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BG

難哄 by 竹已

  文案:

  機緣巧合之下,溫以凡跟曾被她拒絕過的高中同學桑延過上了合租的生活。
  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像是同住一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
  平靜的生活中止於某個早上。
  前一天晚上溫以凡在自己房間睡覺,第二天卻在桑延的床上醒來。
  清楚自己有夢遊的習慣,溫以凡只能跟他道歉並解釋。但接二連三地出現這種情況後,她跟他打著商量,提了讓他睡前鎖門的建議——
  桑延不以為意:「你會撬鎖。」
  溫以凡耐著性子說:「我哪有那本事?」
  「為了和我同床共枕,」桑延緩緩擡眼,散漫道,「你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溫以凡沈默兩秒,誠懇道:「如果我真這樣,你就願意鎖門了嗎?」
  「……」
  溫以凡:「那來吧。」
  桑延:「?」

  *人騷//嘴賤大少爺x其實很崩潰但也能做到比他更騷的假淡定

第1章

  難得的休息日,溫以凡熬夜看了部恐怖電影。

  詭異感全靠背景音樂和尖叫聲堆砌,全程沒有讓人膽戰心驚的畫面,平淡如白開水。出於強迫癥,她幾乎是強撐著眼皮看完的。

  結束字幕一出現,溫以凡甚至有了種解脫的感覺。她閉上眼,思緒瞬間被困意纏繞。即將墜入夢境時,突然間,房門被重重拍打了下。

  嘭的一聲——

  溫以凡立刻睜開眼。

  順著從窗簾縫隙掉進來的月光,看向房門。從那外邊,能清晰聽到男人醉酒時渾濁的嗓音,以及跌跌撞撞往另一個方向走的腳步聲。

  之後是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阻隔了大半的動靜。

  又盯著門好幾秒。

  直至徹底安靜下來後,溫以凡才放松了精神。

  她抿了抿唇,後知後覺地來了火。

  這周都第幾回了。

  睡意一被打斷,溫以凡很難再入睡。她翻了個身,再度闔了眼,百無聊賴地分出點精力去回憶剛剛的電影。

  唔。

  好像是個鬼片?

  還是個自以為能嚇到人的低成本爛片。

  ……

  迷迷糊糊之際,溫以凡腦海莫名浮起了電影里的鬼臉。

  三秒後。

  她猛地爬起來,打開床頭的台燈。

  -

  整個後半夜,溫以凡都睡得不太踏實。半睡半醒間,總覺得旁邊有張血淋淋的鬼臉正盯著她看。

  直到天徹底亮起來了,她才勉強睡了過去。

  隔天,溫以凡被一通電話吵醒。

  因為熬夜和睡眠不足,她的腦袋像被針紮了似的,細細密密發疼。她有些煩躁,磨蹭地拿起手機,按了接聽。

  那頭響起發小鐘思喬低低的聲音:「我晚點給你打回去。」

  「……」

  溫以凡的眼皮動了動,腦子當機了兩秒。

  打個電話來把她吵醒。

  這就算了。

  居然不是正片,還只是個預告。

  她的起床氣瞬間炸裂,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存……」

  話還沒說完,電話已經被掛斷。

  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溫以凡睜眼,悶悶地泄了氣。又在床上躺了一陣子,她拿起手機,看了眼現在的時間。

  臨近下午兩點了。

  溫以凡沒再賴床,扯了件外套套上,出了被窩。

  走進廁所。

  溫以凡正刷著牙,手機再度響起來。她騰出手滑動了下屏幕,直接開了外放。

  鐘思喬先出了聲:「媽的,剛遇到高中同學了,我頂著大油頭還沒化妝,尷尬死了!」

  「哪那麼容易死,」溫以凡嘴里全是泡沫,含糊不清道,「你這不是碰瓷嗎?」

  「……」鐘思喬沈默三秒,懶得跟她計較,「今晚出來玩不?溫記者。您都連著加班一周了,再不找點樂子我怕你猝死。」

  「嗯。去哪?」

  「要不就去你單位那邊?不知道你去過沒。我同事說那有家酒吧,老板長得賊幾把——」鐘思喬說,「誒,你那邊怎麼一直有水聲?你在洗碗?」

  溫以凡:「洗漱。」

  鐘思喬驚了:「你剛醒啊?」

  溫以凡溫吞地嗯了聲。

  「這都兩點了,就算是午休也結束了。」鐘思喬覺得奇怪,「你昨晚幹嘛去了?」

  「看了個恐怖片。」

  「叫啥?」

  「《夢醒時見鬼》。」

  鐘思喬明顯看過這個電影,一噎:「這也算恐怖片?」

  「看完我就睡了。」溫以凡當沒聽見她的話,扯過一旁的毛巾,把臉上的水珠子擦幹,「結果半夜突然醒了,然後還真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見到鬼了。」

  「……」

  「我就跟鬼打了一晚上的架。」

  鐘思喬有些無語:「你怎麼突然跟我扯這麼限制級的話題?」

  溫以凡挑眉:「怎麼就限制級了?」

  「什麼架要打一個晚上?」

  「……」

  「行了,別嫖鬼了。姐姐帶你去嫖男人。」鐘思喬笑瞇瞇地,「帥氣的,鮮活的,熱騰騰的,男人。」

  「那我還是嫖鬼吧。」拿起手機,溫以凡走出廁所,「至少不花錢,免費。」

  鐘思喬:「誰說要花錢了,男人咱也可以白嫖啊。」

  溫以凡:「嗯?」

  「咱可以用眼睛嫖。」

  「……」

  -

  掛了電話,溫以凡再次在微信上跟房東說起昨晚的情況。隨即,她猶豫著補了句,合同到期之後,可能不會再續租的話。

  兩個月前,她從宜荷搬來南蕪市。

  房子是鐘思喬幫忙找的,沒有什麼大問題。

  唯一的不便就是,這是個群租房。房東將一個八十平米的房子改裝成獨立的三個房間,每個房間帶一個廁所。所以沒有廚房陽台等設施。

  但勝在價格便宜。

  溫以凡對住處沒有太大的要求。況且這兒交通便利,四周也熱鬧。她還考慮過幹脆長租下來。

  直到某天,她出門的時候恰好碰上隔壁的男人。

  漸漸地便演變成了現在的狀況。

  不知不覺間,太陽下了山,狹小的房間內被一層暗色覆蓋。萬家燈火陸陸續續燃起,整座城市用另一種方式被點亮,夜市也逐漸熱鬧起來。

  見時間差不多了,溫以凡換了身衣服,而後簡單化了個妝。

  鐘思喬不停在微信上轟炸她。

  扯過衣帽架上的小包,溫以凡用語音回了句「現在出門」。她走出去,往對面看了眼,不由自主走快了些,出到樓梯間下樓。

  兩人約好在地鐵站會和。

  準備去的地方是鐘思喬今天提到的酒吧,位置在上安廣場的對面。穿過一個埡口,就能看到接連不斷的一連串霓虹燈,點綴在每個店面的招牌之上。

  只有夜晚才會熱鬧起來的地方。

  是南蕪市出了名的酒吧街,被人稱作墮落街。

  因為沒來過,兩人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小角落看到了這家酒吧。

  名字還挺有意思,叫「加班」。

  招牌格外簡單。純黑色的底,字體四方工整,呈純白色的光。在一堆色彩斑斕而又張牙舞爪的霓虹燈里,低調得像是開在這兒的一家小發廊。

  「這想法還挺好,」溫以凡盯著看了須臾,點評道,「在酒吧街里開發廊,想來這兒釣妹子的,就可以先來這里做個造型。」

  鐘思喬嘴角抽了下,扯著她往里走:「別胡說。」

  出乎意料,里頭並不如溫以凡所想的那般冷清。

  她們來得算早,還沒到高峰時間,但店里的位置已經零零散散被占據了大半。

  舞台上有個抱吉他的女人,低著眼唱歌,氛圍抒情和緩。吧台前,調酒師染著一頭黃發,此時像耍雜技一樣丟著調酒壺,輕松又熟稔。

  找了個位子坐下,溫以凡點了杯最便宜的酒。

  鐘思喬往四周看了一圈,有些失望:「老板是不是不在啊,我沒看到長得帥的啊。」

  溫以凡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可能就是那個調酒小哥。」

  「放屁!」鐘思喬明顯無法接受,「我那個常年泡墮落街的同事可說,這酒吧的老板可以說是墮落街頭牌了。」

  「說不定是自稱的。」

  「?」

  注意到鐘思喬不善的眼神,溫以凡坐直了些,強調了句:「就,說不定。」

  鐘思喬哼了聲。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

  鐘思喬提起中午的事情:「對了,我今天遇到的是我高一的副班長。他大學也上的南大,好像還跟桑延一個宿舍,不過我沒怎麼見過他。」

  聽到這個名字,溫以凡稍怔。

  「說起來,你還記得——」說著,鐘思喬的視線隨意一瞥,忽地定向吧台,「誒,你看十點鐘方向,是不是‘墮落街頭牌’來了?」

  同時,溫以凡聽到有個人喊了聲「延哥」。

  她順著望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調酒師的旁邊站了個男人。

  酒吧內光線昏沈。他半倚桌沿,整個人背對吧台,腦袋稍側,似是在跟調酒師說話。穿著件純黑色的沖鋒衣,身材挺直而又高大,此時微微弓著身子,也比旁邊的調酒師高一節。

  眼眸漆黑,唇角淡扯著,略顯玩世不恭。

  頂上的彩色轉盤燈拉過,落了幾道痕跡在他臉上。

  溫以凡也在這瞬間把他認了出來。

  「我操。」大概是跟她有一樣的發現,鐘思喬語調一揚,十分震驚地說,「姐妹兒,這頭牌是桑延啊!」

  「……」

  「怎麼我一提他就見著人了…你還記得他不?你轉學之前,他還追過你……」

  聽到這句話,溫以凡的睫毛顫動了下。

  正好路過了一個服務員,溫以凡有些不自在,想出聲打斷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她擡頭,就見服務員似乎是被人撞到了,手中的托盤略微傾斜,擱在上邊的酒杯隨之歪倒。

  ——朝著她的方向。

  酒水夾雜著冰塊,掉落至她的左肩,順勢滑下。她今天穿了件寬松的毛衣,此時大半邊衣服被淋濕,寒意滲透進去。凍得人頭皮發麻。

  溫以凡倒抽了口氣,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

  店內音響聲大,但這動靜也不算小。

  像是被嚇到,服務員整張臉都白了,連聲道歉。

  鐘思喬也站起身,幫溫以凡把衣服上的冰塊拍掉,皺眉道:「沒事吧?」

  「沒事兒,」溫以凡聲音不受控制地發顫,但也沒生氣,看向服務員,「不用再道歉了,以後注意點就行。」

  隨後又對鐘思喬說:「我去衛生間處理下。」

  說完,她稍擡眼瞼。

  意外地撞入一道視線之中。深邃,淡漠而又隱晦不明。

  定格兩秒。

  溫以凡收回視線,往女廁的方向走去。

  找了個隔間,她把毛衣脫掉,里頭只剩一件貼身的打底衫。

  所幸是隔了層毛衣,沒被打濕多少。

  溫以凡抱著毛衣走到洗手台,用紙巾沾了點水,勉強把身上的酒水擦幹凈。

  大致處理好後,她走了出去。

  余光瞥見走廊處站著個人,溫以凡下意識看過去,腳步一頓。

  男人斜靠墻,嘴里咬了根煙,眼瞼懶懶耷拉著,神色閒散又淡。與之前不同的是,他的外套已經脫了下來,就這麼松松地被他拎著。

  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的體恤。

  距離最後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六年了。

  不確定他有沒有認出自己,溫以凡也不知道該不該打聲招呼。掙紮了不到一秒,她低下眼,幹脆裝作也沒認出來,硬著頭皮繼續往外走。

  暗色簡約的裝修風格,大理石瓷磚上的條紋不規則向外蔓延,倒映著光。在這兒還能聽到女歌手的歌聲,很輕,帶著纏綿和繾綣。

  越來越近。

  即將從他旁邊走過。

  在這個時候。

  「喂。」他似有若無地冒出了一聲,聽起來懶洋洋的。

  溫以凡停了下來,正要看過去。

  毫無防備地,桑延倏然將手上的外套兜頭扔了過來,遮擋了她大半的視野。溫以凡楞了下,立刻伸手扯下,有些莫名。

  桑延仍未擡頭,低睫,把煙掐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

  兩人誰都沒有主動說話。

  似乎過了很久,實際上也不過幾秒的光景。桑延緩慢地掀起眼皮,與她的目光對上。眉目間帶著疏離。

  「談談。」他說。

第2章

  好些年沒見,距離最後一次見面至今,沒有任何聯系。淡薄到讓溫以凡幾乎要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但也記得。

  兩人的最後一次對話,並不太愉快。

  並不是能讓他在看到自己狼狽糟糕時,會過來慰問幫助的關系。

  溫以凡的頭一反應就是。

  對方認錯人了。

  但腦海里又浮起了另一個念頭。

  也可能這幾年桑延逐漸成熟,心胸變得寬廣起來。早已不把從前那些事情當回事,不計前嫌,只當是再見到老同學時的客套。

  溫以凡收回思緒,把外套遞給他,眼里帶著疑惑和詢問。

  桑延沒接,目光從她手上略過。而後,他淡聲說:「我是這家酒吧的老板。」

  溫以凡的手定在半空中,反應有些遲鈍。

  一時間也不太清楚。

  他這話的意思是在自我介紹;

  還是在炫耀他現在混得如此之好,年紀輕輕就已經飛黃騰達,當上了老板。

  在這樣的狀況下,她居然還分心,神遊想起了鐘思喬的話。

  ——「這酒吧的老板可以說是墮落街頭牌了。」

  視線不免往他的臉上多掃了幾眼。

  烏發朗眉,瞳仁是純粹的黑,在這光線下更顯薄涼。

  褪去了當年的桀驁感,青澀的五官變得硬朗利落。身材高瘦挺拔,一身黑衣也沒斂住他的輕狂傲慢,恣意而又矜貴。

  說是頭牌。

  似乎也,名不虛傳。

  桑延又緩緩吐了兩個字,將她拉回了神。

  「姓桑。」

  「……」

  這是在告訴她,他的姓氏?

  所以就是,沒認出她,在自我介紹的意思。

  溫以凡明白了情況,平靜說:「有什麼事兒嗎?」

  「很抱歉。因為我們這邊的失誤,給您造成了困擾和不便。」桑延說,「您有什麼需求的話,可以告訴我。另外,您今晚在店內的消費全部免單,希望不會影響您的好心情。」

  他一口一個「您」字,溫以凡卻是沒聽出有幾分尊敬。

  語氣仍像從前一樣。說話像是在敷衍,懶懶的,聽起來冷冰冰又欠揍。

  溫以凡搖頭,客氣道:「不用了。沒關系。」

  這話一出,桑延眉目舒展開來,似是松了口氣。可能是覺得她好說話,他的語氣也溫和了些,頷首道:「那先失陪了。」

  話畢,他收回眼,擡腳往外走。

  溫以凡的手里還拿著他的外套,下意識喊:「桑——」

  桑延回頭。

  對上他視線的同時,她忽然意識到他們現在是陌生人,「延」字就卡在嗓子眼里不進不出。

  腦子一卡殼,溫以凡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氣氛寂靜到尷尬。慌忙無措之際,空白被剛剛神遊的內容取代,浮現起兩個字眼。她盯著他的臉,慢一拍似地接上:「——頭牌。」

  「……」

  四目對視。

  世界再度安靜下來。

  在這幾近靜止的畫面中,溫以凡似乎看到,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跳動了下。

  「……」

  嗯?

  她剛剛說了什麼。

  桑頭牌。

  桑、頭、牌。

  哦。

  桑……

  我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桑頭牌啊啊啊啊啊!!!

  「……」

  溫以凡的呼吸停住,差點維持不住表情。她完全不敢去看桑延的表情,抿了抿唇,再次把衣服遞向他:「你的衣服。」

  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跟她以往的做法一樣,當沒覺得不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直接將這段小插曲略過。

  但桑延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他撇頭,緩慢重覆:「桑、頭、牌?」

  溫以凡裝沒聽懂:「什麼?」

  沈默片刻。

  桑延看她,有些詫異,仿若才明白過來。他拖腔帶調地「啊」了聲,唇角微彎,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抱歉,我們這兒是正經酒吧。」

  「……」

  言外之意大概就是。

  我自知是絕色,但沒考慮過這方面的服務,請你他媽自重點。

  溫以凡想解釋幾句,又覺得沒法解釋清。

  她暗暗吐了口氣,懶得掙紮。反正以後不會見面了,她幹脆破罐子破摔,順著他的話惋惜道:「是嗎?那還挺遺憾。」

  「……」

  桑延的表情仿佛僵了一瞬。

  卻像是她的錯覺。

  溫以凡眼一眨,就見他的神色依舊古井無波,毫無變化。她沒太在意,禮貌性地笑了笑,再度提起:「你的衣服。」

  桑延仍然沒有要接過來的意思。

  接下來的十來秒,溫以凡詭異地察覺到他盯著她嘴角的弧度,眼神直白而又若有所思。

  就這麼停住——

  「穿我的衣服,」桑延頓了頓,忽地笑了,「不挺開心的嗎?」

  「……」

  溫以凡:?

  「雖然我不太清楚,但我本人好像比這酒吧出名?」他不正經地挑了下眉,話里多了幾分了然,仿佛在給她台階下,「拿回去當個紀念吧。」

  「……」

  -

  「他真這麼說的?」鐘思喬再三確認,爆笑出聲,「牛逼啊,他怎麼不直接說讓你拿回去裱起來?」

  溫以凡慢慢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鐘思喬忍著笑,象征性安慰了幾句:「別太在意。可能這種情況太多了,桑延就直接默認你來這是為了看他。」

  「你把咱倆來這兒的目的忘了?」

  「啊?」

  「不是‘嫖’嗎?」溫以凡說,「‘看’這個字怎麼能配得上他的言行舉止。」

  「……」

  鐘思喬又開始笑。

  溫以凡也笑:「行了,你悠著點。等他走了再笑,他還坐那呢。」

  此時吧台前的高腳凳已經坐滿,桑延占了最邊上的位置。他端起桌上的透明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口酒,表情從容自在,像個紈絝不羈的大少爺。

  見狀,鐘思喬總算收斂。

  恰好把酒水弄灑的服務員過來了。

  這服務員是個男生,年紀看著不大,臉上還帶著嬰兒肥。他手端托盤,動作謹慎地上了酒。而後,把剛剛溫以凡付的錢返還,壓在夾著小票的文件夾板下面。

  「這是您的酒。」

  溫以凡看著錢:「這是……」

  沒等她問完,服務員忙解釋,神色略顯不安:「對不起,剛剛是我的錯。老板已經交代下來了,您這桌免單的。」

  溫以凡這才想起桑延的話。

  一頓,下意識就是拒絕:「沒事兒,不用。錢拿回去吧。」

  服務員搖頭:「除了這事,您還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叫我。」

  他的態度很堅決,溫以凡也沒堅持。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我剛剛去洗手間的時候,在走廊撿到了這個外套。可能是哪個顧客不小心落下了。」

  服務員連忙接過:「好的,謝謝您。」

  等他走後,鐘思喬朝她眨眨眼:「怎麼回事?」

  溫以凡簡單解釋了下。

  鐘思喬瞪大眼:「那他都這麼說了,你咋還要給錢。」

  「人開店也不容易,」溫以凡抿了口酒,「沒必要因為這點事兒就拿他幾百塊錢。」

  「你怎麼還擔心富二代創業苦,這少爺有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鐘思喬說,「不過,他還真不記得你了啊?」

  溫以凡合理推測:「應該是沒認出來吧。」

  「沒認出來?」鐘思喬覺得荒唐,脫口而出,「不是,你難道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嗎?名字里有個‘凡’就真覺得自己平平無奇了?」

  「……」溫以凡差點嗆到,無言又好笑,「你這語氣我還以為你在罵我。」

  也難怪鐘思喬會覺得這回答不可理喻。

  因為溫以凡是真長得漂亮。

  跟她溫和的性格完全不符,她的長相極其妖艷,漂亮到帶了攻擊性。那雙狐貍眼像是來勾人魂的,眼尾略略上挑,舉手投足間皆是風情。

  坐在這暗沈的酒吧里,像是自帶光一樣。

  鐘思喬一直覺得她光靠這張臉就能紅得發家致富。

  哪知最後卻去當了苦逼的新聞記者。

  「而且你現在跟高中的時候也沒什麼區別啊,就是頭髮比那會兒短了——」瞅見桑延那邊的動靜,鐘思喬瞬間改了口,「好吧,也有可能。」

  「……」

  「他這條件,這幾年泡過的妹也不可能少,說不定就有幾個跟你差不多類型的。」

  聞言,溫以凡支著下巴,往桑延的方向看。

  這次,他的旁邊多了個女人。

  像是不怕冷,女人穿著貼身的短裙,露出兩條白皙筆直的腿。她半靠吧台,歪著頭給他敬酒,巧笑嫣然,玲瓏曲線隨著動作被勾勒得清晰明了。

  桑延擡眼看她,似笑非笑地。

  在這氛圍的烘托下,也多了幾分調情的意味。

  這話題來得短暫,很快,鐘思喬就說起了別的事情。

  注意力被她的聲音拉回,溫以凡收回目光,跟她繼續聊了起來。

  半晌。

  女歌手結束了最後一首歌。察覺到時間,溫以凡問道:「快十點了,我們走了吧?」

  鐘思喬:「行。」

  兩人起身往外走。

  鐘思喬挽住溫以凡的手臂,邊看手機邊說:「向朗剛跟我說他下個月回國,下回我們找他一起來吧。去個能蹦迪的,這個有點兒沒勁。」

  溫以凡應了聲:「好啊。」

  臨走前,她又往吧台看了眼。

  桑延還坐在原來的位置,旁邊的女人似乎又換了一個。他的臉上仍然沒帶情緒,像是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

  跟她意外的重逢,也真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只是碰到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罷了。

  溫以凡恍了神。

  莫名想起他們斷去聯系之前,最後見的那一面。

  寂涼的夜晚,無月。濃霧暗雲壓迫小城,細雨如毛絨,撲簌簌墜下。窄巷里,唯一的路燈閃爍,飛蟻義無反顧往里撞。

  少年發梢濕漉漉的,睫毛也沾了水珠。膚色凈白,眼里的光被澆熄。

  一切都像是虛幻。

  她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麼心情。

  只記得。

  桑延聲音沙啞,最後喊了她一聲:「溫以凡。」

  而後低眼自嘲:「我也沒那麼差吧。」

  也記得。

  他折去一身驕傲,將自己視為,讓人避之若浼的污穢。

  「放心,」他笑,「我不會再纏著你。」

  -

  自從把酒灑在顧客身上,余卓整個晚上都過得不踏實。做事兒小心翼翼地,唯恐再犯了相同的錯誤,再度點燃老板剛褪去的火氣。

  等這桌顧客走後,他上前收拾桌子。

  將酒杯回收,余卓一扯文件夾板,底下壓著的幾張紅色大洋順勢被帶過。

  他的動作停住。

  又注意到軟椅下方掉了條手鏈。

  余卓伸手撿起,面色沈重地走回吧台。他把托盤往里推,對黃毛調酒師說:「小何哥,K11的客人掉了東西。」

  何明博接過,擡頭說:「對了,你剛拿過來的那衣服,我看著咋這麼像延哥的。」

  「啊,我不知道,說是在廁所撿的。」想到錢的事情,余卓抓了抓腦袋,「哥,延哥剛交代我這桌免單,但退還的錢,K11沒拿走。我要不要跟他說啊?」

  何明博瞥他:「去認錯。」

  「……」余卓懵了,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哥,不是我想吞了這錢,是K11沒拿走。我還跟她說了好幾遍的。」

  拿了個透明袋裝手鏈,何明博笑道:「延哥可沒這麼講道理。」

  「……」

  好像也是。

  雖是這麼想,但余卓上樓去找桑延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垂死掙紮一番。

  一晚上都見桑延在吧台前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上二樓的。此時,他坐在卡座區最靠里的位置,面上情緒淡淡。

  不知聽沒聽進他的這番說辭。

  桑延沒出聲,散漫地把玩著手里的透明杯。

  氛圍近似威壓。

  余卓硬著頭皮出聲緩和:「這可能不是付的酒錢,我剛聽到這兩位客人在說……」

  說到這,他突然意識到接下來的話不太對勁兒,支吾起來:「但周圍挺吵的,我聽得不太清楚,所以我也不是很肯定……就、就是……」

  跟桑延冷淡的眉眼一撞上,余卓打了個激靈,說話頓時順暢:「我聽到這客人的朋友問她,來這個酒吧是不是為了來看延哥您的,她說不是。」

  桑延的眼睫微動。

  余卓:「然後,她說,是、是為了嫖……」

  桑延:「……」

  桑延:「?」

  「所以這個可能是給您的嫖資……」

  「……」

第3章

  外頭比來時更冷。

  唯一能保暖的毛衣已經濕透,被她放進袋子里。走到家門前,溫以凡覺得身體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把門打開,又下意識往對面看了眼。

  這個時間,對門的男人估計還沒回來。

  往常大多是兩三點,她已經陷入沈睡時,他才會帶著笑路過她的門前,不懷好意地敲打兩下門板。力道很重,在這深夜里像是雷鳴。

  而後便回了自己的房子。

  什麼事兒都不幹。

  令人惱怒,卻又沒法做出什麼措施來解決。

  溫以凡跟房東說了好幾次這個狀況,但似乎都沒有任何成效。

  鎖了門,溫以凡燒了壺水,順帶給鐘思喬發了條微信:【到家了。】

  鐘思喬家離上安遠,這會兒還在地鐵上:【這麼快?我還有好幾個站。】

  鐘思喬:【誒。】

  鐘思喬:【我剛剛一吹風,又想起桑延今晚的行為。】

  鐘思喬:【你說,桑延是不是怕你會冷,才給你扔的外套?然後他又不好意思說,就掰扯了一個那樣的理由。】

  溫以凡從衣櫃里翻出換洗衣物。瞥見這句話,她停下動作:【說點兒靠譜的。】

  鐘思喬:【?】

  鐘思喬:【我這話哪里不靠譜!!!】

  溫以凡:【他是來解決問題的。】

  溫以凡:【所以估計是怕我因此凍出病,找他訛醫藥費吧。】

  鐘思喬:【……】

  鐘思喬:【那他找別人給你件外套不就得了。】

  溫以凡:【這麼冷的天,這不是一件容易事。】

  鐘思喬:【?】

  溫以凡提醒:【他可能借不到。】

  鐘思喬:【……】

  恰好彈出電量不足的提醒。

  溫以凡把手機放到桌上充電,進了浴室。將臉上的妝一點點卸掉,她盯著鏡子里的臉,動作突然頓住。

  前不久見到的那雙帶了陌生的眉眼,在腦子里一閃而過。

  溫以凡垂眸,心不在焉地把化妝棉扔進垃圾桶。

  不談現在,就是以前最熟悉的時候,溫以凡也不算很了解桑延。所以她也分不太清,他是裝作認不出她,亦或者是真沒把她認出來。

  像個拋硬幣猜正反的遊戲。

  沒有蛛絲馬跡可尋,也無從猜測,僅能憑借運氣得到結果。

  畢竟在她看來,這兩種可能性。

  都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

  吹乾頭髮,溫以凡習慣性地打開電腦寫了會兒新聞稿。直到開始有了困意,她才回到床上,伸手扯過桌上的手機。

  在她進浴室沒多久,鐘思喬又發來幾條消息:【萬事皆有可能嘛,就算沒有,咱也能腦補一下讓自己爽爽。】

  鐘思喬:【我還挺好奇,你現在見到桑延是啥感覺。】

  後頭還跟一個八卦兮兮的表情。

  溫以凡想了想:【確實是挺帥的。】

  鐘思喬:【……】

  鐘思喬:【沒啦?】

  溫以凡:【別的還沒想到,想到了再告訴你。】

  溫以凡:【我先睡了,好困。】

  平心而論,要說真沒什麼感覺是騙人的。但她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提起來了又要扯一堆,有那時間不如多睡點覺。

  她把手機扔開,開始醞釀睡意。

  這一覺,溫以凡還是毫無例外地睡得極差。

  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被光怪陸離的夢纏繞。覺得下一秒就要掙脫,徹底入睡時,就被隔壁那個傻逼一巴掌拍門上吵醒。

  把被子從腦頂扯下,溫以凡渾身上下都覺得窩火。

  溫以凡的脾氣是公認的好,遇上任何事情都能不慌不忙地解決,外露的情緒很少有波動特別大的時候。

  可能是人總要有個發泄的渠道。

  所以她的起床氣極其嚴重。

  被人吵醒會失了理智。

  更別說在這種,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睡著的情況。

  溫以凡嘗試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期盼外頭的人能像平時那樣,拍幾下就趕緊滾。

  哪知這次他像是中了邪一樣,敲門聲持續不斷的,嘴里還打著酒嗝:「還沒醒嗎?漂亮姐姐,幫個忙吧,我家廁所壞了…來你這洗個澡……」

  溫以凡閉了閉眼,起身把相機翻出來,調整好位置,對著門的方向錄像。而後,她拿起手機,直接撥打了110,清晰地把地址和情況報出。

  這麼一折騰,她僅存的睡意也消失得一幹二凈。

  半夜,獨自一人居住,門外有醉酒的男人騷擾。

  溫以凡覺得這種情況下,自己應該是要害怕的。但這個時候,她只覺得火大和疲倦,沒有精力去分給其他情緒。

  因為一直得不到反應,在民警來之前,男人已經回了家。

  溫以凡把拍下來的片段給民警看,並要求到派出所解決這個事情。既然已經鬧到報警了,她也沒想過要和解,打算這事過後就搬走。

  錄像里,門被拍得直震,還伴隨的男人不清醒的聲音。看著就瘆人。

  民警敲響了對面的門。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才打開門,不耐道:「誰啊!」

  「我們接到報警,」民警說,「舉報你半夜騷擾鄰居。」

  「什麼騷擾。」男人默了幾秒,裝作不清醒的模樣,語氣也沒剛剛那麼沖了,「警察同志,我剛喝完酒回來呢,喝醉可能敲錯門了吧。就是個誤會。」

  民警板著臉:「人還提供了視頻,你敲錯門還喊著要去人家里洗澡啊?別在這跟我扯淡。趕緊的,跟我們上派出所。」

  在這樣的天氣,男人只穿著件貼身的短袖,露出手臂上威風凜凜的虎紋身。身材很壯,肌肉一塊塊凸起,就像是一堵墻。

  男人又解釋了幾句,見沒有用處,很快就放棄。

  他擡起頭,目光幽深,盯著站在民警後頭的溫以凡。

  溫以凡抱臂靠著門沿,面無表情地回視他。眼里情緒很冷,沒半點兒畏懼,反倒像是在盯著什麼臟東西。

  ……

  到了派出所。

  男人咬死說自己就是喝醉了胡言亂語,溫以凡在另一邊明確說了這段時間的情況。但這事兒具體也沒給她造成財務上的損失,只導致了她精神敏感又衰弱。

  到最後,男人罰款了幾百塊錢加拘留幾天就這麼結束。

  出派出所前,其中一個老民警好心提醒她,讓她不要住群租房。

  不單是這方面的問題,還有其他的安全隱患。

  之前因為某個群租房用電超負荷引起火災,南蕪政府已經開始重視這個事情,等政策批下來了,也要開始管理了。

  溫以凡點頭,道了聲謝。

  外頭天已經亮了。

  她幹脆直接回了台里。

  回南蕪之後,溫以凡通過社招,往南蕪電視台都市頻道《傳達》欄目投了簡歷。

  《傳達》是台里的一檔民生新聞欄目,以報道本市以及周邊縣城鎮的民生新聞為主,主旨在於「關注百姓生活,傳達百姓聲音」。

  溫以凡覺得自己這情況還挺需要被關注的,胡亂想著要不要把這個事情當個選題報上去,邊進了辦公室。

  里頭燈亮著,但沒人。

  她到茶水間泡了杯咖啡,這會兒實在沒什麼精神,連早餐都沒胃口吃。但她也睡不著,刷了刷新聞APP便開始寫稿。

  一整天下來過得渾渾噩噩。

  新來的實習生付壯跟她一塊外出采訪時,表情一直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沒忍住說:「以凡姐,我是不是哪兒做錯了?」

  溫以凡才意識到自己這起床氣持續了快一天了。

  直到熬到交上去的新聞上單,溫以凡頭一回沒選擇加班,直接收拾東西走人。

  夜里氣溫低,寒風仿若鋒利的冰刃,刮過耳際。

  沒走幾步,溫以凡就收到了鐘思喬的消息。

  鐘思喬:【溫以凡,我死了。】

  「……」

  溫以凡:【?】

  鐘思喬:【我!真的!要!死!了!】

  鐘思喬:【我的手鏈不見了!】

  鐘思喬:【我男神送我的!我都沒戴過幾次呢嗚嗚嗚嗚!】

  溫以凡:【沒找著嗎?】

  鐘思喬:【對TAT】

  鐘思喬:【我今早在公司才發現不見的,我還以為在家里,但剛剛回家之後也沒找到。】

  鐘思喬:【但我感覺是落在桑延那酒吧了。】

  鐘思喬:【你下班之後幫我去問一下吧,我這去上安太遠了。】

  溫以凡:【行。】

  溫以凡:【你也別太著急了。】

  溫以凡腦子像生銹了似的,遲鈍地思考著方向,而後才重新擡了腳。所幸是墮落街距離這並不遠,走個七八分鐘就能到。

  再往里,找到「加班」酒吧。

  她走了進去。

  跟昨晚的風格不同,圓台上的位置被搖滾樂隊取代,音樂聲重到讓人耳朵發麻。酒吧內燈光昏沈,氣氛高昂,五光十色的燈光飛速劃過。

  溫以凡走到吧台前。

  里邊還是上回那個黃毛調酒師。

  溫以凡喊住他:「您好。」

  調酒師露出個笑容:「晚上好,女士。想喝點什麼?」

  溫以凡搖了搖頭,直白地提了來意:「我昨天跟朋友過來的時候,掉了一條手鏈,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撿到?」

  聽到這話,調酒師似是認出她了,立刻點頭:「有的,您稍等一下。」

  「好的,麻煩您了。」

  溫以凡站在原地等。

  看著調酒師拉開一側的抽屜,在里頭翻了翻。隨後又拉開另一側,又翻了翻。他的動作突然停住,擡頭朝某個方向招手,喊了聲:「余卓。」

  被喚作「余卓」的服務員走過來:「誒。小何哥,怎麼了?」

  溫以凡看過去。

  一眼認出是昨天往她身上灑了酒的服務員。

  調酒師納悶道:「昨天你撿到的手鏈,我不是收這兒了嗎?咋沒找到。」

  「啊?那手鏈……」余卓也懵,又突然想起,「噢,對了。延哥下來拿衣服的時候,把那手鏈也拿走了。」

  「……」

  以為自己聽錯,溫以凡一楞,沒忍住出聲:「什麼?」

  余卓下意識重覆:「被延哥拿了。」

  「……」

  這次溫以凡聽得一清二楚,還有點兒不敢相信。

  一個開了這麼大家酒吧的老板。

  居然,這麼明目張膽地將客人不小心遺落的財產據為己有。

  調酒師顯然不知道這個事兒,一臉莫名其妙:「延哥怎麼會拿?那他去哪了?剛剛不是還在的嗎?」

  余卓像個天然呆:「我不知道啊。」

  安靜片刻。

  調酒師有些尷尬地看回溫以凡:「抱歉,我們這兒的失物一般是老板在管。要不您先留一下聯系方式,或者您稍微等等,我現在聯系一下老板。」

  溫以凡不想在這兒呆太久,覺得明天過來拿也一樣:「沒關系,我留聯系方式吧。」

  「好的。」調酒師從旁邊抽了張名片給她,「您寫在上面吧。」

  溫以凡低頭往上面寫了一串號碼,遞回給他:「那麻煩您再幫忙找找。如果找到了,打這個號碼就可以——」

  話還沒說完。

  名片突然被人從身後抽走。

  溫以凡猝不及防地回頭。

  就見桑延站在她身後,距離靠得很近,像將她禁錮。他生得瘦高俊朗,此時微側著頭,輕描淡寫地往名片上掃了兩眼。

  而後,與她的目光對上。

  燈紅酒綠的場景,震耳欲聾的音樂,以及煙草與檀木混雜的香氣。

  男人眉眼天生帶冷感,此刻卻摻了點吊兒郎當。

  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

  像是把她認出來了。

  倏忽間。

  他的唇角一松,似笑非笑道:「不死心啊?」

  沒懂他的話,溫以凡怔住。

  桑延隨手把名片扔回她面前,慢慢站直,與她拉開距離。

  「特地過來留聯系方式的?」

第4章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

  卻像平地一聲驚雷,在一瞬間點醒了溫以凡。

  前些天她來這兒的時候,跟桑延說出了怎樣的話。

  ——「抱歉,我們這兒是正經酒吧。」

  ——「那還挺遺憾。」

  「……」

  溫以凡微抿唇,鋪天蓋地的窘迫感將她占據。

  所幸是周圍吵鬧,調酒師完全沒聽到桑延的話,只納悶道:「哥,你幹嘛呢。」而後,他指指抽屜,將聲音拉高:「你有看到放在這兒的手鏈嗎?」

  聞聲,桑延輕瞥一眼。

  調酒師解釋:「這位客人前幾天在我們店里消費,遺落了一條手鏈。那天余卓撿到,我……」

  說到這,他一頓,改口:「你不是給收起來了。」

  桑延坐到高腳凳上,懶洋洋地啊了聲。

  調酒師:「那你給收哪了?」

  桑延收回視線,神色漫不經意:「沒見過。」

  「……」調酒師一噎,似是被他的反覆無常弄到無言。

  與此同時,有兩個年輕女人到吧台點酒。

  像是看到救星一樣,調酒師給桑延丟了句「老板你招待一下,我先工作」,隨後立刻轉頭去招呼那兩人。

  余卓也不知何時已經從這塊區域離開。

  只剩下他倆。

  盡管是在擁擠喧囂的場合,但也跟獨處沒多大差別。畢竟調酒師說了那樣的話。兩人一站一坐,氛圍像與周圍斷了線,有些詭異。

  桑延拿了個幹凈的透明杯,自顧自地往里倒酒,直至半滿。

  下一刻,桑延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溫以凡意外地看過去。

  男人黑發細碎散落額前,眼睫似鴉羽,面容在這光線下半明半暗。他的手里還拎著半聽啤酒,挑了下眉:「要我怎麼招待?」

  這回溫以凡是真有了種,自己真是來嫖的錯覺。

  她默了須臾,沒碰那酒:「不用了,謝謝。」

  ——冷場。

  估計桑延也因為調酒師的解釋而尷尬,沒再刻意提起聯系方式的事情。想著這是他的地盤,溫以凡決定給他留個面子,也沒提起。

  她扯回原來的事情:「你們這兒的失物都是老板在管?」

  桑延笑:「誰跟你說的?」

  溫以凡往調酒師的方向指了指。

  桑延順著望去,手上力道放松,忽地將易拉罐磕到吧台上。

  「何明博。」

  何明博下意識擡頭:「誒!咋了哥。」

  桑延不鹹不淡道:「我什麼時候閒到連失物這種破事兒都管了?」

  「……」何明博明顯沒反應過來,再加上他還忙著,便只說了句,「哥。你等等,我先給客人調完這杯酒。」

  桑延這態度實在說不上好。

  溫以凡抿了抿唇,把名片放到酒杯旁邊:「那我把聯系方式留在這,你們找到了直接打這個電話就可以,我會過來拿的。謝謝。」

  桑延眼都不擡,敷衍般地嗯了聲。

  溫以凡也不知道。

  如果他對待任何一個客人都是這樣。

  這家酒吧是怎麼經營起來的。

  也可能只對她如此。

  或許是因她先前的言辭感到不悅;也或許是對從前的事情還耿耿於懷,裝作不認得她,見到她也不想給任何好臉色。

  今天淩晨去了趟派出所,後又因采訪跑了三個地方。回去要跟房東溝通提前退租、再考慮新住處的事情,還得防備著隔壁那男人的報覆。

  一大堆事情等著她。

  相較起來,桑延這點態度,好像也算不上什麼。

  但不知為何。

  可能是因殘存的那點起床氣,她莫名覺得有點兒悶。

  溫以凡輕聲補了句:「是很重要的東西,麻煩你們了。」

  她正準備離開。

  桑延:「等會兒。」

  溫以凡動作停住。

  桑延喉結滾了滾,又喊了聲:「何明博,你磨蹭什麼?」

  何明博:「啊?」

  「人東西落這兒了。」桑延看他,一字一頓道,「不找?」

  「……」

  桑延都放出這話了,何明博只能不死心地再次翻找。這回很神奇地在靠下邊的櫃子里找到。他松了口氣,立刻遞給她:「是這條嗎?」

  溫以凡接過:「對的,謝謝您。」

  何明博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摸了摸後腦勺:「不用不用。耽誤了您那麼多時間,我們還覺得抱歉。」

  桑延繼續喝酒,沒說話。

  溫以凡點頭,道了再見便離開。

  外頭又濕又冷,人也少。一路望過去冷清而空蕩。

  溫以凡冷到不想碰手機,飛速在微信上跟鐘思喬說了句「手鏈找到了」,便把手揣回兜里。她吸了下鼻子,莫名走了神。

  思緒漸漸被記憶見縫插針地填滿。

  因為剛剛那個惡劣又有些熟悉的桑延。

  她想起了他們第一次遇見的場景。

  ……

  高一開學當天,溫以凡遲到了。

  到學校之後,她連宿舍都來不及回,讓大伯替她把行李放到宿管阿姨那,之後便匆匆地跑向高一所在的A棟教學樓,爬到四樓。

  穿過一條走廊,往內側的區域走。路過校用飲水機時,她第一次見到了桑延。

  少年長身鶴立,穿著藍白色條紋的校服,書包松松挎著。五官俊朗矜貴,表情很淡,看著有些難以接近。

  跟她的狀態完全不同。

  像是不知道已經打鈴了,他在那兒接水,看上去優哉遊哉的。

  溫以凡著急著回班,但只知道她所在的班級在這棟樓的四層,不知道具體位置。

  她不想在這上邊浪費時間,停下腳步,打算問個路:「同學。」

  桑延松開開關,水流聲隨之斷掉。他慢騰騰地把瓶蓋擰好,側眸看了過來。

  只一眼便收回,並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那會兒溫以凡還不認識他,只覺得這人不懼遲到,在上課時間還能大搖大擺地在這打水,沒半點新生的謹慎和惶恐。

  更像個遊歷江湖多年的老油條。

  所以她猶豫幾秒,改了口:「……學長?」

  桑延揚眉,再度看過來。

  「請問一下,」溫以凡說,「你知道高一十七班在哪嗎?」

  這次桑延沒再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他擡了擡下巴,十分仁慈地出了聲:「往前走右轉。」

  溫以凡點頭,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但桑延沒再開口。

  溫以凡也沒聽到類似「就到了」這樣的結束語。

  怕他還沒說完,出於謹慎,她硬著頭皮又問:「然後呢?」

  「然後?」桑延擡腳往前走,語氣閒散又欠打,「然後自己看門牌上的班號,難不成還要學長一個一個地報給你聽嗎——」

  他拖著尾音,咬著字句說:「學、妹。」

  「……」

  溫以凡好脾氣地道了聲謝。

  按照他說的方向走,一右轉,就看到了高一十五班的門牌。再往前,最靠里的就是十七班。溫以凡加快步伐,到門口細聲喊:「報告。」

  講台上的班主任看向她,垂眸看了眼名單,問道:「桑延?」

  溫以凡搖頭:「老師,我叫溫以凡。」

  「以凡啊。」班主任又看向名單,有些詫異,「名單上就剩你和桑延沒來了,我看這名更像個女孩兒,以為是你。」

  沒等班主任讓她進來,溫以凡身後又冒出了個男聲:「報告。」

  順著聲音,她下意識轉頭。

  就見剛給她指路的「學長」站在她的身後。兩人之間只差兩步的距離,拉近後,她才察覺到他長得很高。

  這距離看他臉還得仰頭。

  氣息冷然,平添了幾分壓迫。帶著似有若無的檀木香。

  他的情緒淡淡,很沒誠意地說:「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你倆先進來吧,位置在那。」班主任指了指教室里僅剩的兩個位置,順帶問,「怎麼第一天就遲到了?你倆一塊來的?」

  班主任指的方向在最靠里那組的最後一排。

  兩個位置並排連著。

  溫以凡老老實實回話:「不是一塊來的。我家里人早上還有別的事情,送我過來的時候就有點遲了。再加上我不太認得路,所以就來晚了。」

  「這樣啊。」班主任點點頭,看向桑延,「你呢?」

  「我爸不知道我已經高一了,」桑延徑直走到靠外側的位置,把書包擱到桌上,懶洋洋地說,「把我送初中那邊去了。」

  「……」

  鴉雀無聲。

  又在頃刻間,被大片的笑聲覆蓋。靜謐的教室熱鬧起來。

  溫以凡的唇角也悄悄彎起。

  「那以後你爸送你過來時,提醒著他點。」班主任跟著樂了,「行了,你倆坐吧。」

  桑延點頭應了聲。拉開椅子,他正想坐下,突然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溫以凡。

  他的動作頓住:「你要坐外邊里邊?」

  兩人視線對上。

  溫以凡連忙斂了笑意,遲疑道:「里邊吧。」

  教室的空間不大。

  課桌被分成了四組,每組七排兩列。最後一排沒剩多大空間,椅子擠壓墻壁,進去的話得讓外側的人騰個位置出來。

  桑延沒說話,往外走了一步,給她讓了位。

  講台上的班主任又開始發言:「我再自我介紹一遍吧,我是你們接下來一年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班的化學老師。」說著她拍了拍黑板:「這是我的名字。」

  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著「章文虹」三個字,以及一串電話號碼。

  溫以凡從書包里拿出紙筆,認真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前桌男生的身體忽地往後靠,手肘搭在桑延的桌子上。他似乎認識桑延,不甚明顯地轉頭,嬉皮笑臉道:「桑姑娘,你這名兒確實還挺女孩兒哈。」

  「……」

  溫以凡楞了下。

  頓時想起剛進教室時章文虹說的話。

  ——「名單上就剩你和桑延沒來了,我看這名更像個女孩兒。」

  聞言,溫以凡的注意力落到了桑延身上。

  他人生得高大,坐在這狹窄的位置上,長腿都塞不進課桌,束手束腳。其中一條幹脆支在外側。眼瞼耷拉著,總給人一種睡不醒又有些不耐的感覺。

  正面無表情地看著男生。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剛剛老師說的。但她這麼一說,我再細想你那名字,確實能把我迷得神魂顛倒。」男生強忍著笑,「要是你是個女的,我一定泡你。」

  桑延上下掃視他,而後慢條斯理道:「蘇浩安,你自己心里沒點兒數?」

  蘇浩安:「啥。」

  「我是個女的我就看得上癩蛤蟆了?」

  「……」蘇浩安瞬間黑臉,默了三秒,「趕緊滾。」

  溫以凡分神聽著他倆的對話,有點兒想笑。

  這語氣還讓她聯想起,剛剛桑延自稱學長喊她學妹的事情。她頓了頓,在心里嘀咕了句「不要臉」。

  此時章文虹被另一個老師叫出去。

  沒了鎮場子的人,教室里的嘰嘰喳喳聲逐漸加重。

  「還有,我這名呢。」桑延還沒完,繼續扯,「是我老爹翻了七天七夜的中華大詞典,開了百八十次家庭會議,之後再三挑選——」

  溫以凡托著腮幫子,思緒漸漸放空,逐字逐句地聽著他的話。

  就聽他停了幾秒,吊兒郎當地把話說完:「才選出的一個最爺們兒的字。」

  吵鬧至極的背景音帶來了安全感,溫以凡盯著筆記本上的字眼,微微嘆息了聲,低不可聞地點評:「結果還沒我的爺們兒。」

  「……」

  蘇浩安嘲諷地「哈」了聲:「那你怎麼不直接叫桑爺們兒呢?」

  溫以凡莫名被戳中了笑點,低頭無聲地笑。過了好半晌,她忽然察覺到,旁邊的桑延一直沒回應蘇浩安的話。

  沈默無言。

  這會兒倒是安靜得像不存在一樣。

  她下意識看向桑延。

  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桑延的目光已經挪到她的身上。漆黑微冷的眉眼,星點的陽光落在他的眼角,也沒染出幾分柔和來。

  直白不收斂,帶了點審視的意味。

  溫以凡心里咯噔一聲。

  什麼情況?

  「……」

  不會聽見她剛剛的話了吧……

  不會吧?

  不至於吧?

  還沒等她得出結論。

  桑延指尖輕敲桌沿,悠悠道:「啊,對。還沒來得及問。」

  溫以凡呼吸一窒,捏緊手中的筆。

  「新同桌?」桑延偏頭,略顯傲慢地說,「你叫什麼名兒?」

第5章

  溫以凡還隱約記得。

  當時自己若無其事地把名字報出後,桑延只是拖著腔調「啊」了聲,之後也沒再說什麼。

  現在想起,她莫名還能腦補出他當時的心路歷程,大概先是——「我倒要聽聽你的名字有多爺們兒」,再到——「溫以凡?」,最後到——「噢,也不過如此」。

  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模樣,跟現在幾乎相差無二。

  但也許是因為年紀增長,他不像少年時那般喜形於色;也或許僅僅是因為多年未見,兩人間變得陌生。比起從前,他身上的冷漠近乎要涵蓋所有情緒。

  恰好到了地鐵站。

  溫以凡邊從包里翻著地鐵卡,邊拿出手機。看到鐘思喬的微信,她隨手回覆了幾句。而後,她突然記起自己的微信里,好像是有桑延這一號人物的。

  前兩年用微信的人多起來後,溫以凡也注冊了個賬號。當時她直接選了通訊錄導入,手機里還有桑延的號碼,所以也向他發了好友申請。

  那邊大概也是順手點了同意。

  從添加到現在,兩人一句話都沒說過。

  不過溫以凡覺得,他通過的時候,應該不知道這個人是她。

  因為她那時候早已換成宜荷的號碼了。

  想到這,溫以凡點開通訊錄,拉到「S」那一欄,找到桑延。點進桑延的頭像,掃了眼他空蕩蕩的朋友圈,很快就退出。

  一條朋友圈都沒有。

  估計是把她屏蔽,又或者是早把她刪了?

  還是說她加的這個人壓根就不是桑延。

  人家可能也早就把手機號換了。

  溫以凡在刪除鍵那猶豫了幾秒,還是選擇了退出。

  畢竟不太肯定,她也沒有刪人的習慣。

  讓他在這無聲無息地躺列,好像也礙不了什麼事。

  -

  回到家。

  溫以凡先給房東打了個電話,商量退租的事情。

  這個房東人很好,因為多次聽她說了這個情況,也同情她一個姑娘在外頭住,很快就同意了。說是她如果想現在搬的話,押金和提前交的房租都可以退還給她。

  溫以凡感激地道了聲謝。

  解決完這一茬,她打開電腦,開始逛租房網站。

  逛一圈下來,都沒找到合適的。

  因為南蕪的房子實在是不好找。

  一線城市,一房一廳家具齊全,近上安,治安好。按溫以凡目前看到的,房租一個月最便宜也得三四千。

  這對於她目前的經濟情況來說,確實是困難。

  溫以凡有些頭疼。

  幹脆跟鐘思喬說了一聲:【喬喬,我打算搬家。】

  溫以凡:【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問問你朋友那還有沒有合適的出租房。】

  很快,鐘思喬就打了通電話過來。

  溫以凡接起。

  鐘思喬覺得奇怪,單刀直入道:「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要搬家,你當時不是交了三個月的房租嗎?」

  「鄰居騷擾。」溫以凡言簡意賅,平靜地把今天發生的事情敘述一遍,「我今天淩晨報警,跟他鬧到派出所去了。現在他被拘留五天,我怕他之後會報覆,還是早點搬比較好。」

  「……」鐘思喬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沒事吧?這事你怎麼沒跟我說過。」

  「沒什麼事兒,他之前也沒做什麼太過激的行為,就敲敲門。去派出所的時候都三四點了,而且有警察在,很安全,沒必要讓你跑一趟。」溫以凡說,「你過來多遠啊,還三更半夜的。」

  「對不起啊。」鐘思喬很內疚,「我之前還覺得這房子挺好的,便宜又離你單位近……」

  「你道什麼歉,沒你幫我找地方住我說不定就得露宿街頭了。」溫以凡失笑,「而且我也覺得這房子很好呀,要是沒這鄰居我都打算長租了。」

  「唉,那你打算怎麼辦?這段時間要不要先來我家住啊?」

  「不用了,你嫂子不是剛生了二胎嗎?」溫以凡說,「我這去了,怕會讓他們不自在,也怕給他們添麻煩。真沒事,我找到房子就搬了。」

  鐘思喬家里人多。除了一個結了婚的哥哥,還有個在讀高中的妹妹,都還跟父母住在一塊。平時她下班之後,還要幫著照顧妹妹和侄子。

  知道自己家的情況,鐘思喬也沒再提,又嘆了口氣。

  「那你要不去你媽那?」

  「我沒跟她說我回南蕪了。」

  「啊?為什麼?」

  「太忙了,過段時間再說吧。」溫以凡扯開話題,半開玩笑,「想想還有點後悔這一時的沖動,我今天看到我這鄰居的腿有水桶那麼粗,看著拿刀砍都得砍半小時。」

  「……」鐘思喬忍不住吐槽,「你這說的也太嚇人了。」

  「所以我這不是怕嗎?」溫以凡慢騰騰地說,「要是他懷恨在心,之後想報覆我,說不定還會出現這樣一種可能——」

  「什麼?」

  「我拿著把電鋸都不一定能打過他。」

  「……」

  -

  掛了電話。

  溫以凡打開另一個租房網站,又掃了一遍。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合適的,她幹脆關掉電腦,起身去洗澡。

  搬家這事兒,說急也急不來。要是病急亂投醫找了個新住處,卻還不如現在這個,那也沒有絲毫意義。反倒又耗費精力又耗費物力的。

  溫以凡想著要是五天後還沒找到新住處,就等到時候再想辦法。

  隔天就是13年的最後一天。

  南蕪市政府聯合南蕪廣電舉辦了個跨年煙火秀,分了兩個觀賞區,分別是淮竹灣度假區和東九廣場。門票是免費的,但需要通過線上平台提前預約抽簽。

  只有預約了,並且中簽了的市民才能參與。

  先前鐘思喬預約時,選的是淮竹灣觀賞區,中簽之後還邀請了她一塊去。

  溫以凡沒浪費她的名額。

  這活動前兩周台里就批下來了,溫以凡照例要加班,去現場做直播。但跟鐘思喬去的地方不同,她去的是東九廣場。

  溫以凡跟台里申請了采訪車。

  一行人提前過去做準備,開車的是帶她的老師錢衛華。除了他倆,付壯也一塊跟了過去,外加一個老記者甄玉充當出鏡記者。

  到那的時候,距離煙火秀開始還有好一段時間。

  廣場有ABC三個出入口,劃分成三個不互通的觀賞區域。現場來的人已經不少了,此時正在門口查驗入場券和身份證,陸陸續續進場。

  他們只是台里分配下來的其中一組,被分到了A區域。

  除了他們,還有不少其他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到來。

  找到個合適的拍攝點,錢衛華開始調試設備。這算是比較大型的活動,現場人多且雜,沒有固定座位,什麼職業、哪個年齡段的都有。

  可能是看到攝像頭覺得新奇,周圍漸漸圍了一圈人,窸窸窣窣地對著這邊說話。

  廣場被海水和夜色籠罩,遠處高樓鱗次櫛比,射出五彩斑斕的光帶。海風染上低溫,濕而潮,發了狠地撲面襲來,順著縫隙鉆入骨子里。

  溫以凡還沒重新徹底適應南蕪這濕冷天氣,再加上今天剛來了例假,這會兒又開始難受。

  她從包里翻出口罩戴上。

  又站了一會兒。

  溫以凡看了眼時間,打算趁空閒的時候去趟洗手間。錢衛華和甄玉還在跟導播室溝通,她也沒打擾他們,直接跟付壯說了一聲。

  順著路標走了一百來米,總算看到了公共廁所。隔壁還有個破舊的小涼亭,里頭滿滿當當地坐著人,或休息或等待。

  廁所空間並不大,女生隊伍已經排出門外五米了。

  但男廁門口倒是一個人都沒有。

  兩邊對比鮮明。

  溫以凡認命地過去排隊。

  她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刷了會兒微博,沒多久,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淺淺的對話聲。其中一個聲音還有些熟悉。

  溫以凡順著望去。

  涼亭靠外的小空地,燈光白亮,有些刺目。

  她稍稍瞇起眼,視野清晰的同時,在那塊區域再次看到昨天剛見過的桑延。

  還有種出了幻覺的感覺。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男人表情漠然,虛靠著涼亭,穿著件軍綠色的擋風外套,顯得肩寬腿長。他用紙巾擦著手,看著像是剛從廁所里出來。

  身子稍稍弓著,跟坐在旁邊長凳上的中年女人說話。

  女人擡頭瞥他:「好了?」

  桑延:「嗯。」

  女人站起來:「那你在這等只只吧,她還在那排隊。我要先去找你爸了。」

  「……」桑延動作一停,緩緩擡起眼皮,「上個廁所也要人等?」

  「這不是人多嗎?」女人說,「而且我跟你爸過二人世界,你跟著幹什麼?」

  「所以你叫我來幹什麼?」桑延氣笑了,「給你帶孩子?」

  女人拍了拍他的手臂,似是有些欣慰:「你要早有這覺悟,你媽我也不用總像現在這樣絞盡腦汁掰扯理由了。」

  桑延:「……」

  臨走之前,女人又說了一句:「對了,你順便跟你妹談談心,我看她最近壓力好像很大,這段時間都瘦一圈了。」

  桑延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道:「我跟她談心?」

  女人:「嗯,怎麼了?」

  「我跟她不光年齡有代溝,」桑延從口袋拿出手機,語氣閒閒地,「——性別也有。所以這事兒還是交給您吧。」

  沈默三秒。

  女人只說了十個字:「我現在喊不動你了是吧?」

  「……」

  等女人走後,溫以凡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聽他們說話。隊伍在此刻前挪,她收回注意力,順勢往前走了幾步。

  這個位置也看不到後頭的桑延了。

  過了大約一分鐘。

  鐘思喬給她發了三條消息。

  鐘思喬:【[/圖片]】

  鐘思喬:【我驚了。】

  鐘思喬:【我之前客套給他群發的祝福消息,他從來沒回過,我還以為他不用這微信了。】

  溫以凡點開圖片來看。

  是鐘思喬跟桑延的聊天記錄。

  桑延發來一條消息。

  看上去像是群發的,只有四個字:【新年快樂。】

  見狀,溫以凡下意識退出聊天窗,掃了眼未讀消息。

  沒有看到桑延。

  但她通訊里桑延的頭像跟截圖里是一樣的。

  所以應該沒加錯。

  那她怎麼沒收到群發消息……

  他總不會那麼小心眼,故意不發給她吧。

  還是說不是群發的?

  但沒多久前,他還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他母親教訓,也沒見他有這麼多閒工夫一條一條給人發祝福短信。

  想了好片刻。

  溫以凡覺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如之前所想的那般。

  他已經把她刪了。

  這麼一想,她順勢聯想到自己通訊錄里那些雜七雜八的人,幹脆也編輯了一條群發消息,借此把那些已經把她拉黑的人清掉。

  發出去沒多久,立刻有十幾條回應。

  溫以凡從下至上,一一點開,偶爾回覆幾句。

  點到最上邊一條的時候,溫以凡楞了下。

  因為她驚悚地發現。

  回消息的人是她心血來潮想群發的導火索,是她剛剛誤以為早已把她刪除的人,此時還站在她幾米遠處的位置。

  他只發了一個符號。

  桑延:【?】

  「……」

第6章

  溫以凡的眉心一跳,內心莫名驚了下。

  這。

  怎麼還。

  詐屍了???

  而且甩個問號是什麼意思。

  溫以凡視線上挪,盯著自己發出去那五個字。

  ——新年快樂呀^_^

  一時間溫以凡還有種不識字了的感覺。

  她這發的應該是祝福語,而不是什麼污言穢語吧……

  還別說。

  這單甩個問號的行為還挺唬人的。

  溫以凡隔著個屏幕都被他震懾到了。

  這反應就像是看到了一個老死不相往來的人一樣。

  不管對方說了什麼,就算是祝福消息,也要甩個問號來懟一下。

  溫以凡猶疑地在對話框輸入:【你知道我是】

  還沒敲完,她用余光注意到,身旁有人跟她擦肩路過。溫以凡下意識擡眼,發現桑延走到她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在一個女生旁邊停下。

  女生身材細瘦,安靜地低著頭。像是在看手機。

  聯想起桑延跟他母親的對話,這個應該是他妹妹。

  溫以凡對這小姑娘還有點印象。高中的時候她見過,名叫桑稚,比桑延小了六七歲。那會兒她個頭還小小的,生得像個瓷娃娃,溫以凡跟她說話還得彎下腰來。

  現在都長得跟她差不多高了。

  桑延懶懶道:「小鬼。」

  桑稚擡頭:「幹嘛。」

  桑延:「聽說你最近壓力很大?」

  桑稚很敷衍:「沒有。」

  桑延自顧自地繼續提:「因為快高考了?」

  溫以凡跟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個人。

  這距離,他們說話就像是在面前放電視劇一樣,清晰無比。她不想刻意去聽,也依然源源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

  「說了沒有。」

  「想那麼多幹什麼,」像是要把母親交代下來的任務貫徹落實,桑延慢悠悠地說,「你哥我當初不學習,不也考上南蕪大學了。況且,你資質雖然不行,咱家也有錢讓你去覆讀。」

  「你不學習?你以為我不記得了嗎?」桑稚瞅他,語氣開始煩了,「放心吧,你當時拼死拼活才考上的南蕪大學,我閉著眼都能上。」

  「……」

  「還有,」吐槽完這點,桑稚又道,「我今天聽媽媽說,你把工作辭了?」

  「……」

  「肯定不是吧?」

  桑延側頭:「有你什麼事?」

  桑稚也開始自顧自地說:「你是不是被炒了不好意思說啊?」

  沒等桑延再開口,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低眼看去,突然提了句:「我說話你聽不進,那就讓你‘親哥’來安慰你幾句?」

  「什——」可能是看到來電顯示,桑稚瞬間消了音,過了幾秒才低聲說,「不要。」

  之後桑延也沒多說,走回涼亭那邊接電話去了。

  安靜下來。

  雖然有些話溫以凡也沒太聽懂,但這近距離被迫偷聽認識的人說話的事情,還是讓她有點不自在。所幸是臉上還戴著個口罩,給了她幾分安全感。

  溫以凡重新點亮屏幕。

  注意到在輸入框還未發送的話,又覺得不太妥當,伸手全部刪掉。她想委婉地確認對方是不是知道這是她的微信,思來想去,最後也只謹慎地回了個:【?】

  大概是還在打電話,那頭沒立刻回覆。

  盯著看了兩秒。

  溫以凡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就算桑延真把她屏蔽了。

  但她的朋友圈。

  可沒有。

  屏蔽。

  桑延。

  「……」

  這麼一想,溫以凡立刻點開自己的朋友圈。

  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上一條朋友圈已經是兩個多月前了。當時還在宜荷市,好像是跟同事去清吧時一塊發的。

  溫以凡的目光定住。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她跟前同事們的自拍照。

  照片里的其他人露出牙齒,笑得燦爛,擺出各種拍照姿勢。溫以凡坐在左下方的位置,皮膚白到像是曝光過度,只溫和地看著鏡頭,嘴唇彎起淺淺的弧度。

  五官極為清晰。

  ……

  隊伍漸漸排進廁所里,恰好隔間同時有幾人出來,輪到了她的次序。溫以凡回過神,把手機放回口袋,順著往里走。

  片刻後,溫以凡走了出去。

  洗手台是男女共用的,在男女廁中間,兩三米寬。

  溫以凡打開水龍頭,大腦有些亂。

  所以之前在酒吧,他就是在裝不認識自己。

  群發祝福也是刻意不給她發。

  看到她的消息頭一反應就是懟。

  溫以凡擡頭,通過面前的鏡子,她能見到還站在原來位置的桑延。看上去已經打完了電話,他單手插兜,另一只手把玩著手機。

  也不知道有沒有回她消息。

  下一刻,溫以凡看到桑稚也從廁所里出來了,走到旁邊的洗手台。但水龍頭可能是壞了,打開也不出水。

  溫以凡剛好用完了,給她騰位:「你用這個吧。」

  桑稚立刻說:「謝謝。」

  視線對上溫以凡時,她似是楞了下。

  溫以凡沒注意到,收回眼,邊掏出手機邊往外走。點亮,界面還停在跟桑延的聊天窗。

  他這次連半個標點符號都沒施舍給她。

  溫以凡明白了原因,默了會兒,沒忍住在對話框輸入了句「咱倆要不互刪吧」。

  很快又刪掉。

  瞥見他倆剛對著來的兩個問號,溫以凡一頓,突然覺得這個聊天記錄火藥味十足,有種「傻逼就你他媽會甩問號嗎」的意思。

  但她本意並不是想要跟他爭吵。

  溫以凡不想在節日里鬧了不快,想著該怎麼退讓。

  她敲了一個字。

  【那】

  盯著桑延發來的問號以及自己發出去的「快樂」兩字,她遲疑著繼續敲。

  【不快樂也行。】

  「……」

  發送成功之後,溫以凡也離桑延所在的位置越來越近。隔空擦肩而過之際,她不自在地垂下頭,用余光看到他似乎點開了微信。

  男人長睫低垂,盯著屏幕上的內容。

  不知是不是錯覺,溫以凡似乎聽到他輕嗤了聲。

  她的後背一僵。

  繼續走了好一段路。

  直到拉開距離了,溫以凡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虛感才總算消退。她重新看向屏幕,依然如她所料地沒有回覆。

  她嘆息了聲,沒功夫再想這個事情。

  覺得自己去的時間有點長,溫以凡不敢再拖,快步回到拍攝點。

  跟她離開時區別不大。

  廣場內弄了裝飾,植物以及小建築上都纏了一圈彩色燈帶,帶了過節的氛圍。周圍人來人往,有工作人員在維持秩序,望過去都喜氣洋洋的。

  一切前期準備都已經就緒,只等著新一年的到來。

  錢衛華和甄玉正聊著天。付壯站在他倆旁邊,極為乖巧地聽著,不發一言。見溫以凡回來了,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湊過來。

  付壯是前兩周新招的實習生,今年大四。人不如其名,個頭不高且瘦,像個竹竿。長了張正太臉,卻十分違和地有著一副低音炮:「姐,你要是再晚來一步。」

  溫以凡還以為出什麼事了:「怎麼了?」

  付壯沈痛道:「你可能就只能看到我被凍死的屍體。」

  「……」溫以凡點頭,「那謝謝你了,我正缺選題呢。」

  「在你眼里!我居然只是個選題!」付壯控訴她,凍得哆哆嗦嗦,聲音卻精神,「我靠,我真太他媽冷了,這風吹得我鼻涕都出來了。」

  溫以凡看他。

  這年紀的男生大多要風度不要溫度,付壯也不例外。他只穿了件牛仔外套,看著完全沒有抗凍的效果,嘴唇都凍紫了。

  況且他還瘦,仿若下一秒就要被這海風吹垮。

  「海邊本來就會冷些,以後出來跑新聞穿多點。」說著,溫以凡從口袋里拿了個暖寶寶給他,「放口袋里暖暖手。」

  「誒,不用。」付壯沒想過要拿她東西,「姐,你自己拿著吧,你一女孩子肯定比我更冷。」

  「但我口袋里已經有倆了。」溫以凡說,「這個沒地方放。」

  「……」

  這回付壯毫無負擔地接過,順帶扯了個話題:「對了姐,你之前看過煙火秀嗎?」

  溫以凡嗯了聲:「不過沒看過這麼大型的。」

  付壯:「對著這玩意兒許願有用嗎?」

  溫以凡:「沒有。」

  「……」付壯嘀嘀咕咕,「我就只許個,明年能找到女朋友的願望。」

  溫以凡笑:「那更沒有了。」

  「以凡姐,你咋這樣!」付壯嚷嚷道,「那我許個,再長高五厘米的願望總行了吧!男生二十了還能不能再長高啊……」

  這回溫以凡沒打擊他。

  說到這,付壯忽地指了指某個方向:「誒,就那樣差不多,我的夢想就是長這麼高。比他矮半個頭我都心滿意足了。」

  溫以凡看了過去,瞬間緘默。

  非常巧的,付壯指的人是桑延。

  也不知道是該說他們太有緣分,還是該說他陰魂不散。

  他站在距離這十來米的位置,整個人倚著欄桿,外套被風吹得鼓起,下顎微斂,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機。

  剛跟他在一塊的桑稚已經不知道去哪了。

  「他這完全就是我理想中的身材。」付壯感嘆,「今天能不能在上天和煙火的見證下,把我的頭安到他的身體上。」

  溫以凡挪回視線,好笑道:「你怎麼不把他的臉也偷過來。」

  付壯明顯也有這想法,話里動搖的意味很明顯:「那拿兩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

  錢衛華突然喊他們。

  大概是覺得忽略他們太久了,開始有了幾分慚愧,於是非常敬業地跟把他們叫過去說起出外景直播的各種注意事項。

  時間漸漸過去。

  跨年在即,氛圍越來越熱烈。遠處高樓上的LED顯示屏已經開始倒數,四周人聲鼎沸,在最後一分鐘的時間,開始有人跟著這數字喊了起來。

  「——59、58、57。」

  ……

  「——5、4、3。」

  「——2!」

  「——1!」

  最後一聲落下的同時。

  無數煙火往上升,在夜幕中拉出不同顏色的線條,而後在某個位置用力炸開。斑駁的光開出各式各樣的花,重重疊疊地綻放。

  在場的人紛紛舉起手機,找到個自認為最佳的拍攝位置,將畫面錄下來。

  等錢衛華沒什麼吩咐了,溫以凡也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被前邊的人擋著了便挪個地兒看。

  整個過程持續了十多分鐘。

  不知不覺間,溫以凡被人群擠到外頭,到了欄桿的位置。注意到煙火秀差不多結束了,她正想回去找錢衛華,忽地被路過的一個人撞了下。

  溫以凡不受控地前傾了幾步。

  然後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她立刻後退,仰頭,下意識道:「抱歉。」

  話脫口的時候,才察覺她撞到的人是桑延。此時,他正垂著眼看她,神色說不清道不明的,看著似乎是在跟人打電話。

  「——嗯,準備回去了。」

  出於禮貌,溫以凡硬著頭皮又道了聲歉。

  桑延輕描淡寫地打量了她須臾,而後,朝她點了下頭。

  像是在示意自己聽到了。

  溫以凡往回走時,隱隱聽到他跟電話里的人說了句。

  「新年快樂。」

  回到錢衛華旁邊,溫以凡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臉。摸到還戴在臉上的口罩,她動作停住,神經隨之放松。

  擋了臉,他應該認不出來……吧。

  ……

  另一邊。

  電話那頭的大學舍友兼朋友錢飛本嘰里咕嚕地說著話,被他連著打斷了兩次,沈默了幾秒:「哦,你啥時候回家我並不關心好吧?不過還是謝了,兄弟,你也新年快樂。」

  桑延挑眉:「謝什麼。」

  錢飛:「你這不是給爹祝福呢麼。」

  「能別自作多情?」桑延拖著尾音,懶洋洋道,「沒跟你說。」

第7章

  直播結束後,甄玉又采訪了附近幾個來看煙火秀的市民。

  之後一行人便收拾東西返程。

  想到剛剛的事情,溫以凡內心總有種不踏實感,便喊了聲同坐在車後座的付壯:「大壯。」

  付壯應了聲:「誒。」

  溫以凡口罩還未摘:「要是你在路上看到我。我像現在這樣戴著口罩,穿的衣服也是你沒見過的。」

  她停了下,認真地問:「你能認出來嗎?」

  「只帶口罩,」付壯思考了下,非常嚴謹地詢問,「其他地方都不遮嗎?比如戴個墨鏡,或者戴個帽子什麼的。」

  「就現在這樣。」

  付壯理所當然道:「那當然能啦!」

  「……」

  「以凡姐。說實話,我可沒見過比你長得好看的人。」付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第一天來上班,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哪個跑錯地兒的大明星呢。」

  副駕的甄玉笑道:「小凡確實是好看。」

  「這一瞧也確實是,」閒暇時間的錢衛華比平時和藹得多,打趣道,「小凡,有男朋友了嗎?哪天老師把兒子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甄玉笑罵:「得了吧你,你兒子小學還沒畢業吧。」

  付壯嬉皮笑臉:「那要不考慮考慮我?」

  也沒因他們的調侃而惱,溫以凡笑著接了句:「等你那新年願望實現了再說。」

  付壯嚷嚷:「以凡姐,你咋這樣呢!」

  丟下這句,付壯又湊過來,小聲說:「不過。」

  溫以凡:「嗯?」

  「姐,因為你今天給了我一個暖寶寶,我太感動了。」付壯眼睛很大,神色像是在求誇獎,「所以我許願的時候,還幫你許了一個。」

  「許了什麼?」

  「我希望你能盡早找到一個對你超級好的男朋友。」付壯握拳,「各方面條件也都超級好,長得還像今天我們見到的那個男人那麼帥!」

  「……」

  -

  溫以凡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兩點了。

  熬夜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這會兒倒是沒覺得困,只疲倦到不想動彈。她換上拖鞋,直接坐到床邊的地毯上,懶懶地翻了翻手機。

  因為先前群發的消息,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都不少。

  順著一一回覆,溫以凡繼續下劃。

  直到翻到消息欄靠下的位置,仍然沒絲毫動靜的桑延。

  她戳了進去。

  瞥見那句「不快樂也行」,溫以凡頭皮一緊。

  「……」

  當時沒考慮太多,只是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所以也沒覺得不對勁。

  但現在再看怎麼就變了味道。

  像在挑釁一樣。

  對方明顯不想搭理她,溫以凡也沒再說話自討沒趣。她心不在焉地開始神遊,莫名想到桑延今天跟他妹妹桑稚的對話。

  而後,回想起高一的時候。

  那會兒他們兩個的成績都很差,在年級墊底的班里,還排了中下遊。

  溫以凡是以舞蹈特長生的身份考進南蕪一中的,文化課成績自然不太好。而桑延極度偏科,除了數理化其他科目壓根就不學,每次的成績單都像被狗啃了一樣難看。

  數理化幾乎科科滿分,其他大多都是三四十。

  每回考試成績出來後,桑延都會拿她理科的試卷來看,邊看邊挑眉笑。

  次數多了,溫以凡脾氣再好還是沒忍住說:「桑延,你看我的試卷是沒有用的。你得從自己做錯的題里找到問題。」

  「嗯?你對我這是哪門子的誤解?」桑延擡睫看她,指尖在她試卷的某個紅叉上打了個轉,吊兒郎當又欠揍地說,「我的卷面上就不存在這種東西。」

  ……

  溫以凡收回思緒,拿上換洗衣物去洗澡。

  關於桑延裝作不認識她這個事情,她其實是能理解的。

  估計是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想起了年少輕狂時曾為不值得的人做過的蠢事,想起了人生中那唯一的黑歷史。也因此,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的交集。

  裝作不認識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

  溫以凡捋了捋從桑延的角度看到的內容。

  早已遺忘的曾經心儀過的對象突然來到自己的酒吧,還提出了近似要嫖他的話;

  故意落下手鏈以此換得第二次見面;

  刻意發祝福消息套近乎;

  最後還裝作被人撞到,跟他有了肢體上的接觸。

  「……」

  也不知道這回他得腦補出多少東西來。

  -

  新一年還是照常過。

  元旦那天,鐘思喬把她那個做房屋中介的同學微信推給溫以凡。

  但按照溫以凡給出的心理價位,這人給她推的好幾個房子,都是跟先前一樣的群租房,要不然就是在郊區那邊的一室間。

  最後還是鐘思喬給她提了個建議。

  讓她可以找人合租。

  因為二居室或者三居室平攤下來會便宜不少。

  溫以凡接下了這個建議,但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合租室友。隔壁那個鄰居給她的心里陰影太大,讓她不敢去找陌生人當室友。

  只想找個認識的同性朋友。

  周四下午,溫以凡從編輯機房出來,去了趟廁所。

  出隔間後恰好碰上同團隊的王琳琳。

  王琳琳在《傳達》欄目組呆了三年,比她大幾歲,長相和聲音都很甜。元旦那天她輪休,加上她常常遲來早退,溫以凡還有種很久沒見過她的感覺。

  溫以凡主動跟她打了聲招呼。

  王琳琳順著鏡子看她:「誒,小凡,你這口紅什麼色號?還挺好看的。」

  溫以凡下意識道:「我今天沒塗,但我平時用的色號是——」

  「哎呀!」不等她說完,王琳琳就打斷了她的話,嬌嬌地說,「什麼沒塗呀,都是女人咱們真實點好嗎?你要是想問我化妝品的牌子我也能告訴你呀。」

  說完,也不等她應話,王琳琳便踩著高跟鞋走出廁所。

  溫以凡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鏡子,而後遲疑地用手背蹭了蹭嘴唇。

  「……」

  確實沒塗啊。

  回到辦公室。

  溫以凡走回自己的位置。王琳琳的辦公桌在她斜後方,這會兒她正半坐在辦公桌上,扭頭跟溫以凡隔壁桌的蘇恬說話。

  蘇恬跟溫以凡是同一批進來的,兩人年紀相仿,關系還算不錯。

  溫以凡笑道:「在聊什麼?」

  蘇恬:「聊琳姐跟她男朋友跨年夜的事情呢。」

  「就隨便說說。」王琳琳擺手,很隨意地說,「我也是運氣好,剛好元旦輪休,就跟我男朋友去淮竹灣那邊過了一晚上。吃個燭光晚餐泡個溫泉什麼的,他還給我轉了5200和1314,也沒做什麼,還過得挺無聊的呢。」

  「真羨慕你,琳姐。」蘇恬扯了下唇角,強行扯開話題,「對了以凡,你不是要搬家嗎?新房子找到沒有。」

  王琳琳神色詫異,立刻問:「誒,小凡,你要搬家嗎?」

  溫以凡:「對呀。」

  「還挺巧誒!」王琳琳跳了起來,神色很驚喜,「我最近正愁著呢,我之前那個合租室友辭職回老家去了,我還沒找到合適的人跟我一塊住。」

  溫以凡楞了下,還沒反應過來。

  王琳琳:「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那兒?」

  蘇恬主動說:「琳姐你家住哪兒呀?以凡想找個離公司近點的。」

  王琳琳:「就尚都花城呀,很近的。」

  溫以凡知道這個小區,離她現在住的地方很近,平時她上下班都會經過。是近幾年新建成的,算是那片區域比較高檔的小區。

  蘇恬看了溫以凡一眼,又問:「那除了你之外,還有別的合租室友嗎?」

  「沒有沒有,就我一個。」王琳琳拍了拍溫以凡的肩膀,笑得很可愛,「放心吧,我不會亂帶人回來的,咱要是真當室友了,住之前也可以提一下注意事項什麼的。」

  「你如果想的話,今天下班之後,可以先跟我去看看房子——」說到這,王琳琳一停,改口道,「哎呀,不行。還是明天吧,我今晚要跟我男朋友去看電影。」

  溫以凡應道:「行,那就明天吧。」

  ……

  趁王琳琳去茶水間的時候。

  蘇恬湊了過來,神色有些擔憂:「你真要跟她一塊住啊?我覺得她還挺煩人的,整天扯她那個剛交的富二代男朋友。而且我感覺她因為你長得好看,對你說話總陰陽怪氣的。」

  溫以凡大致清楚王琳琳的性格。

  沒什麼壞心眼,就是嬌氣和嘴碎,這兩點她都不覺得是什麼大問題。而且多數時間,王琳琳都挺好相處的。

  她眨了下眼,溫聲道:「我先看看房子吧。」

  -

  第二天下班後。

  溫以凡和王琳琳一塊坐地鐵到尚都花城。

  王琳琳現在住的房子是一個三居室,但房東只出租兩個房間。有一個小房間被房東用來放雜物,長期是鎖著的。剩一個帶浴室的主臥和一個次臥。

  所以房租也相對低一些。

  但整體都很不錯,廚房餐廳陽台外加所有必備設施都俱全。

  主臥一直是王琳琳在住。

  溫以凡看了眼次臥。

  房間被收拾得幹幹凈凈,桌上一點灰都沒有。

  王琳琳在旁邊說:「因為我住的是主臥,所以我交的房租會比你多點兒。你一個月付2000,然後水電費什麼的咱平攤,你覺得行不?」

  這個價格,比她之前住的群租房稍貴些,但還在她能接受的範圍內。

  而且各方面條件都好不少。

  溫以凡沒說話,還在思考。

  「你再想想吧。」畢竟搬家不是小事,王琳琳沒催她立刻給答覆,看了眼時間,「都這個點了,咱先去吃個晚飯吧,我好餓呀。」

  溫以凡沒有吃晚飯的習慣,本想拒絕。但又想著她們有很大的可能性要合租了,本著打好關系的念頭,她還是同意下來。

  兩人剛出小區。

  王琳琳手機響起,她接起電話,聲音嗲了好幾個度:「喂,親愛的。怎麼啦?」

  溫以凡安靜走在她旁邊。

  「我現在跟我同事在外面呢,正打算去吃個飯。」王琳琳開始撒嬌,「可以呀。你在哪兒呀,我現在剛出小區門口呢,走得好累哦。……誒,你現在開車過來啦?快到了嗎?那好哦,我不打擾你開車啦。我乖乖在門口這等你,你要快來接我哦。」

  等她掛了電話,溫以凡識相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會——」

  「怎麼突然就回去了,咱不是說好一起吃飯嗎?」王琳琳皺眉,又突然反應過來,「喔,你不用不自在啦,你不是電燈泡。我男朋友那邊也會帶朋友來,就當去參加個聚會。」

  溫以凡沒來得及再拒絕。

  一輛黑色的車已經停在了兩人的面前。

  副駕窗戶降下來,駕駛座上的男人側頭看過來,笑道:「親愛的,快上車。」下一刻,他瞥見站在王琳琳旁邊的溫以凡,楞了下:「咦,溫以凡?」

  溫以凡順著望去,也楞住。

  她倒是沒想過。

  王琳琳這個富二代男朋友會是蘇浩安。

  「我靠,這都多少年沒見了……」沒等他說完,後頭就響起了鳴笛聲,「我操。快快快,你倆先上車,這里不能停車。」

  溫以凡:「不……」

  蘇浩安著急道:「快!」

  「……」

  她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後座。

  坐上去之後,溫以凡才發現後座是有其他人的。

  她定眼望去。

  車內光線比外頭要暗些。

  男人沒發出任何聲音,呼吸聲很淺,存在感卻極強。此時,他像沒骨頭似的癱在座位上,眼睛閉著,模樣慵懶又困倦。

  仿若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

  車子發動。

  蘇浩安順著車內後視鏡往後看,邊開車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喂!桑延,趕緊醒醒!快起來見你的白月光了!」

  溫以凡:「……」

第8章

  像是被這動靜聲吵到,桑延稍稍側頭,懶散地睜了眼。

  與她的視線對上。

  空氣中仿佛有尷尬在交匯。

  桑延沒吭聲,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清明,沒半點剛醒來的失焦感。

  他的眉眼生得極為好看。淺淺的內雙,眼尾弧度上揚,再加上他總是一副對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顧的模樣,看著總帶了鋒芒。

  這一瞬間。

  溫以凡有了種,他下一秒就要對「白月光」這三字進行瘋狂嘲諷的感覺。

  王琳琳主動出聲:「你們認識呀?」

  蘇浩安:「嗯,高中同學。」

  溫以凡收回視線,正想順勢說句話把這個話題徹底帶沒時,王琳琳又極其沒情商地來了句:「白月光是什麼意思呀?就是你朋友以前追過小凡但沒追到嗎?」

  蘇浩安還缺心眼似地哈哈笑起來:「對對對。」

  「……」

  這倆人怪不得是一對。

  這種狀況,溫以凡再怎麼想裝傻糊弄過去也不行了。

  她清晰地意識到,之前彼此心照不宣在臉上安的面具,就在這一刻,被前面兩個人撕了大半,只剩點殘余的遮擋。

  也不指望桑延能說出什麼拉回場面的話。

  知道他向來面子大過天,溫以凡平靜地說:「是嗎?我這當事人怎麼不知道這回事兒。蘇浩安,你是不是記茬了?」

  「怎麼可能記茬?你倆——」說到這,蘇浩安才後知後覺般地察覺到不對勁,「誒,你倆這是尷尬還是啥。不是吧,這都多少年了,還記著啊?我這就只是當個趣事隨便提提而已。」

  王琳琳:「你們多久沒見了呀?」

  「這我一時半會兒也算不出來,溫以凡,你只在我們學校呆了一年吧?」蘇浩安說,「我記得你好像高一還是高二就轉學了。」

  溫以凡認真道:「高二下學期轉走的。」

  「這麼算來,那得七八年了吧。」注意到一直沈默的桑延,蘇浩安又道,「桑延,你這咋一聲不吭呢。都七八年了!你不會還因為這事情耿耿於懷吧?」

  桑延又垂下眼,沒搭理他。

  「牛逼。」蘇浩安服了,劈里啪啦地吐槽,「溫以凡,你不用理他。你也知道他這人什麼樣,眼睛長他媽頭頂的,估計是覺得你當初是眼瞎了才看不上他,但他不知道他這個模樣多惹人嫌——」

  王琳琳打斷他的話:「哎呀,你好好開車吧,別這樣說你朋友。」

  「……」

  蘇浩安把剩下的話憋回去,眉頭皺起,抽空看了王琳琳一眼。

  「開車得專心呀,不然多不安全。」察覺到他的情緒,王琳琳又立刻道,「你別不開心嘛,我就是提醒一下你,你想說的話就繼續說。」

  蘇浩安這才笑了下:「沒生氣,謝謝親愛的提醒。」

  不知不覺就到了吃飯的地方。

  都到這兒了,溫以凡也不好再開口說自己要走。畢竟桑延什麼話都沒說,反倒顯得她十分在意從前的事情,連同台吃一頓飯都做不到。

  想著吃頓飯也就一個小時的時間,熬熬就過去了。

  但讓溫以凡沒想到的是,王琳琳先前說的那句「我男朋友那邊也會帶朋友來」里的這個「朋友」,並不單指桑延一個人。

  而是一群人。

  他們預訂了一個包廂,這會兒里頭已經坐滿了人。

  按道理,溫以凡算是被王琳琳帶來的,應該是要跟她坐在一起才對。但剩余的四個位置兩兩連著,她便果斷拋下溫以凡,跟蘇浩安坐一塊去了。

  溫以凡就這麼被迫跟桑延安排在了一塊。

  這樣看起來,溫以凡就像是被桑延帶來的一樣。

  有個男人起哄道:「桑延你不厚道啊,怎麼突然脫單了?」

  蘇浩安嘖了聲:「別胡說。桑延這傻逼配的上嗎?這我們老同學,我們高中當時大名鼎鼎的校花!——錢飛你記得不,你高中不也在南蕪一中上的嗎?」

  「記得記得,溫以凡嘛。而且我之前跟你朋友一個班的,就鐘思喬。」坐桑延隔壁一個胖胖的男人看向溫以凡,笑得有點兒不好意思,「看過她在朋友圈發跟你的合照。」

  溫以凡彎唇,點點頭。

  下一刻,又一個男人說:「我去,胖子你咋臉紅了啊?」

  桑延壓根不參與他們的話題,就算這期間有多少人提到他名字,他也像完全聽不見似的。聽到這話,他才稍稍有了點動靜,擡眸往錢飛的方向看。

  蘇浩安:「他不是一直這樣嗎?看到長得漂亮的就不會說話了一樣。」

  可能是覺得受到了忽視,王琳琳不樂意了,開始插進他們的話題:「什麼呀,你怎麼在我面前說別人長得漂亮。」

  沈默幾秒,蘇浩安哄道:「寶貝兒,你這是怎麼理解的啊?別亂吃醋了。」

  ……

  這家店菜上得很慢,台面上一群大老爺們兒你一句我一句地吹著水,半天了一道菜都沒上。但話題漸漸扯開,因她這個陌生人的到來而引發的一些關注也逐漸散去。

  溫以凡精神放松了些,不經意間看了眼桑延。

  桑延沒參與聊天,此時正低著頭玩手機,什麼都不關心的樣子。

  別人喊他也愛答不理的。

  溫以凡低頭喝水。

  覺得自己跟這里格格不入。

  過了一會兒。

  王琳琳忽地親了親蘇浩安的臉,起身往溫以凡的位置走來。她扯住溫以凡的手腕,笑瞇瞇道:「小凡,走呀。陪我去趟廁所。」

  溫以凡站起來。瞥見被她放在椅子上的包,她默默拿了起來。

  順著指示牌,兩人進了廁所里。

  王琳琳拿出口紅補妝,閒聊般地說:「你以前拒絕過那個桑延啊?」

  溫以凡沒回答。

  王琳琳當她默認了,十分詫異地說:「你知道我們公司附近那個‘加班’酒吧不?那是他跟我男朋友,還有另一個男的合資開的。」

  「……」

  「他條件多好啊,長的又高又帥的,還有錢,這你還能拒絕啊?」王琳琳搖了搖頭,無法理解,「你要求也太高了吧?不過都這麼多年了,我看他剛剛那個樣子,確實對你也沒什麼意思了。」

  「都過去了。」溫以凡笑得溫和,而後拿出手機看了眼,「對了,琳姐。真不好意思啊,我得回去了,錢老師讓我今晚交個稿子給他,就麻煩你幫我跟你朋友說一聲了。」

  王琳琳啊了聲,有些不高興:「就一頓飯,也耽誤不了什麼時間。」

  「老師趕著要。」溫以凡說,「我也不敢拖,這不是還在試用期嗎?」

  「喔,那行吧。」王琳琳撇了撇嘴,「那你自己路上注意點兒,我先回去了。」

  「好,謝謝琳姐。明天見。」

  等王琳琳走後,溫以凡打開水龍頭,洗了個手。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是惹到到王琳琳不開心了,但她實在不想繼續呆在那個沒有任何熟人的聚會里。

  溫以凡松了口氣,抽了張紙巾把手擦幹。

  剛走出去,溫以凡就撞上了,與此同時從對面男廁走出來的桑延。這回他不像溫以凡所想的那般,直接把她當成空氣般略過。

  桑延停下腳步,神色很淡,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她。

  溫以凡莫名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

  讓她想起了第一回 去加班酒吧時,跟他在走廊上的那次重逢。

  但這次的狀況和那時候完全不一樣。

  像是重來一次。

  回歸正常的發展方式。

  從他今晚一直沈默的態度來看,溫以凡覺得自己完全沒必要提起先前見的那幾次面。她朝他點了下頭,當做多年後第一次見面那般,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

  「好久不見。」

  但出乎意料的,桑延似乎並不打算跟她維持面上的和平。他依然是那副帶了審視的姿態,閒閒地重覆:「好久不見?」

  他的語調,讓溫以凡一時沒分清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

  隨後,桑延又道:「跨年到現在才過了幾天,見不到我——」他頓了下,慢條斯理地把剩余的遮擋徹底撕破。

  「也不至於這麼度日如年吧?」

第9章

  靜默片刻。

  這話落下的同時,溫以凡的腦海里浮現起跨年夜發生的事情——她被路人撞到,不小心撞進他懷里,而後跟他道了聲歉,他點頭以示「沒關系」。

  整個過程就跟陌生人之間的交流沒有任何區別。

  就算溫以凡猜到他大概是認出來了,彼此估計也都心知肚明。

  但她沒想過他會這麼直白地攤開來說。

  畢竟從一開始,溫以凡所有的回應方式,都是在配合他做出的各種行為。

  所以現在是,在她還覺得這場戲可以繼續演下去的時候,他那邊覺得局面兜不住了,就搶先表現出一副「裝不認識有意思嗎」的模樣。

  顯得他這人待人待事都非常真誠,從不做拐彎抹角的虛偽事情。

  總結起來,就是「溫農夫」與「桑蛇」的故事。

  溫以凡默了兩秒,也不想給他留面子了:「也不是,我還以為你沒認出我來。」

  桑延扯了下唇角。

  「畢竟我當時戴著口罩,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她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慢吞吞地說,「沒想到你眼神這麼好。」

  桑延挑眉:「眼神好?」

  很快,他又欠欠地說:「啊,抱歉,讓你誤會了。」

  溫以凡:「誤會什麼了?」

  「我沒見著你人,是我妹認出你了,」桑延模樣氣定神閒,不帶半點兒心虛,「跟我說你一直盯著我看呢。」

  「……」

  溫以凡面色未改,接下話來:「確實是這樣。」

  桑延看她。

  「因為,我看到你當時,」溫以凡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開始胡扯,「褲鏈沒有拉。」

  「……」

  怕這話又會造成他的誤解,溫以凡又補了句:「我周圍還挺多人在討論的。」

  桑延:「……」

  「你也不用太在意這事情,都過去好幾天了。」溫以凡笑了笑,假意安慰,「先不聊了,我工作上還有點事情,先回去了。」

  她腳步還未動,桑延突然喊:「喂。」

  溫以凡:「?」

  桑延:「記得剛剛蘇浩安把車停哪了麼。」

  她下意識點頭。

  「行。」桑延擡了擡下巴,「帶路。」

  -

  溫以凡還挺茫然。

  本以為自己帶著他找到車了,再怎麼樣他也應該會禮尚往來地問一句「要不要送你一趟」。結果找到車之後,除了「再見」,桑延多一個字都沒跟她說。

  沒半點要跟她同行的意思。

  她原本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溫以凡剛觀察了下,才發現這個飯館開在一條很偏僻的街道上。她用手機地圖查了查距離這最近的地鐵站,離了好幾公里。

  周圍也沒見幾輛來往的車,往外看都是烏漆嘛黑的一片。

  溫以凡猶豫了下,盯著桑延一直沒發動的車子,只能硬著頭皮敲了敲副駕的窗。

  幾秒後,桑延把窗戶降下來,冷淡地瞥她。

  溫以凡輕聲說:「你能不能送我一趟?這里有點偏。」

  桑延淡淡道:「你住哪兒。」

  溫以凡:「城市嘉苑。」

  「噢。」桑延收回視線,「不順路。」

  「……」

  溫以凡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小心眼的人。她露出個抱歉的笑容,又提道:「我不是讓你送我回家,把我送到附近的地鐵站就可以了,真麻煩你了。」

  桑延直直地盯著她看,過了幾秒才勉強地說了句。

  「上來吧。」

  溫以凡暗暗松了口氣,上了副駕駛座,垂頭系安全帶。

  桑延發動了車子。

  車內安靜得過分,空間密閉又狹小。

  桑延沒開音樂,也沒有要跟她交談的意思。

  覺得自己這樣不說話白蹭車,有點像是把桑延當成了司機,溫以凡主動扯了個話題:「你怎麼突然要走了?不是朋友聚會嗎?」

  桑延敷衍地回:「吵。」

  「……」

  溫以凡也不知道他這是在說聚會吵,還是在說她吵。

  她嘴唇動了動,也沒再說話。

  溫以凡側頭看向窗外,看著外頭飛快往後跑的景色,路燈被拉出一條條光亮的線,刺眼又晃神。她漸漸發起了呆。

  想到來時在這車上跟蘇浩安的對話。

  溫以凡和蘇浩安確實是七八年沒見了。

  但跟桑延並不是。

  溫以凡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事情。

  從蘇浩安的反應來看,桑延似乎也跟她一樣沒告訴其他人。

  好像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事情。

  高二下學期,溫以凡因為大伯的工作變動,跟著他們一家搬到了北榆市。之後,除了發小鐘思喬和向朗,她沒有跟原來學校的任何一個人再聯系。

  除了桑延。

  本來溫以凡也覺得他們會就此斷了聯系。

  但忘了從哪一天開始,溫以凡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桑延發來的短信。他不跟她閒聊任何事情,也不會主動問她什麼,只把自己每次小考大考的成績和排名都發給她。

  就這麼一直維持到高二結束。

  高二期末考成績出來後,溫以凡恰好收到了桑延的短信。她當時糾結了好久,最後還是就著成績單,緩緩地把自己這次的成績輸進短信框,而後按了發送鍵。

  那邊大概是沒想過她會回覆。

  過了好片刻,才回了句。

  【咱倆成績好像沒差多少,要不考一個大學唄。】

  過了一會兒。

  他又發來兩個字。

  【行不?】

  ……

  溫以凡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注意到外頭已經開過了幾個地鐵站,她楞了下,提醒道:「好像開過了,我記得再往前開一段還有一個地鐵站,你在前面放我下來吧?」

  桑延涼涼道:「我是司機?」

  「……」

  這不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嗎?

