不開眼。一屋子人都在偷瞄他,他卻抱著胳膊趴在她的工位上,眼睛圓溜溜地盯著她,像只盼望主人喂食的小狗。

  樊謠挑眉:「你不擔心今晚能不能拿獎反而擔心我陪不陪你去酒會?」

  「那個……沒必要擔心吧?」陸遠昶認真說。

  樊謠覺得好笑,外界評價陸遠昶是未來大有可為的天才演員,更難得的是他有超出年齡的內斂與謙遜。

  只有樊謠知道,天才演員骨子裡頭狂著呢。

  「別擔心,有胖總陪你。」樊謠安慰他,是真的脫不開身。

  陸遠昶討厭應酬,凡是需要交際的場合他能躲則躲。在陸遠昶看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第一是片場,第二……是有樊謠的地方。

  樊謠沒有改變主意,陸遠昶不情不願地跟著胖總走了。樊謠忙到夜裡,直到活動著僵硬的脖子起身,扭頭,忽然看到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個領結。

  樊謠楞住。

  上一次見它,是在陸遠昶脖子上。

  樊謠大腦死機了幾秒,旁邊同事憋笑,「你才看到啊。」

  同事學著陸遠昶的樣子,一本正經道,「他說他‘不小心’把領結落這了,請你晚點給他送過去。」

  樊謠汗毛都立起來,這是走紅毯的造型!

  她擡手看表,來不及生氣,抓起領結就往會場趕。

  等樊謠趕到,頒獎典禮已經結束,她站在出口等他們。遠遠看見陸遠昶被人簇擁著走出來,領口敞開,手裡拿著他演藝生涯中意義重大的第一座影帝獎杯。兩人的目光在眾多閃光燈中交匯,他隨手將獎杯塞給身邊的人,徑直向她走來。

  他手插在口袋裡,臉上帶著狡黠的笑:「我就知道你會來。」

  領結還捏在手裡,樊謠冷著臉不說話,她想這個人實在太壞了,蔫壞蔫壞的,這副溫良恭儉讓的外表完全是假象。

  然而下一秒,樊謠就沒脾氣了。

  陸遠昶走到她面前停下,微微附身,無聲地向她示好。

  樊謠在心裡嘆了口氣,擡手替他重新戴上領結。

  「去拍照吧,都在等你。」

  「你等我嗎?」他問她。

  樊謠點點頭。

  她沒有責怪她,也沒有恭喜他,這是他們相伴十四年裡不足為道的一件小事。

  後來樊謠結識了一位業界前輩,前輩是國內最早的經紀人,好幾位舉足輕重的藝人都出自他手。他的辦公室裡專門修了一間佛堂,每日虔誠地誦經拜佛。檀香中兩人相對跪坐,他問樊謠:「你信佛嗎?」

  樊謠搖頭。

  這個行當裡的人大多信佛,樊謠起初不明白為什麼,後來知道了。娛樂圈裡有太多大起大落,說不準明天是聚是散,盡人事聽天命,拼到頭拼的是各自的運勢。

  「你手下的藝人不錯,」他抿了口茶看樊謠一眼,毫不避諱地說,「你還差點。」

  樊謠表面鎮定地從佛堂走出來,她太陽穴突突直跳,以前讀書做錯最後一道大題的那種苛責感又一次冒出來。

  不久後前輩向她遞來橄欖枝,開出極誘人的條件想挖走她。樊謠摸不準他的心思,前輩說:「那個地方不夠你施展。」

  「抱歉,」樊謠搖頭,「我是陸遠昶的經紀人,他在哪我在哪。」

  「你可以把小陸一起帶走。」

  樊謠於是認真思考這個提議。

  「您能給到他什麼?」

  「應有盡有。」

  「您會優先考慮他嗎?」

  前輩不騙她:「他在我這裡還排不上號。」

  樊謠說:「承蒙厚愛,我不能接受您的邀約。」

  「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你知道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樊謠不為所動,她還是那句話:「陸遠昶在哪我在哪。」

  這件事樊謠誰都沒說,陸遠昶不知道,胖總也不知道,沒人知道她不聲不響地放棄了一步登天的良機。

  陸遠昶又接了部戲,樊謠陪著他跟導演一起去外地勘景,一路上雨水淅淅瀝瀝,到了目的地突然放晴,天空透亮湛藍。他們去山上找一片竹林,雨水打濕的泥土被陽光照起濕氣,樹林裡蒙上了一層薄霧。