  似是因為這話感到不爽,桑延沒有停車,繼續往前開。

  溫以凡忍不住問:「你這是要開到哪兒?」

  「你家。」桑延的語氣總帶了幾絲嘲意,「不然還能去哪兒?」

  「……」

  溫以凡覺得他們之間完全不能好好說句話。他說話時,總有不太明顯的刺存在,似有若無的,顯得對話不太對勁。

  溫以凡想跟他好好談談。

  但又覺得好像也沒有談的必要。

  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城市嘉苑。

  這個小區建了十來年了,建築和小區內設施都很老舊,空間也不大。里頭全是樓梯房,物業基本不管事兒,這會兒門口沒保安在。

  連攔車桿都沒降下。

  桑延沒把車開進去,直接停在小區門口。

  溫以凡解開安全帶,客套地說:「今天真的謝謝你了,等你有空了請你吃飯。」

  「嗯?」桑延靠在駕駛座上,側頭,神色毫無正形,「這麼快就想著下一次見面了?」

  「……」

  溫以凡還挺好奇。

  這幾年他當上的這個所謂的「墮落街頭牌」,到底是有多吃香。

  能讓他隨便聽一句話都覺得別人別有用心。

  還是說,是因為她先前在酒吧的話,讓他對自己產生了誤會。

  溫以凡決定解釋一下:「之前在酒吧的時候,我是不小心口誤了——」

  沒等她說完,桑延便打斷她的話:「哪句。」

  桑延:「‘那還挺遺憾’這句?」

  「……」

  溫以凡放棄了,直接略過這個話題,伸手打開車門。

  「你回去開車小心。」

  溫以凡走進小區。

  她住在最靠近小區門口的那棟樓,進了小區往右走幾步便是。

  掏出鑰匙,溫以凡打開了樓下的門,慢慢爬了上去。這棟樓一層六戶,爬到自己所住的三樓,再走到走廊的最里,就是她家。

  溫以凡正想走過去,突然注意到她家門口站了三個男人,帶了濃郁難聞的酒氣。此時他們正站在那兒抽煙,嘻嘻哈哈地說著各種葷段子和臟話。

  也不知是剛回來的,亦或者是在那等了一段時間。

  樓道里燈壞了,光線很暗,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但透過外頭的光,溫以凡大概能從其中一個人的身型認出,是住在她隔壁的男人。

  溫以凡突然意識到。

  從她報警的那天算起,好像已經過了五天了。

  她的動作停住。

  手中的鑰匙卻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男人們瞬間看了過來。

  虎紋身男笑起來:「美女姐姐,你回來啦?」

  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莫名站在這里,溫以凡覺得不安。

  「兄弟們,就這個美女,說我騷擾她。」虎紋身男嘆了口氣,聲音渾濁嘶啞,「我可太無辜了,我就敲個門也算騷擾啊?」

  「美女,你是不是沒見過啊?」另一個男人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怎樣才算真的騷擾啊?」

  溫以凡一聲不吭,轉頭下了樓。

  「她咋跑了。」

  「我怎麼知道她跑什麼啊?美女!我們沒要幹嘛!聊聊天行不行?」

  「我不怪你啊美女姐姐!我就是想搞好咱倆的關系,鄰居嘛,別弄得這麼僵。」

  說這些話的同時,他們也跟著溫以凡往樓下跑。

  男人們步子大,嘴里還帶著興奮地笑著,像是在玩鬧,在這暗處又顯得陰森。

  溫以凡連從口袋里拿手機報警的時間都沒有,跑到一樓,打開樓下大門便往小區門外跑。她想求助保安,卻突然想起回來時就看到保安亭沒有人。

  這小區地段不算偏,出去之後走一段路就是一條美食街。

  溫以凡想著跑到人多的地方就好了。

  身後的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

  在這個時候,溫以凡看到小區門外,桑延的車還停在原來的地方。他斜倚著車的副駕門,站姿散漫,看著像在跟人打電話。

  注意到動靜,桑延擡了眼,與她對視。

  溫以凡稍微慢了半拍,腦子里閃過一瞬間想找他幫忙的念頭。但在心里迅速衡量一番,還是選擇往美食街的方向跑。

  溫以凡正想從他身邊穿過。

  桑延已經把電話掐斷,出聲喊她:「溫以凡。」

  她擡眼,再度與他的視線交匯。

  瞥見她此時的神情,以及她身後跟著的三個看著就不善的男人。

  桑延神色寡淡,平靜得過分。

  「過來。」

第10章

  從再遇到現在,這似乎是桑延第一次喊她名字。

  溫以凡此時的精神緊繃到了極致,倉皇間,還有種自己幻聽了的感覺。她沒有停下腳步確認的時間,不自覺又往前跑了幾步。

  下一刻,溫以凡的手腕被桑延拽住。

  桑延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輕。溫以凡仰頭,視野被他生硬的側臉占據。他的唇線抿直,單手打開車門,看上去有些火大。

  「楞著幹什麼?」

  因為無法控制的恐懼和一路的奔跑,溫以凡的呼吸急促。她擡眸看向他,沒出聲,順著他的舉動和話坐進了車里。

  門被桑延關上。

  透過車窗,溫以凡看到他隨意地按了下鎖車鍵。

  那三個男人已經追了過來。

  見到這個場景,虎紋身男往車內看了眼,確認沒其他人之後才流里流氣地說:「帥哥,這是你女朋友啊?長得還挺漂亮的呢。」

  桑延擡眼,一字一句道:「關你屁事。」

  因他這態度,虎紋身男心情瞬間不爽,上前推了下他的肩膀:「你這什麼態度?我說關我事了?說好話還不愛聽了是吧?」

  桑延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力道收緊,很快便像是碰到了什麼臟東西般地甩開。

  他的眼里沒什麼溫度,語氣無甚波瀾:「走不走?」

  「行啊,我也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虎紋身男當他這是退讓,往溫以凡方向指了指,「讓你車上那騷貨先下來給我道個歉,長一副欠操的模——」

  像是戳中了桑延的什麼神經,他突然毫無預兆地往虎紋身男的腹部踹了一腳。

  這一下使了十足十的勁,沒半點克制,溫以凡在車里都能聽到碰撞的巨響。

  虎紋身男的話立刻中斷,往後退了幾步,腰腹向下彎,艱難地冒出了一句臟話:「我操你媽的……」

  跟在他後邊的另外兩人楞住。

  聽到虎紋身男罵罵咧咧的話後,才反應過來似的過來幫忙。

  溫以凡垂眼,忍著顫抖掏出手機報警。

  桑延這人向來懶懶散散,什麼事情都不愛搭理的樣子。看人時總似有若無地帶著點嘲諷的笑意,這會兒像是真動了氣,臉上沒半點表情。

  他的眸色黑得純粹,帶著戾氣,看著面前的人就像是在看一團爛肉。

  兩個人同時上去抓他,想把他控制住。

  桑延眼疾手快地抓住其中一個人的頭髮,用力向上一扯,往旁邊的路燈上磕。另一人趁這個時候發了狠地往他臉上揍了一拳。

  他躲閃不及,頭向另一側偏。

  定格須臾。

  桑延仿若沒了理智和痛感,負了傷反倒笑了出來。

  知道自己出去之後幫不上什麼忙,反倒會拉了桑延的後腿,溫以凡閉了閉眼。她不想去看桑延被打的場景,卻又擔心他們裡面會不會有哪些人帶了武器。

  只能又睜開,眼都不眨地盯著外頭看。

  除非是另外兩人纏得太過,桑延的所有動作都是有針對性的,力氣全數往虎紋身男身上使。某個瞬間,溫以凡看到他嘴唇一張一合,短短地說了一句話。

  可隔了一段距離。

  溫以凡完全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所幸是附近的巡警來得快,上前吼:「喂!幹什麼呢!」

  見狀,溫以凡立刻下了車,往桑延的方向走。怕警察會覺得他是鬧事的一員,她把桑延攔到身後,強裝鎮定道:「警察同志,剛剛是我報的警,這是我朋友……」

  桑延臉上負傷明顯,唇角帶了血絲,好幾塊破了皮,臉側還有些青紫。他眼里情緒散去了些,低下眼,盯著溫以凡白皙的後頸,沒有說話。

  ……

  幾人被帶到派出所做筆錄。

  按兩方的傷情看來,這也不算是正當防衛,更偏向雙方鬥毆。不過虎紋身男有前科在,加之今天剛釋放就去找先前的受害人麻煩,情節情況嚴重些。

  除了虎紋身男,其他人被口頭教育了一陣,罰了幾百塊錢便離開了。

  出了派出所。

  溫以凡偷偷往桑延的臉上看,抿了抿唇:「你要不要去趟醫院?」

  桑延情緒不佳,沒搭理她。

  「你身上還有別的地方有受傷嗎?」因為自己的事情把他拉下水,溫以凡覺得愧疚又不放心,「我們去一趟醫院吧,應該也花不了多少時……」

  桑延打斷她的話:「溫以凡。」

  溫以凡擡睫:「怎麼了?」

  桑延看著她,莫名冒出了句:「我站那你看不見?」

  溫以凡沒聽懂:「什麼?」

  「你不喊我幫忙你跑什麼?」

  「……」

  「我讓你過來也沒聽見?」桑延的語氣毫不客氣,嘲諷的意味十足,「又瞎又聾又啞光剩雙腿會跑了是吧?」

  溫以凡沒計較他的惡劣。他救了自己,還負了傷,這會兒不管怎樣她在他面前都覺得理虧:「我是想找你幫忙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動手,不想拖你下水。」

  桑延目光幽深,聽著她的解釋。

  「而且,」溫以凡老實道,「主要是他們有三個人,我覺得你打不過。」

  「……」

  桑延氣笑了,被她這話噎得無言。

  恰好路過一家藥店。

  溫以凡停下腳步,視線又在他臉上瞥了眼,而後道:「你在這兒等一下。」

  說完,也不等桑延應話,溫以凡進藥店買了點跌打損傷的藥。出來之後,她往四周掃了圈,在附近偏僻處找到個長椅。

  兩人走了過去。

  「塗點藥吧,」溫以凡把袋子遞給他,誠懇地說,「你這樣出去也沒法見人。」

  「……」

  桑延的氣息似是有些不順。他看了她一會兒,不發一言地把裝著藥的袋子扯開。

  溫以凡也沒說話,在旁邊看著他捋起袖子,往手臂上的青紫處噴藥。越看,本就已經極為強烈的負罪感又在加劇。

  桑延上藥的方式很粗暴,只講求迅速,溫以凡感覺他上了跟沒上沒多大區別。

  之後是膝蓋,最後才到臉。

  過程從這里開始變得艱難。

  因為臉是視野盲區,再加上這周圍沒鏡子,桑延只能盲目地塗。他的力道沒個節制,再加上總塗錯地方,眉頭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溫以凡看不下去了:「我幫你吧。」

  桑延看她一眼,停了幾秒,才把手上的東西給她。

  溫以凡正想湊過去,便聽到他來了一句。

  「別趁機占我便宜。」

  「……」

  溫以凡頓了下,忍氣吞聲地說:「好的,我會注意的。」

  她拿起碘伏棉簽,盯著他臉上的傷口,小心翼翼地往上邊抹。剛觸碰到他的傷口,桑延就像是她用針往上紮了似的,嘖了聲。

  溫以凡立刻僵住。

  像是沒事找事一樣,桑延不悅道:「你力道能注意點兒?」

  溫以凡:「……」

  她甚至覺得自己還沒碰到他。

  溫以凡好脾氣道:「行,我再輕點。」

  兩人的距離漸漸拉近。

  溫以凡專注地盯著他的傷口,力道極其謹慎,唯恐又讓他不滿。漸漸往下,塗到唇角的位置,她拿了個新的碘伏棉簽,折斷後輕輕往上邊點。

  徹底處理好後,溫以凡的視線向上一擡,撞上了他的眼。

  空氣滯住一瞬。

  「就塗個藥,」桑延眼神很暗,聲音啞了些,「你有必要湊這麼近?」

  「……」溫以凡坐直起來,「抱歉。這里光線不好,我看不太清。」

  說完,她又補充了句:「塗好了。」

  之後也沒別的事情。

  桑延靠在椅背上,隨口問道:「你這是什麼情況?」

  溫以凡低眼收拾這長椅上的東西,邊緩緩地解釋:「算是有過節吧。剛剛那個最壯的住我隔壁,經常敲我門,我之前報警讓他被關了五天,可能讓他記恨上了吧。」

  聞言,桑延表情不太好看:「你今晚還住那破地兒?」

  「我已經找到新的住處了,沒來得及搬。我今晚先隨便找個酒——」說到這,她頓了下,改了口,「去我朋友家住吧。」

  桑延沒再接話,過了好半晌才嗯了聲。

  注意到時間,溫以凡先站了起來:「我們走吧。挺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蘇浩安的車子還停在我小區那,你還得再跑一趟。」

  桑延只點了下頭,不置一詞。

  兩人攔了輛車回到城市嘉苑。

  下了車,沒等溫以凡跟他道別,桑延擡腳往小區里頭走。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忙跟了上去:「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桑延偏頭:「上去收拾東西。」

  溫以凡一楞:「嗯?」

  他話里處處是對這小區的嫌棄:「這破地兒你還打算回來?」

  「……」

  這意思好像是要陪她一起上去收拾。

  溫以凡本還在憂愁這事兒,畢竟短時間內她是不敢自己一個人上樓了,加上這一時半會兒的她也找不到人陪她一塊上去,也不好意思找桑延幫忙。

  但他既然都這麼提了,她也松了口氣。

  溫以凡道了聲謝:「謝謝你。」

  桑延懶得搭理她。

  這小區物業管理確實做的很差。

  溫以凡住的那棟樓有幾層樓的燈壞了,黑得讓人看不清路,一直也沒人來換。樓道的拐彎處還有不少垃圾沒扔,味道又潮又難聞。

  之前溫以凡還沒覺得有什麼,但有這大少爺在,她莫名覺得自己的狀況有些窘迫。

  但這回桑延倒是什麼都沒說。

  走到自己家門前,溫以凡拿出鑰匙開門。

  桑延沒貿貿然進去人姑娘的家里,插兜站在外頭:「我在外頭等你。」

  溫以凡點頭。

  溫以凡走了進去,從床下拉出行李箱。

  她來南蕪還不到三個月,來之前把自己的很多行李都賣掉或者棄置了,再加上她一直也沒時間新東西,這會兒收拾起來也跟來南蕪時沒多大區別。

  一個行李箱加一個行李袋就裝完。

  確認沒有落下的東西之後,溫以凡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桑延瞥了眼她的行李:「就這點?」

  溫以凡:「嗯。」

  他沒再多說,直接幫她把兩個行李提下了樓。出小區後,桑延把行李放到車尾箱,而後上了駕駛座:「你朋友家在哪兒?」

  溫以凡思考著到底是要找個酒店住,還是跟王琳琳商量商量,讓她今天就住過去。

  桑延沒耐心了:「聽見沒有?」

  溫以凡只好道:「尚都花城。」

  桑延皺眉看了她一眼,發動了車子。

  從這開到尚都花城很近,五分鐘都不到。

  快到目的地時,桑延隨口問了句:「你朋友住哪棟。」

  「……」溫以凡記得位置,但沒特意觀察過是哪棟,誠實道,「我不記得了。」

  桑延也不急:「你問問。」

  溫以凡已經在微信上跟王琳琳說了,但她可能是沒看手機,一直也沒回覆。她不想麻煩桑延太久,又道:「她還沒回我。沒事兒,你在門口放我下來就行。」

  沈默。

  桑延聲音聽不出情緒:「你真有朋友住這兒?」

  「……」溫以凡沒懂他意思,「什麼?」

  桑延沒再說話。

  到了尚都花城門口,桑延下車幫她把行李拿了下來。

  溫以凡又客氣地道了聲謝:「今天真的麻煩你了,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吃頓飯。」

  「吃飯就免了。」桑延語氣冷淡,說話利落而幹脆,「今天就算是個不認識的人,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溫以凡盯著他臉上的青紫,沒忍住說:「那你這麼見義勇為,這臉一年下來有能看的時候嗎?」

  「……」

第11章

  話音剛落。

  注意到桑延不虞的面色,溫以凡瞬間察覺,她這話的意思似乎跟「你的臉實在是太過不堪入目」沒有任何區別。

  而且,這種話她今晚說了好像還不止一次。

  就像是個過河拆橋的白眼狼。

  溫以凡決定挽救一下局面:「不過就算毀容——」說到這,她又覺得不對勁,硬著頭皮改了口:「就算短時間的破相,這也絲毫不影響你的帥氣。」

  桑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在這個時候,王琳琳恰好給她回了微信。

  溫以凡低頭看了眼,是個「ok」的表情。她神色一松,主動說:「我朋友回覆我了,那我先進去了。」

  桑延沒回話,只扯了下唇角。

  「對了,」臨別前,想到今晚的事情,溫以凡鄭重道,「不管怎樣,就算你覺得是舉手之勞,我都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桑延漫不經心地嗯了聲,隨意地擺了擺手,回到車上。

  他往放在副駕駛座上的藥袋瞥了眼,又順著窗戶看向外頭。

  看著溫以凡把行李袋放在行李箱上,抓著拉桿緩慢地往小區門的方向走。可能是因為行李有些重,她走的速度很慢。

  但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

  直到她的背影在視野里徹底消失,桑延收回視線。正想發動車子,但回想到她剛剛的境遇,以及半天說不出朋友小區和樓號的反應,他的動作又停了下來。

  桑延把窗戶降下來,手肘搭在窗戶上,沒立刻走。

  想起了高中時的溫以凡。

  因為長相漂亮得極其張揚艷麗,加之她性子文靜不愛說話,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個傲氣難以相處的人。所以她在班里的人緣不算好。

  盡管,她的脾氣實際上好得像是沒有脾氣。

  時間長了,大家互相熟悉了。

  同學間漸漸明白了她是怎樣的人,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在私底下給她起了個「花瓶」的稱號——她什麼都做不好,像沒有任何生活常識,除了漂亮和跳舞一無是處。

  桑延也不知道,如果是那時候的溫以凡遇到現在這種事情會不會哭。

  但他能肯定,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能如常跟他說話,正常得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就這段時間,他也沒見她找任何人安慰。

  只一味地向幫助了她的人表示感謝。

  像沒了任何的情緒。

  桑延低下眼,想抽根煙,動作被一通電話打斷。

  他接起了電話。

  那端響起了蘇浩安的聲音:「你今晚還來不來‘加班’?來的話就順帶把我車開過來。你他媽開我的車那我開什麼!沒車還怎麼泡妞!」

  桑延:「行了,一會兒還你。」

  蘇浩安:「不過你怎麼突然走了?」

  「自己不知道?」桑延冷笑,「輪得上我跟你提?」

  「……」蘇浩安沈默三秒,主動承認錯誤,「行行行,我下回不帶了行吧?他們已經輪番陰陽怪氣了我一頓了唉。」

  桑延懶得理他。

  蘇浩安又開始為自己鳴不平:「那我他媽就喜歡嗲精有錯嗎!我就對這種類型感興趣!」

  「說完了?」

  「當然沒有,」蘇浩安繼續吐槽,「你能不能對我有點耐心,你就當我是你未來的女朋友一樣哄哄行不?我現在心情很覆雜。」

  「掛了。」

  桑延掐斷了電話,從口袋里翻出包煙,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正想找打火機的時候,蘇浩安又打了回來。他隨手接起,打開車內照明燈,順帶往前邊的儲物箱翻找著。

  「你也太無情了,我現在可是因為我那對象去廁所了,才有時間喘口氣跟你說話。」蘇浩安譴責他,「你怎麼!能!說掛!就掛!」

  桑延「噢」了聲:「我還能掛第二回 。」

  「……」蘇浩安開始嘆氣,「唉,哄女人真的太累了。我本來還覺得這個琳琳挺可愛的,怎麼今天一看又這麼煩。」

  「那你就別談。」

  「那可不行,談戀愛可太爽了。」

  「……」桑延嗤了聲,「你就是欠的。」

  說這話的同時,在燈光的照耀下,桑延注意到副駕駛座下邊有個亮晶晶的東西。他視線一停,瞇了瞇眼,湊過去彎腰撿起。

  桑延直起身,若有所思地看著手里的東西。

  是一串鑰匙。

  -

  溫以凡在王琳琳家門口等了大約兩個小時。

  直到十二點,王琳琳才姍姍來遲。看到溫以凡的模樣時,她有些詫異:「小凡,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溫以凡解釋:「之前住的那個房子出了點事情,突然過來還打斷你約會,讓你提前回來了。真不好意思啊,琳姐。」

  「沒事兒。」王琳琳打開門,嘆了口氣,「本來我還能更早回來的,但我男朋友實在太纏人了,讓你在這等半天我才不好意思。」

  兩人一塊走了進去。

  王琳琳:「時間也不早了,你先收拾收拾吧。我可太困了,洗個澡就睡了。有什麼注意事項,咱倆明天再談。」

  溫以凡忙點頭。

  王琳琳往主臥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你今天咋回來的呀?咱吃飯的地方還挺偏的,你走的時候我都忘了提醒你了。」

  溫以凡:「桑延剛好也好走,我就拜托他載了一程。」

  「你拜托他的?」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王琳琳猛地笑了起來,「他怎麼不主動載你啊?」

  溫以凡不知道這事情的笑點在哪,有些懵:「他沒必要載我啊。」

  王琳琳搖了搖頭,有些同情:「你以後可別這樣了,他現在私底下不知道多痛快呢,估計都在跟他那些朋友嘲笑你。」

  溫以凡:「嗯?」

  「畢竟他之前追不到你,現在你要是反過來倒貼他,他肯定會陪你玩一陣子,玩膩了就會甩了你了。你自己可得注意點。」王琳琳走回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相信我的話,我可太有經驗了。這群公子哥沒什麼區別,都一個臭德行。」

  「……」

  溫以凡想說自己沒打算倒貼,也覺得桑延不是這種人。

  畢竟他現在連理都不想理她。

  但溫以凡向來懶得跟人爭,只當對方是善意的提醒。

  「我明白的。」

  -

  跟王琳琳的合租比溫以凡想象中要和諧。

  因為兩人在家里基本碰不上面。

  王琳琳的作息很養生,對美容覺極為執著,每天睡足八個小時,除非逼不得已,否則十一點前一定要入睡。醒來後她也不吵不鬧,化個妝收拾一下就出門了。

  溫以凡因為要跑新聞,忙得在家呆的時間都沒有,作息顛三倒四的。住處對她來說,基本上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

  這里治安好,離公司近,有舍友跟沒舍友沒多大區別。

  對溫以凡來說,已經是她想象中最完美的合租生活了。

  知道溫以凡跟王琳琳真住一塊後。

  蘇恬跟她問過好幾次這事情,見她確實覺得挺好,才徹底放心下來。

  隔周周三下午。

  溫以凡剛跟一個專家通完電話,蘇恬恰好從茶水間回來。她湊到溫以凡旁邊,壓低聲音跟她聊起八卦:「我剛聽說王琳琳要辭職了。」

  溫以凡被吸引了注意力,詫異道:「真的嗎?」

  「應該是真的,你跟她住一塊她沒跟你提過嗎?」蘇恬說,「好像已經遞了辭呈了,她最近的狀態一看就是不想幹了。」

  「你怎麼看出來的?」

  「天天遲來早退的,主任這段時間對她很不滿呢,自己不辭職也遲早要被炒了。我今天就見她裝模作樣地查了會兒資料,啥事兒都沒幹就走了。」

  由於經常無償加班,記者這行業的工作時間相對自由。忙起來能通宵二十四小時幹活,活幹完了也能晚來早退。

  局限性不大。

  雖然是呆在一個辦公室里,但有些同事一周下來也見不了幾面。

  溫以凡沒太關注這些事情,也沒覺得不妥:「她是不是不想跑新聞所以跳槽了?畢竟光拿那點兒底薪也不夠生活。」

  「她不是搭上了個富二代嗎?」說到這,蘇恬忍不住提,「那個富二代好像是真的有錢,我前幾天看到王琳琳上的車又變成輛法拉利了。她現在除了跟我炫耀,說不出別的話。」

  溫以凡笑:「聽聽就好了。」

  蘇恬小聲嘀咕:「我怎麼就這麼看不慣她那嘚瑟的樣子。」

  沒等溫以凡回話,付壯的腦袋突然擠到她倆中間,笑瞇瞇道:「看不慣誰的嘚瑟樣?」

  也不知是何時回來的。

  蘇恬嚇了一跳,沒好氣地把他推開:「還能是誰!你啊!」

  付壯:「?」

  蘇恬:「偷聽什麼呢,小屁孩滾遠點。」

  「什麼小屁孩!」付壯瞬間不滿,把手里的飲料瓶當麥克風,「咱仨不是‘凡付蘇子’組合嗎?你倆有什麼職場八卦也要跟我分享,不能孤立我!」

  蘇恬氣樂了:「起得什麼破組合名,經過我同意了嗎?」

  付壯:「這不挺好聽的嗎?」

  溫以凡笑了笑,沒參與這個話題,繼續敲著鍵盤。

  沈默下來。

  見她們兩個都不搭理自己,付壯主動提出:「兩位姐姐,你們今晚有約嗎?要不要跟大壯一起過個節?為了慶祝大壯剪的片子第一次上單,咱們組合開個party!」

  蘇恬拍拍他的頭:「自個兒回家喝奶吧,姐姐有約。」

  付壯看向溫以凡:「那以凡姐……」

  聽到自己的名字,溫以凡擡了眼,看上去完全沒聽他倆的話。瞥見他手里的飲料,她反應了幾秒,而後裝模作樣地敷衍了句:「謝謝,我不喝。」

  「……」

  話畢,溫以凡繼續捋著新聞稿的思路。直到初稿完成了,她往後一靠,靠著椅背休息了一會兒,順帶打開手機看了眼。

  前房東兩個小時前給她發了條微信。

  房東:【小溫,房子的鑰匙你是不是忘給我留下啦?】

  溫以凡楞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搬走的當天晚上,就在微信上跟房東說了一聲。沒幾天,房東用微信給她轉回了剩余的租金和押金,之後也沒再聯系過。

  她也用不上這鑰匙,完全沒考慮過這個事情。

  溫以凡回了句:【對的,抱歉。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我拿去給您。】

  雖是這麼回,但是溫以凡也想不到自己把鑰匙扔哪了。

  該不會掉了吧。

  不知為何,溫以凡莫名想到鐘思喬把手鏈落桑延酒吧里的事情。想著自己應該不至於這麼倒黴的時候,又有人給她發來了兩條消息。

  看到名字時,溫以凡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下意識點開。

  第一條是一張照片,上邊是房東剛跟她要的鑰匙。

  接踵而來的第二條。

  桑延:【同樣的方式建議不要用第二次。】

第12章

  「……」

  再這麼下去,溫以凡感覺自己都要被桑延洗腦了。

  ——她久聞這鎮店桑頭牌之絕色,千里趕來一睹其風華絕貌,就算發現這頭牌是自己曾經的追求者,仍然因此心動,之後千方百計地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在他面前做的所有行為都帶了目的性。

  溫以凡忍著吐槽的沖動,平靜地回覆:【原來掉你那了。】

  溫以凡:【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要不你看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過去找你拿。】

  想了想,她又覺得他倆完全可以杜絕見面的機會:【或者是你把鑰匙放在你的酒吧,我去吧台拿。你看可以嗎?】

  等了一會兒。

  他沒立刻回覆。

  溫以凡也不著急,沒特地花時間等他。她繼續忙於工作,認真把初稿修改完,發給編輯。聽到手機響了,她才隨手拿起來瞥了眼。

  桑延:【這幾天都沒空。】

  溫以凡耐著性子回:【那你大概什麼時候有空?】

  下一刻。

  桑延發了個語音過來,語氣懶懶地:「周六晚上吧。」

  周六晚上……

  溫以凡思考了下。

  她周日輪休。

  周六晚上跟他拿了鑰匙,周日拿去還給前房東,這麼算起來好像剛剛好。就是得跟房東說要晚幾天,但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溫以凡:【好的。】

  溫以凡:【那要不就定在加班酒吧或者你家附近?】

  溫以凡:【我也不想麻煩你跑太遠。】

  過了半分鐘左右,桑延又發來兩條語音。

  溫以凡點開。

  桑延意味不明地哂笑了聲,慢悠悠地吐了兩字:「我家?」

  「……」

  溫以凡的眼皮一跳。

  這條播放結束,自動跳到下一條。

  從桑延的話里行間,溫以凡能清晰聽出,他的話里行間都在透露著「你的意圖不要太過明顯」的訊息,只是沒有明確說出來:「嗯?別吧。」

  桑延:「你直接來‘加班’門口吧。」

  「……」

  本以為既然雙方的面具都撕了下來了,相處方式大概也會正常些,但桑延可能是這幾年受到了太多的追捧,優越感太過強烈。

  導致不管發生的事情再平常,他都覺得別人對他別有企圖。

  在這瞬間,溫以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桑延面前說話必須時時刻刻打起十萬分精神。

  稍微說點跟他自身有關的話都不行。

  溫以凡吐了口氣,回了個:【好的。】

  之後溫以凡便把手機放到一旁。

  編輯恰好給她郵了修改意見,溫以凡打開來看,順帶注意到電腦右下方的時間。

  思緒有頃刻的飄忽。

  突然想起,她上回跟桑延見面,似乎是元旦過後兩天的事情,鑰匙肯定是在那個時候掉的,那距離現在也過了差不多一周的時間了。

  怎麼這會兒才來告訴她鑰匙的事。

  不想聯系她,所以等著她主動聯系嗎?

  好像是有這種可能性。

  溫以凡也沒太在意這個事情。

  -

  加班結束後,溫以凡回到家。

  一進門就看到了王琳琳真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此時正邊看電視邊敷面膜,旁邊還放了一碗水果沙拉。她的心情似乎不錯,還哼著歌。

  溫以凡主動喊她:「琳姐。」

  王琳琳含糊不清地說:「回來啦?今天好像還挺早。」

  「嗯,今天事情不多。」

  「這工作可累人了吧。」王琳琳碎碎念,「我在《傳達》呆這幾年,都走了多少人了。只加班不加價,誰受得了。你看咱組多少人熬出病來了,工資光用來上醫院了。」

  溫以凡只是笑:「還好。」

  「對了小凡,」說著,王琳琳坐了起來,提起一茬,「你昨晚半夜是不是起來了?」

  溫以凡楞了:「沒有呀。」

  王琳琳似乎也只是隨口一提:「那應該是我做夢吧,我咋感覺半睡半醒間客廳有動靜聲。我當時看了下時間都淩晨三點多了。」

  「……」聽到這話,溫以凡忽地想起自己以前的一個毛病。但已經很久沒犯了,而且王琳琳這說著也不太肯定,她考慮了下還是沒提。

  「嗯。」溫以凡看了眼時間,主動道,「琳姐,我先去洗個澡。」

  「等一下,你等會兒再去洗吧。」王琳琳叫住她,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小凡,咱倆說說話。你坐過來,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溫以凡順從地走了過去:「怎麼了嗎?」

  「你得先答應我,」王琳琳把面膜摘下來扔到垃圾桶里,表情帶了點討好,「你聽我說完絕對不會生氣。」

  溫以凡點頭:「好。」

  「我剛剛也跟你說了,這工作真的太累人了,一個月工資還買不起我男朋友給我買的一個包。我能幹這麼久真的是是我的極限了。」王琳琳說,「我前幾天跟主任遞了辭呈,不打算幹了。我表哥那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在臯子口那邊——」

  說到這,她一停,聲音小了些:「這不是還離得挺遠的嗎?」

  溫以凡瞬間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不打算住這了嗎?」

  王琳琳解釋:「你可千萬別生氣啊,我事先也不知道我新工作離這里這麼遠,本來是想著還跟你一塊合租的。」

  「……」

  大概是確實覺得理虧,王琳琳的態度比平時好了不少:「我應該還要過幾天才搬。搬之前我一定給你找個新的合租室友,你看這樣行不行?」

  對這事情,溫以凡的心情其實沒多大起伏。

  今天聽到蘇恬說王琳琳辭職了的時候,她就有想過這個可能性,所以這會兒也沒太驚訝。更說不上會生氣。

  溫以凡神色溫和:「沒事兒,我能理解的。你能找到適合的工作,我也替你高興。新室友這個你也不用太操心,我自己再想辦法就好了。」

  「唉小凡你人可太好了!」王琳琳松了口氣,抱著她的手臂撒嬌,「我可擔心你會罵我了呢。我最開始找的合租室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跟我大吵了一頓。」

  「……」

  事情解決了,王琳琳開始抱怨:「我是真的很無語,我反正沒覺得我哪兒做錯了,我搬個家還不行啊?那我找她一起合租的時候哪想過我這麼快會搬啊……」

  溫以凡彎著唇角,沒說話。

  「不過小凡你還是很講道理的,」王琳琳笑得甜甜的,「我一定會給你找個很靠譜的室友。」

  「不用,沒關系的。」

  「哎呀沒事,你別擔心。」王琳琳說,「我找之前一定會問你意見的好吧,你不喜歡的話我也不強求你跟我介紹的室友一塊住。」

  聽到這話,溫以凡才應了下來。

  「那麻煩你了。」

  -

  王琳琳的意思是,等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完,她正式辭職之後,就差不多要搬了。因為她已經在臯子口找好了房子,最晚在下周末之前就會搬走。

  不過溫以凡也不太著急。

  畢竟王琳琳這邊已經付了一個月的房租了。

  她還有一段時間可以找新的室友。

  但溫以凡在南蕪市認識的人並不多,當初同個班的同學已經不聯系了。雖然當時通過QQ好友列表添加,她微信通訊錄有不少當時南蕪的高中同學,但基本沒聯系過。

  所以都不熟悉。

  跟陌生人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溫以凡還是打算找鐘思喬幫忙。

  畢竟鐘思喬從小在這兒長大,就連大學都是在南蕪上的,認識的人肯定比她多。而且鐘思喬介紹的人,她也會覺得靠譜和放心。

  不知不覺就到了周六晚上。

  知道桑延不可能主動找他,臨近下班的時候,溫以凡先給他發了條微信。

  接近八點,桑延才有了回覆:【過來吧。】

  溫以凡的提綱還沒寫完,但她也沒法讓桑延等她。她收拾了下東西,打算回家之後再繼續寫。跟其余的同事道了聲別便離開了公司。

  快到墮落街的時候。

  溫以凡掏出手機,又給桑延發了條微信:【我差不多到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溫以凡走到了進墮落街必穿過的那個埡口。沒等她往里走,她就注意到桑延此刻正站在埡口外邊。

  他靠在黑色的路燈桿旁,膚色被燈光照得冷白,臉上還是照例地沒帶任何表情。依然穿著深色系的衣服,氣息冷然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溫以凡倒是沒想過桑延會親自拿過來給她。

  本以為他會放在吧台,亦或者是找個服務員轉交給她。

  她不想浪費他太多時間,加快了腳步,正想喊他的時候,桑延就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他的下巴稍揚,姿態懶懶散散地,一聲不吭把鑰匙往她懷里扔。

  溫以凡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謝謝。」

  桑延輕點了下頭。

  溫以凡把鑰匙揣回兜里,還趕著回家寫提綱。她從不指望桑延能說場面話,只能自己來:「那我不打擾你了,就先回去了?」

  他沒應話。

  「這段時間麻煩你太多次了,」反正對方也不會答應,溫以凡又開始做表面上的禮數,「你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請你吃頓飯。我隨時都有空。」

  桑延笑:「你這話還要提幾次?」

  沒等她接話,桑延直勾勾地看著她,像是看清了她此刻的想法。他的唇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不鹹不淡地說:「得不到我同意,你不罷休了?」

  「……」

  「行。」桑延似是被纏得有些不耐,勉強道,「那就今天吧。」

  「……」

  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覆,溫以凡的表情有點僵。

  注意到她的表情,桑延歪頭,話里帶了幾分玩味:「怎麼?」

  溫以凡無奈:「沒什麼,你想吃什麼?」

  桑延擡腳往前走:「隨便。」

  溫以凡忙跟上:「你有什麼忌口的嗎?」

  「很多。」

  「……」

  溫以凡提:「那要不去吃火鍋?」

  桑延:「不。」

  溫以凡:「烤肉呢?」

  桑延:「一股味兒。」

  溫以凡:「川菜?」

  桑延:「太辣。」

  溫以凡:「那砂鍋粥呢?」

  桑延:「不吃。」

  「……」

  溫以凡就沒見過比他更龜毛更難伺候的人。

  她向來是叫外賣或者自己煮,很少出去外邊吃,現在實在是想不到別的了。溫以凡嘆了口氣,好脾氣地說:「那你選一個你想吃的吧。我都可以,我沒有忌口的。」

  桑延正想說話,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接了起來。

  兩人離得近,加上那頭的聲音實在太大,所以溫以凡能清晰聽到電話里的聲音:「桑延!你家炸了!」

  「……」桑延皺眉,「說點兒人話。」

  「操,不對。是你家樓下炸了!」電話里的人語氣越發激動,甚至開始咆哮,「燒你家去了!都他媽快燒沒了!趕緊回來!!!」

  周邊在一瞬都變得安靜了。

  溫以凡立刻擡頭,看向他的手機。

  「……」

  似乎是嫌吵,桑延把手機拿遠了些,等那頭吼完了才重新貼回耳邊。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平靜說:「哦,那你幫我打個119。」

  說完便掛了電話。

  他看向溫以凡,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走吧。」

  溫以凡:「你家著火了,你不回家嗎?」

  桑延反問:「我是消防員?」

  「……」

  過了幾秒。

  溫以凡突然問:「我能冒昧問一下,你家在哪兒嗎?」

  桑延瞥她:「幹什麼。」

  溫以凡從口袋里翻出手機,誠實道:「我想趕過去做個報道。」

  「……」

第13章

  像是覺得荒唐,桑延氣笑了:「什麼?」

  在通訊里找到錢衛華,溫以凡打了過去。在等待對方接聽的時間里,她又問一遍:「小區名字和具體地址,能說一下嗎?」

  桑延:「?」

  沒等溫以凡等到答案,那頭已經接起電話。

  溫以凡還沒開口,錢衛華語速飛快地說了一串:「正好,我剛想打給你。你剛出單位吧?我剛接到熱線,附近的中南世紀城發生火災,你現在跟我跑一趟現場。」

  溫以凡忙應下,跟他說了自己的具體位置後便掛斷。

  她對上桑延的視線。

  總覺得這氛圍有些安靜。

  溫以凡主動說:「你住的是中南世紀城嗎?」

  桑延:「……」

  「我臨時要加個班,這頓飯下次再請你吧?」說到這,溫以凡停了幾秒,遲疑地問,「我老師現在開車過來,要不要順便捎上你?」

  ……

  三分鐘後,兩人坐上了台里的采訪車。

  開車的是錢衛華,付壯也跟來了,正坐在後座的位置。桑延的車停在埡口里的停車場里,他懶得回去開,溫以凡便讓他也坐到後座,自己坐上副駕駛位。

  付壯立刻問:「以凡姐,這位是?」

  溫以凡扣上安全帶,隨口說:「我高中同學,住中南世紀城,應該是發生火災那房子的業主。他得回去看看情況。」

  錢衛華發動車子,詫異道:「這麼巧啊?這14年才開了個頭,咋就攤上這種事情了。」

  付壯脫口而出:「這會不會是什麼不祥的征兆啊?」

  「……」溫以凡說,「大壯,別胡說。」

  「不過哥你發生這種事情一定是好的寓意,」付壯反應快,看向桑延,很及時地改了口,「火燒財門開!哥你今年一定能暴富!」

  桑延用眼尾掃他,懶得搭理。

  「誒,哥。」付壯湊過去了些,總覺得桑延有些熟悉,「我怎麼覺得覺得你這麼眼熟,咱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啊?」

  溫以凡坐在前頭,低頭檢查設備。聽到這話時,下意識覺得桑延會回一句「你這搭訕的手法也太過於低級」,但等了一會兒,他卻一句話都沒說。

  她沒太在意。

  覺得這可能是因為他此時實在沒什麼心情。

  中南世紀城離這兒很近,開車只需要幾分鐘。

  一行人到現場時,消防車和救護車都已經到了。底下疏散了不少住戶,明顯是倉皇跑出,好些人身上只穿著睡衣,連件外套都沒有。

  可能是沒經歷過這種事情,這會兒都聚在一塊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此時臨近晚上九點。

  不知從何時開始下起了雨,綿綿密密地,冷到像是夾雜著冰渣。

  發生火災的是6號樓八層B戶,火舌將玻璃窗燒炸,如惡魔般瘋狂竄出,蔓延到樓上。細點似的雨沒半點作用,落下便蒸發。

  桑延住的房子就在這戶的正上方。

  他順著往上看,舌尖抵了下唇角,眉心略微一跳。

  溫以凡大概能猜到他當時為何是那個反應。估計給他打電話的人本身就不怎麼靠譜,加上這事情來的突然,他估計根本沒往心里去。

  片刻後,桑延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錢衛華扛著攝像機,把周圍的狀況拍下來。

  車輛閃著紅藍光,消防人員來來往往,救火、救人以及控制現場秩序,沒有空閒的時間。

  雨勢漸大,淺色的水泥地被染深。黑夜和雨水將寒冷加劇。周遭吵而淩亂,人聲與動靜聲混雜,像電影里的災難片。

  溫以凡往人群靠近,去采訪逃出的住戶:「阿姨,抱歉打擾您了。我是南蕪電視台都市頻道《傳達》欄目組的記者,請問您是6棟的住戶嗎?」

  被她采訪的阿姨抱著個小孩,說話的口音很重:「對呀。」

  「您住在第幾層?是怎麼發現火災的?」

  「就五樓啊,突然聽到爆炸聲,把我給嚇了一跳!我還以為哪兒在放煙花!」看到攝像機,阿姨格外熱情,「外頭動靜聲也大,我就跑出來看了。」

  旁邊的大叔插話:「對呀!好幾次呢!現在的情況已經是被控制住——」

  「砰——!」

  話沒說完,還燒著的八層傳來一聲巨響。橙紅色的火焰用力向外伸手,伴隨著濃煙滾滾,像是要將黑夜照亮,又像是要將之吞噬。

  一片嘩然和抽氣聲。

  錢衛華迅速將鏡頭擡起,對準畫面。

  溫以凡順著望去,目光停在九樓的位置。隨後,她下意識往桑延的方向看。他站在原地,沈靜地看著燃燒的大火,把電話從耳邊放下。

  她收回眼,同情心後知後覺地冒上心頭。

  ……

  所幸是,這場爆炸造成的損傷不算太大。

  只有一名消防員受了輕傷。

  樓里所有的住戶全都已經疏散,還剩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被困在電梯里,已經被消防員救出。花了接近一個小時,火勢才被徹底控制住。

  消防部門還在清理現場。

  起火原因還不明,屋內物品幾乎毫無幸免,全數燒毀。同層以及上下層的房子也都有輕微損害,臨近其上的九層B戶影響最嚴重,廚房和客廳被燒得面目全非。

  對這事故的相關人士一一做了采訪,而後在業主的同意以及消防員的帶領下,溫以凡和付壯跟著錢衛華到現場。

  錢衛華將屋內狀況拍下,聽消防員簡單說了情況,時不時拋出幾個問題。

  到九樓B戶時,溫以凡還跟桑延碰了面。

  他們找他做了個簡單的采訪,這回是付壯提的問題。因為是認識的人,他問得很隨意:「哥,你現在心情如何?」

  桑延顯然覺得他問的這個問題極其傻逼,話里帶了嘲諷:「我很快樂。」

  「……」

  「希望你也能像我這麼快樂。」

  「……」

  錢衛華主動問:「這場火災對你損失嚴重嗎?」

  桑延平淡答:「還好。」

  錢衛華:「我們剛剛看了房子的情況,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

  桑延:「那又如何。」

  「……」

  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猖狂,桑延接下來的話明顯配合了些:「我沒在這放什麼貴重的東西,除了房子和家具就燒了個手機。不過也早就不能用了。」

  溫以凡在旁邊做著筆錄,動作莫名一頓。但跟他也沒有多余的交談。

  之後,一行人動身回台里寫稿剪片子。

  付壯忍不住說:「以凡姐,你這同學真是又慘又牛逼。房子給燒成這樣,他還能這麼淡定。」

  錢衛華:「你也安慰安慰他,讓他跟物業和保險公司談談賠償。這段時間找個新地方住就行了,不用因為這個事情太傷心。」

  溫以凡隨口嗯了聲。

  盡管她並不覺得桑延那塊需要她的安慰。

  付壯又開始逼逼:「不過姐你也很慘,明天休息今天還得回台里加班。我本來都跟老師說了,帶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說到這,他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倆能聽見的音量抱怨。

  「但他說我太廢物了。」

  聞言,溫以凡點點頭:「確實。」

  「……」

  這晚雖然過得有些兵荒馬亂。

  但這段小插曲在溫以凡這兒,就算是過了。

  火災只是意外的突發事件,恰好桑延是其中的受害者。她回台里寫稿子,將新聞成片上交,審核通過了這個事情就算結束。

  之後受害者所需要處理的後續都與她無關。

  溫以凡拿回鑰匙,把鑰匙還給前房東。跟前一個房子徹底道了別。跟桑延碰不上面,她也完全沒必要通過通訊工具主動再跟他提起請吃飯的事情。

  近期內,她剩下的唯一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

  就是,找到一個靠譜的,合適的新舍友。

  王琳琳把工作交接完畢,在新的一周到來前,徹底搬了出去。

  像是為了讓自己這個好室友的形象從頭貫徹到尾,臨走前王琳琳又強調了遍,一定會幫她找新室友,讓她千萬不要擔心。

  畢竟合租是一個長期的事情,溫以凡沒想過要跟王琳琳介紹的人一塊住。

  因為王琳琳介紹的人,有很大概率會是她不認識的人。到時候如果因為這方面的事情鬧了矛盾,又得找個新住處,反倒更加麻煩。

  但她這麼熱情,溫以凡只能客氣地應下來。

  溫以凡已經拜托了鐘思喬,這段時間一直在等她的消息。想著如果她也找不到的話,自己就只能上網發個帖找了。

  -

  隔周周五。

  蘇浩安正打算出門,就接到了桑延的電話。

  他的話里帶了幾分不耐煩,上來就直接說:「幫我租個房子。」

  蘇浩安:「?」

  「離‘加班’近點兒,我就住幾個月,房子裝修好我就搬走。」

  「你有毛病吧,老子是中介?你直接回你家住不得了。」

  「行,我直接上你那住。」桑延說,「掛了。」

  「……等等等。」沒想過他能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蘇浩安咬牙切齒道,「你挑個小區,我晚點幫你問問我朋友。」

  沈默。

  過了幾秒,那頭回:「尚都花城吧。」

  電話掛斷,蘇浩安莫名想起王琳琳這幾天跟他說的話。語氣似抱怨又似撒嬌,要他幫忙給她室友找個新室友,說自己實在是找不到。

  蘇浩安想罵臟話。

  他這高富帥是長得有多像房屋中介?

  蘇浩安正思考著找誰幫忙,電光火石間想起了王琳琳原本住的地方。

  好像就是尚都花城。

  如果蘇浩安沒記岔的話。

  她室友……好像還是溫以凡?

  蘇浩安打電話的動作一頓,挑了下眉。

  -

  年前的這段時間,各種事件發生的頻率都多了起來。

  溫以凡過得比平時還忙,有時候連家都沒時間回,直接把台里當成另一個家。她疲憊到了極致,累到覺得自己站著都能睡著。

  沒日沒夜的加班讓她無心去想別的事情,之前頻繁遇見的桑延,也因為再未碰過面,又變回了原來那個很久沒見並且毫無聯系的老同學。

  閒暇時想起這人時,溫以凡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周日晚上。

  溫以凡終於忙完,總算找到個空隙回家喘口氣休息。她用鑰匙打開門,一走進玄關,便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

  男人高而瘦,似乎也是剛進來,鞋子還沒脫。旁邊放著個行李箱。

  溫以凡腦海頓時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停住。

  聯想起了前兩天她跟的那個入室搶劫案,女事主因為反抗被歹徒捅了兩刀,現在還躺在醫院里昏迷不醒……

  聽到動靜,男人回了頭。

  兩人四目對視。

  看到他的臉時,溫以凡腦補的畫面立刻消散。她松了口氣,感覺自己腳還有些發軟,一瞬間升起的所有驚恐漸漸被莫名其妙取代:「你怎麼在這兒?」

  桑延皺了眉:「我還想問你怎麼在這。」

  「我住在這兒。」溫以凡腦子有點亂,只想知道,「你怎麼進來的?」

  話脫口的同時,溫以凡注意到他手里的鑰匙。

  ——是王琳琳的那把。

  「……」

  過了半晌。

  溫以凡腦子產生的那個不可置信的想法,隨著他的話應聲而落。

  「我剛搬來這。」

  「……」

第14章

  這個事情對溫以凡來說,跟禍從天降沒有任何區別。

  並且還是毫無征兆的。

  別說找她問意見了,溫以凡壓根沒聽王琳琳提起過已經找到室友的事情。這明明是跟她關系最大的事情,但這會兒她反倒成了個局外人。

  在溫以凡還一無所知的時候,就已經就成了定局。

  她覺得荒謬。

  饒是溫以凡再心如止水,反應過來之後,也覺得有些火大。她盯著面前的桑延,忍著直接把他趕出去的沖動。

  畢竟從桑延剛剛的反應來看,也能看出他毫不知情。

  溫以凡沒有遷怒別人的習慣,平覆了下心情,垂眼把鞋子脫掉。而後,她指了指沙發的位置,像招待客人一樣:「你先坐會兒吧。我不太清楚這件事情,先打個電話問問。」

  桑延站在原地未動。

  也沒等他應話,溫以凡擡腳走進房間里。

  此時時間已經逼近十一點了。

  溫以凡本來的打算是回來之後迅速洗個澡就睡覺,沒想過還得處理這些糟心事。她也沒考慮王琳琳會不會已經睡著了,直接撥了過去。

  響了十來聲,那頭才接了起來。

  王琳琳還是雷打不動地已經進入了夢鄉,開始了她的美容覺。因為被人吵醒,這會兒語氣帶了不耐:「誰呀!有病吧!人家睡覺呢!」

  溫以凡:「琳姐,我是溫以凡。」

  王琳琳:「有事明天說,我困死了。」

  「我也不想打擾你,就問你個事兒。」溫以凡的語氣很平,聽起來沒多大起伏,「你是把鑰匙給別人了?房子里現在有其他人在。」

  「啊?」聽到這話,王琳琳的聲音清醒了些,「是誰去了?不會是我男朋友吧!你可別偷偷勾搭我男朋友!」

  「不是。」溫以凡說,「是桑延。」

  「這樣啊。」王琳琳明顯松了口氣,跟她解釋,「噢,我想起來了。我這不是一直沒找到人接替我嗎?就挺愁的,所以沒忍住跟我男朋友提過幾次。」

  溫以凡耐心聽著。

  「他可能是不想看我這麼不開心,就私下幫我解決了這件事情吧。」王琳琳嗲聲嗲氣地開始炫耀:「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他應該是想給我個驚喜。」

  「……」

  溫以凡本以為她會覺得抱歉,哪怕只有一點。

  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她是真的,極其,非常地討厭去管這些事情。

  說好聽點是脾氣好性格大氣,不會去跟別人計較這些小事。但實際上,她自己清楚,她只是覺得別人做什麼事情都跟她沒有關系。

  其他人今天是好是壞,是死是活,都跟她毫不相幹。

  她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有人誤解她,對她態度不好,對她說話陰陽怪氣,只要對她沒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又有什麼關系。

  這影響不到她的情緒。

  畢竟這世上的煩心事多了去了,如果事事都計較,人還怎麼活。

  這些年,溫以凡對待任何人,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只要不做出對她生活有影響的事情,她不會去跟人爭執,不會去得罪人,不會去選擇跟其他人站在對立線。

  王琳琳還在那頭說:「那個桑延是現在住的房子著火了,所以得臨時找個地方住。哎呀,你就跟他住唄,這也——」

  溫以凡打斷她的話:「您之前是怎麼跟我說的。」

  「……」

  可能是沒聽過溫以凡用這麼不客氣的語氣跟她說話,王琳琳楞了幾秒,才道:「你這麼兇幹嘛啦,嚇我一跳。這又不是什麼猥瑣男,桑延長得又高又帥的,家里還有錢。這麼一想,你不是還賺到了嗎?」

  溫以凡重覆一遍:「您就告訴我,您之前是怎麼跟我說的。」

  「那我又不知道!你怪我幹嘛呀!真是的!」王琳琳剛被吵醒,又被她這質問般的語氣氣到,態度也不好了,「噢,我知道了。你倒也不用想那麼多,怕他還喜歡你。」

  王琳琳:「我聽我男朋友說了,桑延大學四年都沒交過女朋友,也沒見他跟哪個女生靠得近。就天天跟他同宿舍的另一個校草混在一起,他們學校的人都默認他倆是一對了。」

  溫以凡氣極反笑,想聽聽她還能扯出什麼花來。

  「他到現在都沒談戀愛!這問題肯定很大呀,可能是這幾年逐漸認清自己的性向了。」王琳琳說,「這麼一想,我男朋友還有點危險呢。」

  溫以凡知道王琳琳這個人確實不靠譜。

  但沒想過,她能這麼不靠譜。

  溫以凡閉了閉眼,一句話都不想再跟她多說。

  王琳琳沒耐心跟她說了:「放心吧,他肯定是基佬。而且就算不提這個,跟異性合租也沒什麼啊,我之前有個對象就是合租時找的呢。」

  她這話說完,溫以凡終於開了口:「聽您這麼說,您跟蘇浩安感情這麼好。」溫以凡的語速緩慢,像在溫柔上裹上了綿密的針:「那這段時間一直開法拉利來接您的那位,一定是他朋友了。」

  王琳琳瞬間消停:「你什麼意思。」

  「啊,對了,既然您覺得跟桑延合租這麼好,那您回來跟他住?」

  「……」

  「反正多一個也不嫌多,同時踩兩三條船,」溫以凡笑,「對您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兒吧。」

  -

  同一時間,客廳。

  桑延打通了蘇浩安的電話,按捺著火:「你腦子有病?」

  「我操。」蘇浩安那頭有些吵,聽起來是在酒吧里,「大哥,平和點,peace點ok?你幹嘛啊怎麼一上來就罵人?」

  桑延冷笑:「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房子里有別人住。」

  知道是這事,蘇浩安瞬間輕松,理所應當地說:「那你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幹什麼?找人合租還能省點房租給你的房子裝修呢。」

  桑延:「我犯得著跟人合租?」

  「你是犯不著,那這人不是我們溫女神嗎?」蘇浩安笑嘻嘻道,「行了行了,我明白的,你不用謝我,都多少年兄弟了。」

  「懶得跟你說,」桑延跟他說不通了,「我現在上你家。」

  「滾,老子今晚要幹事,別他媽來煩我。」

  「我一大老爺們兒,」桑延說,「跟一姑娘住一塊,你覺得合適?」

  「我靠這話你都說得出口,你跟我說‘尚都花城’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你這話呢?」蘇浩安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被打成狗的臉是怎麼回事兒。行了,別在我面前裝了,這事兒咱心知肚明就行……」

  「……」

  「而且咱溫女神長得多好看,這種事情你覺得不會發生第二次嗎?」蘇浩安說,「桑爺們兒,去當個貼身騎士,人家說不定哪天眼一抽,就看上你了呢——」

  那頭還沒說完,桑延聽到了里頭房間門打開的動靜。

  他氣得胃疼,直接掐斷了電話。

  下一刻。

  溫以凡出現在他眼前。她看向他,溫和又平靜地說:「咱倆談談?」

  ……

  兩人坐在沙發的兩端,靜默無言。

  溫以凡先開了口:「這事情應該算是個烏龍。現在時間也很晚了,要不這樣,我幫你在附近訂個酒店。」

  桑延靠著椅背,懶洋洋地看著她。

  溫以凡思考了下,又道:「你之後再找合適的房子,你看這樣可以嗎?」

  聽著她把自己接下來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桑延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安排的妥當。」

  「你現在還沒住進來,現在也不用浪費時間來收拾,既然咱倆事先都不知情,也不用把這個錯誤擴大。」溫以凡解釋,「而且你應該也不習慣跟人一塊合租。」

  錯誤。

  桑延抓住其中的倆字。

  說這些話的同時,她的眉頭皺著,唇線也抿得很直。跟平時那個遇到什麼事情都毫無波動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仿若遇到了讓她很苦惱、並極為難以接受的事情。

  卻又不好意思直白說出來。

  怕惹惱了他,又怕被他纏上。

  所以小心翼翼地說著讓他能接受的場面話。

  桑延擡眼,意味不明地重覆:「你又知道我習不習慣?」

  溫以凡耐著性子說:「合租需要時間來磨合,而且一般是因為經濟問題才會選擇合租。你的經濟條件也並不需要委屈自己跟其他人合租。」

  「我這不是房子燒了,」桑延一停,「錢都花在裝修上了。」

  溫以凡提醒:「你開了家酒吧。」

  桑延語氣很欠揍:「不怎麼賺錢呢。」

  「……」溫以凡暗嘆了口氣,委婉道,「而且,記者不是什麼朝九晚五的工作。我的作息很不規律,會經常加班,也經常早出晚歸,很有可能會影響到你的休息。」

  「噢。」桑延存心給她找不痛快,「那你平時回來的時候動靜小點兒。」

  「……」

  怎麼說他都像是聽不懂,溫以凡幹脆直接點:「咱倆是異性,會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你也不想在家的時候做事情還要考慮再三吧。」

  「我為什麼要考慮再三?」桑延直勾勾地看著她,忽地笑了,「溫以凡,你這態度還挺有意思。」

  溫以凡:「怎麼了?」

  桑延的聲音沒什麼溫度,說話速度很慢:「你是覺得我還對你念念不忘,會像以前那樣再纏上你?」

  「……」溫以凡差點嗆到,「我沒這個意思。」

  「倒是沒想到,我在你心里是這麼長情的人。」

  「我是在合理解釋我們現在的情況,你不用太曲解我說話的意思。」

  「行李都搬上來了,我懶得再折騰。我最多就住三個月,房子裝修完我就搬走。」桑延扯了下唇角,「希望我住在這的時候,你不要跟我套任何近乎。」

  溫以凡忍不住說:「你這就一個行李箱。」

  「我倒也想問問,你這麼介意是什麼原因?」桑延的腦袋稍稍一偏,吊兒郎當地看向她,「怎麼,還是我說反了?」

  「什麼?」

  桑延上下掃視她,而後,雲淡風輕地冒出了句。

  「忘不掉的人是你?」

第15章

  瞧見他的神情,溫以凡才突然察覺到,局面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帶了火藥味。

  但溫以凡沒有要跟他爭執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惹了他不快。她對桑延本身並沒什麼情緒,火氣僅針對王琳琳一人。

  「沒有,你不用擔心。」溫以凡頓了下,平靜地說,「我哪敢打你的主意。」

  「……」

  「我也不是介意,就真只是想跟你說明白這個情況。」溫以凡說,「我不知道是說了哪句話惹你不開心了。但這事情確實來得突然,我現在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而且我覺得我們兩個現在的情緒都不太好,加上時間也不早了。」溫以凡想了想,又提,「要不這樣,你今晚先住下。咱倆都再考慮一下,明天等我下班之後再談。」

  桑延依然看著她,沒吭聲。

  溫以凡:「合租不是一件小事情,我們也不能現在立刻就決定下來。畢竟如果你今天覺得合適,明天又覺得接受不了要搬,對我來說也是一件挺麻煩的事情。」

  又是一陣的沈默。

  溫以凡是真想去睡覺,這會兒什麼都不想管。在這多坐一秒,都覺得在浪費自己睡覺的時間。她有點沒耐心了:「那不然你自己再考慮會兒,我先去——」

  我先去睡了。

  「行。」桑延忽地出聲打斷她的話,聲音不帶情緒,「你明天幾點下班。」

  「不一定。」溫以凡頓了下,「我盡量八點前回來吧。」

  桑延擡了眼,輕嗯了聲。

  話音一落,溫以凡立刻有種被赦免了的感覺。她站起身,往里頭指了指:「那你今晚睡主臥吧。不過裡面什麼都沒有,你得自己鋪個床。」

  說著,她看向桑延的行李箱:「你應該帶了床單被子那些吧?」

  桑延沒應話。

  溫以凡也沒再問:「那我洗漱一下去睡了,你也早點。」

  隨後,溫以凡回房間,拿上換洗衣物進了浴室。她困得眼睛都開始發疼,蔓延到頭都快炸裂。但她洗澡的速度還是快不起來。

  等溫以凡出來的時候,客廳已經不見桑延的人影。

  他的行李箱還擺放在原來的位置。

  主臥的門照常關著,聽不到任何動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進去了。

  溫以凡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喊他。

  臨睡前,溫以凡看了眼手機。

  王琳琳在不久前給她發了幾條微信。

  王琳琳:【小凡,對不起嘛。我剛剛在睡覺,所以語氣可能不太好。我知道這事情是我沒處理好,我已經問了我男朋友那邊了。他跟我說沒想太多,但我們知道直接給鑰匙是不太妥當,嚇到你了是真的很不好意思。】

  王琳琳:【他說會跟桑延說清楚的,讓我也替他跟你道個歉。】

  王琳琳:【你別生氣了……還有,那個法拉利是我表哥的車啦,你不要誤會。[/親親]這事情你要幫我保密喔,不要告訴我男朋友,他不太喜歡我跟我表哥來往。】

  溫以凡沒有回覆,又回想了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跟王琳琳發的火算不算太過,但她那會兒因為後怕,實在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如果今天來的人不是桑延。

  如果王琳琳把鑰匙給的是另外一個男人,一個像她之前那樣的鄰居那樣的人,她現在是不是還能這麼安然無恙地躺在這床上睡覺。

  溫以凡嘆了口氣。

  不管怎樣,溫以凡都不再想跟王琳琳有交集。

  溫以凡開始思考跟桑延合租的事情。

  冷靜下來之後,再來考慮這件事情。

  她突然覺得,這事情好像也不是很難以接受。她對室友的要求並不高,合得來的同性當然是最佳選擇,但人品沒問題的異性也沒什麼關系。

  桑延這人雖然嘴賤欠揍了點,但溫以凡還是非常相信他的為人。

  加上他也不是要長住,只是住三個月,也算是給了她一個緩沖期,能去找一個合適並能跟她長期合租的新室友。

  不過溫以凡覺得。

  經過一夜的沈澱,按照先前桑延對她的態度來看,他應該不會願意跟她朝夕相對。

  -

  翌日清晨,溫以凡被一通電話吵醒。

  她沒看來電顯示,直接迷迷糊糊地接了起來。意外聽到那頭傳來母親趙媛冬帶笑的聲音:「阿降。」

  溫以凡眼皮動了動,嗯了聲。

  趙媛冬喊的是她的小名。

  溫以凡出生那天恰好是霜降,當時她的名字還沒起好,父親就臨時先喊著她「小霜降」。後來起了名字但也叫習慣了,幹脆把這當做小名。

  等她年紀稍大些,這小名漸漸就演變成了「阿降」兩字。

  但這小名,除了家里那幾個人,現在似乎也沒其他人會這麼叫她。

  趙媛冬:「你這是在睡覺嗎?媽媽要不要晚點再給你打過來?」

  溫以凡:「沒事兒,我醒了。」

  「宜荷那邊冷不冷?你記得多穿點衣服,我看天氣預報,那邊零下十來二十度的,看著可嚇人。」趙媛冬關切道,「可別感冒了。」

  「好。」

  趙媛冬嘆氣:「你都好久沒給媽媽打電話了。」

  「啊。」溫以凡脫口而出,「最近太忙了。」

  「知道你忙,我也不敢打電話打擾你。不過這也快過年了,」趙媛冬說,「我就來問問你,今年回不回?」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似的問,「回哪兒?」

  那頭頓時沈默,隔了幾秒,聲音也變得不自然起來:「什麼回哪兒呀,回媽媽這兒啊。媽媽都好些年沒見你了,你鄭叔叔也想見見你。」

  溫以凡睜眼,溫順道:「我還以為你讓我去大伯那。」

  聽到她這話,趙媛冬笑了笑:「我也不是一定要你來我這,你想去你大伯那也可以。」

  「我比較想去你那,」溫以凡睜眼,語氣溫和,不帶任何攻擊性,「不過你跟鄭可佳提過嗎?她願意讓我春節的時候住你們那兒?」

  ——再次沈默。

  就像是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也只不過是隨口的客套。並沒有想過她會同意。

  溫以凡唇角彎起,很快便道:「我跟你開玩笑呢,我哪兒都不去。」

  沒等趙媛冬再出聲,兩人間的對話就被一陣清脆活潑的女生打斷:「媽媽,你快過來!這橘子怎麼挑呀!」

  像是將尷尬打破,又像是將之加劇。

  光聽語氣,溫以凡猜也能猜出那是鄭可佳:「誒!你怎麼在打電話,你這樣我以後都不陪你出來買東西了!」

  「好好好!馬上來!」趙媛冬應著,低聲說,「阿降,媽一會兒給你打回去啊。」

  沒等她再吭聲,趙媛冬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急匆匆的。

  似是生怕惹惱了那個小祖宗。

  溫以凡把手機扔到一旁,翻了個身,想掙紮著睡個回籠覺。

  她沒被這通電話影響情緒,但也睡不太著了。

  溫以凡是典型的被人吵醒之後就很難再睡著的人,盡管她現在依然困得不行。她又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幹脆爬了起來。

  正想進衛生間里洗漱時,忽地瞅見客廳的行李箱。

  一晚上都沒挪過位置。

  溫以凡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些納悶。

  桑延不用拿衣服洗個澡的嗎?

  溫以凡沒太在意,飛快洗漱完,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就打算出門。走到玄關處穿鞋的時候,她眼一掃,突然發現桑延的鞋子不見了。

  如果不是因為桑延的行李箱還在,溫以凡都要默認他是不打算合租,直接走人了。

  溫以凡遲疑了一陣,才下定決心過去敲主臥的門。等了一會兒,里頭沒任何反應。她又敲了三下,而後道:「我進去了?」

  又等了一會兒。

  溫以凡擰動門把,小心翼翼地往里推。

  里頭空蕩蕩的,床上只有床墊,沒有人在上邊睡過的痕跡。跟王琳琳離開的那天沒任何區別,只是因為無人居住,桌上落了點灰。

  -

  溫以凡出了門。

  在去往公司,坐地鐵的路上。

  雖然溫以凡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的做法沒有什麼問題,但桑延昨晚沒選擇住下,還是給了她一種自己非常不近人情的感覺。

  就如同自己提出讓他今晚住下的事情只是個幻覺,亦或者是提的態度實在過於惡劣,讓對方的自尊心根本無法接受。

  她像是變成了一個惡人。

  思來想去,溫以凡還是給他發了條微信。

  【你昨天在哪兒睡的?】

  這消息出去後,直到溫以凡到了單位,桑延都沒回覆。

  之後她也沒時間去想這個事情,一直忙到下午兩點吃午飯的時候,才有時間喘口氣。等溫以凡再看手機時,桑延依然沒有回覆半個字。

  他這個態度,溫以凡也不知道今晚的談話還能不能進行。

  溫以凡只能又發一句:【我們今天在哪兒談?】

  溫以凡:【是在房子里,還是約個地方?】

  這回桑延回覆得快了些。

  在溫以凡午飯吃完之前,他回了句:【晚上八點,你家。】

  溫以凡:「……」

  這他媽看著怎麼這麼曖昧?

  盯著這消息看,溫以凡感覺回什麼都不太對勁。但不回覆好像也不太好,到最後,她幹脆硬著頭皮,強裝心無旁騖地回了個「ok」的表情。

  ……

  臨下班前,錢衛華突然給溫以凡扔了個線索,讓她盡快寫個新聞稿出來。她在這上邊花了點時間,出公司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了。

  怕桑延會等得不耐,溫以凡提前告知了他一聲。

  到家門口的時候八點剛過半。

  溫以凡打開門走了進去。

  里頭黑漆漆的,桑延還沒回來。

  把鑰匙放在鞋櫃上,溫以凡垂眼,突然注意到王琳琳的那把鑰匙此時也放在上邊。她頓了下,拿到手里盯著看。

  倒沒想過桑延連鑰匙都沒拿。

  溫以凡沒多想,坐到茶幾旁燒了壺開水。

  客廳有些靜,溫以凡幹脆打開電視。水燒開的同時,門鈴響了起來。她起身去開門。

  桑延插兜站在外頭,身上換了件深色的沖鋒衣,看上去像是新的。他的眼周一片青灰色,似乎是熬了夜,神色帶了些困倦。

  溫以凡跟他打了聲招呼,而後給他騰位:「先坐吧。」

  桑延沒搭腔,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兩人坐回昨天的位置。

  溫以凡給他倒了杯溫開水,在切入主題之前,隨口扯了幾句:「你昨天睡哪兒了?我看你好像沒在主臥睡。」

  桑延接過水,但沒喝:「酒店。」

  溫以凡有些意外:「你不是懶得去嗎?」

  桑延冷淡道:「我沒有在別人家睡覺的習慣。」

  「……」

  他這話的意思大概是。

  昨晚還沒決定好他是不是要住進來,這房子就只能算是溫以凡的家。他如果當時住下了,就等同於默認自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接受了她施舍的可憐蟲。

  「你睡得好就行。」溫以凡喝了口水,輕聲說,「那我們開始談吧?昨天我跟你說的那些點,你都聽明白了嗎?」

  「嗯。」

  溫以凡問:「你考慮好了嗎?」

  桑延瞥她,反問:「你考慮好了?」

  溫以凡:「嗯,我對室友沒有太高要求,人品沒問題,互不幹擾就行了。而且你不是只住三個月嗎?也沒多久。」

  桑延挑了下眉:「你對我這麼放心?」

  溫以凡一楞:「沒什麼不放心的。」

  桑延笑了,慢騰騰地說:「但我對你不太放心呢。」

  「……」

  那你就別住。

  對他這種三句不離自我陶醉的行為有些無言,溫以凡忍了忍:「我在家基本不會跟室友溝通,之前跟王琳琳一塊住的時候就是。你要還不放心,你在房間的時候鎖好門就行了。」

  上八千把鎖她都不管。

  桑延眉梢稍揚,沒對這話發表言論。

  溫以凡又問了一遍:「如果你都能接受的話,那我們就來談談合租的注意事項。」

  桑延:「談什麼?」

  「首先是房租和押金,」溫以凡非常公事公辦,「王琳琳搬走的時候,把房東的微信名片推給我了。合同是以王琳琳一個人的名義簽的,還有半年到期。」

  溫以凡:「房租是月交,一個月五千。押金是一個月的房租,現在是我在墊付,既然你現在搬過來了,那這個錢就咱倆平攤?」

  桑延懶洋洋道:「可以。」

  「那我跟你說得清楚些。」溫以凡彎腰,從茶幾底下拿出個本子,往上邊寫數字,「我現在住的是次臥,你接下來要住的是王琳琳先前住的主臥,會帶個衛浴。所以你的房租要比我的高一些,一個月三千。」

  說到這,溫以凡停了下,擡頭:「這樣你可以接受嗎?」

  桑延單手支著側臉,視線放在她身上,散漫地聽著。

  「嗯。」

  單獨的空間,因為說話,兩人間距離也在貼近。

  「水電費是用存折交的,我前段時間去打了流水,」溫以凡把頭髮挽到耳後,翻出存折看,「現在里邊還有八百多。」

  算到這,溫以凡說:「那這樣的話,你先給我轉五千九就好了。」

  說這話的同時,溫以凡擡頭看向他。

  桑延收回眼:「行。」

  「另外,畢竟住在一起,很多東西也不可能分得一清二楚。生活消耗品這些,費用我們也平攤?我明天再給你列個清單出來。但如果你不原意的話,我們各用各的也可以。」

  這點破事兒桑延壓根懶得管:「算完直接報個數給我。」

  「錢這方面大概就是這樣。」溫以凡說,「我沒有異性合租的經歷,所以我也沒什麼經驗。雖然你只住三個月,但我們還是提前說一下各自的要求,可以吧?」

  桑延倒是配合:「你說。」

  「我的睡眠質量很差。所以第一條是,希望在正常的休息時間,也就是晚上十點到翌日清晨九點,你不要弄出什麼大的動靜聲。別的時間我都不會幹涉。」

  他說話像是一次只能蹦一個字:「行。」

  想到男女有別,溫以凡補充:「第二條,注意衛生,弄臟的地方得自己收拾幹凈,公共區域穿著不能過於暴露。」

  聽到「暴露」兩字,桑延輕嗤了聲:「你想得美。」

  「……」

  「最後一條。」溫以凡沒花時間去跟他計較,「帶朋友回來前,要先問過對方的意見。不論是異性還是同性。」

  提起這茬,溫以凡突然想起個事兒:「你有女朋友嗎?」

  桑延擡眼:「嗯?」

  「你有的話,」溫以凡提醒,「你得提前跟你對象說一下這個事情。如果她介意——」

  「放心,沒有。」桑延勾了下唇,語氣不太正經,「但你也不用高興的太早。」

  溫以凡:「?」

  桑延:「我暫時呢,還不想談戀愛。」

  「……」

  「好的,那如果在我們合租的期間,你找到對象了的話,我們再溝通這個事情。」溫以凡補了句,「我找到之後也會跟你提一下的。」

  桑延唇線僵直。

  溫以凡想不到別的要求了:「我暫時就是這些,你說說看你有什麼要求。」

  「想不到。」桑延敷衍道,「想到再說。」

  溫以凡點頭:「那我——」

  桑延:「我睡哪個房間?」

  「你走到最里就是主臥,王琳琳走的時候把房間收拾幹凈了。」說半天,溫以凡才意識到最關鍵的一點,「你先去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不行的話現在再訂個酒店也來得及。」

  「……」

  桑延嗯了聲,起身往里走。

  溫以凡松了口氣,有種解決了一個大難題的感覺。她走回自己的房間,從衣櫃里翻著換洗衣服。正想出去,猶豫著,又將貼身衣物用衣服掩蓋。

  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

  溫以凡只好把衣服放回去,走過去開門:「怎麼了?不合適嗎?」

  「嗯。」桑延靠著門沿,朝主臥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你搬過去。」

  溫以凡沒太反應過來:「你是要住我這間?」

  桑延又嗯了聲。

  溫以凡房間里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幹脆直接身子一側,給他足夠的空間往里看:「是主臥沒達到你的要求嗎?但次臥的條件肯定是沒有主臥好的。」

  桑延隨意往里掃了圈,點點頭。

  依然是那句話:「你搬過去。」

  「……」

  溫以凡漸漸得出了個不大肯定的答案。

  他是嫌三千塊貴嗎?

  溫以凡站在原地未動,隱晦表明:「兩間房的房租不一樣。」

  雖覺得這話很尷尬,但因為經濟條件,她還是不得不提:「是這樣的,我現在還在試用期,靠補貼吃飯。兩千塊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桑延唇角抽了下:「沒讓你多給。」

  「不是你要不要我多給的問題,」溫以凡說,「誰付的錢多,誰住的房間條件更好。這是一件默認地,並且很公平的事情。」

  「哪個房間條件更好,是我自己定的。」桑延尾音懶散,打了個轉,「不是房子定的,懂?」

  「……」

  「而且你能講點兒道理?」桑延慢悠悠地說,「既然我交的比重更多,那住哪個房間也應該是我先挑吧?」

  「好吧。」溫以凡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住那間?」

  「嗯?沒什麼原因。」桑延氣定神閒道,「就想給你找點事兒幹。」

  「……」

  過了幾秒,桑延又說了一句:「那房間味道太難聞。」

  也不知是瞎扯的,還是實話實說。

  ……

  溫以凡的東西不算多,加上兩個房間相距也不過兩米,來來回回搬了幾次也就搬完了。期間桑延一直坐在椅子上,模樣像個大爺,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

  拿上最後一樣東西的時候,溫以凡提議:「那既然這樣,房子里的兩個廁所我們就分開用?我一會兒去把我的東西拿出來。」

  可能是覺得這事情基本溝通完了,桑延只擡了擡眼,沒出聲搭理她。

  溫以凡當他是默認,走了出去。到公衛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品,她回了房間。

  剛剛忙著搬東西沒太注意,這會兒溫以凡才聞到,房間里確實是有味道。卻並不難聞。是王琳琳用的無火香薰的味道。

  看來這少爺受不了這種香味?

  溫以凡想去跟他說,主要通一下風,這味道過幾天就散了。

  但看到一地淩亂的東西。

  想到還要再搬一次,她沈默片刻,還是選擇作罷。

  洗完澡,溫以凡出浴室的時候,腦子里閃過一瞬間的念頭——房間里有個浴室還挺好,她也不用遮遮掩掩地拿著貼身衣物去洗澡了。

  看著亂七八糟的房間,溫以凡有些頭疼,把頭髮吹幹後便開始鋪床。

  剛把床單鋪好,溫以凡聽到手機響了聲。

  她伸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點亮屏幕,發現是支付寶的轉賬提醒。

  ——桑延向你轉賬13000元。

  看到這個金額,溫以凡怔住。

  很快就反應過來,桑延估計是嫌麻煩,直接給了她三個月的房租加押金和水電費。但這麼算起來,要是想湊個整,給她一萬二也夠了。

  這多的一千是幹什麼的?

  想到這,溫以凡聯想到自己後來說的「生活消耗品」。

  她最近沒買什麼東西,只有之前房子里的洗衣機太老舊罷工了。當時溫以凡跟王琳琳商量過後,跟她合資買了個新的洗衣機。

  王琳琳沒用幾次就走了,溫以凡給她退押金的時候,幹脆把這筆錢也還給她了。

  溫以凡不想占桑延便宜,邊截圖清單,邊用手機計算器算完賬。

  算完後,順著上邊的數字把多的錢給他轉了回去。

  發出去的同時,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又重新拿起手機。

  ……

  另一邊。

  聽到床上的手機響了,桑延把毛巾扔到一遍,彎腰拿起來看。

  ——溫以凡向你轉賬520元。

第16章

  此時此刻,主臥內。

  溫以凡盯著手機上的數字,陷入了緘默。覺得如果順序顛倒一下,換成「250」都比現在的情況好不少。但她也沒心虛,鎮定敲了句:【這是你多給的錢,我給你轉回去。】

  ——發送失敗。

  兩人支付寶沒加好友。

  界面立刻跳出「成為朋友才能聊天,發送驗證加為好友」

  與此同時,桑延給她發了條微信消息。

  【?】

  「……」

  果然是問號。

  溫以凡看到那個「520」就能猜到他的反應。

  絲毫不差。

  沒等溫以凡回話。

  桑延又來了一句:【你有什麼事兒?】

  這個數字確實太引人遐想,但也不是溫以凡憑空捏造出來的。她坐了起來,決定跟他好好解釋:【那個是我給你退的差價。】

  溫以凡把價格一一列出:【房租九千,押金兩千五,水電費四百。】

  而後,她把買洗衣機的發票也發了過去:【洗衣機買了1190。】

  溫以凡:【我不擅長記賬,所以你不用先給我多的錢,等之後要買什麼東西的時候咱再提。】

  過了一會兒。

  桑延回了條語音:「你自己再算算。」

  他說話的語調毫無起伏,順著聽筒傳出更顯冰冷。但說到最後的時候,尾音總不自覺勾著,向上揚,自帶挑釁的意味。

  讓人聽著就很想順著屏幕過去跟他幹一架。

  「……」

  但這會兒,溫以凡字覺得有點懵。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她算錯了嗎?

  看著自己發出去的那串數字,溫以凡也有些不肯定了。

  應該。

  不至於。

  吧。

  她沒立刻回覆,打開計算器重新算了一遍。

  出來的數字是「505」。

  「……」

  這對溫以凡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她不願意面對事實,在這一刻,覺得只有正確的數字才能證明她的清白。她將計算器清零,不死心地重算了一遍。

  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溫以凡僵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解釋。

  很快,像是見怪不怪,桑延又發了條語音。

  他似有若無地笑了聲,像是主動將給她台階下,但語氣卻又像是在替她欲蓋彌彰:「行。我明白,你算錯了嘛。」

  「……」

  溫以凡就沒見過桑延這種人。

  她倒是想明白了,對付他這種人,只能當做聽不懂他的意思,強行把局面掰回正常的軌道。

  溫以凡:【對的,謝謝提醒。】

  那頭沒再回覆。

  過了大約十分鐘。

  溫以凡又發了一句:【那我多給你的十五塊……】

  溫以凡:【你直接轉我微信上就好。】

  「……」

  -

  把東西收拾好後,看著一地的灰,溫以凡打開房門。注意到客廳的燈已經關了,只剩過道的燈亮著。她走了出去,到陽台拿上清掃工具。

  溫以凡打掃完,把拖把洗幹凈,拎著又放回了陽台。

  正想回自己房間,路過桑延房門時。

  他忽地打開門。

  溫以凡的腳步一頓,跟他的視線對上。

  桑延頭髮半濕,黑發隨意散落額前,身上也只套著休閒的家居服,看著比平時要多了點人情味。他瞥了她一眼,沒主動說話。

  溫以凡也沒吭聲,收回視線,走回了房間里。

  順帶把門鎖上。

  此時剛過十一點,溫以凡這會兒也睡不太著。她把電腦搬到桌上,又寫了會兒稿才開始醞釀睡意。但換了個房間,她不太不習慣,一時半會也沒什麼睡意。

  隔壁的桑延也靜悄悄的。

  溫以凡後知後覺地有種很神奇的感覺。

  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她就覺得他們兩個不會有太多的交集。

  應該是那種畢業了就斷了聯系,見面的時候都不會點頭的關系。

  因為兩人的性格天差地別,再加上他們都不喜歡主動跟人搭話。因此從開學初的遲到和同桌後的一段時間,溫以凡跟桑延沒有過別的交談。

  而且這個同桌的時間也沒有持續太久。

  後來,還是因為同學私下的傳言。

  讓他們再度有了交集。

  傳言的源頭格外簡單。

  就單單只是因為他倆開學第一天都遲到,並且都長得極為好看。

  所以他們被迫成了別人眼中的一對。

  這傳言還分了好幾個版本。

  有說他倆是初中同學,已經在一起好幾年了,是約好一起上一中的學霸情侶的;

  也有反駁他們在此之前其實互相不認識,但因為有了一起遲到的戰友情,因此衍生出其他情感,現在已經開始了地下情;

  甚至還有說,兩人其實是在來學校的途中對對方一見鐘情,為了不錯過這天賜良緣,特地找了個地方互相表達心意,等確認了關系之後,他倆才手牽手一起來報道。

  溫以凡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些言論。

  班級是按中考成績排的,她沒跟鐘思喬和向朗分在一個班。而這些話,都只在他們十七班私下討論。溫以凡在班里沒有關系特別好的人,所以壓根沒人跟她這個當事人提八卦。

  還是因為蘇浩安,溫以凡才開始知道這些傳言。

  因為蘇浩安天天鍥而不舍地在桑延耳邊提。

  記得好像是某次大課間,在操場做完廣播體操回來的時候。

  溫以凡到走廊上的校用飲水機打水,正排著隊,突然聽到前頭傳來蘇浩安的聲音。

  蘇浩在班里的人緣很好,話多又自來熟,才開學這幾天,就已經班里大半的人打好了關系。此時他笑得猖狂,邊說話邊錘後邊人的胸口。

  「今天又有新的料了,名人,你要不要聽聽?」

  溫以凡下意識擡頭。

  就見自己前面站的人是桑延,他的背影高瘦,話里不耐煩的意味格外明顯。

  「你差不多得了。」

  「什麼啊,別擱我這裝。」蘇浩安說,「這舞蹈生長得多好看啊,能跟人這麼傳你就心里偷著樂吧。她頭天來坐我後面的時候,我都沒好意思跟她說話。」

  桑延:「你有什麼毛病。」

  蘇浩安:「你就跟我說!你難道沒有偷著——」

  這話還沒說完,蘇浩安眼一瞥,突然注意到桑延身後的溫以凡。他立刻消了音,過了好半晌才舉起手,訥訥地跟溫以凡打了聲招呼:「嗨……」

  桑延順勢望過來。

  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溫以凡只笑著點了下頭,便又低下頭看單詞本。

  過了幾秒。

  桑延倒是主動喊她:「學妹。」

  溫以凡又擡頭。

  「你這不是聽見了麼。」桑延唇角輕扯,「還是就想當做沒聽見?」

  溫以凡誠實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桑延垂眼,語調欠欠的:「說我在跟你處對象呢。」

  「……」溫以凡楞住,「我跟你嗎?」

  「嗯。」

  「我不知道,我沒聽別人跟我說過。」溫以凡不在意這些事情,「你不用太在意,他們應該也說不了多久。」

  畢竟他們很少有來往。

  總要有點蛛絲馬跡,這謠言才能一直傳下去。沒有的話,自然會不攻而破。

  桑延挑眉,隨口道:「這樣最好。」

  那會兒兩人就是非常普通的同學關系。

  互相不熟悉,話也說不了幾句。

  所以現在,溫以凡能肯定桑延一定不喜歡她了的原因,除了她沒這麼自作多情,還有一點就是,因為桑延所表現出來的情緒,跟剛認識的時候是差不多的。

  但實際上,他對待喜歡和不喜歡的人的態度。

  是天壤之別。

  桑延驕傲至極,骨子里也同樣熱烈。

  他喜歡一個人。

  盡管是單向的,也不介意讓全世界知道。

  -

  隔天。

  溫以凡睡到快十點才起床。

  把自己收拾好後,溫以凡扯過衣帽架上的外套,出了房間。剛出到客廳,她就看到此時正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桑延。

  聽到動靜,他閒閒地擡了下眼皮,沒搭理她。

  溫以凡本想禮貌打個招呼,又想到他先前說過的「不要套近乎」,還是選擇作罷。

  她從電視櫃里拿了包速溶咖啡,燒了壺水後也坐到沙發上。溫以凡拆了包小餅幹,把速溶咖啡撕開,倒進杯子里。

  在此空隙中,溫以凡垂頭點亮手機。

  發現鐘思喬給她發了幾條消息。

  鐘思喬:【姐!妹!兒!】

  鐘思喬:【我給你!找到!室友了!】

  溫以凡眨了下眼,回道:【我忘了跟你說了。】

  溫以凡:【我已經找到室友了。】

  正想說明白些,正好水燒開了。溫以凡只好放下手機,拿起開水壺往杯子里倒水。剛把水壺放下,鐘思喬那頭恰好打了個電話過來。

  溫以凡接起,拿勺子攪拌咖啡。

  鐘思喬:「你找到室友啦?誰呀?」

  聞言,溫以凡下意識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決定直接略過後面的問題,等之後再跟她提:「對,剛找到的。不過也不住久,三個月就搬了。」

  溫以凡:「我忘了跟你說一聲了,你替我跟你那朋友道個歉吧?」

  「什麼我那朋友!好了我憋不住了。」鐘思喬猛地笑出聲,而後像是在跟旁邊人說話,「行了向朗,別光聽不搭腔了,憋得不難受嗎?」

  溫以凡倒是詫異:「向朗在你旁邊嗎?」

  聽到這話,桑延這才有了些反應,稍稍側了頭。

  下一秒,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明朗的男聲,話里帶著濃濃的笑意。

  「對,是我。」

  「什麼時候回來的?」溫以凡笑了,「怎麼毫無征兆的,我也沒聽喬喬提起來。」

  「我哪里沒提,」鐘思喬嚷嚷,立刻解釋,「我之前不就跟你說這小子下個月回國了嗎?是你自己給忘了。」

  說起來,溫以凡跟向朗也很長時間沒見了。

  她搬到北榆之後沒再回過南蕪。而向朗在高中畢業就出了國,至今也好些年了,中途只斷斷續續聯系過,時間久了聯系也少了。

  他的近況,溫以凡多是聽鐘思喬提起的。

  「今天不是周一那?喬喬你不上班嗎?」溫以凡問,「你倆怎麼在一塊?」

  「我們公司已經開始放假了,」鐘思喬解釋,「我倆剛見面,這不是一大早就給你發消息了,想找你一塊聚聚。結果你現在才回。」

  溫以凡坦然道:「我剛睡醒。」

  向朗樂了:「我也猜到了。」

  「那行吧,你趕緊去吃點東西,一會兒還上班吧?」鐘思喬說,「知道你今天沒空,那咱再約個時間吧?你啥時候有假,咱仨聚一聚唄。」

  「過兩天吧。」溫以凡回想了下,「我周三不上班。」

  鐘思喬又問:「你新年放幾天啊?」

  溫以凡:「三天。」

  「我靠,唉,嗚嗚嗚我們以凡也太慘了,」鐘思喬說,「好了我不打擾你了,那就過兩天見吧。我那手鏈你記得給我帶上。」

  向朗補了句:「可別放我們鴿子了。」

  溫以凡失笑:「當然不會。」

  掛了電話,溫以凡低頭喝了口咖啡,再擡眼時,突然撞上了桑延的目光。本以為只是巧合,她收回視線,卻又用余光看到他似乎還在看她。

  正當溫以凡想問問他有什麼事兒的時候,桑延忽地提起了她剛剛電話的內容。

  「你周三放假?」

  溫以凡看他:「嗯。」

  桑延把手機放下:「打算出去玩?」

  溫以凡點了下頭,下意識說:「向朗回國了,就聚一聚。」

  答完之後,她看向桑延,隨口道:「你倆應該認識吧,他好像跟我說過高三你倆一個班。」

  桑延:「噢,沒印象。」

  「……」

  溫以凡不知道他要幹嘛,但也沒繼續回話。

  片刻後。

  桑延又問:「挑好地點了?」

  溫以凡:「沒。」

  「那不然就定在我的酒吧?」桑延雙腿交疊搭在沙發上,慢悠悠地說,「室友一場,幫忙照顧下生意唄。」

第17章

  「……」

  溫以凡是真沒想過,他在這沈默半天,把她徹徹底底當成空氣來看待,最後決定「紆尊降貴」跟她說話的原因,居然是為了給自家店招攬點生意。

  她默了三秒,沒忍住問:「你的店都困難到這種地步了嗎?」

  「這不是不怎麼賺錢嗎?總得花點心思宣傳。」桑延懶懶道,「來不來?來的話我大方點兒,給你打個室友折。」

  溫以凡這才稍微有點要去的打算:「具體是多少折?」

  如果能打折,那當然好。

  照顧了他生意的同時,她這邊也能省點兒錢。

  也算是各得其所。

  桑延歪頭,拖著尾音思考了下:「那就九九吧。」

  「……」溫以凡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桑延看著並不認為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耐心重覆:「九九。」

  「……」

  怪不得不賺錢。

  你就等著倒閉吧。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溫以凡才道:「是還挺大方的。」

  她沒直接拒絕:「我考慮一下。」

  「行,來的話提前跟我說一聲,」桑延又繼續看手機,「我給你們開個台。」

  「好。」想著對方幫過自己不少,溫以凡還是善意地提醒了句,「宣傳這方面雖然重要,但店面裝修你也得考慮一下。」

  桑延擡眼:「什麼意思?」

  「你的店招牌太不明顯了,看著不太像酒吧,反而像個,」溫以凡一停,也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讓他不快,「理發店。」

  「……」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找了半天才找到‘加班’。」溫以凡老實道,「而且看著還挺沒有讓人進去的欲望的。」

  客廳頓時沈默。

  不確定這提醒是不是說過了,溫以凡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立場跟他說這些鞭策的話。她把剩余的咖啡喝完,主動緩和氣氛:「不過我也只是提個意見。」

  「既然這麼難找,」但桑延似乎不太在意她這些話,意味深長地重覆,「又這麼沒有想進去的欲望——」

  他恰到好處般的停頓了下,話里帶了幾分玩味,「所以你第一次為什麼來我的酒吧?」

  「……」

  溫以凡一噎,回答不出來。

  畢竟就算不是她主動發起,這個目的也確實是不純的。

  桑延難得貼心地沒繼續追問。他收回眼,隨意道:「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溫以凡松了口氣:「那——」

  「不過呢。」桑延語氣很拽,「我並不打算改。」

  「……」

  -

  溫以凡有種在這里跟他說了一通,都是在浪費時間的感覺。把餅幹吃完,她便套上外套出了門。到公司時,已經差不多要到飯點了。

  蘇恬正坐在位置上,問道:「你今天怎麼這麼晚?」

  「今天沒什麼事兒,就下午有個采訪。」溫以凡說,「跟工作比起來,還是命重要點。我再不多睡點兒,感覺活不到明年。」

  「唉,是的。我現在休息連門都不想出,只想在床上躺一天。」蘇恬整個人趴在桌上哀嚎,「時間能不能過快點,趕緊過年,我想放假!」

  說著,突然間,蘇恬坐了起來:「對了,忘了跟你說。」

  「什麼?」

  「剛剛王琳琳微信找我,叫你回一下她微信誒。」蘇恬說,「你沒回覆她嗎?不過她找你幹嘛,感覺還挺急的樣子,還找到我這兒來了。」

  溫以凡打開電腦:「我晚點看看。」

  她的情緒向來平靜,看著滴水不漏,蘇恬也沒察覺出什麼:「不過以凡,你也是人好。你剛搬進去她就搬走。要我是你,我肯定也跟著搬。」

  「反正房子是她租的。」蘇恬翻了個白眼,「她現在心里估計樂著呢,還有那麼久才到期,她提前搬連押金都能收回。」

  「不是什麼大事兒,」溫以凡說,「我挺喜歡這房子的。」

  蘇恬嘆息:「所以我說你人好。」

  ……

  錢衛華這段時間因一起鬧得沸沸揚揚的殺人案件到臨鎮出差。他手頭上還有個後續采訪趕著出,主任一直在催,但他也分身乏術,這報道便對接到了溫以凡手里。

  是17號晚發生的一起強奸未遂案。

  女事主下班之後,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男子持刀挾持,拖進北區的一條偏僻小巷。路過的男攤主發現並出手相救,女事主因此逃出。

  對抗過程中,男攤主手部神經嚴重受損。

  把提綱整理好,溫以凡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往周圍看了眼:「大壯呢。」

  蘇恬:「好像被誰叫出去一塊采訪了,我也不知道。」

  「行。」溫以凡也沒在意,「那我自己去吧。」

  溫以凡進《傳達》欄目組的時候,是以文字記者的崗位進來的。說是這麼說,但當團隊里人手不足的時候,就什麼事情都得幹。

  不會就學著幹。

  攝像采訪寫稿剪輯和後期都靠一個人來。

  拿上設備,溫以凡獨自跑了趟市醫院。

  溫以凡找到男攤主所在的病房,在征得他同意之後,對他現在的情況做了采訪。

  男攤主三十歲出頭,看著老實憨厚。對著溫以凡的每個問題,他都答得認認真真的,靦腆到不敢對上她的視線,不小心撞上了臉還會紅。

  問完提綱上的問題,溫以凡自己又補充了幾個,之後也沒再打擾他休息。她拿上攝影器材,跟男攤主道了聲謝,打算去找他的主治醫生再詳細問問。

  剛出病房門,溫以凡就被人喊住。

  「你…誒,溫以凡?」

  順著聲音望去。

  離這兩三米的位置,一個眉眼略顯熟悉的女生正遲疑地看著她。她年齡看著不大,手上提了個水果籃,像是來探病的。

  溫以凡朝她笑了下,但一時半會兒也沒想起她是誰。

  「你什麼時候回的南蕪?」女生皺了眉,「我怎麼沒聽媽媽說過。」

  這話讓溫以凡瞬間把她認出來。

  鄭可佳。

  是她繼父的女兒。

  說起來,溫以凡上回見她好像也是高二的事情了。

  那時候鄭可佳才初一,還沒有打扮自己的意識,性格嬌蠻又任性。跟現在長開了之後,會打扮的模樣相差甚遠。

  溫以凡倒也沒想過會在這里碰見她。

  注意到溫以凡手里的東西,鄭可佳猜測道:「你這是出差嗎?」

  「不是,我搬回南蕪了。」攝影機的重量不輕,溫以凡開始應付,「我還有工作了,有時間再聯系。」

  鄭可佳咕噥道:「誰要跟你聯系。」

  「也好,」溫以凡點頭,「那咱倆都省時間了。」

  「……」鄭可佳被她這話弄得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才憋了句,「你沒事回來幹嘛。」

  「我有事才能回來嗎?」溫以凡笑,「你不用擔心,我回南蕪不代表我會回家住。咱倆今天就當沒見過,只要你不說,沒其他人知道。」

  鄭可佳皺眉:「我又沒說不讓你回家住。」

  溫以凡:「好,你沒說。」

  「你說話怎麼這麼氣人,」鄭可佳有些不悅了,「我不是在好好跟你說話嗎?我只是以前說過不想跟你住在一起,那我現在哪有說。」

  溫以凡站在原地,安靜看她。

  說著說著,鄭可佳漸漸沒了底氣:「而且都多久前的事情了,我那時候才多大……」

  「確實很久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咱倆似乎也沒有要敘舊的必要。」溫以凡說,「你快去探病吧,拎著水果也累。」

  「等等!你過年回家不?」鄭可佳說,「你不回來見見小弟嗎?」

  鄭可佳口中的小弟,是趙媛冬再婚三年後,生下的一個男孩。

  溫以凡至今沒見過。

  趙媛冬偶爾會發照片給她看。

  「不回。」溫以凡扯了個理由,「我工作很忙,基本沒有假期。」

  沈默須臾。

  鄭可佳從口袋里翻出手機,問了句:「那咱倆加個微信,今晚吃個飯行不?我跟你道個歉,以前是我做得不對——」

  「鄭可佳,」溫以凡一會兒還得跑一趟派出所,之後還得會台里寫稿剪片子,實在沒時間跟她扯,「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

  「……」

  「我回南蕪不為任何人,我不回家住也不是因為你。」溫以凡輕聲說,「我做什麼事情,都只為了我自己。」

  「……」

  溫以凡看了眼時間:「我是真趕時間,就先走了。」

  鄭可佳動了動唇,但什麼也沒說。

  也沒等她再回應,溫以凡轉頭看了下指示牌,順著方向往神經內科走。

  溫以凡找到男攤主的主治醫生。她不想耽誤醫生看診的時間,沒占用太久,按照男攤主的情況問了幾個問題,道了聲謝便離開。

  出醫院前,溫以凡去了趟廁所。

  溫以凡彎腰打開水龍頭,觸到冰水的時候,不自覺瑟縮了下。她有一瞬間的怔楞,也許是因為剛剛見到了的鄭可佳。

  讓她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溫以凡想起了父親溫良哲跟她說過的話。

  ——「我們霜降是女孩子,不要總碰冷水。」

  這麼些年,好像也只有想到溫良哲的時候,溫以凡的情緒才會被影響。她鼻子一酸,用力眨了下眼,回過神慢吞吞地把手洗幹凈。

  溫以凡高中的外號,同學們也不是胡編亂造,起得有依有據。

  她那時候是真的什麼都不會幹,住宿生活所有清掃的事情,都是舍友教著幹的。她脾氣很好,人家有時候不耐煩了跟她發火,她也不會記仇。

  溫以凡從小被嬌慣著長大,是家里的獨生女,是溫良哲和趙媛冬唯一的掌上明珠。他們支持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對她沒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快樂平安的過完這一生。

  那會兒溫以凡過得極為無憂無慮。

  就算在班里沒太多的朋友,她仍然是快樂的。

  因為她得到的愛已經夠多了。

  可溫以凡沒想過她會有這麼一天。

  因為溫良哲去世,因為再婚的趙媛冬,因為極其恐懼被她搶了父親寵愛的鄭可佳,她被趙媛冬送到奶奶家住。

  後來又因為奶奶身體不好,被送到了大伯家。

  那大概是溫以凡這輩子,心思最敏感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沒有人要。

  盡管有地方住,卻仍然覺得這世間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容身之處。

  覺得自己毫無歸屬感。

  溫以凡非常怕做錯事情,過得極為戰戰兢兢,就連吃飯的時候,筷子和碗發出碰撞聲,呼吸都會下意識一停。

  溫以凡莫名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回周末。

  大伯母給了溫以凡二十塊錢,讓她出門去買盒手撕雞回來。

  溫以凡乖順地拿著錢出門。

  到大伯母指定的店買了份手撕雞,溫以凡準備給錢時,卻發現錢不見了。

  她當時大腦一片空白,看著老板的表情,只能訥訥地說一會兒再回來拿。而後,溫以凡沿途走了回去,認認真真地盯著地上的每一個角落。

  就這麼來來回回重覆了好幾遍。

  溫以凡也沒有看到那張二十塊的半點蹤跡。

  她到現在都記得那時候的感覺。

  極為恐慌,卻又茫然無助。

  盡管現在想想,好像只是一件挺可笑的事情。

  就單單只是二十塊錢。

  她只是掉了二十塊錢。

  就只是因為這麼小的事情。

  溫以凡一個下午都沒回去,漫無目的地在周圍走,一直走到天都黑了。她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公交站停下,坐到椅子上,盯著灰色的水泥地。

  覺得一切都慢了下來。

  她不敢回去。

  怕會因為這件事情,被大伯送到下一個親戚家。然後這樣的事情,就會一直接連不斷地發生。

  她會成為一個所有人都在推脫的包袱。

  然後。

  那個時候,桑延像是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他似乎是剛從哪兒打完球回來,手上抱著個籃球,上半身都濕透,發梢還染著汗水。

  桑延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來,帶著少年特有的氣息。那會兒他知道了她的小名,像是故意似的,再沒喊過她的本名:「溫霜降,你在這兒幹什麼?」

  聽到聲音,溫以凡緩慢地擡起頭看他,沈默不語。

  桑延揚眉:「你怎麼這幅表情?」

  依然安靜著。

  桑延拿籃球碰了碰她:「你倒是說句話啊。」

  「桑延,」溫以凡這才有了反應,聲音很輕,「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塊錢。」

  「……」

  「我出來買東西,錢掉了。」

  桑延楞了下,伸手翻了翻口袋:「我出來沒帶錢。」

  溫以凡立刻低下眼:「那不用了……」

  「什麼不用,我就只是現在沒錢,不代表我五分鐘後也沒錢。」桑延站直起來,「你就坐這兒,五分鐘就行。」

  「……」

  想了想,桑延又把手里的籃球塞她手里。

  「等著我。」

  沒等溫以凡應話,桑延就已經跑開,不知道要去哪兒。她重新低下頭,盯著手里那個臟兮兮的籃球,看著上邊的紋路。

  晚風安靜吹著。

  面前的車來了一輛,又來了一輛。

  溫以凡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五分鐘。

  只記得,當時桑延很快就回來了。他還喘著氣,蹲到她的面前,從口袋里翻出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二十塊錢:「拿著,記得還啊。」

  溫以凡的手有些僵,接過那張錢:「謝謝。」

  桑延仰頭看她,汗水順著額間的發落下:「你這怎麼還要哭了的樣子?」

  「……」

  他笑:「也沒必要這麼感動吧?」

  溫以凡抿了下唇,重覆了遍:「謝謝。」

  「行了,不是什麼大事兒,」察覺到她的情緒依然不佳,桑延撓了撓頭,但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不就掉了二十塊。」

  「……」

  「下回如果再掉,你就給我打個電話唄。」少年眉眼意氣風發,扯了下唇角,「多少我都借你,行不行?」

第18章

  雖然按照鄭可佳那個什麼都瞞不住的性子,溫以凡也沒想過她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但她倒也沒想過,這還沒過半小時,鄭可佳已經將這事兒上報了。

  剛出醫院,溫以凡就接到了趙媛冬的電話。

  趙媛冬的聲音順著電流聲傳來,語氣有些猶疑:「阿降,我剛聽佳佳說,她在市醫院見到你了?你回南蕪了嗎?」

  溫以凡往對面的公交站走,邊嗯了聲。

  這聲一落,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趙媛冬嘆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回來多久了?」

  溫以凡:「沒多久。」

  趙媛冬:「以後就打算在南蕪安定下來了嗎?」

  溫以凡頓了幾秒,老實說:「不知道。」

  「那以後再決定吧,南蕪挺好的。你一個人在外邊,媽媽也不放心。」趙媛冬說,「還有,你過年有假的話,就回家跟媽媽一塊過年,別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過了。」

  「嗯。」

  趙媛冬絮絮叨叨:「最近南蕪又降溫了,記得多穿點,別因為工作忙忘了吃飯,對自己好點兒,知道嗎?」

  溫以凡坐到公交站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聽著:「好。」

  又是良久的沈默。

  不知過了多久,溫以凡隱隱聽到那頭傳來了抽噎聲。

  她的眼睫動了動。

  「阿降,」說這話的時候,趙媛冬的聲音漸漸帶了點哽意,「媽媽知道你怪我,這些年我確實,沒怎麼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我這兩天一直夢到你爸,他也在怪——」

  「說什麼都行,」溫以凡打斷她的話,「但你能不能別提我爸。」

  「……」

  察覺自己的情緒似乎上來了,溫以凡又垂下眼,立刻收斂了些:「別哭了,我過得挺好的。有時間的話,我會去你那兒的。」

  趙媛冬沒出聲。

  溫以凡笑笑:「而且你這母親的責任做的挺好的。」

  ——只不過不是對我而已。

  恰好公交車來了,溫以凡站起身,跟那頭說了句道別語便掛斷了電話。她上了車,找個位置坐,盯著因為車的行駛窗外糊成一團的光影。

  思緒漸漸放空。

  慢慢地,一點點地,將所有負面情緒消化掉。

  像是有只無形的手,能將其掏空。

  又像是,只能將之堆積,壓在看不見的地方。

  下車的同時。

  溫以凡也調整好了情緒。

  -

  可能是今天睡得夠久,溫以凡一整天都精神十足。

  從派出所出來後,她回到電視台,整個下午都呆在編輯機房里聽同期音寫稿,寫完之後繼續剪起了片子。之後回到辦公室,還將之前積攢的不少稿子寫完。

  四周的人來了又走,漸漸只剩下她一個人。

  再看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了。

  溫以凡神色一楞,立刻起身收拾東西,迅速出了單位。因為時間已晚,街道上已經沒幾個路人,一路上靜謐而又沈。

  她小跑著到地鐵站,喘著氣,在廣播聲中趕上了最後一班地鐵。

  溫以凡松了口氣。

  這個點的地鐵站人不算多,溫以凡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翻了翻手機。

  忽地注意到兩小時前,趙媛冬給她銀行卡轉了三千塊錢。

  溫以凡抿了抿唇,直接給她轉了回去。

  ……

  到家也差不多十一點半了。

  她進了門,垂頭把鞋子脫掉,擡頭時,恰好與躺在沙發上的桑延對上視線。

  「……」

  溫以凡突然有點兒羨慕他的生活。

  她出門的時候,他在沙發上躺著。

  她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來之後,他依然在這沙發上躺著。

  像個無所事事卻又有錢的無業遊民。

  此時客廳的電視開著,放著不知叫什麼名字的家庭倫理劇。

  桑延沒往上邊看,估計只是當背景音樂聽著。他手上拿著遊戲,聽聲音似乎是在打遊戲。手機的音量也放得很大,跟電視聲混雜在一塊。

  溫以凡沒提醒他。

  打算先去洗個澡,如果出來之後他的「存在感」依然這麼高的話,再發個微信讓他消停一點兒。隔著道屏幕,應該也算是給他點面子。

  溫以凡正想往房間走。

  桑延又擡眸,喊她:「喂。」

  不知道這大少爺又要作什麼妖,溫以凡猶疑地站定:「怎麼了?」

  桑延的話來的突然:「我這人呢。」

  溫以凡:「嗯?」

  桑延繼續打遊戲,邊漫不經心地跟她說話:「有個毛病。」

  「……」

  溫以凡很想吐槽。

  你只有一個嗎?

  「我的安全意識非常強,睡之前,房子的門必須得鎖,」桑延停了幾秒,又直直地看向她,「不然我睡不著。」

  他這個表情和話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譴責她。

  因為她的緣故,影響到了他正常的休息

  「我回家之後也有鎖門的習慣,」溫以凡跟他商量,「你如果困了先睡了就行,我如果比你晚到家,會把門鎖上的。你不用擔心不安全。」

  「我說的是,」桑延半躺著,看她得擡起頭,卻仍顯得傲慢,「睡、前。」

  「……」溫以凡提醒,「我們合租之前,我已經跟你說清楚了。我工作會經常加班,很不規律,你也接受了的。」

  「對。」桑延不緊不慢地說,「所以以後你十點前回不來,麻煩提前跟我說一聲。」

  沈默。

  溫以凡問:「說一聲就有用?」

  「當然不是,這算是我們對彼此的尊重。」桑延吊兒郎當道,「不然你哪天要是徹夜不歸,我豈不是一整晚不能鎖門,要在恐懼和不安中度過一夜。」

  「……」

  溫以凡是真覺得他一天到晚事兒真的多。

  想著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溫以凡沒跟他爭:「好,以後晚歸我會提前跟你說一聲。」

  說完,她正想回房間。

  桑延又道:「還有。」

  溫以凡好脾氣道:「還有什麼事兒嗎?」

  「生意,」桑延言簡意賅,「幫忙嗎?」

  「……」

  這事兒溫以凡還沒跟鐘思喬他們商量,她本想直接拒絕,但又鬼使神差地想到桑延的那二十塊錢。她咽回嘴里的話,改了口:「真只能九九?」

  「……」

  -

  最後桑延還是松了口。

  給她打了個最最最友情價。

  ——八九折。

  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神經,居然給答應下來了。

  回到房間,溫以凡打開手機。

  恰好看到鐘思喬和向朗在他們三人的小群里聊天,正在提後天聚會的事情。溫以凡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半天,極其後悔自己因一時閃過的感激之情而應承下這件事。

  溫以凡硬著頭皮:【要不去‘加班’吧?】

  鐘思喬:【啊?那不是咱上回去的那個嗎?】

  鐘思喬:【桑延那酒吧?】

  溫以凡:【對。】

  鐘思喬:【為啥去那個,咱都去過一回了。】

  鐘思喬:【我這次想換一個!】

  向朗:【桑延?】

  向朗:【他都開酒吧了啊。】

  溫以凡:【因為。】

  溫以凡:【……】

  溫以凡:【我跟你們說個事兒。】

  向朗:【什麼?】

  鐘思喬:【說。】

  溫以凡:【我之前跟你們說找到的那個合租室友。】

  溫以凡:【是桑延。】

  「……」

  群內在頃刻間像是靜止住。

  向朗:【?】

  鐘思喬:【???】

  鐘思喬:【我靠???你倆住一塊了?】

  鐘思喬:【我對他的印象還停滯在他叫你把他的外套拿回去當個紀念。】

  鐘思喬:【怎!麼!回!事!】

  鐘思喬:【如!實!招!來!】

  溫以凡:【等見面了我再跟你們說吧。】

  溫以凡:【去嗎?他說會給我們打個友情折。】

  鐘思喬:【打折啊,那我同意。】

  鐘思喬:【打多少啊。】

  溫以凡:【……】

  溫以凡:【八九。】

  鐘思喬:【……】

  向朗:【……】

  鐘思喬:【你叫他滾吧。】

  鐘思喬:【把誰當冤大頭!傻逼才相信他的友情折!!!】

  溫以凡:【……】

  溫以凡:【我同意了。】

  向朗:【……】

  鐘思喬:【……】

  -

  雖然他們都對桑延提出的這個優惠毫無興趣,但也不好讓溫以凡出爾反爾,最後只能把聚會地點定在了加班酒吧。

  周四晚上。

  溫以凡正準備出門的時候,桑延也剛巧從房間里出來。他換了身衣服,穿著深色的擋風外套,此時正把拉鏈拉上脖頸處。

  「我們應該吃完晚飯才會過去,」溫以凡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幫忙留台了,主動提了下,「到時候我跟服務員報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是嗎?」

  桑延瞥她:「報我的。」

  溫以凡哦了聲:「那謝謝了。」

  向朗的電話剛好在這時候打進來。

  溫以凡接了起來,邊走到玄關處穿鞋:「你們到了嗎?」

  「到你小區門口了,」向朗的聲音清亮,含著笑意,「不讓開進去,你自己走出來行嗎?你一出來就能看到我們。」

  「行。」溫以凡說,「那你們等等,我現在出來。很快的。」

  「沒事兒,不急。」向朗說,「你慢慢來。」

  「什麼不急!」電話那頭傳來鐘思喬的聲音,吵吵鬧鬧的,「溫以凡!你給我快點兒!我可要餓死了!」

  「那你再忍一下,」溫以凡拿上鑰匙,笑道,「我現在去救你的命。」

  走出家門,溫以凡正想把門關上的時候,發現桑延也要出門,這會兒正站在她身後。她頓了下,朝他點點頭,而後走到電梯間等電梯,邊將電話掛斷。

  後頭傳來桑延關門的聲音。

  兩人進了電梯。

  電梯合上。

  溫以凡按了「1」樓,動作停住,問他:「幫你按負一?」

  桑延插兜站在原地,閒散道:「不用。」

  又恢覆寂靜。

  直至到一樓,溫以凡走了出去。

  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不開車出門,溫以凡也沒在意。怕他們等久了,她看了眼時間,走路的速度漸漸加快。

  剛出小區。

  溫以凡就如向朗電話里所說的那般,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兩人。她已經好些年沒見過向朗了,但他的變化並不大。

  向朗的長相偏秀氣,穿著棕色的長大衣,架著副細邊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鐘思喬站在他的旁邊。

  兩人這會兒都在車外。

  除此之外,他們附近還站著個高高壯壯的男人。

  溫以凡定眼一看。

  是蘇浩安。

  三人此時正聊著天,氣氛看上去很熱絡。

  溫以凡剛疑惑著蘇浩安怎麼會在這的時候,忽地想到了今天不開車出門的桑延。她下意識回頭看,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

  他剛從小門那塊出來。

  先發現溫以凡的是向朗。

  他笑得開朗,朝溫以凡招了招手:「以凡,快過來。」

  瞅見後邊的桑延,蘇浩安也開了口:「你倆一塊出門的嗎?」

  面前三人的視線全數落到溫以凡身上。

  「……」

  反正他們都知道他倆合租的事情了,溫以凡也不自覺有什麼,坦然道:「對。」

  「誒,」蘇浩安主動邀請,「既然剛好碰上了,那我們一起去吃個飯啊。向朗,你還記得不,咱倆以前可是同桌!」

  向朗笑:「記得。」

  鐘思喬爽快地應下:「那就一塊去唄,反正都吃吃飯。」

  「那行,先上車吧。外面怪冷的。」蘇浩安正想回自己的車,想了想,又改口,「那這樣我就不開車了啊,我還打算喝點酒呢。車我直接停這了。向朗,我上你的車了啊。」

  向朗:「行。」

  在他們說話的期間,桑延往這邊走來。路過溫以凡旁邊時,他腳步一頓,側頭慢騰騰地開了口:「雖然知道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溫以凡:「?」

  「但咱倆一塊合租的事情,」桑延嘖了聲,似是有些困擾,「你倒也不必逢人就提。」

  「……」

第19章

  與此同時,蘇浩安已經拉開了車後座的門。

  瞥見站在原地不動的溫以凡和桑延,他催促道:「你倆還站那幹嘛呢,有什麼事兒上車再說。」

  溫以凡收回眼:「來了。」

  向朗的車只有五個座位,這會兒只剩後座的兩個位置。

  溫以凡走到靠近她這側的門,伸手拉開。

  沒等她坐進去,桑延已經搶先她一步,擡手抵在車窗上。他的動作停住,低下眼瞥她,挑眉說了句:「謝了。」

  「……」

  仿佛她是專門幫忙開車門的工具。

  溫以凡看著他坐到後座中央的位置,再往里的另一側是蘇浩安。鐘思喬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此時正往她這邊看著:「凡凡快上車。」

  她應了聲好,上了車。

  剛把車門關上,蘇浩安立刻嬉皮笑臉地八卦:「你們兩個在那說什麼呢,能不能也讓我聽聽?」

  溫以凡往桑延臉上看了眼,誠實說:「他讓我不要到處炫耀。」

  鐘思喬接話:「不要炫耀什麼?」

  溫以凡:「跟他合租的事情。」

  「……」

  車內空間密閉,氣氛也像是因此停滯。

  好幾秒後,沈默被蘇浩安的一句臟話打破。

  「我操。」

  「大哥,我知道你這人不要臉,但你也不能這麼不要臉吧?」蘇浩安說,「溫以凡,你不用搭理他。他這人就是嘴賤,跟高中的時候一個德性。正常人年紀大了都會收斂點,但這事兒放在他身上不可能的,他只會越來越賤——」

  桑延側頭,忽地說:「你今天心情還挺好。」

  聽到這話,蘇浩安立刻消了音。

  鐘思喬呵呵了聲:「桑延還是這麼幽默哈。」

  向朗轉著方向盤,溫聲補充:「以凡只跟我們兩個說了,你不用擔心。」

  桑延輕擡眼皮,沒搭腔。

  溫以凡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其實對桑延的這些話,她每次聽著都沒什麼感覺。

  最多也只有種無語凝噎的感覺。

  腦子里的第一反應就是。

  哇。

  原來她這話還能被曲解成這種意思。

  又或者是。

  牛逼。

  這種話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

  所以溫以凡剛剛覆述的時候,沒帶什麼情緒,也沒有想太多。她懶得編話,又覺得他既然能說出口,那這些話他應該也不介意讓別人知道。

  幹脆直接如實說。

  但這會兒,她莫名有了種自己在打小報告的心虛感。

  「對了,溫以凡。」蘇浩安說,「提起這個事情,我還是得跟你道個歉啊。我之前以為這房子的合同是每個租客分開簽的,我也弄沒明白這合租的流程。以為跟原租客談妥了,直接搬進去就行。」

  溫以凡轉頭看他。

  桑延坐在他倆的中間,像把他們當成空氣一樣,完全沒參與話題。

  蘇浩安:「所以桑延讓我找房子的時候,我就直接把鑰匙給他了。我聽那誰說了,嚇到你了是真不好意思。今天這頓我請了,就當是給你賠個罪了。」

  溫以凡下意識問:「那誰?」

  蘇浩安默了會兒:「就王琳琳。」

  他這反應像是跟王琳琳鬧別扭了。這事情在溫以凡這邊早就翻篇了,她沒計較,也不打算幹涉其他人的事情:「沒事兒,這事情解決得挺好的。你以後這種事情多注意點就行了。」

  鐘思喬回頭:「誒,你之前跟我說了,你合租室友是你同事,叫王琳琳是吧?」

  溫以凡:「對。」

  向朗:「那蘇浩安,你怎麼也認識王琳琳?」

  「……」蘇浩安說,「我前女友。」

  鐘思喬詫異:「這麼巧嗎?」

  溫以凡也有些驚訝,因為那個「前」字。

  向朗笑:「那你把鑰匙給桑延的時候,知道另一個室友是以凡嗎?」

  蘇浩安嘆氣,裝模作樣道:「這我哪能知道。」

  「這樣啊。不過倒是沒想到,桑延居然能願意跟人合租。」向朗順著後視鏡往後看,意有所指道,「聽說你現在開了個酒吧,挺賺錢吧。」

  身為老板之一的蘇浩安正想低調又不失顯擺地來一句「還可以吧」。

  但沒等他開口,這回桑延倒是長了耳朵和嘴,語調依然欠欠地。

  「不呢。」

  「……」

  -

  一行人來的是最近一家人氣爆棚的火鍋店。

  向朗提前訂了桌,但不知道會遇上蘇浩安和桑延,所以店里給他們安排的是一張四人桌。桌子每側擺了張長板凳,坐一人寬敞,兩人就有些擁擠。

  不過店里也沒別的位置了,只能將就著擠擠。

  兩個女生個頭小,便坐在一排。另三個男人各坐一排。

  溫以凡的另一側是向朗,對面是桑延。

  向朗將衣袖卷起,邊跟蘇浩安聊天,邊周到地替其他人倒了茶水。

  溫以凡拿起杯子,輕抿了一口。見狀,鐘思喬拍了下她的手臂,好笑道:「你放著,不是讓你喝的,等我幫你燙一下碗筷。」

  恰好,向朗已經把自己的碗筷用茶水燙了一遍。他習慣性推到溫以凡的面前,跟她換了一副碗筷,隨口道:「咱倆都一樣。我在國外呆久了,也沒這習慣了。」

  極為自然的動作。

  桑延盯著看了兩秒,很快就收回視線。

  注意到向朗的舉動,蘇浩安大大咧咧道:「你這咋跟照顧女朋友似的。」

  「差不多吧,我倆都有這習慣。」鐘思喬很自然道,「溫以凡以前老燙著自己,導致我倆看到她拿開水就心驚膽戰。之後不是我幫她就是向朗幫她。」

  蘇浩安恍然大悟:「哦,我差點都給忘了。你們三個從小一塊長大的啊?」

  溫以凡:「從幼兒園就是一個班。」

  「誒,我突然想起一個事,」還沒開始說,鐘思喬就開始笑,「溫以凡小學的時候還有個外號叫溫點點。」

  「啊?」蘇浩安問,「為什麼?」

  「因為,一年級開學的第一天,老師就讓我們在本子上寫自己的名字。」向朗也笑了,「但以凡學東西很慢,當時只會寫自己的姓,每次只能想到自己名字里的那兩個點。」

  「所以剛開學那段時間,她每次寫自己的名字,」鐘思喬比劃了下,「都寫的溫丶丶。」

  「……」溫以凡有點窘,低頭喝水。

  蘇浩安楞了下,而後笑了半天。他笑的時候,總有拍人的毛病,這會兒受傷的人依然是他隔壁的桑延:「媽的,笑死我了。」

  桑延的心情看著很不爽,冷冷道:「你有病?」

  「你脾氣怎麼這麼大,」蘇浩安訕訕地收手,嘆了口氣,「我還挺羨慕你們,我認識最久的就是桑延這狗。但他這性格,你們懂吧。我也怪痛苦的。」

  聽到「痛苦」兩字,溫以凡覺得好笑,唇角淺淺地彎了下。

  這情況,讓她莫名聯想到兩人的初次見面。

  溫以凡擡了眼。

  恰好跟桑延涼涼的目光撞上。

  「……」

  溫以凡眨了下眼,平靜垂下頭,稍稍收斂了些。

  ……

  接下來的一頓飯吃得格外和諧。

  有蘇浩安在的場合基本不會冷場,全程大多是他在說話,東西也基本是他解決的。兩件事情同時進行,他也完全不耽誤什麼。

  溫以凡只象征性地吃了點。

  她很少吃晚飯。

  一開始是因為她胃口小,基本感受不到餓,所以忙起來根本不記得吃飯。休息日在家時,她也懶得弄,最後幹脆直接不吃。

  但在外采訪的時候,她的包里會放不少補充體力的能量棒。

  飯後,一行人開車到了墮落街,去到那個像發廊一樣的加班酒吧。熟悉的黑色招牌,在這五光十色的地方散發著與眾不同的氣息。

  進了酒吧。

  店里放著重金屬樂,一進門就像熱浪一樣撲面而來。

  桑延往吧台的方向走,似乎打算從這兒開始跟他們分道揚鑣,只丟了句。

  「你帶他們上去吧。」

  但沒走幾步就被蘇浩安扯住:「不是,你幹嘛去?老同學見面,咱多聊會兒啊。而且,你他媽頂著這臭臉在吧台,我們還能有生意的嗎?」

  「……」

  蘇浩安把他們帶到二樓中間的卡座。

  沙發呈「U」字型擺放。位置安排得跟吃飯的時候差不多,兩個女生坐在中間,桑延和蘇浩安坐在靠左的位置,另一側是向朗。

  但此時變成桑延坐她隔壁,鐘思喬旁邊是向朗。

  一坐下,桑延便靠到椅背上。像沒骨頭似的,沒什麼坐相。他穿著高領的擋風外套,微擋著下顎,看上去乏困至極。

  溫以凡翻出手機,在心里盤算著回家的時間。

  在這個時候,鐘思喬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姐妹,你跟桑延合租,會不會過得很慘啊?」

  她頓了下:「怎麼這麼問?」

  「這整頓飯,我就沒見他笑過一次。像有人欠了他八百萬。」走進酒吧里,鐘思喬繼續道,「他這是咋了?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嗎?」

  溫以凡飛快看了眼桑延的表情:「這不是挺正常的嗎?」

  鐘思喬:「……」

  蘇浩安讓服務員送了酒水上來,順帶還拿了五副骰盅和一副真心話大冒險的牌。他打開了一罐啤酒,喝了口:「咱來玩大話骰吧,誰輸了就喝酒,或者懲罰真心話大冒險,如何?」

  「行啊。」說著,向朗看向她倆,「不過你們會嗎?」

  「當然會。」鐘思喬笑罵,「你這看不起誰呢。」

  溫以凡老實道:「我不會。」

  蘇浩安:「那就先試著玩幾局,等玩順了再開始有懲罰,行吧?」

  話畢,他注意到位置,立刻同情道:「溫以凡,可得小心點兒。桑延這狗很會玩這個,他每次數字都卡得賊準,根本沒人敢開他。所以他的下家都會被開得很慘。」

  這遊戲的規則是,每個人搖完骰子後,看自己骰盅里的骰子。按順時針的順序喊數字,骰子個數或者點數選其一往上加,下家必須報的比上家高。

  由下家開上家,其他幾家覺得對方報的數字實在離譜,也可以選擇跳開。但跳開輸了的話,得有雙倍的懲罰。

  場上有五個人,所以蘇浩安規定從七個骰子起叫。

  溫以凡接連玩了幾局才漸漸懂了玩法。但她玩得很爛,正式局開始的時候,因為蘇浩安的話,她格外謹慎,每次都是在上家桑延說的數量上加個一。

  第一輪。

  蘇浩安喊到14個6。

  桑延把面前的骰盅打開,朝他擡了擡下巴,懶洋洋道:「開。」

  「……」

  蘇浩安喝了酒。

  第二輪。

  第三輪。

  第四輪。

  就這麼過了七八輪。

  溫以凡驚奇地發現,自己跟著桑延喊,一輪都沒輸過。反倒是坐在桑延上家的蘇浩安被他開了好幾回,連喝了好幾杯酒。

  第九輪,溫以凡被鐘思喬開了。她猶豫了下,選了個大冒險。

  鐘思喬幫她抽了個大冒險卡。

  ——說出在場每個異性的一個優點。

  「……」

  溫以凡擡眼,先說向朗:「細心。」

  再說蘇浩安:「熱情。」

  最後說桑延。

  她盯著他的臉,必須說一個讓他不會自我陶醉的優點,憋了好半天才憋了個:「……有錢。」

  「……」

  桑延盯著她,唇角輕扯了下,像是嗤笑了聲。

  第十輪。

  向朗輸了,選了個真心話。

  ——提一件讓你覺得很遺憾的事情。

  「那應該是——」向朗沈吟了下,輕聲嘆息,「出國讀大學了吧。不然原本應該是跟以凡一起報宜荷大學的,之前都定好了報那的臨床醫學的。」

  「……」

  溫以凡正想說點什麼。

  在這個時候。

  桑延已經搖了骰盅,淡淡道:「繼續吧。」

  溫以凡的話卡在喉嚨里,順勢看過去。

  他的側臉在暗光下顯得有些冷,頭微垂著,身子也有些向下弓。臉部半明半暗,黑色碎發散落額前,看不太清神情。

  溫以凡垂眼抿了口酒。

  第十五輪。

  數字一直往上喊,輪到蘇浩安的時候,已經到15個5了。

  桑延沒開。

  溫以凡有點兒緊張。

  畢竟他喊完就輪到自己了。

  桑延盯著骰盅,在位置上沈默了一會兒,而後擡眼看向溫以凡。他的眼皮很薄,瞳色深如墨,看不出在想什麼。

  「18個5。」

  蘇浩安激動到站起來,用力拍了下桌子:「開!」

  「……」

  「你真的離譜!喝酒喝傻了?18個,傻逼都開你!」

  加上癩子,場上有17個5。

  恰好比桑延喊得少了一個。

  雙倍懲罰。

  桑延選了個真心話,外加喝一杯酒。

  蘇浩安熱情地幫他抽了張卡。

  ——最近坐飛機去的城市。

  「……」

  蘇浩安皺眉,氣得想把這卡撕了:「我靠,你他媽難得輸一回,這什麼破問題啊!」

  桑延自顧自地倒了杯酒,而後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頓了好幾秒,像是有些失神。而後,無波無瀾地吐了兩個字。

  「宜荷。」

第20章

  溫以凡的呼吸稍稍一停,擡睫看向桑延。

  「宜荷?」蘇浩安莫名其妙,覺得不太對,「你上回坐飛機難道不是去哪兒出差嗎?我記錯了?不過你沒事兒去宜荷幹什麼,而且你啥時候去的,我怎麼不知道?」

  桑延側頭:「你這是要問幾個?」

  「噢,我知道了。」也許是酒喝多了,蘇浩安這會兒的情緒比平時還要高漲,很不爽地說,「你他媽去找段嘉許了是吧?」

  桑延沒答。

  「我真服了,」蘇浩安大聲吼,「要不是老子!沒考上!南大!跟你傳緋聞的還輪得上他!」

  「……」桑延不耐道,「你能小聲點兒?」

  鐘思喬的母校也是南蕪大學,這會兒立刻聽懂了蘇浩安的話,猛地笑了出聲。她靠到溫以凡身旁,邊笑邊跟她解釋:「蘇浩安說的那個段嘉許,也我們學校的。」

  溫以凡想起王琳琳的話,點了下頭。

  「他倆一個系,一個專業,一個班,還一個宿舍。」鐘思喬繼續說,「而且兩人都長得賊幾把帥,一開始大家私下都說他們是計算機系的雙系草。」

  那頭的蘇浩安還在嚷嚷。

  這邊溫以凡安靜聽著鐘思喬說八卦,一旁的向朗也湊過來聽。

  「忘了啥時候,我們學校論壇有人發了個帖子,問我們學校有沒有校草啊。」鐘思喬說,「然後這帖子賊火,一堆人開始發各系的系草,照片基本上都是抓拍的。」

  溫以凡:「然後呢?」

  鐘思喬:「然後桑延和段嘉許肯定被提名了呀,發他倆照片的幾乎占了帖子的一半。但是,提名桑延的,發的照片里有段嘉許。提名段嘉許的,發的照片里也有桑延。」

  「……」

  「然後大家就驚現,這麼多人偷拍的照片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這兩個人的合照。這給人的感官就是——」鐘思喬停頓了下,「他倆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

  「……」

  「再加上,整個大學四年,都沒見他倆跟哪個女生走得近。」鐘思喬越說越覺得好笑,「所以後來別人提到他倆,都喊的‘計算機系的那對基佬校草’。」

  鐘思喬在這邊說得歡快,音量也沒收住。

  導致蘇浩安也聽到了,立刻參與進來:「那是他們選擇性眼盲!明明照片里還有錢飛和陳駿文那兩個傻逼,但長得不行就成了空氣!」

  「……」

  「唉,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蘇浩安忽地冒出了句,「我再也不談戀愛了。」

  「……」

  他看向桑延,苦巴巴地說:「哥們兒,咱倆是最好的兄弟,我有你就夠了。你也要把我當成你心中的no1。知道嗎?」

  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但八卦的對象就在現場,鐘思喬察覺到了尷尬,瞅了桑延一眼,很識時務地扯開話題:「都是些玩笑話,也沒什麼好提的。來,我們繼續搖骰子吧。」

  溫以凡身子前傾,伸手搖著骰盅。

  她能用余光看到,桑延沒任何動靜,也沒應蘇浩安的話。他靠在椅背上看手機,忽地站了起來,漫不經心地說:「你們玩吧。」

  蘇浩安:「啊?你幹嘛去。」

  桑延隨口說:「困了,回去睡覺。」

  蘇浩安:「這才幾點。」

  桑延難得解釋了句:「昨天睡得晚。」

  隨後,他利落幹脆地灌了三杯酒。他的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緩慢地說:「今天是我掃興了,你們繼續玩。」

  他看向蘇浩安:「你招待吧,賬記我上面就行。」

  說完,桑延沒看任何人,彎腰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擡腳離開。

  桑延這情緒看起來正正常常的,比起他先前的表情和態度,這都能襯得上是溫柔了。其他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溫以凡的心情莫名有點兒悶。

  又玩了幾輪,沒了桑延的存在,蘇浩安感覺自己呆在這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里有些格格不入。

  沒多久,他也找了個借口離開。

  只剩下他們三個。

  氣氛並不因為另兩人的離開而淡下來。

  但溫以凡有些心不在焉。

  聽著他倆聊天,她忽地喊了聲:「喬喬。」

  鐘思喬:「嗯?咋啦。」

  「你剛剛說的那個段嘉許,」溫以凡問,「跟桑延關系很好嗎?」

  「應該是很好的,不然也不會這麼傳吧。」鐘思喬說,「不過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跟他們也不是一個系。但我有個舍友以前在追桑延,所以把段嘉許當成頭號情敵了。」

  「……」溫以凡問,「段嘉許現在在宜荷?」

  「對,他好像是宜荷人,畢業之後就回去工作了。」鐘思喬眨了眨眼,「你怎麼突然對這個人感興趣,你在宜荷的時候見過嗎?」

  聽到這話,溫以凡松了口氣:「不是,我就問問。」-

  體諒溫以凡明天還要上班,三人也沒多呆。

  十點過半便離開了酒吧。向朗本是想付錢的,被還沒走的蘇浩安死活攔著,最後還極為熱情地把他們送到停車場。

  因為要開車,向朗一整晚沒喝酒。

  溫以凡和鐘思喬上了後座。

  要回家了,鐘思喬想起溫以凡和桑延合租的事情:「誒,點點。」

  提起這個外號後,她總會時不時喊幾聲:「你跟桑延合租真沒事嗎?不行話你就住向朗那,讓他跟桑延合租去。」

  向朗:「我沒意見。」

  「能有什麼事情,」溫以好笑道,「我倆在家跟陌生人一樣,也不怎麼說話。你們今天看他也知道他不愛搭理人,就單純地合個租。」

  向朗嗯了聲:「如果要搬跟我說一聲就行。」

  ……

  向朗跟鐘思喬住的近,所以先把溫以凡送回了家。

  想著桑延走前說的那句「回去睡覺」,溫以凡進家門時,動作下意識放輕了些。注意到客廳黑漆漆的,她頓了下,伸手把燈打開。

  客廳看著不像是有人回來了。

  溫以凡換上拖鞋,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路過次臥時,她下意識瞥了眼,很快就收回。時間不早了,她回房間飛快洗了個澡。

  出來時,她拿起手機。

  恰好看到桑延給她發了兩條微信。

  桑延:【今晚不回。】

  桑延:【直接鎖門吧。】

  「……」

  溫以凡楞了下,回道:【好的。】

  發送成功後,溫以凡走到玄關把門鎖上。她有些疲倦,頭髮還濕漉漉的,忽然懶得吹幹了。她坐到沙發上刷了會兒新聞,又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想找點東西看。

  一打開就是都市頻道,這會兒正重播著《傳達》欄目的早間新聞。

  恰好在放她先前上交的那個強奸未遂案的後續。

  男攤主的臉被糊了馬賽克,看著仍顯得憨厚善良。

  這個片段讓溫以凡聯想到了在市醫院碰到鄭可佳的事情。她徹底沒了心情,拿起遙控將電視關掉,起身回了房間。

  溫以凡打開電腦。

  在這個時候,鐘思喬給她發了條消息:【幫我朋友圈點個讚!】

  鐘思喬:【我明天要去吃烤肉!一百個讚能減一百呢!

  溫以凡立刻回了個好。

  順著鐘思喬的頭像進了她的朋友圈,給最新條朋友圈點了個讚。溫以凡又往下拉了拉,忽地瞥見她在跨年那天發了個朋友圈——

  鐘思喬:今晚去看煙!火!秀![/開心]不過早知道就挑東九廣場了,說不定還能陪我加班的凡凡跨個年[/流淚]。

  溫以凡彎了下嘴角,給這條也點了個讚。

  今天起得晚,溫以凡以為自己不會太早困。

  但可能是今晚喝了點酒,看電腦沒多久,她的眼皮就開始沈。溫以凡很珍惜自己的困意,也沒寫多久稿子,很快就躺了床。

  臨睡前,她想起今晚沒回來的桑延。

  但想到蘇浩安今晚說的話,又覺得這還挺合理。

  桑延估計是要安慰蘇浩安。

  蘇浩安大概是知道王琳琳劈腿的事情了。

  ……

  也許是因為今天提起了不少往事,這一覺,溫以凡夢到了高中時的事情。

  由於溫以凡的性格溫吞有慢熱,其他人已經混熟的時候,她在班里依然沒有太熟悉的朋友。所以開學後的好一段時間,她都是找鐘思喬和向朗一塊吃飯的。

  有一回。

  鐘思喬參加的社團有事情,溫以凡便單獨跟向朗一塊吃晚飯。

  然後,在飯堂碰見了桑延。

  桑延的男生緣非常好。每回溫以凡看到他的時候,他的周圍總跟了一群男生,只有幾個是固定的,另外的每次都不同。

  看上去熱鬧又鬧騰。

  一行人打完飯,找著位置坐。

  突然注意到跟向朗面對面吃晚飯的溫以凡。

  桑延挑了下眉。

  有幾個男生開始起哄。

  但很快就離開了。

  當天晚修。

  兩人原本就沒消停的傳言,又因這事發酵起來。

  開始衍生出新的後續。

  說是,溫花瓶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桑延這一款,只不過是因為他窮追不舍,便勉強同意下來。但見到更優秀的,就見異思遷劈腿了。

  溫以凡不用像其他同學那樣到班里上自習,晚修的這段時間,她普遍都是到舞蹈室練舞,所以這後續她也絲毫不知情。

  宿舍也沒一個人會跟當事人提八卦。

  只是她遲鈍地察覺到,宿舍的氛圍似乎有點奇怪。

  第二天早讀。

  溫以凡回到班里,又覺得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一開始沒有想太多,只覺得是又多了幾個不靠譜的傳言,也並不把這事情放在心上。

  哪知,大課間去上廁所的時候,偶然聽到同班的同學在議論她。

  「沒想到溫花瓶是這種人……」

  「還挺惡心的。」

  「漂亮了不起唄。」

  「人品差漂亮有什麼用啊。」

  ……

  溫以凡格外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就成了班里其他人口中「惡心」的人。等她們離開後,她才從隔間里出來,磨磨蹭蹭地把手洗幹凈。

  思考著自己最近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她什麼都想不到。

  幹脆當沒聽見,左耳進右耳出。

  回到班里。

  溫以凡剛坐到位置上。

  桑延忽地抓著一個男生的領子,扯著他走到溫以凡面前:「道歉。」

  這動靜來得突然。

  溫以凡懵了下,以為他讓自己道歉。

  看著他這麼牛逼哄哄隨時要上手打人的模樣,她一點骨氣都沒有,盡管沒覺得自己做錯事情,還是非常識時務地說:「對不起。」

  「……」桑延額角抽了下,「沒讓你道歉。」

  被他抓著衣領的男生戴了副眼鏡,看上去惶惶恐恐地。

  桑延垂眼看他:「要我教你?」

  「我就是隨便說著玩……」眼鏡男笑得訕訕,「開玩笑呢,也不止我一個人說……你能、能先松手嗎?」

  「開玩笑?」桑延笑了,「你一大老爺們兒嘴這麼碎,不嫌丟人?」

  「……」

  「我話就撂這了,之後誰還再傳這種傻逼話。」桑延擡頭,輕描淡寫往四周掃了眼,一字一頓道,「被老子聽到了,咱就來一個一個算。」

  「我這人呢,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桑延很囂張,「唯一的愛好就是記仇。」

  話畢,桑延把抓著他衣領的手松開。

  眼鏡男立刻低頭,跟溫以凡道了聲歉:「對、對不起,是我跟別人說你劈腿的。但我沒證據,就是瞎掰的。以後不會了。」

  「……」

  什麼劈腿?

  溫以凡一臉懵逼。

  道完歉,眼鏡男就打算坐回自己的位置。

  桑延擡起腿,撐在旁邊桌子下的鐵桿下,將他攔住,慢騰騰提醒他:「我不是受害者?」

  「……」

  「你能考慮一下實際狀況?什麼叫對方見到比我更優秀的把我甩了?」說到這,桑延忽地瞥了溫以凡一眼,「要真有這種被我窮追不舍的狀況——」

  溫以凡擡頭看他。

  桑延的臉半逆著光,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對方只能被我迷得神魂顛倒,懂嗎?」

第21章

  桑延這話剛落,上課鈴聲便響了起來。

  這聲音簡直等同於解脫,眼鏡男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又飛速地道了聲歉。桑延也沒再計較,只掃了他一眼,而後便回了座位。

  周遭的人漸漸散去。

  此時教室里非常難得地,在老師到來前就保持著安靜的狀態。

  溫以凡從抽屜里拿出課本,翻到這節課會講的內容,思緒卻放在剛剛的事情上。聯想到昨天在飯堂遇見桑延一行人的事情,她慢吞吞地捋順。

  所以就是,其他人以為她劈腿了桑延,跟向朗在一起了。

  溫以凡筆尖一頓。

  怪不得有人說她惡心。

  她擡頭,往桑延的方向看去。

  因為長得高,他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組最後一排,跟她中間隔了好一段距離。這會兒正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書。

  坐他隔壁的男生跟他說著話,他眼未擡,臉上情緒沒多多大變化。

  溫以凡收回視線,心想著晚點找個機會道個謝好了。

  ……

  這只是溫以凡的想法。

  她根本沒想到,她根本找不著機會。

  因為桑延的周圍幾乎不存在沒有人的時候。他像是無法獨立行走,就連上個廁所打個水,都是成群結隊的。

  溫以凡沒著急,想著總能找到機會。

  這一等,就直接到了隔周周五放學的時候。

  班里的值日表是按單雙周排的,桑延被排到雙周周五。因為要值日,他比其他同學晚走了些。平時跟他稱兄道弟的人,也在關鍵時刻選擇拋下他去打球。

  桑延站在講台,拿著濕抹布擦黑板。

  溫以凡收拾好的東西,背上書包走到他旁邊喊他。

  「桑延。」

  桑延側頭瞥了她一眼,繼續擦黑板:「說。」

  溫以凡誠懇道:「之前的事情謝謝你了。」

  他的動作一停,又看她。

  「什麼。」

  「班里人說的那些話,」溫以凡解釋,又道了聲謝,「謝謝你幫我說話和澄清。」

  桑延噢了聲:「你這謝道得還挺及時。」

  溫以凡:「嗯?」

  「在我即將忘記這件事情的時候,」桑延懶懶道,「你又幫我回憶起來了。」

  「……」

  知道自己這拖得確實有點久。

  溫以凡有些尷尬,面上卻不顯:「沒找著機會。」

  「不用了。」桑延壓根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把黑板剩下的最後一塊擦完,「這要跟我沒關系,我也不會管這破事兒。」

  溫以凡點了下頭:「還是謝謝了。」

  桑延沒再應聲。

  溫以凡也沒多說,擡腳往外走。

  走到門口,不知為何,她又回頭看了桑延一眼。

  他恰好把黑板擦完,這會兒似乎是想去廁所把抹布洗幹凈。

  擡眼的瞬間,與她的目光撞上。

  桑延的神色沒太驚訝,眉梢一揚:「怎麼?」

  「啊?」

  桑延吊兒郎當道:「還真要被我迷得神魂顛倒了?」

  「……」

  在他之前,溫以凡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與生俱來的狂妄自信,骨子里的每一個角落仿佛刻滿了心高氣傲,卻又不惹人生厭。只會讓人有種,他生來就該是這樣的感覺。

  像個眾星捧月的存在。

  所在之處,總有光芒隨同-

  從二樓卡座區下來。

  桑延進了樓下的員工休息室。

  他坐到沙發上,翻出手機看了看,沒多久又放下。他的酒量不小,今晚喝得也不算多,但腦袋倒是莫名一陣一陣發疼。

  桑延從口袋里翻了包煙,抽了一根,用剛剛從樓上拿下來的打火機點燃。他自顧自地抽了會兒煙,沒多久,蘇浩安也進來了。

  「你沒走啊?不是困嗎?」見到他,蘇浩安詫異道,「還是要等著溫女神一塊回啊?」

  桑延雙腿交疊擱在桌上,沒搭理他。

  蘇浩安坐到他旁邊,也從煙盒里抽了根煙出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唉,我他媽本來都快調整好了,結果今天提到這個女的,我整個人又不好了。」

  「……」

  「老子當了這麼多年的情場浪子,」蘇浩安把煙點燃,但也沒時間去抽,一張嘴不停地在說話,「這他媽還是我第一次被綠,你敢信,我長這樣——」

  蘇浩安停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臉,強調:「我長這樣!還有錢!」

  「……」

  「但我被綠了!」

  「你這智商,」桑延輕哂了聲,「還情場浪子。」

  「滾吧,你還是不是人。」蘇浩安譴責道,「我就沒聽你安慰過我一句!」

  「安慰什麼?」桑延似是有些困了,眼皮耷拉著,說話也顯得低沈,「大老爺們兒說這些話矯不矯情。」

  「主要是,這王琳琳一直跟我說,那是她表哥。」蘇浩安瘋狂吐槽,「我他媽還信了,還見過幾回,每回都好聲好氣地喊著表哥。結果我上回去找她,兩人在那親得難舍難分。」

  「……」

  「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草他媽個了比!」

  「行了,」桑延不耐道,「不他媽都分了。」

  「那我還不能發泄一下!」蘇浩安也開始不爽了,「你今晚咋回事兒?你兄弟我被綠了!分手了!失戀了!你居然還對我不耐煩!」

  桑延聽煩了,忽地直起身把煙掐滅:「我走了。」

  蘇浩安一楞,這會兒再遲鈍,也察覺到了他的情緒。

  「你這是咋了?」

  「……」

  「你沒開車來,又喝了酒,你咋回去?」蘇浩安立刻攔他,「錢飛一會兒要過來,讓他送一程得了,你回去也沒事情幹。」

  可能是覺得他說的有理,桑延沒起身,又靠回椅背。

  蘇浩安盯著他:「你這是喝多了?」

  「……」

  蘇浩安:「還是因為向朗心情不爽?」

  桑延依然沈默。

  「你有這必要?他倆都認識多久了,要能在一起,早他媽在一起了——」說到這,他突然覺得這話放在桑延身上也合適,立刻改口,「話說,你還喜歡溫以凡不?我本來是以為你還對她有那個意思,才想著給你找個機會,讓你倆合租的。但我這看著,你對人這態度,又讓我覺得猜錯了。」

  「……」

  蘇浩安拍了拍他的手臂:「來,跟我談談心。我可以保證,我絕對不會像你那麼嘴賤,人說什麼傷心事就你就往哪里紮刀。」

  「我有病嗎跟你談心,」桑延笑,「你說你跟個喇叭有什麼區別?」

  「……」蘇浩安噎住,正想跟他爭。

  「老子就是困,」桑延耷拉下眼皮,說話欠欠地,「你還挺能腦補。」

  「滾吧,」蘇浩安起了身,「算我浪費感情。」

  蘇浩安本就不是靜得下來的人,坐了這幾分鐘又打算出去外面浪。聽了桑延的話,他也覺得自己今晚有點兒矯情,居然還覺得這什麼都看不入眼的大少爺會被影響了心情。

  出休息室之前,蘇浩安擡眼,看著這會兒躺在沙發上的桑延。

  倏忽間,覺得他此時的狀態有些熟悉。

  讓蘇浩安想起了,他們高考錄取結果出來的那一天。

  蘇浩安成績爛得一塌糊塗,高三時能進理科重點班,還是因為有個在一中當校長的舅舅。當時的制度是高考結束後先估分,等志願報完了成績才會出來。

  從考場出來的那一刻。

  蘇浩安就知道自己這回完蛋了。

  但因為蘇父先前跟他說過。

  如果他高考能考上隨便一個一本大學,就給他買台新電腦。

  蘇浩安極為心動,考完當天就信誓旦旦地跟父親說,自己一定過一本線了,甚至連考上南蕪大學都輕而易舉。

  蘇父聽信了他的牛逼。

  第二天就給蘇浩安買了台新電腦。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高考第一批次錄取結果出來的時候,蘇浩安一整天都不敢回家,在外頭的網吧呆了一整天。

  後來幹脆去桑延家了。

  當時已經晚上八點了,桑延和桑父桑榮都不在家。

  桑延的媽媽黎萍正在教桑稚寫作業,表情溫溫和和的,讓他先去桑延的房間等著。蘇浩安來桑延家算是家常便飯了,也不覺得尷尬,直接進了桑延的房間。

  蘇浩安打開桑延房間的遊戲機,自顧自地玩起了遊戲。一整天都對著這種電子設備,沒玩多久他就覺得困,躺桑延床上睡去了。

  再有意識時,是聽見了一陣關門的聲音。

  蘇浩安被這動靜聲吵醒,睜眼見到了桑延。

  少年剛把房門關上,穿了件深黑色的短袖,灰色長褲。

  上身看不出來,但褲子顏色有幾塊明顯深了些,加上他頭髮有些濕潤,蘇浩安立刻問:「外頭下雨了?我來的時候天氣還好好的啊。」

  桑延瞥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錄取結果出來了,」蘇浩安嘆息,「我不敢回去,怕被我爸打斷腿。」

  「活該,」桑延嗤了聲,「吹牛逼的時候怎麼不怕斷腿。」

  今晚他是收留自己的恩人,蘇浩安沒跟他計較:「你上哪去了?我等你打遊戲等了半天。」說著,他看了眼時間:「我靠,這他媽都十一點了。」

  「沒去哪,這不回來了。」桑延也沒去洗澡,坐到了遊戲機前的地毯上,往他的方向扔了個遊戲手柄,「還打不打?」

  蘇浩安立刻起身:「打。」

  兩人邊打遊戲邊聊著天。

  蘇浩安:「你這麼晚回來,叔叔阿姨沒罵你啊?」

  桑延:「可能嗎?」

  「……」蘇浩安無言,「所以你這不是自己欠的嗎?」

  他又問了一遍:「你上哪去了?你不是都被南大錄取了,這多爽啊。要是我有這成績,我在家能當天王老子了。」

  桑延:「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唉,」蘇浩安習慣了桑延的態度,繼續說,「我也不知道我能上什麼學校。我剛看到陳淺發了個說說,她考上a大了。但我沒報a市的學校。」

  桑延沒吭聲。

  蘇浩安繼續碎碎念。

  過了不知多久。

  蘇浩安發現,遊戲界面上,桑延所操控的人物忽地定在那一動不動,任由他打。他打遊戲從沒贏過桑延,只當是他卡了,趁機瘋狂開大。

  把他打死之後,蘇浩安才看向他,假惺惺地冒出了句:「你是卡了還是怎麼,怎麼這麼菜——」

  話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處。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蘇浩安有些說不出話來。

  桑延正低著眼,非常安靜地看著手上的遊戲手柄,卻又不像是在看這個東西。他似乎走了神,身子微微下彎,看上去又顯得緊繃。

  像個靜止的畫面。

  又像是條快崩到極限的弓弦。

  蘇浩安從初中開始認識他。

  從認識的第一面起,桑延就一直是一副輕世傲物的模樣。他眼高於頂,過得旁若無人,不在意任何人,也看不上任何東西。

  像是生來就該活在頂端的人。

  可在那一瞬。

  蘇浩安莫名有了種錯覺。

  他的一身傲骨。

  好像被人打碎了。

第22章

  接下來的三天,溫以凡照常上班。

  桑延似乎有什麼忙碌的事,從聚會結束後,他一直沒回來過。但他非常遵守之前提的規則,每天晚上十點,溫以凡都會準時收到他的微信。

  隨著時間的推移。

  他說話的字數也漸漸減少。

  第一天。

  桑延:【今晚不回,鎖門。】

  第二天。

  桑延:【不回,鎖門。】

  第三天。

  桑延:【鎖門。】

  「……」

  溫以凡的態度倒是一直保持一致。

  每次都回覆「好的」。

  隔天下午。

  溫以凡跟付壯外出采訪完,到編輯機房剪片子。

  前段時間因為學校的事情,付壯請了好幾次假,所以這段時間接連上了一周的班都沒輪到假期。他趴到桌上,唉聲嘆氣:「唉,太難了。」

  溫以凡隨口接:「難什麼?」

  「昨天老錢又把我臭罵了一頓,」付壯坐直起來,繪聲繪色地模仿起錢衛華的語氣,「說我剪得是什麼狗都拉不出來的屎!給我提修改意見比他自己重新剪一個還難!」

  「嗯?」溫以凡側頭,「那就讓他剪。」

  「……」

  「這不讓他輕松點兒。」

  默了兩秒,付壯繼續老老實實剪片子:「那我還是自己過得苦點吧。」

  「……」

  溫以凡沒多言,又看了遍剛寫完的新聞稿,確認無誤後便發給編輯。

  等待審稿的時間,付壯又跟她聊起了天,扯到之前中南世紀城那場火災的事情:「對了姐,我跟你說個事兒,我們之前采訪你同學的那段不是剪到新聞里去了嗎?」

  「嗯?」

  「然後我昨天發現有人剪了個奇葩采訪合集,把這段放進去了。」付壯覺得很搞笑,笑得渾身發抖,「還挺火,他都排到屌炸某站十大人物之最了。」

  「……」

  「還真應了我那句又慘又牛逼,現在都說他是美拽慘。」付壯說,「因為我們雖然糊了半張臉的馬賽克,但顏值看著依然非常能打。」

  溫以凡不關注這些,倒是不知道這個事情:「影響很大嗎?」

  「那倒沒有,畢竟打了馬賽克。就是還挺好玩的。」

  「那就行,」恰好稿子過審了,溫以凡又轉發給配音主持,起身說,「你一會兒自己下載主持的配音吧,有什麼問題再找我。我得回去寫提綱了。」

  「好。」付壯收了心,戲非常多,「孤獨!是強者的必經之路!」

  「……」-

  溫以凡今天沒加班,把提綱寫完後便回了家。

  拉開門,溫以凡習慣性地伸手去摸開關,突然發現此時燈亮著。她頓了下,下意識朝沙發的位置看了眼。看到客廳依然是空蕩蕩的。

  玄關處多了幾個鞋盒,此時搭成高高幾層,整整齊齊的。旁邊的鞋子倒顯得亂,仿佛是進門之後隨意脫掉,也沒刻意放置。

  溫以凡往次臥看。

  也不知道桑延此時是在房間里,亦或者是回來了又走。

  溫以凡沒在意,坐到沙發處倒了杯水。她慢吞吞地喝著,往周圍掃了圈,總覺得房子里好像有了什麼變化。

  東西似乎多了不少。

  茶幾下方放了幾罐不同牌子的奶粉,旁邊還有水果麥片和可可片。電視櫃櫃門沒關,里頭各式各樣的零食滿到塞不下,有些直接擱到了電視前。

  餐桌上放了幾個黑色的箱子,用保鮮膜裹著,看著像是裝著水果。

  溫以凡收回視線。

  暗暗想著,這少爺的生活水平確實挺高。

  百無聊賴之際,溫以凡想到了付壯的話。

  溫以凡翻出手機,下載了個某站。把水喝完,她起身走進廚房。

  恰好下載完畢,溫以凡點開,看到近期點擊排名第一的標題里就有個「美拽慘」。她邊把杯子沖洗幹凈,邊點開。

  手機瞬間傳出桑延冷冰冰的聲音。

  ——「我很快樂。希望你也能像我這麼快樂。」

  手機音量開得有點大,在這安靜的空間里可以襯得上是震耳欲聾了。

  溫以凡被嚇了一跳。

  她立刻把水關上,騰出手把聲音調小了些。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溫以凡回頭望去,就見桑延也進了廚房。

  「……」

  溫以凡垂頭將手機熄屏,有些尷尬。

  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剛剛的聲音。

  但桑延像壓根沒看見她一樣。

  沒說話,也沒朝這邊看,只沈默著開了冰箱。

  溫以凡也沒主動說話。她把手機放回口袋里,垂眼時,忽然注意到之前一直漏水的水龍頭被修好了,此時沒再滴水。

  見狀,溫以凡才認真看了眼廚房。

  旁邊總打不著的燃氣竈也換了個新的,旁邊還多了個電磁爐和微波爐,甚至連榨汁機和烤箱都有。她的眉心一跳,頭皮發麻。

  腦子里頭一冒起的想法就是。

  ——這些平攤下來得多少錢。

  溫以凡猶豫:「這些是你買的嗎?」

  桑延看著是剛洗完澡,穿著休閒淺色長褲,上身隨意套了件外套。他沒理她,從冰箱頂上拿了包泡面,伸手扯開。

  看上去像是要自己動手做晚飯。

  溫以凡覺得這個畫面有些違和。畢竟在她看來,這人應該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大公子。

  沒人給做飯估計也只會叫外賣。

  哪知還會主動進廚房。

  溫以凡繼續說:「如果是的話,你列個清單給我,我把錢給你轉過去?」

  桑延敷衍地嗯了聲,打開水龍頭往鍋里裝水。

  「……」感覺他不想搭理自己的態度很明顯,溫以凡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嘴唇又動了動,「那我回房間了,你整理好之後微信發給我就行。」

  還是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溫以凡一時半會兒也分不清這是常態,還是他此時情緒不好。她沒再找存在感,轉頭回了房間。她坐到椅子上,打開手機,看了眼銀行卡里的余額。

  忽地嘆了口氣。

  要不找個機會跟他談談。

  如果之後還要買這些公共用品,得跟對方先商量一下的事情……

  想到這,溫以凡又想起桑延剛剛的態度。

  唉。

  跟他溝通也是一件難事。

  過了一會兒。

  溫以凡莫名又覺得這狀態好像也挺正常。

  畢竟當時桑延都強調了那麼一句,不要跟他套近乎。之前兩人間有對話的原因,也只是因為他要給自己的酒吧招攬點生意。

  但最後。

  他一分錢沒賺,反倒倒貼了小一千。

  溫以凡思考著他是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心情不悅。

  她糾結了一會兒,又打開計算器算了算那天的賬。想把鐘思喬和向朗那份也付了,但這數目對她來說不算小。

  溫以凡只能付自己的那份。

  不過這都過了好幾天了。

  突然給他轉這筆錢,好像有點尷尬。

  溫以凡放下手機,幹脆等他把清單發過來,再一起給他轉過去。

  但一整個晚上。

  桑延那頭都沒有任何動靜-

  溫以凡後知後覺地發現。

  桑延似乎是完完全全把她當成了空氣來看待,仿若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偶爾她不經意發出什麼大的動靜,他也像聽不見似的,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兩個人像是生活不同時空的同個地方。

  溫以凡不是自討沒趣的人。

  提了幾句後,也沒再主動說話。

  只當是兩人互不幹擾的合租生活正式開始了。

  除夕前一天晚上。

  到陽台收衣服的時候,溫以凡接到了鐘思喬的電話。她抱著衣服,把晾衣桿放到一旁,聽著那頭鐘思喬的話:「你明晚加班不?」

  「明晚嗎?」溫以凡,「沒意外的話,應該不加。」」

  「那你明天回家嗎?」

  「不回吧。」

  鐘思喬邀請她:「那你要不要來我家,咱一塊過年。」

  溫以凡很誠實:「我懶得跑那麼遠。」

  「……」鐘思喬說,「那你休息那麼多天,你不分一天給我!」

  「你還挺殘忍的——」溫以凡進了客廳,聲音停住。

  也不知桑延是什麼時候從房間出來的,此時正垂著眼,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他換了身衣服,表情照舊很淡,看著像是要外出。

  溫以凡收回視線,往房間的方向走,邊平靜地繼續跟鐘思喬說話:「等我真的休息很多天,你再跟我說這樣的話好嗎?」

  鐘思喬笑出聲:「那對比起平時,你這放得不確實挺多了嗎?」

  溫以凡:「我就只想睡足三天三夜。」

  回了房間。

  鐘思喬突然問:「對了,那桑延過年回家嗎?」

  「當然回。」似乎是覺得她這個問題有些奇怪,溫以凡語氣納悶,「他家就在本地,跟家里關系又不是不好,過年怎麼會不回。」

  「噢。」鐘思喬說,「也對。」

  溫以凡躺到床上。

  鐘思喬又道:「你跟他相處的怎麼樣?」

  「也談不上相處,我倆就是,」溫以凡斟酌了下言語,「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沒有任何交流。我現在看到他,都有種他是幽靈的感覺。」

  「哪有那麼誇張!」鐘思喬說,「那天去聚會不是好好的嗎?」

  聞言,溫以凡一楞。

  不知怎的,腦子里忽然閃過向朗那個真心話的答案。很快,她回過神,笑了笑:「就是跟聚會時的狀態差不多。」

  又聊了一陣,溫以凡聽到玄關處傳來關門的聲音。

  掛斷電話後。

  溫以凡再看微信,發現五分鐘前桑延給她發了微信。

  桑延:【年初八前都不回,直接鎖門。】

  桑延:【冰箱里的東西幫忙解決掉。】

  桑延:【謝了。】

  溫以凡眨了下眼,照例回了個「好的」-

  除夕當晚,溫以凡七點就回到家。

  溫以凡把門反鎖,先是洗了個澡,做好一切睡前準備後,拿了個小毯子到客廳。她躺到客廳的沙發上,春晚已經開播一段時間了。

  鐘思喬一直催促著她,還在微信上同步給她發著消息。

  溫以凡回了句:【我也打開電視了。】

  翻了翻消息列表,溫以凡一一回覆了祝福短信。看到趙媛冬的消息時,她遲疑了下,回覆了句:【今晚要加班,新年快樂。】

  窗戶緊閉,因為沒有空調,仍然有些冷。

  除了電視里傳來的鬧騰聲,室內沒有多余的聲音。溫以凡裹上毯子,盯著電視上的歡聲笑語,完全無法被這些情緒感染。如果不是放假,她也記不起來今天是除夕。

  她吐了口氣,心不在焉地刷著微博,沒多久就想回房間。

  溫以凡其實對春晚沒什麼興趣。

  她一直覺得,這只是一家人在除夕夜聊天玩鬧時,用來充當背景音樂的東西。自己一個人看,總覺得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微信那頭的鐘思喬還在興奮地跟她討論節目。

  溫以凡不想掃她的興,思考著要不弄點東西來吃。

  在這個時候,房子的門鈴聲忽地響起。溫以凡看了眼時間,此時已經接近九點了。

  也不知道會是誰。

  溫以凡覺得奇怪,又有些不安。她走到玄關,順著貓眼往外看。

  明亮的樓道,桑延插兜站在外頭。

  她松了口氣,把門打開:「你怎麼回來了?」

  桑延瞥她一眼,難得地開了口:「家里來親戚了,沒地方睡。」

  「……」溫以凡點頭,沒多問,又回到沙發的位置。

  桑延換上拖鞋,坐到另一張沙發上。

  兩人都安安靜靜地,不發一言。

  在這種節日。

  室內突然多了另一個人的氣息,溫以凡總有些不習慣,不自覺往他的方向看。

  過了一會兒,桑延先有了動靜。

  他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注意到他的動靜,溫以凡看了過去。

  就見桑延從冰箱里拿出一包掛面,一盒丸子,以及一盒蔬菜。隨後,他還從冷藏室拿了一包速凍餃子。看起來是打算弄個宵夜吃。

  溫以凡不太相信他會煮東西。

  暗自希望著他不要用燃氣竈。

  煮這點東西,用電磁爐就足夠了。

  溫以凡很怕他會把廚房燒了。

  過了幾分鐘。

  溫以凡聽到廚房傳來燃氣竈打火的聲音。

  「……」

  她開始憂懼。

  但想到兩人現在的相處狀態,又不好貿貿然地過去。

  坐立不安了一陣。

  廚房里響起水開了的聲音。

  與此同時,桑延忽地喊了她一聲。

  「溫以凡。」

  憑兩人先前的狀態,這人能喊她名字,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這讓溫以凡更加確定是出什麼事了,瞬間起身走過去。

  「怎麼了?」

  剛進廚房。

  溫以凡就見桑延手里還拿著掛面的包裝,但里頭已經空了。他的動作有些僵,盯著沸騰的鍋,看著似乎是把整包面都下了下去。

  場面像是定格住。

  幾秒後。

  桑延擡了頭,面無表情地說:「煮多了。」

  「……」

  桑延低眼,把包裝扔進旁邊的垃圾桶,似是隨口丟了句。

  「幫忙吃點兒?」

第23章

  廚房的結構呈正方形,空間不算小。

  L型的暗色流理台,旁邊缺了一塊的位置放冰箱,頂上嵌著米白色的櫥櫃。因為添置了不少電器,空間看著比先前逼仄。

  溫以凡走到他旁邊,看著已經開始在鍋里翻滾的面條。她默了會兒,挽起袖子,打開水龍頭洗了個手。而後,她指了指旁邊的東西。

  「那我把這些放回冰箱里了?」

  桑延側頭瞥了眼:「蔬菜留下。」

  溫以凡:「好。」

  她剛拿起那盒丸子。

  桑延忽然冒出句:「丸子不吃?」

  溫以凡的動作一停:「你想吃的話,可以放一點。」

  「水餃呢。」

  「那放幾個就行。」

  「噢。」桑延拿起旁邊的醬油,順帶道,「拿兩個雞蛋給我。」

  「……」溫以凡對他在這種狀況下,依然要樣樣俱全的態度有點無言。她不想浪費,實在忍不住了:「桑延。」

  桑延:「怎麼?」

  溫以凡平靜提醒:「你下了一整包掛面。」

  「……」

  到最後。

  配菜只加了點兒蔬菜和菌菇,其余都被溫以凡放回了冰箱。她從碗櫃里拿了兩個一大一小的碗,給他遞了個大的。

  桑延接過,往碗里裝面。

  溫以凡站在一旁,看著鍋里滿得快溢出來的面。總覺得這種情況,她只吃一點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很擔心桑延會強行讓她一碗接著一碗地吃。

  畢竟他這個性格也確實做得出來。

  溫以凡忽地說:「我可能幫不了你多少。」

  桑延剛好裝完一碗,朝她伸手:「什麼。」

  溫以凡順勢把手里的碗給他,神色委婉:「我不是特別餓。」

  「……」瞧見她的模樣,桑延一眼看出她在想什麼,面無表情道,「知道。」

  因為還在放春晚,加上兩人坐一塊也沒什麼話聊。

  幹脆回到客廳。

  剛出鍋的面有點兒燙,溫以凡直接把碗放到茶幾上。

  這會兒電視上正在演小品,看著已經演了一大半。前面的內容溫以凡沒看,所以她也不大清楚是在講什麼,看得有些茫然。

  她又看了一會兒,實在看不明白,便低頭舀了口湯。

  盯著遲疑幾秒,才慢吞吞地喝下。

  味道倒是意料之外的挺好。

  溫以凡松了口氣。

  擡眼時,恰好碰上桑延不可捉摸的目光。

  「……」溫以凡把湯咽下,禮貌性地誇道,「你這面煮得還挺好吃。」

  「你這表情,」桑延此時也沒動筷,慢條斯理道,「我還以為我剛在面里下了什麼毒。」

  「……」溫以凡說,「只是沒想過你會煮東西。」

  桑延輕哂一聲,語氣疑惑又狂妄:「我還有不會的事情?」

  溫以凡誠懇道:「不是挺多的嗎?」

  桑延揚眉:「比如?」

  「比如,」溫以凡思考了下,「煮一人份的掛面。」

  「……」

  也許是因為過節,也可能是因為桑延煮面出的小岔子,兩人的相處比平時融洽了些。

  本來想著今天是除夕,溫以凡還打算下班回來給自己弄個簡單的年夜飯。但回家之後又懶得動,加上也沒覺得餓,幹脆作罷。

  溫以凡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倒是沒想過,她有生之年還能吃到桑延這大少爺給做的「年夜飯」。

  溫以凡吃東西的速度不慢,看上去細嚼慢咽地,但沒一會兒就把碗里的面吃完了。

  恰好結束了一個節目,她起身,打算再去裝點兒。

  察覺到她的動靜,桑延隨口問道:「你幹什麼去?」

  溫以凡頓住,往廚房的方向指了指:「續面。」

  「……」

  雖然對方只是因為煮多了,順帶讓她吃一點,但秉著吃人嘴軟的想法,溫以凡主動提了句:「你要我幫你再裝點兒嗎?」

  「吃不下就別吃了,」桑延上下掃視著她,悠悠地說,「吃撐了還得算我頭上。」

  「不是。」溫以凡楞了下,直接道,「我只是想吃。」

  「……」

  見他碗里還有不少,溫以凡也沒再問,自己去了廚房。怕吃多了晚上消化不好睡不著,她只盛了小半碗,但湯倒是盛得很滿。

  走回沙發旁坐下。

  溫以凡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不知從何時開始。

  他的眉眼稍稍舒展,姿態懶散,心情看上去似乎不錯。

  此時視線正放在電視上。

  溫以凡眨了下眼,也往電視的方向看。前一個魔術表演已經結束,這會兒開始的節目是一段歌曲表演,表演者是最近大紅的幾個女演員。

  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歌聲也甜甜的,格外賞心悅目。

  「……」

  哦。

  溫以凡瞬間懂了。

  ……

  時間漸晚,溫以凡本沒打算在客廳呆這麼久。

  但不知不覺就過了十二點。

  這期間兩人都坐在沙發的兩端,沒有太多的交流,但也沒人提前回房間。偶爾溫以凡評價了句節目,桑延還會不鹹不淡地嗯一聲。

  新的一年到來。

  溫以凡才突然意識到兩人一塊守歲了。

  在這個時候,手機振動幾聲。

  鐘思喬和向朗準點在群里發了句新年快樂。

  溫以凡手指動了動,正想回覆,余光瞧見此時低著睫在看手機的桑延。她忽地起身,聲音溫溫吞吞:「那我去睡覺了。」

  桑延緩慢擡眼。

  溫以凡很自然地補了句:「新年快樂。」

  桑延看她。

  她也沒指望他能禮尚往來,說完就打算回房間。

  但桑延今晚的態度倒是意料之外的好。

  他收回視線,還真禮尚往來了。只不過語氣還是照常地像在敷衍。

  「嗯,新年快樂。」

  -

  回到房間。

  溫以凡花了點時間回覆消息,沒多久就把手機放下,開始醞釀睡意。她把台燈關上,睜眼盯著漆黑一片的虛空,思緒有些飄。

  又想到了剛剛的事情。

  莫名其妙地冒起了一個念頭。

  原來春晚也是挺好看的。

  收回心思,溫以凡正打算閉眼睡覺,忽地想起剛剛吃了碗面。她立刻爬起來刷牙,等洗漱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點撐了。

  也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帶著這種飽腹感入睡了。

  溫以凡還有點兒罪惡。

  這似乎是兩人重逢之後,頭一回單獨同台吃飯。

  而且彼此都異常地心平氣和。

  像是關系和緩,又像只是被節日柔化。

  是讓她有些熟悉的感覺。

  仿若回到了高二下學期到高考的那段時間。

  當時溫以凡剛搬到了北榆市,在新的環境下過了幾個月。比起在南蕪一中,她變得更加沈默。過著封閉式的住宿生活,兩周回家一次。

  每天除了學習什麼也不幹。

  連手機都只是偶爾開機看一眼。

  也許是她給桑延發了那條成績短信。

  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結束後,沒過幾天,溫以凡又收到了桑延的消息。

  桑延:【你現在有空不?】

  看到這話的時候,溫以凡就有了他可能過來了的預感。

  溫以凡:【怎麼了?】

  桑延:【頭一回來北榆,不認路。】

  桑延:【沒空也沒事兒。】

  從南蕪到北榆的距離不遠,坐高鐵大概一個半小時。

  溫以凡壓根沒想過他會過來,看到這消息時楞了好半晌,問了他位置之後立刻出了門。

  那時候因為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北榆的氣溫降了幾度

  桑延不知道她家的位置,只知道她讀的高中是哪所,便在她學校門口等了一陣。他只穿了件短袖,卻像是不怕冷一樣,看見她就挑眉笑。

  「來這麼快?」

  在那次之前。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不光是因為溫以凡轉學來了北榆,就是在她轉學的前一段時間,兩人在學校也形同陌路。

  所以他的這話一出,溫以凡嗯了聲之後。

  場面又立刻陷入了沈默。

  過了片刻。

  桑延提了句:「去吃個飯?」

  溫以凡應了下來,帶他到附近的一家面館。

  兩人吃了會兒面。

  身邊人的存在感格外強烈。

  溫以凡主動打破沈默,輕聲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桑延擡眼,反問:「你什麼時候得回家?」

  溫以凡隨口說:「六點吧。」

  「噢。」桑延的筷子一頓,唇角扯起,「那我六點回。」

  ……

  那好像是一個開始。

  之後,桑延隔一段時間會來北榆找她一次。

  次數並不頻繁,每次也只是找她吃一頓飯便離開,不會占用太多她的時間。兩人都不太提及自己的事情,似乎都只是借此見一面。

  再無別的目的。

  -

  接下來的幾天。

  桑延照舊早上出門,晚上七八點的時候回來。

  時間格外穩定,就像是到點了就被家人趕出來。

  溫以凡問過他這親戚大概什麼時候走,他看著沒多大情緒,直接回了個「不知道」應付了事。她自我代入了一下這事情,確實也覺得他有點慘。

  大過年的被趕出來住。

  之後也沒太多跟他提這個事情。

  年初三中午。

  溫以凡剛從廁所出來,再看手機時,就看到了十分鐘前桑延的消息。

  桑延:【我下午回去。】

  桑延:【可能會帶上我妹。】

  過了幾分鐘。

  桑延:【行不?】

  兩人合租之前,溫以凡就說過這條要求,帶人回來之前得跟對方說一聲。

  溫以凡回道:【可以。】

  回覆完,溫以凡也沒太把這事情放在心上。她打開電腦,找了個劇看,不知不覺就到了晚飯的點。她起身,出了房間,打算到冰箱拿杯酸奶喝。

  在這個時候,玄關恰好響起了開門的動靜聲。

  溫以凡順著望去,就見桑延拿著鑰匙走進來。他手上提著大袋小袋的東西,面上情緒淡淡,跟後面的人說著:「光腳吧,沒鞋。」

  下一秒,桑稚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溫以凡的視野里。

  她沒立刻脫鞋,也沒應桑延的話。

  因為第一次來,桑稚下意識往四周掃了圈。注意到溫以凡的存在,她的目光定住,脫口而出:「哥哥,這個姐姐是你女朋友嗎?」

  桑延沒出聲。

  溫以凡笑了笑,主動回答:「不是,我倆合租。」

  「哦,長那麼好看——」桑稚眨眨眼,小聲嘀咕,「也只能是合租了。」

  「……」

  溫以凡沒打擾他倆,打算拿完酸奶就回房間。

  但下一刻,桑稚又出了聲,像是反應了過來:「姐姐,你跟我哥是高中同學嗎?」

  溫以凡一楞:「你還記得我?」

  溫以凡跟桑稚沒見過幾次面。

  那會兒她個子還小小的,年紀看著並不大。而且這都過了好些年了,本以為她早把自己忘得一幹二凈了,倒是沒想過還能認出自己來。

  看著當時的小朋友變成現在瘦瘦高高的漂亮女生,溫以凡覺得神奇,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當時迷路了,找我幫你找哥哥,後來還說要請我吃冰淇淋。你還記得?」

  桑稚想了想,老實道:「沒有。」

  溫以凡:「嗯?」

  「我當時沒迷路。」桑稚語速慢吞吞地,「但我哥說我迷路了。」

  「……」

  「那我就只能迷路了。」

  「……」

第24章

  印象里,應該是高一上學期的哪個周末。

  溫以凡忘了那天她是為了什麼事情出門了,只記得當時她在買東西,突然就有個小朋友跑她面前,說要請她吃冰淇淋。

  過了會兒。

  這小朋友又像是想起自己的目的似的,沒多久就補了句。

  「姐姐,我找不到我哥哥了。」

  溫以凡一楞:「你跟你哥哥走散了嗎?」

  桑稚歪頭,勉強地嗯了聲。

  溫以凡:「在哪兒走散的?」

  聽到這話,桑稚回頭,指了指後頭的那棵樹:「在那里。」

  溫以凡往那邊看了眼,並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她放下手里的東西,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沒事兒,你記得你哥哥的電話嗎?」

  桑稚搖搖頭:「不記得。」

  「……」

  「但是應該就在那邊,」桑稚主動拉住她的手,圓眼眨了眨,「姐姐,你能帶我過去找嗎?我一個人有點害怕。」

  溫以凡彎唇,溫和道:「可以的。」

  那天陽光很烈,拂過臉側的風都是滾燙的。

  溫以凡打開遮陽傘,被小小的桑稚拉著往前走。她個子矮小,步子也小,但走路的速度卻很快,一蹦一跳地,看起來情緒很高漲。

  桑稚扯著她直奔剛剛指的那棵樹的位置。

  直到快走到那棵樹附近,溫以凡才漸漸地感到有些不對勁兒。

  總覺得這小孩的目的性非常強。

  似乎非常明確,她所說的哥哥就在那。

  溫以凡正思考著,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以小孩為誘餌的人販子團夥。

  下一刻,桑延瘦瘦高高的身影就映入她的眼中。

  一瞬間,腦海里冒起某個猜測。

  但本該心虛的桑延神色卻坦然。

  他站在樹蔭下,偏著頭看她,眉眼帶著少年生來就有的得天獨厚。

  「這麼巧啊?」

  ……

  如同此時此刻,桑延聽到桑稚話時的模樣。

  桑延似是完全不介意被揭底,自顧自地提著東西往廚房的方向走。路過溫以凡旁邊的時候,他輕瞥她一眼,唇角勾了下,模樣極為囂張。

  仿佛就是在說。

  ——是又怎樣。

  「……」

  溫以凡也默默進了廚房。

  畢竟這事情也過了七八年了。

  他的性子也向來如此,做過的事情從不遮遮掩掩,明目張膽到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才是做了虧心事的那一個。

  她打開冰箱,拿了瓶酸奶。

  余光瞥見桑延買回來的東西,看這架勢,似乎是要在家里打火鍋。

  溫以凡收回視線,出了廚房。

  注意到桑稚只穿著襪子,溫以凡想了想,往玄關處走。她從鞋櫃里拿出雙拖鞋,笑著說:「我這還有雙拖鞋,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穿。」

  桑稚立刻道:「謝謝姐姐。」

  「坐吧,想吃什麼都可以拿。」怕自己的存在會讓她不太自在,溫以凡又說了句,「基本都是你哥的東西。」

  -

  等溫以凡回了房間。

  桑稚打開電視櫃,看了眼里邊的零食。

  桑延恰好從廚房里出來。

  「哥哥,」桑稚有點餓了,伸手拿了包薯片,「你怎麼跟人合租了?而且還跟女生合租。你跟爸媽說了嗎?他們知不知道。」

  察覺到她的舉動,桑延把薯片扯回,順帶扔回電視櫃里。

  「守點兒規矩。」

  桑稚莫名其妙:「這不是你買的嗎?」

  「知道還碰?」桑延悠悠道,「我難道還能是給你買的?」

  「……」桑稚覺得他小氣,但對這包薯片的興趣也不是特別大,幹脆選擇忍氣吞聲,「那你快點吧,我吃完要回去刷題了。」

  「還得半小時,先去寫,自己爭分奪秒點。」桑延朝餐桌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就坐那吧,不然去我房間里寫也行。」

  桑稚提起書包往餐桌的方向走,又問:「所以你為什麼合租?」

  桑延:「我現在做事還得跟你個小屁孩報備了?」

  「哦。」桑稚往主臥的方向看了眼,明白過來,「你喜歡那個姐姐啊?」

  「……」

  「算了吧哥哥,我也不是不想站你這邊。」想到溫以凡的長相,桑稚嘆了口氣,「但咱總得有點兒自知之明。」

  「……」桑延氣笑了,「自知之明?」

  「是啊。」

  「小鬼,你認清一點。」桑延把上回隨手塞進櫃子里的火鍋底料拿出,閒閒道,「其他人看上我的時候,才要去琢磨琢磨這個詞,懂?」

  「……」

  桑稚覺得他實在是不要臉,不想再浪費時間跟他多說。

  她坐到餐桌旁,從書包里翻出幾張試卷,專注地開始寫起了題。

  半小時後。

  桑延準時把鍋底搬出來,懶洋洋道:「去廚房把配菜拿出來。」

  桑稚哦了聲。

  剛在超市買的肉和菜,該洗該切的,這會兒都被桑延整理好裝了盤。桑稚一次能拿幾盤,來來回回移動了幾次後,自己弄了碗調料。

  回到餐桌,桑稚剛坐下,忽地想起:「哥哥,不喊那個姐姐一起吃嗎?」

  桑延沒說話,從冰箱里拿了瓶啤酒。

  「你真沒打算喊啊?這大過年的。」桑稚不敢相信,覺得他這人可太沒人情味了,「你倆既然是室友,就應該好好相處呀。」

  桑延瞥她:「有你什麼事兒?」

  桑稚很不爽:「那人家還特地給我拿了拖鞋,還讓我想吃什麼自己拿,不是對我挺好的嗎?那你不是也得客套一下,讓她出來一起吃飯。」

  「對你挺好,」桑延笑了,「跟我有什麼關系?」

  桑稚:「……」

  桑延懶得理她:「要叫自己去叫。」

  桑稚盯了他一會兒,也不打算多管閒事了,反正不是她的室友。她重新拿起筷子,往鍋里放了點蔬菜燙了燙。

  沒過多久,桑延忽然說:「你這人還挺有良心。」

  桑稚:「?」

  但他沒再繼續說話。

  桑稚立刻就聽出他是在說反話,諷刺她只會說人家對她好,只會讓其他人幫她禮尚往來,除了張嘴其余什麼都不會。

  「……」

  隨後,桑延優哉遊哉地拿起了筷子,明顯是什麼都不想管的樣子,看著格外欠揍。

  桑稚忍了忍,起身往主臥的方向走。

  ……

  另一邊。

  溫以凡把最新一集劇看完,掃了眼電腦右下方的時間,正打算回床躺會兒再去洗澡時,房門恰在這個時候被敲響。

  她起了身,過去開門。

  外頭站著桑稚。

  小姑娘個頭比她稍矮些,笑起來唇邊有兩個小梨渦,主動邀請道:「姐姐,你出來跟我們一塊吃吧。我看你好像沒吃晚飯。」

  「不用,」溫以凡笑了下,「你們吃得開心點。」

  桑稚當她是不好意思,直截了當道:「姐姐,你可能不太清楚。」

  「嗯?」

  「我跟我哥兩個人單獨吃飯,是不可能吃得開心的。」

  「……」

  最後溫以凡還是被熱情至極的桑稚扯了出去。

  長方形的白色餐桌,溫以凡跟桑稚坐在一邊,桑延獨自一人坐在他倆的對面。見到她倆出來,也只是擡了下眼,什麼話也沒說。

  溫以凡的頭髮長得快,一段時間沒去修剪,這會兒已經長到胸前了。她用皮筋把頭髮全數紮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整個人素面朝天的,卻仍漂亮像是帶了妝。

  狐貍眼璀璨,膚色白如瓷,唇色不點而紅。

  桑稚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也不知桑稚這邀請她同台吃飯的行為有沒有經過桑延的同意,溫以凡盡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溫吞地吃了幾顆丸子。

  倒是桑稚一直在招呼,時不時問她吃不吃這個,又問她吃不吃那個。

  過了幾分鐘,桑稚才想起個事兒:「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呀?」

  「溫以凡,」溫以凡補充,「以前的以,平凡的凡。」

  「哦,那我喊你‘以凡姐’?」桑稚格外顏控,對溫以凡的印象也很好,所以對她也熱情了不少,「我叫桑稚,稚氣的稚。你喊我只只就好了,這是我的小名。」

  「好,」溫以凡笑了笑,「你這小名還挺可愛的。」

  聽到這話,桑延忽地輕笑了聲。

  桑稚立刻看過去,不滿道:「人家誇我小名可愛怎麼了?」

  桑延眼角稍揚,仍扯著唇角,沒搭理她。

  「……」

  溫以凡抿了抿唇,莫名覺得他這聲笑是在嘲笑她。

  因為桑延頭一回知道她的小名的時候,就笑得像現在一樣惡劣。後來還說了這樣一句話——「你這小名怎麼像個丫鬟一樣?」

  溫以凡覺得他有些幼稚,只當沒聽見,接過桑稚的話。

  「是可愛的。」

  桑稚眨眼,在這種差別待遇之下,決定徹徹底底把桑延當成空氣來看待。

  兩人又隨意聊了一會兒。

  「對了,只只。你今天怎麼會過來這里,」溫以凡覺得奇怪,隨口問了句,「這不是大年初三嗎?怎麼不在家里呆著。」

  「我爸媽去走親戚了,我不太想去。而且我快高考了。」說到這,桑稚的聲音輕了些,「想多花點時間來學習,怕開學考考不好。」

  「高三了嗎?」溫以凡說,「有沒有想考的大學?」

  桑稚沈默下來。

  本來也只是閒聊,溫以凡沒追問。

  但沒多久,桑稚夾了塊肉,邊咬著邊含糊不清地說:「沒想好,在糾結南蕪大學還是宜荷大學。」

  溫以凡楞了下:「都能考上嗎?」

  桑稚:「沒意外的話。」

  溫以凡當初的成績不是很穩定,高考前對能不能考上這兩所學校都很沒底,這會兒還有種遇到了學霸的感覺:「那你成績很好呀。」

  桑稚:「就是怕沒發揮好。」

  「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好。」

  這兩所學校都挺好的,就看你比較喜歡哪所,或者是看你想選的專業在哪個學校排名高一些,看著選就好了。」溫以凡說,「而且宜荷離南蕪有點遠,氣候什麼的跟這邊也不一樣,我當時呆了好一段時間才適應。這些點你也要考慮考慮。」

  桑稚小雞啄米般地點頭,反應過來:「以凡姐,你是宜荷大學畢業的嗎?」

  溫以凡:「對的。」

  桑稚:「你讀的是什麼專業呀?」

  溫以凡:「網絡與新媒體專業。」

  「啊,」桑稚楞了下,遲疑道,「我有個同學也想報這個專業,所以我聽她說過一點。南大的網媒專業好像是比宜大出名的。」

  溫以凡頓住。

  桑稚問:「以凡姐,你怎麼選了宜荷大學?」

  沒等溫以凡出聲,桑延忽地把手里的啤酒擱在桌上。

  發出「磕噠」一聲。

  順著這動靜,兩人同時看了過去。

  「看我幹什麼,」瞧見他倆的視線,桑延往後一靠,輕描淡寫道,「繼續說。」

  「……」

  桑延眼眸漆黑,笑容也顯得淺:「我也想聽聽是什麼原因。」

第25章

  場面似是僵持了下來。

  靜謐的空間,鍋內濃湯向外冒泡,發著咕嚕咕嚕的聲響。眼前煙霧繚繞,像是加了層濾鏡,將桑延的眉眼染得模糊。

  「本來不是想選這個專業。」溫以凡低下眼,很自然地扯了個理由,「當時分估得有點問題,想選的專業沒考上,被調劑到網媒了。」

  聞言,桑延也收回視線,平靜喝了口酒。

  桑稚看了看桑延,又看回溫以凡,總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溫以凡倒像什麼都沒察覺到一樣,繼續道:「不過現在好像是出了成績才填報志願,你到時候可以參考往年的分數線,填報的時候心里也能多點底。」

  「好,」桑稚乖乖道,「謝謝以凡姐。」

  話題漸漸被帶到其他方面。

  先前的那段小插曲似乎就這麼被略過。

  晚飯結束後。

  桑延作為做飯的那一個,吃完飯就撒丫子走人,像個大少爺一樣坐到沙發上玩手機。

  本來桑稚也習慣性地打算往客廳的方向走,但注意到溫以凡起身開始收拾,她的腳步又停住,走了回去幫著一塊收拾。

  溫以凡看她,笑道:「你去學習吧,我來收拾就行了。」

  「沒事,」桑稚彎唇,「也不差這點時間。」

  「那你幫我把那些菜放一塊。」

  「好。」

  過了半分鐘。

  「以凡姐,」出於好奇,桑稚壓低聲音跟她竊竊私語,「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你如果不想回答的話,就當沒聽見我說的話就行。」桑稚問得不太好意思,但又想知道,畢竟這些話也不可能從桑延的口中打聽來,「你以前跟我哥談過戀愛嗎?」

  「……」溫以凡說,「沒有。」

  得到否定的答案,桑稚也不驚訝:「因為我爸媽說過我哥高中的時候早戀了,然後剛剛想到我以前在你面前‘迷路’的那個事情,所以我還以為是你。」

  「……」

  「所以他是沒追上你,」桑稚思考了下,猜測,「後來就換了個——」

  沒等她說完,桑延忽地站起身:「小鬼。」

  桑稚回過頭:「幹嘛。」

  「走了,」桑延扯起沙發上的外套,淡淡道,「送你回去。」

  桑稚還沒八卦完,表情訥訥:「我在這多呆一會兒不行嗎?」

  「你不是趕著回去刷題?」桑延套上外套,因為喝了酒,他只拿了房子的鑰匙,「敢情是吹牛逼的?」

  「……」桑稚只好對溫以凡說,「以凡姐,那下回說。我先走了。」

  溫以凡擡頭:「行,路上小心點。」

  ……

  出了小區,桑延攔了輛出租車。

  桑稚先上去,綁上了安全帶,提了句:「哥哥,我怎麼感覺你對以凡姐的態度不太好。她人不是挺好的嗎?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桑稚見過桑延大部分的朋友,但基本全是男的。

  幾乎全是話癆,聚在一起幼稚又鬧騰。對待那些朋友,桑延的態度也稱不上好,說話惡劣又拽上天,讓人恨不得當場跟他打個你死我活。

  但他對待溫以凡的方式卻不太一樣。

  近似冷漠忽視,就連說話也是冷冰冰的。

  不過桑稚沒見他身邊出現過別的女生。

  也不知道這種態度算不算正常。

  「這是你現在泡妞的手段嗎?」桑稚盯著他臉,小聲嘀咕,「但你倆光看顏值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誒。」

  桑延瞥了她一眼。

  桑稚很真誠地給他建議:「而且哥哥,你這種態度,女孩子是不會喜歡的。」

  「……」

  「一般都會喜歡溫柔的,」桑稚思考了下,掰著手指一點一點地說,「脾氣好,細心,不會總不搭理人。家庭環境不算好也沒事兒——」

  想到桑延辭職那麼長時間都還沒去找工作的事情,桑稚想借此提醒他一下:「只需要上進努力就可以了,不要整天在家當個無業遊民。」

  桑延終於出了聲,不耐道:「你的理想型是段嘉許?」

  「……」

  桑稚瞬間閉了嘴。

  一路安靜到小區門外。

  桑稚下了車,回頭時見到桑延還在車上。她一楞,狐疑道:「你怎麼還不下來?」

  桑延:「你自己上去。」

  桑稚反應過來,不可置信道:「你今晚還不回來睡?」

  桑延:「嗯。」

  「你不怕爸媽把你腿打斷!」桑稚沒想過他膽子這麼大,「那你自己給他們打電話,不然他們一會兒回來得問我。」

  桑延嘖了聲,連敷衍都懶得多敷衍幾句:「你隨便幫我說幾句怎麼了?」

  「……」

  「走了。」

  -

  收拾完餐桌,溫以凡便回了房間。

  溫以凡沒立刻去洗澡,坐到書桌前,翻看了下手機。發現趙媛冬又給她發了幾條微信。內容跟先前的差不多,都是讓溫以凡春節加班要注意身體,放假了就回去看看她。

  她回了個「好」。

  發送成功後,溫以凡又打開了新的一集劇看了起來。

  不知不覺便走了神。

  想起了桑稚剛剛的話。

  ——「因為我爸媽說過我哥高中的時候早戀了。」

  如果沒錯的話。

  這說的對象應該就是她。

  高中的時候,老師以為他倆早戀了,當時還找他們兩個過去提了這事情,後來還叫了家長。她記得這事兒還發生了兩次,分別在高一和高二。

  溫以凡的思緒被電話聲打斷。

  她接起電話,聽到那頭傳來鐘思喬的聲音:「你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

  溫以凡嗯了聲。

  鐘思喬:「唉,咱倆這幾天還沒見過呢。」

  溫以凡笑:「也不是沒機會了。」

  「我們怎麼就住得這麼遠……」鐘思喬繼續唉聲嘆氣,「我走了幾天的親戚,又累又無聊。不是在問我有沒有對象,就是在問要不要給我介紹對象,像約好了一樣。」

  「你跟你男神怎麼樣了?」

  「本來感覺差不多了,但他又一直沒提。」鐘思喬有些苦惱,「他這是在把我當備胎嗎?還是想找個比較有意義的節日再跟我告白。」

  「如果真喜歡的話,你主動點也沒什麼關系。不過你得先看清這個人怎——」還沒說完,溫以凡忽地聽到玄關處傳來門打開又關的聲音,聲音頓住。

  「怎麼了?」

  「沒事兒,聽到客廳有動靜聲。」溫以凡沒想過他今晚還會回來,隨口道,「應該是桑延回來了。」

  鐘思喬詫異:「他年初三就不在家住了嗎?」

  沒等她沒回答,鐘思喬又接著說:「不過我現在聽到你倆合租,還是覺得有點兒詭異的感覺。畢竟他以前不是喜歡你嗎?你倆真沒發生什麼啊?」

  溫以凡誠實道:「面都沒見過幾次。」

  「行吧。」鐘思喬說,「好像也是,畢竟也過去那麼多年了。」

  想到今晚提了大學的事情,溫以凡提起一個事情:「喬喬,向朗他之前本來是打算考宜荷大學的嗎?我怎麼對這個沒什麼印象。」

  「有吧,不過就高一開學的時候說過幾回。」鐘思喬反應過來,「你想說的的是咱出去那回他真心話說的話吧?他當時說的時候我也很想吐槽,不過還是忍著了。」

  「……」

  「他就是欠,那話是故意說給桑延聽的。他倆高三同班的時候就不太對付。」鐘思喬笑了起來,「我還忘了跟你說了,把你送回去之後,這傻逼還不小心說漏嘴了。說他都習慣了,也忘了都過了多少年了。還說覺得桑延現在冷冰冰的,看著太沒意思了,以前他說這種話能把桑延激得諷刺他幾百回合。」

  「……」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

  把電話掛斷後,溫以凡起身。

  想去洗個澡的時候,又拿起了手機。她抿了抿唇,打開跟桑延的微信聊天窗,慢吞吞地敲打:【之前向朗說的跟我一塊上宜荷大學】

  敲到這,她盯著屏幕,動作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

  溫以凡吐了口氣,把敲的字全部刪掉。

  還是算了。

  這事情都過了多久了。

  再提起來好像也有些莫名其妙。

  而且,她當時就是沒處理好這件事情。

  現在就算想解釋,也沒任何道理。

  -

  短暫的三天假期結束。

  溫以凡又開始過上每日睜眼就準備出門,回到家洗漱完就閉眼睡覺的日子。跟桑延那稍微和諧一點的相處,似乎也隨著節日的過去而消失。

  之後又恢覆了常態。

  基本上,兩人每天都會見面。

  但對話的次數卻少得可憐。

  不過溫以凡覺得這相處也稱不上是不愉快,頂多算是這段時間的相處沒有讓他們的關系拉近任何一分,履行了一開始的互不幹涉的承諾,各過各的生活。

  不知不覺間,整個二月就過去了。

  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徹骨寒冷被到來的春天趕走,溫度也漸漸上升。

  先前春節溫以凡沒去趙媛冬那。

  也許是因為這個事情,從那之後,趙媛冬找她的次數明顯多了不少。每天都會找她說話,說到最後都會演變成「你什麼時候有空來見媽媽一面」。

  時間久了,溫以凡覺得這麼拖著也有些麻煩,幹脆見一面應付了事。想著見了面之後,趙媛冬找她的次數估計也不會再像現在這麼頻繁。

  溫以凡的休息日在植樹節後一天。

  那天下午,按照趙媛冬給的地址,溫以凡坐地鐵過去。

  剛到小區門口就見到了趙媛冬的身影。

  趙媛冬穿著件長裙,臉上妝容很淡,頭髮及腰,被燙成卷。

  時間似乎沒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跟幾年前相較,她的模樣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漂亮到不像話,又帶著這個年紀該有的韻味。

  溫以凡的長相多是隨了她。

  見到溫以凡,趙媛冬的目光頓住,立刻走了過來。她神色間的激動完全掩蓋不住,但動作卻顯局促,只輕輕拉住了她的胳膊:「阿降來了啊。」

  「嗯。」

  「出來怎麼才穿這麼點。」

  溫以凡提著剛在路上買的水果,笑道:「不冷。」

  ——沈默。

  趙媛冬的視線放在她的臉上。

  兩人好些年沒見了,對彼此都覺得生疏。

  看著她的臉,趙媛冬的眼眶漸漸發紅,下意識別過頭:「你瞧我也是……」

  「……」溫以凡不喜歡應付這種事情,輕抿了下唇,「先進去吧,我晚點還有事兒,吃完晚飯就得走了,沒法在你這呆這麼久。」

  「好好好,跟媽媽回家。」趙媛冬抹了抹眼睛,「媽媽也怕打擾你工作和休息,你沒空的話我過去你那坐坐也行。以後你想吃什麼,就給媽媽打個電話,媽媽過去給你做。」

  「我跟人合租,怕會影響到室友。」

  「那你有空的話多過來,」趙媛冬上下打量著她,眼里帶了心疼,「瞧你這瘦得,一點肉都沒有,是不是都沒好好吃東西?」

  溫以凡:「吃了的。」

  趙媛冬又看了她好幾眼,感嘆道:「我們阿降長大了,比以前漂亮多了。」

  溫以凡只是笑笑。

  兩人走到趙媛冬所住的那棟樓。

  趙媛冬現在住的房子,跟當初她再婚後,溫以凡跟著一起搬過去住的不是同一個地方。她大概是前些年才搬的家。是個新的高檔樓盤,小區綠化和物業都做的很好。

  空間也大了許多。

  印象里,這事情趙媛冬是跟她提過的。

  但溫以凡沒放在心上,所以也不太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坐上電梯,趙媛冬在她旁邊說話:「對了,你還沒見過鑫鑫呢。」說到這,她的笑容明顯了些:「都快三歲了。」

  趙媛冬口里的鑫鑫全名叫鄭可鑫。

  是溫以凡同母異父的弟弟。

  「你鄭叔叔還在上班。」電梯恰好到了,趙媛冬從口袋里拿出鑰匙,「佳佳也不在家,她上大學隔幾個星期才會回家一趟。而且她之前還特地跟我說了一次,說以前是她年紀小,對你惡意太重了,但她現在都已經想開了,也覺得對不起你。」

  溫以凡溫吞地嗯了聲。

  趙媛冬把門打開,先讓溫以凡進去:「先坐。」

  說著,她突然想起了件事兒:「對了,阿降。你大伯母也在這。前些天,她聽我說你來南蕪了,今兒個也特地從北榆過來,說要見你一面——」

  聽到這話,溫以凡擡了眼。

  同時,她就見趙媛冬口中的大伯母車雁琴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喲,霜降來啦。」車雁琴燙著大媽頭,跟趙媛冬年紀差不多,卻像是兩個年齡層的人,聲音也顯得粗,「快來快來,讓伯母看看。」

  「……」

  「都多少年沒見了,」車雁琴邊走過來邊笑罵,「你這孩子也真是沒良心,去外面讀大學之後像不知道家在哪兒了一樣,也不知道回來看伯母一眼。」

  溫以凡表情僵住,轉頭安靜地看向趙媛冬。

  趙媛冬沒注意到,只是問:「鑫鑫呢?」

  「睡覺呢,鬧騰了一下午,這會兒也累了。」說完,車雁琴又把話題扯回溫以凡身上,「霜降可真是越長越好看了。」

  趙媛冬笑道:「是啊,讓人看著眼都挪不開。」

  車雁琴:「可比你年輕的時候好看多了。」

  「那是當然,」趙媛冬失笑,而後拉住溫以凡的手,扯著她坐下,「咱先坐吧,阿降跟媽媽坐一塊說說說話。」

  「……」

  車雁琴坐在另一張沙發上,隨口問道:「霜降現在在做什麼工作啊?」

  溫以凡沒搭腔。

  倒是趙媛冬主動幫她回答了:「還跟宜荷的時候一樣,新聞記者。」

  車雁琴皺眉:「那不是不怎麼賺錢嗎?又苦的。」

  「阿降喜歡就行,」趙媛冬說,「反正錢夠生活了,也不需要太多。」

  「也是。」車雁琴忽地伸手拍了拍溫以凡的手臂,狀似要生氣,「霜降,你怎麼見到伯母也不喊人,怎麼書讀多了還沒禮貌了。」

  溫以凡擡眼看她,依然一句話不說。

  「阿降現在的性子比以前沈穩,話也不多了……」見場面僵持了下來,趙媛冬笑容帶了些尷尬,「阿降,你也是的,咋不喊你伯母。她對我們有恩,以前還幫媽媽照顧了你幾年。」

  車雁琴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是啊,我對霜降可跟對親女兒一樣。」

  溫以凡只覺得她倆的聲音像是轟炸機一樣,吵得她的頭都快炸了。

  她垂頭,忍著現在就起身走人的沖動。

  「媛冬。」瞥見桌上的水果,車雁琴說,「你看霜降這不是買了水果嗎?你去洗洗,咱切來吃了,別浪費她的一番心意。」

  趙媛冬才想起這事情:「行,吃個水果我就來準備弄晚飯了。」

  等趙媛冬進了廚房,車雁琴盯著溫以凡的臉,嘴里嘖嘖有聲:「霜降,你說你,也不知道用用自己的優勢。你長這麼漂亮,隨便找個好老公嫁了就行了,哪用過得這麼辛苦。」

  溫以凡只當沒聽見。

  「別嫌伯母煩,伯母也是為了你好,看你過得這麼累我也不好受。」車雁琴說,「你把工作辭了,跟伯母回北榆,伯母也好繼續照顧你。」

  「你大伯那邊有個合作夥伴,特別有錢,就是年紀可能比你大一些,但對人很好。」車雁琴說,「伯母給你介紹介紹,你也別總過這樣的日子了,也得找人多疼疼你。」

  溫以凡擡起眼。

  車雁琴又道:「還有,你哥哥今年要結婚了,婚房也沒著落。我們以前照顧你這麼久,你也適當幫點。反正你一女孩子也不需要什麼——」

  她口中的「哥哥」是車雁琴的兒子溫銘。

  「我之前認識了一個公司老板,」溫以凡打斷她的話,面無表情道,「也很有錢,還很巧,他喜歡男的。需要我幫忙把溫銘介紹給他嗎?」

  「……」車雁琴楞了下,立刻火了,「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聽到這動靜聲,趙媛冬立刻從廚房出來:「怎麼回事兒?」

  從進來開始,溫以凡身上的包就沒摘下來過,這會兒直接站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整理了下衣服:「我不會再來你這兒了。」

  趙媛冬沒聽清:「什麼?」

  溫以凡的目光與她對上,清晰重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你這。」

  「……」

  「本來任何人我都不想再聯系。但我爸跟我交代了,他走後,我得好好照顧你。」這次溫以凡連笑容都露不出來了,慢慢地說,「他這遺言我也沒法當沒聽見。」

  「……」

  「那你就當我跟他一起死了吧。」

  -

  溫以凡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她換上拖鞋,一擡眼就看到桑延一如既往地躺在沙發上玩手機。他穿著休閒服,碎發散落額前,坐姿很懶,看上去舒適到了至極。

  跟年少時坐在她身後,動不動就用腿碰一下她椅子找存在感的那個少年重疊在了一起。

  客廳電視大開著,放著某部不知名的電影,此時正發出浮誇的笑聲。

  溫以凡停在原地,莫名喊了他一聲:「桑延。」

  兩人在家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也許是意外,桑延擡眼,把手機放下:「怎麼?」

  「……」溫以凡回過神,把嘴里的話咽了回去,笑了笑,「我今天可能要早點休息,你九點前能把電視關小聲點嗎?」

  桑延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回很好說話:「行。」

  溫以凡點頭:「謝謝。」

  她回到房間,飛快地洗了個澡。

  從廁所出來後,溫以凡就覺得精疲力竭,倦怠到似乎一閉眼就能睡著。可大腦里卻不受控地有無數畫面劃過,一點點地將她的精神撕裂。

  最後,又被夢境和睡意一點點地拼湊起來。

  ……

  另一邊。

  見溫以凡回了房間,桑延直接把電視關掉。總覺得她不太對勁兒,他繼續玩了會兒遊戲,很快就沒了心情,直接退出。

  桑延打開跟溫以凡的聊天窗:【你怎麼回事兒?】

  盯著看了一會兒,桑延也沒猶豫多久,很痛快地點了發送。隨後,他又漫不經心地開了把遊戲,結束了一局後那頭都沒回覆。

  這麼快就睡了?

  見時間不早了,桑延把手機擱到一旁,起身回了房間。他拿上換洗衣物往浴室的方向走,瞥見主臥方向時,他的目光停了下,又回客廳拿上手機。

  這才進了浴室。

  桑延把手機音量調大,脫衣服開始洗澡。

  等他洗完澡,再點亮手機時,那頭依然沒回覆。

  桑延唇角輕扯,把衣服套上便出了浴室。他把手機揣回兜里,用毛巾擦著頭髮,往廚房的方向走,打算去拿瓶冰水喝。

  他剛走到餐廳的位置。

  身後的突然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桑延回頭。

  就見溫以凡走了出來,動作有些緩慢,表情也呆呆地。

  他挑了下眉,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你幹什麼呢。」

  溫以凡沒說話,往他的方向走來。

  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剛洗完澡你就出來?目的性倒也不用這麼強,」桑延垂眼看她,語氣欠欠地,「想看美男出——」

  話沒說完,溫以凡突然伸手抱住他。

  「……」桑延的身體僵住。

第26章

  剩下的話也像是卡帶了似的,室內瞬間陷入寂靜。

  桑延的眼睫動了動。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溫以凡略微淩亂的發絲,以及低垂著的睫毛。他的喉結上下滑動,啞著嗓子道:「你這是幹什麼?」

  溫以凡沒回答。

  桑延的頭髮還濕漉漉的。

  發梢處的水珠從臉側滑落,順著下顎往下滴,砸了幾顆到她的發間。他盯著看,而後慢條斯理地擡手,動作很輕地用指尖蹭掉。

  像沒察覺到,她沒任何反應。

  溫以凡生得不矮,身高大約到他下巴的位置,骨架卻瘦小,身上也沒幾兩肉。此時側臉靠著他的胸膛,雙手抱著他的腰,力道不輕不重。

  存在感卻強得像是,落到身上的,一滴滾燙的熔巖。

  持續了十幾秒的時間。

  「能給我個準話?」桑延又出了聲,不太正經地說,「你還打算抱多久?」

  話音剛落,溫以凡立刻松了手。

  她遲鈍地往後退了一步,沒看桑延,嘴里咕噥了句幾個字。字眼像在舌頭里滾過一圈,聽起來很含糊。

  桑延沒聽清:「說什麼呢。」

  但溫以凡卻沒再說話。

  像自己什麼事情都沒做一樣,她轉了身,慢吞吞地往主臥的方向走。看著鎮定又自若,仿若她半夜突然跑出來抱他,是一件極為正常又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想過她能給出這樣的反應,桑延眉心一跳,話里帶了荒唐的意味。

  「溫以凡?」

  與此同時,溫以凡剛好走到次臥門前。她的腳步頓住,似是聽到他的聲音,可目光卻放在桑延房間的方向,就這麼定格了幾秒。

  她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

  隨著一陣關門的聲響,兩人被隔絕開來。

  桑延還站在原地:「?」

  場面似是靜滯住。

  幾秒後,毛巾從肩膀滑下,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桑延收回思緒,彎腰撿了起來。

  客廳內白燈大亮,刺目又讓人晃神。周圍悄然無息,靜到能聽到空氣在緩緩流動,溫以凡那短暫出現的氣息,似乎也因此散去。

  宛若一場夢境。

  -

  隔天醒來。

  溫以凡的那些壞心情和不適感徹底消失,覺得自己像是充了一晚上的電,醒來就恢覆如初。她坐起來,在床上坐了會兒醒神,胡亂地想著睡覺真是個終極武器。

  只要睡一覺,所有的壞心情都能消化掉。

  溫以凡拿起手機,邊起身進了廁所。她習慣性先刷了會兒新聞,之後才打開微信看了眼。順著下滑,注意到昨晚九點出頭時,桑延給她發了條微信。

  桑延:【你怎麼回事兒?】

  溫以凡眨了下眼,也不太清楚那會兒自己睡著了沒有。從廁所里出來之後,她就直接躺床開始醞釀睡意了,之後也沒再看手機。

  她把牙刷含進嘴里,騰出手回:【什麼?】

  下一刻。

  桑延回了個問號:【?】

  「……」

  他這動不動就甩人一臉問號的毛病到底哪里來的。

  溫以凡邊刷牙邊思考著。

  昨晚桑延發微信的這個時間,她不在客廳,也沒有發出動靜影響他。再加上,她回家的時候,跟他說話的態度也挺正常。

  想了想,溫以凡又回:【你發錯人了嗎?】

  桑延:【?】

  過了幾秒,他又發了個豎大拇指的表情。

  「……」

  溫以凡一臉莫名,完全搞不明白他的想法。但也能通過他那兩個問號明白,這個大拇指不會是什麼好意思。她吐掉嘴里的泡沫,不知道該怎麼回了。

  總覺得這個人的情緒起起伏伏的。

  每天都有點兒奇怪。

  溫以凡也沒想太多,幹脆把這個大拇指理解成它最初的含義,只當是一大早桑延就給她發來了鼓勵。

  想著這事兒總得你來我往一下。

  她考慮了下,也回敬了他一個大拇指。

  ……

  此時才八點出頭。

  溫以凡拿上外套,搭在臂彎里,踩著拖鞋走出了房間。雖然桑延已經醒了,但因為時間尚早,她的動作還是下意識地放輕了些。

  本以為桑延還沒出房間。

  哪知溫以凡一進廚房,就看到他正靠在流理台旁喝冰水。

  桑延似乎格外偏好深色的衣服,就連在家里穿的休閒服也不例外。純黑色的T恤,同色的長褲。他的模樣漫不經心,看著有些困,像是沒睡好。

  此時他低著眼,單手拿著手機把玩著。

  注意到她的存在,也只是閒閒地掀了下眼皮。

  溫以凡從冰箱里拿了盒酸奶,以及一包吐司。她關上冰箱門,猶豫須臾,還是提了下他剛發的微信:「你昨晚微信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桑延擡睫,直勾勾地盯著她,忽地笑了。

  「想當沒發生過?」

  「……」

  如果溫以凡不是確定自己昨天沒喝酒,她都要以為自己是喝斷片做出了什麼事情。

  電光火石間,溫以凡又想到九點出頭這個時間。

  昨晚她一回家,就跟他提起自己今天想早點睡,讓他九點前把電視關小聲點。但兩人合租前,她提的要求是十點後不能弄出太大的動靜。

  提前了一個小時。

  溫以凡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兒。

  但桑延這人向來小題大做。

  可能是他越想,越覺得提前了一個小時的這個事情,讓他心情很不痛快。

  「昨晚是特殊情況,」溫以凡解釋道,「抱歉影響到你了,以後不會有這樣的情況了。也謝謝你願意遷就我。」

  「……」桑延不冷不熱地收回眼,「行。」

  溫以凡松了口氣。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小事情。」桑延偏頭,一字一頓道,「希望你以後做出這種事情之後,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

  這回溫以凡是真覺得他這人小氣又莫名。

  這也算大事。

  不就讓你把電視調小聲點。

  溫以凡忍了忍,還是沒吐槽:「好的,我會的。」

  -

  溫以凡到電視台時,辦公室里還空無一人。她先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等她回去之後,就見蘇恬也已經到了。此時困極了似的,正趴在桌子上補眠。

  跟她打了聲招呼,溫以凡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沒回家呢。熬了一個通宵,剛從機房回來,」蘇恬迷迷糊糊道,「我先睡一會兒。」

  「行。」溫以凡說,「那你多睡會兒,有事我再喊你。但趴著睡是不是不太舒服,你要不要去沙發那邊睡?我這里有個毯子。」

  「不用,」蘇恬說,「我就睡半小時,然後得起來寫稿了。」

  溫以凡沒再多說,依然把毯子給蘇恬。她打開文檔,翻閱著資料,寫了會兒采訪提綱。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蘇恬突然坐直了起來,一副睡懵了的樣子。她轉頭看向溫以凡,呼吸有些急促:「以凡。」

  聞聲,溫以凡轉頭:「怎麼了?」

  「我剛做了個噩夢,光怪陸離的。」蘇恬的額間還冒了汗,看起來睡得並不太好,「夢到我就趴在這睡覺,然後能聽到你敲鍵盤的聲音,周圍還有個小孩在哭,背上好像也有東西在壓著我。」

  溫以凡楞住:「這聽著怎麼這麼嚇人。」

  「對啊,我剛剛都快窒息了。」蘇恬嘆了口氣,「我感覺我是有意識的,但就像是被一層保鮮膜裹著,怎麼都動彈不了。」

  「那應該是鬼壓床了,你剛剛趴著睡,血液可能不太流通。」溫以凡安慰道,「你去沙發那邊睡吧,應該就不會了。」

  「算了,我還心有余悸。」蘇恬說,「第一次做這麼奇怪的夢。」

  聽她這麼一說,溫以凡也想起個事兒:「我昨晚也做了一個挺奇怪的夢。」

  蘇恬拿起水杯:「什麼?」

  「不過算不上是噩夢,」溫以凡認真說,「我夢到自己一個人進了一片深山老林,在裡面一個人走了半天,一直找不到出口。後來天都黑了,我什麼都看不到,開始覺得很冷。」

  「然後呢?」

  「我就突然想起,我來的路上好像看到了太陽。」溫以凡說,「然後我就想回去找那個太陽取取暖,又走了一段路,還真找到了。」

  蘇恬指出她的邏輯問題:「天不都黑了,哪來的太陽。」

  溫以凡笑:「所以是夢。」

  「這就結束啦?你沒從深山老林里出來嗎?」

  「出來了,見到太陽的時候就出來了。」溫以凡勉強回憶了下,但夢境的記憶淡,她也記不太清了,覺得這場景似乎有點離譜,「而且,我見到太陽的時候,好像還——」

  「什麼?」

  「忍不住抱了抱它。」

  ……

  溫以凡今天來得早,加上台里最近事兒不多,所以準時下了班。

  她回了小區,很巧地在電梯里碰見了桑延。他似乎也剛回來,應該是直接從地下停車場坐電梯上來的,正打著電話。

  溫以凡朝他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桑延只看了她一眼。

  過了一陣。

  桑延懶洋洋地說了句:「不用懷疑了,就是對你沒意思。」

  「……」

  恰好到十六樓。

  溫以凡從口袋里拿出鑰匙,走出電梯。

  桑延跟在她身後:「你倒是跟我說說,她對你做了什麼曖昧行為。」

  溫以凡打開房門,正準備換上拖鞋。

  後頭的桑延又冒出了句:「抱了你一下?」

  「……」

  這話伴隨著關門的聲音。

  同時,桑延拍了下她的腦袋:「喂。」

  溫以凡回頭。

  「都是女生,你來回答回答。」桑延擡了擡下巴,意有所指道,「這人抱了我朋友一下,第二天當沒事情發生一樣,這是什麼意思?」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啊?」

  桑延:「這行為可以報警不?」

  「……」溫以凡驚了下,遲疑地說,「抱一下…好像也不至於……」

  注意到桑延的神情,她又溫吞地補充:「主要看你朋友跟這個女生關系怎麼樣吧,可能她就是心情不好,需要點安慰什麼的。」

  桑延沒說話。

  他這姿態,莫名讓溫以凡有種自己才是做出這種行為的惡人,說話都艱難了幾分:「這擁抱可能也沒別的含義,就只是朋友間……」

  被桑延這麼盯著,溫以凡也說不下去了:「但我具體也不知道你朋友跟這個女生現在是什麼情況,我說的話也沒什麼參考價值。」

  聞言,桑延面無表情地收回眼,又對著電話里的人說:「問你呢,跟那人關系怎麼樣。」

  「你有病吧!什麼報警!」那頭的錢飛被他忽略半天,這會兒音量都大了幾分,「關系還能怎樣!老子女神!暗戀了一年了!」

  「……」

  錢飛:「而且你這說的什麼啊!我跟你說的不清楚嗎!我女神是情人節送了我巧克力!不是抱好嗎?!」

  「噢,他說是個,」桑延放下手機,上下掃視著溫以凡,像是由她身上得出了結論,「發了瘋地愛慕著他的人。」

  「……」

第27章

  總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不知道他這話為什麼要看著自己說,溫以凡收回視線,擡腳往里走,邊客套地說:「那你這朋友還挺有人格魅力的。」

  說完,她暗自在內心感嘆。

  果然是桑延的朋友,連說話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桑延目光仍放在她身上,意味深長地。

  而後掐斷了電話。

  溫以凡照例坐到茶幾旁邊,自顧自地燒了壺水。

  等水開的期間,余光見桑延也坐到他慣坐的位置上。這會兒溫以凡也沒事兒幹,又想起他剛剛的電話,隨口提了句:「不過,那個女生跟你朋友告白了嗎?」

  桑延擡眸:「怎麼?」

  「就是聽著邏輯有點兒不通。」溫以凡思考了下,「如果這女生這麼喜歡你朋友,那她抱你朋友的原因其實就很清晰了。你朋友應該也不用特地找你討論這個事兒。」

  「噢,所以是,」桑延悠悠地吐出一個詞,「色令智昏。」

  「……」

  雖說這評價的人不是她,但溫以凡總有種很古怪的感覺。她默了會兒,平靜地繼續提:「但我剛剛聽你跟你朋友說的話,這個女生似乎是沒有明確表達出自己的心意的。」

  桑延靠著椅背,神色居高臨下。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你朋友,」溫以凡停了下,把「自作多情」這麼銳利的詞咽了回去,換了個溫和一點的說法,「理解錯了?」

  「……」

  恰好水開了。

  桑延冷淡看著溫以凡往杯里倒了開水,又兌了點冷水。她拿起杯子捂了捂手,慢吞吞地喝了一口之後,才注意到他的眼神。

  溫以凡一頓:「你要喝水嗎?」

  桑延瞥她,語氣聽起來不大痛快:「自個兒喝吧。」

  溫以凡點點頭,也不知他這情緒又從何而來。她繼續喝了小半杯,又往里倒了點開水,這才起了身:「那我先去休息了。」

  桑延敷衍地嗯了聲,拿起遙控打開電視。

  溫以凡拿上水杯回了房間。

  聽到房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桑延半躺到沙發上。他的手肘搭在扶手,單手支著臉,眼皮略微耷拉著,懶散地調著台。

  換到某個頻道,正在播綜藝節目。

  里頭的男明星說了句:「我有一個朋友——」

  被另一個人打斷:「你這人怎麼還無中生友啊。」

  桑延毫無情緒地看著,立刻摁了換台鍵。

  這回是一個正在播電影的頻道,看著是一個搞笑電影。老舊的濾鏡里,中年男人大大咧咧地說:「少自作多情啦!」

  再換。

  切到最近一個大火的偶像劇,屏幕上的女演員紅著眼,苦巴巴地掉著淚:「你是不是從沒愛過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耍著我玩……」

  「……」

  桑延冷笑了聲,直接關了電視,把遙控扔到一旁。

  他順手拿起手機,看到錢飛給他發了一連串的消息轟炸他,全是在譴責他直接掛電話這種令人作嘔又沒素質的行為。

  見桑延一直愛答不理的,錢飛還把陣地換到宿舍群里。

  桑延正想回覆。

  手機又跳出來電提醒的界面。

  ——段嘉許。

  桑延摁了接聽,起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說。」

  那頭傳來男人清潤的聲線,說話語氣平緩,聽起來溫柔含笑:「兄弟,在幹嘛呢。」

  從冰箱里拿出一聽啤酒,桑延單手打開。

  「你今天這麼閒?」

  「還行,」段嘉許也不花時間客套了,慢條斯理道,「你搬家了是吧,一會兒把地址發我,我晚點寄個東西過去。」

  聽到這話,桑延立刻懂了:「我是送快遞的?」

  段嘉許低笑:「這不是順便嗎?」

  「這次又是什麼,」桑延懶懶道,「補三八婦女節的?」

  「小孩過什麼婦女節,」段嘉許說,「你妹下周六不是十八歲生日嗎?小姑娘要成年了。到時候你幫我把禮物拿給她吧。」

  「行。」桑延停頓兩秒,挑眉,「她下周六生日嗎?」

  「……」

  桑延半靠在流理台上,喝了口酒:「你直接寄我家不得了。」

  「提前收到,」段嘉許笑,「驚喜感不就沒了。」

  「還驚喜感,」桑延輕嗤一聲,「你也是夠土的。」

  「小姑娘不都喜歡這種東西。」說著,段嘉許突然想起個事兒,「對了,兄弟。我怎麼聽蘇浩安說,你前段時間來宜荷了?」

  「……」

  「因為咱倆那大學緋聞,他還特地打電話罵了我一頓,」說到這,段嘉許停頓幾秒,話里帶著玩味,「還說,你來宜荷,是來見我的?」

  桑延拿著啤酒,往客廳的方向走,順帶道:「掛了。」

  -

  南蕪市的天氣總反反覆覆的。

  溫以凡以為溫度要開始上升的時候,一夜起來,又突然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不是瓢潑般的大雨點,都綿綿密密地,像是細絨,持續不斷。

  讓人有些心煩意亂。

  氣溫也因此降了好幾個度。

  在這種天氣下,錢衛華還收到個熱線爆料。

  大概說的情況是,南蕪大學主校區附近有個精神有問題的流浪漢,有時候還會莫名上手打人,已經在這區域遊蕩了一段時間了。

  這打人的對象沒有指向性。

  不過每次都沒有人受嚴重的傷,所以這事兒也沒什麼人管。

  今天早上,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這流浪漢脫光了身上的衣服,赤裸著身子在街上呆呆地遊走,後來還上前打一個男大學生耳光。

  學生躲開之後,流浪漢便收了手,僵著臉繼續到處走。

  很快,流浪漢就被民警帶到派出所去了。

  大致了解了狀況,溫以凡跟台里申請了采訪車,跟錢衛華到了派出所。

  兩人先聽對接人員說了現在的情況。

  流浪漢沒造成人員受傷,但這事情把幾個剛巧看到他的初中生嚇到了,老師和家長那邊在安撫情緒。之後警方會把流浪漢送到南蕪救助站,加強附近的巡邏。

  錢衛華架著攝影機,溫以凡在旁邊做筆錄。

  除此之外,溫以凡注意到,此時派出所里還坐著一個男生。

  聽民警說,這男生叫穆承允,是南蕪大學傳媒系的大四生。

  今早流浪漢想攻擊的人就是他。

  穆承允反應很快,躲開後還把身上脫下來的大衣蓋到他身上,之後便報了警。警方到現場之後,他還很配合地一塊過來說當時的情況。

  溫以凡看了他一眼。

  穆承允生得清雋明朗,這會兒身上只穿了件毛衣。五官偏柔,有點男生女相,像個還未長開來的小弟弟。但長得卻很高,身材也偏壯。

  像把可愛和帥氣中和在了一起。

  跟民警對接完畢後,錢衛華走到他面前,禮貌地問:「您好,我們是南蕪電視台都市頻道《傳達》欄目的記者,可以向您做一個采訪嗎?」

  溫以凡跟在錢衛華後頭。

  穆承允往他倆身上看了眼,視線在溫以凡身上多停了幾秒。他眼眸明亮,露出個笑容,看起來格外青澀:「可以的。」

  話畢,他指了指手表:「不過我一會兒還有點事情,可能沒太多時間了。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嗎?」

  錢衛華沒有耽誤他太多時間,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就完事兒。

  隨後,錢衛華把攝影設備收拾好,溫以凡站在一旁等著。

  余光瞥見穆承允的臉。

  距離一拉近,溫以凡總覺得在哪見過這個人。

  也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也許是察覺到了溫以凡的視線,穆承允突然看向她。他撓了撓頭,表情沒半點不悅,只是道:「我臉上沾了東西嗎?」

  「不是。」溫以凡神色一楞,老實說,「覺得您有些眼熟。」

  話脫口後,才意識到這像在搭訕。

  穆承允卻沒覺得這話奇怪,輕點了下頭,突然說:「有紙筆嗎?」

  雖不知他要做什麼,但溫以凡還是把口袋里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和筆給他。穆承允拿過,直接翻了個面,往封底寫字。

  溫以凡有點懵:「……」

  他不會是要給聯系方式吧?

  很快,穆承允把本子遞還給她,表情有些靦腆。

  「謝謝喜歡。」

  溫以凡接過,往本子上看。

  是個簽名。

  「……」

  敢情這是哪個有知名度的人物嗎?