  陸遠昶跟著導演走在前面,樊謠接了個電話落在最後。是老家外婆打來的,信號不好,她把聲音調得很大。掛了電話,樊謠發現陸遠昶不知什麼時候倒回來,不緊不慢地走在她前面五步的距離默默陪她。

  「原來你家裡人叫你阿謠。」他像是發現了什麼重大的秘密似的抿嘴笑。

  「我說家鄉話你聽得懂?」樊謠問。

  「以前拍戲學過。」他很得意,「你是雅安人對吧?」

  樊謠記得自己從來沒提過,不知道他是這麼曉得的。

  「我沒去過,那裡怎麼樣?」

  樊謠淡淡答:「很窮,常年下雨,見不到太陽。」

  「你喜歡陽光嗎?」陸遠昶忽然問。

  樊謠腳步微滯,半晌,她擡頭望著陸遠昶說:「是,我很喜歡陽光。」

  陸遠昶笑了:「難怪你會去加州讀大學。」

  導演在前面喊他們:「小陸小樊,你們跟上,快到了。」

  陸遠昶應了一聲,快步上前。

  很多年後,他們從「小陸」「小樊」變成了「陸老師」和「樊姐」。唯一沒變的是,在兩個人單獨相處時,他叫她阿謠。

  那片竹林茂密蒼翠,鳳尾參天,風吹過竹林掀起巨大的潮聲,頭頂的光亮被密密麻麻相互交織的竹子遮住只剩下一線,樹林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密室,他們仿佛置身一條隱秘的隧道。樊謠想起當年在地鐵站,他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我把我的後背交給你,可以嗎?

  那時她在心裡回答他:好,我也把我的後背交給你。

  我明白這是最高級別的信任,我會替你披荊斬棘,替你乘風破浪,替你打下江山,絕不食言,永不背叛。

  樊謠是個女人,她一諾千金。

  她不信佛,不信基督,也不信仰唯物主義。樊謠看著陸遠昶奔跑向前的背影,暗暗想,我誰都不信,我只信我心中所愛。

  (五)

  高考還剩不到一個月,同桌問樊謠:「你緊張嗎?」

  樊謠在做題,手上的筆沒有停,面無表情地回:「緊張啊。」

  同桌不信,班裡每個人都像一根快崩斷的橡皮筋,焦灼寫在他們臉上。可是樊謠沒有,她永遠神閒氣定,你看不出那張平靜的臉下是否會有波動。

  「之前你每周五下午都請假不來,我們還以為你已經被特招了呢。」

  「沒有的事。」

  確實有幾所院校想特招她,但專業她不滿意。

  「那你去哪了?」同桌忍不住打探。

  答案讓同桌噴飯:「去公園。」

  同桌以為樊謠糊弄她,不再多嘴。進入四月,那個讀詩的男生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也許是終於有了緊迫感不想逃課了吧,樊謠也調整心態重回學校上課。

  放學了,樓下操場異常吵鬧。樊謠側頭望向窗外,同桌解釋:「今天有跟附中的比賽,你去看嗎?」

  說完意識到自己又多嘴了,樊謠怎麼可能有閒心去看球賽。

  加油聲充斥了整個操場,這些與樊謠無關,她安靜地抱著書穿過操場去食堂,偶然地往賽場上一瞥。

  同桌手裡拿著兩個空礦泉水瓶子賣力吶喊,忽然耳邊有人問:「他叫什麼名字?」

  同桌嚇了一跳,回頭,竟然是樊謠。

  樊謠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樣子,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同桌說:「駱伽啊,附中的籃球隊隊長,很有名的。」

  「我問的是邊上那個7號。」

  「那個不認識,我幫你問問。」她帶著樊謠走到裁判席,學生們私下組的比賽,裁判不過是個高二男生,男生翻著名錄說:「你等會兒我找找。」

  樊謠已經一眼看到。

  「陸遠……」男生指著名錄問,「這個字念什麼?」

  Chǎng

  昶,會意字,指永恒的日光。

  樊謠扭頭看場上。他不是運動型的男孩,反而有點文弱,像是被臨時拉上場的。比賽還剩三秒,叫駱伽的男生被三人防守,冷不丁將球傳給籃下的他,他當機立斷出手,壓哨球進了,隊友們歡呼著撲向他,他自己還有點不敢相信,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記分牌慢慢彎成月牙。

  站在遠處的樊謠轉身離開,腳步不自覺的輕快不少,夕陽落在肩頭,她暗暗勾起唇角。

  原來你叫陸遠昶。

  樊謠小小年紀,卻懂得克制欲望,她對陸遠昶的好奇不多,點到為止。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等她做。

  唯一離譜的是有一回她突然決定去附中。這件事不在她的計劃內,也沒有目的,她不是去找他的,她甚至專程挑了個周日才放心去。

  她只是想去那個男孩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樊謠坐著搖搖晃晃的公交,開啟了她四平八穩的學生時代裡唯一一次大冒險。到了才發現有學生從教學樓出來。

  門衛說:「今天高三的學生來領準考證。」

  樊謠心裡咯噔一下。

  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他跟本不認識她。那個人很奇怪,他並不耀眼,安安靜靜地很容易讓人忽略,可樊謠總是一眼就能看到他,在操場掃一眼就知道他不在。

  她在他的學校裡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他讀哪個班,不知道他的老師是誰,除了他的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晃悠到門衛要關門了,樊謠靜靜離開。

  她買了一根冰棍,坐在學校門口的公交站裡,她想那個男孩每天都會路過這裡吧,他會坐公交上學嗎,還是騎自行車,他看上去脾氣很好,應該有許多朋友,跟每個人關系都不錯,他會給他們讀莎士比亞嗎?

  想到這裡,樊謠忍不住笑起來。

  還是覺得他有點傻裡傻氣。

  樊謠踏上回程的公車,車上沒什麼人,她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公車啟動了,沒開多遠,有人拍了拍車身,司機停下重新開門。

  樊謠擡頭,看到原本只在腦海裡的身影走上來。

  他很愛穿白T恤,校服拿在手上,書包癟癟的沒放幾本書。他氣喘籲籲,在車裡掃了一眼,徑直向樊謠走來。

  「這裡有人嗎?」他問。

  樊謠的人生裡很少出現大腦空白,後來她反反覆覆回憶起這一幕,但她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麼。陸遠昶在她旁邊坐下,天氣很熱,他一邊扯著T恤扇風,一邊用嘴吹劉海。

  他身上有好聞的洗衣粉的香味。

  樊謠心想,真是要了命了。

  公交在紫色的余暉下穿行,車上的人漸漸多起來。樊謠全程扭頭看著窗外,她早就已經坐過站了。身旁的人忽然擡手,樊謠以為他要下車,失落和解脫一齊湧上來。公交停了,他卻沒有走。

  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台索尼隨身聽,將黑色耳機塞進耳朵裡。

  樊謠盯著窗外,耳朵悄悄立起來,拿出了聽高考聽力題的專注。

  「……howyoufoundme……」

  「……Seems……SouthernCalifornia……」

  「……Iwannagohome……」

  樊謠屏息靜氣,冰棍化了一手,她沒有發現。

  後來她去學校附近的音像店,憑著記憶哼了幾句歌詞,她沒有抱太大希望地問:「你知道這首歌嗎?」

  店主笑了:「這首歌在70年代很有名啊。」

  高考結束那晚,樊謠回她獨自住了三年的寢室收拾行李,她東西不多,幾件衣服收拾完就沒有了,多的是三年來她寫過的數不清的卷子和作業本,已經堆得無法落腳。她蹲在地上,將它們一張一張放進紙箱。夜已經深了,樊謠扶著蹲麻木的腿起身來到窗前,學校裡空無一人,卸下萬斤重擔,憋著的一口氣終於長長地、長長地松下。她忽然從行李箱裡拿出一盒磁帶,放進往日學英語的覆讀機裡,她手有些哆嗦,按了好幾次才合上。她用力拔掉耳機,小破覆讀機裡傳來歌聲,她將音量調大,再調大,忽然轉身提起滿滿一箱子試卷從窗口扔出去,她在屋裡胡亂打轉,四處尋找課本,將它們統統從窗外扔出去。歌聲響徹寂靜的宿舍樓,她像瘋了一樣,會不會有人看見,她不在意。就像那個在湖邊專注讀詩的男孩,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

  樊謠是那一年的理科狀元,無數人對她道喜,但她對這些事印象不深。她只記得學生時代最暢快的那一天,陪伴她的那首歌叫《ItNeverRainsInSouthernCalifornia》。

  南加州從不下雨。

  (六)