  溫以凡盯著看,一時半會兒也認不出這鬼畫符是什麼字。

  默了兩秒,溫以凡把本子收回口袋里,誠懇道:「謝謝您的簽名。」

  穆承允頓了下,抿唇笑:「不用。」

  錢衛華沒太注意到兩人的動靜,拿上設備:「小凡,走了。」

  她應了聲:「好。」

  穆承允還站在原地,看上去沒有要離開的跡象。他的手里拿著個手機,目光還放在溫以凡身上,耳根稍稍發紅。

  溫以凡禮貌跟他道了聲再見。

  穆承允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卻只笑著跟她擺了擺手。

  ……

  兩人到南蕪大學校外做了簡單和采訪和拍攝。

  沒多久,錢衛華就把溫以凡送回了台里。因為他還得去做一個後續采訪,剩下的新聞稿和後期剪輯都要交給溫以凡獨自一人解決。

  溫以凡在機房里呆了一下午。

  聽同期音寫稿,而後把新聞成片,趕在晚間欄目播出前拿去送審。確認片子上單之後,溫以凡也沒打算再加班,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了。

  剛起身,溫以凡就碰見剛外出采訪回來的蘇恬。

  蘇恬跟她打了聲招呼:「要走了嗎?」

  溫以凡點頭。

  「行,」蘇恬說,「我也走了,咱倆一塊。」

  出了單位,兩人往地鐵站的方向走。

  蘇恬突然想起個事情:「對了以凡,你還要不要找合租室友?我之前聽你說,好像現在這個室友只租三個月?」

  溫以凡:「對。」

  「還有多久到期呀,」蘇恬說,「我有個朋友也想找人合租,是一個人挺好的女孩子。我覺得你倆可以一起。」

  聞言,溫以凡算了算時間:「還剩一個月。」

  「一個月應該可以。」蘇恬說,「那你要不先跟現在的室友商量好?如果他確定要搬,你還要找室友的話,我就把我朋友的微信推給你?」

  溫以凡都忘了這茬了,立刻應了聲好。

  兩人倆住的方向不一樣,進了閘口就各自回家。

  溫以凡上了地鐵,戴著耳機刷了會兒新聞。臨到站時,她的屏幕界面跳出了條消息,是桑延發來的:【在哪。】

  她點開,回道:【馬上下地鐵了。】

  溫以凡:【怎麼了?】

  這回桑延發了條語音:「行,一會兒直接來小區外面這個超市。」

  桑延:「買點東西。」

  語氣依然欠揍:「盡快,我提不動。」

  「……」

  溫以凡:【好的。】

  桑延說的超市,就在尚都花城附近。

  下地鐵後,溫以凡走五六分鐘就到超市門口了。她沒看到桑延的人影,也不太清楚是要直接進去,還是在外邊等他,幹脆發了個微信:【我到超市門口了。】

  桑延沒立刻回覆。

  夜間溫度低,加上還下著雨,溫以凡覺得有些冷。她把手揣回口袋里,忽地碰到里頭的小本子。她拿出來瞅了眼,注意到封底的簽名,又想起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

  見狀,溫以凡又翻出手機,打開網頁輸入「穆承允」三個字。

  想查查對方具體是做什麼的,讓這簽名有個去處。

  不然總拿著個有別人簽名的本子,好像也挺奇怪。

  溫以凡剛按下搜索鍵,旁邊的光線順勢暗下來。

  還沒看清楚詞條的內容,溫以凡就注意到桑延的身影出現在了視野里。此時他稍彎腰,湊到她旁邊,氣息鋪天蓋地將周邊籠罩。

  出現得無聲無息。

  兩人間的距離在一瞬間拉近。

  像是再靠近一些,溫以凡就能觸碰到他的臉。她的目光定住,看著他垂著眼,視線放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側臉曲線硬朗流暢。

  畫面變得清晰了起來。

  男人眼睫如鴉羽,根根分明。眸色似點漆,眼皮薄到能看到血絲,綴著顆淡淡的妖痣。嘴唇顏色偏淡,扯著個不鹹不淡的弧度。

  溫以凡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說話。

  下一刻,桑延看向她,漫不經心道:「你喜歡這一款?」

第28章

  溫以凡立刻往後退了一步,把手機放回兜里。她沒回答這個問題,低下眼,瞅見桑延空空如也的手:「你不是要買東西嗎?」

  桑延站直起來,淡淡地啊了聲:「走吧。」

  「……」溫以凡問,「你還沒買嗎?」

  「嗯?」桑延側過頭,語氣沒絲毫不妥,「這不準備去買呢麼。」

  溫以凡提醒:「你不是說提不動嗎?」

  桑延:「是啊。」

  「……」

  溫以凡被他這副理所當然又拽上天的模樣弄得有些無言以對。

  行。

  她就當自己理解有誤。

  他的意思估計是一會兒提不動,而不是現在就提不動。

  兩人進了超市。

  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沈默。

  不知從哪天起,溫以凡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有些怪異。跟之前的互不搭理,互當成是陌生人有些相似,但又感覺哪里有些不同。

  但她也說不上來。

  溫以凡先上了扶梯。想到蘇恬的話,她提起:「你的房子裝修得怎麼樣了?」

  桑延站的位置比她矮了一個台階,這會兒看著只比她稍高些。他靠著扶手,單手拿著手機,隨口答:「怎麼?」

  溫以凡:「今天我算了下時間,當初我們說好的期限是三個月。」

  聞言,桑延擡了眼。

  「你是從一月二十號開始入住的,已經過了兩個月了。」溫以凡說,「所以我想先跟你溝通一下這個事兒。」

  「溝通什麼?」

  溫以凡溫和說:「你大概什麼時候搬?」

  桑延懶得管似的:「到時候再說。」

  「我不是催你搬的意思。主要是,我可能得提前找新室友。」溫以凡跟他商量,「就是想確認一下,如果你那邊不打算再續租,就按照我們之前說的那樣三月二十號前會搬走的話,我這邊就可以開始跟下一任室友交接了。」

  扶梯恰好到二樓。

  兩人的對話因此而中斷。

  溫以凡正想再提一次的時候,就聽到桑延出了聲:「行吧。」

  她回頭。

  桑延扯唇,閒閒道:「我問問情況再給你答覆。」

  ……

  這一塊是當初尚都花城開盤時,配套建起的一個小型商圈。

  小區外頭有一圈商鋪,再往外,有個大型的商城。里頭總共有三層,一樓是各種大品牌入住的店鋪,往上兩層是超市。

  二樓是食品區,三樓是生活用品區。

  桑延推了輛購物車,兩人直接上了三樓。

  溫以凡有好一段時間沒來超市了。

  在等著當苦力的期間,看著桑延一樣東西一樣東西地往購物車里丟,她也想起家里的生活消耗品似乎確實用得差不多了。

  桑延買東西格外隨意,缺什麼東西拿了就走,看到熟悉的牌子就往車里扔。不會花多一分的時間去對比價格和牌子。

  但溫以凡跟他買東西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除開工作之外的時間里,她做什麼事情都溫溫吞吞的。

  加上溫以凡從大學時期就過得節儉,經濟條件不算好。所以光是比對價格,她都能在原地算個好幾分鐘。

  兩人也因此漸漸拉開距離。

  路過紙巾區域的時候,桑延瞥了眼,伸手拿了條卷紙和抽紙往車里扔,而後繼續往前走。走了十來步,他忽地覺得不太對勁兒,停下腳步回頭看。

  就見溫以凡還在原來的位置。她認真看著價格標簽,又看向包裝上的卷紙數量,看起來是在對比兩者之間哪個更物廉價美。

  桑延走了回去:「你幹嘛呢。」

  「算一下價格,」溫以凡沒擡頭,心不在焉道,「都是四層的。這個20塊10卷,一卷140克,這個23塊12卷,一卷120克……哪個劃算點。」

  「……」

  溫以凡看到數字就頭疼:「有點難算。」

  桑延明白過來,看著她的模樣,眼里帶了幾分玩味。

  「所以這個一卷2塊,」她自顧自地算著,很快就停住,「23除以12是多少……」

  溫以凡正想翻出手機計算器,桑延就給出了答案。

  「1塊9左右。」

  「哦。」溫以凡的手停在12卷的卷紙上,遲疑道,「那拿這個?」

  桑延倒也沒催,低著眼看她。聞言,他似是覺得好笑,微不可察地彎了下唇:「拿,不是劃算點麼。」

  溫以凡擡頭:「但這個只有120克。」

  桑延:「那拿十卷的。」

  溫以凡沒算出答案,也不確定:「我再算算。」

  桑延盯著她看,忽地笑了聲:「溫以凡,你是來超市參加高考的?」

  「……」溫以凡一噎。

  「這點數你能在這算半年,」桑延翻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吊兒郎當道,「快九點了,我怕你交白卷。這回我替你考了行不?」

  溫以凡還沒說話。

  桑延稍揚眉,指節在旁邊的卷紙上輕扣兩下,貼心似的給出了答案。

  「十卷的劃算。」

  「……」

  -

  接下來的時間里。

  溫以凡再對比商品價格時,情況還是跟剛才差不多。到後來,她幹脆也不掙紮了,直接全部交給桑延來「代考」。

  兩人買完東西,到收銀台結賬。

  工作人員替他們把東西裝進袋子里。東西不算太多,有兩袋,一袋大的一袋小的。剩余兩個體積太大裝不進袋子里的東西。

  是剛買的卷紙和抽紙。

  桑延全數提起,順帶指揮了她一句:「把車推回去。」

  「好。」溫以凡把購物車歸位,拿起里頭的兩把傘,隨後走回桑延面前。看著他大袋小袋的樣子,她主動說:「這些我來拿吧。」

  「你撐傘吧。」桑延沒把東西給她,慢騰騰地補充,「替我。」

  「……」

  「別讓我被淋到了。」

  「……」

  兩人出了商城。

  外邊雨勢比先前大了些,氣溫似乎又隨著夜的加深降了幾度。周圍人也少,遠處車燈將雨點染了色,像是一條條帶了顏色的光線。

  兩人用的都是單人傘,但相較之下,桑延的那把傘會稍大一些。

  溫以凡把傘打開,擡手舉高,大半邊擋在桑延身上。兩人靠得近,但傘的空間不大,雨點還是順著傘尖往下落,冰水砸到她的肩膀上,順著衣服往里滲。

  沒多久。

  桑延忽地出聲:「喂。」

  溫以凡看他:「嗯?」

  「傘往你那邊挪點。」桑延傲慢道,「擋著我視線了。」

  「哦。」

  溫以凡沒挪,只把手舉高了些。

  桑延:「快點兒。」

  「好。」她只好往自己這邊挪了下。

  「再挪,」桑延嘖了一聲,「自己多高沒點兒數嗎?」

  「……」溫以凡感覺再這麼挪,他都相當於沒撐傘了。看著他稍稍被打濕了的右肩,她提議道,「那要不你來撐傘?」

  桑延瞥她:「想什麼呢。」

  「?」

  「想什麼活都不幹?」

  「……」

  反正到回家的路途也不遠。

  溫以凡沒再糾結這點事。

  回到家,溫以凡把傘撐開,放到陽台晾幹。回客廳時,她用余光看到桑延此刻的模樣。他的大半個肩膀都被打濕,發尾也染了水,外套上還沾著水珠。

  桑延把外套脫掉,搭在餐椅上。

  溫以凡提了句:「你先去洗個澡吧。」

  她也沒立刻回房間,慢騰騰地收拾著剛買回來的東西。溫以凡沒怎麼淋到雨,瞅見兩人鮮明的對比,還有點擔心桑延會出聲諷刺——

  「讓你打個傘都打不好。」

  但等了半天,桑延倒是什麼話都沒說。

  他只嗯了一聲,拿上衣服便去浴室洗澡了。

  把東西收拾好,溫以凡翻出小票和手機,正準備開始算賬。一點亮屏幕,就看到剛剛還未退出的網頁。

  是她搜索完「穆承允」後,還沒來得及看的界面。

  詞條下邊帶了張照片。

  少年抿著唇笑,穿著簡單的白體恤,看上去精神而開朗。

  介紹的內容也很少。

  穆承允,男,演員。

  2013年1月,主演電影《夢醒時見鬼》。

  「……」

  看到這個電影名時,溫以凡還懵了下。很快就回想起來,她似乎是看過這個電影的。但她沒認真看,這會兒什麼劇情和人物都想不起來。

  只記得里頭那張,時不時出現幾次的,煞白的鬼臉。

  百科里也沒具體說,穆承允飾演的是哪個角色。

  溫以凡懶得再翻,想著鐘思喬好像是看過這個電影的,幹脆晚些去問問她認不認識這個明星。要是她喜歡這個人的話,就把這個簽名送給她。

  她收回思緒,打開計算器。

  還沒開始算賬,桑延就已經洗完澡出來了。

  桑延沒有用風筒吹頭髮的習慣,每回都是用毛巾搓幾下就出來,頭髮蓬松而濕。穿著深色休閒服,模樣看著比平時柔和些。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沐浴露,味道很特別,夾雜著淺淺的檀木香。

  桑延沒說話,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

  溫以凡對著小票,垂頭開始計算。

  過了一陣,溫以凡聽到桑延給人發了條語音,語調閒散:「推薦個鬼片,催催眠。」

  「……」

  溫以凡對這種驚悚靈異片很感興趣。她動了動唇,本想推薦幾部她的心頭好,但又擔心對方會直接來一句:「看過了。」

  對此,溫以凡幹脆保持沈默,打算等著一塊看。

  溫以凡算了兩遍,確定數字沒錯之後,才用支付寶跟桑延轉了錢。與此同時,電視也響起了聲音。她立刻來了興致,看向屏幕。

  家里用的是網絡電視,除了電視頻道,還能點播一些影劇和節目。

  桑延應該是選好了電影,直接從片頭開始播放。

  此時,電視屏幕上。

  女人似是剛從夢中驚醒,滿臉驚恐,重重地喘著氣。周圍的光線很暗,背景音樂也顯得詭異,幽幽地,一下又一下地咚咚聲。

  像是鬼到來時的腳步聲。

  溫以凡覺得有些熟悉。

  繼續看著。

  女人像是被控制住,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全身僵住。而後,她生硬地轉頭看向左側,就對上了一張煞白七竅流血的臉。

  音樂在此刻加重,伴隨著女人不可自抑的尖叫聲。

  「啊——!!!」

  桑延那頭突然有了動靜聲。

  他的手機掉落到了地上。

  溫以凡下意識看過去,就見桑延背對著她彎腰,撿起了手機。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收回視線。

  下一刻。

  屏幕現出「夢醒時見鬼」五字,染著淋漓的鮮血,蜿蜒往下滑落。

  哦。

  溫以凡想起來了。

  雖然印象里,這部鬼片格外無聊,但溫以凡的興致依然半點未減。因為上回沒認真看,這會兒也完全不影響被她當成一部全新的打發時間的電影來看。

  客廳內安安靜靜。

  溫以凡看電影不怎麼說話,注意力向來格外集中。但不知為何,可能是這部電影有淺薄的印象,也可能是拍得實在太爛了。

  在一聲重音,伴隨著鬼臉出現時,溫以凡忍不住笑出聲。

  「……」

  這場景有點兒恐怖。

  夜晚,封閉的空間,兩人默不作聲地看著鬼片。到最凝重令人緊張的畫面時,隔壁的人突然笑了起來。

  桑延眉心一跳:「你笑什麼?」

  溫以凡看得認真,幾乎都要忽略了他的存在了。聽到他的聲音還有些楞神,過了好半天,她才說:「挺好笑的呀。」

  「……」桑延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這是鬼片。」

  「但剛剛那里確實挺好笑的,」溫以凡又看向屏幕,跟他指出,「那個鬼臉上塗得應該是面粉,而且塗太厚了,出來的時候還往下掉——」

  「……」

  並且,在剛剛的十來分鐘中。

  溫以凡還漸漸發現,電影里這個鬼,就是今天見到的穆承允。

  怪不得她會覺得眼熟。

  整部電影里,她只記得這張臉了。

  溫以凡正想繼續看,但注意到桑延的表情,突然察覺似乎是影響到他看電影的情緒了。

  她自我反省了下,在看鬼片這種嚴肅驚悚的場合笑,好像確實不太妥當。擔心自己還會沒忍住笑,她沒繼續留下,打算回房間用電腦來看。

  溫以凡剛起身。

  桑延問道:「你幹什麼去。」

  溫以凡誠實說:「回房間。」

  「不就個鬼片,」桑延停頓幾秒,往後一靠,「怕成這——」

  他的話還沒說完。

  猛然間,穆承允那張流著血淚的眼近距離出現在屏幕前。

  伴隨著那熟悉的震懾人的音樂。

  桑延的表情僵住,剩下的話也卡在喉嚨里,沒繼續說出來。

  溫以凡順著他的視線往屏幕看,盯著看了一會兒,莫名又有點想笑。她抿了抿唇,又提道:「你繼續看吧,我回房間了。」

  她剛走兩步。

  桑延又喊:「喂。」

  總覺得他有些奇怪。

  溫以凡看他,聯想起他先前的反應,反應了過來:「你怕嗎?」

  「……」

  見他不說話,溫以凡也沒再問,擡腳往里走。

  桑延再度出聲:「行了,溫以凡。」

  她第三次回頭。

  見到桑延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懶洋洋地偏頭:「坐吧。」

  「?」

  「我知道你也怕。」

  「……」

第29章

  溫以凡反駁:「我不怕——」

  撞上桑延的視線,她又反應過來他話里的那個「也」字,聲音頓住幾秒。她下意識想給他留點面子,強行加了個:「——嗎?」

  「……」

  溫以凡是真沒想過桑延會怕這個。

  畢竟桑延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而且她也記得這並不是桑延第一次在她面前看恐怖片。

  印象里,高一有一節體育課,因為暴雨天沒法上課,體育老師便讓體育委員通知大家直接留在班里自習,或者找個電影看。

  當時班里的電腦無法連網,再加上只有一個同學的U盤里存了個恐怖片,所以別無選擇。但因為大多數人不想自習,所以在少數人的拒絕之下,最後還是果斷選擇了放這個恐怖片。

  那個時候,溫以凡坐在教室第三組後邊。

  桑延坐在第四組末尾,比她後一排,在她的斜後方。

  因為溫以凡看過這個電影,所以她看得也沒太認真,邊寫著題,邊時不時掃投影幕幾眼。某次擡眼時,恰好對上電影里的鬼臉。

  同時,溫以凡聽到隔壁傳來了驚呼聲。

  她順著望去。

  是桑延的男同桌。

  這會兒男生似是被畫面嚇得往後靠,因為動作太大,椅子隨之後傾,像是下一刻就要摔倒。情急之下,他抓住了桑延的椅背,想穩住身子。

  但他生得胖,倒是把桑延拽得一塊後倒。

  兩人發出了極大的動靜聲。

  全班的人都因此看了過來。

  桑延神色惺忪,似乎是因為這動靜被吵醒。他的情緒不太好,眉毛皺起,從地上站了起來:「你幹什麼呢。」

  男生還在驚恐之中:「媽的,嚇死我了。」

  「……」

  聞言,桑延看向屏幕,恰好看到鬼從電視里爬出來的那一幕。他的目光定住,表情沒半點變化:「這他媽能有你嚇人?」

  ……

  所以當時,桑延是因為怕才睡覺的?

  好像也說得通。

  因為桑延那個拍沙發的舉動,溫以凡很自然地坐到他隔壁。

  室內除了電影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桑延身上沐浴露的氣息淡,觀影的過程中,多數時間都是沈默的,存在感卻又格外強烈。

  溫以凡倒了杯溫開水,繼續看電影。

  但這回思緒卻沒法太集中。

  片刻後,溫以凡才察覺到自己坐的不是平時慣坐的位置。

  兩人間的距離也靠得比往常近。

  這個距離讓溫以凡莫名想起了,今晚在超市外邊,桑延突如其來出現在她旁邊的畫面。

  嘩啦一下。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斷了線。

  冷雨天彌漫著的濕重味,在頃刻間,被男人身上帶有的氣息覆蓋。她擡頭望去,在一片霧氣中,對上桑延清晰到能數清睫毛數量的眉眼——

  思緒被桑延側身拿水杯的舉動打斷。

  距離瞬間再拉近。

  不知為何,溫以凡有點兒緊張。她突然站了起身。

  桑延擡眼。

  沒等他開口問,溫以凡神色平靜地說:「我去拿瓶酸奶,你要喝嗎?」

  「噢,」桑延收回視線,「不喝。」

  從冰箱拿了瓶草莓酸奶,溫以凡回到客廳。

  桑延正喝著水,目光沒放在電視上,情緒淡淡的模樣。溫以凡腳步停了半拍,轉了個方向,似是習慣性地坐回自己平時坐的位置。

  沒再坐到他旁邊。

  -

  電影結束後,溫以凡隨口扯了幾句觀後感,也沒刻意說讓他不要害怕這種有損他自尊心的話。她拿上自己的東西,回了房間。

  從衣櫃里翻找著睡衣,不知不覺就開始神遊,又想起今晚看的電影。

  以及剛在詞條上看到的穆承允。

  溫以凡的動作稍滯,這時候才注意到了這點。

  覺得有點兒巧。

  難道說桑延今晚是看到了詞條上邊的內容,所以才找了這部電影來看?

  下一瞬,溫以凡也回想起桑延洗完澡時發的語音。

  ——「推薦個鬼片,催催眠。」

  溫以凡恍然,沒再胡思亂想。

  ……

  隔天一早。

  溫以凡換好衣服出到客廳,打算弄個早餐吃。她拿出茶幾下的奶粉,瞥見隔壁空蕩蕩的沙發,總有種不太習慣的感覺。

  按照兩人這段時間的合租生活,溫以凡大致觀察出來,桑延的作息不太穩定。他入睡時間時早時晚,有時候大下午的也在睡覺。

  但不管多晚睡,他早上都會早起。

  每天溫以凡出房間,都能看到他躺在沙發上,耷拉著眼皮玩手機。

  困倦又百無聊賴地。

  上回可能是沒跟王琳琳住太久,溫以凡也沒有太大的感受。

  但這會兒,溫以凡想到再過多一個月桑延就要搬走了,再想到她又要開始跟新室友磨合相處,她的心情後知後覺地有點兒異常。

  說不上不開心,但也不知道如何形容。

  溫以凡眨了下眼。

  不過應該也正常吧。

  畢竟也朝夕相對了兩個月了。

  有第一次的話,再跟接下來的室友分別時,應該也就有經驗且能很快適應了。

  走到廚房,溫以凡用烤箱烤了幾片吐司。回到餐桌旁,就見桑延恰好從廁所里出來,看著似乎是剛洗漱完,臉上還沾著水。

  路過餐桌時,桑延掃了圈她的早餐。

  溫以凡動作停住,客套道:「你要吃嗎?」

  「啊。」桑延停下腳步,很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坐下,「那謝了。」

  「……」

  瞥見她面前的牛奶,桑延輕敲桌面,像在餐廳里點餐一樣:「牛奶也要一杯,謝謝。」

  溫以凡:「……」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溫以凡忍了忍,回到茶幾旁,用剩余的開水給他泡了杯牛奶。她正想拿起杯子,同時桑延也起身走到茶幾旁,拿了袋水果麥片。

  他邊扯開包裝,邊自顧自拿起牛奶,回到餐桌旁。

  溫以凡楞了下,跟在他後邊。

  兩人的位置並排靠著。

  杯子也放得近。

  溫以凡坐下,注意到旁邊的桑延還站著,用包裝里自帶的勺子往她的杯里倒了點麥片。她擡頭,提醒道:「你倒錯了。」

  桑延嗯了聲,似是才反應過來,這才開始往自己杯里倒麥片。

  感覺他像是剛醒來,腦子還不太清醒,溫以凡沒太在意。她用勺子攪拌牛奶,舀了口麥片進嘴里,想了想,又提道:「你問了裝修情況了嗎?」

  「沒接電話。」桑延漫不經意道,「我過兩天直接去看看吧。」

  溫以凡只是隨口提一下,也不太著急。

  「行。」

  -

  周二早上。

  溫以凡出門去上班,在等地鐵的期間,她隨意地掃了眼手機,恰好看到趙媛冬又給她發了消息。

  從趙媛冬那回來的那天起,她就一直鍥而不舍地找溫以凡說了很多話。可能是不敢,趙媛冬一直也沒給她打電話,只是用文字來替自己解釋。

  溫以凡沒回覆過,但看多了總覺得影響心情,幹脆設置為「消息免打擾」。

  恰好地鐵到站了,溫以凡收起手機,剛坐上去,手機鈴聲又響起,來電顯示是南蕪。她直接接起,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您好,請問您是?」

  「霜降,是伯母啊。」那頭立刻傳來車雁琴的聲音,帶著討好般的笑意,「你這孩子也是的,要不是那天見了你,伯母還不知道你心里這麼怪我。咱好好說說,畢竟伯母也養了你那麼多年,而且那都是你的誤會——」

  「……」

  溫以凡沒聽完,直接掛斷電話,把這手機號拉進黑名單。

  從溫以凡到宜荷讀大學,再回到南蕪工作的這幾年,她中途換了好幾次號碼。也因此,車雁琴那邊早就已經沒有聯系到她的方式了。

  所以這手機號碼,也只能是趙媛冬給車雁琴的。

  溫以凡也不知道車雁琴還要在南蕪呆多久才回北榆,覺得有些煩躁。她抿了抿唇,很快就調整好心情,沒把這事情太放在心上。

  畢竟南蕪大,巧遇的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溫以凡回到南蕪之後,從沒跟趙媛冬提過她的近況,也沒提過她的住址和工作單位。再被他們找上的可能性也不大。

  溫以凡只當這是一段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回到單位,溫以凡剛坐到位置上,付壯就過來她旁邊嘰里呱啦地跟她說話:「以凡姐,張老師離職了。」

  「張老師?」溫以凡隨意說了句,「怎麼最近這麼多人辭職。」

  恰好路過一個拿著保溫杯的老記者,聽到溫以凡的話時,他停下了糾正了溫以凡的話:「是一直都很多人辭職。」

  而後又很佛系地飄走。

  「……」

  「是啊,咱倆之後都走了多少人了。年前琳姐不是也辭職了嗎?然後前段時間陳哥也跳槽了,最近組里太缺人手了。」付壯繼續說,「我剛剛偷偷聽主任說,好像又要招人了。」

  溫以凡:「那挺好的。」

  「好像社招和校招都有。」付壯嬉皮笑臉地說,「我有個同學聽說我在南蕪廣電實習,前些天還來問我了,問我台里還招不招人。」

  溫以凡:「那你可以給他答覆了。」

  付壯:「我已經跟他說了,他到時候應該會來面試。」

  兩人又說了幾句也沒再多聊,各自打開電腦開始幹活。

  忙碌了一天後,晚上十點,溫以凡回到家。

  里頭黑漆漆的,靜謐得過分。溫以凡伸手打開燈,恰好手機響了聲,她打開一看。是桑延的微信,只有三個字:【晚點回。】

  溫以凡回道:【好的。】

  ……

  因為酒吧有點事,桑延直到淩晨兩點才回到家。他動作放輕,把門關上。從玄關望去,室內只有過道的燈開著,客廳的燈沒亮。

  桑延沒開燈,到廚房拿了瓶冰水,又回到客廳。

  他剛擰開擰蓋。

  就聽到主臥那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桑延的眉眼動了動,沒多久就看到穿著睡衣的溫以凡出現在視野里。她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走到沙發的位置,安靜地坐下。

  「……」桑延覺得這畫面有點詭異,打量著她,「你幹什麼呢。」

  溫以凡沒說話。

  桑延又問了句:「睡不著?」

  她喉嚨里似是含糊地嗯了聲。

  「那去開個燈吧。」桑延窩在沙發里,總覺得她看著不太對勁兒,「你倒也不必特地出來迎接我,這大半夜的還挺嚇人——」

  沒等他說完,溫以凡就已經站起身。

  以為她是乖乖去開燈了,桑延把話收回,邊喝著水邊看著她的舉動。哪知,溫以凡似乎只是把他的話當成空氣,轉頭往房間的方向走。

  像丟了魂似的。

  又過了十幾秒後,過道傳來一陣關門聲。

  「……」

  桑延:?

  -

  因為第二天是休息日,溫以凡醒了之後,也沒立刻起床。

  她在床上賴了幾個小時的床。

  見時間差不多了,溫以凡起身換衣服洗漱,準備出門去跟鐘思喬會合。

  前段時間,鐘思喬就跟她約好了,等溫以凡的這次休息日,兩人一塊出去逛個街。她走到玄關,套上鞋子正準備出門。

  在這個時候,桑延恰好從廚房里出來,與她的視線撞上。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眼神意味深長地,像是在等她主動說點什麼。

  溫以凡拿上鑰匙,問了句:「你昨天什麼時候回來的?」

  桑延皺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覺得他反應有點奇怪,溫以凡解釋了句,「我昨天睡得還挺早的,所以沒聽到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

  見他不說話,溫以凡打開門:「那我出門了?」

  桑延沈默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過了幾秒後,又擡頭看向她,只敷衍地嗯了一聲。

  ……

  溫以凡和鐘思喬在地鐵站碰面。

  兩人都沒吃午飯,先在附近隨意找了家面館里吃午飯。等面上的時候,溫以凡從包里翻出那個簽名,問道:「你認識這個演員嗎?」

  鐘思喬接過,盯著研究了很久:「這什麼字。」

  「……」溫以凡說,「穆承允。」

  「不認識。」

  「這是我之前去采訪的時候遇到的,他以為我是他的粉絲,就給我簽了個名。」溫以凡跟她解釋,「我後來查了查,好像是《夢醒時見鬼》里的那個男鬼。」

  「《夢醒時見鬼》的男鬼?」鐘思喬笑出聲,「那應該是個三十八線演員了吧。」

  「別人特地簽的,扔了也不好。」溫以凡嘆息道,「行吧,那我換個本子用。」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

  「對了,」鐘思喬突然想起個事情,「前幾天,我侄子發高燒,我就跟我嫂子帶他一塊去醫院。然後你知道我遇到誰了嗎?」

  「遇到誰了?」

  「我看到崔靜語了,我倆還聊了一會兒。她現在已經結婚了,都二胎了。」鐘思喬覺得時間過得快,感嘆道,「我對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桑延,追得也很高調。」

  溫以凡對這個人也有點印象。

  「誒,提到這個,我還挺好奇一個事情的,」鐘思喬說,「一直也沒問過你。」

  「什麼?」

  「你以前真沒喜歡過桑延嗎?」

  「……」溫以凡稍楞,「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他帥啊,而且是真的很耀眼。」鐘思喬托著腮幫子,「而且我雖然沒怎麼跟他說過話,也知道他特別喜歡你。好像還對你很好。」

  這話以及剛剛鐘思喬提及那個名字,讓溫以凡有一瞬間的恍惚。

  思緒被拉扯進從前的某個場景。

  因為桑延先前跟眼鏡男說的那番話,之後班里沒再有人會談論他們兩個的八卦,也不再有各種荒唐的謠言傳出。

  時間長了,其他人也發現溫以凡這人很好相處,只是性子慢熱了點。因為長得好看又好脾氣,漸漸地,很多人會主動找她說話,她也開始有了不少熟悉的同學。

  但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桑延對待溫以凡的態度有了個很明顯的轉變。他做什麼事情都明目張膽地,覺得理所應當,也不屑去隱藏半分。

  任何事情,都是攤開來,放在明面之下。

  所以也因此,很多同學私下會來問她,是不是真的跟桑延談戀愛了。

  當時溫以凡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

  覺得按照桑延那個性格,不可能會有這種想法,也不可能會拉下臉去解釋這些。所以聽到這些問題時,她都只是笑著否認。

  所幸這事兒只偶爾會在班里起哄一下。

  後來不知怎的,這事情就傳到了其他班的崔靜語耳中。

  他們班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女生,因為崔靜語經常會來找桑延,不是送東西就是找他沒話找話,表現出的喜歡格外熱烈。

  被桑延拒絕之後,也完全沒放棄半分。

  知道這個事情之後,崔靜語直接找上門來了。

  記得是在大課間的時候。

  當時廣播體操結束,所有同學陸陸續續回到班里。溫以凡走在後頭,走到班級門口時,就見桑延被崔靜語堵在門口。

  崔靜語長得漂亮,膽子也大,帶著這個年紀的女生該有的明媚:「桑延,我聽別人說,你在追你們班的舞蹈生?」

  桑延手里拿著聽可樂,因為被擋了路,神色有些不耐:「有你什麼事兒?」

  「我這不就好奇問問,都說你喜歡她誒。」崔靜語笑了起來,恰好注意到到後頭的溫以凡,「不過我只是聽別人說的,你不用不開心。」

  聞言,桑延看向崔靜語。又順著她的目光,側頭看向溫以凡。

  看到她,桑延唇角松了下,隨之彎起。

  陽光從外頭撒了進來,在他身上染上淺淺的金色。像是帶了萬丈光芒。那一瞬間,溫以凡才發現,他笑得明顯的時候,右唇邊上會有個淺淺的梨渦。

  「這種話好像也傳了很多次了,他們也太無聊了。」崔靜語又說,「我知道肯定都是亂說的,就是隨便跟你說一下。」

  桑延眉梢一揚,瞧著她,說話仍帶著那副欠揍的腔調。

  「我說不是了麼?」

第30章

  以前的很多事情,溫以凡其實都記不太清了。

  溫以凡很少會刻意去回憶。但只要一回想起來,關於桑延的那些記憶,每個場景,每個細枝末節,她似乎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也記得,那一瞬間。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停了半拍。

  ……

  眼前的鐘思喬還在說話:「我當時跟崔靜語一個班,天天聽她在那說桑延。所以我們班原本不知道桑延的人,都因為她全知道了。」

  溫以凡安靜聽著,唇角彎著淺淺的弧度。

  「誒,我剛剛那問題你怎麼不回答!反正都過了這麼久了,咱隨便聊聊嘛。」鐘思喬扯回原來的話題,半開玩笑,「我也不說喜歡吧,動心有嗎?就是有好感。」

  「……」

  「不說的話,那我當你默認了啊。」

  這回溫以凡總算出了聲,認真道:「可以。」

  「我可以當成你是在默認?」聽到這個回答,鐘思喬反倒楞住,「真的假的?」

  溫以凡失笑:「你怎麼這反應?」

  「你之前真喜歡桑延?」

  「嗯。」

  鐘思喬是真的驚了,在她的印象里,溫以凡一直對什麼都淡淡的,像是不在乎任何東西:「那你現在還喜歡嗎?」

  溫以凡彎唇:「你也說了,都過了多久了。」

  「那你倆不是合租嗎!」鐘思喬的情緒激動起來,「天天朝夕相對的!雙方還都曾經對對方有那個意思!萬一舊情覆燃了呢!」

  「……」提到這個,溫以凡輕聲說,「不會的。」

  「嗯?」

  「他很快就要搬了。」

  鐘思喬隨口扯了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再住久點你就要把持不住了?」

  「……」

  連她這個局外人都覺得有些遺憾,又問:「那你那時候為什麼沒跟他在一起?」

  溫以凡沒回答。

  「因為你轉學搬走了?」鐘思喬猜測,「所以你倆就沒聯系了?」

  「不是。」

  「那是為什麼?」

  沈默下來。

  恰好兩人點的面上來了,溫以凡給她遞了雙筷子。她垂眼,沒回答剛剛的問題,忽地說:「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像我這樣。」

  「嗯?」

  「我之前被我大學舍友說過,覺得我這人情感太淡薄了。」溫以凡說,「本來我們的關系挺好的,但我很少會主動聯系她們,像是畢業之後就直接斷了來往。因為這個事情,她們覺得挺難過,覺得我對她們一點感情都沒有。」

  溫以凡眨了下眼:「其實我也承認這一點。」

  鐘思喬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也不是說不在乎,只是我特別懶得去維系這些關系。」溫以凡咬了口面,輕聲道,「向朗那邊,他出國之後我們聯系少了,我也沒有因為這個事情,覺得特別難過。」

  「……」

  「我覺得這都是,」溫以凡說,「很自然的事情。」

  「對的。」鐘思喬說,「你不用管別人說什麼。」

  「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說白了就是我還挺沒人情味的?」溫以凡笑笑,提回最初的話題,「我那個時候,對桑延的感受就是,我覺得他那樣的人——」

  她停了幾秒,覺得這話有些矯情,但還是認真說了出來。

  「是應該要被人熱烈愛著的。」

  沒有特別的例子。

  至少要像是年少時的崔靜語那樣。

  喜歡不隱瞞,滿心歡喜都只為了他,跟他說話連眼睛都是亮的,生動又明媚到了極致。

  「所以不會是,」溫以凡沈默了下,「像我這樣的人。」

  「你幹嘛這麼貶低自己,你長得多好看啊,脾氣又好。」鐘思喬皺眉,很不讚同她這樣的想法,「人家可能就喜歡你這種性格的。」

  溫以凡又安靜了會兒,扯開話題:「我前段時間又見到我大伯母了。」

  鐘思喬啊了聲:「什麼時候?」

  溫以凡:「就前兩周吧。」

  因為溫以凡不太會主動提起自己不開心的事情,鐘思喬不知道她在她大伯家過得怎麼樣,只知道似乎是不太開心的。

  所以這會兒鐘思喬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以前,剛搬到我大伯那的時候。」溫以凡動了動筷子,沒立刻吃,繼續道,「有一天晚上,不小心聽到我大伯母說了一句話。」

  「什麼?」

  「當時我表哥高三,晚上的時候,我大伯母會經常給他燉湯喝,讓他補身子。」說到這,溫以凡笑了下,「然後有一次,我聽到我堂哥說了句‘我不想喝,給阿降喝吧’。」

  「……」

  「我大伯母就說,」溫以凡輕聲道,「霜降用不著喝那麼好的。」

  鐘思喬一頓,立刻火了:「我操,你大伯母有病?」

  溫以凡語氣很平:「我當時只覺得這話挺搞笑的,沒有太放在心上。」

  「……」

  溫以凡從小就不愛跟人爭辯。

  聽到這話時,是真的覺得莫名又好笑。因為在此之前,她在家里過得是眾星捧月般的生活,被家人百般寵愛,在吃喝穿戴上邊,父母都盡量給她最好的那些。

  她從沒聽過這樣的話。

  「但很奇怪,漸漸地,我就開始聽進去了她那句話。因為當時的我,是個,」溫以凡思考了下措辭,最後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所有人都在推脫的包袱。」

  「……」

  「確實也沒必要,給我太好的東西。」

  「點點,」鐘思喬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不要在意那些話。」

  「其實到現在再想,我也依然不覺得那句話是對的。」溫以凡說,「可我看到那些幾百塊錢的裙子,幾十塊的小蛋糕,猶豫了很久,都不會給自己買。」

  「……」

  這個觀念似乎隨著時間,從微弱的萌芽,變成了根深蒂固的大樹。

  一點一點地,無孔不入地在跟她灌輸一個事情。

  她不配用太好的東西。

  當然,也沒資格擁有最好的東西。

  包括那個耀眼的少年。

  「也不是說買不起,」溫以凡笑了笑,「就是總會感覺,這麼貴的東西,這麼貴的裙子,這麼貴的化妝品……用在我身上,好像是有點兒浪費。」

  鐘思喬沈默看著她,突然覺得很難過。

  跟從前相比,溫以凡似乎是沒有太大的變化的。

  但實際上,骨子里卻有了很大的區別。

  「別聽你大伯母那傻逼的話,腦子有坑,我真他媽無語。」鐘思喬不再提這麼不開心的話題,扯了回去,「咱聊回男人。」

  「……」

  「桑延呢,你確定他不喜歡你了?」鐘思喬說,「現在想想不挺奇怪的嗎?他那樣的性格,而且又不缺錢,沒事怎麼會找人一塊合租。」

  溫以凡語氣溫和:「還挺確定的。」

  鐘思喬:「為什麼?」

  「因為我對他挺不好的。我有段時間,性格有點尖銳。」溫以凡抿了抿唇,有些失神,「桑延是唯一一個,對我很好——」

  「卻被我傷害了的人。」

  她覺得愧疚和抱歉。

  也知道,他不會允許。

  有人多次地,將他的驕傲踩在腳底。

  -

  溫以凡記得非常清楚,第二次被老師誤會她跟桑延早戀時,她已經搬到大伯家住了。

  當時雖然老師通知的人是趙媛冬,但因為趙媛冬沒有時間,依然把這事情托付給大伯溫良賢。所以替她來見老師的人,是溫良賢。

  那天剛好是周五下午。

  等雙方家長談完話,溫以凡就被溫良賢帶著回家了。

  全程車里不發一言。

  溫以凡一路忐忑,小心翼翼地解釋了很多話,溫良賢也沒有說什麼。她怕說多了,他會覺得煩,之後也只能保持緘默。

  直到回到大伯家。

  當時車雁琴也在,見她回來了,便冒出了句:「霜降,你也太不聽話了。我們照顧你也不容易,成天給你大伯找事情做。他工作已經夠忙了,你就不能我們省點心?」

  溫以凡還站在玄關,手指有些發僵。她連脫鞋的舉動都做不出來,覺得自己不應該走進去,覺得自己似乎做什麼都是不對的。

  溫良賢也在這個時候出了聲:「阿降。」

  溫以凡擡頭,沈默地等待著審判。

  她永遠忘不了他那時候的話。

  將明面上的所有虛偽,都撕開來。

  像是無法再忍受。

  「大伯也不是想怪你,不過你得清楚一點——我們是沒有義務要養你的,」溫良賢的長相跟父親有八成像,眉眼卻多了幾分鋒利,「但我們還是把你當成親女兒那樣看待。」

  我們是沒有義務要養你的。

  沒有義務。

  要養你。

  「……」

  溫以凡喉間一哽,一瞬間什麼話都說不出。

  那是第一次。

  他們那麼明確地攤了牌。

  清晰又委婉地,用言語來告訴她,他們並不想讓她住在這里。

  「你哥哥現在在準備高考的階段,我們的重心都放在他那。我們只需要你聽話一點,別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溫良賢平靜道,「你這樣都沒法做到嗎?」

  溫以凡站在原地,頭漸漸低了下來。

  低到了塵埃里。

  良久後。

  她輕聲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

  回到房間,溫以凡立刻從櫃子里翻出手機。她長按開機,手都在不受控的發抖。等待的時間里,她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漫長的世紀。

  溫以凡找到趙媛冬的電話,打了過去。

  過了很久。

  在溫以凡幾乎覺得電話要自動掛斷的時候,那頭才接了起來。

  傳來趙媛冬的聲音:「阿降?」

  溫以凡鼻子一酸,強忍著的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溫以凡想告訴她。

  我會乖乖聽話,不會跟鄭可佳吵架。

  我會好好跟鄭叔叔相處。

  所以你能不能來接我回你那兒。

  你能不能不要讓我一個人住在大伯的家里。

  媽媽,大伯他們不喜歡我。

  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可溫以凡一句話都還沒說出來,趙媛冬那頭就響起了鄭可佳的聲音。

  她的語氣立刻著急起來,匆匆地說了句:「你有什麼事情找你大伯,在大伯家要好好聽話,不要早戀,知道嗎?」

  之後便掛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冰冷的嘟嘟聲,溫以凡把手機放下。她垂頭,看著漸漸熄滅的屏幕,眼淚還在往下掉。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唯一的支撐都斷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

  手里的手機再度振動起來。

  她遲緩地低下眼,看到來電顯示。

  ——桑延。

  溫以凡盯著看了很久,才接了起來。

  兩頭都沈默。

  半晌後,桑延主動開了口:「你到家了?」

  溫以凡輕輕嗯了聲。

  「被罵了?」桑延的語氣似是有些緊張,說話也顯得磕巴,「我也沒想到老師能為這點兒破事叫第二次家長,是我影響你了,對……」

  溫以凡突然打斷他的話:「桑延。」

  一切情緒好像都是有預兆的。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話。

  那是溫以凡負面情緒最強的一刻。

  她瘋狂阻止著自己的行為,知道自己不該說那樣的話,在那個少年那樣抱歉的時候。

  可她卻又完全控制不住情緒。

  在那沈默的小房間里,溫以凡聽到自己很輕地說了句。

  「你能不能別再煩我了。」

第31章

  溫以凡記得當時桑延沒說任何話,安靜到就連半點兒呼吸聲都聽不見。兩人在沈默中過了大約半分鐘,她伸手抹掉眼淚,掛斷了電話。

  從那天起。

  他們兩個在學校里再無交集。

  後來,溫以凡跟著大伯一家搬到北榆,也因此轉了學。在她以為會跟桑延徹底斷了聯系時,她開始收到他發來的成績短信。

  持續不斷地。

  每隔一段時間就發來一條。

  再然後。

  在節假日或者雙休,桑延偶爾會來北榆找她。次數不算頻繁,最多也只是一個月來找她一次。還都會提前問過她的意見。

  兩人每次去的都是同一家面館。

  那家面館的店面很小,裝修也老舊。面的味道普通而無特色,因此生意不算好。每次去的時候,店內都冷冷清清地,只有老板一人坐在收銀台看電視。

  次數多了,老板也就認得他們兩個了。也不用點單,見到他倆就直接起身進廚房。

  僅剩下兩人的小空間。

  因為她的那句話,桑延在她面前的話變得少了起來。他的神態如從前那般不可一世,但又似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不像從前那般肆無忌憚。

  像是心照不宣。

  兩人沒再提起過那通電話。

  ……

  基本上,鐘思喬就沒見過溫以凡發火的時候,所以這會兒也有些好奇了:「你做什麼了?你這性子確定你那行為能傷害到他?」

  這次溫以凡沒回答,低頭吃面。

  「說不定只是你想的比較嚴重,可能對方根本不覺得是什麼大事情,這事兒連給他撓癢癢都算不上。」鐘思喬像個知心姐姐一樣,開導她,「或者是他真很在意這個事情,但你道個歉,解釋一下,他也就不在意了。」

  溫以凡嘴角翹起:「都多久了。」

  「這咋了,道歉什麼時候都不晚呀。」鐘思喬說,「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權利在你這兒。只是接不接受的權利在對方那而已。」

  也不知聽沒聽進去,溫以凡只笑了下。

  這話題就終止於此。

  吃完面後,兩人起身出了面館。

  鐘思喬背上包,跟她提起別的事情。說到一半,她忽然「誒」了聲,擡手捏了捏她的手臂:「點點,你是不是胖了點?」

  「……」溫以凡擡頭,「啊?」

  「你之前瘦得像只剩下骨頭,我跟你靠一塊都覺得硌得慌。」鐘思喬盯著她的臉,認真道,「但我現在感覺你好像稍微有點肉了。」

  溫以凡倒是沒感覺:「是嗎?」

  鐘思喬打趣道:「你是不是跟桑延合租過得還挺好?」

  「……」

  聞言,溫以凡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從桑延住進來之後,她吃的東西似乎是多了起來。

  原本她沒有吃晚飯的習慣,卻也因為他煮東西大手大腳不知適當加分量的行為,而充當了一個替他一塊解決剩菜的垃圾桶。

  -

  兩人聚會的地點挑的是兩人住所靠中間的位置,都離了一段距離,所以也不能在外呆到太晚。吃完晚飯後,兩人便各自回了家。

  拿鑰匙進門,溫以凡脫鞋的時候,一如既往地瞥見桑延躺沙發上打遊戲。電視照例放著叫不上名字的劇,音量開得不大不小,倒也顯得吵鬧。

  時間久了,溫以凡莫名還有種自己在家里養了個寵物的感覺。不論她何時出的門,何時回的家,都能看到這「寵物」在家慵懶瀟灑的模樣。

  溫以凡收回思緒,坐到沙發旁喝水,看了他幾眼。想到鐘思喬的話,她的嘴唇張了又合,好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喊了聲:「桑延。」

  桑延眼也沒擡:「說。」

  「……」溫以凡莫名又說不出口了。

  時隔那麼多年,說不定對方都不記得當時的事情了。

  現在突然提起來,似乎還挺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過喊了人不說話也挺奇怪。看到他這副閒散的模樣,溫以凡想了想,隨口扯了個話題:「你的主業是酒吧老板嗎?」

  桑延:「副業。」

  溫以凡想了想:「我記得上回說你大學是計算機系的?」

  「嗯。」桑延這才擡頭,似笑非笑道,「怎麼?」

  「沒,只是有點好奇。」溫以凡說,「看你每天都不用上班,就隨便問問。」

  「換份工作。太多家公司挖我了,這不是還在搶麼。」桑延打了個哈欠,語氣又拽又不要臉,「等他們搶完再說。」

  「……」

  溫以凡也分不太清他是在吹牛逼,還是說他現在就真的身處這種被人爭搶的狀態。她沒對這話發表評價,想到換室友的事情,又道:「對了,你房子的裝修情況,你去看了嗎?」

  桑延收回視線:「嗯。」

  溫以凡:「怎麼樣了?」

  「還沒裝修好,新年工人不上班。」桑延語氣平淡,直截了當道,「裝修好也沒法立刻住進去,可能得延一段時間。」

  溫以凡稍楞:「那你一個月之後不搬嗎?還要住一段時間?」

  「是這個意思。」說著,桑延看向她,「行了,你倒也不用高興成這樣。」

  「……」

  溫以凡點頭,沒再吭聲,心里琢磨著只能讓蘇恬那個朋友找別的房子了。畢竟她也不能自己這麼把桑延攆走。她邊喝著水,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

  兩人在一塊住了一段時間後,溫以凡才發現,桑延每次打開電視似乎都不是為了看,只是給房子找點兒聲音。

  先前有一次,她在桑延開電視的時候跟著看了一會兒。

  當時電視里的女人邊哭邊吃著東西,哭得極為慘烈。溫以凡不知道前面的劇情,看著覺得有點心酸,便問了句:「這是怎麼了?」

  聞言,桑延掀起眼皮掃了眼,懶懶道:「太餓了吧。」

  「……」

  所以這會兒,溫以凡雖然依然看不懂劇情,但也沒打算去問他。

  自顧自地看了一會兒。

  這回桑延倒像是對這劇來了興趣,沒多久就收起了手機,跟著看了起來。幾分鐘後,還跟她聊起了劇里人物的行為舉止:「這人是什麼情況?」

  這是個懸疑劇。

  此時,劇里的時間是在深更半夜,光線都顯得昏暗。男人似是從睡夢中醒來,動作緩慢地換了身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實後便出了門。

  溫以凡猜測:「雙重人格吧。」

  「我怎麼感覺——」桑延轉頭看她,一字一句地說,「更像夢遊?」

  「是嗎?」這個詞讓溫以凡楞了一下,她又看向電視,「我也區分不來,雙重人格的主人格是不知道副人格做的事情的嗎?我只知道夢遊是不記得的。」

  桑延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溫以凡老實道,「我以前也會夢遊。」

  「……」

  畢竟住一塊,溫以凡沒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瞞著的。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個毛病是有點嚇人,補充:「我就只有小時候,還有大學住宿的時候夢遊過,但已經很久沒犯這毛病了。」

  桑延指出其中的邏輯問題:「你怎麼知道你很久沒犯過了?」

  「啊,」溫以凡頓住,給出了個合理的解釋,「沒人跟我說過我夢遊。」

  「所以你畢業之後,」桑延笑,「跟別人一起住過?」

  溫以凡思考了下:「就只有王琳琳,但只一起住了一周。我也是來南蕪之後,才開始跟人合租的,之前都沒有這樣的經歷。」

  沈默下來。

  總覺得他話里有話,溫以凡隱隱有個猜測,猶疑地問:「我在你面前夢遊過嗎?」

  「……」

  想到自己可能還會夢遊,溫以凡有些恐慌。

  因為這是在她不清醒的狀態下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可控,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有種對未知的恐懼和無力感。

  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剛上大學時,夢遊這毛病又開始犯了。

  頭一回在宿舍里夢遊,她把半夜起來上廁所的舍友嚇到了。以至於後來幾天溫以凡都不太敢睡覺,怕又會夢遊嚇到人。

  這事情被三個舍友知道後,四個人找機會談了一番。

  幾個小姑娘人都很好,都說能接受,再加上溫以凡夢遊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久而久之她們也就習慣了。

  見他不答,溫以凡又問了一遍:「有嗎?」

  桑延反問:「我昨晚回來的時候你知道不?」

  這是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

  溫以凡覺得納悶:「我昨天睡得還挺早的,沒有聽到你回來的動靜。」

  桑延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在觀察她說的是真是假。

  「……」溫以凡突然明白了過來,也沈默了,而後略帶肯定地提出來,「你昨天回來的時候看到我出房間了是嗎?」

  桑延靠在椅背上,歪頭,輕描淡寫地嗯了聲。

  這對溫以凡來說就如同晴天霹靂,她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只能訥訥地詢問:「那我做了什麼事情嗎?」

  桑延倒也誠實,用視線指示了下:「就在這坐了一會兒,然後就回去了。」

  溫以凡有些窘迫:「沒嚇到你吧。」

  「嚇到我?」桑延笑了,「溫以凡,你搞清楚一點。我這人呢,就沒有害怕的東西。你就夢個遊能嚇到我什麼?」

  「沒嚇到你就好。」他語氣照舊討嫌,溫以凡反倒松了口氣,「我大學舍友跟我說過,我夢遊的時候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你之後如果再看到我,直接當成空氣就好了。」

  桑延意味深長地「噢」了聲。

  溫以凡:「只要睡眠質量好,我應該就不會夢遊了。應該也不會太影響你。」

  桑延:「行。」

  「對了,」溫以凡突然想起還有個最關鍵的事情遺漏沒問,謹慎地問,「昨晚那次,應該是你第一次看到我夢遊吧?」

  桑延:「當然。」

  溫以凡的精神放松:「那就——」

  話還沒說完,又聽到桑延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字:「不是。」

  「……」溫以凡懵了,「嗯?還有嗎?」

  桑延唇角輕輕一扯,坐直起來,氣定神閒地給自己倒了杯水。隨後,他稍稍擡眸,非常有耐心地告訴她:「還有一次。」

  「那,」溫以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猶豫地問,「那次我做了什麼嗎?」

  「做了什麼呢,」桑延拖著尾音,像是想不起來了似的,「我想想——」

  溫以凡心平氣和地等著。

  覺得需要想這麼久的話,估計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過了好半晌,桑延才道:「啊,我想起來了。」

  溫以凡接話:「什麼。」

  桑延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你突然跑出來抱住我。」

  「……」

  溫以凡表情僵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嗯?什麼?」

  本以為這已經是個驚雷。

  哪知還有更難以接受的事情在後邊等著她。

  桑延挑眉,閒閒地補充了句:「還親了我一下。」

第32章

  四目對視。

  在此刻,電視背景音樂仿若聽懂了人話,極其配合得消了音。周圍靜謐到像是連針掉落的聲音都能聽見,陷入尷尬至極的局面。

  溫以凡從容不迫地收回視線。

  內里的情緒卻如同驚濤駭浪般地翻湧。

  抱、住、我。

  親、了、我、一、下。

  抱。

  親。

  「……」

  這兩個字,幾乎要將溫以凡燒炸了。

  溫以凡想能很清晰得感受到臉頰燒了起來,完全不受控。她想平覆一下心情,想努力靜下心來,鎮定分析這事情的可能性。

  而後迅速給他一個合適的回答。

  但桑延壓根就不給她這個時間。他的目光還放在她身上,吊兒郎當道:「不是,你怎麼還臉紅了?」

  溫以凡淡定道:「哦,紅了嗎?」

  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桑延打量著她:「是啊。」

  「可能是我今晚吃的東西太辣了吧,」溫以凡面不改色地扯理由,說話也不慌不忙地,「剛剛我朋友也說我臉很紅。」

  桑延扯了下唇,看上去明顯不信:「原來如此。」

  溫以凡也不管他信不信,這會兒能應付下來就足夠了。沖擊一過,她再一細想,又覺得桑延說的這話不太對勁。

  如果他單說抱了一下,溫以凡還覺得可能是真的。

  畢竟這行為的難度系數不大。

  但加上親……

  溫以凡覺得自己夢遊起來把他打了一頓,都比他說的這句話靠譜。

  「這個事情,你是不是說的,」溫以凡聲線細細地,斟酌了下用詞,「稍微誇張了些?我可能只是夢遊不小心撞到你身上了,然後有了一些肢體上的觸碰。」

  「噢。你的意思就是,」桑延語氣悠悠地,直接戳破,「我故意往你身上潑臟水。」

  「……」溫以凡立刻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是要指責你。」桑延碎發散落額前,神色松散,「但我現在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一方,你總不能這麼反咬我一口吧?」

  溫以凡完全沒有記憶,此時有種極其濃郁的啞巴吃黃連的感覺。她覺得這話實在不合理,沒忍住說:「既然有這種事情,你怎麼沒跟我說過。」

  「怎麼沒有?」桑延說,「但你不都說了是特殊情況麼。」

  「……」

  「我呢,也不是這麼小心眼的人。」

  這話讓溫以凡稍微楞了下,回想起從趙媛冬那回來的第二天早上,醒來後收到桑延那個莫名其妙的豎大拇指表情。

  溫以凡沈默下來,也開始懷疑自我了。

  桑延很欠地補刀:「不過這算什麼。」

  溫以凡擡頭。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桑延拖腔帶調,又吐了個字,「遊?」

  「……」

  溫以凡忍了忍:「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桑延:「說。」

  他剛說這個情況的時候,溫以凡就想問這個問題,但又覺得這個問題很尷尬,會把現在的局面推到一個更尷尬的境界。

  所以溫以凡忍著不提。

  但這會兒還是被他這態度逼得憋不住:「我親你哪了……」

  「……」桑延神色一頓。

  曖昧似乎順著這話融於空氣中,抽絲剝繭地發酵,擴散開來。

  話一出來,溫以凡也有些後悔了。但說出的話就如同潑出的水,也無法收回。她的大腦繃成條線,視線卻平和地放在他的身上,裝作在耐心等待的模樣。

  桑延擡睫,隨意地指了指自己右唇角的位置。

  「怎麼?」

  「你指得這個位置,以咱倆的身高差,我應該是——」溫以凡停了兩秒,沒法在說出那個詞,改口道,「碰不到的。」

  桑延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而後寬宏大量般地說:「行吧,不承認也沒事兒。」

  「……」

  溫以凡突然站起來:「不然。」

  桑延擡頭。

  下一刻,溫以凡又冒出了句:「咱倆案件重演一下?」

  「……」

  桑延笑了:「你想借此占我第二次便宜?」

  「我不會碰到你的。」溫以凡好脾氣地說,「我只是覺得你說的這個可能性有點低,想證實一下,之後你住在這里的時候,依然覺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

  溫以凡看他:「你能稍微站起來一會兒嗎?」

  桑延靠在沙發背上,稍稍仰頭,自顧自地瞧了她半晌。他倒也沒多說什麼,把手機擱到一邊,似是妥協般地站了起來。

  兩人的處境在一瞬間顛倒。

  桑延比她高了差不多一個頭,她的腦袋恰好能到他下顎的位置。順著他的舉動,溫以凡的目光從下往上,看他從低頭變成了仰頭。

  這角度,看著根本觸碰不到他所說的位置。

  「對吧。」溫以凡盯著他的唇角,立刻松了口氣,「我根本沒法碰到,所以是不是哪兒有誤會……這除非是我踮腳,或者是你低頭——」

  溫以凡邊說邊擡眼,撞入了他的目光。

  她表情微怔,才發現兩人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拉近。

  ——場面靜滯。

  仿佛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要順著她所說的那般低下頭。

  溫以凡別開視線,心跳莫名快了些。她抿了抿唇,往後退了一步,沒再糾結於此:「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

  桑延眸色烏黑,像是外頭漫長無垠的夜。

  「你確實也沒有騙我的理由。雖然這行為是我不可控的,但我還是要跟你道聲歉。」溫以凡想了想,認真道,「以後如果還有這種事情,你直接給我來一拳就行了。」

  「……」

  溫以凡憋了半天,提醒道:「保護好自己。」

  ……

  扔下那一連串話之後,溫以凡便回了房間。她關上門,靠在門板站著,思考了一會兒自己剛剛都胡亂說了些什麼。

  一一捋順,覺得沒什麼問題之後,溫以凡才回過神往里走。

  她躺到床上,盯著天花板,想著桑延剛剛指的位置。

  似乎是他那梨渦的位置。

  「……」

  唉。

  不會是真的吧。

  可她大學四年夢遊了那麼多次,也沒聽哪個舍友說過,她夢遊會主動做出抱人親人的舉動啊……

  但她以前。

  確實也。

  非常喜歡。

  桑延的那個梨渦。

  溫以凡這會兒也不怎麼肯定了。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是漿糊一樣,糊成一團又一團,什麼都思考不清。良久後,溫以凡猛地坐了起來,搬起梳妝台前的椅子,放到房門前。

  -

  接下來幾天,溫以凡每天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看看椅子還在不在原來的位置。就這麼緊張了一段時間,確定沒什麼異常,她的精神才放松下來。

  雖不能證實桑延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溫以凡總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見到他的時候,心里總有幾絲不知名的心虛和尷尬在徘徊。

  導致溫以凡覺得,比起從前,跟他相處起來好像多了點怪異。

  但桑延仿若壓根不在意,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樣,情緒沒有絲毫異樣。也因此,溫以凡不好表現得太過在意。

  她只希望自己不會再夢遊,也不會再做出相同,甚至更誇張的行為。

  時間一晃,整個三月就過去了。

  溫以凡提前跟主任調了休。清明節那天,她怎麼都睡不太著,找了好幾部恐怖片,連著看了一整晚。直到天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但睡了不到兩小時,又自然醒來。

  溫以凡爬起來洗漱,翻出衣櫃里的黑衛衣,出了房間。她起得比往常早得多,桑延應該是還在睡覺。此時客廳空無一人。

  外頭是陰天,房子的光線顯得暗沈。

  溫以凡沒什麼胃口,只從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很快就出了門。

  查了查路線,溫以凡坐上附近的公交車,去往南蕪郊區的墓園。

  前幾次,溫以凡都是跟著趙媛冬,亦或者是大伯和奶奶一塊來的。那時候都是直接被他們開車送過去,這還是她頭一回自己坐車過來。

  位置離市區還挺遠,坐公交往返要四五個小時。

  下了車之後,還得走大約一公里的路程。這片區域周圍在施工,路道坑坑窪窪的。沒有專門的停車位,所以車也停得亂七八糟。

  溫以凡順著手機地圖指示的方向走。

  到墓園後。

  溫以凡做了簡單的登記,而後進了骨灰堂,順著往里走。

  走廊漫長到像是沒有盡頭,兩側看過去,是高而長排的櫃子,裝著數不清的逝者的靈魂。溫以凡沈默地走著,直至到其中一排停下。

  她走了進去,仔細地找到溫良哲三個字。

  距離上一次來見他,也忘了過了多少歲月。

  溫以凡盯著名字,看了好半天,才輕聲喊道:「爸爸。」

  「……」

  「霜降回來了。」

  是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呼喚。

  那時候,溫以凡總覺得不敢相信。

  明明前些時候還活生生的人,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那個高高壯壯的父親,不知是被施了什麼魔法,被縮小化,裝進了這個小小的盒子里。

  從此再不會說話。

  她總感覺是一場夢。

  醒來就沒事了。

  可這噩夢卻一直持續著,無論怎麼掙紮都沒法醒來。

  溫以凡站在原地,沈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什麼話都沒說。某一個瞬間,她的眼皮動了動,突然察覺到靈牌上的灰塵,跟隔壁的靈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起來是很久沒有人來探望了。

  趙媛冬有了新家庭,時間長了也許就幾年才來一次。奶奶跟大伯一家都在北榆住著,大概也不會特地因這個事情趕過來。

  溫良哲的笑容被刻在牌位上,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不會再有任何情緒。

  溫以凡眼眶漸漸發紅。她用力眨了下眼,伸手把灰塵一點點擦幹凈。

  -

  到家的時間比平時下班稍微早些。

  溫以凡習慣性往客廳和次臥看了圈,桑延看起來還沒回來。她收回視線,擡腳進了廚房。一整天下來,她都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胃里餓得有點難受。

  溫以凡先煮了點粥。她翻了翻冰箱,拿了點食材出來,打算隨便弄個湯來配粥喝。

  打開水龍頭,溫以凡把水瓜去了皮,清洗幹凈。她垂眸,拿起菜刀,動作利落幹脆地切成整齊的小塊,而後又從冰箱里拿了盒魚皮餃,拆了兩排扔下去。

  煮得差不多時,桑延恰好從外頭回來。他邊脫著外套,邊往廚房的方向瞥了眼,隨口道:「你今天翹班?」

  「沒什麼事,就早點回來了。」溫以凡說,「你晚飯吃了嗎?」

  「沒呢。」

  「那一塊吃吧,我煮得不少。」溫以凡關掉火,把湯端了出去,「不過晚上喝粥,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飽。不然的話你再煮點別的?」

  桑延也進了廚房,卷起衣袖把粥端了出來:「懶得。」

  溫以凡點頭。

  兩人沈默著吃起了晚飯。

  先吃完的依然是桑延,但他也沒起身回客廳,只坐在原位看手機。溫以凡龜速地把粥喝完,起了身:「那桌子你來收拾了?」

  以往都是桑延煮晚飯,煮多了讓她來吃。

  雖然這聽起來是他有求於她,但出於吃人嘴短的心理,溫以凡每回都會幫著收拾桌子。實際上也挺輕松,家里有洗碗機,把桌子收拾幹凈之後也沒什麼可幹的。

  桑延這人很公平:「行。」

  溫以凡回了房間,洗漱完後趴回床上。

  昨晚只睡了不到兩小時,但不知為何,溫以凡也不怎麼困。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陣,她放棄掙紮,起身打開電腦開始寫新聞稿。

  直至淩晨兩點,溫以凡才打了個哈欠,揉著快睜不開的眼睛。

  正準備回床睡覺,她又想起個事兒,轉身把椅子挪到門口。

  堵住自己往外的唯一道路。

  ……

  半夜三點。

  桑延打完最後一局遊戲,走到廚房翻了瓶冰水出來。他擰開瓶蓋,連著灌了幾口,打算回房間時,突然聽到外頭有動靜聲。

  他的眼睫動了動,擡腳往外走。

  恰好看到溫以凡從過道走出來,像沒察覺到他的身影一樣,腳步半分未停。她的動作遲緩,表情也呆滯異常,看上去快要撞上旁邊的書櫃。

  桑延眉心一跳,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抵在她的腦袋前。

  同時,溫以凡的額頭磕到他的手心上。

  動作定住。

  過了幾秒,溫以凡轉換了方向,往沙發的方向走著。

  桑延收回手,繼續喝水,邊注意著她的舉動。

  跟上次一樣。

  溫以凡走到沙發旁坐下,眼神放空地盯著虛空發呆。

  桑延走到她附近,沒坐回平時的位置,隨意把旁邊的板凳拖過來,坐到她面前。

  客廳的燈依然暗著,桑延沒特地去開燈。外頭的月光照射進來,再加上過道格外明亮的燈,這會兒室內也不顯黯淡。

  氛圍安靜得過分。

  只偶爾傳來桑延喝水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溫以凡眼眸垂下,像是才注意到旁邊的桑延。看著似乎沒有任何思考能力,又死板地定住。

  在這光線和夜里還顯得有些瘆人。

  但桑延倒是覺得好笑:「終於看到我了?」

  溫以凡沒吭聲,眼珠子動了動,停在他右唇角的位置。

  桑延玩味道:「看什麼呢。」

  見她的視線一直未移,桑延突然想起自己那個位置有個娘里娘氣的梨渦,正想斂起笑意。但與此同時,原本乖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溫以凡突然彎下腰。

  對著他的方向。

  動作依然緩慢,看著卻像是帶了目的性。

  她的目光依然放在他右唇角上。

  距離漸漸拉近。

  像是預料到了什麼,桑延直直地盯著她,喉結緩慢地滑動了下。他沒主動做別的舉動,但也沒半點躲閃,只定在原地。

  宛若潛伏在暗處的侵略者。

  卻耐心到了極致,等著她主動地,一點點地,將自己送過來。

  溫以凡擡手,虛撐在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時間仿佛放緩下來。

  一秒像是比一年還要漫長。

  桑延低眼。

  看到她那雙讓他魂牽夢縈的眉眼。睫毛濃密如同刷子,像是在他心上撓癢。面容素面朝天,膚色白到幾近透明。

  如同虛化過的場景。

  下一瞬間,如他料想地那般。

  桑延清晰感受到,有什麼東西觸碰了下,自己右唇角的位置。

第33章

  溫以凡的唇瓣溫熱而幹燥,宛若烙印落下,在皮膚上在灼燒。

  呼吸輕輕淺淺,平緩而有規律,像羽毛一樣略過。她的身上帶著很淡的玫瑰氣息,宛若在里頭種了蠱,在四周蔓延,無孔不入地擾亂人的心智。

  距離近到,她眨眼的時候,睫毛還會掃過他的臉側。觸感似有若無,讓不真切的感受加劇,一點又一點地,將他的理智撕裂。

  桑延的手不受控地擡起,很快,又停在虛空中。他閉了閉眼,用盡全力克制住欲念,掌心漸漸收緊,往回收。

  他還想當個人。

  這不避讓的行為,已經夠乘人之危的了。

  在這期間,溫以凡身子慢慢坐直,與他拉開距離。

  她的臉上沒帶任何表情,神色平靜到無波無瀾,仿若剛剛垂頭親吻他唇角的人並不是她。眼前的場景又變回一分鐘前那般。

  沒發生任何事情。

  「喂,溫霜降。」桑延擡眼看她,聲音低啞,「你剛親我了。」

  「……」

  像是時間到了。

  溫以凡站了起來,開始往房間的方向走。

  怕她會像剛剛那樣差點撞上櫃子,桑延也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會把她吵醒:「你這是親了人就跑?」

  溫以凡緩慢往前走,路過他房間的時候,又停了一會兒。

  「但我這人最吃不得虧,」桑延靠站在墻上,盯著她的舉動,「所以你欠我一次。」

  「……」

  她又繼續往主臥的方向走。

  確認她不會撞到任何東西,桑延才停下,沒繼續跟上去。他的眼神意味不明,慢條斯理把話地說完:「等你清醒的時候,再還給我。」

  -

  因為嚴重缺覺,溫以凡睡到第二天早上十點鐘才勉強被鬧鐘吵醒。她迷迷糊糊地關掉鬧鐘,又躺在床上醒了會兒神,半晌後才艱難地坐了起來。

  她表情溫吞,習慣性往門口的方向看,很快便若無其事地收回眼。

  過了幾秒,溫以凡又慢一拍地擡起眼,看向房門前的位置。

  才反應過來那片區域空蕩蕩的,完全沒看到椅子的身影。她的眼皮動了動,瞬間清醒,往四周看了一圈。

  沒多久就發現椅子正好好地靠在梳妝台旁。

  像是回到了它該呆的位置,看上去沒絲毫不妥。

  「……」

  溫以凡茫然了。

  難道是她昨天太困了,精神上覺得自己把椅子挪過去了,但實際上身體並沒有做出這樣的行為嗎?

  還是說,就是夢遊了?

  在這個瞬間,溫以凡甚至想在房間里裝個監控,記錄下自己夢遊時所做的事情,就不會有現在這種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的茫然無措感。

  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情,至少溫以凡還有時間能提前想些話來應付一下。她爬了起來,邊努力回憶著昨晚自己睡前到底有沒有挪椅子,邊進廁所里洗漱。

  但這事情,越想反倒越不肯定。

  整理好自己,溫以凡出了房間。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她進了廚房,打算拿個三明治就出門,但恰好撞上在廚房煮面的桑延。

  她的腳步停住。

  桑延擡眸,掃了她一眼。

  「……」

  總覺得氛圍怪怪的。

  前些天放在她身上的那些怪異,此時好像轉移到了桑延的身上。可他的表情不帶任何情緒,也沒主動說什麼話,看著又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溫以凡關上冰箱,猶疑地問:「我昨天……」

  桑延用筷子攪拌鍋里的東西。

  她小聲地把話說完:「夢遊了嗎?」

  桑延淡淡嗯了聲。

  「那我應該沒做什麼吧?」沒等他回答,溫以凡搶先一步重覆了遍先前的話,「你就按我之前說的那樣,看到我夢遊的時候,直接把我當成空氣就好了。我如果靠近你,你就盡量躲開。」

  聞言,桑延關了火:「我這還沒說什麼呢,你怎麼就開始撇清關系了?」

  溫以凡解釋:「不是撇清關系,就是提醒一下你。」

  桑延拿起鍋,隨口道:「吃不吃?」

  溫以凡正想說句「不吃」,畢竟時間有些來不及了。但看了眼他鍋里的面,猶豫了下,感覺也不差這點時間:「吃。」

  桑延:「自己拿碗。」

  溫以凡從碗櫃里拿了兩個碗,跟在他屁股後頭,繼續套話:「那我昨晚具體做了什麼行為,你當時還沒睡嗎?」

  她記得自己昨晚淩晨兩點才睡覺的。

  他眼也不擡:「半夜起來上個廁所。」

  溫以凡坐到餐桌旁,耐心等著他接下來的話。但見他只顧著裝面,半天沒再出聲,便又主動道:「我昨天還有,就,做一些什麼不太合適的行為嗎?」

  把剛裝好的面擱到她面前,桑延瞧她,似笑非笑道:「你昨晚?」

  溫以凡:「嗯。」

  桑延停頓了幾秒,似乎是在回憶,而後道:「沒做之前那樣的行為。」

  溫以凡松了口氣。

  他又補充:「不過呢。」

  溫以凡立刻看向他。

  桑延笑:「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溫以凡:「?」

  注意到她的神色,桑延挑眉:「你可別腦補那些不太純情的畫面。」

  「……」

  她壓根沒往那塊想!!!

  溫以凡平覆了下心情,感覺自己快瘋了,卻還得表現得格外平靜,完全不覺得這是大事情。她抿了抿唇,鍥而不舍地問:「所以是?」

  「具體我就不說了,」桑延懶洋洋道,「怕你聽完之後覺得世界崩塌,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

  他非常欠揍地說:「我呢,就是這麼貼心又寬容的人。」

  「沒事兒,你說吧。」溫以凡忍氣吞聲道,「我都能接受。」

  桑延看著她,目光順著她的眼睛下滑,落在某處。他眸色深了些,輕抿了下唇角。他收回視線,語氣雲淡風輕,又似是受了極大的欺辱:「算了,我說不出口。」

  溫以凡:「……」

  你這性格。

  你,他媽,還有,說不出口,的話?

  「這麼跟你說吧。」桑延的指尖在桌上輕敲,咬字清晰地說,「我最近呢,心情還不錯。所以暫時不跟你計較這些事情。」

  「……」

  「但以後,我會一筆一筆地讓你還回來。」

  溫以凡實在不喜歡這種有債在身的感覺,誠懇道:「能不能現在就還?」

  桑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現在還不到時候。」

  溫以凡:「那要怎麼還?」

  桑延沒回答。

  現在的處境,讓溫以凡想到了她頭一回去加班酒吧時,因為口誤而叫出的那個稱呼——「桑頭牌」。當時還被桑延誤以為是去嫖他。

  現在她做的行為好像跟「嫖」有點像,但也算不太上。

  她做了不好的事情,總得給他點精神損失費。

  大概是這個意思?

  溫以凡也是在想不到自己做出的這行為能怎麼還,只能想出這個最符合邏輯的解決方式,遲疑道:「是要,收錢嗎?」

  桑延的表情僵住。

  「那個,我先給你打個欠條行嗎?」溫以凡這段時間還窮得有些窘迫,過段時間轉正了估計就沒這麼卑微了,「然後你下回直接把我叫醒就好了。」

  桑延面無表情地盯著她,沒再跟她繼續這個話題,過了好半晌才不耐地說:「趕緊吃吧。」

  ……

  之後的局勢似乎顛倒了過來。

  溫以凡先前已經聽他說過,自己夢遊時親了他一下的事情。加之已經過了好些天了,她再怎麼不敢相信也早已接受。

  雖說桑延說她這次做了更過分的事情。

  但他說話向來如此,溫以凡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做什麼離譜的事情。

  上回親他,還能用他毫無防備來解釋,但現在桑延已經清楚了自己夢遊的毛病。如果真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不攔著。

  溫以凡也沒太把這次的夢遊放在心上。

  反倒是桑延那邊變得怪異了起來,像是重覆了她先前的反應。宛若只是反應遲鈍,此時才後知後覺地認為她親了他一下這個事情格外難以接受。

  -

  通過睡前被她放在房門前的椅子來辨認。

  溫以凡大概判斷出,自己夢遊的頻率並不算高,偶爾才會出現一次。加上桑延也沒怎麼提起她夢遊的事情,她漸漸也就放下心來。

  不知不覺時間就逼近了四月底。

  先前付壯跟溫以凡提的組內會招新人的話,一直遲遲沒有後續,溫以凡以為他的消息有誤,也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

  差不多快要忘掉的時候。

  周一下午。

  溫以凡跟付壯外出采訪回來,發現辦公室里多了倆生面孔。

  分別是一男一女,兩人看著年紀都不大,像是兩個大學生。因為剛來沒老師帶,這會兒他倆都沒什麼事情幹,正坐在位置上翻閱資料。

  付壯似乎認識其中一個人,見到便笑嘻嘻地喊:「穆承允。」

  聽到這名字,溫以凡再注意看了看男生的臉,才發現這是之前給他簽名的那個男生。她轉頭看向付壯,隨口問:「你認識?」

  「認識啊,我同學,叫穆承允。」付壯熱情地給她介紹,「我先前跟你說過的,就是那個來問我我們組還招不招人的。他在我們系挺出名,他還拍過電影呢!賊牛逼!」

  聽到兩人的對話,穆承允站了起來,過來打招呼:「前輩好,我是新來的實習生穆承允。」

  「你喊以凡姐或者溫姐就行了。你喊前輩誰知道你在喊誰,這里全是你的前輩。」付壯很驕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也是你前輩。」

  穆承允立刻看向溫以凡,似乎是在征詢她的同意。

  「怎麼喊都行。」溫以凡說,「我們之前見過吧?」

  「對。」穆承允靦腆地笑,「沒想到以凡姐還是我的粉絲。」

  「……」

  付壯驚了:「姐,你看過他的電影嗎?」

  溫以凡沈默三秒,沒解釋:「嗯。」

  另一個實習生在此刻也插了話。她看著是比較活潑的性格,笑起來還有顆小虎牙:「什麼電影呀?我聽聽我有沒有看過。」

  沒等人回答,女生又道:「對了,我叫方梨。前輩,那我以後也喊你以凡姐啦?」

  溫以凡應了聲好,也沒繼續跟他們說話,回到了座位上。她打開電腦,看到方梨拿出手機,跟付壯和穆承允加起了微信。

  過了會兒。

  溫以凡剛打開文檔,感覺自己旁邊光線一暗。她擡起眼,看到穆承允站在自己旁邊,禮貌地問:「以凡姐,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方梨也走過來,站在隔壁等著。

  溫以凡稍頓,拿起了手機,點點頭:「可以的。」

  通過他倆的好友驗證後,溫以凡翻看了下微信。恰好看到前不久,現任房東給她發來消息,跟她催了下這個月的房租。

  看到這話,溫以凡才注意到已經到交租時間了。

  工作一忙起來她什麼都記不住。

  溫以凡連忙道了聲歉,直接通過網上銀行給他轉錢。轉賬成功後,她找到桑延的微信,發了句:【這個月的房租該交了。】

  溫以凡:【你轉我支付寶就行。】

  隨後,溫以凡把手機放到一旁,開始寫新聞稿。

  過了不到半分鐘。

  旁邊的手機屏幕亮起。

  溫以凡邊看著電腦,邊拿起手機解開鎖屏。

  界面上顯示的是桑延的轉賬記錄。

  她隨手點開,打算確認一下金額。

  ——桑延向你轉賬30000元。

  退出支付寶,溫以凡打開微信,正想給他回個「收到」時,莫名覺得不太對勁。她歪頭,重新打開支付寶,再度看了眼桑延的轉賬金額。

  溫以凡無聲地數著後邊的0。

  一,二,三,四……

  「……」

  「?」

  四個零。

  那不是萬嗎?

  他一個月的房租三千。

  要是是想住多兩三個月,也不至於轉三萬吧……

  溫以凡直接截圖,發到微信上給他:【你怎麼轉了這麼多?】

  桑延回得快:【什麼。】

  又過了大約一分鐘。

  桑延:【噢。】

  桑延:【打多了個零。】

  「……」

  溫以凡想著有錢就是不一樣。

  感覺要是她不提的話,他根本就沒發現這個事情。

  溫以凡:【那我給你轉回去吧。】

  桑延:【不用了。】

  桑延:【留著下次扣吧。】

  溫以凡還以為他只是多住一個月,看到這話時有些懵。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出口:【你大概住到幾月?】

  桑延:【?】

  文字看不出語氣,溫以凡又補充了句:【我確認一下。】

  溫以凡:【這樣才好決定什麼時候開始找新室友。】

  這回桑延沒立刻回。

  過了好半天,他才發了條的語音過來。

  溫以凡點開聽。

  桑延懶懶地拖著尾音:「住到你把欠我的債還了。」

  「……」

  溫以凡沒懂:【什麼債?】

  又一條。

  桑延:「怎麼,還要我提醒你?」

  溫以凡還沒琢磨過來。

  桑延這回倒是發起了文字。

  接連的一串消息。

  像個重錘一樣,一句一句地往她腦子里敲。

  【你】

  【深夜】

  【理智被欲望打倒】

  【企圖】

  【占有我】

第34章

  「……」

  溫以凡盯著屏幕看了好一會兒,被「欲望」和「占有」兩個詞驚得頭皮發麻。她的表情有些僵硬,指尖在屏幕上動了動,緩慢地敲出了個問號。

  還沒等她發送,剛從機房回來的蘇恬打斷了她的注意力。

  蘇恬的滾椅一滑,湊過來跟她說起了悄悄話:「我靠,我剛進來看到那實習生還以為我走錯了,把我嚇一跳。」

  下意識把手機熄屏,溫以凡擡眼:「嗯?」

  「那新來的男實習生啊。」蘇恬裝作不經意地瞅了眼,模樣像是墜入了愛河,「我的天,我戀愛了。小奶狗型帥哥,又高又帥又可愛的。」

  溫以凡好笑道:「怎麼不見你說大壯小奶狗。」

  恰好付壯從旁邊經過。

  蘇恬翻了個白眼,很直白道:「他頂多算個小土狗。」

  「……」付壯立刻停住,雖然沒聽到前面的話,但立刻就對號入座了,嚷嚷道,「恬姐,你怎麼還人身攻擊啊!我怎麼就土了!」

  蘇恬三言兩語把他打發走:「沒說你。」

  等付壯走了,蘇恬又繼續跟溫以凡八卦:「我咋感覺這小奶狗一直往我們這邊看,他是看上你了還是看上我了啊?」

  話畢,余光瞥見溫以凡的側臉,她瞬間改口:「行吧,是我自取其辱。」

  「……」

  溫以凡也順著看去。

  此時穆承允正坐在位置上,面容清冷地盯著電腦屏幕。沒過幾秒,可能是注意到她倆的視線,忽地擡眼。撞上她們的目光後,立刻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看上去確實挺可愛。

  溫以凡也禮貌笑了下,收回眼。她沒感覺有什麼異樣,溫和道:「哪那麼多心思。應該只是第一天來上班,想熟悉一下同事吧。」

  「那不是隨便八卦一下,你怎麼對帥哥一點都不感興趣。」說到這,蘇恬有些好奇,「誒,你是不是喜歡這種類型的嗎?」

  「啊?」

  「我怎麼感覺你對這完全不感興趣。你有沒有喜歡的類型?就你的理想型是啥樣的?」蘇恬開始給她列舉,「溫柔的?霸道的?開朗的?……」

  溫以凡楞了,腦海里莫名閃過桑延那張不可一世的臉。

  意識到自己這個念頭,溫以凡的呼吸一停,恰好對上蘇恬等著她回答的臉。安靜幾秒後,她打消了這個心思,笑著沒回答。

  短暫的聊天結束。

  溫以凡繼續寫了會兒稿子,沒多久,想起她剛剛還沒來得及回覆桑延的消息。她點亮手機,又看了眼那一串話,還恍惚有種收到了什麼垃圾消息的感覺。

  但有了一個緩沖期,此時再看也沒覺得太難以接受。

  反而有種麻木了的感覺。

  溫以凡把輸入框里的問號刪掉,猶豫地重新敲。

  【那你】

  【還好嗎?】

  三秒後。

  桑延:【?】

  具體也不知道自己夢遊到底做出了什麼事情,溫以凡也無從解釋。關心完「受害者」的狀態後,她直接問:【這事兒你希望怎麼解決?】

  桑延:【再說吧。】

  溫以凡忍不住道:【你好像已經想了挺久了。】

  像是真的很懶得打字,桑延又發來一條語音。

  只兩個字,又拽又理所當然:「是啊。」

  「……」

  再無其他的話。

  仿若在說,我就算再想十年,你都得等著。

  溫以凡忍了忍,好脾氣地回:【好,那你慢慢想。】

  ……

  雖然是這麼說,但這事兒,溫以凡不主動提,桑延那邊也像是完全忘了一樣。

  他的狀態就像是,他可以不提這個事情,但如果溫以凡表現出半點把這個事情忘掉的反應,他就會面不改色地,用極其直白譴責的言語提醒她。

  讓她完全無法忘記自己的「惡行」。

  無法忘記他是弱小的,卑微的,受到了淩虐的那一方。

  而她則是一個爽完就忘的無情淫魔。

  時間久了,溫以凡還真開始覺得,自己夢遊時是被什麼東西魂穿了,變成了一個嫖客。而房子里唯一能給她嫖的,還極為倒黴的是聞名墮落街的桑頭牌。

  身價高到讓人無法負擔。

  她負債累累。

  也又因這種山雨欲來前的平靜感到惶恐。

  總有種桑延在這平靜之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正準備著什麼大招來對付她。

  -

  五一過後,組內又通過社招找了兩個新記者。

  隔幾天,主任特地挑了個人齊、大家都比較空閒的時間,組織了個小party來歡迎新人。中午的時候,這聚會的通知就下來了,但地點還沒確定。

  得到這個通知後,付壯還委屈巴巴地來溫以凡面前抱怨:「姐,主任說這聚會會把歡迎我的那一份也一塊算上。」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這怎麼了?」

  「我來這實習都四個月了!他說他這人絕不厚此薄彼,」付壯神色憋屈,「讓我不要覺得受到了怠慢!」

  「挺好的。」溫以凡安慰道,「要是這回不算上你,只歡迎方梨他們。那你在團隊里跟空氣有什麼區別?」

  「……」付壯沈默三秒,「也有幾分道理。」

  穆承允在一旁聽到他們兩個的對話,也參與了進來:「以凡姐,你晚上來嗎?」

  這個聚會不是強制性的,畢竟大部分人第二天都要上班,主任也說了是自願原則。但出於禮貌和尊重,大部分人都會參與。

  溫以凡晚上跟一個專家約好了時間做電話采訪,也不太確定。

  「不一定,我看看情況吧。」

  付壯啊了聲,有些失望:「姐,你晚上有事嗎?」

  穆承允也問:「要忙到很晚嗎?」

  「嗯。」溫以凡隨口說,「我盡量趕過去吧。」

  ……

  等溫以凡結束電話采訪,又依據這采訪寫完初稿後,已經過了晚上九點了。她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主任也恰好從辦公室里出來。

  溫以凡楞了下:「主任,您沒去聚餐嗎?」

  主任名甘鴻遠,年近五十,身材微胖,笑起來眼睛瞇成一道縫,和藹得像個彌勒佛。他的手上提著個公文包,笑瞇瞇道:「剛開完會。」

  溫以凡點頭。

  「你也剛忙完吧,一塊去聚會吧,輕松輕松。」甘鴻遠說,「他們聚餐已經結束了,現在換下一場了。就在公司附近,咱一起過去。」

  溫以凡原本沒打算去,這回也不得不應了聲好。

  路上。

  甘鴻遠跟她聊起了各種往事,聲音和緩無起伏,聽著像在催眠。說到最後,他還會補幾句心里雞湯和很有哲理的話,希望能引起溫以凡內心上的共鳴。

  溫以凡內心無波無瀾,但面前也只能表現出共鳴到的樣子。

  相處得也算是和諧。

  趁甘鴻遠沈醉於回憶的時候,溫以凡抽空瞟了眼手機。看到群里的消息,才知道這下半場定在了加班酒吧。一行人已經到那了,開了個卡座,讓沒到的人直接過去就行。

  這地點,讓溫以凡想起了桑延。

  最近溫以凡在家里看到桑延的次數也不算多。他似乎忙碌了起來,不像之前那般整天呆在家里,不是像癱瘓了一樣躺在床上玩手機,就是無所事事地在房間里睡覺。

  她也沒問桑延在忙什麼。

  猜測他估計是找到了新工作,開始過上了上班族的生活。

  到加班酒吧。

  溫以凡被服務員帶著到了其他人所在的卡座。

  還沒過去,溫以凡遠遠就能聽見他們玩得極開的聲音,模樣鬧騰又興奮。但一見到甘鴻遠,全部人都安靜下來。

  像被什麼東西捆綁住天性,沒原本那麼外放。

  不過甘鴻遠也只是象征性過來走個場,沒呆多久就離開了。

  溫以凡晚來,也不知道他們在玩什麼,只能先安靜看著。她先是坐在邊上,旁邊的人恰好是蘇恬。這期間,總有人起身上廁所或是去幹別的什麼。

  人來人往的,位置一直在變換。

  不知不覺,溫以凡旁邊的人就變成了穆承允。

  穆承允似乎喝了不少酒,臉頰紅了幾分,看上去不太清醒。見到溫以凡,他彎起唇角,非常禮貌地喊了她一聲:「以凡姐。」

  溫以凡點頭,提醒:「別喝太多了,明天還得上班。」

  「沒喝很多,」穆承允看著很乖,「只喝了這一罐。」

  這話剛落,付壯剛好從廁所回來,坐到了溫以凡的旁邊。他又一副來說八卦的樣子,略顯興奮道:「以凡姐,我剛剛看到你那個同學了!」

  溫以凡轉頭:「誰?」

  付壯:「就那個——」

  他停住。

  明顯想不起來名字了。

  溫以凡:「嗯?」

  付壯撓了撓頭,想半天,只能說出代稱:「那個!美拽慘!」

  「……」溫以凡往周圍掃了眼。

  酒吧內光線太暗,溫以凡所在的位置視野也不算好,所以沒看到桑延的身影。她輕描淡寫地收回視線,沒應和說,只笑了下。

  倒是旁邊的穆承允問了句:「什麼美拽慘?」

  「我沒跟你說過嗎?」付壯拿出手機,飛速翻到那個視頻,「來,咱一起欣賞,我的偶像!我這輩子的夢想就是能像他一樣!有錢又帥又牛逼!」

  穆承允接過來,低頭看了好半晌,忽地說:「這好像是桑延學長。」

  付壯楞了:「你也認識?」

  「學校的那個帖子你沒看過嗎?」穆承允又看了會兒,把手機還給他,「就那個評校草的帖,現在還掛在論壇首頁,每天都有人頂帖。」

  「我沒事關注誰是校草幹什麼,我又不是基佬。」付壯說,「所以你這意思是,這美拽慘也是南大的啊?」

  「應該。」視頻被打了馬賽克,穆承允也不清楚,「如果我沒認錯的話。」

  「能考上南大。」付壯內心更不平衡了,「他不是連成績都好嗎?」

  「對,我還見過他一回。」穆承允說,「我之前的部長跟他是一個班的。他們畢業典禮結束後,我跟著一塊去參加他們的聚餐了。」

  付壯:「然後呢,發生什麼勁爆的事情了嗎?」

  「也沒什麼,就印象挺深的。」穆承允笑笑,「因為畢業了,當時每個人都會象征性的喝點酒,但都沒喝多,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

  穆承允:「但計算系那兩個風雲人物,就段學長跟桑學長兩個人,一個滴酒不沾,一個面不改色灌了十幾瓶。」

  付壯好奇:「誰灌了十幾瓶。」

  穆承允:「桑學長。」

  聞言,溫以凡喝酒的動作停住,看了過去。

  付壯合理分析:「那他是不是因為喜歡喝酒,現在才開了個酒吧啊?」

  「也不至於。」穆承允回憶了下,「他那天心情好像挺不好的,一直也沒說話,就在那喝酒。有人勸他別喝了,他也當沒聽見。」

  「噢。」付壯對這些不太感興趣,隨口說,「那估計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吧,畢業分手季嘛。他可能被甩了,或者是告白失敗,又或者是喜歡的人要去別的城市,跟他分隔兩地了。」

  「可能吧。」穆承允說,「當時一個晚上,我就聽到他說了一句話。」

  付壯又來了興致:「什麼話?」

  穆承允想了想,模樣暈乎乎地:「太久了,我也想不起了。」

  付壯被他吊了胃口,憋得慌:「那你就別提!」

  「……」

  話題就這麼帶過。

  從別人口里聽到桑延的過往,溫以凡雖沒任何參與感,但心情總有些奇怪。她低頭,盯著杯中冒著泡的酒,過了半晌才回過神。

  ……

  第二天還要上班,加上溫以凡忙了一整天,此時實在覺得困倦。她沒呆多久,把杯中的酒飲盡,便找了個理由離開。

  穆承允也跟著起來:「我也得回去了。」

  其他人都玩得正起勁,也沒強留他們,只是讓他們路上小心。

  兩人往外走。

  溫以凡路過吧台的時候,不自覺往那塊掃了眼,很快就收回視線。

  出了酒吧。

  溫以凡想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又想到旁邊的穆承允,問道:「你是回南大嗎?」

  穆承允的酒量似乎不太好,這會兒眼神有些迷糊,像是醉了。

  「唔,對的。」

  溫以凡:「那咱倆一塊去地鐵站吧。」

  穆承允:「好。」

  沒走幾步路,穆承允就一副走不動路,即將要摔到的模樣。溫以凡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他:「你沒事兒吧?」

  穆承允喃喃道:「有點站不穩。」

  溫以凡猶豫了下,思考著該怎麼處理的時候,後頭突然上來一人。男人伸手扯住穆承允衛衣的帽子,面無表情道:「站不穩是吧?」

  聽到這聲音,溫以凡看了過去。

  對上桑延的側臉。

  桑延今天反常的穿了身黑西裝。這會兒領帶松松垮垮系著,外套也敞開,露出里頭的白襯衫。這身莊重的穿著沒讓他多幾分規矩,狂妄也沒壓住半分,反而更勝。

  說完,桑延掀起眼皮,目光定在溫以凡放在穆承允手臂上的手。

  而後,又擡起,與她對上視線。

  溫以凡正想說話。

  桑延先出了聲:「松手。」

  「……」她立刻把手松開。

  與此同時,桑延毫不客氣地拖著穆承允往前走,像是在做好事一樣。兩人長得高,又走得快,漸漸跟後頭的溫以凡拉開了距離。

  半晌,穆承允掙開他的手,神色沒了剛剛的迷離:「桑學長?」

  桑延也收回手,上下打量著他:「你誰?」

  「我也是南大的學生。」穆承允笑道,「之前見過你。」

  「噢。」桑延扯了下唇,「清醒了?」

  穆承允的表情沒半點心虛,又揉了揉腦袋,看上去還沒緩過神:「什麼?」

  桑延瞧他,忽地笑了:「喂,別裝了。」

  穆承允動作停住。

  「沒別的招了?就你這點兒破伎倆,」桑延神色散漫,像是完全沒把他的行為放在眼里,「我八百年前就用過了。」

  「……」

  桑延笑:「要是有用,還輪得上你?」

第35章

  聞言,穆承允表情略顯詫異,往後頭的溫以凡看了眼。仿若沒意料到,他的眉尾一揚,問道:「學長,你認識以凡姐嗎?」

  桑延眼里不帶情緒,冷淡地看著他。

  「不過也沒關系認不認識。」穆承允眉眼青澀,看著初生牛犢不怕虎,話里的勢在必得極為明顯。他仍然一副站不穩的姿態,語氣卻清明,「你可能經驗比我多,但這種事情,我覺得主要是看人,而不是看招。」

  「光看人?」桑延懶洋洋道,「那你現在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

  桑延懶得多跟他廢話,回頭:「溫以凡。」

  剛巧,溫以凡跟了上來:「怎麼了?」

  往他們兩個臉上看,溫以凡也不知道他們剛說了些什麼。

  回想起穆承允剛剛在酒吧說的話,這兩人應該是認識的。再通過桑延像拽麻袋一樣把穆承允拽著向前走,另一方沒有絲毫不悅的狀況來看——

  他們估計也挺熟。

  這會兒溫以凡還有種自己打擾了他們敘舊的感覺。

  桑延盯著她的臉看:「喝酒沒?」

  溫以凡點頭,誠實道:「喝了一點。」

  桑延:「站得穩?」

  不知道他為什麼問這話,但溫以凡還是認真回了:「站得穩。」

  「那幫個忙,」桑延從口袋里拿出車鑰匙,往她的方向扔,「去前邊先開個車門。」

  溫以凡立刻接住。

  還沒說話,桑延就擡了手,再度拽住穆承允的帽子,要笑不笑道:「我這學弟呢,喝得實在是太醉了,走都走不動路。」

  溫以凡看向穆承允,猶豫道:「要幫忙嗎?」

  「別了。」桑延扯著穆承允往前走,力道看著毫不溫柔,穆承允的臉都被勒紅了,「你這人笨手笨腳又粗心大意,怎麼照顧我這細胳膊細腿的學弟?」

  「……」

  看著他的行為,溫以凡默了會兒,也沒再提:「那你車停哪了?」

  桑延擡了擡下巴:「那邊。」

  穆承允被衣領勒得有點難受。

  但戲都演一半了,也不能就這麼中斷。他看著離自己好幾米遠的溫以凡,同時還要承受桑延陰陽怪氣地諷刺他細皮嫩肉嬌滴滴,也開始後悔今晚這裝醉的舉動。

  走到埡口內停車的地方。

  溫以凡快步走過去,把後座的門打開。

  桑延跟在她後邊,直接把穆承允塞了進去,動作利落而幹脆。

  見狀,溫以凡把車鑰匙還給他。她停在原地,也不知道桑延樂不樂意順帶捎她一程,想了須臾,還是沒打算自取其辱。

  反倒是穆承允先出了聲:「以凡姐,你怎麼不上車?」

  溫以凡遲疑地看向桑延。

  此時此刻,桑延也站在後座旁邊,低眼看著她。他的瞳色深如墨,眉梢微微一挑,似是在挑釁。而後,不發一言地把後座的門關上。

  「……」

  拒絕的意味格外明顯。

  溫以凡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十點。

  這時間算早,她也沒太在意,正打算說句道別語就離開時,桑延已經擡腳往駕駛座的方向走,邊拋出了句:「坐副駕。」

  這意外的話讓溫以凡有些沒反應過來:「你在跟我說話嗎?」

  桑延打開車門,動作停了下:「不然呢?」

  溫以凡:「哦,好的。」

  「人喝醉了不舒服,讓人在後座躺躺,」桑延閒閒道,「你過去湊什麼熱鬧。」

  「……」溫以凡順著車窗往里看,注意到穆承允略微發白的表情,莫名覺得今天的桑延考慮得格外周到,「也是。」

  話畢,她朝穆承允說了句:「那你在後邊好好休息,以後別喝這麼多酒了。」

  穆承允:「……」

  -

  上了車,桑延隨口問:「他住哪。」

  具體的溫以凡也不太清楚,只挑了自己知道的來回答:「他是南大的大四生,現在好像還住在學校。」

  桑延:「哪個校區。」

  「……」溫以凡回想了下上次去采訪時的地方,不太肯定地說,「應該是主校區。」

  「對。」後頭的穆承允含糊地補了句。

  之後車內沒再有人說話,沈默到有些詭異。

  溫以凡沒察覺到這氛圍有什麼不對,只有種酒勁後知後覺上來的感覺。此時胃里翻湧著,喉間有什麼東西上湧,不太舒服。

  加上車內封閉,酒氣在蔓延。

  這味道不太好聞,讓她想吐的感覺更洶湧了。

  溫以凡沒忍住說:「我能開個車窗嗎?」

  桑延抽空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他騰出手,向左側一挪,往旁邊控制車窗的按鍵上摁了下。

  下一刻,溫以凡那側的車窗就降了下來。

  外頭清涼的風吹了進來,帶著不知名的花香味。

  溫以凡瞬間覺得舒服了不少,道了聲謝。她虛靠在車窗上,有點後悔空腹喝了那杯酒,想著一會兒到家之後煮個湯來喝應該會好些。

  吹著風,溫以凡思緒漸飄。

  想起了剛剛聚會上,穆承允說的桑延在聚餐時面不改色灌了十幾瓶酒。她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但也因此回想起高中時,桑延第一次在她面前「喝酒」的樣子。

  記得那天好像是蘇浩安生日。

  為此,蘇浩安請了班里的很多人,其中也包括溫以凡。

  對這種集體活動和聚會,溫以凡的參與度其實都不太高。這次還是因為蘇浩安邀請了她很多次,多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拒絕。

  地點定在了上安的一家KTV。

  蘇浩安提前跟她說了包間號,溫以凡問了服務員,直接往里走。一推門,她就看到了坐在包間邊上的桑延。他穿著黑色的T恤,靠著椅背,手里拎著聽飲料。

  見到她,桑延側頭,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

  還沒有任何動靜,溫以凡就被另一側的女生扯了過去。

  兩人一晚上都沒什麼交集。

  溫以凡沒打算呆太久,快到九點的時候,她就起身去跟蘇浩安道了聲別,順帶說了句生日快樂。她沒打擾其他同學的興致,默默地出了門,通過KTV後側的小門走。

  順著這樓梯下去,下頭是個小廣場。旁邊開著一排商鋪,還有個麥當勞。

  溫以凡摸了摸口袋,正考慮著要不要過去買個麥旋風,就見眼前的影子忽地被一個更高大的黑影覆蓋。她下意識仰頭,瞬間撞上桑延吊兒郎當的眉眼。

  她一頓:「你也要回去了嗎?」

  桑延語調懶懶地:「嗯。」

  兩人住的方向不一樣,溫以凡只點了點頭:「那周一見,你路上注意安全。」

  說完,溫以凡擡腳往麥當勞的方向走。但沒走幾步,旁邊的桑延身子稍晃,忽地扯住她的胳膊,像是試圖讓自己站穩。

  溫以凡轉頭:「怎麼了?」

  桑延手未松,慢悠悠地吐出了個字:「暈。」

  聽到這話,溫以凡看向他的臉。跟平時沒什麼區別。眼眸漆黑卻亮,像是染上了路燈的光。她沒反應過來他是怎麼了,問道:「你怎麼了?」

  「站不穩。」桑延看向溫以凡,咬字重了些,「得讓人扶著。」

  「……」

  溫以凡猶疑地走回他面前,恰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桑延又嗯了聲。

  溫以凡覺得這不好:「你一高中生喝什麼酒?」

  「拿錯了,都一樣紅色罐子。」桑延說,「以為是可樂。」

  「哦。」溫以凡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想了想,「那我給蘇浩安打個電話,讓他下來接你?或者你給你爸媽打個電話——」

  桑延打斷她的話:「我不喜歡麻煩人。」

  不喜歡麻煩人。

  那應該也包括她?

  「那你,」溫以凡思考了下,指了指旁邊的台階,「先坐著清醒清醒?」

  「……」

  她溫吞地把話說完:「我就先回去了?」

  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桑延直勾勾地盯著她。似是有些憋屈,半晌後才朝她擺了擺手。

  「行,你走吧。」

  得了這話,溫以凡又走向麥當勞。很快,她回了頭,看到桑延真在那塊的台階坐下了。他坐姿松散,黑發落於額前,此時低著頭,看不清眉眼。

  看上去像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溫以凡收回眼,繼續往前走。

  沒多久,她又停下,嘆了口氣,走回他面前。

  「桑延。」

  桑延眼也沒擡,漫不經心地啊了聲,算是回應。

  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溫以凡也有些無從下手。她連自己都照顧不來,更別提照顧人了,只能說:「你能走嗎?我把你送到公交車站?」

  下一瞬,桑延擡頭,頓了幾秒後,朝她伸手。

  「站不起來。」

  溫以凡舔了舔唇,握住他的手腕,使了勁,想把他扯起來。

  沒動彈半分。

  她又加了點力氣。

  依然紋絲不動。

  溫以凡有些郁悶,半蹲下來:「我上去叫蘇浩安下來吧。」

  桑延氣定神閒地瞧她,不置可否:「你就不能使點兒勁。」

  「我拖不動你,你太沈了。」說著,溫以凡又用力扯了他一下,「你看——」

  還沒說完,這回桑延極為輕松地站了起來。

  溫以凡懵了。

  桑延站在原地,繼續命令:「走,去車站。」

  「……」

  溫以凡覺得有點怪怪地,但具體也說不上來,只能幹巴巴地說:「我要怎麼扶?」

  桑延思考了下:「給我搭個肩。」

  想到剛剛扯了半天,才把他扯了起來,溫以凡有點不願意。唯恐他會把全部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把她整個人壓垮:「我就扶著你的胳膊不行嗎?」

  桑延笑:「那你能兩邊都扶著麼。」

  溫以凡沒懂:「怎麼兩邊都怎麼扶著?」

  她腦補了下那個姿勢,感覺跟擁抱沒什麼區別。

  「只扶一邊,」桑延扯唇,「我另一邊站不穩。」

  「……」

  溫以凡考慮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接受。想著距離也不算太遠,咬咬牙也就過去了,放他這麼個爛醉的人在這,好像也不太好。

  她靠了過去:「那你搭。」

  說的時候,桑延怎麼都理所當然地,厚顏無恥到了極致。但一到實戰,他反倒磨蹭了起來,胳膊半天也擡不起來。

  最後還是溫以凡等得無奈了,直接擡起他的右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也不知是不是溫以凡的錯覺,桑延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接下來,也沒有想象中那樣,有像巨石一樣的重量壓到自己的身上。

  她不自覺往他臉上掃了幾眼。

  走了一小段路。

  溫以凡突然感受到,桑延身體輕顫,像忍不住了那般,發出低低的笑聲。她擡起頭,目光定在他唇邊的梨渦,繼續往上,對上他的眉眼。

  他自顧自地笑,帶著淺淺的氣息,似有若無地噴到她的脖頸。

  他這模樣像是在發酒瘋,溫以凡茫然道:「你笑什麼?」

  桑延還在笑:「沒什麼。」

  「……」她目光詭異,繼續扶著他往前。

  快到車站的時候,桑延忽地喊她:「溫霜降。」

  溫以凡:「嗯?」

  「跟你說個事兒。」

  「什麼。」

  「剛記錯了。」桑延扯了下唇角,拖著尾音,又恢覆了以往那副欠揍的模樣,「我今晚喝的就是可樂。」

  ……

  不知不覺間,車已經開到了南大門口。

  可能是在車上休息了會兒,穆承允時看著清醒了不少。他下了車,露出笑容,沒提出任何讓桑延送他進去的話,跟他們道了聲再見。

  溫以凡跟他擺了擺手,而後往南蕪大學的校門口掃了幾眼。

  側頭,恰好與桑延的目光撞上。

  她立刻收回視線。

  又是沈默的一路。

  期間,桑延只開口問了一句:「這你同事?」

  「新來的實習生,」溫以凡說,「好像是你認識的學弟?」

  桑延淡淡道:「是吧。」

  車子開到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溫以凡的腳落了地之後,才極為真切地感受到,她喝的這酒後勁兒有點大。此時有種虛浮的感覺,感覺世界都在晃。

  桑延比她晚幾秒下車,正拿著車鑰匙鎖車。而後,注意到溫以凡的狀態,他隨口道:「怎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溫以凡莫名想到了剛剛穆承允被勒得脖子發紅的模樣,下意識擡手,壓著自己衛衣的帽子:「沒什麼……」

  「……」

  桑延覺得她的舉動怪異,但也沒從她的表情察覺出什麼不妥。盯著她看了幾秒便收回眼,往電梯的方向走。

  溫以凡跟在他後邊,走得慢吞吞的。

  他進了電梯好一會兒,她才跟著進去,走到里頭的位置,靠著電梯內壁。

  到十六樓後。

  見電梯門打開了,溫以凡準備往外走。但站久了,腳底莫名無力,有些發軟。

  與此同時,桑延回了頭,似乎是想跟她說些什麼。他的聲音還沒發出來,溫以凡的身子前傾,感覺什麼都不受控,條件反射地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領帶。

  臉也撞進他的胸膛。

  一瞬間,所有的感官都被他身上鋪天蓋地的檀木香占據。

  桑延的身子順勢下傾。

  她下意識仰頭,鼻尖磕到他的下顎,又順著後退一步。

  電梯門在此刻也合上。

  畫面像是靜滯住。

  先反應過來的人是桑延。

  桑延站直起來,伸手扯了扯被她拽歪了的領帶,不慌不忙地摁住開門鍵。而後,他偏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這次又是什麼理由?」

  溫以凡解釋:「抱歉,我有點站不穩。」

  「剛問你時,」桑延若有所思道,「不是還站得穩麼。」

  「……」

  沈默三秒。

  靜謐的電梯內,桑延忽然喊她:「溫以凡。」

  溫以凡慢一拍地擡頭:「啊?」

  桑延上下打量她,挑了下眉:「你想追我?」

  「……」溫以凡的腦子混沌,一時間沒太回過神,「什麼?」

  「有這個意思,你就直白點兒。說不定——」桑延稍稍彎下腰,與她的視線對上。他拖著尾音,停頓兩秒後,慢條斯理地補了句,「我可以考慮考慮。」

第36章

  兩人間的距離在頃刻間拉近。

  男人熟悉的氣息壓了下來,眉眼也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是薄薄的內雙,眼角微挑,帶著與生俱來的鋒芒。盯著人看的時候總像是在審視,高高在上的,薄情而又冷淡。

  此時俯下身與她平視,倒是少了幾分距離感。

  溫以凡又靠回電梯內壁,回望著他,視線沒有躲閃。她的思緒像成了漿糊,有點轉不過彎,只覺得他這話不會是什麼好提議,刻板地回:「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桑延直起身,唇邊弧度未斂,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思考了下,溫以凡又無法控制般,官方地補充:「等以後有了,我再通知你。」

  「……」

  說完,溫以凡也不等他的反應,鎮定擡腳往外走。她覺得自己走得挺穩當,但腳步又顯得沈,擡得費勁,還有種在踩棉花的感覺。

  桑延也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你今晚喝了多少。」

  溫以凡停住:「一杯。」

  桑延:「一杯什麼?」

  溫以凡搖頭:「不知道。」

  桑延皺眉,語氣不太好:「不知道你就亂喝?」

  溫以凡:「小恬拿給我的。」

  她像個機器人一樣,問什麼回答什麼,看著和平時的區別不大。要不是剛那句話,桑延完全看不出她是喝醉了。

  怕她摔了,桑延走上前,伸手想扶住她:「站好。」

  瞅見他的舉動,溫以凡下意識往後退,順帶擡手重新壓住衛衣的帽子:「桑延。」

  「?」

  盯著他的雙眼,溫以凡唇線抿直,莫名冒出了句十分誠懇的話,像是要跟他拉近距離:「我覺得我這段時間對你還挺好的。」

  桑延的動作微微頓住。

  又聽她繼續說:「你說什麼我都沒反駁,還言聽計從。」

  桑延收回手,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所以我想跟你,打個商量。」溫以凡又有點想吐,往他的方向靠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才舒服了些,「你能不能別勒我。」

  桑延:「?」

  「我想,」溫以凡一字一頓道,「好好喘氣。」

  「……」

  這話落下的同時,桑延才注意到她一直摁著帽子的舉動。也因此,想起了他先前對穆承允做出的行為。他嘴角抽了下,有些無言,抓住她的胳膊。

  溫以凡的手依然僵著未動,肢體語言里帶著警惕的意味。

  「行了,」桑延嘖了聲,動作卻輕,「不碰你帽子。」

  「……」

  聽到這話,溫以凡表情半信半疑,漸漸放下手。

  桑延虛扶著她往家門的方向走。看著她的側臉,他又低下眼,盯著她那軟得像是沒骨頭的手臂,低不可聞地說:「你不是那待遇。」

  -

  進家門後,溫以凡換了室內拖,下意識就往房間的方向走。但沒走幾步,就被桑延揪了回去,扯到沙發上:「坐著。」

  溫以凡哦了聲,看著桑延燒了壺水。而後,他轉身往廚房走。

  很快,他又回頭補了句:「別碰那水。」

  溫以凡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能點頭。這會兒胃里難受,眼皮也不受控耷拉下來。她想喝點熱的東西,又想去睡覺。

  等了一會兒。

  恰好瞧見旁邊燒開了的水,溫以凡松了口氣,想裝杯熱水來喝,不自覺伸了手。

  下一瞬,桑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幹什麼呢。」

  「……」溫以凡立刻收回手。

  有種不經人同意,就碰了別人東西的心虛感。

  桑延走了回來,坐到她隔壁的位置。他的手上拿著罐蜂蜜,往杯里倒了幾勺,隨後倒了點冷水進去,又摻了開水。

  他身上的西裝還沒脫,肩寬而腿長。讓他身上的氣質多了點正經,壓了幾分玩世不恭。

  溫以凡又注意到他的穿著:「你今天為什麼穿這個?」

  桑延沒答,把杯子擱到她面前:「喝了。」

  溫以凡接過,磨蹭地喝了幾口,繼續問:「你找到工作了嗎?」

  他格外冷漠,依然沒答。

  但溫以凡喝多了之後,話倒是比平時多了點:「什麼時候找的?」

  雖然基本都是問題。

  她似乎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顧自地問:「這工作還得,穿正裝嗎?」

  桑延笑:「你還挺多問題。」

  溫以凡眨了下眼。

  「但我現在呢,」看她喝了小半杯,桑延才起身,「沒興趣跟你這個酒鬼說話。」

  感覺自己被誣陷了,溫以凡立刻說:「我只喝了一杯。」

  桑延沒搭理她,繼續往廚房走。

  後頭的溫以凡又道:「你畢業典禮的時候,喝了十幾瓶酒,那才叫酒鬼。」

  他瞬間定住,回頭:「你怎麼知道?」

  溫以凡老實說:「穆承允說的。」

  「……」

  「你為什麼喝那麼多?」

  沈默了好一陣,桑延收回視線:「多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早忘了。」

  「哦。」半杯蜂蜜水下去,溫以凡感覺自己的腦子似乎清醒了些,胃里也沒那麼不舒服了,「那你以後少喝點。」

  桑延沒再應話,直接進了廚房。

  沒多久。

  桑延端了碗粥出來,放到溫以凡的面前。他躺回沙發上,似是總算把事情幹完,神色慵懶地說:「喝完就回去睡覺。」

  「……」

  此時,溫以凡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有室友的幸福感。她暗想著桑延人還是很好的,等他以後要是不舒服了,她一定也會禮尚往來地照顧他。

  桑延躺著玩了會兒手機。

  溫以凡慢慢地喝著粥,正想跟他說句謝謝的時候,桑延的手機響了起來。

  桑延直接接起:「說。」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跟認識的人打電話,寒暄的話一句都不會提。像是極其沒耐心,一開口的語氣就是讓對方有屁趕緊放。

  溫以凡的話也順勢咽回了嘴里。

  那頭的人不知說了句什麼,桑延問:「誰生日。」

  「噢,你倒也不用特地打個電話來提醒我一下。」桑延語調散漫,聽起來毫不在意,「你直接轉告段嘉許,他這個年紀,過生日有什麼好昭告天下的。」

  「……」

  「要真想過,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過就得了。」停了幾秒,桑延嗤笑了聲,「什麼叫我也老?你讓他那80後別碰瓷老子這個90後了。」

  「行了,趕緊去學習,」桑延說,「下個月都高考了管這點破事做什麼。」

  「掛了。」

  雖然電話掛斷,室內也隨之安靜。

  溫以凡大腦遲鈍運轉著,想起了個事情:「你生日不是90年1月嗎?」

  桑延瞥她:「怎麼?」

  「好像是元旦後一天,」溫以凡說,「那跟89年也就差了兩天。」

  桑延把玩著手機,像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一樣,說話的語調不太正經:「你對我的事情倒是記得清楚。」

  溫以凡動作停頓了半拍,輕聲說:「因為這個日期挺好記的。」

  「噢。」桑延看著也不太在意,表情風輕雲淡的,「是挺好記。」

  ……

  把粥喝完,溫以凡跟桑延道了聲謝,回到房間。洗澡的時候,被熱氣蒸騰了一番,她的思緒也漸漸清晰,回想起了自己今晚做的蠢事和說的蠢話。

  她後知後覺地懊惱起來,再度後悔起今晚喝了酒的事情。

  殘余的醉意讓溫以凡的困倦升到了一個頂端。

  出了浴室,她趴到床上,眼皮已經沈到睜不開了的程度,也沒什麼精力再去糾結今晚的事情。迷迷糊糊之際,她想起了桑延塞進她手里的那杯蜂蜜水。

  溫熱至極。

  溫度像是能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

  溫以凡的腦子里不受控地冒出了個念頭。

  希望桑延能在這,住久一點。

  -

  也許是因為今晚穆承允的話,溫以凡這一覺,非常應景地夢到了自己畢業典禮的那一天。但畫面有些虛化,看著真切,卻又不太真實。

  讓夢里的她也辨不出是現實還是幻境。

  印象里,畢業典禮好像是下午就結束了。

  溫以凡穿著學士服,手里拿著畢業證,跟舍友隨著人流從禮堂里出來。

  外邊人很多,基本都是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生在親朋好友一塊拍照。人來人往的,一路走過去能撞見不少認識的人。

  溫以凡也時不時被扯過去拍幾張照片。

  因為大四實習,各自在忙各自的事情,幾個小姑娘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此時話都不少,七嘴八舌地提著自己實習發生各種事情。

  一個話題結束後,溫以凡聽到其中一個舍友說:「對了,我剛剛拿完畢業證下來,在後排看到個超級超級超級帥的帥哥。也不知道是哪個系的。」

  另一個舍友說:「我靠,你咋沒喊我看!」

  「這哪能怪我,你們當時在等著上台拿畢業證,等你們下來,我想跟你們提的時候都找不到那帥哥了,我還有種我眼花了的感覺。」

  「行,我就當你是眼花吧。」

  溫以凡聽著她們的對話,忍不住笑了下。

  沒多久,四人被一個認識的同學喊過去拍照。

  溫以凡被舍友牽著走過去。她被安排在靠中間的位置,看著鏡頭,唇角彎起的弧度很淺。拍攝者捧著相機,嘴里大聲倒數著:「三、二……」

  剩下一個數字還沒喊出來。

  在這個時候,在混雜的人群中,溫以凡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聲音不輕不重,卻格外熟悉。她的呼吸停住,不自覺轉頭往四周掃了眼。

  拍攝者誒了聲:「學姐,你怎麼突然動了呀。」

  旁邊的舍友也問:「怎麼了?」

  溫以凡還看著周圍,心情有些怪怪地:「我好像聽到有人喊我。」

  「啊?」聽到這話,舍友也看了看周圍,「你是不是聽錯了,我沒聽到有人喊你呀。可能是有人的名字跟你差不多吧,這那麼多人……」

  舍友接下來的話,溫以凡都沒太聽清。

  她的目光定在了某個方向。

  男人背影瘦高,像是特地來參加誰的畢業典禮,穿著規矩的白襯衫和西裝褲。此時他可能是在看手機,正低著頭,緩慢遠離了這里的熱鬧喧囂。

  往人群稀少的方向走。

  一瞬間。

  溫以凡想起了四年前,那個細雨滿天飛的雨夜。

  盡管下著雨,空氣依然是燥熱的。

  少年沈默地將她送到家樓下,眉眼間的驕傲盡數崩塌。那個從初見就意氣風發的少年,像是被人在骨子里強硬地種下了卑微,再無法掩蓋。

  在那條漫長到像是沒有盡頭的巷子。

  他沈默地背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的世界。

  恍惚間。

  這兩個身影像是重疊在了一起。

  溫以凡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受控往那頭走了一步,下一瞬就被舍友拉了回去。

  「小凡,你上哪兒去。」

  拍攝者也在此刻說:「學姐,再拍一張!」

  溫以凡茫然地收回視線。

  只覺得他這會兒肯定在南蕪,不可能出現在距離幾千公里外的宜荷。

  他沒有理由會出現在這里。

  溫以凡心不在焉地拍完照,再度往那個方向看。

  前一分鐘看到的畫面像是只是幻覺。

  那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在消散在人群之中,再不見蹤影。

  ……

  溫以凡從夢中醒來。

  她口幹得難受,起身打開了床邊的台燈。明晃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生疼,溫以凡皺了眼,感覺神智還有些恍惚。

  夢里的記憶還格外清晰。

  可在此刻,溫以凡也記不清,畢業典禮的那天,她是真切地看到了那個背影,亦或者只是夢境給她的記憶添加多了一筆色彩。

  溫以凡發了會兒呆,良久後,閉了閉眼。

  也許是受了夢境的影響,也可能是夜晚會將情緒放大化。

  溫以凡此時的心情差到了極致。

  她沒了半點睡意,幹脆起了身,打算去倒杯溫水喝。

  怕吵到桑延,溫以凡沒穿拖鞋,打開房門,輕手輕腳地往客廳走。正打算走到茶幾旁坐下的時候,身後響起了門打開的聲音。

  溫以凡的腳步停住。

  她回頭看去。

  就見桑延也出了房間。他穿著休閒的短袖短褲,神色略帶困倦。像是要起來上個廁所。余光瞥見她的存在,他偏頭,隨口道:「又夢遊了?」

  「……」

  「你這夢遊的觸發點是什麼。」可能是剛醒,桑延的聲音又低又啞,「喝多了也能夢遊?」

  溫以凡沒吭聲。

  看到他的這一瞬,剛剛夢境的畫面再度湧起。

  溫以凡的腦子全數被那個離人群越來越遠的背影占據。

  極為安靜的空間,低暗的視野像是帶了蠱惑。

  她的內心湧起了一股沖動。

  聯想起先前桑延說的話。

  ——「你突然跑出來抱住我。」

  反正他也不知道。

  他覺得她是在夢遊。

  他不知道她是清醒的。

  溫以凡緩慢地朝他的方向走去。

  桑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給她騰位,很欠地來了句:「這次不占我便宜了?」

  就這一次。

  她只沖動這麼一次。

  仿若回到高考後的那個盛夏。

  年少時的她,盯著那個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克制著自己上前抱住他的沖動。她強硬地收回視線,慢慢地後退,也選擇了退出他的世界。

  此時此刻。

  就在這一瞬間,像是時光倒流。

  她想做出,那時候很想做出的一個舉動。

  溫以凡的內心全被那時候的渴望和殘存的醉意占據,理智半點未剩。她停在他的旁邊,心臟在此刻跳得極快,幾乎要沖出自己的身體。

  桑延跟她間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

  男人身上的味道,跟少年時沒有任何區別。

  極其淡的檀木香在空氣中擴散。

  因為頭一回做這種事情,溫以凡屏住呼吸,動作稍頓了下。

  桑延繼續道:「趕緊回……」

  沒等他說完。

  溫以凡低下眼,往前一靠,擡手抱住了他。

第37章

  隨著這個舉動,溫以凡碰觸到他裸露在空氣中的手臂,像是帶了電流。讓她想收回手,卻又情不自禁地往前。

  這個角度,她什麼都看不見。

  只能察覺到,桑延似乎低下了頭。胸膛微微起伏著,寬厚而溫熱。她的鼻息間,也全數被他身上的氣息所占據。

  與周遭的世界隔絕開來。

  這一瞬間,溫以凡覺得自己心上缺了一塊的地方,好像漸漸被什麼東西填補了。安定感像是現了形,絲絲縷縷地,將她包裹在內。

  像是只有他能傳遞的溫度。

  只一點就足夠。

  溫以凡強行控制著情緒,讓自己的呼吸平緩而規律。

  她也不敢抱太長的時間。

  畢竟假裝自己不清醒,對別人做出這樣的舉動,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溫以凡正想松手。

  在這個時候,她用余光察覺到,桑延動作遲緩地擡起了手。溫以凡的神色微頓,情緒在頃刻間收斂,大腦閃過先前她對他說過的話。

  ——「以後如果還有這種事情,你直接給我來一拳就行了。」

  心虛感也隨之升到了頂端。

  在他的「拳頭」落下來之前,溫以凡故作自然地收回手。她沒看他的臉,緩慢地轉了身,往主臥的方向走。

  後頭傳來桑延的聲音。

  他似乎是習慣了,語氣聽著沒把這當成大事情,腔調松懶:「今天就抱這點時間?」

  「……」溫以凡腳步半點未停。

  恰好走到主臥門口。

  溫以凡按照先前大學舍友給她的描述,盡量讓自己的舉動看起來機械而生硬。她緩慢地拉動門把,走進房間里。

  直到關門聲響起,溫以凡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下來。

  溫以凡走回床邊坐下,神色呆滯。過了好一陣,她往後一倒,陷入軟軟的床墊,失神地盯著天花板看。

  三秒後,她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抓起旁邊的枕頭捂住臉。

  溫以凡滾了一圈,又猛地坐了起來。

  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她。

  剛剛。

  做了。

  什麼?