  樊謠28歲生日那天,在斐濟陪陸遠昶拍雜志,他們像往常一樣忙到太陽落山收工。回到酒店陸遠昶突然不見了,她到處找,最後走到沙灘被嚇了一跳。

  所有同事都在沙灘等她,見她來了推出蛋糕大喊:「樊姐生日快樂!」

  她忘了自己的生日,樊謠不太適應這樣隆重地對待自己,楞在原地,陸遠昶走到她身後將手搭在她肩上推她上前,笑瞇瞇地在她耳邊說:「祝我們阿謠生日快樂。」

  「陸老師包下了酒店的沙灘呢!」

  樊謠回頭疑惑地看陸遠昶。

  陸遠昶做出很受傷的表情:「整整一個月我都在打探你想要什麼,可你總敷衍我。」

  難怪陸遠昶時不時發給她幾張圖,問她:「哪條項鏈好看?」

  樊謠:「送誰?」

  他答:「我表妹。」

  樊謠:「她對金銀過敏,你還是送別的吧。」

  過了幾天他不甘心,又跑來問:「最近有沒有很想要但是舍不得買的東西?」

  樊謠正被不專業的合作方氣得胸悶,冷著臉答:「我想要每個人都恪守本分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陸遠昶自討沒趣地退下。

  樊謠後知後覺,面帶愧色對他說:「抱歉。」

  他們走到海邊,夜晚的大海黑漆漆的看不到盡頭,潮聲一浪接著一浪,鼻尖傳來鹹濕的氣味。樊謠自小在山裡長大,此刻忽然覺得大海也沒她小時候想的那麼美。

  陸遠昶躺在沙灘上,指指天上說:「阿謠,你看。」

  樊謠應聲擡頭,浩瀚繁星接撞而來,她看到了此生見過最美的一片星空。

  「其實我想送你的是這個。」陸遠昶輕聲說。

  樊謠學著他的樣子躺下,他總是不慌不忙,做什麼事都悠然自得。兩人仰頭躺著,陸遠昶忽然伸出胳膊,笑著對她說:「借你。」

  樊謠看了眼不遠處的同事,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不用。」

  她用包枕在頭下。

  那晚陸遠昶一杯接一杯把自己灌倒了,醉了之後眼睛更加水潤,看誰都像在放電。樊謠滴酒未沾,全程沒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胖總端著酒杯走過來遞給她,她搖搖頭。

  「你別把自己繃太緊,輕松點,今天是你生日,」胖總勸她,「你得跟陸老師學學。」

  回程的飛機上,陸遠昶聊起拿破侖。

  「在滑鐵盧戰役失敗後他被流放到大西洋上的一座孤島,有人曾經送給他一副國際象棋,在象棋中藏有逃跑用的地圖,但他至死都沒有發現。」他興致勃勃地說,「那座島叫聖赫勒拿,沒有直飛的航班,要到開普敦然後坐遊輪……」

  「想去嗎?」樊謠問。

  「想啊。」

  頭等艙只有他們倆還醒著,一縷射光照在樊謠手裡的書上,她低頭淡淡道:「那明年生日一起去吧。」

  陸遠昶笑了:「好。」

  樊謠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只有自己知道那一刻心跳如雷。

  過了沒多久,公司新來了個實習生,樊謠第一次見她,覺得她像一顆粉撲撲的桃子,她有點嬰兒肥,紅著臉睜大眼睛對陸遠昶認真說:「陸老師!我是為了你才來的!」

  陸遠昶面對陌生人向來靦腆,他一下子有點懵,窘迫地點頭說謝謝。旁邊人都在笑,小姑娘來公司沒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陸遠昶的迷妹。沒人把她當回事,樊謠甚至沒有抽神去記住她的名字。

  那天年會,她抽中了一個小熊□□的小夜燈,抱著愛不釋手。旁邊財務姐姐的女兒也喜歡,在旁邊偷偷哭。她猶豫了一下,在小孩子面前蹲下說:「其實我喜歡你的氣球,我們換吧。」

  樊謠工作很忙,有天胖總來樊謠辦公室摸魚,端著咖啡忽然說:「池漪這小丫頭挺有意思。」

  「誰?」樊謠問。

  「新來的實習生。」

  樊謠擡頭,看到斜對面的工位上女孩正全神貫注做PPT,電腦上貼著陸遠昶的照片。

  胖總忍俊不禁:「前陣子她問我怎樣才能當陸老師的助理,我開玩笑說陸老師不缺助理,但是缺個保鏢,這丫頭竟然當真了,認真跑去學散打,給我們笑得不行。」

  樊謠沒覺得哪裡好笑。

  胖總癟癟嘴:「樊姐真沒幽默感,陸老師聽完也笑了好半天。」

  有天陸遠昶去公司,中午辦公室裡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池漪,她正被刁難的客戶搞得焦頭爛額。原本在會議室看劇本的陸遠昶走出來,拉了張椅子坐在窗邊低聲讀劇本。

  池漪的工位就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陸老師。」她忽然擡頭,有些埋怨地說,「你不要總出現在辦公室,很影響我工作的。」

  陸遠昶詫異:「我不出聲也不行?」

  「我光是聽到你的呼吸都會分心的!」她直白又理直氣壯地說。

  陸遠昶被一個小實習生趕出了自己的公司,回去的路上他忿忿地跟吐槽:「還說什麼是為我才來的,這個小騙子。」

  樊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不對勁的呢,有一天她突然找不到陸遠昶,手機關機,家裡沒人,樊謠急得差點報警。消失兩天後樊謠接到陸遠昶的電話。

  「抱歉,手機沒電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似乎沒有睡覺。

  樊謠緊張地問:「你在哪?還好嗎?」

  「我在揚州。」

  「你去揚州做什麼?」

  「池漪母親做手術,她父親在她小時候就去世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回來。」陸遠昶語氣平常地說。

  一瞬間有無數問題撞進樊謠的大腦,比方說你怎麼知道這些?你為什麼不放心她?你們是什麼關系?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我不知道?

  她用力握著手機,慌亂一閃而過,她定定神深吸一口氣問了最克制、最本分的一個問題——

  「什麼時候回來?我們約了明天跟吳韜導演見面。」

  「改天吧,我會跟他解釋。」

  「好。」

  「那我先掛了。」

  電話那頭傳來忙音,樊謠久久沒有放下。她站在落地窗前腦子裡像走馬燈一樣,那些過往被她忽略了的細節,一樣一樣浮現清晰。

  年會那天離開時他已經走到電梯口,忽然又轉身特地繞到她的座位邊,笑著對那一桌人說新年快樂;

  有一回他們路過一家玩具店,他走進去給公司所有人都買了禮物,其中包括一盞□□熊的小夜燈;

  他變得很愛去公司,還特意刮了胡子;

  他每次提到她,嘴上嫌棄,眼底卻藏不住笑意。

  ……

  再見到陸遠昶,他剛洗完澡,頭髮沒吹,胡子拉碴,穿著浴袍坐在客廳心事重重地抽煙。樊謠一句多余的話都沒問,把給他的劇本放在玄關,轉身離開。

  陸遠昶在身後叫住了她。

  「阿謠,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樊謠脊背僵住,她緩緩轉身,看到陸遠昶坐在落地燈下,頭髮耷拉在額頭,一半臉隱在暗影裡,他沒有擡頭,盯著茶幾上的煙灰缸輕聲說:「怎麼辦呢,我好像喜歡上那個女孩了。」

  他擡手揉了把頭髮,眼裡全是血絲的,「可是……和我在一起對她公平嗎?我沒有太多時間陪她,我是公眾人物,她那麼小,我不確定她能承受這些……」

  樊謠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她站在陸遠昶家的鏡子前,目之所及看到的東西都是她給他買的,這棟房子的裝修風格是她幫他定的,她以為他們親密無間。可是他的擔憂裡沒有一個字是關於她的,他思前想後憂心憂慮,把一切顧慮都替那個女孩想過了,卻沒有考慮過樊謠一秒。

  樊謠開門出來,陸遠昶站在窗邊,聞聲回頭。

  「你想聽真心話嗎?」樊謠目光沈靜地說,「我不讚同你跟她在一起。」

  (七)

  內向型人格更容易被熱情主動的女孩子吸引。

  樊謠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是兩個編劇在討論劇本裡男主的人設。

  「像陸老師就是很典型的內向型。」

  樊謠聞言豎著耳朵多聽了幾句,冷不防開口問:「那如果女生不熱情也不主動呢?」

  「那就只能意難平吧。」

  樊謠沒讓池漪通過實習。她走的時候下著雨,明明才來了沒幾個月,東西卻不少,桌箱裡堆滿了零食,她總會在辦公室給大家發。池漪紅著眼睛抱著箱子走出公司,所有人都去送她。

  樊謠沒去公司,她和陸遠昶在片場,那天陸遠昶罕見的對著鏡頭走神了。

  他們在外地拍了100天戲,再回來已經入秋,天空下著蒙蒙細雨,樊謠開車送陸遠昶回家,

  路燈下樹影婆娑枝葉交錯掩映。車轉了個彎,一個女孩出現在視線裡。100天不見,她頭髮長了,站在樹下瘦了一些,細雨落在她身上,不再那樣無憂無慮。

  樊謠還沒來得及驚訝,陸遠昶已經拉開門下車。

  他盡量表現得鎮定,可是樊謠太了解他了,他心裡已經亂了,他一緊張就不停眨眼。

  他難以置信地走到女孩面前,女孩還沒說話眼眶先紅了,陸遠昶脫掉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