  她剛剛真的假裝夢遊,抱桑延了?

  她真的占了桑延的便宜?

  她!怎麼!會!抱他!

  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溫以凡的心情有些崩潰。她盯著虛空,忽地開始自言自語:「我喝醉了。」

  「對。」

  「我喝醉了。」

  「喝酒誤事。」

  「我以後不會再喝酒了。」

  「有機會的話,我希望這個酒能去跟桑延道個歉。」溫以凡喃喃低語,「而不是把這個罪名推卸到我的身上。」

  「不能讓我背這個鍋。」

  殘存的酒精讓精神格外亢奮,加之又做了虧心事,溫以凡更加睡不著。她自顧自地找著理由,努力地說服自己。

  良久,溫以凡的心情平覆了些,拿起旁邊的手機刷起微博。

  沒刷幾條,就看到一條樹洞博。

  ——追了很久的男生昨晚喝醉親我了,還說同意跟我在一起,我高興了一個晚上。結果今天我開開心心地去找他,他卻跟我說他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TAT

  溫以凡眉心一跳,點進去看了下評論。

  【估計下一回醉酒就把你搞床上去了,醒醒吧。】

  【真好,喝醉真是個萬能的理由。】

  【渣男,嘔。】

  咣當一下。

  「渣男」兩個字像是兩塊轉頭,用力地砸到溫以凡的臉上。

  她立刻退出評論,沒再繼續看下去。

  溫以凡把手機扔到一旁,剛剛自我催眠的話在此刻又沒了半點功效。她極為艱難地繼續掰扯著理由——

  以前是喜歡的。

  過了那麼多年了,早就不喜歡了。但對他愧疚,再加上酒精上頭了……

  這些理由很快就中斷。

  被那個不可控的念頭一一推翻。

  溫以凡將整個人埋進被子里頭,強行把所有思緒拋卻腦後。

  夜晚總容易想太多。

  醒來就好了。

  -

  想是這麼想,但這事情實在給了溫以凡太大的震撼,導致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再加上剛剛去客廳還沒來得及喝水,桑延就出來了。

  溫以凡這會兒極其口幹,但她也沒膽子再出客廳。

  唯恐會讓桑延察覺到什麼不對勁。

  隔天早上。

  溫以凡調整好心態,當做一切如常。她按照平時的時間出了房間,一走到客廳,就看到桑延坐在餐桌旁,已經開始吃早餐了。

  桌上就是很簡單的白粥和雞蛋。

  兩人對視了一秒。

  溫以凡收回眼,平靜地進了廚房,從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她在冰箱前停了幾秒,猜測了幾個桑延接下來會問的問題。

  做好充足的準備後,溫以凡回到餐桌旁。

  桑延隨口說:「喝點粥。」

  溫以凡順勢看了眼鍋里大半的粥,安靜三秒:「好的。」

  沈默下來。

  出乎溫以凡意料,桑延的神色淡淡,看著並沒有打算問她問題。仿若昨晚她「夢遊」抱他的事情,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他這個表情,溫以凡也看不出他有沒有猜出什麼,內心忐忑又不安。她溫吞地喝了口粥,還是主動套點話:「我昨天好像又夢遊了?」

  桑延眼也沒擡:「嗯。」

  「那我這次,」溫以凡故作淡定,「有沒有做什麼事情?」

  「有。」

  溫以凡盯著他,耐心等著接下來的答覆。

  「就,」桑延話一停,擡睫,若有所思道,「抱了下。」

  「……」

  桑延懶洋洋道:「昨天還挺節制呢。」

  他的回答跟昨晚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確實沒半點出入。

  讓溫以凡聯想起之前幾次夢遊後,桑延給她描述的那些情況。她之前不太相信,但此時因為桑延的實話實說,想法也有點遊移不定了。

  不過此時也沒時間去考慮那些。

  他這個模樣和語氣,看著確實是絲毫沒覺得不對勁。溫以凡總算放下心,但取而代之的,負罪感也升上來了。

  總有種桑延被她占盡便宜,受盡委屈的感覺。

  猶豫著,溫以凡小聲說:「抱歉。」

  桑延:「怎麼?」

  雖然怕多說多錯,但出於內心對自己的譴責,溫以凡還是硬著頭皮說完:「雖然我不清楚情況,但對你做出這樣的行為,實在很抱歉。」

  「這都多少次了,」恰好吃完早餐,桑延往後一靠,上下掃視著她,「你怎麼這會兒突然覺得對不起我了?」

  「……」

  「之前不挺囂張的麼。」

  「我,」這詞還能安在自己身上,溫以凡極為懵逼,「很囂張……嗎?」

  「不是?」桑延挑眉,慢條斯理地說,「之前跟你提起這個事情呢,只會諸多狡辯。仗著自己不清醒,我說一句你頂一句,最後還想花錢了事。」

  溫以凡沒想到從他的視角看來,自己是這樣的形象。

  光是自己不清醒的狀況,他的怨氣都這麼重,溫以凡更不敢想,如果桑延知道昨晚她根本不是夢遊,他會炸成什麼樣。

  「那你以後,」溫以凡訥訥道,「要不晚上的時候就盡量呆在房間里別出來,門上鎖了,我總不會進你房間里。」

  桑延沒應她這話,反倒問:「你這夢遊還挺特殊,還有占人便宜的毛病。」

  溫以凡下意識解釋:「我以前好像不……」說到這,她又覺得這話很有歧義,及時改了口:「我不太清楚。」

  「噢。」桑延卻是聽出來了,眉梢微揚,「只占過我的?」

  「……」

  確實是這麼個情況。

  但直接說出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溫以凡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沒有吭聲。

  「不是,」桑延笑了,「你這是什麼新型的追人手段?」

  「……」

  「還有這種事兒?你讓我有點兒懷疑了,」桑延坐直起來,手臂搭在餐桌上,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真是夢遊?」

  這要換在平時,溫以凡肯定要耐心跟他解釋一下。但現在她實在是太沒底氣了,只能低頭喝粥,含糊道:「對的。」

  「你今天話還挺少。」桑延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想看出點什麼來,「之前跟你提這事兒,不是還挺能扯理由的?」

  溫以凡面不改色地用他的話回應:「那不是都好幾次了。」

  桑延收回視線:「也是。」

  話題中止於此。

  桑延起了身,往廚房的方向走。

  等他走後,溫以凡確定自己沒露出什麼破綻,後背很明顯地松了下來。在這一刻,她還有種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應付完後的輕松感。

  ……

  兩人差不多同時出門。

  進了電梯,溫以凡習慣性靠著最里的電梯內壁。注意到桑延又穿回平時的穿著,她有點想問問他找到什麼工作了。

  但因為昨晚的事情,溫以凡總覺得不自在,連主動跟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電梯下行。

  下到七八樓的時候,溫以凡突然注意到桑延只摁了負一樓。她頓了下,上前走了兩步,打算自己去摁一下一樓鍵。

  走到桑延身側,溫以凡的手剛擡起,手腕就被他握住。他的視線從手機上挪開,擡眼看她,像是個剛開始受到侵害的受害者,習慣性地做出抵抗的動作。

  「想做什麼。」

  「……」溫以凡說,「摁一下一樓。」

  桑延松開她的手:「噢,往後退幾步。」

  溫以凡忍了忍:「好的。」

  「我今天心情不錯,正好要去上安那邊。」桑延松開她的手,大發慈悲般地說,「順帶捎你一程。」

  「……」

  雖沒骨氣,但有免費的順風車,溫以凡也不太想去擠地鐵。她露出個微笑,假意感恩戴德地回:「那就謝謝你了。」

  到達負一樓,兩人出了電梯,走到地下停車場。

  溫以凡坐上副駕駛座,系上安全帶。跟桑延靠近的每一個瞬間,大腦都在時刻提醒著她昨晚那個擁抱。

  以至於她現在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跟他相處。

  車子發動。

  一路沈默。

  過了一會兒。

  可能是覺得她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對勁,桑延往她的方向瞥了好幾眼。而後,他出聲問:「不舒服?」

  溫以凡趴在窗上,溫吞道:「沒有。」

  這看著又像是心情不好。

  又像是不太舒服。

  又安靜一會兒。

  桑延又道:「你這是精力全在夢遊的時候花完了?」

  溫以凡:「嗯?」

  桑延語氣吊兒郎當:「昨晚掀我衣服的時候不挺熱情的麼。」

  眼睛還看著窗外的景色,溫以凡思緒放空,下意識回:「我昨晚哪有掀你衣服。」

  說完這句話,過了好半晌,溫以凡才後知後覺地察覺,車內氛圍變得有些詭異。她忽地回過神,反應過來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生硬地轉了頭。

  恰好是紅燈。

  桑延把車子停下,側過頭,緩緩地與她的視線對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幾秒,才道:「你怎麼知道沒有?」

第38章

  「……」

  溫以凡沒避讓視線,神色淡定:「嗯?」

  桑延沒重覆,仍然高高在上地看著她,眼里審視的意味十足。溫以凡還能用余光注意到,他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敲著,一下又一下,遲緩又規律。

  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從她的角度來看,也像是無聲的淩遲。

  溫以凡在腦子里尋找著應對的話,面上神色稍楞,似是才反應過來。她彎起唇角,語氣溫和地解釋:「不是你剛剛說的嗎?我昨晚只抱了你一下。」

  敲方向盤的動作停住,桑延的眼皮動了動。看著是認同了她這個解釋,他只淡淡地「啊」了聲,而後便收回了視線。

  沒再追問下去。

  ——冷場。

  盡管溫以凡現在並不是特別想說話。但秉著演戲演全套的原則,她還是反問了句:「所以我昨晚,掀你衣服了?」

  桑延看著前方:「記錯了。」

  「……」

  「上次吧。」大約是不想讓自己的話前後矛盾,桑延悠悠解釋,「畢竟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我總不能每次都記得一清二楚。」

  「……」

  溫以凡想說自己應該做不出掀他衣服這種事情。

  但想到昨晚自己抱他時,桑延那認命到懶得反抗的姿態,又覺得在她先前的幾次夢遊里,可能確實是真的發生了不少讓她無法想象的事情。

  溫以凡不敢腦補那些畫面,只能點頭:「委屈你了。」

  「……」

  思考了下,溫以凡想讓他覺得這種苦難的日子是有盡頭的,又安撫般地補充了句:「等有時間了,我上醫院看看吧。」

  ……

  到南蕪電視台樓下。

  溫以凡垂眸解開安全帶。她也不清楚桑延這個點來上安是要去「加班」酒吧,還是有別的什麼事情,但她也沒問,只說:「謝謝你了,那我先上去了。」

  桑延懶散地嗯了聲。

  溫以凡正想打開車門:「你路上小心。」

  「溫以凡。」桑延突然喊她。

  聞聲,溫以凡的動作頓住,回頭看:「怎麼了?」

  他隨口道:「頭髮沾了東西。」

  溫以凡立刻擡手摸了摸腦袋,順帶問:「哪兒?」

  「左一點。」

  溫以凡的手往左挪。

  「再上點兒。」

  手又往上。

  「右點。」

  她全數照做,卻依然碰不到他所說的那個「東西」。

  下一刻,溫以凡聽見桑延沒耐心般地嘖了聲。她頭皮發緊,正想掰下面前的化妝鏡看看時,就感覺到腦袋一沈,被什麼東西碰觸著。

  她側眼望去。

  就見桑延擡著手臂,此時手正搭在她腦袋上,似是要幫她把頭髮上的東西弄掉。而後還很不客氣地揉搓了下,將她的頭髮弄亂。

  像是在報覆她的拖拖拉拉。

  他收回手,開始趕客:「別磨蹭了,我趕時間。」

  因他的舉動,溫以凡猶疑地問:「沾了什麼東西?」

  「不知道。」

  「……」溫以凡沒再追問,只能道了聲謝。

  溫以凡下了車,擡手把頭髮順齊,往門口的方向走。恰好跟不知何時到的穆承允撞上,他主動打了聲招呼:「以凡姐,早上好。」

  她朝他點頭:「早上好。」

  走進樓里。

  溫以凡又回想起剛剛桑延的舉動,後知後覺地揉了揉腦袋。她的思緒有些飄,像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沒聽旁邊穆承允的話。

  過了好一陣。

  穆承允喊她:「以凡姐?」

  「……」溫以凡回神,「嗯?怎麼了?」

  穆承允的長相秀氣,笑起來有些奶。他沒有在意溫以凡剛剛的忽視,好脾氣地重覆一遍:「你跟桑學長在交往嗎?」

  溫以凡稍頓:「不是。」

  穆承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我剛剛看到他送你來上班,還看到他揉你頭,我還以為……」他沒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太八卦了。」

  揉?

  溫以凡楞了下。

  她收回手,回想著桑延那個力度。

  感覺,用攪拌來形容會更貼切一些。

  但溫以凡跟穆承允不太熟悉,覺得否認了就足夠了,再多的問題也懶得再解釋。她沒有多言,只是笑了笑。

  -

  兩人一塊進了辦公室。

  回到位置,溫以凡打開電腦。她隨手翻了翻桌上的資料,隔壁桌的蘇恬喝著咖啡,湊過來跟她說話:「你今天咋跟這小奶狗一塊來了。」

  溫以凡:「剛好在門口碰上了。」

  「這樣啊。」想起昨晚的事情,蘇恬有些抱歉,「對了小凡,我昨天給你喝的那杯酒,酒精度數好像有點高。我本來以為是果酒才給你的。」

  提起這茬,溫以凡又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她的表情僵了下,很快就恢覆如常:「沒事兒,回家我就睡了。沒什麼影響。」

  蘇恬:「沒頭疼吧?」

  溫以凡沒覺得有什麼不適,笑道:「沒有。」

  蘇恬打了個哈欠:「我看今天好多人都萎靡不振的,昨天都浪太過了。我現在困死了,極其後悔昨天沒跟你一塊走。」

  「難得出去輕松一下,」溫以凡說,「玩得開心就行。」

  這話題也沒持續多長時間,沒多久,蘇恬跟她提起了另外一個事情:「我之前不是跟你介紹了我朋友,想讓你們倆一塊合租嗎?然後你室友不搬了,她就自己在網上找了一個,是個男大學生。」

  「大學生嗎?」溫以凡想了想,「怎麼不住學校?」

  「好像是個遊戲主播還是啥的,不想影響舍友的作息。」蘇恬說,「我朋友前段時間天天跟我抱怨,說這個大學生太不講衛生了。」

  「怎麼了?」

  「你室友會這樣嗎?」提到這,蘇恬有些好奇,一件一件地吐槽,「就是碗筷用完了都不洗,就堆著,搞得碗池里全是幹了的油污。臟衣服兩周洗一次,內褲襪子都丟洗衣機。從不打掃衛生,有時候連廁所都忘了沖……」

  溫以凡搖頭:「沒有。」

  這麼一想,桑延還是非常愛幹凈的。

  她內心有些慶幸,補充了句:「我室友還挺好的。」

  「那你運氣還挺好。」蘇恬笑了起來,繼續說,「不過你可能想不到,前幾天,我這個朋友來跟我說,她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這個大學生了。」

  這個轉折讓溫以凡有些懵:「啊?」

  「說是這大學生只是被家里慣壞了,什麼家務活都不會幹。但只要她提出來的事情,他都會聽,之後都不會再犯了。」蘇恬說,「反正就全是好話,跟之前跟我吐槽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

  「不過我覺得主要還是這大學生長得挺帥的。要能找到這麼帥的,我也去合租了。」蘇恬嘆息,發表了個感言,「所以異性合租,相處久了,是不是都會產生點愛的火花啊。」

  溫以凡脫口而出:「也不一定。」

  蘇恬看她:「你怎麼否定得這麼快。」

  「……」

  「我好像也沒問過你,」說著說著,蘇恬突然想起個事,「你新找的合租室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呀?我記得是王琳琳給你找的?」

  溫以凡沈默幾秒,還是沒撒謊:「男的。」

  「我靠,」蘇恬驚了,「靠譜嗎?」

  「嗯。」

  可能是因為剛剛溫以凡果斷的反應,蘇恬下意識覺得她這個室友肯定是個醜逼,繼續說:「雖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你確定他沒有對你心懷不軌嗎?」

  溫以凡沒吭聲。

  盯著溫以凡的臉看,蘇恬很不放心:「我覺得異性合租是挺正常的。不過你自己也要注意點,什麼事情都得有點防備。」

  想到被自己占盡便宜的桑延,溫以凡的心虛感又瘋狂湧起,覺得自己可能才是「心懷不軌」的那一方。她沒敢說出來,面不改色地說:「我知道的。」

  ……

  溫以凡本以為桑延只是住三個月。

  想著在這短暫的時間里,他們之間也不會有太多的交談。等時間一到,他自然會離開。對雙方來說,彼此都只是一個連朋友都稱不上的過客。

  就只是一段不值得一談的小插曲。

  如同先前的王琳琳。

  但現這個趨勢明顯不太對勁。

  溫以凡大致也能通過蘇恬的話分析出來。大約是她這段時間跟桑延一直朝夕相對,相處的時間太多,才因此腦子昏頭,產生了不該有的想法。

  昨晚的擁抱像是個警示。

  時時刻刻安在溫以凡的眼前。

  在這事情上,溫以凡非常有自知之明。她沒自作多情到桑延對她還有那樣的想法,也沒無恥到能把從前的事情當做沒發生過那般去接近他。

  並且,溫以凡很不喜歡這種習慣,也非常恐懼會適應另一個人的存在。

  她的潛意識里。

  這無非就只有兩個結果。

  對方可能會像父親那樣,會在毫無征兆的某天,永遠離開她的身邊;也可能會像母親那樣,為了自己能擁有更好的生活,選擇舍棄她。

  -

  因為這種想法,外加在清醒的情況下對桑延做了虧心事,這之後,溫以凡明確感覺到,再跟桑延相處時,她的情緒已經沒法像之前那樣了。

  溫以凡開始不甚明顯地跟桑延拉開距離。

  試圖將關系變回剛開始合租時的那樣,就這麼熬到他搬走的時候。

  這態度轉變的不大,桑延那邊似乎也毫無察覺。他這段時間開始上班,工作量似乎很大,加之偶爾晚上還要去「加班」,有時候直接一晚都不回來了。

  一個月下來兩個人也沒多少相處的時間。

  溫以凡的工作也忙,常常早出晚歸,也沒什麼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

  秉著不套室友近乎的原則,溫以凡一直也沒問桑延找到什麼工作了。到最後,還是鐘思喬那邊跟她談起了這個事情。

  鐘思喬:【我昨天聽向朗說。】

  鐘思喬:【桑延好像去他們公司上班了。】

  鐘思喬:【不過他倆不是一個部門,他之前沒注意,好像才發現的。】

  溫以凡:【向朗現在在哪上班?】

  鐘思喬:【優聖科技。】

  鐘思喬:【他在市場部,桑延在軟件部。】

  鐘思喬:【不過桑延的職位比向朗高,人家是經理。】

  鐘思喬:【向朗真是個垃圾。】

  鐘思喬:【他還跟我說,桑延肯定有後台。】

  看到這話,溫以凡突然想起桑延先前的話,這才意識到他不是在吹牛逼。她沒想太多,隨意回覆了幾句,退出聊天窗,打算繼續工作。

  正想把手機放到一旁,卻不經意點到了另外一個聊天框。

  是趙媛冬的。

  因為溫以凡一直沒回覆消息,趙媛冬那頭髮消息的頻率也少了。只偶爾會發幾句讓她注意換季,別生病之類的話。

  溫以凡隨手滑了滑。

  看到清明前幾天。

  趙媛冬:【你大伯母今天回北榆了。】

  趙媛冬:【那天是媽媽忘了考慮你的情緒,以後我不讓她來了,行嗎?】

  趙媛冬:【別生媽媽的氣了。】

  清明那天。

  趙媛冬:【阿降,今天要不要跟媽媽一塊去看你爸?】

  中途基本都是些雜七雜八的話。

  三分鐘前,趙媛冬又發來了話。

  大段大段的文字。

  趙媛冬:【阿降,媽媽這段時間跟你大伯母聊了聊。之前那事情,當時我沒在你身邊,我不了解情況,所以沒站在你那邊,是媽媽對不起你。】

  趙媛冬:【我一直覺得他們把你照顧得很好,我這邊也很放心。那個時候,我也一直很想把你接回來,但又怕頻繁換環境會影響你高考。想著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等你大學考來南蕪,就回來跟媽媽一塊住,媽媽也好照顧你。我也沒想到你後來會報到宜荷那麼遠去。】

  趙媛冬:【媽媽以後多多補償你,好嗎?】

  溫以凡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直接退出了微信。她重新看向電腦,腦子卻有些亂,眼前的文字在像是成了一串亂碼,讓她完全無法看進去。

  她閉了閉眼,再度拿起手機,把跟趙媛冬的聊天記錄清空。

  -

  接近十一點,溫以凡才完成工作回到家。她脫掉鞋子,看到桑延正抱著個筆記本電腦躺在沙發上,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著,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溫以凡沒影響他,習慣性過去喝了杯水。喝完之後,又裝滿一杯,打算回房間。

  桑延在這個時候喊住了她:「喂。」

  溫以凡回頭:「怎麼了?」

  「規矩忘了?」桑延瞧她,很快就收回視線,邊敲鍵盤邊說,「十點沒回來得跟我說一聲。」

  溫以凡楞了下,慢一拍地說:「哦,我忘記了。抱歉。」

  而後,她也沒再說別的,繼續擡腳往房間走。

  「我怎麼感覺,你最近對我的態度,有點兒,」桑延停頓,似是在斟酌用詞,而後才慢慢吐了倆字,「怠慢。」

  「……」溫以凡又停住,「沒有,我只是很困。」

  桑延擡眼。

  溫以凡低聲說:「就想睡個覺。」

  桑延手上的動作停下,定定地看著她,很快便道:「去睡吧。」

  ……

  等溫以凡進房間後。

  桑延回想著她剛剛的模樣,沈默了一會兒,又敲起了鍵盤。

  接近淩晨兩點,桑延合上電腦,回房間拿上換洗衣物去洗澡。等他出來,想回客廳拿回電腦,就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溫以凡又出了客廳。

  她已經換上了睡覺穿的短袖短褲,露出白嫩纖細的四肢。

  此時溫以凡正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盯著時鐘。

  「……」

  桑延頭髮還濕漉漉的,走到她面前。他用毛巾搓了下頭髮,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而後,他扯過旁邊的板凳,坐到她面前,慢慢道:「所以你是心情不好,還有喝醉的時候會夢遊?」

  溫以凡安靜著沒動。

  桑延問:「今天怎麼了?」

  溫以凡一動不動地,像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不到周圍的東西。要不是偶爾會眨一下眼,桑延都覺得她像是成為了個雕塑。

  他也沒再說話。

  只是坐在旁邊,沒幹別的事情。

  過了十來分鐘。

  溫以凡站了起來,慢騰騰地往房間的方向走。

  坐在原地,桑延轉身盯著她的背影。他偏頭往前看,見她接下來要走的地方都沒有能磕絆到她的東西,也沒跟上去。

  他神色悠哉,懶懶地看著她的舉動。

  溫以凡像個幽靈似的,直直得順著過道往里走,步伐緩慢又平穩。這次依然像先前幾次那般,走到他房間時,她又停了下來。

  順著往里看。

  剛剛桑延拿了衣服就進廁所洗澡,這會兒房門開著,沒關上。

  溫以凡盯著看了半天,神色怔怔地。

  「看什麼呢,」桑延覺得好笑,「你怎麼像個變態一樣。」

  話音剛落。

  溫以凡像是受到了什麼指示一樣,重新擡了腳,走進了他的房間。

第39章

  「……」

  像是覺得自己眼花了,桑延擦頭髮的動作停住。僵了好幾秒,他把毛巾搭在一旁,起身走回房間,跟在溫以凡的身後。

  這房間先前是溫以凡在住。

  但桑延搬進來之後,稍微改了下格局,加多了個電腦桌。床的位置被他從窗邊挪到了中間,左側是床頭櫃,右側放著個立式台燈。

  此時溫以凡已經走到中間的位置。

  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桑延走過去,擋在她面前。

  「想去哪兒?」

  溫以凡的腦門撞到他的下顎,隨之停下。她稍稍仰頭,呆滯地看著他。而後,她慢吞吞地繞開他,想繼續往前走。

  桑延也挪了一步,繼續擋著:「走錯地兒了。」

  溫以凡又看他,像是在琢磨他的話,又像是在等著他主動讓開。

  像跟小孩溝通一樣,桑延耐著性子說:「這不是你房間。」

  溫以凡沒動。

  桑延也沒碰她,只擡了擡下巴。

  「門在那。」

  溫以凡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她轉了身,十分聽話地往門口的方向走,像個得到指令的機器人。

  怕她又走錯地方,桑延這回沒停在原地,跟了上去。

  看著她走回房間,直到主臥的門關上,桑延才回到客廳拿上電腦。他把客廳的燈關上,只留下過道的燈。他回到房間,困倦地看了眼手機消息。

  很快便放下,把手機擱到一旁。

  桑延的眼睛困到生疼,剛闔上眼,又忽地想起溫以凡剛剛走進他房間的事情。

  像個無頭蒼蠅。

  先前不都好好的,這麼這次路線還有了變化?

  還是說,是因為之前幾次他房間的門都關著,她沒法進去。但這次是敞開著的。她夢遊會做的事情沒有規律性,只會在沒封閉的空間里隨意亂竄?

  桑延身體每個細胞似乎都在跟他抗議著疲憊。但想到這,他又睜開眼,起身出了房間,把陽台的落地窗和廚房的門都關上。

  ……

  第二天。

  溫以凡睜開惺忪的眼,坐起來醒了會兒神。她的目光一動,注意到在放在梳妝台前的椅子,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昨晚自己好像忘了用椅子抵住門了。

  不過這段時間都沒夢遊,她也沒太在意這個事情。

  溫以凡賴了會兒床。

  打開微信消息,看到鐘思喬和向朗正在群里聊天。看到向朗,她想起了昨天鐘思喬說的話。溫以凡打開網頁,搜索了下「優聖科技」這個公司。

  還沒點進去,溫以凡又反應過來。

  她沒事兒查這個幹什麼。

  溫以凡收回思緒,立刻退出。

  她起得晚,出房間的時間,桑延似乎已經出門了。

  桌上還放著簡單的豆漿油條。

  這玩意兒放不過夜,不吃估計就直接扔掉了。

  「溫垃圾桶」不想浪費,加上這事兒也算是有來有往,她買早餐也會給桑延買上一份。她很自覺地把豆漿拿去加熱,順帶打開手機看了眼消息。

  桑延沒找她說任何事情。

  溫以凡松了口氣。

  那昨晚確實就是沒發生什麼事情吧?

  不過也是。

  就算真夢遊了,這三更半夜的也不可能都能次次碰見桑延。

  -

  工作一忙起來,溫以凡就是想去趟醫院,也騰不出時間。休息日一到,她也懶得出門,磨磨蹭蹭地,只想在家里躺上一天養養精神。

  加上溫以凡這夢遊說實話也不太嚴重,久而久之也就把這事情拋卻腦後。

  氣溫漸升,空氣變得悶熱而燥。

  七月中旬,南蕪迎來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夜晚漸漸被縮短,陽光猛烈而毒辣,毫不吝嗇。在外頭稍微呆長點時間,身體都能滲出一層細細的汗。

  溫以凡剛從編輯機房回到辦公室,甘鴻遠突然出來給她丟了個線索。

  讓她這幾天去跟個後續調查。

  是幾天前剛發生的交通事故。

  就在墮落街附近的馬路上,一男子醉酒後駕車,直接闖了紅燈,撞傷了一名正過馬路的初中生,導致其右腿粉碎性骨折。

  回到位置上,溫以凡打開電腦,開始查資料看報道寫采訪提綱。

  寫到一半,放在旁邊的手機響了一聲。

  是桑延的微信。

  桑延:【今晚我妹會來家里吃飯。】

  桑延:【行不?】

  溫以凡迅速回:【可以的。】

  想了想,她又補充:【以後你妹妹要過來就直接過來吧。】

  溫以凡:【這個可以不用再跟我提。】

  過了會兒,桑延發了個「ok」的表情。

  ……

  溫以凡也沒加多久的班,七點一過便出了公司。

  回到家的時候,溫以凡擡眼,就見桑稚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比起上一次見面,她似乎又瘦了些,臉小了一圈,下巴也尖尖的。

  見到溫以凡,桑稚乖乖喊了聲:「以凡姐。」

  溫以凡笑了笑,往房子里看了圈。這會兒,桑延正呆在廚房里,看著是還在做晚飯。見狀,她瞥了時間,有點驚訝:「還沒吃嗎?」

  「嗯。」桑稚瞅了眼,小聲抱怨,「我哥好磨蹭,剛剛才去做。」

  溫以凡走到她旁邊坐下,也覺得有點晚了。她指了指電視櫃,提道:「要不先吃點零食墊墊肚子?都快八點了,別給餓壞了。」

  桑稚彎唇:「不用,我也沒有很餓。」

  溫以凡倒了杯水,往她臉上看了幾眼:「怎麼瘦了這麼多,高考壓力很大嗎?」

  桑稚:「還好,我吃的挺多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瘦了。」

  「之後再吃多點補回來。考完了,多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溫以凡隨口問,「對了,只只。你錄取結果出來了嗎?之前不是說猶豫南大還是宜大嗎?」

  桑稚點頭:「對的。」

  溫以凡:「那你最後選了哪個?」

  桑稚老實道:「宜大。」

  「嗯?」溫以凡倒是意外,「考慮好了嗎?宜荷還挺遠的。」

  「想好了,我考慮了很久的。」桑稚小聲說,「比起南大,我想報的那個專業在宜大會好一些。而且我不想一直在南蕪,想去別的城市多轉轉。」

  溫以凡笑:「也挺好的。」

  桑稚心情有些憋屈:「但我哥還挺生氣的。」

  溫以凡:「怎麼了?」

  「因為我報考這事情沒怎麼跟他說過,都是在跟我爸媽商量,他就一直以為我報了南大。」桑稚說,「他剛剛知道我的錄取結果之後,把我罵了一頓。」

  「……」

  「那我錄取結果上周就出來了,也沒見他問啊。」桑稚覺得桑延很不講道理,越說越不爽,「這都過了多久了,還是今天我要過來,他才隨口問了一句。知道是宜大之後,才開始跟我算賬,還說我翅膀硬了,現在做事情只憑沖動,什麼都不考慮。」

  溫以凡安撫:「你哥應該也是怕你一個人去那麼遠被欺負。」

  「他那個態度,就好像是我一開始填了南大,」桑稚說,「最後瞞著所有人改了志願一樣。」

  聽到這話,溫以凡的動作一僵。

  桑稚不敢說太大聲,怕被桑延聽見:「我問他意見的時候,他就懶得理我,說這點破事也要考慮。現在我選好了,他又要說我。」

  溫以凡只是笑笑,沒吭聲。

  可能是覺得自己抱怨得太多了,桑稚很快就收斂,轉了話題。她重新八卦起之前被桑延中斷了的事情,問道:「以凡姐,你知道我哥高中的早戀對象是誰嗎?」

  溫以凡喝了口水,平靜扯謊:「我也不太清楚。」

  「我就還挺好奇他種目中無人的狗脾氣能看上誰——」說到這,桑稚覺得不太對勁,改了口,「哦,不對,是被誰看上。」

  「……」

  「不過,他好像還挺喜歡他那個早戀對象。」等飯等得百無聊賴,桑稚扯起了以前的事情,「我記得我哥之前成績還挺差的,高二的時候突然就開始學習了。」

  溫以凡沈默聽著。

  「他一直是不怎麼學習的那種,然後特別偏科,但那段時間也不知道是被什麼附身了,除了學習什麼都不幹。」桑稚托著腮,慢吞吞地說,「當時我爸媽都特別高興,覺得他終於懂事了。我爸還問他想考哪個大學,但他也沒答,就說只是想多點選擇。」

  溫以凡垂下眼,安靜地喝著水。

  「反正後來他報了南大,錄取結果出來那天他還很高興。一直在那吹牛逼,說自己隨便考考就能考上南大。沒多久就出門了,然後很晚才回來。」桑稚想了想,猜測道,「我感覺他那天是被甩了。」

  溫以凡擡眼:「為什麼?」

  「因為他出門前後的狀態完全不一樣。」桑稚說,「他沒再提被南大錄取的事情,我也從沒見過他那個早戀對象。」

  「……」

  「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談戀愛。」像是想到什麼,桑稚很無語,「他就整天吹他條件好,有很多人追,連舍友都搶著要泡他。」

  「……」

  溫以凡還沒回話,桑延恰好從廚房出來。瞥見她倆在竊竊私語,他眉頭稍稍一挑,饒有興致道:「說什麼呢。」

  說了一堆桑延的事情,桑稚有些心虛,反問道:「好了沒?」

  「嗯。」桑延也走到茶幾旁,倒了杯水喝,「吃吧。」

  桑稚扯住溫以凡的手,主動提:「以凡姐,你吃了嗎?咱一塊吃吧。」

  溫以凡搖頭:「你們吃吧,我吃過了,在公司吃完才回來的。」

  她沒看桑延的表情,起身道:「我先回房間了。」

  但沒走幾步,桑稚又揪住她:「以凡姐,你就隨便吃點兒,吃不下也沒事,咱聊聊天……」說著,她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小聲說:「要是就我和我哥,他肯定又要罵我。」

  溫以凡只好同意。

  她只裝了碗湯,全程安安靜靜地。

  整個晚飯,大多數時間都是桑稚在說話。

  說久了還被桑延不耐地打斷:「能趕緊吃?」

  「……」桑稚覺得自己忍了他一晚上了,這次沒忍住跟他爭,「你幹嘛一直這樣,這事情我哪沒跟你說,你自己聽了當沒聽見,現在反倒怪我身上來了。」

  「我困死了。」桑延懶得跟她吵,神色倦怠,眼睛下方青灰色明顯,「不然你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我要去睡覺了。」

  他這模樣看著確實是好一段時間沒好好睡覺了。

  「……」

  桑稚只好繼續忍氣吞聲:「知道了,馬上就吃完。」

  -

  等他倆出門後,溫以凡把桌子收拾幹凈便回了房間。洗完澡出來,她恰好聽到玄關的動靜聲,但也沒出去外面。

  溫以凡躺回床上,抱著被子,呆呆地回想著桑稚的話。

  ——「錄取結果出來那天他還很高興。」

  ——「因為他出門前後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胸口像是被塊石子重重壓著,讓溫以凡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翻了個身,不想去回想以前的事情。

  溫以凡幹脆拿起手機,翻了個恐怖片來看。她將注意力集中於電影,直到看到結束字幕才闔上眼。在百般清醒中,她猛地揪到了一絲絲的困意。

  漸漸陷入了沈睡。

  不知過了多久。

  溫以凡坐起身,下了地。她慢慢地把抵在房門口的椅子推回梳妝台前,轉身出了房間。一路往前,走到客廳,坐到沙發上。

  在這昏暗的光線下。

  溫以凡擡頭,盯著轉動著的秒針,眼睛一眨不眨的。

  客廳靜謐至極。

  除了她輕到可以忽略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也許是比起前幾次,少了些什麼,這回溫以凡只坐了幾分鐘便起身。她往過道的方向走,路過次臥的時候,再度停了下來。

  看到緊閉著的房門,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隨後,溫以凡的行為像是被什麼東西驅使著,她遲疑地擡起手。

  握住門把,往下擰。

  門沒鎖。

  溫以凡輕而易舉地擰開,往前推。她光著腳丫子,走路無聲無息,就猶如踩在了棉花上。她頓了幾秒,輕輕地關上門,往床的方向走。

  她機械地爬了上去,找了個空位躺下。

  狹小的房間里,空調的聲音不輕不重。

  男人呼吸的速度規律勻速,身上的氣息淡,檀木還夾雜著煙草的味道。他穿著深色的T恤,側躺著,胸膛輕輕起伏著。被子只蓋住了身體的一半。

  溫以凡怔怔地盯著他,忽地伸手拽住他身上的被子。

  蓋到自己身上。

  ……

  隔天一早。

  溫以凡從夢境中醒來,遲鈍地睜開眼。她盯著前方發了會兒呆,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看著四周莫名又有些熟悉的環境,她的表情有些茫然。

  下一刻。

  像是感受到什麼,溫以凡垂眼,看到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

  她瞬間清醒,表情隨之有了幾絲裂痕。

  溫以凡遲鈍地轉過頭,對上了桑延近在咫尺的臉,清晰到能看清眼皮上那顆妖痣。像是還在沈睡當中,他的眼睛閉著,對周圍的異常毫無察覺。

  我操。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操。

  操。

  操。

  溫以凡腦子里弦好像要斷掉了,只差一絲就要崩潰。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腦一片空白。頭一反應就是檢查自己的衣服。

  見到沒任何不妥,精神才稍稍一松。

  溫以凡努力平覆著自己的情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是桑延的房間。

  似乎也不需要多想。

  她一大早醒來,沒在自己房間呆著,而是出現在桑延的床上。這除了她半夜夢遊走錯地方,進了他的房間,睡錯床了,沒別的可能性。

  此時此刻,溫以凡能想到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先離開這個地方。

  在桑延清醒之前。

  溫以凡屏著呼吸,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地把桑延的手臂擡起。她動作極為緩慢,把他的手臂往側邊一挪,想輕輕地搭回他自己身上。

  與此同時。

  可能是被這動靜吵到,桑延的眼睫動了動。

  這極為細微的變化,像是個炸彈一樣,在溫以凡的腦子里炸開。她有種下一刻就要被抓進牢里的感覺,動作隨之停了下來。

  下一刻,溫以凡見到,桑延慢騰騰地睜了眼。

  與她的視線對上。

  定格兩秒。

  也許是還未從睡意掙脫,桑延的神色看著不太清醒。他似乎沒察覺到任何不妥,又重新閉了眼,伸手將她往懷里扯。

  溫以凡的背撞到他的胸膛,全身都僵住,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的身體被他鋪天蓋地的籠罩。

  撲通。

  撲通。

  溫以凡的心跳停了半拍,又飛快地加速起來。

  在這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所有的感官只被身後的男人侵占,帶著極為濃烈的存在感。

  全數都放大了起來。

  男人的呼吸溫熱,舉動還帶著在夢境中的繾綣。他的鼻尖在她後頸上輕蹭了下,手臂再度搭在她的腰上,將她摟進懷里。

第40章

  空氣靜滯住。

  桑延的半張臉還埋在她的發絲里,右手抓住她的手腕,擱在身前。動作親昵而自然,仿佛視若珍寶。卻又像是禁錮,讓她動彈不得。

  抽絲剝繭地,將她僅存的思緒撕扯開來。

  溫以凡的身體僵硬,虛握著拳頭,這回連呼吸都不敢。她沒跟異性這麼親密接觸過,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臉燒了起來。

  完全不受控制。

  直到自己快憋不住氣了,她才遲緩地回神,淺淺地吐了口氣。

  溫以凡不敢再輕舉妄動,也不敢回頭看他此時的模樣。生怕他已經醒了,自己會撞上他等候已久的,意味深長的目光。

  無法再持續這個安定的局面。

  就像是自我欺騙。

  只要她不回頭,他就永遠不會醒。

  溫以凡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身後的桑延身上。她的腦子里塞不下別的東西,試圖通過他呼吸的頻率,推算出他現在熟睡的程度。

  就這麼過了好幾分鐘。

  隨著時間拉長,她的心情漸漸焦灼。

  覺得也不能一直這麼坐以待斃。

  溫以凡鼓起勇氣,決定嘗試第二次。

  盯著被桑延握著的手腕,溫以凡擡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直到把他的手歸回原位,她的精神才放松了些。

  她猶豫著,又往後看了眼。

  桑延額前發絲細碎,亂糟糟的,看著比平時少了幾分鋒芒。他的眼睛仍然閉著,細密的睫毛覆於其上,沒再有任何動靜。

  溫以凡瞬間有了種曙光在即的感覺。

  她收回視線,屏著氣坐了起來,一點一點地往床邊挪。

  十厘米。

  五厘米。

  就差一點。

  腳落地的同時,溫以凡聽到桑延略帶沙啞的聲音。

  「溫以凡?」

  「……」

  溫以凡腦子瞬間卡殼,停了好幾秒,才機械地回頭。

  撞上桑延的視線。

  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醒來,桑延的神色比剛才清明了不少,帶著不知意味的探究。他也坐了起來,往四周看了圈,又望向她:「你怎麼在這兒。」

  沒等她回答,桑延又出了聲。他像是睡不夠一樣,眼皮略微耷拉著,聲音低啞,話里還帶著點起床氣:「解釋一下。」

  「……」

  溫以凡閉了閉眼。

  她都快下床了,只差走幾步路就出這個房間了。

  結果桑延偏偏就醒了。

  溫以凡覺得自己先前的膽戰心驚都像是笑話。

  還不如一開始就破罐子破摔把他叫醒。

  「你做夢了。」這次溫以凡決定用緩兵之計,在他還沒徹底清醒前暫時忽悠他一下。她壓著情緒,面不改色地補充:「醒來就正常了。」

  「……」桑延盯著她,氣樂了,「我長得像傻逼?」

  「嗯。」溫以凡邊說邊往外走,心不在焉地安慰,「繼續睡吧,醒來就不像了。」

  「……」

  -

  鎮定自若地出了桑延的房間,溫以凡快步回到主臥。她把門鎖上,立刻精疲力竭般地癱坐在地上。她貼著門板,警惕地聽了聽外頭的動靜。

  沒聽到桑延跟出來的動靜聲。

  溫以凡緩緩地松了口氣。

  沒多久,溫以凡又爬起來,進了廁所里。

  短時間內,她覺得自己沒法跟桑延相處在同一個空間里。她必須要在桑延出房間前,搶先一步出門,等晚上回來再解決這個事情。

  等她調整好情緒,再來平和地解決。

  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簡單收拾好,溫以凡拿上包便出了房間。此時桑延房間的門緊閉,另一側的廁所門倒是開著,隱隱能看到桑延站在洗漱台前。

  還傳來了水流動的聲音。

  她腳步一停,硬著頭皮往外走。

  與此同時,水聲停了下來。

  溫以凡剛巧走到廁所門口。

  桑延側頭往她的方向看。他剛洗完臉,臉上還沾著水珠,順著滑落。見狀,他毫無預兆地伸手,揪住溫以凡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扯。

  溫以凡被迫停下,順勢朝他的方向走了好幾步。

  她仰頭。

  撞上桑延吊兒郎當的眉眼。

  「跑得還挺快。」

  「……」溫以凡面上情緒未顯,平靜道,「什麼?」

  桑延沒出聲。

  這情況也不能再裝模作樣,溫以凡只能扯出個合理的理由:「我不是要當做沒事情發生,只是我現在有點趕時間。今早有個采訪,快到時間了。」

  桑延模樣氣定神閒,像是在等著她還能說出什麼話。

  溫以凡溫和提道:「等我晚上回來,我們再來處理這個事情,可以嗎?」

  「嗯?」桑延笑,一字一頓道,「不可以呢。」

  溫以凡噎住。

  桑延松開她的手臂,稍稍彎腰與她平視。他的眼睫還沾著水珠,唇角不鹹不淡地扯著:「先說說,你今天早上是什麼情況。」

  「夢遊。」溫以凡解釋,「這行為我也沒法控制。」

  「之前不是還說不會進我房間?」

  「這次我真不清楚是什麼情況。」注意到他的表情,溫以凡誠懇地說,「抱歉,這確實是我的問題。不會有第二次了。」

  桑延懶洋洋道:「你這還讓我挺害怕的呢。」

  溫以凡:「啊?」

  「畢竟我也不知道你會做到什麼程度,說不定哪天醒來,」桑延咬著字句,語氣欠揍又無恥,「我的貞潔已經被你無情地奪走了。」

  「……」溫以凡眉心一跳。

  「你倒也不至於這麼,」桑延很刻意地停頓了下,「覬覦我。」

  「……」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溫以凡忍了忍,耐著性子,平和地說:「我們就事論事,我只是在你的床上找了個位置睡覺。實際上,我完全沒有碰到你。」

  桑延:「你怎麼知道?」

  「我醒得比你早。」這事情本就讓她很崩潰了,再加上桑延還這麼胡攪蠻纏地,溫以凡幹脆破罐子破摔了,「反倒是你睡相不好,我要起來的時候你還把我扯了回去——」

  說到這,溫以凡的理智也瞬間回來。

  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怎麼?扯了回去,然後呢。」桑延玩味地看著她,像是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似的,語氣欠欠地,「你倒是說完。」

  「……」

  「總之,你在不清醒的情況下,也對我有了身體上的接觸。」溫以凡抿了下唇,很公正地說,「所以我們就算是抵消了。」

  桑延挑眉:「抵消什麼。」

  溫以凡淡定道:「之前我夢遊抱你的那次。」

  「……」

  「噢。」桑延悠悠道,「原來是這麼個還法。」

  他這麼一說,溫以凡也瞬間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不太對勁。

  「但這吃虧的不還是我麼。」桑延唇角一松,格外傲慢地說,「咱倆誰對誰有想法,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

  溫以凡這會兒腦子亂七八糟的,實在不知道怎麼應付這個人。

  再加上,她之前聽到他這樣的話,只覺得無言,現在反倒多了幾絲被戳破心思的心虛感,幹脆再次借著還要趕著采訪的名頭,提出晚上回來再解決這個事情。

  她表情故作坦蕩。

  桑延上下打量著她,神色若有所思,似乎是想抓出不對勁的地方。

  過了須臾,他爽快地同意下來。

  這話像是赦免,溫以凡沒再多言,立刻出了門。

  離開了那個跟桑延單獨相處的空間,溫以凡也完全沒有放松的感覺。她只覺得頭疼,畢竟晚上回來之後還要正式商量解決這事。

  主要是,溫以凡也不知道有什麼要解決的。

  又不是一夜情,也不是酒後亂性。

  就只是因為她夢遊走錯地方了,所以兩人在同一張床上互不幹涉地睡了一晚上。這充其量,也只能說是找他租了個半張床。

  唉。

  這還能怎麼解決?

  難不成還要她也租半張床給他嗎?

  惆悵了一路。

  回到電視台,溫以凡把精力放回工作上,暫時把這事情拋卻腦後。她申請了設備和采訪車,帶著辦公室里唯一有空的穆承允一塊外出采訪。

  兩人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溫以凡低頭看了眼手機消息。

  旁邊的穆承允跟她聊起天:「以凡姐,你明天下班之後有空嗎?」

  「明天嗎?」溫以凡想了下明天的事情,「我也不確定,怎麼了?」

  「我一個認識的學長剛生了個女兒。」穆承允撓了撓頭,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想去給她挑個禮物,但我也不太懂這些。」

  「女兒嗎?」溫以凡恍然,「那你可以找甄玉姐問問,她也有個幾歲的女兒。」

  「……」

  穆承允沈默三秒:「好的。」

  就快走到車旁,穆承允忽地盯著她的臉,像是才察覺到:「以凡姐,你臉上蹭到臟東西了。」他指了指自己臉上同樣的位置:「這兒,好像是灰。」

  「啊。」溫以凡從口袋里拿出紙巾,往他說的位置蹭了蹭,「這嗎?」

  「在往下點…不是,左邊。」見她半天都擦不幹凈,穆承允幹脆接過她手里的紙巾,表情非常單純,「我幫你擦掉吧。」

  「……」

  溫以凡還沒反應過來。

  他就已經擡了手。

  這近距離的靠近讓溫以凡有些不自在和抗拒。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禮貌笑笑:「不用了,我一會兒再處理吧。」

  穆承允表情一滯,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好。」

  兩人上了車。

  溫以凡坐在駕駛座上,對著後視鏡把臉上的污漬擦掉,而後發動了車子。她看著前方,隨口提了句:「承允,你先檢查一下設備。」

  穆承允回過神,乖順道:「好的。」

  車內沒人說話,只有廣播放著新聞。顯得安靜,卻又不太安靜。

  很快,穆承允打破了這沈默,笑著說:「說起來,我這個學長就是桑學長的同班同學。他剛畢業就結婚了,這會兒孩子都有了。」

  溫以凡點頭:「挺好的。」

  穆承允:「以凡姐,你跟桑學長是怎麼認識的?我記得你的母校是宜荷大學。」

  溫以凡言簡意賅:「高中同學。」

  穆承允啊了聲:「都認識那麼久了嗎?我看你們關系還挺好的樣子。」

  「嗯。」

  「我先前還以為你們是情侶關系,因為我看桑學長對你還挺特別的。」穆承允有些羨慕,「那看來你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啊。」

  溫以凡懶得解釋,只是笑。

  「那以凡姐,你知道桑學長高中的時候有個很喜歡的人嗎?他好像追了那個人很久都沒追到。」穆承允笑道,「我學長跟我說了好幾次,但他沒見過,也很好奇是什麼樣的人能讓桑學長這麼優秀的人喜歡那麼久。」

  溫以凡覺得這個男生似乎比付壯還八卦,心不在焉道:「我也不太清楚。」

  「我記得畢業典禮聚餐的時候,有人還說了句,是不是因為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說到這,穆承允頓住,「啊,對。我想起來桑學長當時說的話了。」

  溫以凡抽空看了他一眼。

  「他說——」穆承允眼眸清澈,笑容幹凈明朗,「‘不然呢,你覺得我能是這麼長情的人?’」

第41章

  溫以凡收回視線,沒對這話發表評價,只嗯了聲。

  她也無從考據這話的真實性。

  唯一覺得疑惑的點就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在大學畢業典禮結束後的聚餐上,提起桑延高中時的事情。畢竟他倆的事兒,似乎連蘇浩安都毫不知情。

  再加上,按照桑延那麼驕傲的性子,他絕不會把自己的弱態隨意展現在別人的面前,也懶得去跟別人談心訴苦。

  所以溫以凡也想不到這事是以什麼為源頭提起來的。

  不過也有可能,是當個玩笑話一樣,很坦然地說出來的?

  畢竟也過了這麼久了。

  這麼一想,似乎還挺合理。

  溫以凡沒再多想,只覺得這事還挺神奇。

  她倒也沒想過。

  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成為「最好」的那個。

  「後來桑學長還說,」穆承允側頭看她,適當地補充,「再遇到他可能會重新追這個人,但心態肯定跟以前不同了。」

  溫以凡轉著方向盤,沒吭聲。

  說完,穆承允安靜幾秒,似是在猜測她的想法。他淡笑著,語氣雲淡風輕地:「不過應該也只是醉話,不一定是真實想法。」

  這話落下,車內又陷入了沈默。

  溫以凡沈吟片刻,忽地冒出了句:「你之前不是說。」

  「嗯?」

  溫以凡指出他話里的漏洞:「他一整晚只說了一句話嗎?」

  「……」穆承允的笑意一僵,很快就恢覆如常,「我之前是這麼說的嗎?我沒什麼印象了。那可能是我喝醉了吧,就說錯了。」

  「那你以後注意些,出去玩也不要喝太醉。我們做這一行的,隨時都會有突發事件。」說到這,溫以凡認真地提醒,「還有,平時八卦隨便說一下可以,但你做新聞不可以用這種態度。」

  「……」

  「看到的,聽到的是什麼,出來的報道就該是什麼樣的。」像對待付壯一樣,溫以凡平和道,「不能靠猜測,也不能用聽錯了,記錯了,說錯了當理由。全部都得實事求是。」

  穆承允的笑容完全收斂。

  他表情嚴肅起來,連忙應下:「我明白的。」

  -

  把車子開到南蕪市人民醫院。

  溫以凡找了個位置停車,兩人拿上設備下了車,按照指示牌,往醫院的骨科科室走。借著這空隙,溫以凡低頭看了眼手機,回覆了幾條消息。

  來之前,溫以凡聯系了醫院和傷者的母親,經過對方同意才前來采訪。她提前了解了情況,傷者是個剛上初一的小姑娘,名叫張雨。

  張雨天生聲帶損壞,不能說話。

  當天的情況是,張雨跟同學一塊去附近吃東西,回家的時間比平時晚些。過馬路的時候,肇事者將她撞倒後來不及剎車,從她的右腿碾了過去。

  這個情況讓肇事者立刻清醒,下車叫了救護車。

  兩人進了張雨所在的病房。

  這是個三人間,這會兒都住滿了人。張雨正躺在中間的病床,已經做完了手術,腿上打著石膏。她的模樣稚嫩,眼眶紅腫,明顯是剛哭過。

  張雨的媽媽坐在旁邊,輕聲哄著她。

  溫以凡走過去主動打了聲招呼,而後自我介紹了一番。

  張雨的媽媽名陳麗真,看著一點都不像有個那麼大孩子的母親。模樣保養得當,氣質溫婉至極。她格外配合溫以凡的采訪,全程沒有甩臉色,也沒有任何不耐。

  怕再影響了張雨的心情,采訪在病房外進行。

  溫以凡邊問問題邊做著筆錄,旁邊的穆承允架著攝影機拍攝。

  「最傷心的還是孩子,」陳麗真揉了揉眉心,說著說著,眼眶也發了紅,「她才剛轉進南蕪藝術學校,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不知道這事會不會影響她跳舞。」

  溫以凡頓了下,問道:「小雨跳舞嗎?」

  陳麗真別過頭,蹭掉眼淚:「嗯,芭蕾舞。七歲就開始跳的。」

  聽到這話,溫以凡往病房的方向看了眼。

  小姑娘低著頭,雙手擱在身前交纏著。她的眼睫輕顫著,眼淚不知不覺又掉了出來。卻沒有任何發泄的途徑,連哭起來都是無聲的。

  「因為不能說話,小雨一直很內向,也沒什麼朋友。」陳麗真邊說邊翻出手機,給她看照片,「之前發現她有跳舞的天賦,就給她找了個培訓班。開始跳舞之後,她才漸漸開朗了起來。」

  「醫生說還要看小雨之後的恢覆狀況,現在也不能肯定會不會影響。」陳麗真的眉眼帶了幾分疲倦,「最近還在跟小雨爸商量,要不要給她轉回普通初中。」

  溫以凡的目光未移,神色有些恍惚。

  想起了她高中的時候。

  那會兒,溫以凡也是因為類似的事情,從舞蹈生轉回了普通生。

  高一的那個暑假,溫以凡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校外集訓。在那之前,她的膝關節一直隱隱發疼,在這段時間的練習當中也到了難以接受的地步。

  在趙媛冬的陪同下,溫以凡上了趟醫院。

  被查出是膝關節半月板二度損傷。

  醫生給她開了藥,讓她靜養三個月。期間不能有劇烈運動。

  這雖並不算嚴重,但對於溫以凡一個舞蹈生來說,影響也不算小。但她雖覺得焦慮,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配合醫囑,希望能早些好起來。

  等恢覆好之後,再努力補回進度就好了。

  但在新學期來臨前。

  讓溫以凡格外猝不及防地是,趙媛冬在某個夜里來到她的房間,期期艾艾地問她願不願意轉回文化生。

  她覺得荒唐至極。

  只覺得這種小病痛根本沒到讓她直接放棄她跳了近十年的舞。

  溫以凡想都沒想就拒絕。

  但在趙媛冬接二連三地提出後。

  溫以凡才漸漸察覺到,趙媛冬似乎並不是因為擔心她的腳傷才說出了這樣的提議。後來,她無意間聽到繼父和趙媛冬的對話,是因為她作為藝術生,假期集訓的花銷太大了。

  不光是這次。

  接下來的每個假期都要集訓,每次都要花錢。

  會讓他們難以承擔。

  趙媛冬沒有工作,手里的積蓄都是溫良哲留下的,現在也成了新家庭的共同財產。

  繼父那邊不太願意出這個錢,便借著這個機會,提出讓溫以凡轉回文化生。他的態度強硬,說出了無數個理由,加之趙媛冬性格沒什麼主見,聽他說多了也就同意了下來。

  接下來,溫以凡的反對完全沒了任何用處。

  大人已經定下來的事情,小孩再怎麼不願意,再怎麼反抗,都只是無用功。那微小的言語,就相當於透明的、看不見的東西。

  高二新學期開始後,溫以凡轉回了文化生。

  因為這個消息,班里的其他同學都非常震驚,覺得很莫名其妙。這事情就相當於,高三臨近高考時,一個成績名列前茅的理科生,突然說自己要轉成文科。

  好幾個關系好的同學都輪著來問了她一遍。

  溫以凡根本說不出是因為家里覺得開銷大,他們不想再承擔這個費用這個原因。也因此,她對所有人都撒了謊,說重了自己的病情。

  ——因為腳受傷了,以後都沒法再跳舞。

  桑延是最後一個來問她的。

  那個時候,溫以凡正坐在位置上,安靜地垂著眼。她沒有看他,繼續看著手里的課本,神色平靜地覆述了先前的話。

  桑延沈默了好一陣,才問:「真沒法跳了?」

  溫以凡:「嗯。」

  桑延:「你這受得哪門子的傷?」

  溫以凡失笑:「反正就是這個結果。」

  眼前的少年又沈默了下來。

  溫以凡翻了一頁書,輕聲道:「沒事兒,我也沒多喜歡跳舞。」

  沒多久,溫以凡用余光看到。

  桑延擡起手,輕碰了下她的鼻尖。

  她擡眼。

  桑延對上她的眼,扯了下唇角:「鼻子變長了。」

  「……」

  撒謊鼻子會變長。

  所有人都被她平靜至極的態度忽悠了過去。

  唯有桑延將她的偽裝戳破。

  「沒關系,咱再等等。」桑延半趴在她的桌上,也擡眸看她,「要是好轉了,再轉回藝術生也不遲。你看你現在成績一塌糊塗的,趁這個機會學點習也好。」

  溫以凡看著他,沒說話。

  「要真好不了,那偶爾跳一下應該也行?」

  「……」

  「還不行的話,」桑延笑,語氣像是在哄小孩,「那我學了之後跳給你看唄。」

  ……

  溫以凡的思緒被陳麗真的話打斷。

  陳麗真笑笑,又振作了起來:「不過還是要看小雨自己怎麼想,不管她做出怎樣的選擇,我和她爸爸都會支持她,尊重她的。」

  溫以凡又看向陳麗真,用力眨了下眼,也笑。

  「嗯,一定會好起來的。」

  -

  采訪結束後,溫以凡又跟穆承允跑了幾個地方。

  兩人趕在四點前回到了台里。進了編輯機房,穆承允把素材導入系統里,偶爾問溫以凡幾個問題。她一一回答,聽著同期音寫稿。

  等把新聞成片交去審核時,已經到了飯點了。

  溫以凡收拾好東西,起身出了機房。

  穆承允跟著她一塊出來,隨意地問了句:「以凡姐,你今晚還加班嗎?咱一塊去吃個晚飯?」

  「嗯,還有點工作。」溫以凡其實沒什麼事情要做了,按道理她此時就該下班回家,但這會兒回去她怕會碰到桑延,「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穆承允撓了撓頭,小聲說:「我看你好像一直不怎麼吃晚飯,對身體不好。」

  溫以凡笑:「我知道,餓了會吃的。」

  「那我給你打包個吃的?」

  「不用。」

  「那…行吧。」穆承允也沒強人所難,跟著她一塊回辦公室,「我一會兒去公司飯堂隨便吃點,晚上也得留下來加班寫稿。」

  溫以凡拿出手機,隨意翻了翻消息:「嗯。」

  一整天溫以凡都忙著工作,沒工夫去想其他事情。但此時閒下來了,早上發生的事情又歷歷在目,不斷地在她的腦子回蕩著。

  溫以凡依然沒想好回去之後應該怎麼處理這個事情。

  但有了一天緩沖的時間,溫以凡的心態也沒一開始那麼崩。

  溫以凡的思緒清醒了些,開始回想盡早的事情。漸漸想到早上起來之後,桑延睜眼看了她一秒後,把她拉扯回床上抱著的舉動。

  她一頓。

  忽然覺得這里有些奇怪。

  這個念頭一起來,溫以凡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一早起來看到一個異性躺在自己床上,怎麼還能這麼平靜地繼續睡覺。

  不像她那樣瞬間清醒就算了,甚至還做出那樣的舉動。

  溫以凡有點兒懷疑人生。

  也不知道是她這邊出現了問題,還是桑延那邊的問題比較大。

  她想找個人來問問,但這事情感覺也不好提。就算她是以「我有一個朋友」的名義來問,對方也會直接默認是她。

  那這個世界上就要有第三個人知道,她夢遊爬上了桑延的床。

  她做出了這麼無恥的事情。

  倏忽間,溫以凡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個樹洞博。

  溫以凡猶豫著打開了微博,找到那個博主,慢騰騰地在對話框里打字。她不敢完全按照真實情況來說,唯恐就是這麼巧,桑延也恰好關注了這個博主。

  思考了半天,溫以凡幹脆改了個起因。

  【匿名打碼,我前段時間跟一群朋友出去聚會。我們去唱K,開了個包間,大部分人都喝醉了,所以直接在包間里過夜。醒來之後,我發現我跟一個男性朋友躺在一塊,他還抱著我。我想坐起來的時候,他就醒了,看了我一眼,看著不太清醒的樣子。然後又抱著我繼續睡了。想問問,正常人醒來之後看到旁邊有個異性,正常反應會是這樣嗎?】

  敲完前因後果後,溫以凡又看了一遍,看著那兩個「抱」字,總有些不自在。她遲疑著,過了好半天才發了過去。

  與此同時,她收到了條微信。

  溫以凡點開。

  是桑延的消息:【什麼時候回】

  這語氣看著是終於有空了,要開始跟她追究後果的態度。溫以凡想到這事就頭疼,她看了眼休息室的沙發,下定決心:【我今天還有點工作。】

  溫以凡:【不一定能回去。】

  溫以凡:【你要不直接鎖門吧?】

  過了半分鐘。

  桑延:【溫以凡】

  然後停住。

  這個只喊全名,別的什麼都不說的做法,讓人有種未知的恐懼。

  溫以凡忐忑不安地等了五六分鐘。

  那頭才非常遲緩地,接著來了一句。

  【做人要有點兒擔當】

  「……」

  -

  桑延都這麼說了,溫以凡也覺得自己這行為格外卑劣無恥。再加上,她仔細一想,她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住在公司里不回去,遲早得面對。

  逃避沒有任何用處。

  幹脆盡早解決。

  看到這條消息後,溫以凡淡定回了句:【那我盡量早點完成工作回去。】

  為了讓自己的話可信度高一些,這話發送過去後,溫以凡過了一小時才起身出了公司。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著一會兒回去該說的點。

  先斟酌好措辭。

  在腦海里想完還不夠,溫以凡決定做好充足的準備,唯恐自己會忘詞。她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像寫稿子一樣,一一往上敲打著。

  等溫以凡到家時,她已經想好了一套非常有誠意的說辭。

  溫以凡換上室內拖,往客廳看了眼。

  沒看到桑延的身影。

  溫以凡稍稍松了口氣,擡腳走到沙發前坐下。她往杯子里倒水,順帶注意了下周圍的動靜,聽到廁所里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哦。

  在洗澡。

  溫以凡喝了口水,鎮定了下心情。她再度點亮手機,盯著看自己剛在備忘錄字斟句酌的話,默默地在內心讀了幾遍。

  聽到廁所門打開的動靜,溫以凡才放下手機。

  傳來桑延拖鞋與地面拍打的聲音。

  下一刻,桑延就出現在了溫以凡的眼前。

  他腦袋上搭了條毛巾,上半身赤裸著,只套了條短褲。他的身材健壯,露出塊狀分明的腹肌。見到溫以凡時,他也不慌不忙地,只挑了下眉:「還知道回來?」

  這個場景,讓溫以凡的腦袋立刻充了血。

  她猝不及防地別開眼。

  感覺剛剛堆起來的鎮定都被他這個行為弄得絲毫不剩。她忍了忍,提醒道:「桑延,我們先前說好的。在公共區域,穿著不能暴露。」

  「噢。」桑延扯過旁邊的短袖,套上,「我這不是認命了嗎?」

  余光見到他穿好了,溫以凡才擡眼:「什麼?」

  這次桑延沒坐在他以往坐的位置,而是在她旁邊坐下。他也傾身倒了杯水,拖腔帶調地說:「親也親過了,摸也摸過了。這會兒穿上衣服,在你面前跟沒穿還有區別麼。」

  「……」

  距離拉近。

  溫以凡瞬間聞到他身上的檀木香,以及混雜著的淡淡酒氣。

  她抿唇,強行扯開話題:「你喝酒了?」

  桑延側頭,懶懶地應道:「嗯。」

  「那我也不打擾你太多時間。我們盡快說完這個事情,讓你能盡早休息。」這個距離讓溫以凡莫名有些緊張,她對上他的眼睛,泰然自若道,「是這樣的,今早這個事情出來之後,我才發現我夢遊是沒什麼方向感的。」

  桑延眼眸漆黑,直勾勾地看著她。

  「我用椅子擋著門也沒什麼大的用處,這段時間,你記得鎖門睡覺就好了。」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心虛,溫以凡沒躲開視線,「我也會盡早去醫院——」

  沒等她說完,桑延忽地擡起了手。

  盯著他的舉動,溫以凡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桑延的動作像是放慢了無數倍,神色漫不經心又閒散。他慢條斯理地碰了下她的臉頰,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的。

  只一下就收回。

  「你臉紅了。」

第42章

  溫以凡的呼吸停住。

  她的腦子在頃刻間斷了線,空白一片,耳邊嗡嗡地響著。覺得被他觸碰到的位置,似乎加了倍的,再次燒了起來。

  極為強烈。

  「哦。」溫以凡裝作沒把這當回事,直接忽略,把話題扯了回去,「我也會盡早去醫院,配合著醫囑治療的。」

  桑延目光仍放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又嗯了聲。卻像是完全沒聽她說的話,跟她壓根不在同一個頻道:「為什麼臉紅?」

  「天氣太熱了。」溫以凡收回視線,掰扯了個理由,「最近都快四十度了。」

  「噢。」桑延往後靠,朝空調的方向瞥了眼,「這不是開著空調?」

  「……」

  「剛回來沒見你臉紅。」桑延笑,沒給她台階下,語氣帶了幾絲玩味,「這吹了一會兒空調反倒還紅起來了。」

  「……」他這麼不依不饒,溫以凡很無奈,幹脆實話實說,「桑延,我沒見過男人的裸體。」

  桑延揚起眉。

  溫以凡試圖讓他明白,這事情完全就是他的責任。她這個臉紅,是非常合理的,絕對不是有別的心思:「我們合租之前,我提過穿著不能暴露的要求。你當時同意了,給我的回答是‘你想得美’。」

  「我確實說了這話。」桑延吊兒郎當道,「不過呢,我今天心情好。」

  「?」

  「樂意給你點甜頭吃。」

  溫以凡差點噎到:「……」

  她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

  盯著他那囂張至極的眉眼,溫以凡沒跟他計較,忍氣吞聲道:「那大概就是這樣。我盡量避免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也麻煩你那邊多多防備。」

  桑延指出來:「你這處理方式,每回說辭都一模一樣。」

  「……」

  「這不就是換了個說法和順序,」桑延閒閒道,「說完不依然照犯麼。」

  「……」溫以凡沈默幾秒,耐著性子說,「那你提一下你那邊的想法,我這邊能配合的話,都會配合的。」

  「我就一個要求。」桑延靠在椅背上,無所謂地瞧她,「在你給出能真正解決這個事情的方式前,麻煩你呢,跟其他男人保持點兒距離。」

  溫以凡頓住。

  「不要一邊在那邊瀟灑,一邊在這邊,讓我成為能被你上下其手的,」桑延很刻意地停了兩秒,又咬著字句吐了三個字,「小、可、憐。」

  「……」

  -

  總算應付完,溫以凡回到房間。

  先是到梳妝台前照了照鏡子,瞅見自己確實紅了幾分的臉,溫以凡下意識擡手碰了下桑延剛觸碰的位置。她抿了抿唇,忽地吐了口氣。

  聯想到今天穆承允要幫她擦臉的舉動,溫以凡對此格外清楚,如果她覺得不自在不喜歡,想要避讓的話,是有足夠的時間的。

  可這次,溫以凡沒有避讓。

  她似乎一點都,不介意桑延的碰觸。

  跟對其他人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桑延會不會察覺出什麼來。

  溫以凡拿起遙控打開空調,試圖讓自己臉上的溫度降下來些。她坐到床邊的地毯上,拿出手機隨意翻著內容。

  心不在焉地回想剛剛的對話,溫以凡想到桑延那句「跟其他男人保持點兒距離」。

  總覺得這話怪怪的,似乎帶了點暗示的意味。

  又可能只是她多想。

  溫以凡打開微博,百無聊賴地刷了下主頁,恰好刷到那個樹洞博。她回家前私信的那段稿子,這會兒已經被博主截圖,發了出來。

  此時已經有了幾百條評論。

  見狀,溫以凡做好心理準備,點了進去。

  第一條就驚得溫以凡的表情有了裂痕。

  【好奇,對方晨勃了嗎?】

  「……」

  她直接退了微博。

  溫以凡的臉再度燒了起來,自顧自地打開別的APP,看了點正直純潔能讓人內心凈化的東西。過了好一陣,她平覆了心情,才重新打開那條微博。

  所幸是,除了第一條,其他的評論都很正常。

  【可能把你認成女朋友or前女友了。】

  【?想撩你吧。】

  【是不是暗戀你啊,可能這種事情他夢到過幾百回了。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講真,再怎麼不清醒,看到自己旁邊多了個活人都肯定會被嚇到吧。要麼就是他有對象,早習慣睡覺的時候旁邊有個人,要麼就是他故意的,想占你便宜。】

  【???你確定他喝醉了?】

  【怎麼不見別人抱一塊,兩個里肯定有一個是裝的。】

  剩下的評論基本都是相同的話。

  溫以凡又往下滑了滑,沒再繼續看下去。

  放下手機,溫以凡發會兒呆,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串了起來。

  她突然覺得。

  桑延對她的態度,好像也是,有點兒不同的。

  就算她的那些舉動是無法控制的,但以桑延的性格,要是真覺得厭惡,覺得無法接受,應該也不會繼續忍耐,估計早就搬走了。

  而且都這麼長時間了,他的房子應該也早就裝修好了吧。

  聯想到今天穆承允的話。

  以及桑稚說的,錄取結果下來之後桑延的前後態度。

  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桑延眼中的一根刺,讓他耿耿於懷了多年。所以再遇見的時候,會想要嘗試將之拔除。

  只有先捏住,再往外扯。

  之後才能夠舍棄。

  想到這,溫以凡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聽同班一個女生吐槽桑延的一句話。

  過了那麼長時間,她也不太記得原話了。

  只記得意思差不多是,看到桑延那副驕傲狂妄的樣子就不順眼,希望他會有做不到的事情,會遇到得不到的東西,挫挫他的這股銳氣。

  那個時候,溫以凡只是聽著,什麼都沒說。

  可她內心卻莫名冒出了個完全不一樣的想法。

  那麼驕傲耀眼的一個少年。

  他就應該,什麼都得願以償。

  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應該給他摘下來。

  讓他永遠保持。

  現在這般的意氣風發。

  -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接連出差加班,在家里遇到的時間也不算多。期間,溫以凡只夢遊過一次,醒來發現自己在桑延的房間里。

  但那天桑延回來得晚。

  溫以凡出客廳的時候,就發現他在沙發睡了一晚。

  那一瞬間。

  溫以凡非常明確地覺得,自己這種狀態,完全不適合跟人一塊合租。

  她應該盡早搬走,找一個一居室,獨自一人居住。

  前幾個月溫以凡就已經轉正,工資按稿件來算。她計算過,只要她努力點幹活,找個一居室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找到覺得合適的房子了,溫以凡也沒下定決心來。

  溫以凡不是很想搬走。

  只覺得要是她搬走了,兩人不再合租,沒有硬性條件逼迫他們每天都要見面的話,之後她跟桑延大概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盡管這是遲早會發生,並且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溫以凡不自覺地拖延著,也再沒跟桑延提起過他什麼搬走的事情。

  只是格外希望。

  那一天的到來,會晚一些。

  九月中旬,某次去醫院采訪結束後,溫以凡順帶去精神內科掛了個號。在醫生的要求下,她做了一系列檢查。

  溫以凡的夢遊是遺傳性的,在宜荷的時候就看過好幾次醫生,但也沒多大效果。再加上她夢遊的次數並不頻繁,久而久之她就懶得管了。

  這次的情況也差不多。

  醫生給她開了點安定養神的藥,讓她注意飲食,多多休息。

  溫以凡道了聲謝,到一樓取藥,很快便離開了醫院。

  路上,溫以凡琢磨著,好像是跟桑延住一塊之後,夢遊就頻繁了起來。但具體算算,次數也不算太多,以她的觀察來看,這麼長時間加起來似乎也不到五次。

  只是每次都很碰巧地,在夢遊的時候跟桑延有接觸。

  唉。

  溫以凡有些無奈和疲憊。

  她為什麼有這破毛病。

  想想確實也覺得嚇人,但溫以凡不想搬走,只能把自己該做的做了。

  其余的,她也沒什麼辦法。

  -

  不知不覺,時間漸漸逼近十月底。

  因為國慶調休,溫以凡連著休息了三天。她抽出一天跟鐘思喬外出,兩人沒什麼事兒幹,找了個甜品店便呆了一下午。

  只是出來見見面,順帶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

  聊了一陣子,鐘思喬突然問:「你最近跟桑延咋樣?」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嗯?」

  鐘思喬:「你倆真沒可能了啊?」

  「什麼?」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扯到這,溫以凡好笑道,「我倆就是一塊合租,但工作都很忙,在家見面的次數都很少。」

  「我就是隨便問問。」鐘思喬說,「最近向朗跟蘇浩安玩得還挺好,我聽他說,桑延最近好像一直被家里安排相親。」

  頭一次聽到這事,溫以凡表情稍楞,唇角的弧度也不自覺斂了幾分。

  「相親?」

  「是啊,好像去了幾次了?還挺神奇的,他這條件相什麼親。不過我之前還想著你倆男未婚女未嫁,以前還情投意合,朝夕相對這麼久估計能擦出什麼火花。」鐘思喬嘆息道,「結果這麼久了什麼都沒有。」

  「……」溫以凡低眼喝了口奶茶。

  「不過桑延那脾氣臭成那樣,你也算是逃過一劫了。」這話題只短暫持續了一下,鐘思喬便扯到另一個話題上,「對了,我國慶的時候去聯誼認識了個男生,賊幾把帥,我要換目標了。」

  不知道在想什麼,溫以凡沒回話。

  鐘思喬喊了她一聲:「點點。」

  溫以凡立刻擡頭:「啊?」

  鐘思喬奇怪:「你在想啥,怎麼不理我,我說我換男神了!」

  「哦。」溫以凡笑,「之前那個呢?」

  「之前那個太渣了,他是雨露均沾的那種,跟我聊天的同時還在跟三四個女的聊天。」鐘思喬撇了撇嘴,「我這回要擦亮眼睛看人。」

  溫以凡點頭。

  鐘思喬托著下巴,又有些惆悵:「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對我感不感興趣,我先試探一下吧。我可懶得追人。」

  溫以凡:「怎麼試探?」

  聽到這話,鐘思喬樂了:「你沒撩過人嗎?」

  「……」

  「你說你長這張臉有什麼用,這不是暴殄天物嗎?」鐘思喬說,「就言語曖昧一些,他說話的時候,你可以接一點,你覺得能表現出你對他有那個意思的話。但不能太明顯。」

  感覺這說了跟沒說一樣,溫以凡問:「你能舉個例子嗎?」

  「例子?」鐘思喬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就先隨便聊天,等話題深入了,問他是什麼星座的,然後說點類似你只喜歡這個星座的男生這樣的話。」

  溫以凡茫然:「這不是挺明顯的嗎?」

  鐘思喬也默了:「行吧,我也不是特別會。」

  「……」

  「唉,我也沒怎麼撩過人。」鐘思喬拿起手機,翻了翻相冊,給她看照片,「我聯誼認識的就是這個,比我大一歲。然後性格什麼我都很喜歡。」

  溫以凡往她手機屏幕掃了眼。

  男人模樣英氣,笑容卻顯得斯文溫和。

  鐘思喬把手機收回來,也看了眼,咕噥道:「算了,要是他對我沒意思,我也追追看吧。要不然我感覺我會挺後悔。」

  聽到這話,溫以凡攪拌飲料的手停了半拍。

  「感覺他肯定挺受歡迎的。」鐘思喬非常自信,「但我一定是追他的女孩子里長得最好看的,要是我不追,他因此被別人追上了,我豈不是很吃虧。」

  ……

  聚會結束,溫以凡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剛巧是休息日,這會兒桑延也在家里。此時他正打著電話。模樣看著有些頭疼,像是強忍著不耐:「又來?」

  「……」

  見她回來了,桑延只瞥了她一眼。

  溫以凡換了室內拖,往廚房的方向走。還能聽到後頭的桑延應付般地說著:「不是,媽。您怎麼就發脾氣了?」

  「什麼叫等我半天?我什麼時候同意了?」桑延說,「行行行,有空再說。」

  「不知道,我看看吧。」

  「掛了。」

  很快,客廳便徹底安靜下來。

  溫以凡從冰箱里拿了瓶酸奶,用吸管戳開,喝了口。她站在廚房里,思緒有些飄,沒出客廳,也沒立刻回房間。

  這通電話,應該就是在提他相親的事情吧。腦補了下桑延跟另一個女生坐一塊聊天的畫面,溫以凡垂眼,唇線漸漸拉直,心情莫名有點悶。

  溫以凡慢吞吞地把酸奶喝完,又站了會兒,才回到客廳。

  桑延正玩著手機,眼皮輕輕擡了下,隨口道:「跟你那小竹馬約會回來了?」

  「嗯?」溫以凡解釋,「我不是跟向朗出去。」

  「噢。」

  冷場。

  溫以凡有點想問問他是不是去相親了,卻又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立場問。她坐到沙發上,思緒在頃刻間被鐘思喬說的「後悔」包圍。

  伴隨著淡淡的不安。

  隨後,溫以凡的腦海里浮現起剛跟鐘思喬的聊天內容。

  ——「先試探一下。」

  ——「就先隨便聊天。」

  溫以凡思考著,又看向桑延。

  桑延半躺在沙發上,穿著寬松的短袖,松松垮垮地,露出大半的鎖骨。她遲疑幾秒,主動喊他:「桑延。」

  「嗯。」

  「你最近在公共區域穿戴有點,」溫以凡強行扯了個話題,「暴露。」

  「怎麼?你還挺多意見。」桑延擡眼,懶洋洋道,「怕你把持不住?」

  「……」

  「就不能控制著點?我知道我這張臉引人犯罪,」桑延氣定神閒地收回視線,語氣格外欠揍,「但都是成年人了,總得有點定力吧?」

  溫以凡沈默兩秒,輕聲道:「真沒有。」

  這回應讓人有點意外。

  桑延挑眉,又看了過去。

  「你盡量穿得整齊點,不然,」溫以凡的腦子全數被「言語曖昧」四字占據,想出了個最合適的話,誠懇地說,「我怕我會犯罪。」

  「……」

第43章

  話落,桑延的眉心一跳,把玩手機的動作也停住。

  氣氛凝固下來。

  溫以凡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話,似乎比鐘思喬舉的那個例子還要直白。盯著他漆黑的眼眸,停了兩秒後,她淡定地收回視線。

  上一回有類似的事情,還是他們第一次在「加班」酒吧見面的時候。

  不過那會兒,溫以凡以為桑延認不出她,再加上覺得局面也難以解釋清,幹脆破罐子破摔,抱著再不會見面的心情冒出了那句——「那還挺遺憾。」

  但這回,兩人都是清醒且知根知底的。

  毫無掩飾。

  不知道自己這試探算成功還是翻車,溫以凡覺得必須就此點到為止。她站了起來,面色如常地說:「那你以後多注意一下,我先去休息了。」

  走了幾步。

  身後的桑延冒出了句:「等會兒。」

  溫以凡抿唇,調整好情緒後才回了頭。

  「說來聽聽。」桑延看著她的眼,坐直了起來,語氣不太正經,「你怕你會犯什麼罪?」

  「……」溫以凡硬著頭皮說,「我只是接你的話。」

  言下之意就是。

  我也不清楚你所說的引人犯罪是犯的什麼罪。

  「噢。」桑延了然,「你想親——」

  「……」

  親?

  溫以凡的眼里閃過一瞬間的不自然。她沒想到這麼長遠的方面去,只是想借著桑延的話,看看他現在對她大概是抱著怎樣的一個態度。

  她正想反駁。

  又聽到桑延接著說完:「——犯我。」

  「……」

  哦。

  不是親,是侵。

  你想侵犯我。

  溫以凡:「……」

  這像是個突然有個巨石般的大鍋壓在了她的身上。

  溫以凡懵了,在腦子里瘋狂尋找著搪塞應付的話,試圖讓他明白,她所說的這個犯罪,並沒有到這麼嚴重的地步。

  沒等她想到措辭。

  下一刻。

  桑延忽地把手機扔到一旁,又靠回椅背上。他揚起頭,直直地盯著她。細碎黑發散落額前,漆瞳倒映著客廳的光。模樣似挑釁,又似明目張膽的勾引。

  「敢就過來。」

  ……

  回到房間。

  關上門,溫以凡靠在門板上,緩緩地松了口氣。她平覆了下呼吸,進到廁所里去洗了把臉,感覺耳邊只剩下心臟跳動的聲音。

  半天都緩不過來。

  溫以凡關掉水龍頭,扯了張紙巾擦臉。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莫名又神遊了起來。桑延那最後四個字像在腦子里粘了膠水似的,怎麼都揮之不去。

  ——「敢就過來。」

  她哪敢。

  她哪有這熊心豹膽!!!

  想到這,溫以凡又洗了把臉,努力讓自己的理智回來一些。

  溫以凡記得自己只勉強說了句「我不是這個意思」,而後便轉頭回了房間,步伐沒半點停留。但只是幾分鐘前的事情,她卻已經完全想不起自己這次情緒控制得如何。

  是依然鎮定自若。

  還是像在落荒而逃。

  溫以凡嘆息了聲,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為,算不算是一時沖動。

  從跟鐘思喬分開,在回家的路上,溫以凡的腦子里就一直想著桑延相親這個事情。盡管這跟她並沒有任何關系。

  這都只是桑延的事情。

  他家人覺得他年紀到了,給他安排對象認識,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她應該像以前那樣,聽了就過。並不用去詢問,也不用太過幹涉。

  但因為今晚的事,溫以凡突然意識到,原來很多行為是不可控的。

  就算一直覺得這樣不好,不可以這樣,卻還是會因為一些事情將那層安全距離打破。原來她的一言一行,所展現出來的情緒,不可能全部都理智。

  她也有情緒。

  也有意想不到的,獨占欲。

  她也有點兒想,往他的方向靠近一些。

  可又怕這距離遙不可及。

  桑延家境好,又生得極好。年紀輕輕就開了家酒吧,現在的工作也比同齡人更勝。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從未遇到過任何挫敗。

  生來的條件就格外優越,傲氣的資本也十足。

  而她卻完全不同。

  溫以凡雖對長相沒有太大的概念,卻通過旁人的話來看,也知道自己確實是長得挺好的。可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太優勢的條件。

  畢竟長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除了個正經的工作,溫以凡什麼都沒有,日子都是省吃儉用著過的。曾經唯一能稱道的舞蹈早已放棄,就連性格都平平淡淡,無趣得乏善可陳。

  溫以凡從不覺得自己這樣,會值得旁人念念不忘多年。

  她不知道桑延現在對她這些許的不同。

  是因為重逢後的相處;

  亦或者只是因為,她是他一道還沒跨過去的坎。

  光從今晚的試探,溫以凡也看不出桑延的想法。

  但他似乎沒有太抗拒的意思,也沒有刻意岔開話題,反倒還有些「迎戰」的意思。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明白自己表現出來的想法。

  溫以凡實在分不清。

  他現在是覺得自己在學他說話,還是真切察覺到了異樣的地方。

  難道還得試探幾次嗎?

  在這方面,溫以凡也只是個菜鳥,完全沒經驗。

  她嘆了口氣。

  溫以凡出了廁所。

  又想起了桑延說最後一句話的表情和語氣。

  唉,確實還。

  挺頭牌-

  每年的霜降不一定是同一樣,在十月23到24日交節。

  今年溫以凡的生日在霜降後一天。往年她要麼是在家里躺一天,要麼是下班之後跟同事吃頓飯,簡單慶祝一下。

  溫以凡恰好在這天結束了休息,早早地出門上班。等她加班結束,坐上地鐵回家時,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了。

  她提前跟桑延說了會晚歸。

  桑延只回了個:【嗯】

  除此之外,消息列表里還有不少未讀消息。

  都是生日祝福。

  溫以凡一一道謝,只剩下趙媛冬的沒點進去。她扯著吊環,看著窗戶倒影里自己不太清晰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又老了一歲。

  不知不覺就二十四了。

  桑延跟她同齡。

  二十四這年紀應該也不算大吧。

  他怎麼就開始相親了。

  不知道有沒有遇到覺得合適的女生。

  溫以凡胡思亂想了一路,直到回到家,才稍稍回過神。時間已晚,怕吵到桑延,她輕手輕腳地關上玄關的門,順帶把門鎖上。

  轉頭往沙發看的時候,才發現桑延此時還在客廳,正垂著眼看手機。

  溫以凡沒打擾他,打算直接回房間。

  下一刻,桑延喊住她:「溫以凡。」

  溫以凡:「嗯?」

  「幫個忙。」桑延慢條斯理道,「幫我拿下冰箱里的盒子。」

  「好。」溫以凡把包掛在一旁,轉頭進了廚房。她打開冰箱,往里掃了圈,看到最頂上有個蛋糕盒。她楞了下,伸手拿了出來。

  紙盒的包裝,看不到里頭的東西。

  像是個生日蛋糕。

  溫以凡看了會兒,抱著蛋糕盒,走回客廳。她把盒子放到茶幾上,也不太確定這蛋糕是不是給她買的,遲疑了幾秒:「那我去休息了?」

  「……」

  桑延擡眼,定定地看著她:「一塊吃。」

  溫以凡哦了聲,坐到沙發上。她有些不自然地撓了撓頭,往他的方向看了眼,平靜地問:「你這是給我買的嗎?」

  桑延傾身,把蛋糕盒拆開,散漫道:「隨便買的。」

  這好像是默認了的意思。

  溫以凡眨眼:「謝謝。」

  里頭是個草莓蛋糕,約莫六寸大。

  模樣格外好看,白色的奶油上綴著一圈草莓,還有像玫瑰一樣的碎花散落其上。旁邊有個小牌子,上邊寫著生日快樂。

  桑延抽出蠟燭,安安靜靜地,沒說什麼話。

  好些年沒收到過生日蛋糕了。

  溫以凡盯著蛋糕,又擡眸,小聲問道:「我能拍個照嗎?」

  桑延瞧她:「拍。」

  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溫以凡認真對著蛋糕拍了幾張照片。

  旁邊的桑延看著她的舉動,等她拍完,往蛋糕上插了一根蠟燭。他從口袋拿出打火機,往蠟燭上點火,說話的語氣很淡:「許願。」

  溫以凡把思緒拉回來,歪頭思考了下,很快就吹滅了蠟燭。

  桑延隨口問:「許了什麼願?」

  溫以凡:「不是說了就不靈了嗎?」

  「你不說,」桑延笑,「我怎麼幫你實現?」

  「……」

  看著他此時的模樣,溫以凡的心跳有些快。她舔了舔唇角,自顧自地收回視線,拿起蛋糕刀胡亂說了句:「是跟我工作有關的。」

  「噢。」桑延從袋子里抽出紙盤,語調欠揍,「我還以為是想讓我當你對象呢。」

  「……」

  聽到這話,溫以凡的動作停了下,沒看他。她沒接這話,只是往紙盤上放了塊蛋糕,放在他面前:「那我就給你切這些了?這麼晚吃太多蛋糕不好。」

  盯著她的表情,桑延神色若有所思。

  良久,他只嗯了一聲,也沒再繼續說話。

  時間逼近十二點。

  溫以凡把手上的蛋糕吃完,收拾了下桌子。她把剩余的蛋糕塞回蛋糕盒里,抱著起了身:「快十二點了,你早點休息。」

  桑延:「行。」

  又回到廚房,溫以凡把蛋糕盒放回原來的位置。她出到客廳,正打算回房間的時候,恰好撞上這會兒也打算回房間的桑延。

  桑延的腳步停了下來,擋住了她的道路。

  溫以凡也順勢停下。

  桑延又喊她:「溫以凡。」

  溫以凡:「怎麼了?」

  沈默三秒。

  桑延往掛鐘的方向看了眼。

  「禮物在茶幾下邊。」桑延擡了擡下巴,懶懶地拋了句,「自己去拿。」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

  下一秒。

  桑延忽地彎腰,與她平視。兩人的目光對上,定格兩秒後。他漫不經心地擡了手,用力揉了下她的腦袋。

  「生日快樂。」

  ……

  說完,桑延收回手,轉身回了房間。

  剛關上門,口袋里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拿了出來,大步走到床邊坐下,而後才隨意看了眼來電顯示。

  是蘇浩安。

  桑延接了起來。

  「明晚出來喝酒,老子戀愛了。」蘇浩安笑嘻嘻地,「我對象那幾個閨蜜長得也還行,來,爸爸介紹給你,讓你趁早也脫個單。」

  「噢,關我屁事。」桑延說,「掛了。」

  「你是不是人?你告訴我你最近在幹什麼!你多久沒來‘加班’了!」蘇浩安很不爽,「趕緊的,明天不出來我就殺去你家了。」

  「我最近在確認一個事兒。」想到剛剛的事情,桑延心情很好,「短時間內都沒空。你呢,愛戀愛戀愛,愛喝酒喝酒,別他媽來煩我。」

  蘇浩安:「啥玩意兒?」

  桑延扯唇,沒再多說。

  「確認啥!」蘇浩安被他吊了胃口,「說來聽聽唄,讓兄弟給你點兒參考意見。」

  桑延依然一句沒說。

  蘇浩安又問了幾句,一直得不到回應也火了:「你他媽說不說!」

  「行。」桑延勉強說了句,「那就隨便說幾句吧。」

  「?」

  「最近呢,有個姑娘想泡我。」桑延拖著尾音,慢悠悠地說,「我沒時間應付別人,懂?」

第44章

  他揉腦袋的力道毫不溫柔,像在揉搓抹布一樣,這會兒似乎還殘留著溫度。隨著門關上的聲音,溫以凡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溫以凡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半晌後,才看向茶幾的方向。

  這蛋糕已經讓溫以凡覺得意外了。

  她壓根沒想到還有禮物。

  客廳的燈還沒關,白亮的燈有些晃眼。茶幾上被收拾得幹幹凈凈,只放著熱水壺和幾個水杯,旁邊還還有報紙和幾本雜志。

  從這個角度看,看不到茶幾下方放了什麼東西。

  溫以凡走了回去,蹲在茶幾旁往里看。

  里頭東西很多,擺放得也不算整齊,混混雜雜的。一堆奶粉和水果麥片里,粉藍色的袋子被放在最外頭,顯得格外突兀。

  禮品袋不是純色的,綴著點點白色小花,疏疏松松,不太密集。

  盯著看了兩秒,溫以凡伸手拿出來。

  溫以凡順著袋口往里看,里頭有個深黑色的盒子。她站起身,莫名覺得手里的東西像個燙手山芋,有種拿了自己不該拿的東西的感覺。

  她沒立刻拆開,先是到玄關把燈關上,而後回到房間。

  溫以凡把袋子擱到床上,拿出里頭的盒子。

  質感略顯厚重,約莫比手大一圈。還沒打開,她就能聞到淡淡的香氣,特殊至極,凜冽中夾雜著幾絲甘甜。

  遲疑幾秒,溫以凡小心翼翼地打開。

  是一瓶香水。

  透明偏粉的四方瓶,瓶口綁著個暗色的蝴蝶結。

  上邊用黑色字刻著兩個英文單詞。

  ——first frost。

  霜降。

  她的小名。

  溫以凡的心臟重重一跳。

  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麼,但溫以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桑延以前喊她「溫霜降」的事情。她舔了舔唇,從口袋里抽出手機,上網查了查這個牌子。

  這牌子的香水很小眾,不算特別有名。

  溫以凡不太了解這方面的東西,大致翻了翻,也沒繼續看下去。她的目光又挪到香水瓶上,上邊的字跡清晰明了,猶如刀刻過的痕跡。

  溫以凡指腹在其上輕蹭了幾下,因此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好像是高一上學期的時候。

  在某次跟同學聊天時,溫以凡隨口提了一下,因為自己在霜降出生,所以小名也叫霜降。當時在場的同學都只是聽了就過,沒把這當回事。

  她對此也沒太在意。

  好像只有桑延聽進去了這個事情。

  也不記得是從哪天開始,兩人私底下相處時,桑延不再喊她「學妹」,也不再直呼她的原名,改口喊成了「溫霜降」。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喊她小名的時候,連姓都帶上。

  一開始溫以凡不太習慣,但桑延想怎麼喊是他的自由,她也沒有太管這個事情。聽他喊久了,也適應了起來,偶爾還覺得這麼叫起來也挺好聽。

  重逢之後,溫以凡就再沒聽過桑延這麼喊她。

  本以為他早就把她這小名忘了。

  把蓋子扣了回去,溫以凡抱著盒子,往後一倒,整個躺在了床上。她盯著白亮刺目的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又騰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男人的舉動粗暴又顯親昵。

  溫以凡想起了剛剛桑延跟她平視的眼。

  在這一瞬間。

  溫以凡的腦子里,冒起了一個很強烈的念頭。

  她突然很想談戀愛。

  跟桑延。

  她想,跟桑延,談戀愛。

  溫以凡翻個了身,想靜下心來,卻完全無法將這個念頭拋卻。

  她今年的生日願望,其實也沒有許得太大。

  很多事情,溫以凡覺得不該屬於她,就不想這麼強硬性地求來。她只希望自己能夠擁有足夠的勇氣,希望能夠奮不顧身一次,希望能夠不考慮任何事情地去奔向那個人。

  如果那個人是桑延的話。

  溫以凡覺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也盡可能地成為熱烈的那一方。

  如果因此。

  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個結果。

  那當然很好。

  但如果不行。

  那她就重新走回來。

  好像也,沒有什麼關系。

  就如同鐘思喬所說的那般。

  她想追他。

  她想嘗試一下。

  溫以凡坐了起來,拿起手機。

  透過黑色的屏幕,注意到自己不知從何時彎起的唇角。溫以凡稍楞,收斂了幾分,打開微信列表,找到跟桑延的聊天窗。

  思考了半天。

  溫以凡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敲了句:【謝謝你的禮物^_^】

  但又覺得後面那個表情有點兒傻。

  溫以凡擡手刪掉。

  最後只留了「謝謝」兩個字。

  那頭回得很快。

  桑延:【?】

  桑延:【幾點了。】

  桑延:【睡覺。】

  溫以凡:【好的。】

  想了想,她又回了句:【等你生日,我也會回禮的。】

  是明年一月份的事情了。

  如果他同意下來,這話就相當於,就算中途桑延要搬走,溫以凡也可以將跟他的關系拉長到那個時候。再之後,她也有找他說話的理由。

  桑延:【噢。】

  他就這回了這麼一個字。

  瞬間冷場。

  溫以凡也不知道該回什麼,指尖在屏幕上動了動,最後還是作了罷。她把手機放到一旁,正打算起身去洗個澡。

  在這個時候,手機再度響了聲。

  她拿起來一看。

  桑延又發來一條語音。

  腔調懶洋洋地,聲線微啞,話里帶著淺淺的倦意。

  「還有69天。」

  溫以凡聽了好幾遍,還挺喜歡他這麼給自己發語音。糾結了須臾,她試探性地敲了句:【如果可以的話,你能每天都給我倒計時嗎?】

  桑延:【?】

  溫以凡扯了個理由:【我怕我忘了。】

  又三條語音。

  桑延似是氣樂了:「哪來那麼厚的臉皮。」

  桑延:「能有點兒誠意?」

  桑延:「這事兒你就應該時時刻刻記掛在心上,而不是讓我每天提醒你一次,懂麼。」

  「……」

  因他的話,溫以凡立刻意識到她這個要求是有點離譜,改口道:【抱歉。】

  溫以凡:【我會記掛著的。】

  把手機放下,她又自顧自地思考了一會兒。

  雖然溫以凡已經確定想要追桑延的這個想法,但她從沒做過這種事情。所以具體該怎麼做,該從哪方面切入,她也完全沒有頭緒。

  如果只是用言語試探,循序漸進地表露出自己的意思,溫以凡覺得這似乎沒有多大的用處。畢竟這種話桑延說的也不少了。

  或許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受夠了他的話,忍不住用相似的方式回懟。

  那如果直接用行為接近……

  溫以凡又怕桑延覺得她在性騷擾。

  盡管先前通過桑延的話得知,她在夢遊時也已經做出了不少近似性騷擾的行為。但在清醒時幹出這種事情,溫以凡並不覺得桑延還能那麼輕易地放過她。

  再按照高中時,桑延對崔靜語的態度來看。

  他好像不太喜歡熱情外放的類型。

  想了半天,溫以凡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

  ……

  隔天早上八點,溫以凡自然醒來。

  按往常一樣,她習慣性起身洗漱換衣服。正打算出房間,她突然瞥見梳妝台前的鏡子。溫以凡的目光定住,盯著鏡子里頭的自己。

  女人皮膚白凈,眼睛內勾外翹,唇紅似胭脂。素面朝天,不施半點粉黛。頭髮紮成個馬尾,身著簡單的運動外套,以及修身長褲。

  模樣看著隨意,卻又顯得妖艷而鋒利。

  溫以凡默默地坐到梳妝台前,簡單化了個妝。看到昨晚被放在一旁的香水,她拿了起來,猶豫著,往耳後和手腕處噴了下。

  等味道揮發了些,溫以凡才出到客廳。

  今天是周末,桑延不用上班。但這會兒他已經起來了,穿著簡單的休閒服,正在廚房里煮早餐。仍是一副困到生人勿擾的狀態。

  察覺到溫以凡的動靜,他輕瞥了眼。

  很快就停住。

  桑延目光毫不掩飾,明目張膽地打量著她。他的手搭在流理台上,輕敲了兩下,隨意地問:「今天幹什麼去。」

  溫以凡往鍋里看了眼,誠實答:「上班。」

  桑延挑眉,又盯著她看了會兒。沒多久,他似是明白了什麼,唇角輕勾了下。他收回視線,十分刻意地、拖腔帶調地「噢」了聲。

  溫以凡神色淡定,沒表現出半點不自在。仿佛也覺得理所應當。

  桑延把火關了:「拿碗。」

  「哦。」溫以凡打開一旁的碗櫃,順帶說,「那明天的早餐我來煮?」

  「你起得來?」

  「起得來…吧。」溫以凡也不太確定,提了句,「你作息還挺健康。我認識的人里,只有你是每頓早餐都要吃,沒一天落下的。」

  桑延側頭,語氣閒散又意有所指:「你說我為什麼健康?」

  覺得他這問題似乎跟剛剛她說的話重覆了,但溫以凡還是耐著性子,非常配合地回答:「因為你每天都吃早餐。」

  「……」

  桑延只簡單煮了粥和雞蛋。

  剛煮完還有些燙,溫以凡吃得慢吞吞的。桑延比她吃得快,吃完便起身回房間換了身衣服。等他出來後,她擡眸看了眼。

  又是一身漆黑。

  看著高冷又寡情,像個要出去做任務的殺手。

  把最後一口粥咽下,溫以凡問:「你要出門嗎?」

  「嗯。」桑延說,「見個朋友。」

  溫以凡沒多問,注意到時間差不多了,也起了身。她跟在桑延身後,走到玄關的位置。在他穿鞋的時候,她拿上衣帽架上的鴨舌帽,扣到自己的腦袋上。

  戴上的那一瞬。

  她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似乎不是她的帽子。

  寬松了不少。

  與此同時,溫以凡對上了桑延的臉。

  他先是盯著她腦袋上的帽子,定格幾秒後,下滑,與她對視。

  仿若帶了譴責的意味。

  溫以凡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又往衣帽架的方向看,果然在那上邊還發現了一頂黑色的帽子。她默了會兒,伸手把帽子摘下。

  抱著物歸原主的想法,溫以凡仰頭,遲疑地把帽子戴回他的頭上。

  隨著她的舉動,桑延的身子順勢下彎。

  距離在一瞬間拉近。

  周圍的一切都虛化了起來。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黑,見不著底,帶著極端的吸引力。溫以凡的眼睛一眨不眨,能清晰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

  有曖昧摻雜進空氣中,不受控地發酵,絲絲縷縷地向外擴散。

  也許是受到了蠱惑。

  某一瞬,溫以凡挪開眼,鬼迷心竅地擡了手,替他順了順額前的碎發。再與他的眼撞上時,動作才一停,而後緩緩收回手。

  溫以凡往後退了一步,故作鎮定地說:「你頭髮亂了,我幫你整理一下。」

  桑延的喉結輕滑。

  沒等他開口。

  溫以凡垂眼穿鞋,又憋出了句:「不客氣。」

  又沈默了會兒。

  「噢。」桑延忽地笑了,「所以這是,我還得感謝你的意思。」

  「……」

  溫以凡當做沒聽見,拿上一旁的鑰匙,神色從容:「那我去上班了。」

  但不等她往外走,桑延突然站直起來,堵在她身前。他往側邊看了眼,散漫地拿起衣帽架上剩余的那頂帽子,禮尚往來似地扣到她的頭上。

  動作利落又幹脆。

  溫以凡的腦袋揚了起來。

  桑延盯著她的臉,慢條斯理地將她臉側沒綁好的碎發挽到耳後。明明只是幾秒鐘的事情,卻像是拉長到幾分鐘。完事兒後,他垂睫,語氣拽又吊兒郎當:「怎麼不說話?」

  「……」

  「還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以凡回過神:「…謝謝。」-

  兩人一塊出了門。

  桑延順帶把她載到了南蕪電視台。

  下了車,溫以凡將心情整理好,回到辦公室。剛坐到位置上,她就看到桌上放了瓶草莓牛奶,旁邊是一塊小蛋糕。

  溫以凡轉頭看蘇恬:「小恬,這是誰的?」

  「能是誰,」蘇恬小聲說,「那小奶狗給你的。」

  「……」

  「你倆現在是在曖昧階段嗎?還是他單方面的?他對你的心思可越來越明顯了。」蘇恬說,「要不然你就試試唄,這小奶狗還挺聽話的,而且這長相也不虧。」

  溫以凡沒說什麼,直接起身,往穆承允的座位走。

  這會兒辦公室里沒什麼人。

  穆承允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以凡姐,早上好。」

  「嗯,早上好。」溫以凡把早餐放回他桌上,溫和道,「謝謝你的早餐。不過我每天都是吃完早餐才來上班的,這會兒也吃不下了。」

  穆承允嘴唇動了動。

  溫以凡笑:「你吃吧,以後不用再買了。謝謝你。」

  「……」

  說完,溫以凡回了座位。

  蘇恬又湊了過來,好奇道:「你說了啥,這小奶狗怎麼立刻蔫巴巴的。」

  溫以凡搖頭:「沒說什麼。」

  「不過他真的太不主動了,還能這麼追人——誒。」像是發現了什麼,蘇恬吸了吸鼻子,扯開了話題,「以凡,你今天噴了香水嗎?這味道還挺好聞。」

  溫以凡摸了下耳後:「嗯。」

  蘇恬盯著她:「你有點兒不對勁。」

  「……」

  「你談戀愛了?」

  「不是。」溫以凡否認。思考了下,想著蘇恬不認識桑延,估計也猜不出來,她幹脆老實說,「我在追人。」

  蘇恬懵了:「啊?你追人?」

  溫以凡:「對的。」

  「……你確定你用得著追嗎?」蘇恬說,「以凡,你要知道,男人都是視覺動物。你只要勾勾手指頭,不用你追,對方就直接舔上來了。」

  溫以凡:「不會,他長得很好的。」

  蘇恬:「能多好?」

  這附近就是墮落街,怕蘇恬也聽過‘墮落街頭牌’的稱號,溫以凡想了想,決定換個方式說:「好到,能做——」

  蘇恬:「嗯?」

  「鴨中之王的水平。」

  「……」-

  溫以凡到家的時候,桑延還沒回來。此時還不到八點,她走進廚房,剛巧收到了桑延的微信,說是他今晚回來會晚。

  她回了個「好的」。

  隨便煮了個泡面,溫以凡坐到餐桌旁,邊咬著面,邊琢磨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按桑延今天的行為來看。

  溫以凡覺得,他對她應該也是有好感的,但具體有多少,她也不太清楚。畢竟這個人,是她見過的最不安常理出牌的人。

  甚至,再細想。

  溫以凡又覺得今天的事情,也可以用桑延覺得「你占了我便宜,我他媽做人就沒有吃虧的道理」這個想法解釋過去。

  她想要萬無一失一點。

  畢竟如果明確說出來了,對方實際上並沒有這個意思的話。

  他們兩個估計也沒法再合租下去了。

  不知為何。

  溫以凡也還,挺喜歡現在這種狀態。

  吃完後,溫以凡將碗筷洗幹凈,回了房間。做好一切睡前工作,她躺到床上,百無聊賴地翻著各個新聞app。

  過了好一陣,溫以凡才打開微博。

  不小心點到了消息列表,看到那個樹洞博時,溫以凡神色稍滯,又伸手點開。盯著自己上回投稿的內容,她糾結了下,開始在輸入框敲字。

  【匿名打碼,怎麼追自己得罪過的人?】

  發送成功後,溫以凡便退出了微博。

  把手機放到一旁,她又胡思亂想了一堆。溫以凡側身,蜷縮成一團,睡意漸漸升了上來,將她整個人籠罩。

  即將陷入夢境當中時,溫以凡聽到手機振動了聲。

  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溫以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伸手拿起手機,隨意地瞥了眼。

  此時零點剛過幾分鐘。

  是桑延發來的一條語音。

  也不知道他這個點給她發消息做什麼。

  溫以凡半閉著眼,趴在枕頭上,隨手點開來。

  桑延似乎是還在外面,語音里的背景音有些吵,劈里啪啦的。他的聲線低沈,帶了點磁性,混雜在其中,卻顯得格外清晰。

  「還有68天。」

第45章

  聽到這串話,溫以凡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不小心點到了昨天的那個語音。她的眼睫動了動,指尖下意識往下滑。

  但已經到底了。

  溫以凡的神志清醒了些,再度點了下最新的語音條。

  同樣的話又重覆了一遍。

  有個猜測呼之欲出,溫以凡皺著眼,慢吞吞地往回拉。又點開前幾條語音聽了遍,順著往上,直到聽到那條――「還有69天。」

  68、69。

  哦。

  數字不一樣。

  溫以凡正想習慣性地回覆個「好的」,剛敲了一個字,忽然就回過神來。她用力眨了下眼,坐了起來,直直地盯著屏幕。

  還能看到她前邊發的那句――「你能每天都給我倒計時嗎?」

  當時昏了頭,只想趁機找個理由,讓他能每天都給自己發條語音。但現在再看這個要求,突然覺得自己這個話確實很無恥,看著荒唐又閒得慌。

  還要拉上對方一起閒得慌。

  不過桑延不是拒絕了嗎?

  還很直接地吐槽她這人臉皮很厚。

  溫以凡舔了舔唇,抱著被子遲疑地回:【你不是讓我自己記著嗎?】

  可能是在外邊,沒看手機,桑延一直沒回覆。

  過了好一陣,溫以凡又快睡著的時候,他才發了幾條語音過來。似乎是換了個位置,桑延那頭背景聲明顯淡了不少,顯得安靜許多。

  溫以凡一直覺得他說話的腔調很特殊,也不知道是誰教的。語速不快不慢,平的無波無瀾,說到最後總會帶點慣性的拖腔,自帶痞勁兒。

  桑延:「嗯?是。但是呢,你這人太會渾水摸魚了。」

  桑延:「之前說了好幾次的飯,到現在都沒還。要是不提醒你的話,你估計會以同樣的方式把自己說過的話當成空氣。這吃虧的不還是我麼。」

  桑延:「行了,趕緊睡吧。」

  溫以凡確實很困。她這段時間的睡眠質量好了不少,不像之前一樣連入睡都困難。夢少覺也沈,經常能一覺到天明。她強撐著眼皮,回道:【我給你做了挺多次飯。】

  溫以凡:【也算是還了?】

  桑延:【?】

  溫以凡打了個哈欠:【好吧。】

  溫以凡:【那你看看你想吃什麼。】

  溫以凡:【我都會還的。】

  思考了下,溫以凡認真補充:【不會讓你吃虧的。】

  等了好片刻,那頭沒再回覆。

  溫以凡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隔天醒來,溫以凡第一反應就是摸起旁邊的手機,看有沒有未讀消息。在她睡著沒多久後,桑延才回覆了她,依然是幹脆利落的語音條。

  「你這話倒是新鮮,像黃鼠狼給

  雞拜年。」男人語氣帶了困意,閒閒散散,「我僅有的便宜都早被你占完了,哪還有吃虧的余地?」

  溫以凡:「……」

  -

  聽到這話,溫以凡再一琢磨,反倒覺得自己這邊有點兒吃虧。

  畢竟桑延所說的事情,她都一點印象都沒有。就比如所謂的親和抱。但這些事情,在桑延的視角是確切發生過的,也因此會有各種情感上的起伏。

  就等同於,另一個自己,跟他做過這樣的事情。

  還沒追到人,溫以凡就開始杞人憂天。她有點兒擔心,如果真那麼好運,最後她真的追到桑延了。他倆再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他會不會早已沒了新鮮感。

  這讓溫以凡對夢遊這事情更加抗拒。

  雖然從一開始,溫以凡就覺得自己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但因為這段時間,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對桑延確實是有那方面的心思。

  也因此,溫以凡又開始覺得,她可能是真做了這些事情。

  這些也許都是她潛意識里想做的事情。

  這麼一想,溫以凡覺得自己還挺可怕。

  從桑延那邊來看。

  自己的形象就是一個半夜會夢遊,起來對他又親又抱的流氓,甚至還在清醒時刻恐嚇他要把衣服穿好,不然她可能會做出侵犯他的犯罪行為。

  「……」

  溫以凡莫名覺得這追人之路有點兒困難,已經直接輸在起跑線上了。這會兒要出現一個強烈的競爭對手,她就根本沒贏的勝算。

  因為溫以凡的話,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蘇恬時不時就會問問她的進展如何。她每次都言簡意賅地回答相同的六個字:「還在努力當中。」

  次數多了,蘇恬作為旁觀者也急了:「對方是不是吊著你啊?」

  「不是,他應該不知道我在追他。」說到這,溫以凡有些不確定,「這個要先說出來的嗎?」

  「當然不要!」蘇恬立刻道,「你可以適當得表現出對他的好感,但不能一上來就把自己放在感情弱勢的一方。你得對自己自信點,在他有空的時候找他聊聊天,不要表現的太纏人。或者從他的愛好切入,偶爾約他出來一趟什麼的。」

  「這樣啊。」溫以凡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所以你追的如何了?」蘇恬看了看時間,回憶了下,「距離你第一次跟我說你要追人,都過了一個月了,你這感情沒升溫一點嗎?」

  溫以凡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

  蘇恬:「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追到?」

  「不急。」溫以凡收回思緒,繼續敲鍵盤,「我再想想。」

  蘇恬楞了下:「想什麼?」

  溫以凡:「想怎麼追。」

  「……」

  這段時間,溫以凡確實是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一邊暗戳戳地

  在桑延面前找存在感。

  先前發給樹洞博的問題,可能是沒先前的勁爆,這回溫以凡一直沒被翻牌。她毫無經驗,所有追人行為,都是根據自己對桑延的了解,努力琢磨出來的。

  但蘇恬說的,從愛好這方面切入。

  她覺得這個建議還挺可取。

  桑延的愛好,按溫以凡所了解到的,他似乎是一直在玩一款手遊,而且玩得還很好。在家的時候,溫以凡常常能聽到他用傲慢的語氣吐槽隊友:「你這什麼垃圾操作。」

  溫以凡對遊戲的興趣不大。大學剛開始時,跟著舍友玩過一段時間的網遊。只有最開始往的時候上線比較頻繁,到後來就隔一段時間才上去一次。

  工作後更是沒時間碰這些東西。

  到現在,溫以凡基本沒玩過什麼遊戲。電腦里也早就卸載了這個網遊。

  但溫以凡覺得,既然要追人,當然要為了對方做出一些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當天晚上,她回到家後,便往手機上下載了這款手遊。

  溫以凡上網查了攻略,接連研究著玩了幾天,才漸漸上了手。

  幾天後,注意到溫以凡總困倦萎靡的狀態,蘇恬隨口問了句:「你這是怎麼了?」

  「嗯?」溫以凡誠實說,「聽了你的建議,我最近打算從愛好切入。在玩我喜歡的人喜歡玩的一個手遊。」

  「怎麼樣?」

  「還挺好玩的,就是有點費時間。這幾天都沒怎麼睡覺。」

  蘇恬隨口問:「你自己玩還是?」

  「我自己玩。」

  「……」

  蘇恬驚了:「不是,你當然得找他一起玩!你自己玩有什麼用!」

  「我玩的太爛了,不敢找他玩。」想著桑延罵人的模樣,溫以凡的顧慮很強,「怕被罵。」

  「……」蘇恬覺得好笑,「放心吧,你跟男生一塊玩遊戲,他們都會有種帶妹的成就感。就算你玩得再差,也不會說什麼的。都非常憐香惜玉!」

  溫以凡搖頭:「他不會。」

  「……」

  「而且我覺得不一起玩也有空,」像是不能接受她這個建議一樣,溫以凡自顧自地找著理由,「這樣就多了個共同話題。」

  蘇恬默了幾秒:「也行吧。」

  「就是有個弊端。」溫以凡嘆息了聲,「我沒什麼時間找他聊天了。」

  「……」

  蘇恬一噎,總覺得她追人的方式格外奇特:「不是,以凡。你就算以前沒追過人,但總也被人追過吧?」

  溫以凡嗯了聲。

  蘇恬:「那你可以參考一下別人的方式。」

  「啊?但我覺得這些人的方式沒什麼好參考的。」溫以凡似乎壓根沒考慮過這方面,直白道,「不都是失敗案例嗎?」

  「……」

  -

  另一邊。

  加完班後,桑延本想直接回去,但在蘇浩安的再三催促下,他還是去了一趟「加班」。他直接上了二樓,進了最靠里的包廂。

  里頭約莫六七人,一班人的關系都不錯。

  一進門,蘇浩安那大嗓門就像是開了擴音似的,陰陽怪氣道:「喲,這是哪位?稀客啊,這會兒想得起我們這班兄弟了?」

  桑延瞥他一眼:「你說話能別像個娘炮一樣?」

  「……」

  另一邊的錢飛搖搖頭:「蘇浩安,你能不能收收?跟個怨婦一樣。桑延這人就是不能慣,你瞧他那嘴臉,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桑延找了個位置坐下,唇角輕扯:「錢老板,你對我還挺多意見。」

  「你最近幹什麼去了,」錢飛說,「說來聽聽。」

  「這不是不好說麼。」桑延拿了聽啤酒,單手打開,語氣不太正經,「我怕你們聽完,一個個心里不平衡,嫉妒得面目全非呢。」

  錢飛:「?」

  「我服了。」蘇浩安翻了個白眼,在錢飛旁邊坐下,「他說最近有個姑娘在追他,沒時間應付我們,懂嗎?」

  「你有病?」錢飛盯著桑延氣定神閒的模樣,極為莫名其妙,「你第一次被追?以前怎麼不見你到處吹!你是不是也對人家有意思啊!」

  桑延挑眉:「是又怎樣。」

  這回答像一聲驚雷在房間里炸開。

  「靠?真的假的?」

  「誰啊!」

  「鐵樹開花?」

  「不是,所以你這是對人家有意思還等著人追?你說你能別那麼狗嗎?你是不是吊著人家?」錢飛吐槽,「你這啥心理,大老爺們兒矜持什麼呢!」

  聞言,桑延的眼皮動了動,似笑非笑地喊他:「錢飛。」

  錢飛:「幹嘛,你有屁就放。」

  「我也不說多,你說你要有我千分之一的情商,」桑延悠悠道,「你至於半個世紀了,還在給你那女神當備胎?」

  沈默三秒。

  有人噗嗤地笑出了聲。

  「…媽的。」錢飛忍了忍,還是覺得忍不了。他站起身,開始捋袖子,往桑延的方向走,「來,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被旁邊的男人忍笑攔住:「算了算了,咱別跟狗計較。」

  很快,又有人出聲調侃:「所以是哪個神仙,能被我們這眼睛長頭頂的桑大少看上?」

  提到這,蘇浩安想起個事兒:「哦。是不是你公司新來的那個實習生?大三還是大四來著,長得確實還挺漂亮。」

  「可以啊桑延,老牛吃嫩草?還大學生啊?」角落的男人笑嘻嘻地說,「誒,我突然想起,這不是跟你妹差不多大?」

  「所以你喜歡小你這麼多歲的?」

  桑延直接拿起桌上的煙盒扔了過去:「注意點說話。

  」

  錢飛對他這種偏見很無語:「這話咋了,愛情不分年齡好嗎?小個五六七八九十歲又咋了!對方成年不得了!我媽一朋友還找了個比他小十三歲的呢。」

  桑延冷笑:「還有這種畜生。」

  「……」

  他這反應,明顯是蘇浩安說的人不對。

  又有人陸續猜了幾個名字,桑延都不置可否,完全不透露半點風聲。最後他被問煩了,還不耐地說了句:「你們這群大老爺們哪那麼八卦?」

  其他人絲毫不受影響。

  蘇浩安繼續猜:「可能是相親認識的?」

  「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來,段嘉許最近是不是也在相親啊?他那老板給他介紹的。這會兒還在住院呢,割了個闌尾。」錢飛嘖嘖兩聲,「你說我們這南蕪雙系草,現在怎麼都混成了這個樣子。」

  桑延喝了口酒:「別帶上我,謝了。」

  話題越扯越遠。

  到最後,桑延差不多準備回去時,不知是誰突然問了句:「所以你對這姑娘是什麼打算?」

  桑延看過去。

  「什麼什麼打算,人不是想泡我麼。」桑延笑了,把易拉罐磕在桌上,模樣漫不經心又懶散,「那我能怎樣?」

  「……」

  「等著她來泡唄。」

  ……

  回到家,桑延往空蕩的客廳看了眼,而後又看向主臥房門,動作放輕了些。他脫掉外套,回到房間,正想打開燈的時候,突然注意到床上多了個東西。

  桑延的動作停下。

  順著外頭的光線,能看到被窩隆起,微卷的長發散落在枕頭處。溫以凡睡覺時總安安靜靜的,呼吸聲淺到可以忽略不計。喜歡蜷縮成一團,像顆小球。

  桑延走了過去,半蹲下來,盯著她被被子遮擋了一半的臉。

  他覺得好笑,輕聲說:「你是哪兒來的惡霸?兩個房間都要占。」

  也沒打算把她吵醒,桑延正打算起身,拿上衣服就出門洗澡時,突然想起了錢飛剛剛的話。他垂睫,看著毫無心理負擔地睡在他床上的溫以凡。

  「喂,溫霜降。」

  靜謐至極的房間內,隨便說句話都像是有回音。

  「你能再明顯點不?」像是怕吵醒她,桑延的聲音低到像是在用氣音說話,「不然我心里也沒底。」

  畢竟,以前他也覺得,就算沒有很多,她對他應該至少也有一點好感。

  但後來他才知道,情感是最難以猜測的東西。

  他認為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發生的。

  他想要贈予她的一腔熱忱,即使是單方面的,她也不一定想承受。

  所以這回他必須等。

  等到她願意主動朝他伸手。

  他才會。

  把所有一切,再度,交予她的手上

  。

  -

  醒來後,溫以凡往四周一看,發現自己又半夜夢遊,跑到桑延的房間內睡了。可能是因為最近沒怎麼睡覺,導致睡眠質量又差了起來。她有些頭疼,往另一側看了眼,沒看到桑延的身影。

  溫以凡松了口氣。

  但也不知道這次的情況跟上次一不一樣。

  是她夢遊的時候桑延還沒回來;還是她過來他房間睡,導致他半夜醒來,只能忍氣吞聲地跑到客廳去睡。

  溫以凡希望是前者。

  因為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再在無意識的時候占桑延的便宜。她撓了撓頭,起身下了床,輕手輕腳地往外走。

  剛出房間就跟客廳沙發上的桑延撞上了視線。他正蓋著條小毯子,靠著抱枕,似乎也剛醒沒多久。此時就直直地看著她,一聲不吭。

  「……」

  溫以凡停下腳步,鳩占鵲巢的感受極為強烈。猶豫著,她往桑延的方向走,問了句:「我昨天夢遊的時候你回來了嗎?」

  桑延嗯了聲。

  「……」溫以凡又問,「所以你是半夜跑出來睡?」

  桑延打了個哈欠,又敷衍地嗯了聲。

  溫以凡扯過一旁的外套套上,斟酌了好一會兒後,決定跟他好好再談談這個事情:「要不這樣吧,以後你睡前都鎖門,行嗎?那我肯定沒法進你房間了。這樣也不會影響你的睡眠。」

  桑延不以為意:「你會撬鎖。」

  溫以凡耐著性子說,「我哪有那本事?」

  「為了侵犯我,」桑延緩緩擡眼,散漫道,「你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

  溫以凡閉了閉眼。

  有點兒崩潰。

  所以,她夢遊的時候真的想侵犯他嗎?

  她真的做出過這樣的舉動嗎?

  溫以凡有點不能理解桑延了。

  如果真有這種事情,那他為什麼還不鎖門!

  一定要事情到最危急關頭的時候,他才知道長點兒教訓嗎!

  沈默兩秒。

  為了防止這種事情再度發生,電光火石間,溫以凡想到了個主意,面色誠懇:「如果我真侵犯了你,你就願意鎖門了嗎?」

  聽到這話,桑延眉心一跳。

  下一刻,溫以凡開始脫外套:「那來吧。」

  桑延:「……」

  桑延:「?」

第46章

  外頭天已經徹底亮了,但窗簾緊閉著,客廳內顯得昏昏沈沈。臨近十二月,南蕪的氣溫再度下降,早午晚溫差更是大。

  溫以凡已經坐到桑延旁邊的沙發上。她這會兒醒來還沒多久,只穿著薄薄的長袖長褲。脫下外套又覺得有些冷,還不自覺哆嗦了下。

  桑延臉上情緒漸收,沒有多余的動作。

  朝他的方向靠近,溫以凡將舉動放緩,邊等著他阻止的言語,邊這麼一點,一點地挪過去。但直到距離桑延僅剩半米遠時,他依然一聲不吭,只饒有興致地瞧她。

  溫以凡只好停下來,安靜等了一會兒。

  像看戲一樣,桑延依然未動。

  「……」

  等不到阻攔,溫以凡也沒再靠過去,鎮定自若地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這下你應該明白了,如果你不鎖門的話,就大概會發生這麼個情況。」

  桑延笑了:「什麼情況?」

  距離拉得近,他的存在感濃厚而強烈,溫以凡沒了剛剛什麼話都能往外扯的勇氣。她擡頭看了下時間,扯開話題:「那我先去準備一下上班了。」

  桑延側頭,懶洋洋地說:「這不什麼都沒發生?」

  「……」溫以凡看他。

  桑延身上的大半的毯子都滑落到地上,卻也沒半點去撿的意思。他的眉目囂張,表情飛揚跋扈,看著天不怕地不怕,似是完全不把她的話放在眼里。

  溫以凡沒跟他計較,彎下腰,幫他把毯子撿了起來。她捏著毯子的一角,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忽地感覺毯子的另一端被用力一扯。

  她還未松手,猝不及防。

  身子順勢被向前帶,整個人半撲在桑延的身上。

  安全距離被打破。

  溫以凡的呼吸屏住,手下意識撐著他身旁的軟墊。但緩沖不及,她的鼻尖碰上桑延的下顎,輕輕蹭過。她下意識仰頭,倏忽間,對上桑延漆黑的眼。

  他的呼吸,連帶著他整個人,都是滾燙的。

  一時間,溫以凡忘了做出反應。

  桑延的目光沈沈,夾雜著暗昧。他的喉結輪廓深刻,很明顯地滾動了下。而後,他的視線垂下,定在她嘴唇的位置,定格兩秒,又上拉。

  莫名其妙地,溫以凡覺得有點兒口幹。

  「怎麼?」桑延忽地出了聲,聲線帶了點兒啞意,「這次敢了?」

  ……

  這話瞬間拉回溫以凡的理智,她往後退,坐直了起來。七零八亂的時刻,她甚至也沒懂桑延這話是什麼意思,胡亂地否認:「不敢。」

  桑延面不改色地擡睫。

  溫以凡含糊搪塞了句:「下次吧。」

  「……」

  借著時間不早了的原因,溫以凡沒繼續呆在客廳,起身回了房間。她進到廁所里,往牙刷上擠了點牙膏

  ,動作又停下,緩緩平覆著呼吸。

  她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慶幸。

  幸好把持住了。

  在清醒的情況下,沒名沒分就對桑延做這種事情。

  那也太不尊重他了。

  不過桑延怎麼突然扯毯子了?

  本來毯子都快掉地上了,他都沒管。但看到她一去碰他的毯子,就立刻有了動靜……這是怕她不止要搶他房間,連他僅有的一條毯子也要霸占嗎?

  「……」

  她的形象都已經成這樣了嗎?

  溫以凡分出精力,思考著桑延剛剛的話。她邊刷著牙,邊想著那話的意思。沒多久,她就想起了前段時間桑延的話。

  ――「你想侵犯我。」

  ――「敢就過來。」

  溫以凡神色僵住,腦子里同時浮現起桑延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她把泡沫吐掉,漱了個口,又回想到自己隨便敷衍著回應桑延的話。

  「……」

  唉。

  不過,感覺也不差這句了。

  跟他住久了,溫以凡都有種被同化了的感覺。把臉也洗幹凈後,她用毛巾把臉上的水查擦幹,非常不合時宜的冒起了個念頭。也不知道之後有沒有敢的機會。

  ……

  溫以凡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追人的道路覺得有點歪了。

  光是做這種嘴上功夫,似乎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溫以凡覺得現在跟桑延的相處狀態,就有點像――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物,但看到她做出了比他更牛逼的行為,他便不甘示弱。

  自然而然地跟她抗衡起來。

  桑延這人絕不會吃虧,也不怕被恐嚇。

  活得格外自我。

  再這麼發展下去,他們會不會真成仇人了。

  回到公司,溫以凡坐到位置上,翻了翻桌上的資料。隔壁的蘇恬習慣性地過來跟她八卦,又詢問了下她的進度。

  溫以凡想了想:「我打算加快速度了。」

  這些天一直聽到的都是「還在努力當中」,此時終於換了句話,蘇恬聽著還有種很欣慰的感覺:「怎麼加快?」

  「我準備約他吃飯,雖然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說著說著,溫以凡轉了話鋒,「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得做一件事情。」

  「什麼?」

  溫以凡認真道:「提升自己。」蘇恬沒聽清:「嗯?」

  「想追人的話,不能只把精力放在對方身上。」琢磨了這麼多天,溫以凡終於得出了個結論,「還得努力提升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

  蘇恬默了會兒,覺得這話確實挺有道理:「所以你現在打算?」

  「我想多做點新聞,」溫以凡眼尾稍揚,看著幹勁十足,「努力在三年之內,看看能不能拿到台里的十佳

  記者。」

  「……」蘇恬重覆了她說的時間,「三年?」

  「嗯。」

  蘇恬提醒:「你確定三年對方還沒找對象嗎?」

  溫以凡轉頭,低聲解釋:「這兩件事情我是同時進行的呀。」

  「啊?」

  「我希望讓他覺得,」溫以凡思考了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個很努力的人。」

  就算現在不夠好。

  也會通過努力,慢慢變得更好的。

  -

  再三挑選後,溫以凡在十二月初定下了約桑延外出吃飯的時間。她希望自己是時間充裕的那方,所以就定在了她的休息日。

  那天是周五。

  因為是工作日,桑延還得上班。

  也不清楚桑延會不會要加班,溫以凡思來想去,還是打算提前跟他約好。要是他說明白他沒空的話,她還能斟酌著改個時間。

  溫以凡出了房間。

  此時桑延剛洗完澡,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溫以凡慢吞吞地坐到另一側的沙發,假裝自己是出來喝水的樣子。她往杯里倒著水,順帶偷偷地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恰好被他抓到了目光。

  溫以凡輕抿了下唇,注意到他屏幕上的遊戲界面,扯了個話題:「我最近也在玩這個遊戲。」

  桑延看她:「什麼時候?」

  溫以凡跟他尬聊:「就最近,還挺好玩的。」

  聞言,桑延朝她擡了擡手機,閒閒道:「那來一局?」

  「……」想到自己那三腳貓功夫,以及桑延毫不留情的毒舌能力,溫以凡搖搖頭,「下次吧,我手機在房間里。」

  桑延沒再說什麼。

  溫以凡喝了口水,開始切入主題:「你這周五晚上有空嗎?」

  桑延偏頭:「怎麼?」

  「我最近聽同事說,你公司附近有家烤魚店還挺好吃的。」溫以凡鎮定道,「你有空的話,我們一塊去吃?」

  桑延把手機放下,盯著她看了好幾秒。而後,他若有所思道:「終於要還欠我的飯了?」

  溫以凡稍楞,又覺得這樣理解也沒什麼錯,只好點點頭。

  桑延收回眼:「噢。」

  溫以凡又問了一遍:「那你有空嗎?」

  沈默幾秒,桑延淡淡地嗯了聲。

  「那我那天到你公司樓下找你?」也不知道他介不介意這點,溫以凡解釋,「我周五休息,可以提前過去找你。不然,我們直接在店里見也可以。」

  桑延繼續看手機:「不用。」

  溫以凡嘴唇動了動。

  還沒說出話來,又聽到他說:「我下班之後要回來一趟。」

  溫以凡:「嗯?」

  「到時候一塊出門。」

  「……」溫以凡低頭,又喝了口水,「好的。」

  想說的話說完了,溫以凡也沒再繼續呆在客廳。她起了身,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那周五那天,我再提醒你一下?」

  桑延回看她,慢條斯理道:「行。」

  得到這個答案,溫以凡的心里才踏實起來,回到房間里。

  另一邊。

  此時此刻,客廳。

  桑延繼續玩著遊戲,過了會兒,唇角莫名彎了起來。

  ……

  周五晚上。

  溫以凡從衣櫃里拿出僅有的幾條裙子,在其中選了條卡其色的長裙。她套上個長款的毛呢外套,坐到梳妝台前,花了大半個小時來化妝。

  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溫以凡想把眉眼化得稍微柔和些,看著沒那麼鋒利。她拿起眼影盤,加深眼窩,又用眼線筆把眼尾下拉。

  掙紮了好一會兒,感覺也沒什麼用處。

  溫以凡抿唇,放棄掙紮。出房間前,瞥見桌上的香水,她拿了起來,遲疑地往耳後噴了點香水。

  在客廳坐了半小時左右,桑延便回來了。他放下鑰匙,習慣性往客廳的方向瞥了眼,視線在她身上定了好片刻,才挪開。

  溫以凡站了起來,下意識問:「你回來有什麼事情嗎?」

  桑延隨口說:「拿個東西。」

  溫以凡哦了聲,沒多問。

  桑延回了趟房間,很快就出來了。可能拿的是什麼小東西,他手上也沒提東西,跟剛進去的沒什麼區別。他往玄關處走,順帶對她說:「走吧。」

  跟著他身後,溫以凡點頭:「好。」

  兩人上了車。

  溫以凡系上安全帶,跟他報了烤魚店的名字。

  大概是聽過這家店,桑延也沒打開導航,直接就發動了車子。

  溫以凡琢磨著要不要跟他聊點什麼,但又覺得這樣似乎會影響他開車。她看向窗外,想著自己做過的車禍報道,很快就作罷。

  想著一會兒到店里,也還有很多時間聊。

  倒也離得近,開車過去還不到二十分鐘。

  這家店在一個小型的商圈旁,前方是停車區域。位置不偏,車子開到那就直接能看到烤魚店的名字。招牌和裝修風格都用的紅色系,格外醒目。

  店面很大,此時正是飯點,里頭顧客不少,一眼看過去滿滿當當的。

  溫以凡跟桑延一塊走進去,跟門口的服務員報了「兩人」。他們被帶到個二人桌,正想坐下時,突然有個女聲喊了句:「經理?」

  這聲音脆生生的,聽著有點耳熟。

  溫以凡順勢看了過去。

  隔壁是個大台,坐了八個人,看著也是剛來沒多久,桌上只有碗筷和茶水。中央擺放著一個一個鐵盆,裝著塑料包裝和倒掉的茶水。

  鄭可佳坐在其間,穿著姜黃色的裙子

  。她的長相是那種甜軟的漂亮,笑起來尤為好看,還有顆小虎牙。在這吵雜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下一秒,她的視線一偏,跟溫以凡對上。

  鄭可佳的笑容明顯斂了些。

  邊上一男人開了口,有些納悶:「延哥,你不是不來嗎?」

  桑延往那邊掃了一圈:「你們聚餐定在這兒?」

  「是啊!」男人瞥了眼他旁邊的溫以凡,笑道,「既然碰上了,就一塊吃吧。你作為老大,我們部門的聚餐你都不參加,這像話嗎?」

  聽到這話,溫以凡才明白過來,這群人應該是桑延的同事。又往鄭可佳身上看了眼,溫以凡倒是沒想過她現在已經開始上班了。

  不過算起來,她今年應該也大四了?

  好像也差不多了。

  桑延沒立刻給答覆,偏頭,稍稍彎腰問她:「行不行?」

  「……」溫以凡回神,「可以的。」

  觀察著她的表情,過了幾秒,桑延才收回眼,讓服務員加了兩張椅子。

  入座後,溫以凡正整著衣服,忽地聽到鄭可佳喊了她一聲。鄭可佳坐在桑延的另一側,距離她並不遠。她平靜地擡頭,禮貌笑笑,什麼話也沒說。

  對面一個燙了錫紙燙的男人訝異地問了句:「你們認識嗎?」

  鄭可佳聲音清脆:「我姐。」

  「這麼巧的嗎?」錫紙燙問,「親姐?」

  可能是覺得這關系也難以解釋清,鄭可佳笑了笑,直接默認。

  聽到這個回答,桑延側頭看了鄭可佳一眼,很快就收回。他的手肘撐在桌上,整個人對著溫以凡的方向,漫不經意道:「你有妹妹?」

  溫以凡自顧自撕著碗筷的包裝,誠實說:「繼妹。」

  桑延瞧她,沒繼續問。

  錫紙燙很自來熟,直接喊道:「鄭姐姐――」

  他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完,桑延便打斷了他:「她姓溫。」

  「……」錫紙燙有點兒懵,「不是可佳的姐姐嗎?難道你們一個隨爸爸姓,一個隨媽媽姓?」

  溫以凡恰好把包裝紙徹底拆開,溫和地解釋:「重組家庭。」

  鄭可佳接話:「對。」

  錫紙燙:「這樣啊。」

  「介紹一些呀,延哥。」坐在鄭可佳旁邊的男生岔開話題,笑嘻嘻道,「這是嫂子?」正打算拿起熱水壺,聽到這話,溫以凡的動作頓住,幫桑延澄清:「不是的,我是他――」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兩人的關系,幹脆中規中矩地說了個:「朋友。」

  男生繼續起哄:「延哥,真是朋友?」

  桑延看他,眼里帶了警告:「人說話你沒聽見?」而後,他伸手拿起熱水壺,順帶把自己沒拆開的碗筷把溫以凡面前一推:「謝了。」

  「……」看著他把自己剛拆開的碗筷拿走,溫以凡只好默默地繼續撕包裝。

  恰在此時。

  服務員上了一堆飲料,應該是他們早已點好的。坐在外側的人把對應點的飲料分好,分到最後一瓶的時候,納悶道:「怎麼有九瓶?誰多點了嗎?」

  「啊?」鄭可佳看了眼小票,「好像不小心勾多了一個。」

  「這看著就不好喝。」

  「先放著吧,不然延哥你們看看喝不喝?」

  「給我姐吧。」鄭可佳伸手,隔著桑延把飲料放到溫以凡的面前,笑道,「她性格好,也沒什麼不喜歡的東西,隨便喝什麼都行。」

  溫以凡看著眼前的飲料,沒說什麼。

  隨後,鄭可佳把菜單遞給桑延,臉有點兒紅:「經理,你看看你要喝什麼吧?我們點單點得早,菜什麼的也都點了,你看看還要不要加點什麼。」

  見狀,桑延的眼皮動了動,不帶情緒地看了鄭可佳一眼。

  飯桌上的氛圍似是僵了一瞬。

  幾秒後,桑延接過菜單,隨意推到溫以凡面前。

  因這動靜,溫以凡擡起眼。

  桑延拿起她面前那瓶飲料,不輕不重地擱回他的位置,像是在示意這飲料他來解決。他與她的視線對上,舉動極為自然,淡聲道:「要喝什麼。」

第47章

  溫以凡下意識啊了聲,又往那杯飲料的方向看了眼,這才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但她向來跟別人出去聚餐都是如此,一直都是聽別人安排。

  也不怎麼介意當最後挑選的那個人。

  一般情況下,點單的人都會禮貌性地詢問她的意見。

  溫以凡也沒遇到過,像鄭可佳這麼直接表現出,她是可以隨便對待的人的情況。

  對這種小事,溫以凡一直也不太在意,剛剛甚至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很奇怪的,此刻莫名有種很奇異的感覺。

  她舔了下唇角,掩飾般地垂眼看向菜單。

  這家店菜品不算多,菜單是個折頁,被塑料薄膜封層。飲品在反面右下角的位置,品種看著也不算多,除了市面上有的飲品,還有幾種這家店特有的飲料。

  溫以凡看了會兒,都沒什麼興趣:「你挑吧,我喝水就行。」

  桑延已經碗筷燙好了,推到她的面前。

  「別的也不用加?」

  溫以凡點頭,盯著面前那副碗筷,把菜單遞回給他。

  桑延往杯里倒著水,順帶粗糙地掃了眼菜單和已經點了的菜。最後他什麼也沒加,隨手把菜單擱回桌子中央。

  短暫的沈寂後,桌上又熱鬧了起來。

  其余人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時不時地跟桑延說幾句。

  多是八卦,偶爾會說些工作上的事情。他們說的人,溫以凡都不認識,也不太懂這個領域的事情。她沒怎麼聽,慢吞吞地喝著水。

  溫以凡突然意識到一個事情。

  所以桑延是推了公司的聚餐,來跟她吃這頓飯嗎?

  想到這,溫以凡往桑延的方向看,卻又與鄭可佳對上了目光。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安,又帶了幾絲尷尬,像是有人跟她說了些什麼。

  溫以凡挪開眼,對上桑延的側臉。

  注意到她的目光,桑延很快就看了過來:「怎麼?」

  「沒什麼。」溫以凡低頭繼續喝水。

  桑延倒是依然盯著她,忽地笑了:「喂,別想蒙混過去。」

  溫以凡:「嗯?」

  桑延眼眸漆黑染光,帶著理所當然的意味,仿佛這聚餐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輕扯了下唇,玩世不恭道:「這頓不算。」

  ……

  晚飯差不多結束時,溫以凡起身去了趟廁所。

  溫以凡從隔間出來,打開水龍頭洗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低下眼,把包里的氣墊和口紅拿出來,正想補個妝,恰好瞥見鄭可佳進了廁所。

  鄭可佳腳步停了半拍,走過來站到她旁邊的位置。

  溫以凡的動作未停,對著鏡子開始補妝。

  鄭可佳似乎只是來洗個手。她擠著洗手液,主動出了聲:「沒想到今天能在這里碰見你,你原來跟我們經理認識啊?」

  溫以凡敷衍地嗯了聲。

  「剛剛我同事跟我說,覺得我沒給經理面子,他帶來的人我就這麼隨意對待。」鄭可佳眉頭稍皺,小聲抱怨,「我哪有這個意思,那你不就是都不挑的嗎?」

  溫以凡用指尖蹭了蹭唇角擦出的口紅痕跡。

  鄭可佳:「我不就是想著別浪費嘛,點都點了。」

  溫以凡隨意道:「那你自己怎麼不喝?」

  鄭可佳一噎:「我不喜歡嘛,以前你不都是……」話還沒說完,鄭可佳及時噤聲,改口道:「你能不能幫我跟經理解釋幾句啊?我怕我得罪他了實習期過不了。」

  溫以凡笑:「你想太多了。」

  「那我不是怕嗎?你就幫我說一下嘛。」鄭可佳也拿出口紅,聲音嬌嬌地,帶了點羨慕,「對了,經理是不是在追你啊?」

  「……」溫以凡有些納悶這事怎麼還能看顛倒,「不是。」

  「那就是還沒開始追?你們還在曖昧期?反正他肯定對你有意思。我本來還打算追他的,又高又帥又酷又有錢,還是我上司……」說到這,鄭可佳撇了撇嘴,「不過看你倆這樣,我覺得還是算了,我可不想倒貼完還追不到。我條件又不差。」

  溫以凡動作一停:「他對我有意思?」

  「這還用問的嗎?你存心讓我不痛快?」鄭可佳很無語,「他對你跟別人可太區別待遇了。雖然我不太想承認,但有你這張臉在,我確實沒有什麼勝算。」

  溫以凡沈默著,似是在思考什麼。

  「算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鄭可佳捋了捋頭髮,很嬌貴地給自己台階下,「我對這種臭臉也沒什麼興趣。在一起了還得哄,那我肯定得是被寵著的那個。」

  溫以凡剛好也補完妝了,擡腳往外走:「嗯,我先回去了。」

  鄭可佳跟了上去:「一起唄。」

  溫以凡仍在琢磨鄭可佳剛剛的話。

  走著走著,鄭可佳想起個事兒:「誒,咱倆加個微信吧。我之前一直想聯系你,加你微信你也一直不搭理。」

  溫以凡沒吭聲。

  「你多久沒跟媽媽聯系了啊?因為你不理她,這段時間她心情一直很差。」鄭可佳說,「你倆關系成這樣,責任主要在我,你也不用怪她。」

  聞言,溫以凡覺得好笑:「那我為什麼要加你微信?」

  鄭可佳皺眉:「我這不是想跟你好好說說嗎?」

  溫以凡溫聲說:「沒什麼好說的。」

  「你有必要這樣嗎?」覺得自己一直好聲好氣地,卻都得不到好臉色,鄭可佳也有些不爽,「也沒這麼嚴重吧,至於嗎?你這個親女兒還沒我這個繼女對她好。」

  「那確實。」溫以凡笑,一語雙關,「你比我更像親女兒。」

  鄭可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話里的意思。一瞬間,她的氣焰全數消滅,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平心而論,溫以凡其實對鄭可佳沒太大的感覺。

  不可能會喜歡,但也談不上討厭。

  畢竟她一直覺得,雖然鄭可佳是導火索,但最主要的原因,也都是趙媛冬三番兩次的不作為。

  兩人出在同一個重組家庭,性格卻截然不同。

  命運像是從這里開始,有了個分岔路,把她們帶向不同的人生軌跡。

  溫以凡從天堂掉進泥濘,被新家庭排斥,過上寄人籬下而又謹慎的生活。從此以後,她沒了驕縱的資格,對任何事情都不爭不搶,也不敢做錯任何一件事情。

  而眼前的女孩,受盡父親毫無底線的寵愛,繼母也如同親生母親般疼愛她,從未經歷過任何苦難,就連煩惱都是甜蜜的。

  到這個年齡了,都依然是個完全看不懂別人眼色,極其沒情商的小公主。

  差不多走回位置了。

  溫以凡壓低聲音,最後說了句:「所以她也沒少什麼吧?」

  「……」

  「不還是有一個女兒嗎?」

  -

  剛坐回位置上,桑延便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她:「好了?」

  溫以凡點頭。

  聽到這話,桑延站起身:「那走吧。」而後,他看向其他人,散漫道:「你們繼續吃,我倆還有事兒,先走了。」

  「等等!」錫紙燙立刻站起身,掏出手機,「咱還沒拍照呢!來,隨便拍幾張,不然一會兒發朋友圈沒素材。」

  「……」

  桑延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坐了回去。

  溫以凡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那我要不要避讓一下?」

  「避什麼?坐好。」桑延瞥她,「知道你的作用是什麼不?」

  「嗯?」

  他的語氣不太正經,腔調稍拖著:「襯托我。」

  「……」

  溫以凡沒跟他計較,坐端正了些,盯著鏡頭的方向。她臉上的表情淡淡,露出拍照時慣帶的微笑,持續幾十秒後,錫紙燙也放下了手機。

  「好了好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桑延也起了身。

  溫以凡禮貌性地跟其他人道別,跟在桑延的身後。她看了眼時間,問道:「我們現在是要回家了嗎?」

  兩人出了店。

  桑延往隔壁的小商圈看了眼:「看個電影。」

  完全沒征求她的意見,像是篤定她不會拒絕,直接就做出了決定。溫以凡沈默了下,也很自然地接了句:「看什麼電影?」

  桑延把手機給她:「你挑。」

  溫以凡翻了翻最近上映的電影,倒是不少,而且評分都挺高。她看了看介紹,在一部災難片和一部恐怖片之間糾結著。

  在這個時候,桑延忽地問:「你跟你繼妹關系不太好?」

  溫以凡繼續糾結,順帶誠實回:「對。」

  桑延倒是沒見過這「沒脾氣」能跟誰關系差:「為什麼。」

  「因為是重組家庭。」溫以凡言簡意賅,回答得近似敷衍。說完,她立刻扯開話題,把手機遞給他看,「這個災難片,還有這個恐怖片,你想看哪個?」

  桑延盯著她看了幾秒,沒有應話。

  溫以凡依然沒繼續剛剛的話題,又問了一遍:「你想看哪個?」

  而後,她擡頭與他撞上視線,很快便垂下眼。

  桑延又沈默須臾,隨意看了兩眼:「災難片吧。」

  溫以凡:「好,那我挑個位置。坐後排嗎?」

  「嗯。」

  話題似乎就這麼被岔開。

  溫以凡稍稍松了口氣,不再去想家里的那點破事。她正想點進災難片的購票界面,忽地想起剛剛桑延毫無猶豫選擇這個的模樣。

  隨後,溫以凡又想起了他怕鬼的事情。

  她遲疑了會兒,猶豫著,退出來,改點進恐怖片。

  也不知自己是鬼迷心竅還是欲望作祟,接下來的操作溫以凡都極為順暢。到付款界面時,她才面不改色地把手機遞給他:「好了。」

  桑延毫不懷疑,看都沒看就輸了支付密碼。

  溫以凡挑得是最近的場次,此時距離開場只剩半小時了。兩人直接到電影院所在的樓層,取完票後,在外頭等待著進場。

  借著這個空隙,桑延看了眼電影票。注意到電影名,他頓了下,又掏出手機上的購票記錄對比,眉眼稍揚:「你買的恐怖片?」

  「……」聽到這話,溫以凡裝模作樣地看向他的手機,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似的,「我好像買錯了。」

  桑延側頭看她,眼里帶了審視的意味。

  溫以凡回視著,表情沒半點心虛。

  過了好一陣,桑延才意味深長地「噢」了聲。

  這感覺有點像是被抓包了,讓溫以凡本來平靜如水的心情瞬間有了波瀾。應付完後,漸漸地,她也有點後悔自己這個行為,畢竟認真想想,這是桑延害怕的東西。

  好像不太好。

  想到這,溫以凡提議:「要不重新買一次吧?我把錢轉給你。」

  桑延:「不用。」

  恰好這會兒開始檢票進場了。

  溫以凡內心的愧意越來越明顯,心頭像是被顆沈甸甸的石子壓著。坐到位置上後,她猶豫再三,還是喊了他一聲:「桑延。」

  桑延:「說。」

  「如果你一會兒害怕的話,」雖然結果是一樣的,但溫以凡現在提出這個提議的目的,絕對不是像開始的目的那麼不純,「我可以保護你。」

  桑延的神色稍楞:「什麼玩意兒。」

  溫以凡舔唇,沒繼續說。

  好幾秒後,聯想起這前因後果,桑延像是終於明白了些什麼。他笑出聲來,肩膀和胸膛微顫,仿若覺得好笑至極,笑時還帶出淺淺的氣息。

  在這暗沈的光線下,溫以凡還隱隱看到了他唇邊的梨渦。

  她莫名有點窘:「我這不是買錯了嗎……」

  「行。」桑延勉強止住笑意,不慌不忙地說,「是我小看你了。」

  與此同時,影片開始播放。

  溫以凡假裝沒聽見,擡眼盯著屏幕。

  整個電影持續一個半小時。

  偶爾溫以凡看到關鍵時候,隔壁的桑延會突然湊近她的耳邊,用氣音吊兒郎當又欠揍地說:「好可怕哦。」

  「……」

  不然就是:「怎麼?還不來占——」

  說到這,又很刻意地停住,意有所指地改口:「保護我?」

  一場電影下來,溫以凡感覺自己什麼都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看。總之一個記憶點都沒有,腦子里反反覆覆回蕩著桑延似挑釁又似調情的話。

  她甚至都不分不清桑延到底是害怕還是不害怕。

  回家的路上,溫以凡又想起了鄭可佳的話。

  雖然之前溫以凡也覺得,桑延對她似乎有點兒不同。卻也擔心這只是她自作多情的想法。但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好像也是這樣。

  也覺得,桑延對她是有好感的。

  那麼就代表,這段時間的感覺,應該都不算是她的錯覺。

  順著窗戶的倒影,溫以凡看到自己彎起的唇角。

  她眨了下眼,卻也沒半點收斂。

  到家之後。

  溫以凡想起了剛剛在烤魚店里的合影。進房間前,她主動問道:「今天拍的那個照,你能發給我嗎?」

  桑延正坐在沙發看手機。

  聽到這話,他把屏幕熄滅,閒散道:「我沒有。」

  溫以凡點頭,也沒強求。

  ……

  第二天,溫以凡到公司上班。

  剛打開電腦,蘇恬也到公司了,又習慣性地問她進度。

  再度跟蘇恬提起這個話題,溫以凡都稍稍有了點兒底氣。但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幹脆問問這個戀愛前輩的意見。

  蘇恬摸下巴:「那感覺差不多可以告白了吧。」

  溫以凡:「…這麼快嗎?」

  「不快了吧。」蘇恬說,「只是談個戀愛,又不是說就立刻要結婚定下來了什麼的。如果你還是擔心只是錯覺的話,也可以等對方主動?」

  想到昨天桑延問問題時,自己躲避的態度,溫以凡只是搖了搖頭。

  蘇恬覺得她這個態度有點兒奇怪:「我怎麼感覺你對這個鴨中之王,好像格外戰戰兢兢?怎麼做什麼都一直瞻前顧後的。」

  溫以凡笑:「我有嗎?」

  「有啊。」蘇恬開導她,「你真不用想太多,就是談個戀愛!真不是什麼大事情!」

  溫以凡嗯了聲,繼續敲鍵盤。

  「我知道的。」

  -

  兩人之間,似乎只剩戳破那層未點破的薄膜。

  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些什麼。

  也許是,不知道他還介不介意從前的事情,以及,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提及自己那些不想提的過往;

  也或許是,她不知道戳破之後,得到的結果是靠近,亦或者是永久的疏遠。

  所以就算她渴望再近一步,也寧可暫時龜縮。

  只希望跟他呆在一塊的時間,能因此而變得長一些。

  兩周後,溫以凡突然收到通知,要到北榆市出差一趟。因為突如其來的隧道坍塌,引發慘重的損失。事件一出,在網上也引發熱議,鬧得沸沸揚揚的。

  溫以凡立刻回家收拾行李。

  因為是休息日,桑延恰好也在家。

  看著她這著急的模樣,桑延一下子就猜到是什麼原因。在她臨出門前,桑延主動問了句:「去北榆?什麼時候回來?」

  因為還有後續調查,溫以凡也不太確定:「應該兩三周?」

  「噢。」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他生日前趕回來,溫以凡想說點什麼,又不敢承諾。她拿起行李,走到玄關,正打算下樓跟錢衛華會合時,桑延突然道:「喂。」

  溫以凡回頭。

  「早點回來,」桑延似認真又似散漫地說,「有話跟你說。」

  「……」溫以凡停住,回頭看他,「現在不能說嗎?」

  「現在說了。」桑延把玩著手機,挑眉笑,「我怕你沒心思好好工作呢。」

  ……

  溫以凡坐上了錢衛華的車子,後座上還有穆承允。她跟他們兩個打了聲招呼,而後便系上安全帶,心不在焉地想著桑延的話。

  覺得他這麼說了,她更沒法集中精力了。

  溫以凡翻了翻手機,很快就放下。

  從南蕪開車到北榆,全程大約三個小時。這會兒天也快黑了,怕錢衛華會覺得累,溫以凡盤算著跟他輪著開,打算先休息會兒。

  閉眼沒多久,手機就振動了下。

  溫以凡拿起來,通訊錄新的朋友又亮起了個紅點。她點開一看,果然又是鄭可佳,正想直接退出時,突然看到她備注的話。

  【給你發照片,聚餐的。】

  溫以凡想了會兒,按了同意。

  那頭立刻發來一串省略號:【……】

  鄭可佳:【我加你幾百次你都沒一點反應,說給照片你就秒過。】

  鄭可佳:【你可太現實了。】

  過了半分鐘。

  鄭可佳發來五張照片。

  背景都是一樣的,看來是錫紙燙連著拍了五張。

  溫以凡點開來看。

  照片里的她,頭髮隨意披散在肩後,巴掌大的鵝蛋臉,膚色白得像紙。笑時眼角會微微下彎,艷麗的眉眼變得柔和了幾分。

  坐在她旁邊的桑延沒看鏡頭。正安靜側頭盯著她,唇角微微勾著。

  溫以凡的呼吸稍稍一頓。

  她順著往後滑,把剩下的四張照片也看了。

  五張照片。

  大約持續了半分鐘的時間。

  照片里的桑延一直都沒看鏡頭。

  ——在看她。

第48章

  他的側臉輪廓硬朗分明,眼睫微垂,看著心情不錯。

  莫名其妙地,即使這是照片里的內容,溫以凡依然有種臉熱的感覺。仿若隔著屏幕回到了拍照時的那一刻,被桑延盯著的那一瞬間。

  溫以凡摸了摸耳後,有些不自在地把屏幕熄滅。

  桑延的行為明目張膽,沒有任何的掩飾。光透過照片,也能感受到那強烈至極的存在感。

  此時再看到,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完全沒察覺到他的視線。

  很快,溫以凡想到了先前跟桑延要照片,他直接回絕說「沒有」的事情。

  她彎了彎唇。

  過了幾秒。

  溫以凡重新點亮屏幕,慢吞吞地把五張照片都保存下來。她打開相冊,選了其中一張,認認真真地裁剪,變成僅有他們兩個人的合影。

  ……

  錢衛華直接把車子開到坍塌的隧道現場。

  這塊區域都是施工地,旁邊是個山體,隧道也尚未完全建成。雖一得到消息,他們一行人就從南蕪趕過來,但這會兒也已經來了不少媒體記者。

  都是從各方趕來的。

  因為怕再次坍塌,導致二次損傷,現場被用警戒線攔著,隔出一個安全距離。鐵路局聯合施工單位成立了救援隊,從南蕪那邊調派了不少救援人員。

  坍塌隧道里被困八名工人,目前還不知情況如何。

  通過圖紙和現場狀況,救援隊在開會商議後,制定了好幾個救援方案。他們試圖先打通幾個通風口,以此來聯絡被困人員。

  而後又打通一個運輸食品的通道。

  在此期間,錢衛華跟救援隊溝通過多次,基本都是得到拒絕的回答。直到情況稍穩定後,救援隊才勉強同意,找人帶著他們進去拍了個大致的情況。

  只有錢衛華和溫以凡進去了,穆承允被留在外頭。

  隧道深長,本無盡頭的地方被坍塌的石沙阻攔,變得封閉而幽森。里頭光線陰沈,地上都是泥濘和石子,被堆成小小的坡,臟亂而吵雜。

  上百個救援人員穿著統一的衣服,來來往往。一群人搬運著管道,亦或者拿著各種器材,都忙著自己手上的事情,無暇顧及其他。

  對於坍塌事故,溫以凡也做過不少報道,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嚴重的。

  光是看著都覺得心驚。

  出於安全問題,救援隊並不讓媒體記者呆太長的時間。

  他們只是進去大致錄了個像,就出來了。回到車上,錢衛華把拍下來的視頻發給台里,溫以凡也全神貫注地打開電腦寫稿子。

  穆承允突然出聲:「以凡姐,你耳朵後面怎麼了?」

  溫以凡茫然:「嗯?」

  旁邊的錢衛華也立刻注意到,皺眉:「怎麼出血了,什麼時候弄到的?」

  聽到

  這話,溫以凡掰下化妝鏡看了眼。注意到自己耳朵後面的位置,被割破了個小口子,這會兒正出著血,看著還有點令人心驚。

  溫以凡垂頭,從包里翻出紙巾,平靜說:「可能進去的時候,被碎石劃到了吧。」

  穆承允喃喃道:「不疼嗎?」

  溫以凡笑:「還好,你一說是有點疼。」

  做這一行的總有意外,再加上上回桑延因為保護她而受傷,再之後,溫以凡的包里都會備著碘伏和創可貼這些應急處理傷口的東西。

  溫以凡用紙巾摁著止血,簡單處理了下,而後便貼上了個大號創可貼。

  整個救援過程持續了四天三夜的時間。

  八名工人全數被救出,但其中一個被落石砸中腦部,傷勢嚴重。盡管救援隊一直在鼓勵和安撫,但也因為這傷者的情況,其余七人的精神狀況都不算好。

  一被救出立刻被送往醫院。

  怕會錯過什麼情況,這期間溫以凡一行人基本沒離開過現場。多是輪流著在車上休息,又或者是回酒店簡單洗漱一下又趕回來。

  從醫院回來後,把視頻和新聞稿發回台里,錢衛華便讓他們先回酒店休息。

  畢竟接下來還要各處跑,找專家和傷者等相關人員做采訪。

  是一段漫長的時間。

  酒店是穆承允訂的,就在事故現場附近,位置有些偏僻,環境也不算好。只訂了兩間房,總共訂了五天,打算之後做後續采訪時再換。

  溫以凡一個女孩子一間,另兩個男人一間。

  花了大半個小時來洗了個澡。

  出來後,溫以凡又給傷口塗了藥,而後躺到床上。

  這幾天基本沒沾過床,溫以凡這會兒還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她困得眼皮都酸疼,但還是翻開手機看了看未讀消息。

  因為沒什麼時間,最近的消息溫以凡都是抽空回覆的。

  回得也敷衍,基本是對方問了什麼,她就簡單回幾個字。

  溫以凡打開跟桑延的聊天窗。

  以往的界面,占比多的一般是她,這會兒倒是變成了桑延。他之前遵守的倒計時,在實行了一段時間,漸漸就從語音條變成了簡單的數字。

  看起來格外沒耐心。

  但自從溫以凡來北榆出差,數字又變回了語音條。並且在發現她回消息回得極其緩慢又敷衍後,在倒計時完後,他還會補一句:「收到回。」

  今天的語音,後邊又多了一句。

  「回來給我補個蘋果。」

  溫以凡看了眼日期,才意識到今天已經平安夜了。距離桑延生日僅剩個位數的時間。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估計趕不過去了。

  本來如果沒有這場出差,溫以凡今年應該剛好是元旦輪休。而且今年南蕪沒舉辦煙火秀,她很大可能性也不用加班。

  然後。

  應該可以跟桑延一起跨年。

  溫以凡嘆了口氣,回道:【我到酒店了,準備睡覺。】

  溫以凡:【平安夜快樂。】

  想了想,她又發了個蘋果的小表情,繼續道:【先給你用眼睛看,回去再用實物給你補。】

  溫以凡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回覆完這句就熄滅了屏幕。但桑延回得很快,下一刻手機便振動了起來。她迷糊地睜眼,又點開。

  四條語音條,一條播完就順著往下。

  桑延:「行。」

  桑延:「睡吧,記得鎖門。」

  桑延:「別夢遊到處跑。」

  最後一條。

  「真想夢遊自己在房間里轉悠轉悠就得了。」他的語氣飛揚跋扈,拖腔拖調地,聽著依然傲慢又欠,「受害者只能是我,知道麼?」

  接下來幾天,溫以凡照例在這座小城市四處奔波。後續采訪比她想象中的要順利一些,除了部分受訪者的態度不好,基本沒有太大的問題。

  桑延似乎也很忙,年底的最後這幾天開始瘋狂加班。

  有時候溫以凡淩晨三四點回覆他消息時,他甚至還在公司里沒回家。

  不知不覺間,溫以凡在這個城市迎來了新的一年。

  盡管沒日沒夜的加班,但在桑延生日前,溫以凡還是沒能趕回去。本來她是預計2號當天可以回去的,但那天下午還有最後一個采訪。

  這段時間三人都休息不足,錢衛華並不打算當天返程,怕大晚上疲勞駕駛會出什麼事兒。加上剛好撞上節假日,高鐵票早就被一搶而空。

  溫以凡也沒轍了。

  當天淩晨。

  溫以凡掐好時間點,給桑延發了消息:【生日快樂^_^】

  溫以凡:【我給你訂了蛋糕,應該會中午的時候送到家里來。】

  溫以凡:【禮物的話,我回去再給你吧。】

  桑延:【還挺誠懇。】

  桑延:【不枉我整整報了七十天的數。】

  溫以凡眨了下眼:【但今天應該回不去了,明天回。】

  桑延:【噢。】

  下一刻。

  桑延發了條語音過來,語氣慵懶,似是有些困倦。

  「那就當我今年生日在明天吧。」

  過了會兒。

  又一條。

  「還剩一天。」

  ……

  隔天下午,溫以凡跟穆承允往醫院跑了一趟。錢衛華則獨自去了事故現場,做最後的報道。三人分成兩批,分工合作。

  溫以凡采訪的是重傷幸存者。

  他在昨天剛恢覆神智,溫以凡跟家屬溝通完,約在了今天下午的時間。做完采訪後,再回去把稿子寫完,這趟出差最後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出了病房,穆承允看了眼時間:「以凡姐,我們現在回酒店嗎?」

  溫以凡點頭,正想說話,不遠處突然響起了個男聲。渾濁而又沙啞。她的神色微頓,順勢看了過去,就見旁邊科室的椅子最前排坐著個男人。

  看著三四十歲左右,他的膚色很黑,穿著老舊的衣服,顯得整個人臟臟的。擡頭紋很濃,笑起來臉周都是褶皺,顯得格外猥瑣。

  此時男人正在講電話,嗓門很大,聲音里帶著討好的意味。完全沒往這邊看。

  溫以凡收回視線,面不改色地說:「嗯,回去寫稿。」

  -

  回到酒店,溫以凡打開電腦,迅速把稿子寫完發給編輯。等審稿過了,她看了眼時間,才四點出頭。她發了會兒呆,覺得房間里有點兒悶。

  溫以凡不想呆在房間里,想著都來這城市一趟了,幹脆出去逛逛。

  她拿上房卡出門。

  才在酒店里呆了這點時間,外頭的天就陰沈下來,大片大片的烏雲擠成一團。給這座城市加上了一層冷色的濾鏡,格外壓抑。

  對溫以凡來說,這座城市一點都不熟悉。

  她只在這里呆了兩年,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學校和大伯母家,根本沒有其余的消遣。她完全不清楚這個城市有什麼玩樂的東西,只知道固定的那幾個地點。

  現在住的酒店在北榆的市中心,離她的高中很近。

  溫以凡漫無目的地往周圍逛著,不知不覺就走到那家熟悉的面館。她的腳步停下,看著跟幾年前幾乎沒任何變化的店面,神色有些發楞。

  等溫以凡再回過神時。

  她已經進了店里。

  店內光線白到晃眼,里頭的裝修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有些東西換了新。桌椅還是以當初的格局擺放,分成整齊並排的兩排。

  就連收銀台前的老板,也還是當初的那個人。

  但他明顯老了些,身子稍稍佝僂,連頭髮都開始發白。

  溫以凡有種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她停了幾秒,而後擡腳坐到從前每次跟桑延來時坐的位置。她垂下眼,安安靜靜地盯著被貼在桌上的菜單。

  沒多久,老板發現了她的存在,問道:「要吃點什麼。」

  溫以凡擡頭:「一碗雲吞面。」

  話音剛落,老板就把她認出來了。他神色訝異,起身往她的方向走近了些,笑容和藹至極:「小同學,是你啊?你很久沒來了啊。」

  溫以凡點頭:「嗯,我高考完就沒住在這個城市了。」

  「這樣啊。」看著她獨自一人過來,老板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問點什麼,但還是什麼都沒說,「那你等等,我這就去做。」

  「嗯。」溫以凡點頭,「不急。」

  老板進了廚房里。

  店里只剩溫以凡一人。她

  看了眼手機,沒看到微信有什麼動靜。

  在這個時候,外頭猛地響起了嘩啦啦的動靜。擠壓著的雲層終於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點向下砸,跟水泥地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

  讓整個世界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又濕又冷的空氣向里彌散,讓人清醒,卻又忍不住失神。

  在這熟悉的環境里,恍惚間,溫以凡有種回到從前的樣子。她看向對面空蕩蕩的座椅,仿若能隔著時光,看到年少時沈默坐在自己對面的桑延。

  那個從初見開始,就驕傲到像是絕不會低頭,活得肆意妄為的少年,卻在最後見面的那一次,輕聲問她:「我也沒那麼差吧。」

  甚至將自己的行為,都歸於最令人難堪的「纏」字。

  這麼多年,溫以凡好像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什麼。她總縮在自己的保護殼里,活得循規蹈矩,不與人爭執,也不對任何人抱有過重的感情。

  就連對桑延。

  她似乎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安全的位置。

  盡量做到不過界,盡量讓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只敢慢慢地朝他放鉤子。

  等著他咬住餌,親自把自己送上門來。

  可此時此刻,溫以凡突然一點都不想把主動權放在桑延那邊。她不想讓桑延,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只是那個付出的人。

  她不想讓桑延在說過那樣的話後。

  如今卻還是要因為她,而再度低下自己的頭顱。

  面恰好在這個時候送了上來。

  老板露出熟悉的笑臉:「快吃吧,還讓我這老頭有點兒不好意思。我這手藝都多少年了,還是沒有任何變化,難得你還能回來捧場了。」

  溫以凡應了聲好。

  老板還在絮絮叨叨,邊回到收銀台的位置:「怎麼突然下這麼大雨,怪冷的……」

  溫以凡垂眼,盯著面前熱騰騰的面,被霧氣襲上,莫名有點兒眼熱。她用力眨了下眼,鼓起勇氣拿起手機,給桑延打了個電話。

  聽著那頭的嘟嘟聲,溫以凡的腦子有點兒發空。

  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點什麼。

  響了三聲。

  那頭就接了起來。

  似乎是在睡覺,桑延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點兒被人吵醒的不耐:「說。」

  溫以凡輕聲喊他:「桑延。」

  他靜了幾秒,似乎是清醒了些:「怎麼了?」

  盡管答案好像已經很明確了,但她依然恐懼,依然擔心未知的事情。

  她有非常多顧慮的事情。

  怕真的就是自己的錯覺;

  怕他喜歡的只是,高中時的那個自己;

  怕在一起之後,他會不會突然發現,她其實也沒他想象中的那麼好。

  可這一刻。

  溫以凡想跟

  他攤牌。

  想清晰地告訴他。

  想讓他覺得,他並不是,永遠只是單方面付出的那一個。

  那個能多次跨越一個城市,獨自坐上一個小時的高鐵,只為來見她一面的少年,他所做的那些行為,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纏」。

  她其實也把那些時候,都當成寶藏一樣珍藏著。

  只是從來不敢回想,也從來不敢再提起。

  在這一瞬,溫以凡清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你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桑延:「嗯?」

  「你說,如果我追你的話,」溫以凡停了下,壓著聲音里的顫意,一字一句地說完,「你可以考慮考慮。」

  這話一落,那頭像是消了音。一切靜滯下來。

  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我就是想,提前先跟你說說這個情況。」溫以凡緊張得有點說不出話,她不知道桑延會怎麼答覆,努力把剩下的話說完,「那你先考慮一下。」

  說完,也不等他回覆,溫以凡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沈默了一會兒。

  溫以凡盯著被她放在桌上的手機,沒再有任何動靜。

  像是以此,給了她答覆。

  溫以凡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

  良久。

  溫以凡垂眼,溫吞地吃起面。味道確實跟從前沒任何區別,湯底很淡,面也一點兒嚼勁都沒有,非常一般。

  她不太餓,卻還是慢慢地,把所有的面都吃完。

  外頭的天漸漸暗了下來。

  雨勢依然很大,沒有半點要停下的趨勢。

  溫以凡放下筷子,看著外頭,模樣安安靜靜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老板主動提:「小同學,我給你把傘吧。這雨看著短時間也不會停。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再來,到時候再還我就行。」

  溫以凡搖頭,笑道:「我想再坐一會兒。」

  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溫以凡想。

  所以她想再看看這個地方,希望能記久一點。

  希望到老的時候,都依然記得,曾經有個這麼珍貴的地方。原來,在那段那麼透不口氣的時光里,還有這麼一個能讓她偷閒的地方。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注意到外頭的雨聲漸小,溫以凡慢慢地回過神。她沒再繼續呆下去,收拾好東西,正打算起身跟老板道個別就離開的時候,門口傳來了動靜。

  溫以凡順勢望去,神色一楞。

  視野所及之處,只剩下了突如其來的桑延的身影。他穿著純黑的擋風外套,領子微擋了下顎。手上拿著把透明的傘,肩上稍稍被打濕了些。

  進門之後,桑延也不往別的地方看。

  直接對上了她的視線。

  這一刻。

  所有一切都像放慢了下來,像是進入了老電影里。

  狹小的面館,多年保持著同樣的模樣,顯得破敗又懷舊。店里放著不知名的港劇,看著年代感很強,背景音樂混雜著雨聲。

  男人的背後,還是那大片的雨點,迷迷蒙蒙的。

  他穿透那些趕來。

  看著像個風塵仆仆的,終於找到了歸處的旅人。

  老板在這個時候出了聲:「帥哥,你要吃點什麼?」

  似是也還記得這老板,桑延擡了眼,笑了。他用著跟從前同樣的稱呼,禮貌道:「下次吧,大爺。我這回是來接人的。」

  老板擡了頭:「是你啊。」

  桑延頷首。

  「我剛看這小同學自己一人來,還以為你倆不聯系了。」說著,老板往他們兩個身上看,「――真好。」

  仿若想起了從前,老板感嘆了句。

  「這麼多年了,你們還在一起啊。」

  聽到這話,溫以凡的手指有些僵。

  桑延卻什麼也沒解釋,只點了點頭:「我們先走了,下回來北榆,會再來關顧您的生意的。」他看向溫以凡,朝她伸手:「過來。」

  溫以凡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你怎麼來了。」

  桑延垂眼,盯著她的模樣:「你打電話的時候就在高鐵上。」

  溫以凡哦了聲。

  桑延把傘打開,隨意道:「走吧。」

  溫以凡也進了傘里。因為剛剛的電話,這會兒跟他呆在一起,她有點兒尷尬,主動找話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來北榆,」桑延說,「習慣來這了。」

  「……」

  兩人出了店,順著街道往前。

  這個城市落後,這麼多年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再往前,就是兩人走過多次的小巷。往另一個方向走,就是桑延每次來以及每次走時,等公交車的公交站。

  兩人沈默著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桑延的腳步忽地停了下來。

  溫以凡隨之停下。

  周圍是鋪天蓋地的雨聲,重重地拍打著傘面,幾乎要蓋過所有的聲音。雨點落到地上的水窪上,開出一朵又一朵只綻放一瞬間的小花。

  這盛大的雨幕,像是個巨大的保護罩。

  將他們兩個與世界隔絕開來。

  桑延低眼看她,忽地喊:「溫霜降。」

  聽到這個稱呼,溫以凡的心臟重重一跳,猝不及防地擡起眼。

  「我呢,一直覺得這種話特別矯情,只說一個字都覺得丟人。」桑延眸色沈沈,似乎比這深不見底夜色還悠長,「但這輩子,我總得說一次。」

  溫以凡訥訥地看著他。

  「還沒發現啊?」桑延稍稍彎下腰來,距離與她漸漸拉近,眉眼間的少年氣一如當年,「這麼多年,我還是――」

  他的話順著這七零八落的雨點,用力向下砸。

  仿若也砸在了,她的心上。

  「只喜歡你。」

第49章

  從桑延突然出現在面館的不真實感,在此刻因為他的話再度升騰,幾乎要充斥溫以凡的所有思緒,讓她晃不過神來。

  溫以凡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的心情,被另一種情緒取而代之。她的鼻子一酸,嘴唇動了動,卻有些說不出話來。

  像是個從未奢望過的驚喜,從不敢想的渴望,突然毫無征兆地降臨。她不敢相信,所以連伸手去接的勇氣都沒有。

  怕一伸手,眼前的所有一切就會消失不見。

  一瞬間,溫以凡想到去年年底,在「加班」酒吧意外再遇桑延的事情。在他表現出那副看陌生人的姿態,並且對她的態度一直不佳時,她也盡可能地讓自己不要去在意。

  因為她覺得可以理解,也覺得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有一切,都是她的行為,所應承擔的「果」。

  溫以凡是給桑延帶來了傷害的人。

  所以在他那麼珍貴的回憶里,並不值得讓她這樣一個人,占據一席之地。對他來說,她只是一個無要緊要到,所留下的所有痕跡,都能被途徑的另一個人所覆蓋掉。

  她以為,她就只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可在這一刻,溫以凡才真切地意識到。

  好像並不是這樣的。

  也許他還遇到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

  也許在這個過程中,他對她的情感早已經淡了下來。

  可他一直沒有忘掉她。

  這麼多年了,所有一切都在變化。

  我還是,只喜歡你。

  溫以凡眼也不眨地盯著他。

  突然很希望,人的記憶可以像影片那樣,能夠用設備分成一幀一幀的場景。如果是那樣,她就能把將這一幕永遠保留下來。

  永遠都忘不掉,也永遠都不想忘掉。

  見她一直不吭聲,桑延微抿了下唇,看上去似乎也的有點兒沒底。

  「喂,說話。」

  被他的話打斷了思緒,溫以凡回過神來。她輕輕吸了下鼻子,覺得自己應該是得回應點浪漫的話的。但這會兒接下了這個驚喜,她什麼都只想小心翼翼地對待:「如果你覺得說這種話矯情——」

  桑延垂眼看她。

  溫以凡認真說完:「那以後就我來說吧。」

  聞言,桑延的神色一頓。

  像小孩拿到了極其珍貴的玩具一樣,溫以凡的耳朵漸漸發燙,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每個字句都謹慎至極:「不過現在對我來說也有點困難。」

  桑延盯著她,唇角漸漸小幅度地彎了起來。

  這話一落,又沈默下來。

  溫以凡琢磨了下,自己似乎還沒回應他的告白。她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這還沒完,得繼續走點兒流程:「那我們現在就是——」

  「嗯?」

  「兩情相悅。」

  「……」

  聽到這話,桑延像是忍不住了般,忽地斂顎笑了。

  又是一陣悶悶的笑聲。

  溫以凡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感覺這流程還沒結束,便自顧自地拉回正途:「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對象了?」

  桑延仍在笑:「是。」

  溫以凡擡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在笑。

  他右唇邊上的梨渦凹陷,笑時眉眼舒展開來,看上去心情極為愉快。

  溫以凡的嘴角莫名也彎了起來。

  那股不真實的感覺,絲毫沒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可她仍舊因此,感到極為快樂。只希望這個只會發生,她想要發生的事情的幻境,就這麼維持下去,再也不要有任何的變化。

  ……

  身份突然間的轉換,讓溫以凡短時間內不知道該如何跟他相處。她沒再說話,只盯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眼皮上那顆淡淡的妖痣格外清晰。

  溫以凡漸漸又失了神。

  因為這不安感,還聯想起了,是不是這雨夜有哪個妖怪偽裝成他,過來蠱惑人心。

  下一秒。

  桑延稍稍止住了笑,又出了聲,語氣吊兒郎當地:「高興成這樣?」

  溫以凡:「嗯?」

  「噢,也是。」桑延打量著她唇角的弧度,悠悠道,「能得到我這麼卓絕千古的男人,確實值得高興個十年八載。」

  「……」

  桑延大發慈悲般地說:「行,你繼續吧。」

  溫以凡舔了下唇,默默把剛剛的想法收回。

  妖怪應該也沒辦法做到這麼無恥。

  -

  北榆的氣溫比南蕪要稍低些,加上下了一段時間的雨,這會兒風都有些刺骨。此時才八點出頭,街道上很多店都已經打烊了,只剩幾家大排檔還開著。

  兩人繼續往前走。

  溫以凡主動問:「你訂酒店了嗎?」

  桑延:「沒呢。」

  溫以凡下意識看向他,頓時注意到他肩膀上沾到的雨水。他的外套防水,沒有滲透進去,此時順著衣服往下滑。她下意識擡手,幫他拍了拍,又問:「你吃晚飯了嗎?」

  「也沒。」說著,桑延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行為,「碰什麼碰,不冷?」

  溫以凡提醒:「你把傘挪過去點,你看你衣服都濕了。」

  「溫霜降,」桑延的指尖溫熱,稍稍上挪,輕捂了下她被雨水染濕的手,很快就松開,「享受別人服務的時候,不要提那麼多意見,懂?」

  「……」

  溫以凡盯著自己還擡在半空中的手,過了幾秒,才慢慢收回。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感覺被他握過的地方,似乎都開始發燙。

  將雨水沾染的冰涼驅散掉。

  她虛握了下手心,不知為何,莫名把手插回了兜里。

  兩人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大多數時間都保持著沈默。但無聲之中,總有似有若無的曖昧在纏繞,將兩人包裹在內。

  路過一家水果攤時,溫以凡突然停下了腳步。

  桑延看她:「怎麼?」

  溫以凡:「買點東西。」

  桑延沒問她想買什麼,只是懶懶地說:「嗯,去拿。」

  溫以凡走進去,只拿了兩個蘋果。而後,她拿到收銀台,剛想付款的時候,桑延就已經拿出手機,掃二維碼把錢付了。

  老板把蘋果裝進袋子里,遞給他們。

  桑延接過,隨口問:「想吃蘋果?」

  溫以凡指了指蘋果,又指了指他,言簡意賅:「說過會給你實物。」

  「……」桑延噢了聲。

  出了水果攤,溫以凡又在附近給桑延買了個晚飯。

  不知不覺,兩人就走到了溫以凡住的酒店。她往前台的方向走,提了個建議:「那你今晚也住這個酒店,明天跟我們的車一塊回南蕪?」

  桑延:「行。」

  溫以凡詢問了下前台,用桑延的身份證訂了間跟她在同一層的房。在此期間,她順帶看了眼他身份證上的照片,看著比現在稍稚嫩些,眉眼微揚,骨子里的傲慢毫不掩飾。

  看身份證的時間,好像是他大學的時候拍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桑延瞥她:「幹什麼呢。」

  溫以凡正想解釋。

  一擡眼,就撞上他那張隨著時間流逝,更顯傲慢的臉。

  她立刻把話咽了回去:「沒什麼。」

  前台辦好手續後,桑延拿上房卡和身份證。隨後,兩人往電梯的方向走。他把房卡揣兜里,但倒是很自然地把身份證給她了。

  溫以凡順勢接過,但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怎麼了?」

  桑延慢條斯理道:「想看就看。」

  「……」

  沒想到桑延會有這舉動,溫以凡一楞。她垂頭看著身份上的桑延,過了幾秒,又擡頭,看向插兜站在她旁邊等電梯的桑延。

  他沒往她的方向看,只盯著電梯上的數字。

  溫以凡收回眼,翹了下唇。

  兩人上到三樓。

  溫以凡注意著墻上的指示牌,指了個方向:「你的房間好像在那邊。」

  桑延理所當然道:「帶我去找。」

  「好。」把他帶到房間門口,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合不合適進去,猶豫著提道,「那我先回房間了?」

  桑延側頭:「你還有工作?」

  溫以凡:「沒有。」

  桑延:「你有別的事?」

  溫以凡:「沒有。」

  「那你回去幹什麼?」桑延覺得荒唐,直接從口袋里掏出房卡遞給她,「自己進去。」

  「……」

  溫以凡接過放開,打開門。她走進去,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感覺他有點不高興,她小聲解釋:「因為我們才剛確認關系,我怕我直接進你的私人空間,會讓你覺得不愉快。」

  桑延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你這話聽著還挺像個正人君子。」

  「……」

  「誰能想到,」桑延回頭,語氣閒散又浪蕩,「你已經把我全身都摸遍了。」

  「……」溫以凡想替自己辯駁一下,又覺得他說的好像確實是事實。她沒回應這話,只是提醒,「你先吃晚飯吧,好晚了。」

  聽到這話,桑延問:「你吃了沒?」

  溫以凡點頭:「吃的面。」

  說話的期間,桑延已經走回她面前。他自顧自地觀察了她一會兒,忽然皺了眉:「你這什麼工作?」

  溫以凡:「啊?」

  「能不能講點兒理?」桑延的語氣有些不痛快,「我花那麼長時間給你養起來的那點肉,你出差半個月就給我弄沒了?」

  溫以凡有點茫然,正想說話。

  下一秒,桑延的目光頓住,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他直接坐到她旁邊,擡手將她耳邊的頭髮挽起。他的舉止輕而繾綣,沒有觸碰到她的皮膚。

  但這距離,還是讓溫以凡僵住:「怎麼了?」

  桑延發現了她耳後的傷口,唇角的弧度漸收。

  「怎麼回事兒?」

  溫以凡沒太反應過來,慢一拍地問:「嗯?」

  桑延低睫,指腹不受控地,在那傷口上輕蹭了下:「怎麼弄的。」

  聽到這話,溫以凡突然想起自己在現場時受的那個小傷。距離受傷已經過了好幾天,這會兒都已經結痂了,也沒什麼痛感,她幾乎都要忘了這個事情。

  「被碎石刮到了,」因他的碰觸,溫以凡有點緊張,「沒多嚴重。」

  桑延沒再觸碰她,仍看著她耳後。

  「就是有個刮痕,沒別的事兒。」溫以凡幹脆自顧自地扯開話題,「對了,你怎麼會過來北榆?我不是跟你說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嗎?我還給你定了蛋糕的。」

  桑延放下手,漫不經心說:「我來收禮物。」

  溫以凡啊了聲:「但我給你準備的禮物還放在家里。」

  良久。

  桑延拖著尾音「噢」了聲。

  溫以凡補充:「我回去再給你。」

  「嗯。」桑延盯著她的唇,忽地提了句,「幫我拿下手機。」

  溫以凡看了過去,卻沒在桌上看到他的手機。她回頭,想告訴他說手機不在那,但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原本跟她隔了點距離的桑延身子前傾。

  幾乎是在她原本的位置上。

  她剎車不及,嘴唇從他唇角邊擦過。

  溫以凡身體僵住。

  桑延也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定在原地沒動。盯著她有些猝不及防的模樣,他的神色不明。兩秒後,他的唇角輕勾了下,低聲道:「謝了。」

  「……」

  「現在收到了。」

第50章

  沒等溫以凡做出什麼反應。

  桑延直起身子來,堂皇而之地從兜里拿出手機,隨意擺弄了兩下。之後,他像是才反應過來,語氣又拽又不要臉:「原來在這兒。」

  「……」

  他又非常貼心似地提醒:「那不用拿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溫以凡覺得嘴唇有點兒發麻。本就狹窄的房間似乎變得更加逼仄,曖昧為室內加了溫,平添了一股燥。

  盯著他唇角的位置,定格幾秒,溫以凡忽地站了起來。

  「我去洗個蘋果。」

  說完,溫以凡也不等桑延回應,直接拿上倆蘋果就進了廁所。她欲蓋彌彰地把門關上,盯著鏡子里耳根明顯變紅的自己,腦子里全是剛剛不經意間的碰觸。

  她平覆了下呼吸,打開水龍頭。

  洗個蘋果也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怕過於明顯,溫以凡沒呆太久,洗完便出了廁所。

  這會兒桑延正站在桌邊,將裝著晚飯的袋子拆開。溫以凡坐到他旁邊,沒主動出聲。

  桑延瞥她一眼,也沒再提及剛剛「收禮物」的事情。

  似乎事情過了,兩人都不好意思再提及。

  這事情就這麼翻了篇。

  溫以凡的心情也漸漸放松。她咬了口蘋果,突然覺得他很淒慘,過生日的時候得跟她一塊呆在這破爛的酒店里,連晚飯都只能吃在外面隨意打包的東西。

  現在再想起來,溫以凡依然覺得在面館碰到他的事情格外迷幻。本來因為一直沒等到他的回應,當時她都已經做好了,回南蕪之後就跟他商量搬家的心情。

  正準備離開時。

  他卻在那一刻從天而降。

  老板說的那句:「這麼多年了,你們還在一起啊。」

  他沒有回應。

  之後,也沒有在提起過任何。

  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去那,沒有不依不饒地提起從前的事情,也沒有一定要找她要一個理由。

  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情。

  也像是,在兩人在一起的那一刻。

  他就已經放下了過去,將所有一切釋懷。

  只把目光,放在眼前的當下。

  ……

  等桑延吃完晚飯,溫以凡也剛好啃完了蘋果。她想跟他找點話題聊聊,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總有點小小的不自在。

  仿若還沒適應兩人的這個新關系。

  注意到時間已經不早了,加上蘋果也吃完了,溫以凡感覺自己沒有繼續留下來理由,卻又想跟他呆多一會兒。她垂頭,沒主動出聲,自顧自地低頭玩手機。

  桑延把飯盒整理好,看了她一眼:「還吃麼。」

  溫以凡擡頭:「啊?」

  桑延拿起桌上的另一個蘋果,走過來塞進她手里。仿若看出了她的狀態,他輕挑了下眉,唇角也勾了起來:「這回吃慢點。」

  溫以凡:「你不吃嗎?」

  「不吃。」

  「哦。」溫以凡又看了眼時間,盤算了下,小聲地說,「那我再吃半個小時?」

  桑延瞧她:「還能再慢點不?」

  溫以凡咬了下蘋果,含糊不清道:「…能。」

  房間又陷入了沈默。

  收拾完東西後,桑延坐到了溫以凡旁邊,也百無聊賴般地玩著手機。她下意識側頭看他,恰好對上了他微微上彎的嘴角。

  溫以凡盯著看了幾秒,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她第一次談戀愛。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就算沒有話說,就算有些局促,但還是想跟對方呆在一塊,還是會因為這樣有點不自在的相處感到心情愉悅。

  溫以凡主動問:「你高鐵票什麼時候買的?」

  桑延擡眼:「嗯?」

  「我昨天本來也想買今天的票,回去給你——」溫以凡稍稍停了下,繼續說,「過生日的。但是都已經沒票了。」

  桑延放下手機,慢騰騰地說:「上周。」

  溫以凡楞了:「那你上周怎麼知道我今天趕不回去?」

  「不知道,就先買著。」桑延說,「這不是還能退麼。」

  溫以凡咀嚼的動作微頓,過了好半晌,她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也提了句:「那我以後也這樣。」

  「……」

  桑延低笑了幾聲。

  溫以凡繼續吃著蘋果。但這點蘋果,就算她盡可能放慢速度,也吃不了多長時間。她咬掉最後一口,猶豫地說:「那我先回去了?」

  桑延嗯了聲。

  溫以凡:「我們明天早上八點就要出發了,那你今天早點兒睡。」

  桑延:「行。」

  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溫以凡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回想起自己還有一件沒做的事情,忽地回頭:「桑延。」

  桑延跟在她後邊:「怎麼?」

  溫以凡對上他的眼,很認真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桑延笑著應下。

  「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

  「不說了。」

  溫以凡脫口而出:「為什麼?」

  「因為,」桑延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似認真又似漫不經心地說,「已經實現了。」

  -

  回到自己的房間,溫以凡半個身子躺到床上。她怔怔地盯著虛空,模樣像是失了神,過了好半晌,忽地扯過旁邊的枕頭,打了個滾。

  一整晚壓抑著的情緒,在此刻,在獨自一人的空間里,似乎才能完完全全地釋放出來。

  溫以凡的眼睛亮晶晶的,用枕頭捂住自己的臉,覺得完全沒法斂住這飄飄然的心情。直到情緒緩過來了,她才從口袋里翻出手機,看了下未讀消息。

  一眼就鐘思喬給她發了一連串的消息。

  【[/圖片]】

  【我靠,桑延發朋友圈了。】

  【他有對象了?】

  【你知道是誰嗎!!!】

  【那你還跟他合租嗎?到時候他女朋友會不會找你麻煩啊?你要不要借此跟他提一下讓他搬出去的事情?】

  溫以凡頓了下,下意識點開那張圖。

  是鐘思喬截圖的桑延的朋友圈。

  他只發了張圖片,沒有配任何文字。

  圖上是溫以凡給他訂的那個生日蛋糕,上邊是她特地囑咐店員寫著「桑延生日快樂」六字。

  桑延拍照技術不太行,這照片看著還有點兒糊,像是只是隨手一拍。

  鐘思喬跟桑延的共同好友不少。截圖能能看到底下有一堆評論的人,大多是在祝福他生日快樂,但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吐槽桑延行為的話。

  【?】

  【你被盜號了?】

  【我上回生日跟這傻逼提了下,他還說大老爺們兒過什麼生日,還說我矯情!!!】

  【正常點兒ok?無人care!】

  最底下。

  桑延統一回覆了句。

  【不好意思呢,對象讓發的。】

  ……

  溫以凡退出圖片。盡管她根本沒提過這個要求,但看到桑延的朋友圈,她剛壓下的情緒又瞬間高漲了起來。

  溫以凡眨眼,給鐘思喬回:【應該不會。】

  溫以凡:【他對象是我。】

  敲完這句,溫以凡盯著看了會兒,唇角彎了起來。她點擊發送,又打開跟錢衛華的聊天窗,提了一下明天回去想捎上一個朋友的事情。

  錢衛華很好說話,立刻同意下來:【行。】

  收到這話的同時,溫以凡的微信也炸了。

  全是鐘思喬單方面的轟炸。

  【?】

  【???】

  【??????】

  這事兒,溫以凡確實完全沒跟鐘思喬提過。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和小內疚,回了句:【就大概是這麼個情況。】

  溫以凡:【剛確認的事兒。】

  鐘思喬:【你之前不是跟我說你倆!完全不來電嗎!】

  溫以凡想不起自己有說過這樣的話:【有嗎?】

  鐘思喬:【當然有!】

  鐘思喬:【可能原話不是這樣,但意思就差不多是這樣!】

  溫以凡:【哦……】

  溫以凡:【那就是我】

  溫以凡:【沒把持住吧】

  鐘思喬:【……】

  鐘思喬:【?】

  -

  隔天早上。

  溫以凡收拾好東西,先是去桑延的房間找他。見到他,她依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溫聲道:「我們在樓下吃個早餐,然後就開車回去了。」

  桑延困倦地嗯了聲。

  溫以凡又看他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帶著他到錢衛華和穆承允所在的房間門口。

  沒多久,另兩人也從房間里出來。

  四人都見過面,錢衛華在桑延家著火的時候見過他一次。所以此時見到桑延,錢衛華也不驚訝,只是打了聲招呼:「來北榆出差還是來玩?」

  桑延言簡意賅:「找人。」

  穆承允的目光在桑延和溫以凡身上轉悠了圈,什麼話也沒說。

  四人下了樓。

  錢衛華和溫以凡拿著房卡去退房。

  桑延和穆承允在一旁等著。

  站了半分鐘,穆承允主動出了聲,笑容很奶:「桑學長,雖然知道你是想見以凡姐。但她出差你還跟過來,這好像不太合適吧。」

  聞言,桑延側頭瞧他,神色淡淡的。

  「以凡姐性格好,應該不會跟你生氣。」穆承允說,「但你也得多替她考慮一下。」

  似乎覺得他說的有理,桑延慢騰騰道:「噢。」

  可能是因為上回被他吐槽了,這回穆承允想為自己爭回點面子。他頓了幾秒,嘆息了聲:「你這樣追人,也怪不得沒用。」

  ……

  退完房,溫以凡拿上押金,跟錢衛華往桑延的方向走。

  兩人離這兒大概五六米遠,正說著話。桑延比穆承允稍高些,長身鶴立,氣質也完全把對方壓過。他的神色優哉遊哉地,像是完全沒把對方看著眼里。

  也沒把對方的話當話,只當成是耳旁風,聽了就過。

  溫以凡隱隱聽到桑延說:「早過了那階段了。」

  站在他對面的穆承允似是楞了下。

  過了幾秒。

  「我倆現在是,」說到這,桑延的眼睫動了動,與她的視線對上。仿若想到了什麼,他勾了下唇角,一字一頓道,「兩、情、相、悅。」

  「……」

  「兩情相悅,」桑延重覆一遍,傲慢地補了句,「聽過這個詞麼?」

  「……」

  錢衛華不知道前情,沒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只當是他們是在說些年輕人的話題,所以也沒插入他們的話題。

  但溫以凡很清楚這話是出自她的口中,而且距離她說完才過了不到一晚的時間。

  再加上桑延這話是盯著她說的。

  此時此刻,溫以凡莫名有了種,桑延這話更像是在說給她聽的感覺。而且她昨晚說完這話之後,桑延確實還笑了半天。

  那基本就可以破案了。

  他估計是覺得自己正正經經地說這話,看起來很傻。

  溫以凡抿唇,有點兒小尷尬。

  唉。

  但她又沒有經驗。

  只覺得這種事情一般都得有個儀式感,畢竟又不像結婚證那樣有法律效力。既然沒有別的證明,至少也得用言語走點兒流程。

  才顯得這段關系能正式點。

  因他倆的到來,桑延和穆承允的對話也就此被打斷。

  溫以凡默默走回桑延旁邊。

  兩人走在後邊。沒多久,溫以凡感受到,桑延突然用指尖輕勾了下她的手指,只一下便松開。力道不輕不重,有點兒癢。

  溫以凡下意識仰頭,對上他微側著的臉。

  桑延眼皮耷拉著,瞧著她,笑容略顯玩世不恭。他稍稍彎腰,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你呢,聽過沒有?」

第51章

  尷尬一過去,溫以凡的情緒調整得也快。她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能提的,坦然了許多。她輕點了下頭,附和般地說:「聽過。」

  桑延側頭看她。

  「是我說的。」

  「……」

  這酒店開在一條有些偏的街道上,周圍的店面不多。但對面剛好就有一家早餐店,這會兒還店里已經有不少人了,大多是住在周圍的街坊。

  四人隨意點了份早餐,吃完便離開。

  車子就停在酒店附近,路程大約五十米。

  錢衛華年紀上來了,這段時間的奔波和熬夜,他的身體確實吃不太消。這幾天一直腰酸背疼的,極其缺乏休息。

  穆承允還沒拿到駕照。所以昨晚他們就已經說好,今天讓溫以凡來開車。

  車程總共三個小時,算起來也不算太遠。一路上,另兩人多是在休息,只有副駕上的桑延偶爾會跟她說幾句話。

  到南蕪後,溫以凡先把桑延送到小區門口,又把車子開回台里。

  把車子開到停車場,溫以凡下了車。三人把設備從車上拿下來,往樓里的方向走。錢衛華一個人走在前頭,此時不知正在跟誰打電話。

  像是憋了一路,沒多久,穆承允突然喊她。

  「以凡姐。」

  溫以凡側頭:「怎麼了?」

  穆承允沈默幾秒,語氣似肯定卻又不太想相信。

  「你是跟桑學長在一起了嗎?」

  因為讓桑延蹭車,溫以凡先前也不太好意思直白說兩人的關系。怕會給人一種,她公私不分,比起工作更像是過來談戀愛的的感覺。

  不過仔細想想,除了回程的路上帶上了桑延,這趟出差,溫以凡似乎也沒耽誤些什麼。

  覺得此時也沒什麼再瞞著的理由,溫以凡點頭:「嗯。」

  穆承允又安靜了會兒,很快便笑著說:「這樣啊。」

  先前根據蘇恬的話,以及穆承允表現出來的行為,溫以凡倒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兩人平時接觸不多,再加上他沒直白提過,她也沒太放在心上。

  溫以凡松了口氣。

  覺得此時說了這個事情,也算是對彼此都好。

  回到辦公室。

  溫以凡跟其他人打了聲招呼,之後便開始翻閱資料瘋狂寫稿。她只想盡快把收尾的工作完成,結束這場持續了半個月的加班,回到家里休息。

  臨下班前,溫以凡收到了桑延的微信,問她什麼時候下班。她看了眼時間,回了個大致的時間:【七點左右。】

  溫以凡:【怎麼了?】

  下一刻。

  桑延發了條語音過來,聲音慢條斯理地。

  「就跟你說個事兒。」

  過了三秒,又一條。

  「你對象要來接你。」

  -

  把剩余的工作做完,溫以凡收拾好東西,出了公司。她一眼就看到桑延的車子就停在附近,快步往那邊走,直接上了副駕駛座。

  桑延換了身衣服,看著似乎是下午回家休息了會兒,此時精神好了不少。

  不知道他為什麼過來,溫以凡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嗎?」

  「回家。」桑延側頭看了她一會兒。

  溫以凡回視他:「怎麼了?」

  又安靜了片刻。

  桑延沒說話,突然松了自己的安全帶,湊過來幫她把安全帶系上。他的臉在一瞬間拉近,距離近在咫尺。系完後,他也沒立刻回去,就著這距離把話說完。

  「你這不是還欠我個禮物麼。」

  這距離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溫以凡下意識屏住呼吸:「你不是說已經收到了?」

  桑延揚眉。

  溫以凡眨了下眼:「那我把這份禮物留著明年給你吧。」

  「我那只是為了顧及你的面子,把話說得好聽點兒。」桑延眉梢輕佻,語調拉長而慢,「但誰才是收禮物的那個,你不清楚麼?」

  「我覺得,」溫以凡思考了下,莫名有點兒想笑,「咱倆一半一半吧。」

  「……」

  「就,親到之後,」說出來,溫以凡也有點不好意思。但她還是很認真地敘述了昨天的情況,「你好像也挺高興的。」

  桑延瞥她,倒也沒再繼續反駁。他的目光下滑,定在她的嘴唇上。而後,他坐直回去,發動了車子:「行。」

  「嗯?」

  桑延很坦然:「我承認。」

  ……

  這個點再回家做晚飯就有點晚了。

  途徑家里附近一家餐館時,桑延把車子停了過去,進去買了份晚飯,而後兩人才回了家。

  半個月沒回家,房子里跟她走前似乎也沒什麼區別,東西依然放在原位,也都整整齊齊的。溫以凡現在只想吃完飯就去睡覺,剛坐下打算吃飯,桑延把她拽了起來。

  溫以凡茫然看他。

  桑延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

  「……」

  溫以凡立刻想起來,起身往房間走:「你等我一會兒。」

  進了房間,溫以凡打開衣櫃,把被她放在最頂上的袋子拿了下來。她往里看了眼,後知後覺地有些擔心,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溫以凡走回餐桌旁,把袋子遞給他。

  桑延接過似是隨意般地往里掃了眼:「衣服?」

  溫以凡點頭:「外套。」

  桑延垂眼,拿出來看。

  是一件純駝色的長款大衣。

  可能是沒穿過這種顏色的衣服,桑延盯著看了會兒,問道:「怎麼買這個顏色?」

  溫以凡觀察著他的表情:「我覺得挺適合你的。」

  很快,她又補了句:「而且我沒見你穿過這顏色的衣服。」

  雖然他好像比較喜歡穿黑色。

  但溫以凡偶爾還是想看看,他穿別的顏色的衣服。

  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這禮物買的行不行,心情有點忐忑:「你不喜歡的話,要不然我給你換個禮物?」

  桑延笑:「我什麼時候說不喜歡了?」

  「……」

  「今年收到不少禮物,論滿意程度。」桑延刻意地停了好一陣子,才狀似認真地點評,「這個排個第二吧。」

  溫以凡啊了聲,順勢問:「第一是什麼?」

  「第一?」桑延沒直說,「昨天收到的。」

  「……」

  昨天?