  樊謠低頭掛擋倒車。

  女孩委屈地哇一聲哭出來,陸遠昶竟心疼得不敢替她擦眼淚。

  樊謠在路上不管不顧地闖了紅燈。

  女孩踮起腳,孤注一擲地找到他的唇吻下去。陸遠昶楞住,遲疑了兩秒,他閉上眼用力回吻了她。

  樊謠一腳剎車停在路中央,後面的車狂按了一通喇叭罵罵咧咧地繞過她。

  樊謠坐在車裡,手止不住地發抖。

  那天在陸遠昶家,她對他說:「我不讚同你跟她在一起。」

  陸遠昶手一抖,煙灰掉落在地毯上。樊謠關了衛生間的燈卻沒有走出來,她站在陰影裡,攥緊拳顫抖著說:「但我不願意看你毫無指望地愛著一個人,我明白那種感受。」

  ……

  樊謠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眼淚順著臉頰流進脖子裡。她望見雲層下有一輪朦朧的黃色滿月,月亮靜靜看著,月亮知道所有人的心事,只有它知道。

  陸遠昶先生,我也是為了你才來的啊。

  三天後,陸遠昶給樊謠打了個電話,他什麼都沒說,樊謠光聽呼吸就知道他心情不錯。

  「請幫我準備去開普敦的簽證,」他掩飾不住開心地說,「我想帶她去聖赫勒拿。」

  掛了電話,樊謠打開電腦替他準備簽證的材料,效率極高地安排好了路上所有交通和住宿。將它們打包發到陸遠昶的郵箱,樊謠起身,端著杯子走進茶水間。那裡放了台操作覆雜的意式咖啡機,胖總搬來的,說做出來的咖啡與眾不同。樊謠對此沒有研究,她忙起來通常一杯速溶就打發了自己。

  樊謠第一次用,她手撐在在巖板上不慌不忙地研究,她很聰明,學什麼都快。咖啡萃取時發出滋滋的聲音,茶水間裡被濃郁香味籠罩,樊謠喝了一口。

  太苦。

  她堅持慢條斯理地喝完那杯咖啡,手機放在邊上,她只離開了一會兒,裡面已經湧進來幾十條信息,樊謠統統沒有理會。她打開了一個倒計時——開始日期是她今年生日的第二天,截止日期是明年生日。

  只有她自己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樊謠手指輕輕一劃,刪除了它,倒計時永遠停在還剩153天。

  陸遠昶將池漪保護得很好,她喜歡法國,他在伊瓦爾給她買了一棟別墅,在日內瓦湖邊,推開二樓臥室的窗就看到阿爾卑斯山。樊謠去過一次,帶著合同去找他簽字,他在湖邊釣魚,運氣不錯釣上來一條大的,池漪說放了,他笑著罵她,轉頭摘下魚鉤就放回去。

  他們在一起兩年,直到有一回他們去日本旅遊,一位神通廣大的狗仔從他墨鏡反光定位到他住的酒店,拍到了他們在煙花下接吻的照片。

  樊謠的電話被打爆,她滴水不漏地應付著,辦公桌對面,陸遠昶坐在沙發上握著池漪的手,他柔聲問她:「你準備好了嗎?」

  女孩眼中盡是慌張,但她點了頭。

  她成了陸遠昶這麼多年唯一公開的女友。

  關於他們的事,樊謠從不過問,她謹遵本分,恪盡職守,一次又一次助他完美度過危機。

  有天深夜,樊謠接到陸遠昶的電話。

  「阿謠,你能來我家一趟嗎?」

  與兩年前的那天夜裡一樣,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悶頭抽煙,在此之前他已經戒了很久,因為池漪不喜歡煙味。

  「把我下周去法國的機票退了吧。」

  「我名下的一些房產和股票,拜托你幫我轉交給她。」

  「我不希望再有人去打擾她。」

  樊謠輕輕應了一聲,她站在玄關沒有進屋。陸遠昶擡頭,望著樊謠淒涼地笑:「她走的時候,對我說如果你不是陸遠昶就好了。」

  就是那段時間他開始失眠,吃安眠藥,又喝很多酒,放肆地頹廢,被媒體拍到他當街撒酒瘋。樊謠趕到時,他坐在浴缸裡,花灑開到最大,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臉上濕漉漉的。