  昨天就是桑延生日當天,收到的東西應該也不少。

  她送了個蛋糕。

  他倆也是昨天確立的關系。

  還有,按桑延的那個說法,那個唇角吻應該也算。

  溫以凡也不太肯定跟她有沒有關系,但又想知道答案,只好再問一遍:「是什麼?」

  桑延讓她猜:「你覺得?」

  溫以凡不知道他還收到了什麼禮物,想著其他人的禮物也都是珍貴的,也不好貿貿然地認領了這個第一。她伸手拆起了面前的包裝袋:「那我先猜猜。」

  但她這猜測的時間還不到半分鐘。

  倏忽間,溫以凡腦袋上的力道一重。她下意識擡眼,就見桑延把手搭在她頭上,又用力揉了下她的頭。

  不像正常人那般溫柔。

  很快,桑延的動作就停了下來,唇角淺淺勾起。

  「謝了。」

  他的手仍放在溫以凡的腦袋上。

  溫以凡一動不動,與他那雙漆黑的眼眸撞上,有點兒沒明白:「謝什麼?」

  桑延笑:「禮物。」

  聞言,溫以凡的目光下挪,在他手上的外套上定格。

  「還有,別猜了。」桑延收回手,輕描淡寫地說,「第一是你。」

  ……

  吃完晚飯,溫以凡回到房間。

  做好一系列睡前流程後,溫以凡趴回床上,正回想著桑延剛剛最後說的話,房門突然被敲響。她一楞,坐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個點桑延要做什麼,她立刻起身,把房門打開。

  桑延站在門外,看著也剛洗完澡。穿著休閒服,頭髮半濕,軟軟地耷拉在耳側,有點兒蓬松。見她打開門,他側了頭,似乎是在往她耳後看。

  下一刻,桑延皺了眉,直接扯住她的手腕往懷里帶。

  順著這力道,溫以凡的身子前傾,額頭撞上他的胸膛。

  她毫無防備,茫然道:「怎麼了?」

  桑延另一只手抵著她的後頸,沒再有多余的動作。而後,他稍稍偏頭,低眼看她耳後的位置,停了好片刻。像是在觀察著什麼。

  溫以凡瞬間明白了。

  這距離近似貼近,加上他剛洗完澡,身上的檀木香極為濃郁。溫以凡感覺他的目光像是成了形,被他碰觸的地方都有點發燙。

  溫以凡想往後退些,卻又被他固定著,動彈不得。

  桑延淡淡出聲:「塗藥沒?」

  「沒。」溫以凡舔唇,解釋道,「已經結痂了,不用塗了。」

  「碰水了。」桑延松手,語氣有點不爽,「你壓根沒看吧。」

  「……」

  桑延往外走,順帶拋下了句:「出來塗藥。」

  溫以凡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後,這下才察覺到確實有點兒刺疼和發腫。她倒也沒太注意這點小傷,跟上了桑延的腳步。

  從電視櫃里翻出藥,桑延往沙發擡了擡下巴:「坐那。」

  溫以凡沒覺得是什麼大事兒:「這傷自然而然就能好的。」

  桑延沒搭理她這話,走回來坐到她旁邊,面無表情地湊過去。他拿起棉球,像是想幫她把傷口表面的水擦掉

  氣氛有點兒凝重。

  這個情況,讓溫以凡記起先前,她給他塗藥時的場景。

  總覺得得做點什麼來緩解一下這個氣氛。

  余光見到桑延即將碰觸到她,溫以凡思考了下,突然往後躲閃。

  四目對視。

  溫以凡憋出了一個字:「疼。」

  「……」

  凝重像是在這一瞬間被打碎。

  桑延似笑非笑道:「你碰瓷呢?」

  溫以凡想說這些招式都是從他那學來的,但還是決定給他留點面子。她又靠了回去,狀似隨意地提:「結痂了之後我就沒怎麼管了,以為差不多好了。」

  暗示著他不要再繃著臉了。

  桑延沒回應這話:「你這工作總會受傷?」

  「啊?」溫以凡想了想,「也不是。」

  「……」

  「偶爾吧,這次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劃到的,」溫以凡笑著說,「而且我沒立刻發現,我同事跟我說了我才知道。不是很疼。」

  桑延用碘伏給她消毒,模樣像個混世魔王,動作卻輕。

  「真不疼?」

  不知怎的,聽到這話,溫以凡聲音一停,莫名就把否認的話咽回嘴里。她盯著桑延的側臉,下意識如實答:「有一點疼。」

  桑延的力道似乎又放輕了點:「現在疼不疼?」

  溫以凡:「還好。」

  處理完,桑延把棉簽扔進垃圾桶:「明天洗澡別碰到水了。」

  「好。」

  桑延開始收拾東西,散漫道:「去睡覺吧。」

  溫以凡哦了聲,站起身往房間的方向走。但很快,她又回了頭,看著還坐在沙發上的桑延,冒出了句:「你明天還幫我塗藥嗎?」

  「……」

  像是沒想過她會主動說這話,桑延的動作停住。他也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

  「洗完澡自己過來找我。」

第52章

  塗完藥回房間,溫以凡胡思亂想了一陣。

  在這一瞬間,她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是真的在跟桑延談戀愛。從他出現在北榆到現在的那種不踏實感,在此刻才像是著了地。

  臨睡前,溫以凡又迷迷糊糊地地想起,桑延晚飯時說的那句話。她稍稍清醒了些,還沒來得及深思,又在下一刻被困意拉進夢境里。

  ——「第一是你。」

  不是吻。

  -

  這趟出差後,連著之前的輪休以及這次的元旦假期,台里給溫以凡批了三天的假。

  溫以凡本想借著這個假期跟鐘思喬見一面,但她家里的事情多,一直也抽不出時間。兩人也不急於一時,直接決定改約時間。

  對溫以凡和桑延在一起的事情,鐘思喬沒驚訝太久,過後也覺得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替溫以凡高興之後,只提了句她脫單了,之後得請吃飯。

  溫以凡笑著應下。

  短暫的三天假眨眼間便結束。

  從年初就開始的那幾場接連不斷的大雨,將南蕪的氣溫降至個位數。原本就冰冷的空氣摻了濕氣,讓寒意加了倍,凍得人骨頭都發顫。

  在編輯機房呆了小半個下午,溫以凡回到辦公室。她打開電腦,翻閱了下桌上的資料,打算把今早寫完的提綱整理好就下班。

  恰在這個時候,蘇恬從外頭回來。

  余光注意到她的身影,溫以凡擡頭,跟她打了聲招呼。

  算起來,兩人也接近一個月沒見面了。

  溫以凡從北榆回來那天,蘇恬就恰好被派到鄰鎮出差。這段時間事兒多,能同時呆在辦公室的時間少得可憐,更別說閒聊幾句。

  蘇恬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嘆息道:「我男朋友跟我生氣了。」

  溫以凡轉頭,關切地問:「怎麼了?」

  蘇恬:「最近通西區那邊新建的商圈不是開始營業了嗎?南蕪第一個摩天輪。我男朋友早跟我約好了要去坐,我當時也同意了。」

  「然後呢?」

  「然後!還不是因為這破工作!我又放他鴿子了!」蘇恬越說越來氣,「就是這麼巧!我一要下班附近就有人掉下水溝里!」

  「……」

  蘇恬:「他已經氣得跟我冷戰了幾天了,我懷疑再有一次,他就要跟我提分手了。」

  溫以凡覺得好笑:「你跟你男朋友說說。工作的話也沒辦法,他應該可以理解的。」

  「唉,一次兩次還好。」蘇恬表情很愁,也有點煩躁,「次數多了,根本不可能理解。他還想讓我辭職換份工作,我真服了。」

  聽到這話,溫以凡稍楞,思考著她和桑延的工作。

  好像都挺忙的。

  不過所幸是兩人合租,所以除非是忙到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其余時候,他們基本每天都能見上面。

  也算是忙里偷個閒。

  抱怨完後,蘇恬突然又想起來問進度了:「對了,你跟你那鴨中之王如何了?」

  話題突然扯到自己身上,還是這個極為熟悉的問題,溫以凡差點習慣性地脫口而出「還在努力當中」六個字。她沒有說話,只彎了彎唇角,但表現出來的意思很明顯。

  見她這個模樣,蘇恬立刻懂了:「你成鴨中之後啦?」

  「……」溫以凡差點嗆到,「你這什麼詞兒。」

  「什麼什麼詞兒,王不就是跟後搭配的嗎?」蘇恬笑瞇瞇地,也很替她高興,「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啊?雖然我就沒覺得你會失敗,但我也沒想到你動作還挺快。」

  溫以凡誠實說:「2號。」

  「2號?」蘇恬問,「你不是那天才從北榆回南蕪嗎?」

  「對的。」

  「所以你出完差就跟他約會去啦?」

  溫以凡沒解釋,只笑著點點頭。

  「有空帶給我看看!」蘇恬很好奇這「鴨中之王」到底能是什麼樣的水平,畢竟這稱號是溫以凡這種盛世美顏冠上的,「我也想看帥哥。」

  溫以凡應道:「行,有機會的話。」

  與此同時,溫以凡的手機響了聲。

  她低頭看去。

  桑延:【多久下班。】

  溫以凡沒剩多少工作了,回道:【快了。】

  溫以凡:【你呢?】

  桑延:【在加班】

  過了幾秒,可能是覺得這話有歧義,他又補了倆字:【酒吧】

  「……」

  溫以凡問:【你今天不用加班?】

  桑延:【剛下班】

  下一刻,桑延發了條語音過來:「差不多了就喊我。外面冷,出來前把圍巾戴上。我到你樓下的時候再下來。」

  溫以凡:【好。】

  收起手機,溫以凡沒再跟蘇恬閒聊。她看向電腦,沈吟片刻,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打了起來。一瞬間就進入了工作的狀態。

  蘇恬收回視線,恰好剛回來的穆承允。

  穆承允手上拿著設備,似是剛從外頭采訪回來。從她們旁邊路過時,也不像往常一樣,十分明顯地往溫以凡的方向看。

  見狀,蘇恬又湊到溫以凡旁邊:「誒,那小奶狗知道你有對象了不?」

  溫以凡不想讓桑延等太久,隨口應道:「嗯。」

  「怪不得。」蘇恬搖搖頭,「他只差沒把失戀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

  另一邊。

  桑延收起手機,又喝了口冰水。

  旁邊的蘇浩安正跟余卓吹著各種戀愛經驗的牛逼。作為一個遊歷情場多年的老手,他格外自負,說話時像是要用下巴看人:「厲害吧,我蘇浩安活到這麼大,就沒遇到過我泡不到的妞。」

  余卓非常捧老板的場,豎了個大拇指:「浩安哥牛逼!」

  「也沒什麼。我吸引人的地方,主要也不是因為我是個高富帥。理由非常單純,」蘇浩安笑瞇瞇地強調,「單單只是因為我這人的人格魅力格外出眾罷了。」

  「……」

  「牛逼。」桑延看不慣他這德性,輕嗤了聲,「所以不是被戴綠帽就是被甩。」

  「……」蘇浩安炸了,指著他鼻子罵,「放屁!是我他媽不想談太久ok?那都是被我引導的分手!這是我獨有的紳士風度!」

  桑延懶得理他,扯過一旁的大衣套上。

  「唉,說起來,我最喜歡的還是我的第十二任。」蘇浩安喝了口酒,嘆息道,「是個可可愛愛的大學生呢,說話賊甜,像棉花糖一樣。我追到沒多久,就把持不住跟她接吻了。」

  桑延整了整衣服。

  蘇浩安又補充:「伸舌頭的。」

  「……」

  「然後,她當天回去就跟我提了分手。」可能是真覺得傷心,蘇浩安的聲音都低了幾分,「說我是個渣男,輕浮得要命,第一次接吻就伸舌頭,經驗一定很豐富。」

  余卓下意識說:「這話也沒錯,那您當時也確實第十二任了。」

  蘇浩安一噎,面無表情地看他:「滾吧,趕緊去幹活。」

  話落,蘇浩安又看向桑延。注意到他身上的駝色大衣,蘇浩安忍不住吐槽:「你這衣服怎麼回事兒?看著娘們唧唧的。」

  因這話,余卓也看過去:「很酷啊。」

  被他瘋狂砸場,蘇浩安氣瘋了,拿了個空煙盒砸他:「你這臭小子去不去幹活?!」

  余卓立刻跑了:「誒誒誒!我這就走!」

  「你嫂子買的,」桑延這才緩慢地回話,語氣很欠,「人姑娘想看我穿這個色呢。」

  「……」

  「走了。」桑延看了下手機,「你自己一個人在這繼續吹牛逼吧。」

  蘇浩安喊住他:「喂,你跟你那對象啥進度了啊。」

  桑延沒答。

  「老處男,剛聽到我的慘痛經歷沒有,要循序漸進哦。」蘇浩安語氣很賤,「別嚇跑你這唯一一個能接受你這狗脾氣的對象了。」

  「噢,謝了。」桑延扯了下唇角,「不過呢。」

  「?」

  「我並不打算聽你這些毫無用處的意見。」

  蘇浩安很無語:「你什麼時候能把你那對象帶來見見?都幾天了,有必要藏那麼深嗎?你是不是對自己沒自信啊,怕你對象看上我了?」

  聽到這話,桑延停下步伐上下打量他一圈,悠哉地點評。

  「你也就只能吹吹牛逼了。」

  「……」

  -

  把最後一點內容完成,溫以凡關上電腦,起身出了辦公室。想起桑延的話,她從包里拿出圍巾裹上。到達一樓,手機剛好振動了下。

  桑延:【到了。】

  溫以凡回了個「好」,沒再停留,快步出了大樓。往四周掃了圈,她沒看到桑延的車以及人影,又拿出手機看了眼。

  在這個時候,溫以凡的身後一暗。

  桑延突然出現在她隔壁,漫不經心地問:「在看什麼。」

  溫以凡下意識擡頭。

  就見桑延穿著她送的那件駝色大衣。因為要跟她說話,他的身子微彎著,表情很淡,五官曲線硬朗分明,生得格外清俊。

  買之前,溫以凡就覺得這是個很溫柔的顏色。

  本以為會壓下他的幾分不可一世的氣質。哪知,一般是人靠衣裝,他倒是把衣服穿得,讓衣服看起來都酷了不少。

  溫以凡的目光定在他身上,覺得自己挑衣服的眼光極其好。成就感在頃刻間爆棚,莫名還產生了個努力賺錢,瘋狂給他買衣服穿的念頭。

  「怎麼?」注意到她的神情,桑延挑眉,「被你對象帥到了?」

  溫以凡回過神,彎唇笑:「嗯,被我對象帥到了。」

  「……」

  聞言,桑延神色稍頓,低眼看著她笑。過了會兒,他也扯了扯唇。他擡手幫她整了下圍巾,慢條斯理道:「那就多看幾眼。」

  溫以凡站在原地,微揚起頭看他:「你從‘加班’過來的嗎?」

  桑延嗯了聲。

  「那你以後如果要跟你朋友玩的話,不用過來接我。」溫以凡的目標是成為一個很善解人意的女朋友,認真說,「我自己回去也行。」

  桑延悠悠道:「跟那群大老爺們兒有什麼好玩的。」

  「……」

  桑延的車子停在馬路對面。

  兩人並肩往那頭走,中間留了二十厘米左右的距離,像是還能裝下一個人。走到馬路旁,兩人停下,等著紅綠燈。

  溫以凡往他的方向看了眼,目光下滑,盯著他的裸露在外的手。

  她收回視線,掩飾般地理了理圍巾。

  過馬路。

  好像是牽手最自然的方式。

  溫以凡看到紅綠燈上正倒數著的時間,注意力卻不完全在上邊。還剩三秒的時候,她又垂下眼,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

  三。

  二。

  ——只剩一秒。

  但溫以凡的動作還沒出來。

  桑延突然擡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沒看她,目光看著前方,似乎只是想帶著她過馬路。扯著她的力道也松松垮垮的。

  溫以凡的步子比他小一些,跟在他的身後。她盯著被桑延握著的手腕,正想著這樣也挺好的,忽地注意到他的指尖緩慢地下挪,一寸一寸,直到觸碰到她的掌心。

  而後,桑延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熱,像是帶了電流,將她的手包裹在內。

  溫以凡心臟跳動的速度漸漸加快,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左手上。因他的舉動,腦子也有點反應不過來。

  頭一個念頭就是。

  被搶先了。

  她就晚了一秒。

  ……

  兩人上了車,溫以凡系上安全帶:「我們現在回去了嗎?」

  桑延看了眼腕表:「吃個飯再回去吧。」

  溫以凡:「好。」

  桑延發動了車子:「想吃什麼?」

  溫以凡:「都可以。」

  桑延:「那先找個商圈吧。」

  聽到這個詞,溫以凡忽地想起了蘇恬的話。她往桑延的方向看,遲疑地提議:「去通西區那邊那個新商圈怎麼樣?」

  桑延也沒問緣由,只嗯了一聲。

  溫以凡瞅他,鎮定地補充:「順便約個會。」

  「……」

  說完,溫以凡便看向窗外,表現出一副自己什麼話都沒說的樣子。

  過了會兒。

  她聽到桑延那頭似有若無地笑了聲。

  車程大約半個小時。

  這商圈已經在建好幾年了,最近才正式開放。因為位置不在市中心,加上宣傳不多,所以人流量也並不算多。此時臨近飯點,商圈里也沒見到什麼人。

  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商城總共六層,從外頭順著看,能看到頂樓有個大型的摩天輪,發著彩色的燈光,時不時變換色彩,格外好看。

  這是南蕪第一個的摩天輪,大致也會成為這個商圈招攬人流的噱頭。

  溫以凡盯著看。她也沒坐過這種遊樂設施,正思考著桑延會不會願意坐這玩意兒時,下一刻,她的手再度被桑延握住,注意力也隨之被打斷。

  桑延側頭,神色如常:「吃什麼?」

  溫以凡頓了頓,感覺心跳的速度又快了些。她垂下眼,溫吞地回握住他的手。而後,她感覺到他的力道似乎又重了幾分。

  過了片刻,溫以凡才小聲回:「吃點清淡的吧。」

  桑延的唇淺淺勾起,牽著她往前走:「行。」

  最後,兩人挑了商圈二樓的一家家常菜館。

  對面的桑延把菜單推到她面前,隨意道:「看看想吃點什麼?」

  溫以凡接過來,翻了幾頁:「你呢?」

  「都行。」

  「你不是有,」莫名想到先前自己想請他吃飯還人情時桑延的話,溫以凡拿著筆,順口問了句,「很多忌口的東西嗎?」

  桑延悠閒地說:「噢,現在沒有了。」

  溫以凡擡頭看他,有點兒想問,第一次在「加班」見面時,他為什麼裝作不認得她的事情。但想了想,也大概能猜到緣由。

  兩人也一塊住了一年的時間了。

  溫以凡按著桑延的口味,點了幾道菜,把菜單遞回給他。

  桑延掃了一眼,隨後擡眸看了溫以凡一眼,眉眼稍稍揚起。很快,他拿著筆也劃了兩道,便擡手喊了服務員。

  上來的第一道菜不是溫以凡點的,但是是她喜歡吃的東西。

  溫以凡眨了下眼。

  吃完飯後,兩人也沒急著回去。

  只是手牽著手,隨意閒聊著,在商城里逛了一圈。他們一層一層地逛,這層逛完就繼續往上,不知不覺就爬到了頂樓。

  推開頂層的玻璃門,便是一個大型的露天平台。

  仿佛用這一道門隔了兩個世界。跟樓下幾層很不一樣,頂樓的人明顯多了一大圈,看著熙熙攘攘,就像是所有人都只為這摩天輪慕名而來。

  此時售票處前的隊伍很長,已經排到了最後的位置,還繞了一個轉。見狀,溫以凡還是沒忍住說:「我們要不要也去坐一輪?」

  桑延應了聲,直接牽著她走過去。

  隊伍雖長,但售票員的效率很快,不一會兒就輪到了他們兩個。買完票,兩人走到檢票處,把票遞給工作人員,一前一後地進了個小座艙。

  等門一合上,溫以凡才想起來問:「你怕高嗎?」

  桑延閒閒道:「我的字典里就沒有這個詞。」

  溫以凡:「你不是怕鬼嗎?」

  聽到這話,桑延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莫名笑了聲。而後,他靠到椅背上,慢騰騰地改了口:「是,我的意思是,沒有‘怕高’這個詞呢。」

  「……」

  摩天輪緩慢移動,狹小的空間里,很應景地放著情歌。隨著摩天輪的上升,周圍還發出哢哢的聲響。底下的人頭漸漸縮小,遠處的景色也越發開闊。

  能將整座城市的模樣全部裝進視野。

  兩人對立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即將升到頂端時。

  「感覺這個底座,」溫以凡垂著頭,自顧自地說著話,「如果弄成透明的,是不是會比較吸引人來坐……」

  說著,她擡了頭,恰好撞上桑延漆黑的眼眸。

  溫以凡這才注意到,他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止住了話。

  像是氛圍到了,耳邊的情歌也成了催化劑。桑延的喉結輕滾了下,低著眼,朝她的方向靠近,動作似乎被這只剩下兩人的密閉空間拉得很慢。

  隨著動作的下拉,眼前的男人面容越發清晰,帶著極為明顯的暗示和征兆。

  溫以凡嘴里的那句「怎麼了」頓時卡在喉嚨里。她下意識捏住衣服下擺,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直直地盯著他。

  等待著,他即將而來的,更近一步的接近。

  但一切事情還沒有後續的發展。

  在這個時候,桑延的手機響了起來。

  「……」

  他的動作頓住。

  氣氛也隨之被拉垮。

  桑延唇線拉直,神色似乎有些不痛快。他仍然盯著溫以凡的唇,沒多久便坐了回去,拿出手機接起了電話,直接按了外放。

  溫以凡掃了眼來電顯示。

  是錢飛。

  「桑延,我想好了。」一接通,錢飛的聲音就咋咋乎乎地傳來,「我年初八擺酒席,你覺得怎麼樣?這是我找大師挑的良辰吉日,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日子,我聽完他的分析之後,覺得非常滿意。」

  不等他應聲,錢飛又補充:「所以,你覺得不怎樣也沒什麼用。」

  「……」

  溫以凡還有點心不在焉。

  她摸了摸耳後,還能摸到前段時間那傷口淺淺的凸起。她表情也有點小不自在,也不知道剛剛是自己的誤解,亦或者是桑延真有那樣的想法。

  「關我屁事。」桑延不耐道,「你是不是哪兒有點毛病?」

  「……」

  「這事兒你不找你對象商量,」桑延說,「你找我商量?」

  錢飛:「那不是就你閒嗎?」

  似乎半點不想跟他多說,桑延突然瞥了溫以凡一眼,把手機遞給她。

  「幫我掛了。」

  「……」

  溫以凡有點茫然他為什麼不能自己掛,但還是接了過來。

  那頭的錢飛立刻說:「什麼掛了?」這話剛落,他立刻反應過來:「我靠,你要掛我電話!你是不是人!還有!誰在你旁邊?誰敢掛錢哥的電話?」

  溫以凡不敢動了:「那還掛嗎?」

  「……」

  錢飛頓時消了音。

  像是達到了目的一樣,桑延扯唇,氣定神閒道:「掛。」

  電話掛斷後,錢飛那邊也沒再打過來。

  座艙內安靜一會兒,溫以凡回想著錢飛這一號人物,漸漸跟印象里一個胖乎乎的男人對上號。想到這,她問:「錢飛是要結婚了嗎?」

  桑延嗯了聲,語氣很隨意:「跨年求的婚,成了之後,元旦那天還把我拉出去喝酒了。」

  溫以凡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那你喝多了嗎?」

  桑延:「有點。」

  溫以凡:「那你們是去‘加班’喝嗎?」

  聞言,桑延瞧她,笑了:「你這是查崗?」

  溫以凡正想解釋。

  桑延又道:「放心,我周圍沒別的異性,都是大老爺們兒呢。」

  「……」

  「不過,」桑延悠閒地補充,「這些人對我有沒有意思,我就不太清楚了。」

  「……」

  這摩天輪轉一圈的時間大致十五分鐘。

  轉眼間就到了。

  兩人下了摩天輪。

  溫以凡扯著他往前走,思緒還全數在剛剛被電話打斷前,桑延那突如其來的靠近。她看著前方,莫名用手心蹭了蹭自己的臉。

  她側眸看向桑延,這會兒他面無表情地,似乎完全沒受影響。

  剛剛那一瞬間的事情。

  似乎只是溫以凡一個人的錯覺。

  溫以凡勉強收回心思,翻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此時九點剛過半,應該還能去看場電影。這麼一想,她又翻開,想先看看最近上映了什麼電影。

  兩人沈默往前走。

  路過隔壁一對情侶時,溫以凡忽地聽到女生在說:「聽說在摩天輪最頂端接吻的情侶會一輩子在一起誒,一會兒我們也親呀。」

  男生聽著樂了,卻吐槽了句:「你這哪聽來的?幼稚。」

  溫以凡的視線從屏幕上挪,往情侶的方向看了眼。

  她倒沒聽說過這種傳言,卻因這話又想起了剛剛的場景。溫以凡的臉頰又有點燒,轉過頭,想著要不要跟桑延提一下這個事情時,就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對情侶。

  過了幾秒,桑延收回視線,與她的目光撞上。

  「走吧。」

  這反應明顯是沒把情侶的話放在心上。

  溫以凡點頭,也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她把手機遞給他,笑著提道:「那我們現在去看電——」

  她的話還沒說話。

  桑延懶懶地擡了擡下巴,直截了當道:「再坐一次。」

  「……」

第53章

  溫以凡沒聽出他這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她停在原地,像沒聽清一樣,反應也有點慢一拍:「嗯?什麼?」

  兩人已經走出了一段路。

  桑延扯著她,又往售票處的方向走:「摩天輪。」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溫以凡立刻聯想到了剛剛那對情侶說的傳言。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硬著頭皮問,「你聽到了嗎?」

  桑延瞧她,語氣吊兒郎當:「聽到什麼?」

  一會兒他們還要再坐一次摩天輪。

  所以此時此刻,溫以凡剛剛那想跟桑延提一下這個傳言的想法,早已完全消散。她輕抿了下唇,感覺現在再提的話,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像成了暗示。

  「沒什麼。」

  高峰期過去,這會兒售票處前的隊伍沒先前那麼長。

  因為兩人的模樣都生得極好,辨識度也高,是那種好看到看一眼就能記住的長相。所以排到兩人的時候,售票員一眼就認出他們了,神色有點詫異:「又坐一遍嗎?」

  溫以凡點頭笑:「剛剛忘了拍照。」

  再一次上了座艙。

  溫以凡還是先上去的那一方,她下意識坐在自己剛剛坐的方向。但這回,桑延沒坐到她對面,似是自然而然地坐在她隔壁的位置。

  看了他一眼,溫以凡的腦子里又浮現起了那個畫面。

  才剛上來,溫以凡就開始緊張了。

  ——為那不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這次坐摩天輪的心情,跟第一次完全不一樣。

  先前溫以凡覺得稀奇,只顧著看周圍的夜景,也只顧著跟面前的桑延說話。除此之外,她完全沒有背的想法,也不知道可以有別的心思。

  座艙里也比第一回 要安靜許多。

  桑延忽地出了聲:「溫霜降。」

  「嗯?」

  這稱呼,溫以凡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桑延這麼喊她了。但自從兩人在一起之後,他便改口這麼喊,她居然也完全沒覺得不適應。

  只是覺得,她好像確實是,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桑延提了句:「不是拍照?」

  溫以凡這才想起自己剛剛應付工作人員的話。她沒解釋,腦海全被那個「傳言」占據,也沒多余的精力去考慮別的。

  他說什麼,她就照做。

  下一刻。

  溫以凡從口袋里把手機拿出來,認認真真地對著外頭的夜景拍了幾張照。

  「……」

  桑延覺得她的行為極其匪夷所思:「你拍哪呢?」

  聞言,溫以凡的動作停住,轉過頭來。

  兩人四目對視。

  盯著桑延的臉,溫以凡遲疑了三秒,猜測般地給他拍了張照。

  見他面無表情地,溫以凡又拍了幾張。而後,她自顧自地看了看效果。

  男人坐姿懶散,目光看著鏡頭,身後是萬家燈火。他的臉在這光線下半明半暗,輪廓不太清晰,但也遮蓋不住他清雋的五官,極為好看。

  溫以凡勉強挑了個毛病。

  就是模樣看著有點太拽了。

  像是下一秒就要從屏幕里掙脫出來,跟人決一死戰。

  溫以凡建議道:「你要不…笑一下?」

  「……」

  「你笑起來還有個梨渦,」溫以凡往唇角的位置指了指,誇他,「還挺好看的。」

  「什麼梨渦?我沒那玩意兒。」像是不指望她了一樣,桑延從口袋拿出手機,打開自拍模式,「過來點。」

  「……」溫以凡終於意識到他說的拍照是什麼意思。

  她立刻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擡眼,恰好看到屏幕里的自己。

  桑延又吐了個字:「笑。」

  溫以凡順從地露出了個微笑。

  桑延隨意摁了幾下拍照鍵,而後便放下了手機。也不去看拍得如何。

  溫以凡瞅他,小聲說:「我想看看照片。」

  「晚點兒。」桑延往外看了眼,忽地來了句,「這不是快到最頂了。」

  「……」

  聽到這話,溫以凡不自覺往外頭看。

  這摩天樓建在六樓,自帶高度,順著望下去還有種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覺。先前沒有的不安感,也因為這樣的高空,在此刻湧上心頭。

  溫以凡把視線收回,輕舔了下唇。她緊張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卻還是裝作鎮定自若的樣子,話里多了幾分肯定:「你聽到了。」

  桑延承認:「是。」

  「……」

  溫以凡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不知道,其他情侶接吻之前,會不會也會有個提前預告。

  但她覺得應該是沒有的。

  因為這種情緒,實在是太難熬了。

  像是每一秒都在希望那一刻能快點來臨,卻又硬生生地被拉長,也極為不知所措。不知道真的來臨的時候,她應該要怎麼去應對。

  溫以凡只能說話緩解情緒:「你還相信這種傳言嗎?」

  桑延笑:「當然不信。」

  溫以凡楞了下。

  不信的話,他們特地再上來一趟,好像就沒了意義。

  說話的同時,桑延也緩緩靠近她:「不過呢。」

  溫以凡定在原處,盯著他那雙像是被星空染上光的黑眸,眼里再裝不下別的東西。一直擠壓著的無措,在此刻升到了頂端,似乎也隨之消散。

  隨著距離的拉近。

  桑延的聲音也越來越輕,帶著繾綣的意味。

  「我信我自己。」

  一輩子在一起這件事情。

  只要她踏出了第一步,他就信他能將之實現。

  恰好到摩天輪的最頂端。

  「這傳言——」

  話落,桑延的身子壓了下來。

  他擡手低著她的後腦勺,滾燙的唇順著氣息將她覆蓋。溫以凡連眼睛都忘了閉上,只記得盯著眼前這個將她視野占據的男人,別無動作。

  只有兩人的小世界。

  往上,是繁星點點;往下,是燈火輝煌。

  似乎只有幾秒的光景。

  桑延眼底暗沈,盯著她的眼,啞聲把話說完。

  「是讓你信的。」

  ……

  兩人到家也臨近十一點了。

  第二天還要上班,溫以凡沒在客廳呆多久,就被桑延催著去睡覺。她應了聲,也囑咐他早點睡覺,而後便回了房間。

  洗漱完回到床上。

  溫以凡鉆進被窩里,把枕頭抱在懷里。恰在這個時候,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聲。

  她伸手拿起手機,點亮屏幕。

  是桑延發來的消息。

  桑延:【[/圖片]】

  桑延:【看完睡覺。】

  他發的圖片,是兩人在摩天輪上的合照。

  看著上邊的自己笑得溫和,眼角微微下彎,旁邊的桑延神色很淡,只唇角稍稍扯著,依然一副很酷的樣子。兩人氣質完全不搭,卻顯得異常融洽。

  溫以凡彎唇,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保存下來,設成鎖屏。她沒再玩手機,往後一躺,盯著暗沈的虛空,忽地用指腹撫了撫嘴唇。

  再度想起了摩天輪上的吻。

  只是輕輕一碰,到現在似乎都還殘留著桑延的氣息。

  溫以凡又開始臉熱,讓她感覺這大冷天的,房間里都有了點悶。她的所有思緒都被桑延占據,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腦子里莫名浮現起了一個念頭。

  總會出現這麼一個人。

  他會讓你覺得。

  原來,成年人也能相信童話。

  -

  年前的這段時間,台里的事情又多了起來。

  連著加了兩周的班,溫以凡才排到了一次輪休,依然是工作日。桑延那邊要上班,所幸是她也什麼事兒都不想幹,只在家里躺了大半天。

  溫以凡連飯都懶得吃,玩會兒手機就睡,醒了又玩,一直也離開過床。直到桑延快下班的時候,她才掙紮著爬起來,到廚房準備弄了個晚飯。

  冰箱里的生鮮蔬菜都不少。

  起來之後,溫以凡倒也沒再犯懶,還挺有閒情逸致地做了三菜一湯。

  等把最後一道菜端到餐桌上,玄關處也恰好有了動靜。

  桑延把車鑰匙擱到一旁,朝她的方向看來。很快,目光又下拉,往餐桌上掃了一圈。他眉梢微揚,換上拖鞋之後,便擡腳走了過來。

  兩人向來如此。

  包括在一起之前也一樣,一般都是誰有空誰做飯,也談不上輪流。因為之前是自己一人,溫以凡懶得動手,但有人跟她一塊吃的話,她倒還挺有做飯的熱情。

  桑延把外套脫掉,順帶揉了揉她的腦袋。

  溫以凡的頭髮被他揉亂,卻也懶得整了。她給自己裝了碗湯,小口小口地喝著,邊問:「你今天累嗎?」

  「還行。」桑延在她旁邊坐下,「怎麼?」

  「那我們一會兒看個電影吧,在家里。」溫以凡提議,「我同事給我推薦了個懸疑片,好像還挺好看的。」

  聞言,桑延掀起眼皮,盯著她眼下的青灰:「要困了呢,你就早點睡。」他瞥了眼時間,直白道:「不差這一天。」

  溫以凡擡眼。

  桑延懶洋洋地說完:「我哪天都能陪你看。」

  「我不困,睡一天了。」溫以凡溫吞地把剩下的湯喝完,瞅了他一眼,「那一會兒看?然後我,改天再讓我同事給我推薦多幾部電影。」

  「嗯?」

  溫以凡:「留著下次看。」

  桑延直勾勾地看著她,忽地笑了。他略微拖著尾音,不太正經地說:「溫霜降,你的目的主要是在電影上呢,還是在我身上?」

  溫以凡也看他,老實答:「你。」

  「……」

  桑延的表情微頓。

  溫以凡垂頭,繼續吃東西,細聲補充:「想跟你一起看。」

  ……

  飯後,溫以凡先到客廳,拿著遙控找了找付壯推薦的那部電影。家里用的網絡電視,她好不容易在其中一個軟件上找到,桑延也收拾好桌子出來了。

  他直接坐到溫以凡旁邊。

  溫以凡摁了開始,而後拿起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口。

  還有一段時間的廣告。

  溫以凡隨手拿起被她放在一旁的手機。注意到微信上有不少未讀消息,她隨手打開,隨意地掃了幾眼,恰好點開了跟鄭可佳的聊天窗。

  一連串消息撲面而來。

  【我服了】

  【你爸那邊的親戚也太不要臉了吧?】

  【他們在我家賴了一周了!還他媽不走!!!是想長住嗎?】

  【怎麼算都是你跟他們更親吧?你能不能趕緊把他們帶走?】

  【你這個大伯母,還一直找媽媽要錢[/微笑]】

  【她兒子結婚要買房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

  那頭的消息還在接連不斷地發來,像是在把她當成一個發泄的樹洞。

  溫以凡盯著看了幾秒,原本的好心情在一瞬間消散。在這個時候,桑延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注意力:「在跟誰聊天呢。」

  她直接將手機熄屏,擡頭。

  「想跟我一塊看電影就專心點兒,」桑延悠悠地說,「行不?」

  手機還在振動。

  溫以凡壓了下情緒,把手機握在手里:「知道了,我不看手機了。」

  桑延笑意微收:「怎麼突然這表情?」

  「沒有。」溫以凡調整了下情緒,笑了笑,「看電影吧。」

  察覺到她並不想說,桑延只盯著她看,也沒繼續問。

  電影開始。

  趁桑延去冰箱拿水果時,溫以凡又點亮手機看了眼。

  鄭可佳的消息仍是一大串的,白色長段的氣泡霸占了整個界面,全是在抱怨。這些負能量的話說完後,最下方來了句很突兀的話。

  【媽媽讓我問你,今年過年回不回來?】

  溫以凡沒往上拉。

  先前加了鄭可佳的微信之後,她沒再說什麼話,所以溫以凡覺得在列表里不影響,也忘了刪掉。這一刻,她連回覆都懶得,直接把對方拉進了黑名單。

  桑延把剛洗完的蘋果擱到她手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隨口問道:「你什麼時候放假?」

  溫以凡:「嗯?」

  桑延:「過年。」

  「年初一到年初三,」溫以凡說,「如果有突發事件就得加班。」

  「回家不?」

  溫以凡默了下:「應該不回。」

  「噢,那我算算。」

  「算什麼?」

  「算算,」桑延偏頭,輕描淡寫地看著她,「什麼時候回來找你。」

第54章

  這話讓溫以凡頓時想起了去年桑延說家里來親戚了,整個新年都沒回家睡的事情。她動了動唇,有些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憋出了句:「我沒什麼過節的概念,你跟家人呆一起就行了。」

  「走親戚累死了,」桑延笑,「你看我是喜歡過節的人?」

  溫以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咬了口蘋果,繼續看著電影。

  心思卻半點沒放在上邊。

  想到剛剛鄭可佳的消息,以及桑延瞬間能察覺到她情緒的模樣,溫以凡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那些糟糕的情緒,似乎在被另外的東西取而代之。

  說不上差。

  只讓溫以凡覺得有點悶。

  一部分是因為家里的那些破事。

  但更多的,是因為桑延,以及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

  就算知道她新年不回家,桑延不知道緣由,也什麼都不問。可能是怕這會是讓她難堪的話題,所以只是順著她的做法,直截了當地過來陪她。

  可她卻一直都對這些避而不談。

  一遇到這種事情,唯一的反應就是逃避。完全不想提起分毫。

  他想知道,但她不想說。

  那他就當做自己不想知道。

  溫以凡下定決心,忽地喊:「桑延。」

  桑延的視線正放在電視上,漫不經心地應:「嗯?」

  「剛剛給我發消息的是鄭可佳,」溫以凡也看向電視,故作很平常地提,「她說我媽問我今年要不要回去過年。」

  「……」

  「但我跟我繼父他們的關系不是很好。」溫以凡停頓了須臾,把剩下的話說完,「我爸爸去世沒多久,我媽媽就再婚了。」

  桑延立刻看向她,臉上原本帶著的玩笑意也漸收:「什麼時候的事兒。」

  溫以凡安靜幾秒,如實說:「高一下學期。」

  「……」

  「就是,」溫以凡的語氣有點兒難,「我上課上到一半,被老師叫出去的時候——」

  記憶在一瞬間拉扯出來,回到那個新學期的下午。

  溫以凡記得,那是極其冷的一個冬天。

  教室內的窗戶緊閉,空氣不流通,卻依然有不知從哪吹來的冷空氣。她的手指被凍到僵硬,寫出來的字跟平時都不太一樣。

  溫以凡聽著數學老師催眠似的話,有點兒昏昏欲睡。

  在這個時候,章文虹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的手上拿著個手機,表情有些匆忙和慌亂,打斷了老師的講課:「抱歉啊,陳老師。」

  數學老師:「怎麼了?」

  「有點事。」章文虹看向溫以凡,「以凡,你出來一下。」

  不知為何,見到章文虹的身影的那一刻,溫以凡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是,發生什麼大事情之前,上帝出於憐憫,給當事人帶來的緩沖。

  可她只以為是小事情。覺得頂多是挨一頓訓,亦或者是把家長叫過來,覺得接下來的會發生的,只是那個年紀常常經歷的,天塌了般的「大事」。

  周圍同學的目光立刻看向溫以凡。

  就連在桌上趴在的桑延,也稍稍直起了身。

  溫以凡立刻清醒,有點茫然,放下手中的筆往章文虹的方向走。

  章文虹把她拉到一側說話。

  像是怕刺激到她,章文虹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話里的同情顯而易見:「你進去收拾一下東西,你媽媽剛剛給我打了電話,說現在過來接你。」

  「……」溫以凡楞了,「怎麼了?」

  「你爸爸…」章文虹艱難地說完,「情況不太好。」

  ……

  那一瞬間,溫以凡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這話沒有任何的預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得是天方夜譚,聽到了極為莫名其妙的話語。可她不敢去反駁老師的話,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全身都在抖。

  溫以凡面無表情地回到教室。

  她站在位置上,直接把抽屜里的書包扯了出來。

  嘩啦一聲。

  里頭的東西順勢被她這力道帶動,灑在了地上。

  數學老師再次停下說話,皺眉道:「怎麼了?」

  溫以凡呆滯地轉頭,回過神:「沒什麼。對不起老師。」

  說完,溫以凡慢吞吞地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坐在旁邊的同學也蹲下來幫忙。她輕聲說了句「謝謝」,站起了身。

  溫以凡背上書包,準備離開。

  臨走前,她莫名往桑延的方向看了眼。

  他還坐在原地,神色不明,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兩人的視線交匯。

  溫以凡用力抿了下唇,轉頭出了教室。她的手上拿著章文虹給她的假條,快步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大腦里全是章文虹剛剛的話。

  你爸爸情況不太好。

  情況。

  不太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爸爸為什麼情況就不好了。

  她爸爸明明好好的。

  前段時間,還跟她說了,過段時間就要回家了。

  把假條遞給保安,溫以凡出了學校,從書包里把手機翻了出來。她開機,像是想有個確認結果一樣,立刻給趙媛冬打了個電話。

  過了好一陣,那頭才接起來。

  趙媛冬的聲音帶著哭腔,明顯是剛哭過:「阿降……」

  在這一刻。

  溫以凡才確切地相信了章文虹說的話。她的嘴唇動了動,卻像是用什麼哽在喉嚨里,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聽趙媛冬把話說下去。

  「我讓你大伯去接你了,但他過去也得一段時間。」趙媛冬勉強穩了穩聲音,把話說完,「你直接打個車過來市醫院,你大伯母會下去接你上來。」

  「……」溫以凡輕輕地應了聲,「好。」

  溫以凡掛斷電話,走到學校旁邊的車站。

  南蕪一中是封閉式教育,學校的地理位置也偏,附近看著人跡罕至。溫以凡等了好幾分鐘,都沒看到有出租車過來。

  恰好來了輛公交車,溫以凡沒再等,直接上了車。

  這個點,車上除了她和司機,沒有別的人。溫以凡往車後排的方向走,覺得內心極其空,世界搖搖欲墜。

  車子發動。

  往前開了幾秒,又猛地停下。

  溫以凡坐在位置上,身子順著慣性往前傾。她擡眼,就見公交車的前門開了,少年爬上車來,跟司機道了聲謝,微喘著氣往她的方向走來。

  「……」溫以凡訥訥道,「你怎麼出來了?」

  「突然不想上課了。」桑延坐到她隔壁,隨口說,「試一下逃課的滋味。」

  如果是平時,溫以凡可能還會接著他的話說多幾句。但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心情開玩笑,只是扯了下唇角,而後又低下了眼。

  很奇怪的,淚意好像順著他的到來,也順勢湧了上來。

  過了幾秒。

  桑延低聲問:「怎麼了?」

  「……」溫以凡又看向他,想搖頭。

  但眼淚卻在這個時候,完全不受控制地落下。

  一滴一滴地,重重往下砸。

  溫以凡覺得狼狽,立刻別過頭。她竭盡全力地忍著眼淚,全身都開始發顫。她矛盾至極,覺得這一路極為漫長,卻又希望永遠都不要到終點。

  她看不到身後桑延的表情。

  只覺得。

  她所在的世界,在這一瞬間,已經徹底崩塌了。

  但下一刻。

  溫以凡的鼻息被少年身上的檀木香占據。她的身子僵住,稍稍擡了睫,視野被少年藍白色條紋的校服覆蓋。她的眼里還含著淚,無聲往下掉。

  隔著外套。

  她能聽到桑延的聲音。

  輕到低不可聞,像是帶了點安撫。

  「這樣我就看不到了。」

  ……

  溫以凡記得那天很冷,天空也陰沈沈的,被大片的濃雲覆蓋,仿佛下一秒就要壓到地上。大下午的,卻看不到一絲陽光。

  她的視線還側著,看著窗外。身上被少年衣服上殘余的溫熱沾染。

  是那個瞬間,溫以凡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

  溫以凡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許久,她才擡手捏住外套的一角。力道漸漸加重,後脊也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所有的忍耐,都隨著她這個舉動在頃刻間消散。

  溫以凡的眼淚像是流不盡一樣,喉嚨也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聲哽咽。

  隔壁的桑延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

  無聲的陪伴。只是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他就在旁邊。

  到站前,溫以凡勉強地將情緒控制住。她很少哭,此時眼睛哭得都有些發疼。她用袖子把眼淚擦幹凈,而後把桑延的外套摘下來,側過頭。

  注意到她的動靜,桑延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

  溫以凡默默收回眼,用頭髮擋住他看過來的視線。

  靜默無言。

  等車子報站後,溫以凡起了身。

  坐在外頭的桑延給她騰了位,讓她先下去。似乎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他只跟在她的身後,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沈默。

  下車之後,寒意又襲來,毫不吝嗇在周圍纏繞。怕桑延會感冒,溫以凡把外套遞回給他,說話的鼻音很重:「很冷,你穿上。」

  桑延接了過來:「嗯。」

  知道他跑出來肯定是因為她,溫以凡吸了下鼻子,又道:「你回學校吧。不要逃課,老師會生氣的。到時候你又得被請家長了。我打個車就到了,我媽媽也會來接我。」

  桑延沈默幾秒,應道:「好。」

  過了好一會兒。

  溫以凡擡眼看他,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

  謝謝你能來。

  給了我,支撐的力量。

  至少讓我覺得,這過來的一路,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熬。

  這路公交無法直達市醫院,溫以凡只能先坐到這個站,再打個車過去。

  恰好來了輛出租車,桑延一聲不吭地替她攔下。而後,他偏頭,聲音顯得有些沈:「溫霜降,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

  怕會說錯話,怕會更加戳到她的傷疤,怕安慰什麼都會適得其反。

  也因此,寧可什麼都不說。

  「我不是太會說話的人,」桑延彎腰盯著她的眼,鄭重地把話說完,「但不管怎樣,我會一直陪著你。」

  在那個年少輕狂的年紀。

  大多數人說話都只是一時沖動,並不會考慮太多,也不會想到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等再大些,也許就會把這當成一句閒話忘掉,亦或者是當成一段可有可無的,無法實現的往事。

  就連那個時候的溫以凡,也覺得,桑延這話只是一句安慰。

  一句隨口一說的安撫。

  可很久以後,溫以凡才知道。

  原來並不是這樣。

  桑延永遠信守承諾。

  只要是他說出口了的話。

  不管有什麼阻礙,不論多難,他也會拼盡全力將它實現。

  -

  溫以凡的思緒漸漸收回。她繼續咬著蘋果,順帶看了桑延一眼。聽完她的話後,他微低著眼,從這角度看去,燈光顯得他的模樣有點暗。

  怕這種沈重的話題會讓他感到無所適從,溫以凡補充了句。

  「也很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才回過神似的,側頭看著她。

  溫以凡眨眼:「怎麼了?」

  「沒什麼。」

  只是覺得慶幸。

  那時候,選擇了逃課。

  桑延垂眼,隨意般地問:「那你後來跟你媽一塊搬你繼父那了?」

  「嗯,不過後面因為相處的不太好。」溫以凡略過其中一些,大致說了下,「就搬到我奶奶那去住了。」

  「對你好不?」

  溫以凡沒反應過來:「啊?」

  「你奶奶。」桑延重覆一遍,「對你好不好。」

  溫以凡楞了下,笑道:「挺好的,她很疼我爸,所以也很疼我。」

  等她說完,桑延打量了她一番,心情才似乎放松了些:「你那繼妹怎麼回事兒?」

  「嗯?」

  「一副,」桑延輕嗤了聲,「跟你很熟的樣子。」

  「不是。她性格就是那樣子,被她爸爸寵著的。」桑延這話提的應該是鄭可佳把飲料隨便安排給她的事情,溫以凡解釋道,「她是習慣那樣了,用的都是最好的,從不會將就,不喜歡的東西就要旁人幫忙解決。」

  「就是個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小女生。」溫以凡能理解,說話平靜又溫和,「她爸很疼她,再加上我比她大幾歲,一般都要讓著妹妹。」

  「讓著妹妹?」桑延笑了,「這是哪來的規矩?」

  「……」

  提到這,溫以凡的腦子里浮現起對待桑稚的樣子。

  沒等她再應話,桑延忽地往後一靠,整個人靠著沙發背。坐這動作的同時,他順帶扯住她的手臂,往懷里扯。

  溫以凡猝不及防地趴到了他的身上。

  而後,他使了勁兒,抱著她的後腰,將她整個人托到自己身上來。之後也沒多余的動作,只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這個姿勢曖昧又親昵。

  一跟他近距離靠近,溫以凡就有點緊張,低頭看他:「怎麼了?」

  桑延很直白:「抱一下。」

  「……」

  「你說你吃的東西都去哪了,你這骨頭硌得我好疼。」桑延伸手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肉,感覺是個大工程,「什麼時候能長胖點?」

  溫以凡立刻說:「我朋友說我胖了。」

  桑延挑眉:「誰?存心給你找不痛快?」

  「……」溫以凡唇角拉直,又沒忍住笑,「你是不是哪兒有點不對勁兒。」

  想讓她長胖點。

  別人說她胖了,又開始挑別人的刺。

  桑延看著她笑,輕挑了下眉:「你怎麼還人身攻擊呢。」

  溫以凡還在笑。

  客廳並不安靜,除了兩人的對話聲,還響著電影的背景音。聽著激烈又震撼人心,卻已經沒有人去在意和關注。

  過了好半晌,桑延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忽地喊她:「溫霜降。」

  「嗯?」

  「別把你繼妹說的那些屁話,還有那些傻逼標準安到我這兒來,知道不?」桑延眼眸漆黑,慢條斯理地說著,「你以為我這房子里的東西都是亂買的?」

  溫以凡怔住,嘴唇動了動。

  「每樣都是給你挑的。但不愛吃的就留著,放那。」桑延的語氣很平,卻似有若無地帶著點不痛快,「還有,什麼叫你繼妹是習慣了那樣。」

  「……」

  「就你挑對象的這個眼光,」桑延盯著她,忽地親了下她的唇角,極為傲慢地說,「你就該什麼都用最好的,懂?」

  -

  看完電影回到房間。

  溫以凡回想了下剛剛的內容,感覺這電影看了跟沒看似的,一整部下來也記不住幾個劇情。倏忽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完全不適合跟桑延一起看電影。

  只要有他在。

  她的注意力似乎就只能放在他身上,專心看電影這種平常事也會變成一個世紀難題。

  每回都是這樣。

  溫以凡抿了抿唇,身體似乎還沾染著桑延的氣息,仿佛他那個擁抱只是前一秒的事情。她回想了下自己半坐在桑延身上的畫面,臉又少了起來。

  她平覆了下呼吸,決定去洗個澡冷靜一下。

  進了浴室,溫以凡脫掉衣服,把花灑打開。

  漸漸地,溫以凡的思緒放空,又想起了鄭可佳發來的那一段接著一段的話。

  這會兒她只記得一個詞。

  鄭可佳剛剛抱怨時,說的是「他們」。

  所以就說明,這次不像上次那樣僅僅只有車雁琴來了。可能還有蘇良賢和溫銘,以及……想到這,溫以凡又記起了,先前在北榆醫院見到的那個中年男人。

  是車興德。

  車雁琴的弟弟。

  可能他也一塊來了。

  盡管溫以凡不想去在意這些事情,但每次一想起這些人,心情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受到影響。但很神奇地是,此時此刻再想起來,她卻只覺得無波無瀾。

  就算有影響,似乎也只是一星半點。

  輕到可以忽略不計。

  所有的情緒,都被另一個人極為霸道的占據。沒有殘存的空間可以裝下別的東西。

  溫以凡忽地觸碰了下自己唇角的位置。

  好像只要有他在。

  那所有的壞心情,就都能夠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55章

  今年的春節比往年來得都晚。

  臨近除夕的某個晚上,溫以凡提前跟鐘思喬約好一起吃晚飯。鐘思喬已經開始放假了,今天剛好來上安,順帶來見她一面。

  下班後,溫以凡在樓下跟鐘思喬回合。

  算起來,兩人也差不多兩個月沒見了。

  因為過了小半個冬天,鐘思喬的膚色比先前白了些。她把頭髮剪短,發尾燙了個小小的卷,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兩人挑了附近的一家火鍋店。

  溫以凡用開水燙碗筷,思緒有點飄。

  漸漸回想起向朗剛回國的時候,他們一行人一起出去吃的那頓飯。當時鐘思喬隨口一說,溫以凡燙碗總會被開水燙到,所以他們都不敢讓她碰開水。

  桑延似乎就把那話聽進去了。

  在這個時候,鐘思喬提了句:「對了,你高中時拒絕桑延的事情,他現在會跟你翻舊賬嗎?」

  溫以凡回過神:「他沒提過了。」

  「他不介意了嗎?」

  「……」溫以凡搖頭,「我不知道。」

  「他應該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我還挺好奇,你跟桑延在一塊之後,他還跟以前那樣嗎?」鐘思喬問,「就天天臭著臉,拽上天的樣子。」

  臭臉倒沒有。

  拽那確實是拽,但也似乎溫和了點。

  溫以凡給出了個中規中矩的答案:「跟以前差不多。」

  「啊?」鐘思喬驚了,「那你跟他說說呀,好好管管他那臭脾氣。這剛開始還好,時間久了不挺煩人的。」

  「他性格就是那樣,」溫以凡不太希望他有什麼變化,「但對我很好。」

  鐘思喬松了口氣:「那就行。」

  「他就是,說出來的跟做出來的不一樣。」溫以凡回想著各種事情,慢慢地說,「我以前沒敢往那邊想,所以只覺得他的行為,都是跟他說的那樣。」

  「他說什麼,我就相信是什麼。不會多想。」溫以凡說,「所以我跟他相處,其實挺輕松的。」

  溫以凡沒遇到過,能對她這麼好的人。

  每個舉動都耐心至極。

  從不逾越。

  像是不想給她任何不適感。

  這麼久了,也不曾給她帶來任何一絲壓力。

  卻能夠,無聲無息地侵占了她生活的每個角落。

  「誒。」鐘思喬說,「其實高中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對他不太一樣。就是,當時追你的男生還挺多的。對其他人,你全是一個態度,一直都淡淡的。」

  溫以凡擡眼。

  鐘思喬又道:「但是你會跟桑延發脾氣。」

  發脾氣。

  溫以凡立刻第二次因為早戀被家長後,跟桑延打的那通電話。

  她的神色稍稍僵住。

  「也不是發脾氣吧,就是語氣會稍微,帶點兒情緒。」鐘思喬說,「就我有次去你班里找你,看到桑延坐你後面。我還是第一次看你在別的男生面前這樣,感覺你對向朗都不會那樣。」

  溫以凡輕聲問:「是什麼樣?」

  鐘思喬回憶了下高一的那個午後。

  桑延坐在溫以凡的後邊。

  少年靠在椅背上,手上拿著本書隨意翻閱著。他低著眼,長腿往前伸,擱在溫以凡的椅子下邊,時不時地晃動幾下,像是在極其幼稚地找存在感。

  過了幾秒,溫以凡回頭,平靜道:「桑延,我在做題。」

  桑延動作一停,揚眉:「怎麼?」

  她盯著他看,突然說:「你再這樣我要換位置坐了。」

  「……」

  沒多久,少年慢騰騰地把書合上,把腳都收了回去。

  「知道了。」

  兩人對視著。

  桑延忽地撓頭,冒出了句:「別生氣了唄。」

  ……

  按鐘思喬對溫以凡的了解。

  如果是其他人做出這種事情來,她應該只會一聲不吭地,拿起東西短暫地換個位置坐,等到上課的時候再回去。

  並不會特地轉頭,帶著情緒跟那人說話。

  這麼一想,鐘思喬又覺得他們兩個的相處關系還挺可愛:「你現在跟桑延發脾氣,他還會讓著你嗎?」

  溫以凡誠實說:「我沒跟他發過脾氣。」

  「……」鐘思喬不太敢相信,「也不談在一起之後,你們兩個住在一起也差不多一年了吧,你沒跟他發過脾氣嗎?」

  溫以凡點頭。

  鐘思喬有點兒敬佩,感覺她像個菩薩一樣,對什麼都能寬容以待:「難道你們私底下相處的時候,桑延是個很溫柔的人嗎?」

  「不是,沒有什麼可以讓我生氣的點。」溫以凡笑了笑,低聲說,「而且,我只想什麼事兒都讓著他,對他好一點。」

  鐘思喬倒沒想過溫以凡談起戀愛是這種狀態。

  她沒再繼續提這個,笑瞇瞇地扯開話題:「對了點點,你還挺潮。」

  「啊?」

  「剛戀愛就跟人同居。」

  「……」

  -

  溫以凡到家的時候,桑延還沒回來。

  這段時間,他的公司似是接了個什麼大項目,整個團隊連著加了好幾天的班。有時候甚至直接熬個通宵,之後才回來睡覺。

  溫以凡也沒敢太打擾他。

  洗漱完,溫以凡準備睡覺時,桑延依然還沒回來。

  只是給她發了條消息:【早點睡覺】

  溫以凡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回道:【你什麼時候下班?】

  桑延:【兩三點吧。】

  溫以凡本想等著他回來,哪知玩著玩著手機就睡著了。

  再有意識時,溫以凡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她的起床氣瞬間上來,迷迷糊糊地瞥了眼來電顯示,面色一僵,氣焰瞬間全消。

  那頭傳來錢衛華厚重的聲音,語氣簡練而又霸道。

  「三分鐘,下樓。」

  ……

  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溫以凡出了房間。正想走到玄關處穿鞋,就見這會兒桑延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沙發上拿著瓶冰水喝。

  見狀,桑延看了過來,也起了身:「又加班?」

  「嗯,你回來多久了?」溫以凡來不及跟他說太多,邊穿著鞋邊匆匆地囑咐了句,「你別總喝冰水,對胃不好。我走了,你早點睡覺。」

  桑延走到她旁邊,給她拿了把傘:「外邊下雨,自己注意安全。」

  溫以凡嗯了聲,接過之後直接出了門。

  這會兒錢衛華已經到她家樓下了。

  此時淩晨三點剛過,不知從何時開始下起了雨,綿綿密密地,冷到像是夾雜著冰渣。這幾步路,溫以凡懶得撐傘,坐上副駕駛時,身上不免染上了一層濕氣。

  溫以凡跟他打了聲招呼。

  兩人也沒多言,開車趕往現場。

  是一個小型的酒駕事件,沒有造成任何的傷亡。

  車主不知是沒注意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撞倒了防護欄,之後半輛車掉進了維修工地的坑里。兩人下車的時候,車主剛被警察從車里救出來。

  錢衛華拍將周圍的情況錄下來。

  溫以凡正想過去跟交警溝通采訪,突然注意到車主的模樣。

  她的表情微僵,目光也停滯住。

  是車興德。

  很多年沒有見了,上一回還是在北榆的市醫院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兩人連面都沒碰上,她也絲毫沒有把那事情放在心上。

  車興德明顯喝了不少,此時酒氣上漲,半張臉都是紅的。他迷迷糊糊地扶著旁邊交警的肩膀,嘴里一直嚷嚷著「我沒喝酒」,神智完全不清醒。

  交警神色不耐,直接摁住他,把他抓進了車里。

  順著這個舉動,車興德往四周掃了圈,目光定在了溫以凡的身上。

  兩人的視線有短暫的交匯。

  車興德的眼神渾濁,隨之清明了些。他的眼神瞬間亮了些,像是想喊她,下一秒就被交警抓進了車里。

  溫以凡收回眼,握住自己稍稍發顫的指尖。

  雖然先前按照鄭可佳說的話,溫以凡也大致也能猜到,車興德應該是跟著大伯一家來了南蕪。但那跟跟他真切碰上面,是完全不同的情況。

  可能是睡眠不足,再加上晚上吃的東西早已消化掉,讓溫以凡覺得有點反胃。

  她用力抿了下唇,勉強將這些情緒拋卻,轉頭問錢衛華:「老師,車主看著不太清醒的樣子。那我們現在跟交警對接一下?」

  錢衛華沒察覺到溫以凡的情緒,點頭:「行,也差不多了。之後咱可以準備一下回台里了。」

  溫以凡:「好。」

  -

  回到台里,溫以凡把這新聞成片,趕在早間欄目播出前交去送審。此時天已經半亮,她又困又疲憊,加上此時也沒什麼事情,幹脆直接回了家。

  錢衛華也要回去,便捎上了她一程。

  怕會吵到桑延,溫以凡輕手輕腳地將門打開。她莫名覺得格外冷,正想倒杯溫水喝的時候,就注意到廚房那頭有動靜。

  溫以凡楞了,朝那頭走了過去。

  桑延正站在流理台前洗著手,神色困倦。旁邊的電磁爐上正熬著皮蛋瘦肉粥,此時咕嚕咕嚕地冒著泡,香氣撲面而來。

  溫以凡訥訥道:「你怎麼不睡覺?今天不是周六嗎?」

  「現在睡了。」也許是因為連著熬了一段時間的夜,桑延的嗓音有點啞,眼皮耷拉下來,「你喝完粥再睡。」

  「……」

  桑延抽了張紙,把手上的水擦幹,順帶觀察著溫以凡的表情。他稍稍彎下腰來,與她平視:「怎麼了?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溫以凡沒說話,只是盯著他看。

  在南蕪見到車興德這個事情,讓溫以凡沒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心情被推到了一個最壞的程度。盡管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她依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像是深藏已久的戾氣,要再次顯露出來。

  桑延沒也繼續問。

  他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力道一如既往的重,安撫的意味卻濃。

  在這一瞬間。

  溫以凡才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身上那濃厚的寒意似乎都被驅散了。她用力抿了抿唇,身子忽地往前傾,湊過去抱住他。

  桑延的動作稍頓:「怎麼了?」

  「好累。」溫以凡低聲道,「不想動。」

  「……」桑延也擡手,直接回抱住她。他騰出一只手,把電磁爐的火關掉,慢悠悠地說,「這樣你就能不累了?」

  溫以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輕輕地嗯了聲。

  想跟他親近。

  想抱他。

  想每天都跟他呆在一塊。

  這樣的話,就覺得每天的生活好像都是有盼頭的。

  她不想再見到以前的那些人。

  一個都不想。

  溫以凡抱著他的力道漸漸收緊,突然想起鐘思喬的話。

  ——「你會跟桑延發脾氣。」

  她想起了過去對桑延的那些傷害,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是她一直都不敢再提及的事情。

  她覺得桑延不可能不介意。

  她怕他會介意。

  怕他對她的那些好感,也會因此漸漸消退。

  「先把粥喝了,一會兒得涼了。」桑延忽地出聲,語調微揚,卻又顯得不太正經,「晚點想怎麼抱怎麼抱,給你抱著睡都行。」

  溫以凡擡頭看他:「桑延。」

  桑延:「怎麼?」

  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我不會了。

  我會對你很好。

  我不會再跟你帶來傷害了。

  所以我們能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

  你能不能一直陪著我。

  桑延等了一會兒,見她不說話倒也沒有不耐煩。他眼眸半閉著,似乎是困極了:「就喊我一聲?」

  溫以凡盯著他,目光定在他的唇上:「不是。」

  桑延又道:「那——」

  話還沒說完,溫以凡忽地拽住他的衣服,將他往自己的方向扯。桑延毫無防備,順著她的舉動,整個人下傾。

  卻也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兩人的視線相撞。

  溫以凡咽了咽口水,鎮定地鼓足勇氣:「我想親你。」

  「……」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溫以凡踮起腳尖,仰頭吻了下他的唇。

  抓著他衣服的力道漸重。

  只一下便退開。

  兩人再度對視幾秒。

  溫以凡屏住呼吸,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出去……」

  桑延眸色沈沈,猛地扯住她的手腕,將她抓了回來。他湊近她的眼眸,鼻梁幾乎要觸碰到她的鼻尖,呼吸在周遭交纏,卻在有更近一步之前停了下來。

  「這算親麼。」

  溫以凡仰頭,腦海里徹底一片空白。

  他整個人背靠流理台,高大的身軀似乎能將她整個人壓制住,帶著他身上熟悉又好聞的氣息。廚房內安靜至極,似乎能聽到外頭傳來細雨的簌簌聲。

  「溫霜降。」桑延輕聲問,「這不是第一次親了。」

  「……」

  桑延笑:「所以,我也不算輕浮了吧。」

  溫以凡沒聽懂他的話:「啊?」

  「你說我這是什麼命?一大早被你在這又親又抱的。」桑延擡手,指腹在她臉頰上輕撫,「然後呢,要親又不好好親。」

  「……」

  「溫霜降,你要想跟我調情呢,」桑延忽地笑了聲,「能不能認真點兒?」

  溫以凡有點窘,覺得自己做的已經挺好的了:「怎麼才算認真?」

  聞言,桑延低下頭,極為有耐心地,開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能萬無一失地將他套牢:「好好看著我。」

  溫以凡順從地盯著他的眉眼。

  桑延聲音很輕:「靠我近點兒說話。」

  受到蠱惑似的,溫以凡又往他的方向靠了些。

  「…然後呢。」

  「然後?」

  「……」

  桑延的呼吸微沈,捏住她的下巴,強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將她碾碎。下一瞬,他的吻重重落下,聲音低啞,伴隨著含糊不清的話。

  「——我不就上鉤了。」

第56章

  他的唇瓣溫熱,仿若帶著電流,覆於她的唇上,一下又一下地遊移。像是想克制,卻又渴望萬分,不滿僅於此。

  和以往幾次蜻蜓點水般的吻不同。

  倏忽間,桑延將她的下巴往下扣,舌尖撐開她的牙關,用力往里探。他的手下挪,抵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有半點兒退縮的余地。

  一點一點地,將滾燙至極的氣息,喂進她的嘴里。

  讓溫以凡有些喘不過氣來。

  溫以凡睜著眼,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不受控地抓住他的衣服,像是在找一個依附的點,以他為支撐的力量。

  在這一刻,她只能將所有一切都交給他。

  由他來引導。

  兩人都沒有多余的經驗。

  這吻青澀,力道卻粗野而熱烈。牙齒不經意間磕到唇瓣,帶來些許的刺疼感,讓感受更加真切。桑延卻絲毫不收斂,仿若被刺激到,動作更加放肆。

  眼中的情欲無半點掩飾。

  不知過了多久。

  桑延輕咬了下她的舌尖,而後停下了動作。

  兩人唇齒分離,距離仍未拉遠。

  溫以凡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些,擡眼,注意到他那往常偏淡的唇色,在此刻紅得像是充了血。再往上,男人的雙眸情緒濃稠,隱晦而不明。

  像是下一秒就要化為原形,將她徹底拆骨入腹。

  桑延低睫,擡起手,慢條斯理地用指腹蹭了下她唇邊的水漬。他的動作輕而繾綣,像是似有若無的勾引。半晌後,他啞聲道:「餓了沒?」

  因他突如其來的話,溫以凡下意識地啊了聲。

  「我沒法同時做兩樣事情。所以,你想讓我先去給你熱個粥呢,還是,」桑延停頓了下,神色吊兒郎當,「再親你一會兒?」

  ……

  再出廚房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溫以凡沒陪他熱粥,自顧自地坐回沙發。她莫名覺得口幹,連著灌了一整杯水才停下。精神一松弛,記憶再度被拉回十來分鐘前的場景。

  聽完桑延的話,溫以凡只是安靜地盯著他。

  而後,不吭一聲地,擡手勾住他的脖子,向下壓……

  「……」

  想到這,溫以凡又倒了杯水,繼續往下灌。她的嘴唇又燙又麻,感覺深刻到完全無法忽視,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剛剛的那個吻。

  下一刻。

  桑延從廚房里出來,懶懶地喊了聲:「過來。」

  溫以凡連忙把水杯放下,起身走到餐桌的位置。因為兩人剛剛那麼親密的舉動,她還有點不自在,此時視線都不敢往他身上放。

  桑延:「去拿碗。」

  溫以凡順從地走到廚房,拿了兩套碗筷。回到餐桌旁,對上桑延的臉時,恰好看到他唇角的位置被咬破了皮,這會兒還滲出了點血。

  「……」

  溫以凡立刻垂下眼。

  桑延似乎完全沒察覺到。

  冷白的膚色襯得那抹紅更加醒目。

  溫以凡忍不住伸手,迅速往他唇角輕蹭了下。

  桑延看她:「?」

  那點痕跡隨之淡了些,溫以凡收回視線,有種擦掉了就等同於不存在了的想法:「沾到東西了。」

  安靜幾秒。

  桑延意有所指道:「能沾到什麼?」

  「……」

  「我這剛剛碰過哪?」

  也許是心理作用,溫以凡感覺嘴唇又開始發燙。她垂下眼,故作鎮定地說:「就是不小心沾到的醬料,我弄掉了。」

  這話剛落,溫以凡感覺自己的嘴唇也被他碰觸了下。

  她擡眼。

  桑延勾唇,悠悠地解釋:「你也沾到了。」

  「……」

  溫以凡頓時懂了他這話里的意思。

  一瞬間,感覺這熱度已經擴散到臉頰,蔓延到耳朵。

  也不知道是水喝多了還是什麼原因,溫以凡這會兒沒半點饑餓感。她只裝了小半碗,吃完就坐在旁邊看他,時不時往他唇角的傷口瞥一眼。

  偷偷摸摸的。

  桑延也沒有因為她的舉動意識到什麼。

  溫以凡也不知道一會兒他照鏡子看到這個傷口,又會說些什麼話。

  時間也不早了。

  桑延催了句:「吃完就去睡,一會兒不是還得上班麼。」

  好幾天沒跟他好好坐在一塊說話了,溫以凡想跟他呆多一會兒。她點了點頭,卻沒有要離開的征兆。她支著臉,依然盯著他。

  那個小傷口已經沒再滲血了,看著沒剛剛那麼明顯。這麼一想,溫以凡也不太清楚自己唇上有沒有這個傷口。

  好像也沒什麼刺疼感。

  只記得他親人的力道確實重,跟他揉人腦袋的方式異曲同工。

  但也沒有把她弄得很疼。

  過了好片刻。

  桑延忽地停下筷子,往後一靠:「喂,你還要看多久?」

  溫以凡回神。

  「還想繼續?」

  「……」

  不等她答話,桑延又把她往懷里帶,輕碰了她的唇。他退了些,低笑著點評,語氣很欠:「你吻技太差了,弄得我好疼。」

  溫以凡張嘴:「那我不是——」

  桑延直接打斷她的話:「多練習練習。」

  下一刻,他的唇舌再度覆了下來,用力地將她侵占。

  -

  一進房間,溫以凡的頭一反應就是到梳妝台前,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她的唇色天生紅艷,這會兒顏色更是加了深,還有點發腫。

  被人蹂躪過的痕跡很重。

  但倒是沒像桑延那樣,嚴重到破了皮。

  溫以凡抿了抿唇,感覺自己現在從頭到腳都是熟的,周身全部都是桑延的氣息。她完全沒了困意,突然注意到她先前買的情人節禮物。

  此時被她放在床頭櫃上。

  打開盒子,里頭是兩條同款式的手鏈。

  溫以凡眨了下眼,慢吞吞地給自己戴上其中一條。想到自己醒來就得上班,她出門的時候桑延估計也還沒醒,再加上晚上也不知道要不要加班……

  她將袖子拉下,把手鏈藏了進去,而後起身出了房間。

  客廳已經空無一人。

  桑延看著是已經回了房間。

  溫以凡走到他房間門口,遲疑地敲了敲門。

  桑延的聲音立刻傳來:「門沒鎖。」

  她擰開門把,打開了一道小縫隙,跟床上的桑延對上了視線。他還躺著,只是稍側著頭,看向她:「以後直接進來就行。」

  溫以凡把門關上,把禮物背在身後:「我這不是怕你在換衣服什麼的。」

  桑延很無所謂:「那又怎樣。」

  沒等她說話,下一刻,桑延突然又出了聲:「你還挺。」

  溫以凡擡眼:「嗯?」

  他慢條斯理地吐了兩個字:「粗、暴。」

  「……」

  溫以凡瞬間明白,他是看到自己唇角的傷口了。她又下意識往他唇上看,想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那我以後溫柔點。」

  「……」桑延瞧著她,幾秒後輕笑了聲。

  想到他昨晚三點才回來,今早也不知道是幾點起來熬的粥,溫以凡也沒打算打擾他太久。她走到床邊坐下,把手里的袋子遞給桑延:「給你。」

  見狀,桑延才坐直起來,挑眉:「什麼東西。」

  溫以凡認真道:「情人節禮物。」

  「噢。」他唇角微彎,伸手接過,「現在能看?」

  「可以。」

  桑延從袋子里拿出盒子,盒子。

  里頭是一條紅色的手鏈,帶子細細的,底下綴著個雪花形的掛飾。

  桑延拿了出來,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兒。隨後,他又看看向溫以凡,似是有點兒好笑:「你怎麼這麼喜歡給我整這些姑娘戴的東西。」

  「……」

  這麼看也確實是。

  溫以凡硬著頭皮說:「你戴了就不姑娘了。」

  目光又挪到那個雪花吊墜上,桑延很刻意地問了句:「這雪花是什麼意思。」

  溫以凡有點臉熱,卻還是老實答:「霜降。」

  桑延心情很好,把手伸到她面前:「給你對象戴上。」

  溫以凡照做。

  在這期間,溫以凡手腕上剛戴上的手鏈也掉了出來。

  桑延的眼睫微動,毫無預兆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袖子往上捋。這才發現她也戴了一條相同款式的手鏈,只是底下的掛飾不同,是個桑葉。

  他盯著看了兩秒,似笑非笑道:「情侶款?」

  溫以凡任他看,輕舔了下唇:「對。」

  「行。」桑延斂著下巴,自顧自地笑了好一陣,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腕,「我今天樂意當個娘炮。」

  「……」

  隨後,桑延用眼神示意了下:「禮物在書櫃,自己去拿。」

  溫以凡眨眼,起身往書櫃的方向走。就看到其中一格上放了個小盒子。盒子的蝴蝶結上插著張小卡片,上邊寫著一串英文。

  男人的字跡熟悉又陌生,一如從前那般。力透紙背,下筆的力道重,像是要被紙張戳破。猶如他那個人一樣飛揚跋扈。

  ——ToFirstFrost.

  溫以凡盯著卡片,過了幾秒才回頭:「現在能看嗎?」

  桑延笑:「能。」

  她伸手打開來。

  里頭是一支錄音筆。

  「你先前不是說錄音筆不好使兒了,」桑延的話似乎意有所指,「不過這玩意兒我也不知道什麼用,錄完音之後是只能接電腦聽?」

  「不是,」溫以凡下意識想教他,「摁這里就可以直接——」

  還沒說完,溫以凡突然懂了。她對上桑延的眼,默默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哦…這一款,好像確實,只能接電腦……」

  桑延氣定神閒道:「這樣啊。」

  「……」

  「那你回去記得試試,」桑延懶散道,「有問題的話好換。」

  這暗示的意味已經夠足了。溫以凡現在只想回去聽聽他錄了什麼內容,立刻點頭。她正打算回房間,注意到書架上的一本相冊。

  溫以凡目光定住,伸手拿起來:「這是什麼?」

  桑延瞥了眼,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時候帶過來的。

  「大學畢業照。」

  聽到這話,溫以凡頓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能看看嗎?」

  桑延又擡了睫,輕點頭。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桌上,表情吊兒郎當地:「我呢,就沒有哪個地兒是不能讓你看的。」

  「……」溫以凡看他,「其他的……」

  又憋出幾個字:「以後再看吧。」

  「……」

  溫以凡走回去坐到他旁邊,而後翻開相冊。

  第一頁就是集體照。

  溫以凡一眼就找到了桑延,他穿著黑色學士服,站在最後排的位置。其余人都彎著唇角,露出笑容,唯有他稍揚著下巴,神色有些不耐,像是被人硬抓過來拍照。

  盯著看了會兒,溫以凡忍不住彎唇。

  桑延靠在床頭看著她笑。過了會兒,想起個事情來:「年初八晚上有空不。」

  溫以凡心不在焉回:「我也不確定,怎麼了?」

  「沒什麼,錢飛結婚。」桑延說,「你有空就一塊過來吧。」

  錢飛結婚。

  應該也有很多桑延的朋友。

  溫以凡這才擡頭,應道:「好,我到時候看看。」

  說完,溫以凡又繼續看向相冊。

  她目光一挪,因為桑延的話,注意到站在他旁邊的錢飛,以及另一側的男人。男人看著跟桑延差不多高,生了對桃花眼,唇角自然上彎,給人一種天生自帶溫柔的感覺。

  這兩人站在一塊,幾乎能把人的注意力在一瞬間搶走。

  見狀,溫以凡瞬間想起了鐘思喬說的那些傳言,下意識多看了幾眼。她的視線下滑,看到下邊的名單。果不其然,看到「桑延」的旁邊寫著「段嘉許」三字。

  瞧見她看了那麼久,桑延幹脆過來跟她一塊看。

  「看什麼呢。」

  溫以凡指了指段嘉許:「這個是段嘉許?」

  桑延目光微頓:「怎麼?」

  溫以凡點評:「是還挺帥的。」

  「……」

  周圍沈默下來。

  溫以凡沒察覺到不妥,正想翻下一頁,看看能不能從其他照片里翻到桑延的時候,旁邊的男人手一動,壓住了她的動作。

  她擡眼。

  桑延的唇線拉直,毫無情緒地說:「我沒聽清。」

  「啊?」

  「誰帥?你再說一遍。」

  溫以凡瞬間閉嘴。

  「所以,你拿我的畢業照在這兒看了半天,」桑延停住,幾秒後,氣極反笑,「不是在看我?」

第57章

  「……」

  溫以凡懵了,覺得突然間就有一頂大鍋砸到她腦門上。她琢磨著他這話,正想解釋,又感覺怎麼回答好像都不太正確。

  要是肯定地說個「嗯」,就是肯定了他這個話——確實不是在看你;但要是否定地說個「不是」,又好像是在接著他的那句話在說——對,就是不是在看你。

  溫以凡還有點被繞進去了。

  有種桑延真是邏輯嚴密的感覺,能問出一個對方怎麼回答都理虧,都能被他揪出毛病的問題。

  溫以凡想給出個萬無一失的回答,非常謹慎地思考著。

  對著桑延,她也不著急,溫溫吞吞的。

  她這遲遲不答的模樣,在桑延的眼里就等同於,她剛剛確實就是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但奈於他的壓迫,因此不敢實話實說。

  桑延斂了唇角的弧度,直接把畢業相冊扯回。

  注意到這動靜,溫以凡擡眼。

  兩人的視線撞上。

  桑延盯著她看了兩秒,收回視線,站起了身。他把相冊丟到一旁,沒再繼續這話題,語氣略顯不痛快:「回去睡覺。」

  溫以凡盯著他的臉,小聲道:「但我還沒看完。」

  他的五官清俊,不太喜歡笑,平常時候顯露出來的模樣總是漠然又矜貴,與陌生人之間的隔閡感很強。此時生氣起來,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眉眼間的鋒利感像加了倍。

  雖然聽鐘思喬說了好幾次,桑延冷著臉的時候格外嚇人,周圍的氣溫似乎都能因為他低了幾分。讓旁人說句話都不敢,帶著十足的威懾感。

  但好奇怪。

  溫以凡在這個時候才清晰地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怕他這個樣子。

  甚至,有點兒想笑。

  感覺真笑出來了的話,就相當於在他這火上繼續澆油,溫以凡沒立刻說話,打算先把情緒調整地平和一些,再好好哄他。

  下一秒,桑延的手忽地放到她的腦袋上。力道不重,只是順著往後方摁,將她的臉擡了起來。他的目光投來,像是想看看她這會兒是什麼表情。

  瞥見她嘴角的笑意,桑延的舉動定住,依然面無表情。

  「……」

  溫以凡立刻收斂。

  「行,我還以為你是低著頭在反省。」桑延收回手,冷笑了聲,聲音也冷冰冰地,「敢情你是看完帥哥在偷著樂。」

  「……」溫以凡又想笑了,「不是。」

  桑延不搭理她了。

  溫以凡又湊過去了點,明知故問:「你在生氣嗎?」

  桑延懶得理她,開始裝聾作啞。

  溫以凡溫聲說:「那我還能看你的畢業相冊嗎?我還沒看完。」

  「……」

  桑延又擡頭,身子稍稍後傾,居高臨下地看她。他的指節在旁邊的相冊上輕扣了下,雖是同意,但話里警告的意味卻十足:「行,你拿。」

  溫以凡仿佛聽不出來,真當是同意:「那我拿了?」

  桑延幹脆明顯點:「敢就拿。」

  溫以凡點頭,從桑延手下抽出被他稍稍摁著的相冊。

  「……」

  桑延在旁邊盯著她的舉動,氣得胃都開始隱隱發疼。

  拿完相冊,溫以凡又挪了下位置,靠得他更近了。

  桑延冷不丁道:「離我遠點兒坐。」

  溫以凡沒聽,就著這個距離又翻開那張集體照。她看著上邊的桑延,又看向他。瞅見他還冷著的表情,她忽地說:「你為什麼突然就生我氣了。」

  桑延瞥她:「自己反省。」

  溫以凡忍著笑,想了想:「你是不是心虛。」

  桑延:「?」

  溫以凡繼續往後翻:「我只是想看看我情敵長什麼樣。」

  「……」桑延眼睫動了動,稍稍皺眉,「說點兒人能聽的話。」

  「你不是跟這個段嘉許傳緋聞嗎?」溫以凡回想了下鐘思喬的話,慢吞吞地覆述了一遍,「聽說你們是,南大計算機系出了名的一對——」

  「……」

  「基佬校草。」

  桑延:「……」

  話題漸漸被扯到另一個方面上。

  桑延的表情卻也因此舒坦了不少,完全沒把這個所謂的「緋聞」放在心上。他若有所思地揚了下眉,悠哉地說:「溫霜降,你不是做新聞的麼。」

  溫以凡邊翻著相冊邊應:「嗯?」

  後邊還有各個宿舍的合照,很快她就找到了桑延和另外三人的合影。這張照片上,他的眉眼才稍稍帶了點笑,漫不經心地看著鏡頭,看上去矜貴而意氣風發。

  「所以這種道聽途說,還未經考據過的傳言,你也信?」

  「……」溫以凡搖頭,「我沒信。」

  「噢。」桑延摁住她的手,很囂張地發出邀請,「那你什麼時候來考據一下?」

  ……

  因他這個舉動,溫以凡沒法認真翻相冊,耽擱了不少時間。最後只草率地把里邊的桑延都找到,匆匆地看了幾眼,之後就被他催著回去睡個回籠覺。

  回到房間,溫以凡換了身衣服,拿著桑延送的那支錄音筆躺到床上。她莫名有點緊張,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里頭的新錄音,點開來聽。

  桑延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他的聲線偏冷,說話時尾音總不自覺上揚,帶著特有的味道。

  「溫霜降,工作注意安全。你對象叫你平安回家。」

  「……」

  溫以凡楞了下,又點開聽了好幾遍。

  注意安全。

  平安回家。

  溫以凡心臟停了半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耳後的位置,想起了之前在北榆受的那個傷。

  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傷口早就已經痊愈,此時連疤都沒有留下。但桑延似乎總想著這事情,每次她半夜外出加班,只要他在家,他似乎都會醒著等她回來。

  溫以凡有些失神。

  過了好一陣,才小心翼翼地把錄音筆放回盒子里。

  溫以凡躺到床上醞釀。但精神太久,她這會兒也有點睡不太著了。

  腦子里不斷浮現起,畢業相冊上桑延的模樣。

  比高中的時候成熟了些;

  又比現在的模樣青澀了不少。

  是她從沒見過,也從未參與過的一個階段。

  溫以凡盯著天花板,神色怔怔地。

  在這一瞬間。

  溫以凡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從前浮現過無數次,卻從未捕捉到的一種情緒。

  她後悔了。

  非常,非常地後悔。

  -

  情人節過完沒幾天,春節隨之到來。

  跟去年差不多,溫以凡只放了短暫的三天假。桑延的公司雖然平時也總加班,但倒是十分良心地放到了年初七,並且還提前兩天放假。

  空閒時間比她多了不少。

  除了除夕夜那晚,桑延是在八九點的時候才回來。其余的時間,他大多都回了尚都花城這邊。整個春節假期,兩人都是一塊過的。

  年初三過完,溫以凡又開始到公司值班。所幸這個新年格外太平,這段時間台里的事情都不多,沒有想象中的忙碌。

  溫以凡每天都能準時下班。

  直至年初七,所有人都開始上班時,她才徹底忙了起來。

  年初八那天晚上。

  溫以凡臨時加了會兒班,九點的時候才勉強把收尾的工作完成。她收拾好東西,裹上圍巾,之後便出了辦公室等電梯。

  沒多久,溫以凡又余光注意到有人站到了她旁邊的位置。

  她下意識望去。

  是穆承允。

  這段時間,溫以凡再吃頓也隱隱能察覺到,穆承允是在躲著她。她能猜到原因,不過沒影響到工作,對她來說也沒多大關系。

  穆承允朝她笑笑,打了聲招呼:「以凡姐,你準備下班了嗎?」

  溫以凡點頭。

  沈默下來。

  兩部電梯都一層樓停十幾秒,等了半天都離這層距離很遠。在這個空隙,溫以凡拿出手機,給桑延發了條微信:【我好了,現在過去。】

  桑延立刻回:【我喝酒了,找人過去接你?】

  溫以凡:【不用。】

  溫以凡隨便扯了句:【我坐同事的車。】

  下一刻,穆承允又出了聲:「以凡姐,我剛從下邊上來的時候,看到有個男人在找你。不過被保安攔下了,你是得罪了什麼人嗎?」

  溫以凡怔住,擡眼:「誰?」

  幹這一行,總多多少少會得罪點人。

  溫以凡先前就看到過,同辦公室的一位老記者被先前一名報道的當事人找上門——因為覺得他報道的內容影響了自己的生活。

  這事兒在台里算是常態,也因此樓下的保全也管得嚴了許多。

  「不知道,看起來四十多歲。」穆承允回想了下,「不過他看著好像也沒什麼惡意,可能是你認識的人。」

  溫以凡自顧自地思考著,但也實在是想不出是誰,只好點點頭。

  穆承允:「不過你還是注意點比較好。」

  溫以凡笑:「我知道的,謝謝你。」

  又沈默下來。

  「以凡姐,我其實——」穆承允忽地吐了口氣,模樣像是掙紮了許久,終於開始切入主題,「我有事情跟你說。」

  溫以凡看他:「怎麼了?」

  「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之前……」穆承允沒好意思說完,說到這就轉了話鋒,「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了。」

  溫以凡沒懂他的話:「嗯?」

  「我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當時也是第一次想追人……所以就問了不少人,我姐之前教了我好幾招,我就都學著用了。」

  「……」

  「就是追人前,得先將情敵鏟除,抹黑情敵。並且,要在氣勢上將情敵打敗。」這話說出來,穆承允似乎也有點兒尷尬,「不過現在你們已經在一起了,所以還是想跟你解釋一下。」

  他這話來得突然,溫以凡有些楞。

  「我之前跟你說的,畢業典禮上桑學長說的話,是我瞎編的。」穆承允笑了笑,「他沒有說過這句話,他們畢業典禮的時候也沒有提起過你。」

  這些話是挺久前說的,溫以凡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她回想了下。

  「他們那天好像是提了,哪個學長給人當了幾年的備胎還是什麼的,我也記不太清了。」穆承允說,「然後桑學長就說話了,但他說了什麼,我確實沒聽清。」

  聽到「備胎」這個詞,溫以凡立刻擡頭,腦海里想起了一個畫面。

  穆承允:「我前段時間一直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不過現在也想開了。」

  溫以凡嗯了聲:「怎麼突然跟我說這個?」

  穆承允撓了撓頭:「怕因為這話影響到你們的感情。」

  溫以凡失笑:「沒這麼嚴重。」

  說完,穆承允也松了口氣:「那就好。」

  恰好電梯在這個時候到了。

  兩人走了進去。

  里頭人不少,他們只能站在最外側的位置。

  穆承允抿了抿唇,又不自覺往溫以凡的方向看了眼,想到了頭一次見到溫以凡的那天。

  她跟在錢衛華後頭,進來的時候,黯淡的室內似乎都隨之被點亮。

  極為艷麗的五官,漂亮到能搶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完全挪不開眼。是第一眼驚艷,第二仍然覺得驚艷的長相。

  穆承允只一眼就淪陷。

  因此特地問了找了同班的付壯詢問南蕪廣電還招不招人,還旁敲側擊地問出她有沒有男朋友的事情,之後通過校招,穆承允抱著這般勢在必得的心態,來到《傳達》欄目組。

  希望能通過借此離她近一些。

  可相處的時間越多,穆承允越沒有靠近的勇氣。

  因為她雖然總是溫溫和和的樣子,但實際上似乎對任何人都很淡,極其難以接近。看著溫柔,本質上,又像是極為涼薄,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感到在意。

  像個遙不可及的存在。

  但那天,穆承允看到溫以凡跟桑延在一起時的模樣。

  又好像不是這樣。

  穆承允收回思緒,沒再想這個。

  即使這段時間已經花時間調整好了心情,但此時因為徹底失戀,穆承允的心情還是有些堵。很清晰地明白,這些話會讓她對自己的印象變得更差。

  卻也希望。

  他喜歡了快一年的人,能夠被好好對待。

  也能夠,不受任何影響,跟她喜歡的人好好在一起。

  -

  另一邊。

  桑延再三推拒,依然還是被逼著喝了幾杯酒,此時在室內呆久了還有點熱。他松了松領帶,垂眸看了眼手機消息,回了個:【到了喊我】

  隨後便熄滅了屏幕。

  旁邊的桑稚在這個時候湊到他旁邊,跟他說了聲:「哥,我去跟錢飛哥說一句新婚快樂,然後我就我先回去了?」

  桑延瞥她:「自己能回?」

  桑稚點頭:「出門就有個公交,我認得路。」

  「嗯。」桑延語氣懶散,「自己注意點。」

  等桑稚走後,坐他對面的蘇浩安忍不住起哄:「桑爺們兒,你對象到底來不來啊?」

  桑延擡眼。

  可能是酒喝上頭了,蘇浩安的情緒很高漲:「你是不是吹牛逼吹了個對象出來?」

  桑延冷笑,懶得理他。

  旁邊的陳駿文附和道:「我也覺得。」

  說完,陳駿文擡眼,恰好瞅見桑延身後的來人,便嬉皮笑臉地問了句:「老許,你是不是也跟我們持有相同意見啊!」

  順著這話,桑延往側邊看了眼。

  男人也穿了一身正裝,打著暗紅色的領帶,似是剛從廁所回來。他的頭髮細碎落於額前,眼皮褶皺很深,眼眸綴著光,隨便看人一眼都像是在放電。

  可能是沒聽到他們前面在說什麼,他彎著唇角:「嗯?」

  「段嘉許,」見到他,蘇浩安很不爽地喊,「你上哪兒去了!你他媽這種日子你都不喝酒!你來幹什麼!趕緊回你的宜荷吧!真他媽無語!!!」

  段嘉許輕笑了聲,語氣溫柔像是在調情:「你怎麼對我還是那麼多意見。」

  桑延輕嗤了聲,又喝了口酒。

  下一刻,段嘉許朝桑延一旁的座位看了眼。而後,他稍稍揚了下眉,看向桑延。

  「哥哥。」

  「……」被他這稱呼折磨了一晚上,加之前段時間溫以凡才提了「基佬」的事情,桑延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是不是哪兒有點毛病?」

  段嘉許自顧自地笑了會兒:「你妹人呢?」

  桑延隨意道:「剛走。」

  「這樣啊,你車鑰匙借我,」段嘉許拿起旁邊的外套,神色自然,「這個點小姑娘回去不安全,我送她回去。」

  桑延直接把車鑰匙丟給他:「你還挺照顧這小鬼。」

  段嘉許笑:「應該的。」

  聽到這話,桑延再度看向他。

  眼前的男人膚色冷白,身材高瘦,生了對桃花眼。五官極為出眾,笑時眼角微彎,嘴唇顏色也過艷,單是看五官都極其搶眼。

  像個轉世的男妖孽。

  看著確實還挺吸引小姑娘的注意。

  桑延頓時想到溫以凡看完他的畢業照後,誇段嘉許帥的事情。他的眉心微動,目光自上而下,帶了審視的意味。而後,他忽地偏頭看向旁邊的陳駿文:「喂。」

  陳駿文正看著手機,茫然地擡頭:「幹嘛。」

  桑延:「問你個事兒。」

  陳駿文:「?」

  桑延:「段嘉許長得帥不?」

  段嘉許本想走人了,聽到這話又止住了腳步,眉梢微揚。

  「……」陳駿文極其無語,「你有病吧?真成基佬了?」

  桑延有些不耐,但也懶得繼續問他,看向蘇浩安。

  「蘇浩安,你說。」

  「段嘉許?」蘇浩安喝上頭了,臉都是紅的。他盯著段嘉許的臉,搖了搖頭,「一般般吧,還沒有我萬分之一的帥氣。」

  段嘉許彎唇:「那你怎麼回事兒?」

  蘇浩安:「?」

  段嘉許慢條斯理地說完:「一看見我就臉紅。」

  「……」蘇浩安要吐了,「你他媽真是幾百年一點變化都沒有。」

  感覺沒一個能正常回答問題,桑延又把目光放到陳駿文身上:「趕緊回答。」

  陳駿文被他煩死了:「……帥帥帥,你對象最帥!行了吧!」

  「噢,那。」桑延沒在意他這話,轉頭,意味不明地盯著段嘉許,「我跟段嘉許誰帥點?」

  ......

第58章

  因為穆承允的話,出公司的時候,溫以凡下意識往四周掃了眼。畢竟她見過這種上來鬧事的情況,內心總有點不安,大致回想了下自己這段時間做的報道。

  她完全沒有跟當事人鬧過不快的印象,基本上都是和平交流。

  近期也沒做過什麼揭發類的新聞。

  這個時間點上安的人流依然不少,再加上附近就是墮落街,此時街道上熱鬧喧囂。路燈大片覆蓋,在這黑夜里,世界依然明亮如晝。

  溫以凡那點擔憂也因此消散。

  她冷得身子發僵,把下巴縮進圍巾里,直接攔了輛車。

  錢飛婚禮訂的酒樓就在上安附近,開車過去最多十分鐘。

  坐上車後,溫以凡先給桑延發了條微信。想到一會兒可能要見不少他那邊的朋友,她思考了下,從包里拿出口紅,淺淺地補了個妝。

  溫以凡盯著窗外,思緒漸漸飄移,又想起了穆承允覆述的那些桑延畢業典禮的事情。

  從前一直沒太敢回想,也從不曾跟桑延再提及這些。但現在跟他的關系越近,她越發覺得患得患失,總會擔心,他們現在的關系,總有一天會因為從前的事情受到影響。

  ——「他們那天好像是提了,哪個學長給人當了幾年的備胎還是什麼的。」

  ——「然後桑學長就說話了。」

  一瞬間,時間飛速前移。

  回到了那個悶燥而暗沈地,令人透不過氣的暑假。

  少年站在她身前,細密的雨水砸到他的眼睫,匯聚成豆大的水珠,而後墜落。他的喉結淺淺滑動,聲音很輕:「你為什麼報了宜大。」

  溫以凡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心情了。只記得,自己是想不到合適的理由,平靜地回了句:「我跟別人約好了。」

  桑延看著她:「那我呢。」

  「……」

  良久後,桑延眼眸垂下,里頭似乎沒摻雜半點溫度。他頭一回用稱呼將兩人的距離拉開,一字一頓地問:「溫以凡,我是你的備胎嗎?」

  ……

  記憶被一陣鳴笛聲打斷。

  前頭的司機似是氣極,立刻剎車把車窗搖了下來,沖外頭吼了句:「傻逼吧!會不會開車!」

  溫以凡身子順勢前傾,回過神向外望去。就見一輛跑車像沒長眼睛一樣,極為囂張跋扈地從旁邊擦過,險些就與他們撞上。

  罵完後,司機又憋屈著發動了車子。

  溫以凡心有余悸道:「師傅,怎麼回事兒?」

  「嚇著你了吧姑娘?」溫以凡長得好看,說話又溫溫柔柔,司機的火氣明顯因她消了幾分,「上安這邊就是這樣,一堆二世祖喝完酒就在這酒駕飆車,都他媽沒人管。」

  「……」

  這事兒溫以凡倒是知道。

  組內已經因為這事情出了好幾次報道了。

  但溫以凡這會兒注意力被「酒駕」這兩字吸引。她的神色稍楞,在頃刻間想起了情人節的那個淩晨。到現場後,跟酒駕的車興德碰上面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知道自己在南蕪電視台上班。

  溫以凡又想起了穆承允給的形容。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

  她也不太確定這個猜測,唇線漸漸拉直。

  -

  到地點後,溫以凡付錢下了車。

  還沒等她拿出手機,就注意到桑延站在酒樓門口的位置。他站姿懶散,身材高大清瘦,穿了一身不太耐寒的正裝。此時指尖上銜著根煙,神色倦倦的。

  溫以凡走到他面前:「你怎麼在這抽煙。」

  聞聲,桑延低眼看她。他的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但眉眼卻清明,看不出半點兒醉態。

  「你不冷嗎?」溫以凡碰了碰他的手,溫聲說,「我們進去吧,你這衣服看著一點都不抗凍。」

  桑延應了聲,把煙掐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冷,你給我捂捂。」

  「你喝了很多嗎?」溫以凡觀察著他的模樣,握住他的手,塞進自己外套的口袋里,「你不是說沒當伴郎嗎?怎麼還給你灌酒。」

  桑延盯著她的臉,悠悠地說:「有對象都得被灌。」

  「……」溫以凡眨眼,琢磨了下這個邏輯,「那我是不是也得被灌?」

  「當然。」桑延扯著她往里走,「不過呢。」

  「嗯?」

  桑延唇角輕勾,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輕蹭,心情看上去很不錯。

  「你對象已經把你的份解決了。」

  ……

  溫以凡被桑延帶到他坐的那一桌。

  這一桌基本都是錢飛的死黨,全都互相認識。見到被桑延牽著出現的溫以凡,一群原本吵吵鬧鬧的大老爺們兒頓時消了聲。

  注意到所有人投過來的目光,溫以凡有點兒不自在。

  最先打破寂靜的仍然是蘇浩安:「我靠,桑延,你對象是溫以凡?」

  桑延擡睫:「怎麼?」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瘋狂想泡你的姑娘?」蘇浩安服了,覺得自己果然不能聽信他的牛逼,「這種話你都說的出來?」

  溫以凡下意識看向桑延。

  蘇浩安又對著溫以凡說:「溫以凡,你能不能說句話打打這個狗的臉!我真看不慣他這副囂張到令人作嘔嘴臉!」

  「啊?」溫以凡沒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遲疑地回,「但我確實,不過也不是泡……」

  「……」

  溫以凡覺得「泡」這個字,聽著不太誠懇:「是追。」

  這話一落。

  酒席上又陷入了沈默。

  桑延沒出聲,只沈默地把玩著她的手,神色悠哉至極。他偏過頭,盯著溫以凡認認真真解釋的表情,忽地低著下顎笑了幾聲。

  蘇浩安有點兒無言:「你可太給桑延面子了。」

  在場似乎沒有一個人相信溫以凡的話。

  溫以凡也沒太注意到他們的反應,只是不自覺往四周觀察了圈。瞥見坐在桑延隔壁的人,她很快就認出也是桑延的大學舍友。

  叫陳駿文。

  「所以,」陳駿文恰好開了口,語氣極其八卦,「蘇浩安,你滿世界說的那個,桑延高中的時候死活追不到的女生?就是?」

  蘇浩安就一標準的損友,嘆了口氣:「對,所以還好意思擱這吹牛逼說人姑娘追他呢。」

  「……」

  溫以凡有些納悶,湊到桑延耳邊問:「你要不要解釋解釋?」

  桑延瞥她:「解釋什麼?」

  溫以凡反倒很關心他的面子問題:「說你真不是在吹牛逼。」

  「……」

  陳駿文又接話:「所以桑延,你大學因為這才不處對象?」

  「這你就想太多了,」蘇浩安嚷嚷道,「桑延就只是單純地找不到對象,好吧?那狗脾氣誰他媽能忍!你說你說能忍嗎!得性子多好的人才能跟他過一輩子!」

  陳駿文喝了口酒:「實不相瞞,剛剛桑延問我段嘉許帥不帥的時候,我剛真以為他看上段嘉許了。」

  又是這緋聞對象。

  溫以凡下意識地聽著陳駿文的話。

  「我服了,後來還說什麼,噢——」陳駿文模仿著桑延的語氣,慢悠悠地說,「那,我跟段嘉許誰帥點?」

  「……」

  溫以凡立刻看向桑延。

  就對上了他居高臨下,而又意味深長的目光。

  像是姍姍來遲地,想跟她翻個舊賬。

  這回溫以凡不打算渾水摸魚了。她抿了抿唇,思考了下,湊到耳邊給他順毛。

  「我投你一票。」

  「不用。」桑延還端著,似乎是不接受這麼敷衍的解決方式,語氣也輕飄飄地,「我從不強人所難。」

  溫以凡有點想笑:「沒有,我是真心實意的。」

  桑延噢了聲:「是嗎?」

  「不然的話,」溫以凡頓了下,重提剛剛蘇浩安的話,「我也不至於這麼瘋狂地追求你。」

  「……」

  -

  婚宴即將結束。

  桑延被幾個老朋友拉著去另一桌聊天,溫以凡不認識那些人,也沒過去,只留在原來那桌等著他回來。她低頭玩著手機,聽到附近的陳駿文跟旁邊的男人在聊天。

  陳駿文感嘆著:「我倒也沒想過老錢居然是我們里最早結婚的,我記得畢業散夥那頓,他還哭訴了一下自己大學的時候給人當了多久的備胎。」

  另一人笑:「這他媽也畢業好幾年了。」

  陳駿文樂了:「是啊,我記得當時桑延那會兒喝醉了,不知道把我認成誰了,說了句啥來著……」

  溫以凡下意識看了過去。

  她還沒聽清陳駿文把接下來的話,蘇浩安突然起身,喝高了似的,朝溫以凡敬了杯酒:「誒,溫以凡。為了慶祝你跟我的好兄弟桑延成了一對,來,咱喝幾杯!」

  溫以凡收回眼,想起了桑延說的「有對象都被得被灌」。她笑了笑,抱著這樣的心情喝酒倒也心情舒暢,順從地接過酒喝下。

  ……

  等桑延從另一桌回來,就見溫以凡已經被灌了好幾杯酒。她身上帶了很明顯的酒味,面容卻如常,除了臉頰比平時稍紅些,看著沒什麼不妥。

  但反應明顯慢了好幾拍,目光也顯得有點呆滯。

  桑延見過溫以凡喝醉的模樣,此時也大致看出來她的情況。

  他看向蘇浩安,有點火大:「你有事兒?」

  「好兄弟,」蘇浩安看著也不太清醒,笑瞇瞇地說,「對的,就是你爹!你爹親自給你!創造了個美好的夜晚!不必客氣!」

  「……」

  溫以凡還坐在原地,鎮定如常地喝著酒。

  桑延不讓她繼續喝了,直接拎起她手中的杯子,擱到一旁。見時間也不早了,他幹脆把溫以凡抓了起來,沈聲說:「回家。」

  溫以凡掀起眼瞼,盯著桑延的臉:「好。」

  兩人都喝了酒,沒法開車。

  溫以凡雖然還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但是步子已經走不直了。她被桑延半扶著出了酒樓,之後站在原地看著桑延在馬路邊等著攔車。

  到後來,溫以凡似乎是站累了,幹脆直接坐在旁邊的擋車石柱上。

  這條街不算偏,但不知道為什麼,半天也沒看到一輛出租車。

  余光瞥見溫以凡的舉動,桑延走回她面前,半蹲下來看她。他皺眉,伸手掐了掐她的臉:「你本事兒還挺大。」

  溫以凡點頭,接下誇獎:「謝謝。」

  桑延氣樂了:「誰讓你喝酒的?」

  「……」溫以凡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忽地擡手碰他,「桑延。」

  「怎麼?」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溫以凡抿了下唇,情緒有點兒低落。她抽了下鼻子,輕聲道:「你這幾年是不是過得不好。」

  桑延的表情一頓:「誰跟你說什麼了?」

  溫以凡搖頭:「沒有。」

  桑延笑:「那想什麼呢。」

  「在想,」溫以凡歪了下腦袋,表情格外困惑,似乎還對此感到極為難過,「你怎麼就去,墮落街當頭牌了。」

  「……」

  完全沒想過會聽到這樣的詞,桑延唇邊的笑意僵住。

  「你別那樣了,」溫以凡嘆了口氣,很認真地說,「我給你贖身,好不好?」

  「……」

第59章

  桑延倒是沒想過,時隔一年多,他還能從溫以凡口中聽到這個詞。並且,這回還已經上升到了「贖身」這種程度。

  他覺得荒唐,但又有點兒好笑:「我哪樣?」

  溫以凡的手被凍得冰冰涼涼的,還觸碰著他的臉。她的目光專注,指尖從他的眉眼,順著臉側下滑,停在了他右唇邊上微微下陷的梨渦。

  她不動了。

  視線也順勢下拉。

  「說吧。」桑延任由她碰,伸手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捂在手里,「想給我贖身,然後呢?」

  「然後嗎?」溫以凡慢一拍地擡睫,盯著他熟悉的眉眼,很誠實地說出了內心的欲望,「讓你變成我一個人的。」

  桑延眉梢輕佻:「那還用得著你贖身?」

  「要的。因為我看到你,」溫以凡抿了抿唇,輕聲抱怨,「跟別的女生笑了。」

  說完,她又自顧自地替他解釋:「不過這一定是你的工作要求……等我給你贖身了,你就不用做這種事情了。」

  「溫霜降,誰教你喝醉了就給人潑臟水的?」桑延握她手的力道重了些,「今天這桌不都是大老爺們兒麼,我跟誰笑了?」

  溫以凡搖頭:「不是今天。」

  桑延:「不是今天是哪天?」

  「我第一次去‘加班’的時候,」溫以凡語速很慢,像是在回憶,「一個晚上,你跟四個女生笑了,還給了她們聯系方式。」

  「……」

  這麼久遠的事情,桑延壓根沒印象了,但他極為肯定自己沒做過。他直直地盯著她,妥協般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自己看。」

  沒等溫以凡接過手機,身後就傳來了車子的聲音。

  桑延側頭瞥了眼,是一輛空的出租車。他直接把手機塞進溫以凡的手里,擡手攔下。隨後,他把她扯了起來,半抱在懷里:「回家了。」

  溫以凡拿著手機,還在喊他:「桑延。」

  桑延:「嗯?」

  溫以凡很嚴肅:「我已經在準備籌錢了,你不能跟別人笑。」

  「……」

  桑延與她對視幾秒,突然覺得也沒法這個醉鬼溝通了。他打開車門,邊把她塞進車里,邊硬接下這臟水:「行,知道了。」

  把車門關上,桑延走到另一側上了車。

  桑延跟司機報了地址,湊到溫以凡旁邊,給她系上安全帶。

  盯著他的舉動,以及近距離的眉眼,溫以凡不太習慣,再加上喝多了暈乎乎的,也覺得有點不舒服:「為什麼後座也要系安全帶?」

  桑延擡眼:「坐哪都得系。」

  「哦。」看他坐回去,溫以凡看著他,「那你怎麼不系。」

  「我嫌勒得慌。」

  溫以凡又哦了一聲,看著像是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車內沈默下來,她的視線還放在他身上,幾秒後又問:「那你怎麼不系。」

  「……」

  桑延沈默三秒,見她還一直看著自己,再度妥了協,扯過安全帶系上。

  見狀,溫以凡才像是心滿意足了。她垂眸,目光定在桑延的左手上。他的袖子微捋起了些,先前她送他的手鏈還戴在左手的手腕上,像是一直沒摘下來過。

  紅色的細繩,還帶了個小掛飾。跟他的氣質確實不太搭。

  但他戴上了之後,又覺得好像還挺合適。

  溫以凡去抓他的手,輕碰了幾下,腦海里浮現起今晚蘇浩安總損桑延的畫面。她莫名又有點不開心,小聲道:「你戴這個會不會被笑像小姑娘?」

  「嗯?」桑延懶懶道,「關他們屁事。」

  「……」

  「那我們怎麼這麼早就走了,」溫以凡費勁地想了想,說話慢吞吞地,「我剛剛聽到他們說,一會兒還有個鬧洞房的環節……」

  桑延學著她的語速,也慢悠悠地說:「因為有個酒鬼喝醉了。」

  聽到這話,溫以凡觀察著他:「你喝醉了嗎?」

  「……」

  「那我回去給你泡個蜂蜜水,」溫以凡醉酒的狀態話比平時多了不少,但說話的邏輯尚存,「然後你早點兒睡,明天不是還得上班嗎?」

  桑延側頭:「那你呢。」

  溫以凡眨眼:「我明天輪休。」

  「嗯,」桑延捏了下她手心上的肉,語調閒閒,「你有時間了,所以想給我找點事兒幹。」

  「那我都打算給你贖身了,你就得忘掉你頭牌的身份。」溫以凡又把話題繞回這上邊,表情很正經,「給我做什麼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

  「……」

  桑延頭一回知道「頭牌」這個稱號,還是因為蘇浩安。當時蘇浩安不知道從哪聽到這回事兒,格外不服氣,也因此專門為誰才是這墮落街的頭牌跟他爭執了一番。

  他懶得理蘇浩安,也壓根沒把這破事兒放在心上。

  但桑延沒想到。

  這個稱號還能成為他跟溫以凡再度見面的一個契機,並且她對此似乎還耿耿於懷。

  沈默好一陣。

  像是終於忍不住了,桑延莫名笑了出聲。他的肩膀微顫,笑時胸膛也隨之起伏著,好半天才說:「行,你說的在理。」

  「……」

  「還有,你對象我還是清白之身呢。不賣藝也不賣身,僅靠才華賺錢。」桑延拖著尾調,吊兒郎當道,「你這錢呢,花得也不虧。」

  溫以凡鄭重道:「我知道的。」

  桑延:「所以盡快來贖我,行不行?」

  溫以凡點頭。

  聽著他倆的對話,前頭的司機神色詭異,頻頻地順著後視鏡往後看。直至到尚都花城門口,接過桑延的錢後,他才忍不住出聲勸導:「姑娘,我看你長得這麼標致——」

  溫以凡剛下車,順著窗戶看向司機:「嗯?」

  「沒必要找個牛郎當對象啊!」

  「……」

  桑延直接把車門關上,似笑非笑道:「師傅,還有您這麼拆人生意的?」

  「……」

  尚都花城物業管得嚴,沒登記車牌的車子開進去得登記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格外麻煩。所以桑延也沒讓司機把車子開進去,直接在門口就停下。

  但坐了一路,溫以凡的醉意似乎更濃了,這會兒連站都站不穩。

  桑延幹脆把她背了起來。

  溫以凡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她似乎有些困了,但還一直嘀嘀咕咕地說著話:「所以,一定不能靠色相吃飯。」

  桑延安靜聽她說。

  溫以凡:「這是最沒有前途的路。」

  「嗯。」桑延順著說,「沒人讓你靠色相吃飯。」

  溫以凡搖頭:「有的。」

  聞言,桑延的腳步一頓,回頭:「誰?」

  溫以凡似是想說什麼,但對上他的側臉時,又把話都咽了回去。她收回眼,思考了下:「我之前在宜荷的時候,先是在報社實習了兩年多,後來去宜荷廣電了。」

  桑延很少聽她提及以前的事情,神色微楞。

  「我是通過社招,進了他們那的一個王牌新聞欄目。」溫以凡說,「我也沒想過能進,因為能進去的基本都是走關系的。我就是想試試,所以投了簡歷。」

  桑延應了聲:「然後呢。」

  「然後,」溫以凡的神情有些呆,似乎是很不喜歡這段回憶,「我在那呆了好幾個月之後才知道,組里很多人都在說,我是跟主任上床了,才進來的。」

  「……」

  「我也不是很在意這些事情。畢竟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也管不住。」溫以凡說,「不過我也沒想過,我那個主任,是真的想跟我上床。」

  桑延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說我這張臉幹點什麼都比當記者來錢快,還輕松,也不知道我在清高個什麼勁兒。睡幾次對我也沒什麼損失。」溫以凡的話停住,過了半晌才道,「…我好討厭那個地方。」

  桑延低聲哄道:「嗯,那咱以後就不去了。」

  溫以凡低不可聞道:「為什麼都要,這樣說我。」

  怕嚇著她,桑延壓著心底的戾氣,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些:「因為他們有毛病。」

  「……」

  「桑延。」

  「嗯?」

  「我回南蕪之前,」溫以凡輕聲說,「夢到你了。」

  「……」

  「我夢到你來宜荷了,帶著你,」可能是說久了有些困,溫以凡說得有些艱難,「帶著你,嗯,你妻子。你們是來新婚旅遊的。」

  桑延笑:「你這都什麼夢?」

  溫以凡:「你特別開心,還笑著跟我打招呼了。」

  很奇怪。

  那個時候,溫以凡其實已經很久沒想起過桑延了。

  但醒來之後。

  她突然就想回南蕪了。

  她討厭宜荷。

  也討厭北榆。

  沒有一個城市是她喜歡的。

  但那一瞬間。

  她覺得,至少她爸爸的墓在南蕪。

  至少,南蕪還有一個,她想見卻不敢見的人。

  「行吧。」桑延思考了下,語調也多了幾分認真,「那咱以後也去宜荷旅遊。」

  「……」

  溫以凡怔怔地盯著他的側臉,莫名有點兒眼熱。她低下眼,輕輕地吸了下鼻子,很小聲地說:「桑延,對不起。」

  「嗯?」桑延問,「對不起什麼?」

  「我太重了。」

  「我這還沒說什麼呢,你就說自己重了?」桑延笑,「想道歉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上的肉,行不行?你這骨頭還硌著我呢。」

  溫以凡沒說話,把臉埋進他的頸窩里。

  對不起。

  我以前說話,語氣太重了。

  溫以凡沒再說話,思緒漸飄,全身心的安全感被眼前的男人占據。眼皮漸漸耷拉下來,腦子有些沈,回想起今天婚宴上陳駿文的話。

  ——「當時胖子在那哭訴著呢,喝得像個傻逼一樣。他把桑延當成他大學追的那個女生了,吼半天‘萬琳!我是你的備胎嗎!’桑延也喝了不少,也像個傻逼一樣,重覆著他的話。」

  ——「啊?桑延說什麼了?」

  ……

  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沒聽清,幻想出來的話,亦或者是真的就是那樣發生的。

  可桑延,應該不會說那樣的話。

  他不能說出那樣的話。

  他是那麼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就應該一直是驕傲的。

  不會被任何事情打敗。

  所以,他絕對不能是,就這麼一直在等她。

  極為強烈的愧疚感幾乎要將她壓垮。

  溫以凡不希望這是真實的,覺得自己沒法承受起這樣的對待。

  ——他說什麼了啊?