  樊謠想把他扶起來,她用盡力氣,而他像一塊粘在地上的爛泥,樊謠終於忍無可忍打了他一巴掌。

  「陸遠昶你給我聽著!」她從來沒有這樣憤怒過,拽著他的衣領目露兇光,「站在你背後的人是我,沒我的允許,你憑什麼拋棄你自己!」

  她可以忍受他愛上別人,但絕不允許他放棄自己。

  不久後,陸遠昶去參加了一檔蒙面唱歌的綜藝,是他讓樊謠主動聯系的節目組。他穿了身笨重的小熊□□卡通服,站在台上唱了首歌。沒人想到會是他,摘下頭套全場震驚,主持人小心翼翼地問他為什麼屈尊降貴來參加節目。他不擅長說場面話,也沒打算說場面話,他又變回了過去那個陸遠昶,謙和而真誠,面對鏡頭坦然回答:「因為以前有人喜歡看這個節目。」

  算起來,這麼久了,樊謠也是第一次聽他開口唱歌。以往有人要他唱歌,他都笑著推脫,說聰明人要懂得藏拙。

  如今他卻肯露怯,躲在卡通服裡汗流浹背,只為了他心愛的女孩。

  他唱的是《最愛》。

  紅顏若是只為一段情

  就讓一生只為這段情

  一生只愛一個人

  一世只懷一種愁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

  把它握成你的袖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

  解你的愁,你的憂

  ……

  生來為了認識你之後與你分離,

  我從前忘了告訴你,最愛的是你,

  現在想起來,最愛的人是你,

  紅顏難免多情,你竟跟我一樣。

  ……

  舞台上只有一束光籠罩著他,他像一只受傷的幼獸,嗚嗚地舔犢傷口。

  樊謠想我應該安慰他,我應該抱住他,去開解他,做他的紅顏知己。可是她站在台下,任憑眼淚從眼眶滾落,咬著牙心碎著,沒有上前一步。

  我哪有這麼高尚的品格,你們的愛情故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一個字都不想聽,嫉妒讓我發狂,原來你愛上一個人可以這樣深情,原來你對別人是這樣深情,那我算什麼呢?陸遠昶先生,我算什麼?

  (八)

  樊謠小時候參加背詩比賽,獎品是一個轉筆刀,她在鎮上的文具店裡見過,比平常的轉筆刀大很多,後面有個把手,將鉛筆插進去轉啊轉就能把鉛筆削好。

  她天天抱著唐詩三百首,字都認不全,也不懂什麼意思,但她知道自己想要那個獎品。

  最後她毫無懸念地拿到第一,頒獎時第二名的女孩在台上哭了,她用手臂捂著眼睛傷心地說:「可是我好喜歡那個轉筆刀。」

  所有人都望向樊謠,老師蹲下來對她說:「樊謠,你作為班長,把獎品讓給別的小朋友好嗎?」

  老師把樊謠懷裡的轉筆刀遞給女孩,女孩破涕為笑,皆大歡喜。

  那天樊謠得到了所有掌聲和讚美,可是沒人知道她喜歡的是那個轉筆刀,喜歡得不得了。

  她回家問媽媽:「我錯了嗎?」

  媽媽摸著她的頭說:「阿謠,你是個好孩子。」

  她從來不哭,委屈了不說,摔倒了自己爬起來,她一直在做好孩子,可她想要的,一樣都沒得到。

  樊謠成為陸遠昶經紀人的第十四年,出現了一個叫周申申的編劇。她跟池漪長得很像,是陸遠昶一眼就會喜歡的類型,一樣年輕,一樣天真赤誠。

  接觸了幾次,樊謠又覺得不一樣,周申申的眼睛裡有池漪缺少的勇氣和倔強。

  因為這個小編劇,陸遠昶跟樊謠吵過一架。那是他們這麼多年來唯一,也是最後一次爭吵。

  吵完後陸遠昶拂袖而去,樊謠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霽月清風,如他的名字那樣,是一輪永恒的陽光。

  她追逐心中的光走到他面前,他對她說:我把我的後背交給你。

  是啊,樊謠啞然失笑,這麼多年了,我得到的只有你的背影。

  樊謠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她回到家鄉,這裡永遠在下雨,樊謠搬了張板凳坐在屋檐下。小時候的她總坐在這裡,擡頭看這天井外的一方天空,努力想要看到更遠,遠處有她向往的世界,似乎只要走出去,太陽與山巒都在等待她。

  望著淅淅瀝瀝的雨水,樊謠忽然說:「我高三時暗戀過一個男生。」

  媽媽在一旁剝綠豆皮,聞言問她:「你們班的?」

  「不是,是另一個學校的。」

  「那他知道嗎?」媽媽笑著問。

  樊謠伸出手,看著雨滴順著青色的瓦片無聲地落在手心,她搖搖頭輕聲說:「他不知道。」

  有顆種子悄悄落在古井裡,在殘月映照下開出了一朵無人知曉的花。

  那天夜裡,樊謠拉開布滿灰塵的椅子,在小時候寫功課的書桌前坐下,旋開鋼筆寫了一封信。

  陸遠昶先生:

  展信佳。

  最近我常在想,男人與女人如何才會愛上對方。在我們相處的漫長時光中,大概有三兩個可以相愛的瞬間,但我統統錯過了。假如我是一個坦率的女孩,無所顧慮,靈魂輕盈,我會在我們第一次見面就上前問你的名字;多年後見到你,我會告訴你我是為你而來;我會向你坦誠我的嫉妒、我的倔強、我的驕傲與自卑。

  但我沒有這樣做,這些統統不是我。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坦率的人。

  寫到這裡,我確信這封信永遠不會交到你手上。

  那我不妨大膽一點吧,陸遠昶先生,我想我是愛你的,我向來羞怯說出「愛」這個字眼,對父母沒有說過,對朋友也沒有說過,總覺得說出來就掉價了。我悄悄積攢了一輩子,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

  我愛你端著酒杯跟人交談時用余光在人群中尋找我;

  我愛你銜著煙用手指劃火柴,眼睛在火光搖曳下微微瞇起;

  我愛你一身華服穿越人潮徑直向我走來;

  我愛你全力信任我,願意把後背交給我;

  我愛我們相處的每時每刻,我不後悔每分每秒;

  親愛的陸遠昶先生,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我不感性,我很少讀詩,也不愛戲劇,我跟你是不同的人。但我知道你喜歡的狄更斯說過這樣一句話——成熟的愛情、敬意、忠心並不輕易表現出來,它的聲音是低的,它是謙遜的、退讓的、潛伏的,等待了又等待。

  我希望你快樂,但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你有權利不快樂、猶豫、三心二意。

  我祝你永遠自由。

  (九)

  樊謠離開了公司,但她沒有如傳聞中那樣跳槽去赫赫有名的WB影業,圈內關於她的傳言眾說紛紜,她卻消失了。後來有人在斯坦福遇到她,原來她回美國讀了MBA。過了幾年,樊謠成立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又把公司帶回國。

  有雜志來采訪,問了她一個問題:如何定義你跟陸遠昶的關系?

  樊謠滴水不漏地答:「我們是可以把後背交付給對方的戰友。」

  這話傳到陸遠昶耳朵裡,有人說陸遠昶嗤之以鼻,當年樊謠不告而別鬧得並不愉快,他們從此再沒見過面。也有人說陸遠昶給樊謠打了個電話,大方送上祝福,這才符合陸老師一貫的為人。

  他們都錯了。

  在一場晚宴開始前他見過她,她不再是隱沒在他身後的人,她從車裡出來,閃光燈下的她光芒萬丈。

  他站在角落裡,本以為她不會發現他,下一秒她擡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五光十色中,他們隔著台階遠遠地對望,還是樊謠先反應過來,神情自若地沖他點了點頭。

  晚宴開始後陸遠昶去找她,卻被告知,樊謠跟主辦方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之後大大小小的場合,他們再沒遇到過。

  陸遠昶四十二歲這年,有出版公司找到他,想給他出一本自傳。他覺得麻煩,可他耳根子軟,臉皮又薄,經不住別人左右央求,最後無奈答應下來。那時他在拍自己第一部 導演的電影,叫《尋找周子楊》,他太忙了,沒時間寫,編輯想個辦法,帶著錄音筆在片場跟著他,閒暇時就和他聊幾句,從小到大,各種各樣的事都聊。

  有天陸遠昶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在他紛繁的這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路人。

  「高三那年我突然決定去學表演,家裡人都覺得我瘋了,我們家是那種很傳統的知識分子家庭,沒有任何人支持我,那是一段異常壓抑的時光。我很苦悶,每周五都逃課去公園,在那裡我遇到了一個女孩。」

  編輯大膽問:「是當年你為她上台唱歌的那個女孩嗎?」

  「當然不是。」陸遠昶很慚愧地笑了,「其實我連那人長什麼樣都忘了。」

  「只是突然想起來,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她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觀眾。」他垂下眼溫柔地說,「如果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那一晚陸遠昶做了個夢,他像夢裡的觀眾,看見過去的自己站在湖邊專注地念詩,那個女孩就坐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椅子上。他很努力地想去看清她的樣子,急得在夢裡對自己喊:「喂!你回頭呀!」

  夢裡的男孩始終沒有聽到。

  在這個漫長的故事裡,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相愛的瞬間,他們統統錯過了。

  她沒有上前,他也沒有回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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