  溫以凡不敢再去回想。

  她疲倦到了極致,慢慢地,被這濃郁的睡意拉扯進了夢境。

  夢境里,熱鬧熙攘的大排檔內。

  男人穿著白襯衣,領口的扣子解開幾顆,袖子也稍往上卷。他的眸色漆黑,眉眼被醉意染上幾分潰散,漫不經心地重覆著錢飛的話:「我是你的備胎嗎?」

  陳駿文在一旁笑:「桑延,你他媽被傳染了?」

  「我是你的,」像沒聽見一樣,桑延語氣很輕,「備胎嗎?」

  「……」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拉遠。

  熱鬧的場景喧囂,但似乎都與他毫無關系。像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桑延的喉結上下輕滾,眼角被酒這熏上了點紅。他垂下眼,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聲音低啞至極。

  「備胎…也行。」

第60章

  背上的人漸漸消停,呼吸聲也變得更輕,沒再發出聲響。像是一天下來的疲倦都被這醉意放大,完全招架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快走到家樓下時。

  桑延聽到溫以凡咕噥了句:「桑延……」

  聞聲,桑延側頭看她。瞥見她緊閉著的眼,他的目光稍停。而後,他收回視線,繼續看著前方,低聲笑:「說夢話呢。」

  下一刻,勾住他脖子的力道似是在不自覺地加重。

  ……

  後來的一路,溫以凡都渾渾噩噩的。

  她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腦海里閃過一幀又一幀的回憶,感覺自己在無盡的黑暗里飄蕩。殘存的意識讓她隱隱能感受到男人溫熱而寬厚的肩膀,像是能幫她驅散掉這冬日里的寒意。

  再有意識時,溫以凡是被桑延叫醒的。她坐在沙發上,盯著面前的男人,腦子混沌到想不通他想幹什麼,只覺得他像個惡霸,影響了她的睡眠。

  她煩躁至極,定定地看著她,起床氣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桑延。」

  桑延端著個碗,正想繼續說話。

  溫以凡又道:「你不要吵我睡覺。」

  「……」

  桑延也看她,幾秒後把碗擱桌上,笑了:「你還敢沖我發脾氣?」

  溫以凡沒搭理他,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往另一側倒,像是想繼續睡覺。但下一刻,她又被桑延拉扯了起來,固定在原來的位置。

  桑延揚眉,語氣有些惡劣:「不準睡。」

  「我為什麼不能睡,」溫以凡覺得他不講理,威脅道,「你再不松手我要罵你了。」

  「行。」桑延把她扯到自己懷里,倒是覺得新鮮,「你罵。」

  「你這個……桑,桑,」溫以凡的氣勢一到罵人又矮了一截,像成了個結巴,想了半天才憋出了個詞,「喪…桑家之犬。」

  「……」桑延低睫,目光放在她身上,被罵了反倒還笑,「你這什麼詞兒?」

  溫以凡沒吭聲。

  桑延:「沒了?」

  「沒了,我要睡了。」溫以凡抱著他,酒的後勁兒似乎徹底上來,模樣不太舒服。她的眉眼還帶著暴躁,很認真地說,「你別打擾我了,我不想罵你的。」

  「把這喝了再睡,」桑延把她的腦袋擡起來,另一只手又端起桌上的碗,直接送到她唇邊,「不然明天起來該頭疼了。」

  因這動靜,溫以凡又睜了眼,卻沒半點要喝的意思。

  等了片刻,桑延直接說:「不喝完不讓睡。」

  兩人僵持了半晌。

  溫以凡歪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慢慢地說:「你好像桑延。」

  「……」

  「他也這麼兇。」

  桑延面無表情地說:「你喝不喝。」

  這次溫以凡沒再反抗,乖乖地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碗里的醒酒湯。她邊喝,還時不時地擡眼,偷偷看向桑延。

  「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麼。」桑延盯著她喝,語氣硬邦邦地,「本想著喝多了也沒事兒,反正某個人能照顧我一下。結果呢?」

  溫以凡順著問:「結果呢?」

  桑延掐她臉:「結果這人還沖我發脾氣。」

  「哦。」溫以凡安慰道,「那你別理她了。」

  「……」

  桑延也不知道這姑娘酒量怎麼能這麼差,喝幾杯就成這樣。覺得自己說半天也沒什麼用處,她壓根一句都沒聽進去。

  溫以凡喝了小半碗,就沒繼續喝了。

  桑延:「全喝了。」

  「不行。」溫以凡搖頭,「剩下的你喝,你今晚不是喝了很多酒嗎?」

  「……」桑延瞥她,「喝成這德性還能記得?」

  溫以凡沒應話,把碗擡高,捧到他唇邊:「你喝。」

  「鍋里還有,我一會兒喝。」桑延說,「你把剩下這點喝了。」

  「那你得,」溫以凡怕他不喝,「在我面前喝。」

  「還看呢?」桑延笑,「你不困了?」

  「哦。」被他一提醒,溫以凡又想起了這一茬,「桑延,我好困。」

  「嗯,喝完就去睡。」

  溫以凡抽了下鼻子,小聲嘀咕:「但是我身上好臭。」

  桑延耐著性子說:「那一會兒去洗個澡。」

  「我不想動。」溫以凡擡頭,好聲好氣地請求,「所以你能不能,幫我洗個澡。」

  「……」

  見他立刻看過來,溫以凡又意識到,自己似乎麻煩他太多事情了。總覺得這樣對他不太公平,她怕被拒絕,又補充說:「等你不想動的時候,我也可以幫你洗。」

  「……」桑延眉心微動,深吸了口氣,「不能。」

  一整晚自己提出什麼要求,桑延都在拒絕,溫以凡也有點不開心了。

  「你幹嘛這麼小氣。」

  「我小氣?」桑延氣樂了,「行,我等著看你明天清醒了之後怎麼後悔。」

  「那我不洗了。」溫以凡繼續威脅他,「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覺,我要臭你。」

  「……」桑延把最後一口醒酒湯喂進她嘴里,一字一頓道,「現在就給我回房間睡覺,我不跟你睡。別想臭我。」

  溫以凡覺得他說話不算數:「你之前才說,給我抱著睡也可以的。」

  「溫霜降,」桑延沒轍了,完全沒法跟她溝通,又不能沖她發火,「你能行行好給我留條活路?老子抱著你怎麼睡?」

  溫以凡:「為什麼不能?」

  桑延盯著她:「你說呢。」

  溫以凡搖頭:「我不知道。」

  桑延眸色深了些,把她往自己身上壓,又問了一遍。

  「你說為什麼不能?」

  「……」

  溫以凡沒說話,看著像是沒聽懂。過了好半晌,她垂下眼,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神色有點楞:「哦,這樣不行。」

  桑延松開她。

  「你喝醉了,」溫以凡認真說,「我怕你醒來了不認賬。」

  「……」

  桑延盯著她,好半天後才決定放棄。他不再費口舌跟這個沒神智的酒鬼繼續扯,直接抱起她就往主臥走。

  溫以凡話還很多,自顧自地說了半天。

  桑延安靜聽著。

  勉強替她把妝卸了,桑延盯著她被伺候得昏昏欲睡的模樣,又覺得好笑。

  「還真信得過我。」

  她這狀態明顯沒法洗澡。

  桑延也沒覺得她哪兒臭了,只給她脫掉外套,留下件打底。他沒再叫醒溫以凡,把她安置到床上,而後便出了主臥。

  -

  第二天早上。

  溫以凡不知為何突然醒來,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瞬間對上了桑延的臉。她的呼吸停住,腦海里在頃刻間浮現起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一路順到底。

  溫以凡最後的印象就是,桑延把她抱到浴室里,替她把妝卸了。

  接下來她就徹底沒了意識。

  所以說。

  她現在!為什麼!會在!桑延的床上!!!

  溫以凡想起自己昨晚瘋狂撩桑延的話,僵硬地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的那套。她稍稍松了口氣,又看向桑延。

  認真地琢磨了下可能性。

  好像就只能是,她又夢遊了。

  桑延的手機就放在旁邊。

  溫以凡拿起來,點亮,一眼就看到他的鎖屏界面是兩人在摩天輪上的合照。她眨了下眼,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向時間。

  此時才七點出頭。

  昨晚沒洗澡,溫以凡這會兒覺得周身都不舒服。

  她躡手躡腳地起了身,正打算回去洗個澡再繼續睡的時候,身後的男人忽地有了動作。溫以凡的手臂被他抓住,用力往他的方向扯,而後摁在懷里抱著。

  溫以凡毫無防備,總覺得這一幕有點兒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回頭。

  就見桑延還閉著眼,呼吸節奏規律平和,明顯還在睡夢當中。

  溫以凡盯著他的臉,掙紮了好一會兒。良久後,她放棄掙紮,翻了個身,把臉埋進他的胸膛里,回籠的困意再度襲來,又重新閉了眼。

  算了。

  晚點再洗也不遲。

  她喜歡被他抱著。

  反正是遲早的事情。

  有名有份的,她也不算是占了便宜。

  很快,溫以凡再度陷入了睡意。

  她沒注意到。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

  桑延慢騰騰地睜了眼,盯著她的腦袋,唇角小幅度地勾了起來。

  ……

  這一覺睡得徹底,比先前幾次都要沈。迷迷糊糊之際,溫以凡感覺到桑延似乎起床準備上班了。她費勁地睜了下眼,含糊不清地囑咐:「你上班路上小心。」

  「嗯。」桑延剛換完衣服,順帶把她拖了起來,「起來喝了粥再睡。」

  「……」

  溫以凡還困得要命,被他一揪,起床氣再度炸裂。她定定地盯著他,沒跟他爭執,過了三秒,重新往被子里鉆。

  「快點兒,」這會兒她不起來,估計得睡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桑延沒心軟,「喝完粥再睡。」

  溫以凡敷衍道:「我晚點喝。」

  桑延:「不行。」

  「……」

  溫以凡直接裝死。

  「你怎麼回事兒?」桑延笑,「你脾氣還挺大呢。」

  溫以凡解釋:「我沒發脾氣。」

  桑延:「那起來。」

  「桑延,」溫以凡把腦袋從被子里露出來,試圖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語氣卻還顯得生硬,「我想睡覺,我現在不想起來。」

  桑延稍稍揚眉,直接連著被子把她抱了起來。

  溫以凡毫無防備,對上他的目光。

  沒等她再說話,桑延垂頭盯著她,悠悠地說:「怎麼?怕我跟你聊昨晚的事情?」

  「……」溫以凡的起床氣瞬間消了大半。

  溫以凡頭皮發麻,清醒過來後才想起這回事兒。她強裝鎮定:「人喝醉酒的時候,總會說一些匪夷所思的話。這個是正常現象,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桑延噢了聲,自顧自地說:「墮落街頭牌?」

  「……」

  「贖身?」

  「……」

  「讓我幫忙洗個澡?」

  「……」

  「怕我不認賬?」

  溫以凡聽不下去了,窘迫到了極致。她神色淡定地捂住他的嘴,提醒道:「不是喝粥嗎?再不喝一會兒要涼了。」

  桑延停下話語。

  「你不是也沒幫我洗嗎?」溫以凡看他,「就,你還把自己保護的挺好的。」

  「……」

  等桑延出門後,溫以凡把碗筷收拾好,回房間洗了個澡。她脫掉衣服,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陳駿文的話,真切地確認,她確實聽清楚了。

  陳駿文就是這麼覆述的。

  溫以凡的心里有點堵得慌。

  她不確定,桑延說的那句話跟她有沒有關系。

  可她希望沒有。

  她希望那只是桑延醉酒時,隨意跟朋友調侃的一句話。她希望這麼多年來,桑延過得都很好。不曾為任何事情停下腳步,人生也沒有任何的羈絆。

  也不會,因為她受到任何影響。

  -

  短暫的休息日眨眼間便結束。

  接下來一段時間,因為穆承允的話,溫以凡出單位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往四周掃一眼。她問了保安,似乎除了那次,也再沒人來找過她。

  確實沒發生什麼異樣和不妥後,溫以凡才放下心來。

  隨著幾場細密的小雨,春天也在不知不覺間來臨。南蕪市的氣溫漸漸升高,褪去了冬日的寒冷,沿途的枯樹也漸漸泛了綠。

  溫以凡剛從編輯機房回辦公室,正準備開電腦的時候,旁邊的蘇恬又湊過來跟她聊起了八卦。

  「誒,我聽說,那小奶狗好像遞了辭呈了。」

  聞言,溫以凡看了過去。

  蘇恬繼續道:「我聽大壯說,好像是不打算幹這行了。說是他本來就對記者這一行沒什麼興趣,一直比較想當演員。然後剛好有影視公司想簽他,就辭職了。」

  溫以凡啊了聲:「那挺好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真好,當演員應該很賺錢吧。」蘇恬托著腮幫子,「你說他之後會不會火了?咱要不要先跟他要個簽名啊,說不定以後還能賣錢。」

  溫以凡笑:「可以。」

  恰好手機響了。

  溫以凡收回視線,拿起手機看了眼。

  是桑延的消息。

  桑延:【什麼時候下班?】

  溫以凡回:【馬上了。】

  注意到她的舉動,蘇恬忍不住說:「我何時能見見你這個鴨中之王?」

  溫以凡彎唇:「下回。」

  「行吧。」蘇恬嘆息,有點兒羨慕,「你說你作為一個記者,怎麼能談戀愛談的如此甜蜜。我感覺我已經該換男朋友了,等著下一個毫不知情的可憐蟲天天被我放鴿子。」

  溫以凡一頓:「這麼嚴重嗎?」

  蘇恬:「是的。」

  再低眼時,桑延直接發了兩條語音過來。

  「那一會兒來加班一趟?」

  「我喝酒了,沒法開車。」

  溫以凡眨眼,回了個「好」。

  另一邊。

  注意到桑延的舉動,蘇浩安格外無語:「你說你何必掰扯這些話?直接說一句‘我在跟朋友聚會,你要不要過來’,不就得了!」

  桑延擡眼,輕磕了下杯子:「我沒喝?」

  「誰他媽不知道你是什麼心理!」蘇浩安實在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吹女朋友,自從胖子結婚你把溫以凡帶過來了,你他媽嘴里還有別的話嗎?」

  桑延沒說話,又喝了口酒。

  蘇浩安指著他手上的紅繩,又道:「還有你這手鏈……」

  「對。」桑延打斷他的話,身子靠到沙發背上,懶洋洋地說,「情侶款,你嫂子送的呢。」

  「……」

  「也沒辦法,人姑娘呢,就喜歡跟我一塊戴這玩意兒。」桑延下巴微揚,說話拖腔拖調地,格外欠揍,「我總不能掃了她的興。」

  蘇浩安服了,不再搭理他。

  等時間差不多了,注意到微信上有動靜,桑延便起了身。他拿起旁邊的外套,笑容漫不經意:「走了。不好意思,有人來接呢。」

  蘇浩安往他身上扔紙巾:「滾吧!千萬別回來了!」

  ……

  出了單位,溫以凡直接往墮落街的方向走。到「加班」門口的時候,她給桑延發了條消息,也沒在外頭等,直接往里走。

  溫以凡走到吧台前等著。

  調酒師何明博已經認得她了,見到她來了,還給她倒了杯水。

  「你要不要直接上去找延哥?」

  溫以凡笑著道了聲謝。她想了想,覺得這樣似乎也可以,就不用讓桑延特地下來一趟了。她轉頭看向樓梯:「那我直接上去……」

  她的話還沒說話,手腕突然被人從一側抓住。

  溫以凡消了音,很明顯地感覺到身後人的氣息完全不熟悉。她下意識地甩開手,猝不及防地側頭。下一刻,就對上了車興德醉醺醺的面容。

  她的呼吸停住。

  車興德毫不受影響,再度抓住她的手臂,面容明顯不清醒:「誒,真是霜降啊。我就說我沒認錯……」

  男女間的力氣懸殊,溫以凡想掙脫,卻完全抵不過他的力氣。她閉了下眼,又睜開,沒再浪費力氣。她盯著他,說話的語氣毫無溫度:「你有事兒嗎?」

  「怎麼叫我有事兒嗎?我這不就找你敘敘舊,上回見到舅舅怎麼就當沒看見?」車興德嘖了聲,「你這姑娘可太沒良心了,這麼久不見舅舅也不——」

  下一瞬間。

  車興德的手臂被突然出現的桑延重重扯開。

  那股難纏的,無力至極的感覺隨之消散。

  溫以凡感覺到自己被桑延扯進懷里,整個人被他的氣息再度占據。精神一松,她才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地發顫。

  她完全沒想過會在這里遇到車興德。

  強壓著內心的厭惡,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溫以凡擡起頭。

  而後,對上了桑延稍帶了戾氣的眉眼。

  她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來。

  桑延唇線平直,指腹在她的手腕輕撫了下:「沒事兒吧?」

  溫以凡輕輕地嗯了聲。

  見狀,桑延才稍微放下了心。他轉頭上下打量著車興德,臉上的情緒外泄,在此刻完全壓不住,語氣也像是摻雜著冰塊。

  「你哪位?」

第61章

  因桑延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車興德往後退了幾步。他勉強穩住身子,醉醺醺地指著溫以凡,舌頭都喝大了幾分:「我…我哪位?我是她舅舅!」

  聽到這話,桑延又看向溫以凡,似乎是在詢問她這話的真實性。

  溫以凡抿唇:「不是。」

  「嘿!霜降,我不是?什麼叫不是!」車興德惱了,又走上前來,「這話你都說的出來,你良心不疼?舅舅以前還給你買過吃的穿的,不記得了?」

  溫以凡擡頭,眼里的厭煩完全藏不住。她不想讓自己太失態,也不想把太多的情緒放在眼前這個跟自己現在生活毫不相關的人身上。

  「我不認識你。」

  可能是覺得溫以凡的話落了他的面子,車興德更加惱火,又想過來扯她。

  察覺到他的意圖,桑延立刻把溫以凡護到身後。他抓住車興德的手臂,低著眼,目光像是在看什麼臟東西一樣。他手上的力道漸漸收緊,直至聽到車興德的痛呼聲才松開。

  桑延的語氣無波無瀾:「聽不懂人話是吧?」

  「你有病吧!我跟我外甥女說話關你屁事!」車興德來過這酒吧好幾次,也認得桑延,只當是老板來管事兒,「滾滾滾!家事你管什麼呢!有毛病吧!」

  桑延懶得跟他多廢話。

  注意到這頭的動靜,何明博問道:「延哥,怎麼回事兒?」

  「喝醉了在這發酒瘋,叫大軍進來把他帶出去。」桑延壓根沒把車興德這人當回事兒,隨意道,「別影響到其他客人了。」

  「我做什麼了讓我滾?」車興德身上的酒氣熏天,因桑延的態度極為惱火,開始撒潑,「老板打人還趕客是吧!老板了不起是吧!」

  車興德的行為舉止,讓周圍的顧客漸漸把目光投向這邊。

  「怎麼?」桑延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似笑非笑地說,「你都這麼說了,我不動手是不是還挺對不起你這話?」

  「……」

  溫以凡緊張地抓住桑延的手。

  桑延回握住她,指腹輕蹭了下她的指尖,視線仍放在車興德身上。

  見他的語氣似乎不是在開玩笑,車興德也慫了,沒敢再出聲挑釁。他再度看向溫以凡,注意到他倆親密的舉動,忽地明白了過來:「霜降,你跟這老板處對象呢?」

  溫以凡沒出聲。

  「哦,老板啊。」車興德變臉速度很快,堆起笑容,「我是她舅舅,沒惡意。自己人哪用這麼針鋒相對?我就是太久沒見我這外甥女了,怪激動——」

  沒等車興德說完,外頭值班的兩個保安就已經進來,架著他往外走。

  其中一人還隨口扯了句:「別鬧事了。」

  「什麼啊!我鬧什麼事了!」車興德又嚷嚷了起來,「你們幹什麼呢!」

  桑延的眉眼動了動,在某個瞬間覺得車興德的模樣有些熟悉。但那念頭只閃過須臾的時間,很快就消失不見。他也記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見過這個人。

  原本的好心情都因這事兒消散。桑延垂睫,盯著溫以凡:「回家了?」

  「嗯?」溫以凡回過神來,勉強露出個笑容,「好。」

  桑延有點後悔今晚叫溫以凡過來的事兒了。他側頭,又囑咐了何明博幾句話,而後便牽著溫以凡出了酒吧。他低聲問:「剛扯疼你沒?」

  溫以凡心不在焉地應:「嗯?」

  「那男的,」桑延揉了揉她的手腕,「扯你疼不?」

  溫以凡這才擡頭,彎起唇:「不疼。」

  桑延能很明顯地察覺到溫以凡的情緒,也能明顯察覺到,從碰到那個男人開始,她的狀態就不太對勁兒。他的神色不明,又問:「那個男的你認得嗎?」

  「……」溫以凡沈默幾秒,誠實答,「是我大伯母的弟弟,跟我沒什麼關系。也算不上是舅舅。」

  桑延:「他一直這樣?」

  溫以凡:「什麼?」

  桑延:「對你的態度。」

  溫以凡又垂下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些:「我跟他不熟。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如果再碰到他,不用管他。就當是陌生人就好了。」

  她壓根就沒想過還會再遇到這些人

  也一點都不希望,自己家里的這點破事會影響到桑延。

  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桑延忽地出聲:「溫霜降。」

  溫以凡:「怎麼了?」

  「你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桑延說,「什麼都行。」

  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反應影響到了他的心情,溫以凡笑了笑,聲音里也帶了安撫的意味:「不是什麼大事兒。」

  隨後,她收回視線,語氣平和:「都是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

  -

  兩人回了家。

  就開車回來的這麼一段時間,溫以凡的狀態又恢覆了過來。她神色平常,像是沒見過剛剛那個男人一樣,只像平時那般跟桑延聊天。

  但卻不再提剛剛的事情。

  溫以凡給桑延泡了杯蜂蜜水,忍不住說:「你別總喝酒了,你好多毛病。又抽煙又喝酒,還熬夜,你這身體遲早會壞。」

  桑延挑眉,覺得自己被她說的像個混混一樣:「我就喝了兩口。」

  「那也不行,」溫以凡繼續挑他毛病,「你還老是喝冰水。」

  桑延笑:「我喝冰水怎麼了?」

  溫以凡:「對胃不好。」

  「行,」桑延平時最煩人管著,這會兒倒覺得這滋味還不錯,「知道了。」

  「那你喝完早點兒睡,」溫以凡覺得困,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她坐在旁邊看著桑延喝水,忽地湊過去抱了抱他,「我去睡覺了。」

  桑延回抱住她:「心情還不好?」

  溫以凡搖頭:「我就是困。」

  「……」見她一副什麼都不想說的樣子,桑延也沒再多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兩人的目光對上,他又親了下她的唇,「去睡吧。」

  溫以凡回房間後,桑延又在客廳待了會兒。他垂著頭,指尖在杯壁上輕敲了幾下,似是在思考著什麼。

  良久,桑延才起身洗漱,而後回了房間。

  ……

  半夜。

  桑延從夢中醒來。他的神色有些難看,在這瞬間,終於記起了先前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見過車興德這個人。

  在此之前,桑延只見過一次這個人。

  ——在他最後一次去北榆見溫以凡的時候。

  那天,桑延從公交車上下來,習慣性地沿著小巷往前走。來之前,他提前給溫以凡發了消息,可這次卻遲遲沒得到她的回覆。

  他想直接到溫以凡家樓下去等她。

  但還沒走到那,桑延就在小巷子的路口,看到溫以凡被一個男人糾纏著。

  男人的歲數看著比溫以凡大了一輪,身材有些發胖,扯著她在說些什麼話。臉上帶著極為放肆的笑容,格外不懷好意。

  那一刻,桑延的所有好心情也隨著這個畫面消失殆盡。他立刻上前把溫以凡扯到自己身後,少年心氣完全不控制,暴戾感甚至想讓他直接把眼前的男人殺了。

  男人長得不高,身體還有點發虛,沒幾下就倒在地上發著哀求的聲音。

  桑延的情緒還未褪去,他就被溫以凡扯住,往另外一個方向快步走著。他盯著溫以凡白皙的後頸,立刻問道:「那個人是誰。」

  溫以凡沒回頭,語氣很平:「我不認識。」

  那個男人的面容,漸漸與今天見到的車興德重合在了一起。

  桑延在此刻絲毫不想相信自己的記憶,他不斷在回憶里搜刮著當時溫以凡的表情和情緒,卻又都記不太清了。

  桑延閉了閉眼,睡意全無。他起身出了房間,正想去廚房拿瓶冰水喝的時候,就見到此時客廳的沙發上,溫以凡正安靜地坐在那。

  見狀,桑延瞬間明白了什麼。他沒再往廚房的方向走,換了方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扯過沙發旁的小板凳,坐在她面前。

  仿若沒察覺到他的存在,溫以凡呆滯地看著時鐘。

  桑延伸手握住她的手,彎了下唇:「你為什麼每次都要看著掛鐘?」

  溫以凡眼睛一眨不眨,一句話都沒有說。

  「半夜自己呆客廳不覺得嚇人?這烏漆嘛黑的,」桑延說,「不然我以後睡覺不關門了,你直接進我房間,行不?」

  溫以凡沒有任何反應。

  桑延坐在她面前,之後也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

  桑延看到溫以凡把視線從掛鐘上挪開,垂下腦袋。她盯著自己擱在膝蓋上的雙手,其中一只手還被桑延握著。她的神色怔怔地,跟之前每一次她打算起身回房間的前兆差不多。

  他看不清她的模樣。

  正當桑延以為她這夢遊就要結束的時候。

  他忽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砸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桑延表情一楞,目光順勢下挪,看到自己握著溫以凡的手上沾了滴水。

  他再次擡眼,唇邊的笑意漸收。

  溫以凡的眼神空洞,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周圍悄然無息,有什麼東西在一顆一顆地,接連不斷地砸下。

  墜落在他的手背,像星點的光。

  ——是她的眼淚。



第62章

  桑延的眼睫垂下,盯著在他手背上匯聚又向下滑落的幾滴水珠,喉結慢慢地滾動著。很快,他又擡起眼,啞聲問:「怎麼了?」

  她的身子一動不動,沒發出任何聲響,只有眼里不受控地掉著淚。

  像是只能用這種方式。

  無聲地,在這空無一人的夜里,獨自消化掉那些痛苦。

  桑延擡起手,輕輕地擦拭掉她臉上的淚。覺得這冰冷至極的眼淚,在此刻像是化成了熔巖,灼得他全身發疼。他的嗓子幹澀,有些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他才喊了聲:「溫霜降。」

  溫以凡的視線仍放在膝蓋上。

  「你問我這些年是不是過得不好。」

  「……」

  「那你呢。」桑延聲音很輕,「你過得好不好?」

  兩人合租了一年多的時間。

  在溫以凡第一次夢遊後,桑延就查過相關的資料。得知引發這病狀的原因有不少,大多是因為睡眠不足和生活壓力,以及過往曾有過的一些創傷和痛苦經歷造成的。

  結合起溫以凡的作息和工作壓力,桑延倒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溫以凡夢遊次數不算頻繁,規律性也不大,加上桑延察覺到她似乎也挺在意這個事情。再後來,她再夢遊,只要不是有什麼大影響,他也不會再主動提及。

  可溫以凡夢遊了這麼多回。

  這是桑延頭一回,看到她在夢遊的時候哭。

  桑延不知道溫以凡今天還有沒有發生什麼別的事情。但根據她今天的反應,以及他的回憶,她現在在這里哭的最大的原因,就是今晚的那個男人。

  他不知道。

  這麼些年,她是不是一直被這所謂的「舅舅」糾纏著不放。

  他也不知道。

  是不是每次經歷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之後,她都會獨自一人,在這夜里無聲地哭。

  持續了好幾分鐘。

  溫以凡的眼淚才徹底止住。她機械般地擡起眼,看向桑延,就這麼定格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桑延還握著她的手,猝不及防地順著她的動作站了起來。

  而後,桑延隱隱察覺到,她似乎回握住了他的手。他的眼睫動了動,跟在她的後邊,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嘗試著把手松開了些。

  兩人的手仍未分開。

  溫以凡還握著他的手。

  桑延的眉梢輕揚。

  本以為溫以凡這回還會像之前那樣,夢遊完就跑到他房間睡覺。哪知這次,路過次臥的時候,她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依然往前走著。

  桑延也沒太在意。

  畢竟她每次夢遊做的事情也不一定相同,總有幾次是有偏差的。

  桑延繼續被她牽著往前走。

  直至走到主臥門前,溫以凡擡起另一只手,把門把擰開。她往里走,把他也帶著走了進去。

  兩人進來之後。

  溫以凡還很習慣性地回過身,慢吞吞地把門關上。她的舉動極為自然,跟平時的模樣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只是稍稍僵硬和緩慢些。

  一路走到溫以凡的床上。

  桑延正想著把她安置回床上,等她沒別的異樣再回房間時,就感覺溫以凡擡腳爬上了床。牽著他的力道仍然未松,像是想把他也一塊扯到床上。

  這會兒,桑延才意識到不對勁兒。

  「你讓我跟你一塊睡?」

  溫以凡擡起眼,安靜地看著他。模樣看著明顯沒有任何意識。卻莫名讓桑延有種,她在夢中找到了什麼寶物,想要偷偷地拿回自己的小基地,將之占為己有的感覺。

  她的力氣不重,桑延其實一掙就能開。

  可他總有種預感。

  自己要是掙脫了,她又得像剛剛那樣掉眼淚。

  盡管兩人先前已經在一張床上睡過幾次。

  但桑延覺得在自己的私人空間,和侵占她的空間,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他站在原地沒動,耐著性子地提了個建議:「那去我房間,行不?」

  溫以凡沒任何反應。

  又僵持片刻。

  見她似乎沒有讓步的意思。

  桑延再度妥了協,沒再在意這點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垂眸,往這床上掃了圈,而後躺在空著的另一側。他總覺得有點不自在,半點睡意都無,只替溫以凡把被子蓋好。

  她還牽著他的手,像是終於放下心,眼睛也漸漸閉了起來。

  桑延躺在她旁邊,低眼看她。

  良久,他仰頭,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頭。

  ……

  第二天清早。

  溫以凡睜開惺忪的眼,第一反應就能感覺到自己正被人抱著。她的眼睫緩慢地動了動,頓時明白了什麼。但因為這種事兒發生的次數已經不少了,她倒也沒太在意。

  她只自顧自地醒著神。

  直到意識徹底清醒的時候,溫以凡擡眼看向四周。殘存地睡意在頃刻間消散,她立刻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這是她的房間。

  溫以凡懵了,呆滯地回頭看向桑延。

  就見他此時也醒了,眼皮懶懶耷拉著,神色還有些困倦。注意到她的目光,桑延模樣毫不在意。他重新閉了眼,極為放肆地抱著她的腰,往懷里扯了些。

  像是想再睡一會兒。

  「……」

  這從容又自然的模樣,讓溫以凡不知道他倆到底是誰出了問題。

  她沒忍住說:「這是我房間。」

  因為剛睡醒,桑延的聲線有些低沈:「怎麼?」

  溫以凡:「你為什麼會在這?」

  「什麼叫我為什麼會在這?」

  「……」

  「你這態度還讓我挺傷心的呢。」桑延的額頭抵著她的後頸,語調閒閒地,「你自個兒算算,你放了幾次火,我這才第一次點燈――」

  「不是。」溫以凡打斷他的話,好脾氣地說,「我就是想問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噢。」桑延笑,「你說為什麼?」

  「……」溫以凡轉過頭。

  桑延也隨之擡起了眼。

  兩人的視線對上,幾秒後,溫以凡冒出了個猜測:「你也夢遊了?」

  桑延挑眉:「當然不是。」

  「哦。」溫以凡又猜,「那就是,你半夜做噩夢了,或者是看鬼片害怕,不敢一個人睡覺。所以半夜跑來我房間了嗎?」

  「也不是。」

  「還是說,你就是單純想跟我一起睡。」

  這回桑延主動給出了解釋:「你半夜夢遊。」

  溫以凡點頭:「嗯,然後呢?」

  盯著她的臉,桑延的眼眸漆黑,伸手慢騰騰地撫了下她的臉。而後,他勾起唇,氣定神閒地把話說完:「把我抱來你房間了。」

  「……」

  溫以凡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

  她深更半夜夢遊,突然變得力大無窮了起來,跑到桑延房間,輕而易舉地把他這個加起來有七十多公斤的男人扛了起來。

  ?

  你他媽!這種話都說的出來!!!

  溫以凡壓著情緒,語氣淡定從容:「我抱你……嗎?」

  桑延沒回答,似是在默認。

  「我還能……」溫以凡覺得桑延就是完全在把她當傻子忽悠,卻又不好直接這麼把話說出口,只能一步一步地指出他的邏輯,「抱得動你嗎?」

  桑延看著她的表情,忽地低了下巴,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他仍然不打算改口,極為厚顏無恥地嘆息了聲:「我也沒想到呢。」

  「……」

  溫以凡沒再跟這個厚臉皮爭執,畢竟這跟前幾次的情況完全不同,一聽就知道是天方夜譚,完全不需要任何證據來證明。

  兩人再度對視幾秒。

  溫以凡憋出了四個字:「那我還挺。」

  「……」

  「爺們兒。」

  桑延嗯了聲,又想把她扯回來抱著睡。

  提及「爺們兒」這幾個字,溫以凡就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事情。她的腦子一昏,莫名想提及一下這個事情:「那除了名字――」

  桑延瞥她。

  溫以凡繼續說:「我的力氣好像也比你爺們兒。」

  「……」

  差不多也到該上班的時間了。

  說完溫以凡就有點兒後悔。怕桑延跟她計較,她立刻爬了起來,丟下一句話就往衛生間地方向跑。

  「我去做早餐,你繼續睡。」

  -

  等溫以凡洗漱完,桑延也已經不在她的房間了。被子已經被他整理好,平鋪在床上。她盯著看了幾秒,還是想不太通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房間。

  感覺自己剛剛最後一個猜測是最合理的。

  但依照桑延的性格,溫以凡又覺得他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溫以凡實在想不通,只能一會兒去問問當事人。她換了身衣服,出房間往廚房的方向走。她翻了翻冰箱,觀察著里頭的食材,打算煮個面就完事兒。

  剛把蔬菜拿出來,桑延也進了廚房,習慣性地冰箱里頭拿了瓶冰水出來。

  兩人的目光撞上。

  溫以凡的視線下拉,停在他手上的拿瓶冰水上,又擡起。再度定格幾秒。她什麼都沒說,走到一旁去拿鍋,邊溫聲問:「早餐吃面,可以嗎?」

  桑延動作頓住。須臾的光景,他沈默著把冰水放了回去。

  「行。」

  一夜過去,溫以凡的壞心情已經散去了大半。她邊往鍋里盛水,邊注意著他的動靜。見狀,她的唇角彎了起來,莫名因這小舉動有點兒想笑。

  桑延走到他旁邊,把配菜和丸子洗凈。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本來溫以凡想做個早餐,結果到最後大部分都還是由桑延來完成。她坐到餐桌旁,小口地喝著湯,正想再問問桑延為什麼會在她房間醒來。

  桑延反倒先出聲:「溫霜降。」

  溫以凡:「嗯?」

  桑延擡起眼,似是隨意地提了句:「昨天那說是你舅舅的男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

  溫以凡的表情微楞,又想起了昨晚的車興德。她溫吞地收回眼,咬了口面,誠實地說:「嗯,你之前來找我的時候見過他。」

  「你當時好像說,」桑延斟酌著用詞,「你不認識他。」

  「對。」溫以凡點頭,溫和道,「因為我不喜歡這個人。每次看到他都躲著走,也一點都不想跟他有什麼交集。誰問我,我都說跟這人不認識。」

  「……」

  溫以凡笑著說:「怎麼了?」桑延的目光放在她的臉上,像是在觀察她的表情。他的神色不明,看不出在想什麼,但似乎沒對她這話產生什麼懷疑:「這人一直纏著你?」

  「沒有。」溫以凡垂著頭,繼續吃面,「我上大學之後就沒見過他了,還以為他一直在北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南蕪的。」

  桑延仍看著她,這次沒有說話。

  余光注意到他的視線,溫以凡擡起頭。她思考了下,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補充了句:「我也沒想過會再遇到這個人,一直都過得挺好的。」

  桑延扯了下唇:「那就行。」

  這話一落,飯桌上陷入了沈默。

  溫以凡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也只覺得昨晚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沒必要再提。但她也不知道,現在大伯一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狀況。

  她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還住在趙媛冬那,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定居在南蕪了,更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北榆。

  溫以凡覺得,南蕪是一個很大的城市。

  光是巧遇的話,其實一輩子應該也碰不上幾面。

  可是溫以凡隱隱覺得不安。

  他不知道先前穆承允提及的人是不是車興德,也不知道他知道桑延的存在之後,會不會通過這種方式來找她。

  她不知道他們突然搬回南蕪的意圖是什麼。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纏著她。

  盡管溫以凡覺得並沒有緣由。

  卻也惶恐這樣的可能性。

  想到這,溫以凡又看向面前的男人。想到昨晚車興德在他的酒吧里鬧事的事情,她的唇線漸漸抿直,又出了聲:「桑延。」

  桑延:「嗯?」

  溫以凡其實沒有什麼擔心的事情,也絲毫不怕這些人會給她的生活弄出什麼水花。再怎麼樣,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只能寄人籬下,沒有任何能力的小孩兒了。

  她並不覺得這些人能弄出什麼事情來。

  可她怕會影響到桑延。

  溫以凡對上他的眼,認真地囑咐:「如果昨天那個人以後還去‘加班’找你。不管他跟你說什麼,或者找想要什麼,你都不用理他。」

  桑延看向她,注意到她的神色,低笑了聲,擡手用力揉她腦袋。像是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他的語氣帶了幾分玩味:「擔心什麼呢。」

  「……」

  「一年前的事情你都提出來能揪我毛病,我還哪敢隨便跟人說話?」

  聞言,溫以凡瞬間想起自己喝醉時,跟他提及的「你一晚上跟四個女生笑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瞬間被轉開,有點兒窘迫。

  要不是這醉話,她都不清楚自己當時關注了這個事情。

  「還有,除了你,」桑延笑,「你覺得有誰能從我這兒拿到東西?」

第63章

  他這話說得平靜而淡,還帶了點安撫,像是通過這方式來表示,他並不在意這些事情。也完全不認為,這會對他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咱倆這關系,」桑延收回手,語速悠悠的,「這不是還得經過你同意?」

  「嗯?」

  「不然,」桑延吊兒郎當道,「吃虧的不還是你麼。」

  「……」

  溫以凡稍楞,琢磨了下他這話,很誠懇地說:「我沒這麼專制,你的財產想用來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你想怎麼花怎麼花,不需要過問我。」

  桑延偏頭,若有所思地瞧她。

  安靜須臾。

  見他就一直盯著自己不說話,溫以凡也搞不太懂他的意思。她放下筷子,遲疑地問:「那你是想管理我的財產嗎?」

  「……」

  「也可以,但可能沒有很多。」雖然轉正之後,溫以凡的工資稍高了些,但因為各種生活開銷,她也沒存多少錢,「那我晚點列個單給你?」

  桑延直直地看了她一會兒。

  像是在思考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解風情的人。

  溫以凡想了想,還在說:「那你還可以順便給我記個賬,我都算不來。」桑延唇角瞅了下,用力掐她的臉:「想得還挺美。」

  ……

  吃完早飯也差不多到了桑延的上班時間。溫以凡起身,臨出門前習慣性檢查著包里的東西,沒翻到錄音筆。她讓桑延等一下,又回到房間里,很快就在梳妝台上發現了錄音筆。

  正想出房間,倏忽間,溫以凡莫名想起了昨晚在「加班」碰到的車興德。她的動作微頓,猶豫著往櫃子里翻了翻。

  而後,從里頭拿了瓶防狼噴霧,放進了包里。

  -

  之後的幾天,溫以凡陸續問過桑延,車興德還有沒有再去過他的酒吧。但桑延的工作忙,隔一段時間才會去「加班」一次,倒也不清楚情況。

  但按照何明博說的,似乎是沒有的。

  就算有,應該也沒有鬧出什麼事情,只是以一個普通客人的身份到來。

  溫以凡這才稍稍放下心。想著車興德大概也有自知之明,不敢貿貿然地到其他人的地盤鬧事,有一次被趕出去的經歷,大概就不會再做出相同的事情。

  加上溫以凡這段時間要跟的後續報道也多,多數時間都是直接開公司的車上下班,也沒再見過車興德這個人。

  那天的事情就像是個沒有引起任何水花的小插曲。

  溫以凡漸漸將之拋卻腦後。

  穆承允的離職申請在一個月後才被批下來。他模樣生得好,人又乖順熱情,在組內的人緣還算不錯。也因此,他正式離職這天,團隊里的其他人還特地給他弄了個歡送會。

  為遷就大部分人的時間,這歡送會定得晚。

  打算等所有人下班後,在公司附近的一家燒烤攤吃宵夜。

  溫以凡的稿子還沒寫完,便先讓其他人先過去。等她把收尾的工作完成,也接近晚上十點了。關上電腦,她拿上包出了公司。

  燒烤攤在公司後邊的食街,走過去大致十分鐘的路程。

  溫以凡拿出手機,邊往外走,邊打開微信。看到桑延剛發來的過來接她的消息,她彎了下唇,正想回一句她會晚點回去,但字還沒敲完,耳邊突然傳來男人厚重粗糙的聲音。

  「霜降啊。」

  溫以凡的指尖停住,順著聲源看去,果不其然地對上了車興德的臉。他靠站在旁邊的柱子後邊,無聲無息的,也不知道是在這里等了多長時間。

  她的目光漸冷,收回視線,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走。

  下一秒,車興德就跟了上來,再度抓住她的手臂。他的身上全是煙酒混雜的氣味,還夾雜著濃郁的汗臭,熏得溫以凡幾乎要吐出來。

  溫以凡用力掙脫,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手也伸進包里。

  車興德收回手,堆起笑容:「幹什麼啊,每次見到舅舅都這副態度。」

  溫以凡盯著他:「你想幹什麼。」

  「咱這不是好些年沒見了嗎?」車興德用力搓了搓腦袋,看她的眼神跟以前無二,「可以啊,這些年過得挺好,還找了個開酒吧的有錢男朋友。」

  「……」

  「這不就對了嗎?多討好你那對象,讓他多給你點兒好處。」車興德說,「當時舅舅跟你說了不聽,非要去上什麼大學,現在還不是靠這種方式賺錢?」

  溫以凡閉了閉眼,覺得這群人像蛆一樣,讓她惡心到了極致,多看一眼都是在污染自己的眼球。她的唇線拉直,無波無瀾地吐了三個字。

  「滾遠點。」

  車興德也不惱,又上前去扯她,依然沒皮沒臉道:「怎麼了?又不愛聽了?霜降,你這樣可不好,光顧著自己過好日子了?我當時被你害得工作都沒了,在街坊臉上也擡不起頭。你還想自己――」

  溫以凡身體稍僵,覺得自己已經忍受到了極點。

  恰好摸到包里的防狼噴霧,她正想拿出來,下一刻,手上被扯著的力道一松。溫以凡的眼前出現了個高大的背影,把她攔在身後,大聲呵斥:「你幹什麼!」

  溫以凡的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識擡頭。

  是穆承允。

  見到有其他人,車興德依然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他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臉上的溝壑一道一道的:「我沒幹什麼啊,我跟我外甥女說話呢。」

  穆承允轉頭看她:「以凡姐,你認識這人嗎?」

  溫以凡稍稍平覆了情緒:「不認識。」

  聞言,穆承允又看向車興德,表情很難看:「說了不認識,你走不走?」

  車興德又看了溫以凡一眼。他的眼白發黃,瞳仁也顯得渾濁。而後,他往後退了幾步,輕嘆了口氣:「小夥子,我真是她舅舅。」

  「……」

  「我倆有誤會,」車興德又道,「她就是在跟我鬧脾氣。」

  穆承允當沒聽見:「以凡姐,走吧。大家都等著你。」

  溫以凡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往燒烤攤的方向走。

  穆承允站在溫以凡的後頭,像是怕車興德突然又上前做出什麼不妥的行為。

  車興德也沒再跟上來。

  直至走了一段距離。

  溫以凡側頭,跟他道了聲謝,而後道:「你怎麼回來了?」

  穆承允撓了撓頭:「我把耳機落在公司了。」

  「嗯?」溫以凡問,「那你現在要不要回去拿?」

  「算了,沒事兒。」穆承允說,「我也懶得跑一趟了,到時候讓大壯拿給我就好了。」

  溫以凡點頭,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以凡姐,剛剛那個男人是?」注意著她的神情,穆承允小心翼翼地說,「我之前見到來找你的好像就是這個男人。」

  溫以凡也猜到了,這會兒聽到了也不太驚訝,只是笑了笑。

  穆承允也沒再繼續問:「你之後出公司的時候注意點,這樣看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了。以後如果你晚下班的話,就叫桑學長過來接你吧。」

  「嗯。」溫以凡把話題扯開,語氣隨意又平和,「聽說你簽了家挺好的影視公司?恭喜你。」

  穆承允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謝謝以凡姐。」

  溫以凡笑:「當演員是你喜歡做的事情嗎?」

  「對,」說到這個,穆承允的眼睛都亮了些,「我第一次演戲是被朋友拉過去一塊試鏡的,沒想到就過了,而且整個過程我都挺開心的。」

  「那挺好的。」

  「以凡姐你呢?」穆承允跟她閒聊起來,「你是因為喜歡這個行業才當記者的嗎?」

  「……」溫以凡一怔,擡頭。

  「怎麼了?」穆承允有點尷尬,「我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嗎?」

  溫以凡回過神:「不是。」

  穆承允松了口氣。

  「就只是工作吧。」溫以凡認真想了想,中規中矩地給了個答案,「說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

  ……

  到燒烤攤後,溫以凡才記起來給桑延發消息。她給他發了個定位,而後說了大致的時間,讓他如果早下班的話就別過來了。

  這歡送會到十一點的時候才結束。

  溫以凡跟同事一塊走出食街,突然注意到桑延的車子就停在路口。她神色微頓,忙跟其他人道了別,小跑著過去上了車。

  溫以凡系上安全帶,隨口問:「你剛加班完,還是剛從‘加班’過來的?」

  「剛下班。」桑延往外頭掃了圈,「怎麼?今天歡送誰?」

  「穆承允。」溫以凡誠實說,「他前段時間遞了辭呈,今天才正式離職。同事就給他弄了個歡送會。」

  桑延噢了聲,扯起唇,語氣有點欠:「還挺讓人傷心的呢。」

  「……」溫以凡笑,「還行,他挺開心的。他好像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當記者,現在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挺好的。」

  聽到這話,桑延的眼睫動了動,下意識看向她。沒多久,他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發動了車子:「回家了。」

  溫以凡應了聲好。

  她把窗戶降了下來,趴在窗上,吹著外頭的風。

  桑延瞥了她一眼:「溫霜降,手收回來點。」

  溫以凡頓了下,慢吞吞地把露在窗外的手肘收了回來。隨後,她看了眼手機,恰好看到趙媛冬的消息欄又跳到了最上方。

  其中提到了「大伯」的字眼。

  溫以凡的視線停住,又想起了剛剛的車興德,以及穆承允的話。她不知道之後還會不會有類似的事情,遲疑地點進去看了眼。

  順著往上翻。

  接連的一堆消息,趙媛冬基本每隔幾天會跟她說幾句話。

  【今天你大伯一家來南蕪了,現在住在媽媽這兒。我知道你不想見他們,所以跟他們說好了。他們應該也不會住太長時間,只是暫時找個安置的地方。】

  【你大伯母的弟弟確實不像是什麼好人,是媽媽以前疏忽了,沒考慮你的感受。當時只覺得你大伯一家把你照顧得挺好的,也沒想太多。咱倆好好談談好嗎?】

  ……

  【今天你大伯母的弟弟開了你大伯朋友的車,酒駕撞車了,要賠好幾萬。媽媽給了他們一點,現在也讓他們搬出去了。】

  ……

  【今天你大伯母又過來了,我大概問出來了。他們好像欠了一屁股債才搬來南蕪,如果去找你的話,你不要管他們。不要讓他們影響了你的生活,知道嗎?】

  溫以凡沒再繼續看,退出了聊天窗。

  旁邊的桑延在此刻也出了聲:「怎麼過個歡送會心情還不好了?」

  聞言,溫以凡楞了下:「啊,沒有。」

  桑延語氣意味不明:「舍不得?」

  「……」溫以凡失笑,耐著性子說,「沒有的。」

  恰好是紅燈。

  桑延把車子停了下來,側頭看向她。他的目光像是在觀察,卻又不太明顯。過了好一會兒,直到紅燈已經開始閃了,他才道:「今天有什麼事兒?」

  溫以凡下意識否認:「沒有,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桑延笑,「這話不是應該我問你麼。」

  「……」

  桑延收回視線,再度發動了車子,只扔下了句。

  「有什麼事兒跟我說。」

  過了片刻。

  溫以凡強行把車興德事情拋卻腦後,提起了今天做的報道:「就是,今天我去做了個後續采訪,一家三口出車禍,就剩個小朋友活著,還成了植物人了。看著心情挺不好的。」

  像是聽進去了,桑延沈吟幾秒,而後低聲安撫了幾句。

  一路開到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下車之後,溫以凡主動去牽他的手,忽地喊:「桑延。」

  桑延:「嗯?」

  「要是你之後有空的話,」溫以凡問,「你能來接我下班嗎?」

  「不是,你這把我說成什麼了?如果不是比你晚下班,」桑延偏頭,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我哪天不來接你?」

  「哦。」溫以凡彎唇,「我就是確認一下。」

  ……

  溫以凡大致能猜到車興德來找她的目的。

  但她完全不想搭理這些事情,也不可能會按照他們所想的那樣去做。她的工作時間不規律,有時候因為出差甚至好幾天都不會回台里。其余時間,大多都是桑延過來接她。

  時間長了,溫以凡沒再擔心。

  也不相信車興德能為了這點兒破事,就一整天都蹲在電視台外等她。

  -

  因為溫以凡這話,桑延又有了一個吹牛逼的理由。加之他公司最近接的大項目剛加班加點的完成,時間也空余下來。

  桑延過上了每天準時上下班的生活。

  每天準時送溫以凡上班,再準時到她公司樓下接她回家。要是她要加班,他便順帶到「加班」吹會兒牛逼,等著她下班一塊回去。

  就比如現在。

  桑延大大咧咧地坐在卡座的中央,手里拿著聽冰可樂,優哉遊哉地說著:「不好意思了,兄弟們。最近呢,我都不能喝酒。」

  蘇浩安耳朵都要長繭了:「滾啊!誰他媽要你來了!」

  「我對象要求我每天去接她下班呢。」桑延毫不受幹擾,繼續道,「我也想跟你們喝,但我對象不是太粘人了麼,我也沒什麼辦法。」

  「……」錢飛結婚後就很少過來了,但聽桑延吹牛逼的次數並不少,不論通過微信還是電話,「你趕緊滾吧,我他媽也受夠了。」

  瞥見錢飛,桑延又提起了一個事兒:「噢。錢老板,最近不見你過來啊。你這是,特地過來跟我們吹你是怎麼教段嘉許追人的?」

  聽到這話,錢飛的表情僵了下。

  「真是羨慕你們。」桑延說,「我就沒感受過追人的滋味呢。」

  「……」

  「我呢,就一直是,」桑延語氣傲慢又欠揍,「被瘋狂追求,的那一個呢。」

  蘇浩安服了:「這話你也敢在我面前說。」

  桑延絲毫不覺得打臉,又看向錢飛:「行了,錢老板,開始吹你的光輝偉業吧。」

  錢飛硬著頭皮道:「我真沒有,你別聽段嘉許那傻逼瞎說行嗎?」

  桑延臉上的笑意漸收,毫無情緒道:「確定要這樣是吧?」

  蘇浩安也不爽了:「你跟段嘉許幹什麼呢!兄弟間哪來的秘密!就算不是你教他追的按你這狗逼性子也肯定會硬接下這功勞!你這否認給誰看!」

  「……」

  沒等錢飛再說話。

  余卓在這個時候上了二樓,他的神情有些無措,對著桑延說:「延哥,樓下有個客人說是你的舅舅,點了一堆酒不打算給錢……」

  桑延的眼睫動了動:「我哪來的舅舅?」

  余卓補充:「就是上回被大軍哥架出去的那個酒鬼,說是嫂子舅舅的那個。」

  蘇浩安皺眉:「這他媽哪個傻逼啊,來老子的地盤搞事?」

  桑延緩緩挑了下眉尾,把剩下的可樂喝完,很快便起了身:「你們喝吧,我去處理。然後順便,要去接我那粘人的姑娘了呢。」

  「……」

  桑延下了樓,被余卓帶到一樓中央的卡座。一眼就看到車興德站在最邊上,旁邊坐了一堆人。此時他正跟服務員小陳嚷嚷著:「我外甥女是你老板的對象!我給什麼錢!」

  他走了過去,散漫地接過小陳手中的賬單。

  小陳的表情也很為難:「延哥……」

  見到桑延,車興德臉上的囂張瞬間收起。他露出一口黃牙,伸手拍了拍桑延的肩膀:「誒,你是我們霜降的對象吧?聽她說了好幾次了。」

  桑延沒搭理他,側頭問小陳:「這桌點了多少錢的酒?」

  小陳默默地報了個數。

  車興德還在跟他的朋友吹牛逼,臉上的得意昭然若揭:「來,弟兄們,各位瞧瞧。這是我外甥女的對象,長得帥吧!人也大方得緊,這點酒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

  桑延往賬單上掃了幾眼,懶懶地掀起眼皮。

  「你的誇獎呢,我收下了。」

  車興德臉上的笑容更勝。

  沒等他再說話,桑延又道:「說吧,這錢你給還是不給。」

  車興德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給什麼啊?就這點錢,我可是你對象的舅――」

  「不給是吧。」桑延直接把賬單擱桌上,似笑非笑道,「行。」

  他偏頭看向余卓,直截了當地丟了兩個字。

  「報警。」

第64章

  察覺到情況不對,車興德的那堆朋友也面面相覷著。可能是因為等久了,也可能是因為覺得這局面丟人,坐在他旁邊的瘦個子忍不住說:「德哥,這什麼情況啊?」

  這話一出,其余人因為這狀態也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

  「可是你說請客我們才過來的啊。」

  「沒錢就別誇下海口啊!人看著哪里像是認識你啊!」

  「算了,走吧走吧。」

  車興德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了,笑容訕訕:「不是――」見其他人真的起身準備走人了,他有些急了,又看向桑延:「報什麼警!這點錢都不願意出,就你這樣還想跟我外甥女在一塊?!」

  桑延懶得理他,繼續對余卓說:「報了沒?」

  余卓立刻從口袋掏出手機:「馬、馬上。」

  「等等!」車興德的表情越來越僵,語氣也沒了剛才的諂媚,罵罵咧咧道,「有病吧不就這幾千塊錢,我他媽還缺你這幾千塊……」

  余卓的動作順勢停住。

  桑延沒吭聲,居高臨下地瞧他。

  「我給!但我現在還要喝酒,還要在這兒消費!」車興德明顯是覺得丟了面,惱羞成怒道,「你帶著這麼多人來影響我跟朋友是什麼情況?」

  桑延完全沒因他的話有半點情緒的波動,眉眼稍稍舒展:「抱歉,看來是我誤會了。那祝您消費愉快。」

  說完,桑延低聲對余卓示意了句:「讓大軍盯著。」

  他也沒再繼續留在這兒,轉身走到吧台前坐下。何明博習慣性地倒了杯酒擱到他面前,往車興德的方向看,順帶問:「哥,啥情況啊?又是這人?」

  桑延沒喝,掃了眼手機,漫不經心道:「就一鬧事的。」

  何明博又問:「不是嫂子舅舅嗎?」

  「……」桑延擡了眼,慢慢地說,「你嫂子不認識。」

  -

  溫以凡準備出辦公室前,付壯恰好外出采訪回來。

  他手上拿了瓶飲料,在手里把玩著,見到溫以凡便習慣性過來跟她說話:「以凡姐,你準備下班啦?桑延哥來接你嗎?」

  溫以凡笑:「嗯。」

  「我聽穆承允說了,就騷擾你的那個人。可真他媽嚇人。」付壯碎碎念道,「你之後下班注意點,如果桑延哥沒時間來接你的話,你就跟我說一聲,我送你回去。」

  溫以凡起身:「沒什麼事兒。」

  付壯很誇張:「怎麼沒有!我這段時間好像也看到好幾次了,但也不確定是不是那個人。我問了樓下保安,他每次都像是路過來看一眼,也不呆久。」

  聞言,溫以凡的腳步頓住。

  付壯的模樣又愁又擔憂:「姐,你長得好看,而且又老是熬到那麼晚才下班。這附近還是酒吧街呢,你自己得小心點兒。」

  溫以凡淡抿了下唇,面色很快就恢覆如常,又笑了笑。

  「我知道的。」

  ……

  出了單位。

  溫以凡在熟悉的位置找到桑延的車,走過去上了副駕駛座。她看向桑延,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眨了眨眼:「你喝酒了?」

  桑延發動車子:「沒呢。」

  「你是不是剛跟蘇浩安他們見完面回來?不過再過一段時間你也不用來接我了。」溫以凡在心里算了下自己的存款,認真道,「我關注了下車子的行情,準備去供輛車。到時候就可以自己開車上下班了,而且也方便我工作。」

  桑延瞥她:「打算什麼時候去挑?」

  溫以凡溫聲道:「等我輪休的時候吧。」

  桑延:「行,到時候我陪你一塊去。」

  溫以凡笑:「好。」

  車內又陷入了沈默。

  開了一段路,桑延忽地問了句:「溫霜降,我怎麼感覺你最近情緒不太對勁兒?」

  溫以凡正發著呆,聽到這話又回了神。她轉頭看向桑延,慢一拍地啊了聲,低聲解釋:「這段時間台里事情有點多。我調整一下,過段時間就好了。」

  桑延閒聊似的:「你這工作幹得不開心?」

  「沒有的,而且哪有人喜歡工作。」溫以凡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是不是表露得明顯,她生怕會影響到桑延的心情,下意識彎起唇角,「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桑延又抽空看了她一眼,沒再繼續問。

  「嗯,那早點回去睡覺。」

  -

  車興德多次來台里找她的這個事情,在溫以凡這像是個未引爆的定時炸彈一樣。盡管她並不想去在意,但也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了很明顯的轉變。

  就連入睡也變得像從前一樣困難。

  溫以凡沒跟任何人說這件事情。

  她覺得難以啟齒,也不想去提及。

  溫以凡覺得只要像從前那樣就好了。

  她只要離得遠遠的,不要再去管這些事情,不要再去見這些人,她的生活就還是自己的生活,也不會受到他們的半點兒影響。

  她跟這些人沒有任何關系。

  溫以凡從以前到現在,就一直抱著這樣的念頭。

  但這所有的想法,在某個晚上,全因趙媛冬的一條消息打破。

  溫以凡注意到的時候,本沒打算打開。但瞅見「酒吧」兩個字,她莫名有了種不好的預感。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就已經點了進去。

  【阿降,你談了個開酒吧的男朋友嗎?但我先前怎麼聽佳佳說,你是在跟她經理談戀愛?今天你大伯母給我打了個電話,他那弟弟前段時間去你男朋友那了。說是只想把你男朋友介紹給他朋友們認識,但你男朋友態度不是很好,還把酒錢收貴了。阿降,你談男朋友的話,要保護好自己。】

  溫以凡盯著這句話看了半天,腦子有些發白。她也不知道這事情是車雁琴編造的,還是真的有這樣的事。畢竟她從沒聽桑延提過。

  半晌,溫以凡把手機放下,起身出了房間。

  這會兒,桑延剛洗完澡,正坐在沙發上打遊戲。他的發梢濕潤,膚色在這燈光下顯得冷白,神色松懶而敷衍,像是只是隨便找個事情來打發時間。

  溫以凡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桑延擡睫:「幾點了,怎麼還不睡?」

  「桑延,」溫以凡看著他,盡可能地讓自己說話的語氣平靜寫,「說是我舅舅的那個男人,前段時間去你的酒吧了嗎?」

  桑延徹底停下手里的動作:「誰跟你提了?」

  「……」

  這話相當於默認。

  在這一刻,極為無地自容的感覺幾乎要溫以凡吞噬。她甚至不用再問一句,也能猜到車興德過去之後,做了些什麼事情。

  無非是為了跟他要錢,打著她舅舅的名義。亦或者是撒潑不願意給錢,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一些讓桑延下不來台的事情。

  可他本不應該遇到這樣的事情。

  他為什麼要遇到這樣的事情。

  他為什麼要因為你,遇到這樣的事情。

  溫以凡的喉間一哽,覺得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垂下眼,下意識捏住自己的衣服,很輕地冒出了句:「…抱歉,我會跟他們說的。」

  注意到她的情緒,桑延皺眉,直接把手機扔到一旁。他側過頭去看她的表情,遲疑而又茫然道:「溫霜降,你道什麼歉?」

  溫以凡對上他的視線,神色怔怔地。

  「來酒吧的客人本來就魚龍混雜的,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桑延難得有點兒耐心,認真解釋,「我壓根沒把這破事兒放心上,懂麼?」

  「……」

  恍惚間,溫以凡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見完家長,被溫良賢帶回家的那個晚上。她的腦海再次被當時車雁琴和溫良賢的話全數占據,不斷地在她耳邊回蕩著。

  ――「霜降,你也太不聽話了。」

  ――「你就不能讓我們省點心?」

  ――「我們是沒有義務要養你的。」

  ――「我們只需要你聽話一點,別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溫以凡。

  你不要給人添麻煩。

  你不能給任何人添麻煩。

  不然,你會被丟下的。

  ……

  之後兩人再說了什麼話,溫以凡也沒什麼印象了。她只記得桑延似乎又說了幾句安撫似的話,她也用盡全部力氣地,讓自己盡可能地看起來沒什麼異常。

  溫以凡陪著桑延玩了一局遊戲,而後便借著困意,回了房間里。

  在房間里呆坐了半個小時,溫以凡又打開了微信,時隔很久地給趙媛冬發了條消息:【你把她的電話給我】

  可能是沒想過會有回覆,趙媛冬回得很快。她先是回了一串電話號碼,伴隨著一大串話。

  溫以凡沒看,直接撥通了電話。

  響了三聲。

  車雁琴接了起來,極大的嗓門順著聽筒傳來:「誰啊?」

  溫以凡直接道:「你們想做什麼。」

  「……」車雁琴安靜了幾秒,猶疑地猜道,「霜降?」

  「我不管你們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南蕪,」溫以凡閉了閉眼,一字一頓道,「請不要扯上我。你們過好自己的生活,是死是活,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反應過來後,車雁琴的語氣不痛快了:「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一上來就咒我們死?你說你這話像話嗎?」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如果你弟弟再來騷擾我,騷擾我身邊的人。」溫以凡當沒聽見她的話,繼續說,「我會直接取證報警。」

  「又報警是吧?我們做什麼你就報警啊?」車雁琴的聲音刻薄,「我真是後悔當初把你接過來養,就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你怎麼養我的?」溫以凡說,「讓你弟爬到我床上時都不攔一下的養?給你當換錢的工具的養?」

  「……」

  「我做什麼了,」那一年的所有負面情緒,積壓了多年的痛苦,在此刻全數爆發出。她控制著自己的音量,咬字很重,「要受到你們這樣的對待。」

  她不依靠任何人,努力地過好自己的生活。

  覺得現在生活好起來了。

  可以嘗試一下,跟他在一起了。

  為什麼你們又要再次出現。

  「車雁琴,你以前做手術的錢,不是我爸給你的嗎?」溫以凡說,「你們交不起溫銘學費的時候,不是我爸出的錢嗎?溫良哲買房缺的那幾萬塊錢不是我爸給的嗎?他讓你還了嗎?」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到底誰才是白眼狼?」

  過了幾秒,車雁琴很無所謂地說:「那都是你爸自願給的。」

  「……」

  「你不想跟我們聯系了?可以啊。」車雁琴說,「聽說你現在交的男朋友挺有錢啊?你要想跟他結婚的話,讓他先給個幾十萬彩禮。還有,你舅舅去你男朋友那酒吧還要給錢?這是什麼道理。」

  溫以凡覺得荒唐,又覺得這些話放在這人身上也都是理所當然的。她面無表情地,用自極為溫和的語氣,說出惡毒至極的話。

  「指望我,你還不給自己買份巨額保險,再出個意外命赴黃泉。」

  「誒!你怎麼說話呢!」車雁琴說,「你要是不給我我找你媽要去了!」

  「你找誰要都跟我沒關系,我祝你能早點去找我爸要。」溫以凡冷笑,「我最後說一遍,你們要是再來騷擾我身邊的人,我會直接報警。」

  她直接掛了電話,把這串號碼拉入黑名單。

  房間里再度安靜。

  在跟這些人交涉之前,溫以凡從不知道自己也能有這樣的一面,只想對著那頭的人宣泄所有陰暗的念頭。所有的鋒芒一消,她覺得精疲力竭了起來,捏著手機呆滯地坐在原地。

  她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

  只覺得,自己是應該要做點事情的。

  等情緒慢慢冷卻下來後,溫以凡的身心漸漸被另一種感受取而代之。她再度想起了外頭的桑延,極為濃烈的患得患失感在此刻撲面而來。

  她控制不住自己,再度起身出了房間。

  客廳的燈還亮著。

  桑延坐在原來的位置,看著像是還在玩遊戲,模樣卻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瞥見她的身影,他稍挑眉,又問:「怎麼?這不是剛見完。」

  「……」

  他的語調閒閒:「一天得見我這麼多面?」

  溫以凡的鼻子有點兒酸,輕嗯了聲,走到他面前。而後,她擡起腿,自顧自地上了沙發,安安靜靜地跨坐到他的懷里,與他平視著。

  「你還挺專制,」桑延被她擋了視線,低眼,慢條斯理道,「不讓我喝酒抽煙,喝冰水,熬夜,現在連遊戲都不讓我打了?」

  溫以凡又看了他一會兒。

  桑延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其上輕輕摩挲著。

  下一刻,溫以凡另一只手忽地勾住他的脖子。她咬住他的唇,舌尖順勢探入,勾住他的舌頭,動作顯得有些生澀。

  像是在確認著什麼。

  她極為主動地將自己送了上去,在這深夜突然來擾亂他的心智。

  桑延稍頓,任由她親。他的眸色漸深,把她的手腕摁在胸膛前,遵照欲念地回吻了回去。

  男人的唇齒間都是薄荷的氣息,吻人的力道像是帶著攻擊性,粗野至極。像是要將她吞進肚子里,還帶著似有如無的吞咽聲。

  在這安靜的室內,沈悶地擴散著。

  極為曖昧。

  她的嘴唇被他吮得發麻。

  能感覺到,他的指尖在下滑,順著她的後頸,再到後背和腰際。停在了她的衣服下擺,順勢往里探。

  觸感有些癢。

  溫以凡情不自禁地咬住他的舌尖。

  「怎麼?」桑延松開她,氣息略沈,話里帶著笑意,「又想把我咬出血?」

  「……」

  男人黑發黑眸,下巴微揚著,唇色也發了紅。一言一行都像是像是在蠱惑。

  「溫霜降。」

  溫以凡盯著他的眉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感覺自己的心臟是空的,耳邊也斷了線。無邊的恐懼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包圍,只覺得眼前的男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將她拋下。

  她只想留下他,只想跟他靠得更近一些。

  「嗯。」

  「你把我贖回來了,就這麼坐懷不亂,不想幹點別的事兒?」

  「……」

  桑延的指尖繼續往上探,輕輕打著轉,又用那種挑釁似的語氣,跟她調情。

  「比如,讓我伺候伺候你?」

第65章

  先前溫以凡腦子一抽,脫口而出「頭牌」這個稱呼後,還以為桑延會覺得惱火。畢竟這確實是帶了不好的意味。但出乎她的意料,他似乎反而樂在其中。

  每回在她面前都能快速地進入這個身份。

  說這話的同時,桑延帶著她的手向下挪,嗓音微啞:「不是覬覦我很久了?先前總想盡一切辦法地占我便宜――」

  「……」

  「怎麼現在有這權利了,」桑延再度吻上她的唇,語氣略帶浪蕩,又顯得含糊不清地,「反倒還,壓抑住自己的欲望呢。」

  也不知聽沒聽進他的話。

  溫以凡勾著他脖子的力道加重,下意識張嘴,想說點兒什麼。

  下一刻,他的唇舌再度抵了進來。這次的力道溫柔了些,一下又一下地親吻著她,像是在逗弄,又像是在循序漸進地勾引。

  漸漸下滑。

  順著她的下巴,再到脖頸,最後停在鎖骨的位置。帶著瑩亮又旖旎的水痕,伴隨著,一點又一點玫色的痕跡。

  溫以凡思緒漸漸飄忽,仰起頭,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只想再貼近眼前的男人,只想順著他,渴望能因此,將自己那些不安感全數打消。

  桑延再次擡了眼,與她對視。而後,溫以凡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帶著停在某處。他眼眸漆黑,唇角勾了起來,聲音里的情欲半分沒掩飾。

  「想碰我哪兒?」

  「……」

  他小幅度地頂了下。

  「這兒?」

  溫以凡盯著他的眉眼,神色似清明又似迷茫。她完全不像是在這場情事中的狀態,更像在尋求安定,輕聲道:「都好。」

  桑延的動作微頓。

  她吻住他的喉結,像是想把自己徹底送上去:「都可以。」

  「……」

  桑延低眼,盯著她的模樣。仿佛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妥,他的氣息還格外滾燙,卻沒再有進一步的舉動,徹底停了下來。

  順著他的喉結,溫以凡的唇繼續往下。

  沒等她再有多余的動作,桑延擡了手,固定住她的腦袋。而後,他的力道往後,將她的臉擡了起來。兩人的視線對上。

  溫以凡遲鈍地盯著他:「怎麼了?」

  「溫霜降,怎麼回事兒?」桑延眼里的欲念半點未散,輕撫著她唇角的位置,輕描淡寫地說,「跟我好好說說。」

  溫以凡沒答,訥訥道:「不繼續了嗎?」

  「光想著這事兒了?可我怎麼感覺你一點都不專心?」桑延觀察著她的神情,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開始問,「怎麼突然出來了?」

  溫以凡的理智慢慢回來。她淡抿唇,呼吸還有點兒急:「有點睡不著。」

  桑延重提車興德的事情:「因為你剛剛提的事兒?」

  溫以凡沒吭聲,像是在默認。

  「……」桑延又伸手掐她的臉,力道有些重,「都跟你說了,就屁大點兒事。你要不提,老子壓根沒印象了。」

  聽到這話,溫以凡又看他。

  桑延:「還有別的事兒沒有?」

  溫以凡搖頭。

  「溫霜降,你最近夢遊的次數,」像是終於沒忍住,桑延眉頭微皺,說話的語速很慢,「有點兒頻繁。」

  溫以凡垂下頭,平靜道:「可能最近睡太少了。」

  「如果真覺得累,請個假休息幾天。」桑延說,「行不?」

  「…嗯。」

  「我過段時間可能得去趟宜荷。我妹暑假在那邊不回來,我爸媽放不下心,讓我過去一趟。」桑延低頭,咬了下她的耳垂,「你說你這讓我怎麼過去?」

  「我真沒事兒。」溫以凡覺得癢,縮了下脖子,「你什麼時候過去?」

  「七月底吧。」

  「去多久?」

  「一周。」桑延依然盯著她,淡聲說,「沒什麼事兒就提前點。」

  「過去陪陪只只也好,她一個小姑娘在那邊確實讓人放不下心。你也別跟她吵架了。」就這麼會兒功夫,溫以凡似乎已經恢覆回平時的模樣,「那我到時候幫你一起看看酒店?我對那邊應該比你熟一點兒。」

  桑延的神色不明,過了好一會兒才應道:「行。」

  -

  不知是那通電話有了效果,還是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之後溫以凡沒再見到車興德,也沒再從同事口中聽到這一號人物。

  微信上,趙媛冬那邊也沒再跟她提起大伯那一家的事情。

  溫以凡的那點情緒,隨著這些人的消失,也慢慢地恢覆如常。

  接下來,溫以凡斷斷續續通過微信跟汽車銷售顧問聯系。

  本來她已經挑好車子,只差過去交錢辦手續了。但又被鐘思喬勸了幾句,說是國慶也差不多到了,到時候搞活動買會便宜不少。

  溫以凡被勸著勸著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最後還是打算再等幾個月。

  也因此,買車的計劃一直在擱置。

  桑延沒怎麼提這個事情,也沒因為每天要來接她下班感到不耐煩。只是隨口提了句,她平時如果要用到車,直接開他的車就行。

  隨著盛夏的到來,南蕪的氣溫不斷上漲,在七月下旬像是漲到了一個頂峰值。陽光毒辣,熱氣順著水泥地向上蒸騰,讓人的心情都莫名因此有些燥。

  溫以凡接到了個熱線,說是有個連鎖餐廳衛生問題不達標,導致許多顧客上吐下瀉,影響頗為嚴重。目前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已經介入處理。

  整理好資料後,溫以凡跟台里申請了采訪車,跟付壯一塊出了單位。

  剛出大樓,付壯撓了撓頭,忽地想起個事兒,語氣有些不好意思:「姐,我手機沒拿。你在這等我兩分鐘,我速去速回。」

  「……」溫以凡背著設備,無奈道,「快去吧。」

  「行!」付壯邊喊著邊往里頭跑,「馬上!」

  溫以凡拿出手機,在原地等了會兒。站久了,覺得設備實在有點沈,她思考了下,給付壯發了條消息:【我在車上等你。】

  隨後,她擡腳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找到采訪車的位置,溫以凡正打算走過去,背包的帶子突然被人從身後扯住。她毫無防備,順著這力道往後退了幾步,猛地轉身往後看。

  像是歷史重演一樣。

  又對上了車興德那張,像是陰魂不散的臉。

  「總算是碰上你了。」車興德流里流氣地笑著,手上的力道隨著她的舉動一松,「你可真行,這段時間我每天來一回,沒一次能見到你,倒也不用這麼躲著舅舅吧。」

  溫以凡擡頭看了眼監控:「我之前說的還不夠清楚?」

  「你那說的是什麼話啊?」車興德這次沒再跟她多說,來意很明確,「行,那我也跟你明說了,想擺脫我們,可以。你先給我一萬。」

  「……」

  「報銷我之前被包你那男人敲詐的錢,不然咱誰都別想好過。」

  像沒聽見似的,溫以凡沒再理他,繼續往前走。

  也許是一直被當成空氣,車興德的火氣更勝,像是完全沒了耐心。他的神色多了幾絲陰狠,直接扯過她身側的包:「媽的!我給你臉了是吧?你那傻逼男人不給老子面子!你他媽還敢給我臉色看?!」

  溫以凡的包被他扯掉,拽在手里。

  而後,車興德又順勢用力推了她一把,發泄的情緒很重。

  「操你媽的騷貨!攀上有錢人了不起了是吧!」

  溫以凡不受控地往後退,旁邊的樹叢有幾根參差不齊的樹枝,劃拉到她的大腿上,割出幾道極為明顯的傷口。她吃痛地悶哼了聲,稍稍穩住了身子,往下看。

  就見自己的大腿已經開始流血了。

  車興德似乎還想上前。

  在這個時候,付壯也拿到手機回來了。見到這個狀況,他稍稍楞了下,伴隨著極大的怒火:「喂!幹嘛呢你!」

  伴隨著其他人的出現,車興德的理智似乎也回來了。他嗟了聲,狠狠地瞪了溫以凡一眼,拿著她的包就想走人了。

  付壯邊報警邊伸手攔他,也忍不住爆粗了:「你他媽搶劫傷人還這麼明目張膽?等著蹲牢里吧傻逼!」

  車興德嚷嚷道:「你他媽才蹲牢!我拿我外甥女東西什麼就搶劫了!」

  「付壯,等警察處理就行。」溫以凡直起身,像感覺不到疼一樣,「有監控也不怕他跑了。」

  「……」

  車興德微楞,這才注意到旁邊的監控。他有點慌了,臉上卻還強行掛著囂張的笑容:「我這拿的是又不是外人的東西,你以為報警有用?你看警察有沒有時間來管你這些雞毛蒜皮的家事。」

  「行。」溫以凡看向他,面無表情地說,「我等著呢。」

  因為這事情,溫以凡這報道對接到了另一個同事的手里。她請了半天假,跟到來的民警一塊到了派出所。主任關心了她幾句後,還非常公事公辦地派了付壯過來跟這個新聞。

  溫以凡先到醫院處理傷口加驗傷,再到派出所錄口供。

  沒多久,車雁琴接到電話趕了過來。瞥見溫以凡的存在,她立刻明白了情況,對著民警說:「警察同事,你這怎麼辦事的?這怎麼就算搶劫了?」

  車雁琴的態度不好,民警回話的語氣不耐煩:「怎麼不是了?人證,物證都有。可以立案了。」

  「我們是親戚!這是我侄女!」車雁琴火了,「你沒家人啊?拿家里人的東西算搶?!」

  民警皺眉:「你說話注意點!」

  溫以凡半點不受幹擾。她看著眼前的民警,臉上的情緒很淡,平靜至極地解釋:「這是我大伯母,但我跟他們並不熟。」

  「……」

  「還有,」說著,溫以凡停頓了下,繼續說,「車興德已經對我進行了長時間的騷擾,不知道這能不能一起立案。我公司前的監控應該都可以查到。」

  ……

  錄完口供,再配合著做完各種手續後,溫以凡直接回了家。她本想洗個澡,但又怕腿上的傷口沾到水,只能洗了個頭,再用毛巾擦拭一下身子。

  注意到自己腿上猙獰的傷痕,溫以凡塗了藥,而後套了條長褲。

  出廁所後,溫以凡躺到床上,順帶給桑延發了條消息,說自己已經到家了。

  想到明天桑延就要去宜荷了,溫以凡幹脆打開軟件,幫他看了看酒店。看著看著就有些發困,昏昏欲睡之際,她聽到玄關處有了點動靜。

  溫以凡立刻睜開眼,在睡覺和桑延之間掙紮了會兒,還是起身往外走。

  剛走到客廳,就對上了桑延的視線。

  桑延挑眉:「今天怎麼早?」

  「嗯。」溫以凡坐到沙發上,「采訪完沒什麼事兒幹,就回來了。」

  桑延換上拖鞋往里走,目光下拉。瞥見她的長褲,他坐到溫以凡旁邊,隨口問了句:「大夏天的,你在家怎麼還穿長褲?」

  溫以凡垂眼,下意識扯謊:「來例假,吹空調有點兒冷。」

  聽到這個回答,桑延回想了下:「你這個月早了?」

  「……」溫以凡楞了,訥訥道,「啊,對。不太準。」

  「那你今晚別開空調睡了,」桑延沒懷疑,習慣性把她扯到懷里,伸手捂了捂她小腹的位置,「疼?」

  溫以凡盯著他的臉,突然有點說不下去了。她扯開話題,低聲道:「你明天不是要去宜荷了?先收拾東西吧。」

  桑延笑:「有什麼好收拾的。」

  「明天你晚上八點半的飛機,」溫以凡開始認真規劃,「那你下班之後來我公司一趟,我送你去機場之後,再把車開回來?」

  「行。」桑延低頭,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小腹上,漫不經心道,「晚點給你煮個紅糖水,喝完再睡。」

  溫以凡避開他的視線:「不用。」

  「什麼不用?」桑延懶懶道,「我可不想你半夜疼醒來折騰我。」

  「……」

  -

  隔天下午。

  出了辦公室,桑延進了廁所。剛拉下褲鏈,旁邊的小便池站了個人,還極為親切地跟他打了聲招呼:「桑延,你也上廁所啊。」

  「……」桑延側頭看去,就對上了向朗的臉,「你有事兒?」

  「這不是好久不見了,就打個招呼。」向朗聲線清潤,閒聊似地說,「說來咱來雖然在一個公司,但也沒碰到過幾次面啊。」

  桑延懶得理他。

  向朗也不在意他的態度,只是覺得好笑:「你怎麼總對我這種態度,從高中的時候開始就這樣。」

  桑延瞥他,要笑不笑道:「你就是長得挺討人嫌的。」

  「……」

  解決完,桑延轉身往洗手台的方向走。

  「你也不用這樣吧,我跟以凡就是朋友。你這都針對我多久了。」向朗跟了上來,提到這,又想起一個事兒,「對了,我之前說的那個跟以凡約好一起上宜荷大學的事情也是瞎扯的。」聽到這話,桑延緩慢擡睫。

  「我當時就是存心給你找不痛快的,不過看你沒什麼反應還覺得挺沒意思。不過都過了這麼久了,也不用罰喝酒了吧。」向朗打開水龍頭,笑道,「你可別為這事兒遷怒以凡啊。」

  桑延輕嗤了聲。

  向朗饒有興致地瞧他,有點兒感慨這兩人這麼多年之後還是在一起了:「說實話,之前我一直以為你是最有機會追到以凡的。」

  「……」

  「不過你還是運氣太差了。」向朗隨意說,「我感覺要不是因為以凡得跟著她大伯一塊搬到北榆,你倆應該早在一塊了吧。」

  桑延的視線一停:「大伯?」

  「是啊。」

  「她不是住在她奶奶那?」

  「不是,她一開始住在她奶奶那,就一段時間。後來一直住她大伯那了。」可能是覺得聊太久了,向朗也沒繼續提,往外走,「我走了啊,工作去了。」

  桑延還站在原地,眼睫垂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

  六點一到,桑延準時出了公司,開車到南蕪廣電樓下。他找了個位置停車,把車窗降下,給溫以凡發了個消息:【到了】

  溫以凡回得很快:【馬上,你等一下。】

  桑延的指尖在窗沿上輕點,還想著向朗剛剛的話,有些心不在焉。

  高中的時候,溫以凡住在大伯家,卻告訴他自己一直跟奶奶住。她那個「舅舅」是她大伯母的弟弟。高考錄取結果出來那天,他去北榆找到,碰到這個「舅舅」在糾纏她。

  她說自己不認識這人。

  再結合起這段時間,溫以凡碰到那個男人之後的情緒。

  桑延的唇線漸漸拉直,腦子里漸漸浮現起一個,讓他極為不想相信的猜測。他不敢再去想,側過頭拿起煙盒,剛抽了根煙出來。

  在這個時候,桑延突然聽到有人喊他。

  「桑延哥!」

  聞聲,桑延看了過去,就對上了付壯那雙大大的眼睛。

  付壯過來趴在他車窗前,格外自來熟:「你又來接以凡姐下班呀?」

  桑延碰到過他幾次了,這會兒實在沒什麼心情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真是絕世好男友。」付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過最近你應該都不用太擔心了。那變態男人現在被派出所扣著了,近期應該都沒什麼事情。」

  「……」桑延偏頭,抓住了其中四個字:「變態男人?」

  「對啊,猥瑣又惡心,說的那些話我光聽著都要氣死了。」付壯越說越憤怒,音量也揚了起來,「一直說以凡是她外甥女啥的,這段時間也老是來台里騷擾她,昨天還鬧到派出所了。」

  桑延的聲音漸輕:「派出所嗎?」

  付壯點頭:「以凡姐被他推了一下,腿上被樹枝刮得留了好多血,看著可疼了。」

  說了好半天,付壯才反應過來,有些奇怪:「桑延哥,你不知道嗎?以凡姐沒跟你提?」

  桑延把玩著手里的煙,沈默了幾秒。

  「提了。」

  -

  怕耽誤了桑延的飛機,收到他的消息之後,溫以凡也不敢磨蹭。她出了單位,在熟悉的地方找到桑延的車,上了副駕之後問:「要不要我開過去?」

  桑延:「不用。」

  他不再多言,直接發動了車子。

  溫以凡點頭,低頭翻出手機,提道:「對了,我昨晚幫你挑了幾家酒店,都是在宜大附近的。現在是暑假,那邊酒店有很多空房,也不用著急訂。你等會兒看看比較喜歡哪個,我再給你訂?」

  桑延嗯了聲。

  察覺到他的寡言,溫以凡側頭看了過去。她正想說話,又瞬間注意到車子開的方向好像不太對,遲疑道:「你是不是開錯了?我們現在是要去機場,這條路回家了。」

  桑延繼續看著前方,語氣偏冷:「先回家一趟。」

  「……」溫以凡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猶豫地問,「你是有東西沒帶嗎?」

  桑延又敷衍似地嗯了聲。

  溫以凡瞅了眼時間:「那我們得快點兒,我怕你趕不上飛機。」

  莫名其妙地,溫以凡覺得這會兒車內的氣壓極低。她莫名有些不安,右眼皮直跳,忍不住問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桑延沒吭聲。

  溫以凡:「怎麼了?」

  見他還是不說話,溫以凡又自顧自地說了點高興的心情,希望能讓他地心情好點。見他沒有聊天的欲望,才慢慢地停下了話茬。

  她有點愁,又有點山雨欲來的感覺。

  一路開到尚都花城的地下車庫。

  下了車之後,桑延伸手牽住溫以凡的手腕,往電梯的方向走。溫以凡盯著他的側臉,不知怎的,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卻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試圖說幾句話哄他開心。

  桑延會回應她,語氣卻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一直冷淡至極。似是只是接個話,不想讓她尷尬,但實際上,他並沒有任何說話的欲望。

  上到十六層,桑延拿出鑰匙打開門。

  兩人走了進去。

  溫以凡站在玄關,並不打算脫鞋:「那你快去拿――」

  沒等她說完,桑延把她抱了起來,擱在鞋櫃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像是想確認什麼,直截了當地將她的褲腳順著往上捋。

  「……」溫以凡的面色一僵。

  在這一瞬間,因為他的舉動,她明白了他這壞情緒的緣由。

  溫以凡下意識去攔住他的動作。

  桑延的反應很快,完全不把她這點兒反抗放在眼里。他單手固定住她的雙手,強硬地繼續往上捋,直至捋到大腿根。

  她的腿白皙細嫩,沒半點兒傷痕。

  桑延的動作停下,又擡眸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開始捋另一條褲腿。

  溫以凡這才真正地急了,卻也掙脫不開他的力道。

  「桑延!」

  剛捋到大腿的位置,桑延清晰看到她腿上的傷痕。好幾道血痕,尚未結痂,有幾處還能見到血,泛著紅腫,看著極為觸目驚心。

  這一刻,桑延的火氣才像是徹底被點燃了。

  他閉了閉眼,按捺著火問:「怎麼弄的。」

第66章

  從公司樓下到家的一路上,桑延的情緒都格外不對。進家門之後所做的舉動目的性也很強,明顯是從誰的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

  溫以凡順著他的話,垂頭盯著自己腿上的傷口,掙紮也隨之停了下來:「被推了一下,刮到樹枝了。不嚴重的,我也上藥了,很快就能好。」

  這話一落,室內安靜下來。

  溫以凡舔了下唇角,莫名有點兒忐忑,重新擡了眼。重新對上了桑延的目光,他的神色無波無瀾,似是在等,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持續了好一會兒。

  桑延似是沒耐性了:「說完了?」

  「……」

  桑延:「誰推的。」

  溫以凡實話實說:「…說是我舅舅的那個男人。」

  桑延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多久了。」

  溫以凡:「啊?」

  「他纏著你多久了。」

  「……」溫以凡條件反射地否認,「沒有。」

  桑延像沒聽見她這個否認一樣,繼續說:「從上次他在‘加班’纏著你開始?還是更之前?」

  「不是,我也沒怎麼碰到過他。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在南蕪。」溫以凡解釋,「而且這段時間也沒有……」

  「這段時間?」桑延打斷她的話,一字一頓道,「所以是多久。」

  「……」

  「溫以凡,‘有什麼事兒跟我說’,」桑延氣極反笑,「這句話,這段時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

  過了那麼久,再度聽到他喊自己的本名,溫以凡有點楞。她動了動唇,忽然有點不敢說話了,半晌後才訥訥道:「抱歉。」

  桑延看著她。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因為這種心情影響了兩個人的心情。」溫以凡說,「而且我沒覺得是什麼大事情,都是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沒覺得是什麼大事情。」桑延輕飄飄地重覆著她的話,語氣不帶任何溫度,「那什麼才算大事兒?」

  溫以凡答不出來。

  「一定要我問一句,你才答一句,是麼?」桑延盯著她,聲音又冷又硬,「就算真出了什麼事情,對你來說也不算大事兒,是這樣麼?」

  「……」

  「溫以凡,」桑延的喉結滾了滾,「你能考慮下我的感受?」

  讓他覺得,兩人的距離好像就終止於此了。

  不管他再多做什麼。

  他根本走不進她的心里。

  「我理解你有不想說的事情,可以,沒關系。你想什麼時候說都行。但連這種事情你都不跟我說,」桑延松開對她的禁錮,慢慢地把話說完,「你覺得我信不過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溫以凡不是沒見過桑延生氣的樣子,但此刻尤為不安,「只是你馬上要去宜荷了,而且我也沒因為這個事情受影響,不想讓你擔心。」

  桑延沒再說話,只是看著她。

  良久後。

  桑延眼中的情緒漸漸消退,那盛怒似乎被澆熄,又變回了平時那副生人勿近的狀態。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從口袋里把車鑰匙拿了出來,淡淡道:「車鑰匙我放這了,這幾天你自己開車上下班。睡前記得鎖門。」

  「……」

  桑延垂眼,慢條斯理地將她的褲腿都扯回原處,而後把她從鞋櫃上抱了下來。一切歸位,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兩人剛剛的爭吵像是只是幻覺。

  「我走了,」桑延沒再看她,打開了玄關的門,「你去休息吧。」

  ……

  盯著被關上的門,溫以凡不自覺想跟上去。但又因為桑延最後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像是帶了點手上。她慢慢地停了下來,不敢繼續上前。

  那個模樣,溫以凡覺得熟悉。

  像是兩人重逢前,她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溫以凡不知道,她是不是做錯了。

  她是不是再度犯了同樣的錯誤。

  她只想對他好點,只想讓自己的生活里的那些不堪離得他遠遠的,只想他覺得跟她在一起是一件輕松而平常的事情,只想他能一直跟她在一起。

  可她好像還是沒做好。

  她好像還是,再次地傷害了桑延。

  溫以凡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轉頭看向墻上的掛鐘。

  已經快七點半了。

  怕他攔不到車,溫以凡收回思緒,又拿上車鑰匙,打開門往外走。她拿出手機,給桑延發了條消息:【我送你過去吧,這個點不好攔車。】

  溫以凡又猶豫著敲了句「等你回來我們再談談好嗎」。

  還沒發出去,桑延剛好回覆:【不用】

  桑延:【上車了】

  她的指尖瞬間頓住,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過了好半晌,溫以凡才把輸入框里的話刪掉,重新敲:【那你路上小心點。】

  溫以凡低著眼:【到了跟我說一聲。】

  -

  這個時間從市區到機場,溫以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趕上飛機。她沒心思去做別的事情,盤算著時間問:【你到機場了嗎?】

  桑延幾乎有問必答。

  只不過每次回答的字數都很少,像是沒什麼耐心打字。跟平時區別不大。但以往他都是打了幾句話之後,就開始直接發語音。

  文字看不出人的情緒。

  像是能在無形之間,將兩人的距離用力拉開。

  因為他的冷淡,溫以凡也不敢問得太頻繁,直到確認他登機之後才放下心來。她有些疲憊地回到房間,躺到床上,完全不想動彈。

  但想到腿上的傷口,溫以凡還是爬起來洗澡。她避開腿上的傷口,簡單地沖洗了下身子,隨後坐到床上開始塗藥。

  溫以凡用棉簽把不經意間沾到的水擦掉,認真又仔細地處理著傷口。

  周圍萬籟俱寂。

  漸漸地,極為濃郁的孤獨抽絲剝繭地將她吞噬。

  溫以凡捏著棉簽的手漸漸收緊,腦海里漸漸浮現起,兩人在一起第二天的那個晚上。

  ――「你明天還幫我塗藥嗎?」

  ――「洗完澡自己過來找我。」

  眼前的紅痕漸漸成了糊狀,什麼都看不真切。

  溫以凡繼續給自己上著藥,沈默而安靜到了極致。她用力眨了下眼,豆大的眼淚順勢砸到傷口上,帶了生生的刺疼感。

  她回過神來,狼狽地用手背擦掉眼淚,再度用棉簽把水痕擦幹。

  ……

  第二天下午,溫以凡又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讓她過去再補錄點口供。記者這一行去派出所算是家常便飯,她把手頭上的稿子寫完,之後便收拾東西出了單位。

  這次主要還是問溫以凡被車興德持續騷擾的事情。

  派出所那邊調了台里的監控,確實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車興德出現在南蕪廣電外頭。但他沒對溫以凡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也沒做出過什麼過激的舉動。

  車興德搶奪未遂,被發現之後也沒有逃跑,情節並不嚴重。車雁琴那天找溫以凡提出和解,遭到拒絕後便嚷嚷著要請律師。

  溫以凡也不知道具體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她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沒什麼心思工作,也懶得去管這些事情。她只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了,其余的,多一點她都沒精力去想。

  察覺到溫以凡的狀態,甘鴻遠以為她是被車興德的事情影響了。再加上先前有幾次輪休日,她因為突發事件又趕來公司加班,幹脆爽快地給她批了三天假去處理這些事情。

  拿到假期,溫以凡倒也沒想象中的高興。她甚至想甘鴻遠提一下,這三天假能不能推遲到一周之後。

  畢竟溫以凡一個人在家里也沒什麼事兒幹。

  溫以凡比較想等桑延回來的時候,她再放這三天假。但又擔心,她如果這麼一提,甘鴻遠會覺得她沒什麼問題,又改變主意把這假期收回。

  甘鴻遠批了假後,溫以凡也沒立刻回家,又在公司呆到了六點。她把電腦關掉,習慣性打開微信,給桑延發了句:【你吃飯了嗎?】

  指尖在發送鍵上停住,掌心收攏,過了幾秒才摁了下去。

  這次桑延不像之前那樣立刻回覆。

  溫以凡等了一會兒,沈默地把手機放回口袋里,起身出了公司。回到家後,她拿鑰匙開了門,盯著鞋櫃的位置看了會兒。又想起昨晚兩人吵架時的事情。

  下一刻,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溫以凡立刻從口袋拿起手機,直接接了起來。那頭響起了鐘思喬的聲音,嬉皮笑臉道:「怎麼樣,沒有男朋友在身邊是不是覺得世界都清爽了不少。」

  「……」溫以凡收回眼,往沙發的方向走,只是笑了笑。

  「等你輪休咱倆出來吃個飯呀,桑延不是要去一周嗎?」鐘思喬說,「唉,你談戀愛之後,時間全被他占了。我都好久沒跟你見面了。」

  溫以凡低聲說:「好。」

  「你這語氣怎麼回事兒?」鐘思喬打趣道,「桑延剛走一天你就想他了啊,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你怎麼粘人。」

  溫以凡還是笑,沒有說話。

  很快鐘思喬就覺得不對勁兒,問道:「誒,咋了。平時我跟你提桑延你不都能多說幾句嗎?怎麼今天什麼都不說,你跟他吵架了嗎?」

  溫以凡沈默了一會兒,沒有承認,只是說:「他覺得我什麼都不跟他說。」

  「啊,你確實這毛病很嚴重,什麼話都憋心里。」鐘思喬說,「但情侶之間不能這樣相處的,點點。這種事情一次兩次沒關系,次數多了,你倆會開始有隔閡的。」

  「……」溫以凡茫然地說,「可是我不是什麼都不跟他說。」

  「啊?」

  溫以凡認真道:「我只是不好的事情不跟他說。」

  鐘思喬笑:「那也一樣。」

  「……」

  「你不說的話,對方不會知道你為什麼不說。只會覺得,可能是你們兩個的關系,還不到你能所有事情都對他坦誠的程度。」鐘思喬說,「如果最後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那可能會挺失望的?」

  沈默須臾。

  溫以凡的聲音有點飄:「喬喬,可能是跟桑延在一起久了。我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一件事情。」

  「什麼?」

  溫以凡語速很慢:「我當初不是跟你說了,我要報南大。」

  不知道她為什麼提起這個,鐘思喬楞了下:「是啊,我還挺納悶你最後怎麼去了宜大的,還想著咱倆又可以一個學校了。」

  「當時報考志願的時候,桑延來問我了。我答應他我會報南大的。」溫以凡從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在桑延面前也不敢提及分毫,「但我――」

  「怎麼了?」

  溫以凡有點難以啟齒:「我最後改志願了。」

  「……」

  溫以凡輕聲道:「我非常擔心他會在意這個事情。」

  像是一旦有了在乎的東西,人就開始變得弱小起來。

  做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

  「所以我不敢再跟他提這件事情,也想盡可能地遷就他,不給他添麻煩。」溫以凡緩慢地問,「是我做錯了嗎?」

  過了半晌,鐘思喬才問:「…所以你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改的?」

  溫以凡沒回答。

  知道可能不是什麼好事兒,鐘思喬也沒追問:「你也沒告訴他?」

  她輕輕地嗯了聲。

  「那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是什麼原因,你如果想跟他一直走下去,你得跟他提一下。」鐘思喬說,「不然這對你倆都是一根刺。」

  「……」

  「點點,不是只有說了才能造成傷害。」鐘思喬認真說,「避而不談也能。」

  電話里陷入沈默。

  幾秒後,鐘思喬嘆息了聲:「你別再犯同樣的錯了。」

  -

  隔天晚上八點,宜荷市。

  跟桑稚和段嘉許吃完飯後,桑延本想直接回段嘉許家睡個覺,並不打算跟這對談起戀愛來膩死人的情侶呆在一塊。

  哪知桑稚非要抓著他一塊去,還把他跟段嘉許安排成情侶座。

  桑延覺得不耐又荒唐,直接讓段嘉許滾,而後便靠到位置上看手機。

  前天的飛機桑延沒趕上,他只能買到隔天下午的飛機,但他沒跟溫以凡提這個事兒。昨晚溫以凡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還在飛機上。

  下飛機之後,桑延才看到消息,回覆了之後只收到她讓自己早點兒睡的消息。之後一整個晚上,他的手機都沒再有別的動靜。

  今天甚至到吃飯時間,桑延都沒收到溫以凡的消息。

  他盯著兩人的聊天界面。

  想起了來宜荷前沖她發的那通火。

  桑延的指尖動了動,敲了句:【回家沒】

  那頭沒回。

  恰好電影也開始了。

  桑延又等了會兒,才把手機丟到一旁,盯著眼前的屏幕。他毫無看電影的興致,完全沒法集中精力,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是部3D電影。

  卻也懶得再戴上3D眼鏡。

  電影院內的音響聲極重,震得耳朵都有些發疼。桑延完全不受影響,莫名覺得有些疲倦,眼皮也順勢漸漸耷拉下來。

  困意席卷而來,伴隨著陰森至極的夢境。

  桑延夢到了十七歲時的溫以凡。

  夢里的溫以凡穿著北榆統一的高中校服,獨自一人在他倆走過多次的那條小巷里快步地走著。不知道是有誰在跟著她,她的神情帶了恐懼,極為無助。

  下一刻,身後有人將她拉扯住。

  對上了她那個「舅舅」極為猥瑣的笑容。

  她的模樣全是防備,下意識想掙開。

  卻半點都掙脫不開。

  周圍靜得可怕,除了他們兩個,世界里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像是她再怎麼呼救,都只會維持現在這個局面,不會有人來幫她。

  畫面一轉。

  溫以凡獨自一人坐在床上,光線昏暗至極。猶如她每次夢遊後,一個人呆在客廳時的模樣。她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只低著眼,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門板被人從外頭重重拍打著,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

  下一刻,桑延忽地被人喊醒。

  他緩慢睜開眼,與桑稚略帶不自然的臉對上:「哥,走了。」

  桑延下意識又點亮一旁的手機看了眼,依然沒有任何回覆。他的神色還有些恍惚,漫不經心地嗯了聲,站了起來。

  三人再度上了車。

  桑延坐到後座的位置,往車窗外看著,思緒全數被剛剛的夢境占據。盡管根據這段時間的各種蹤跡,他漸漸能總結出一個答案。

  但他一點都不想去相信。

  那段回憶里,桑延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最後的時候,溫以凡說的那些狠話。

  那些將他的自尊全數踐踏在腳底的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別的理由。

  可他寧可不要有。

  他寧可就是。

  他喜歡了那麼多年的姑娘,當初僅僅只是因為受不了他的糾纏,就僅僅只是因為這麼一個原因,才會用盡所有方式地遠離他。

  就僅僅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他並不希望有別的原因。

  並不希望是,那些年里,她其實一點都過得不好。

  車子不知不覺間開到了宜荷大學門口。

  桑延側頭看去,盯著這熟悉的校門,慢慢地失了神。想起了她前段時間,知道自己要過來看桑稚時說的話。

  ――「她一個小姑娘在那邊確實讓人放不下心。」

  桑延不自覺地喃喃道:「我還是回去吧。」

  前頭的桑稚沒聽清,回頭問:「什麼?」

  「你倆約會去吧,」桑延重新看向手機,淡淡道,「我回南蕪了。」

  -

  到機場已經接近十點了。

  桑延到售票處排隊,正想問問還有沒有回南蕪的機票時,手機忽地響了起來。他頓了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溫霜降」。

  他的精神明顯一松,直接從隊伍里出來,接起電話。

  「回家了?」

  「啊。」溫以凡輕聲道,「還沒。」

  「什麼時候下班?」

  「……」

  沈默須臾。

  那頭的溫以凡忽地反問:「桑延,你現在有空嗎?」

  「嗯?」

  「我能去找你嗎?我現在剛下飛機,」頓了幾秒,溫以凡又補充,「在宜荷機場。」

第67章

  上一回,溫以凡從南蕪飛來宜荷,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在北榆跟桑延見面後的第二天,溫以凡就坐高鐵回了南蕪,到趙媛冬那拿上溫良哲給她留的所有錢和證件。之後,她沒再停留在這兩個城市。

  獨自一人坐飛機到了宜荷。

  這會兒,溫以凡的心境跟當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溫以凡坐在飛機靠窗的位置。她沒別的事情幹,盯著窗外,思考著一會兒下飛機之後要怎麼跟桑延提及她過來了的事情。

  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他。

  外頭的天已經黑了,遠處還能看到黑而濃厚的雲層,向下是大片的夜景和紅色光帶。客艙里安安靜靜,光線也昏暗至極,隱隱能聽到有人OO@@地在說著話。

  像是一趟漫長到無止境的旅程。

  溫以凡突然很想知道。

  從前桑延每次從南蕪坐高鐵去北榆見她時,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

  也是像她現在這樣,覺得期待又緊張嗎?

  期盼著見到他的那一瞬間。

  卻又害怕,他其實並不想見到自己。

  飛機內的空調溫度有些低,溫以凡下意識把毛毯拉高了些。獨自一人在交通工具上,她毫無安全感,就算沒事兒幹也並不打算睡覺。溫以凡再度看向窗外。

  也許是決定了要讓他全盤托出,溫以凡的心情比起先前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安定。

  她輕抿了下唇,想慢慢地捋順當時的所有事情,也漸漸漸被這夜晚和心情,拉扯進了那一段,她再也不想回想分毫的回憶里。

  ……

  溫以凡是在高二下學期的時候,跟著大伯一家搬到北榆的。

  一開始,所有一切跟在南蕪都沒有任何不同。無非就是,從一個寄人籬下的熟悉城市,換到了另一個陌生的城市罷了。

  當時溫以凡並不太在意這個事情。

  她覺得無可奈何,卻也知道沒有什麼辦法。她只想努力提高自己的成績,考到一個好一點的大學。也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她能快一點高考,快一點成年,快一點能通過自己的能力來賺錢。

  快一點結束這樣的生活。

  對溫以凡來說,盡管那個時候的日子是壓抑而痛苦的。

  但她也依然有盼頭。

  覺得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什麼都好了。

  所有一切,都從她上高三之後開始有了變化。

  那一年,車興德從另一個城市搬來北榆。他沒有工作,沒有錢,只能靠他這個姐姐過日子。之後的時間,都一直住在大伯家。

  從第一次見面起,溫以凡就對她這個所謂的「舅舅」毫無好感。

  溫以凡是個非常遲鈍的人,對各種情感的敏感度也都比別人慢一拍。可她一直覺得他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說話也油膩又猥瑣,抱著極其不好的意味。

  她不是太會表達的人。

  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她的錯覺。

  一開始,車興德沒做什麼太過份的事情。

  還沒找到工作的時候,車興德幾乎每天都在家里不出門。他會經常挨著溫以凡坐,亦或者是借著拿什麼東西的理由去碰觸她的身體。

  一次次兩次溫以凡還能覺得是意外,多了她也覺得不對勁。

  溫以凡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很好,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完全該怎麼去處理。好幾次,趙媛冬跟她打電話的時候,溫以凡的話在嘴邊,卻又完全說不出口。

  這對那個年齡層的女孩子來說,是非常難以啟齒的一件事情。

  所幸是高三學業重,學校同意高三生周末可以留在學校自習。

  溫以凡幹脆減少回家的次數,長時間都留在學校里。如果不是節假日學校不讓學生留校,她甚至不會主動回大伯家。

  高三上學期結束後。

  溫以凡進入了她高中的最後一個寒假。算起來其實也不到兩周的時間,但就是在那個時候,車興德的行為變本加厲了起來。

  溫以凡再無法忍受,只好跟車雁琴提了一次。

  車雁琴完全不把這放在心上,只說是她心思太敏感,讓她不要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也不要為這小題大做。

  提之前,溫以凡也不覺得車雁琴能站在她這邊。她幹脆又跟趙媛冬提了這個事情,大致意思是想自己在外邊租個公寓住。

  趙媛冬聽了也覺得擔憂,卻又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邊。說到最後,她只跟溫以凡說,會跟車雁琴好好再提提。

  可卻再無後續。

  似乎是察覺到了溫以凡的躲避和忍讓。

  車興德極為猖狂,開始在深夜的時候,試圖撬開她房間的門鎖。偶爾還會借著醉酒的狀態,用力地拍打她的房門,裝作自己走錯了房間。

  溫以凡警告過他幾次,卻毫無任何效果。

  得到的只是他愈加囂張的拍門聲。

  每當有這種事情發生。

  溫以凡只期盼淩晨三點的到來。

  溫良賢和車雁琴一塊開了家燒烤攤,每晚營業到到淩晨兩點半,走回家要半個小時。每天差不多淩晨三點他們就能到家。

  車興德怕溫良賢。

  有溫良賢在,他會收斂不少,做事情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

  盡管有門鎖,盡管溫以凡回房間後會把書桌抵在門前,她依然毫無安全感。她開始在枕頭下邊藏剪刀和美工刀,在家的時候,不到淩晨三點不敢睡覺。

  生怕在她不經意間,車興德就能破門進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高考結束。

  在這期間,溫以凡又陸續跟趙媛冬打過幾次電話。趙媛冬一直表示出來的意思是,鄭可佳那邊已經漸漸在接受她了,等她再勸說一段時間,應該能讓溫以凡搬回來住。

  成績出來後。

  在溫以凡準備填報志願的時候,趙媛冬也提出讓她填南蕪大學的要求。

  意思是讓溫以凡離得近一點,以後好照顧她。

  盡管當時趙媛冬因為新家庭把她暫時安置在大伯家。但在很多事情上,溫以凡還是極為依賴她。她只想脫離現在的生活,趕緊讓這般的日子成為過去。

  她也想試試,跟新家庭和諧相處。

  也因此,溫以凡答應了趙媛冬的話。

  因為對於她來說。

  除了北榆這個城市,其余的地方對她來說,區別都不大。

  再加上。

  溫以凡想到,桑延也在南蕪。

  他可能會比較想呆在這個城市。

  開始填報志願的那一周。

  桑延陸續給她發了幾條短信,全都是在問她志願的事情。

  怕他會因為自己報了不想報地學校,溫以凡嘗試地問過他想報哪所,但他一直沒提。最後她只能明確地告訴他,自己會報南蕪大學。

  她會回南蕪。

  會當做這兩年的痛苦都只是過往雲煙。

  他們也不需要再隔著兩座城市。

  溫以凡不需要再讓他,每次都那麼辛苦地跨越一座城市來找她。

  之後,他們可以每天都見面。

  可以變回高一時那樣。

  所有的日子都像是漸漸在好起來。

  直到高考志願填報截止那天。

  那天淩晨,家里只有溫以凡一人在。那段時間車興德找到了工作,一周有好幾天不在家。她不清楚車興德的工作時間,也不太確定他今天回不回來。

  不到三點鐘,溫以凡也不太敢睡。

  溫以凡用手機跟桑延發短信說話,邊注意著床頭櫃上鬧鐘的時間。

  桑延:【我明天來找你,行不?】

  溫以凡想了想,回道:【我過段時間要去南蕪,你別過來了。】

  桑延:【什麼時候?】

  溫以凡:【等錄取通知書寄到吧,我們得回學校拿。】

  桑延:【那都七月多了。】

  過了一會兒。

  桑延又發來一條:【錄取結果出來那天我過去一趟唄。】

  直至淩晨一點半,車興德都沒有回來。

  溫以凡覺得車興德可能不回來了,但又有些不安,像是山雨欲來。她躺在床上,跟桑延聊著聊著天就開始困。

  她強撐著眼皮,想撐到淩晨三點再睡,最後還是沒敵過睡意。

  只覺得,都這個點了。

  再過一會兒,大伯應該也要到家了。

  之後,溫以凡是被門的動靜聲驚醒的。

  這次門鎖那傳來的不再是被撬動的金屬聲,而是被鑰匙打開的哢噠聲。她睜開眼,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門前的書桌因門的開啟倒下。

  溫以凡擡眼,隨之對上了車興德的臉。

  車興德用一根手指晃著手中的鑰匙,笑聲猥瑣而又}人。他的身材偏胖,一進來就把鑰匙扔開,往她身上壓,帶著鋪天蓋地的汗臭和酒氣。

  極為強勢地,用男女間懸殊的力氣將她壓制。

  溫以凡瞬間清醒過來,能感受到他將她身上的被子扯開。他的來意極為明顯,一手用力扯住她的頭髮,另一只手試圖將她的褲子往下扯。

  她不受控地尖叫了聲,邊掙紮邊開始求救。

  溫以凡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像是從軀體里脫離出來,成為了一個旁觀者。她看到自己瘋狂抵抗著,從枕頭下邊摸到剪刀,毫無理智地往車興德身上捅。

  車興德吃痛地後退,很快又往上撲,奪過她手上的剪刀。

  「操你媽的婊子。」

  溫以凡紅著眼,身子往後退,再度從枕頭底下摸到美工刀。她的身體緊繃至極,全身心都在防備。她控制著聲音里的顫意,一字一頓道:「你這樣要坐牢的。」

  車興德笑了:「你敢報警嗎?」

  「……」

  「讓人知道你被你舅舅上啦?」車興德呸了聲,「霜降,這要被人知道了,你以後怎麼嫁的出去?這是很丟臉,很羞恥的事情,知道嗎?」

  溫以凡像沒聽見一樣,只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唯恐他會再度上前。

  少女頭髮淩亂,膚白唇紅,五官極為艷麗。她的四肢白皙纖細,隨著舉動勾勒著曲線,全身柔軟至極。她縮在角落里,像只長了刺的奶貓。

  因她這幅模樣,車興德那未消退的欲火再度湧起:「沒關系,舅舅娶你。別去上大學了霜降,來當舅舅的媳婦……」

  說著,車興德再度壓到溫以凡的身上。

  這次他像是早已察覺,眼疾手快地從她手里扯過那把美工刀。他再度把她的褲子向下扯,粗重的氣息一下又一下地噴到她的身上。

  溫以凡用全部力氣在掙紮。

  是她覺得最崩潰,最無力,最絕望的時候。

  也她覺得自己最臟,最想直接這麼死掉的一個時候。

  那個房間黑暗至極。

  窗簾明明半開著,可在那一刻,溫以凡覺得自己再也看不到光了。

  她希望自己立刻就能死掉。

  如果活在這個世上要承受這種事情。

  那麼她寧可不活了。

  在車興德摁著她的雙手,把她的衣服往上推的時候。

  玄關處傳來動靜聲。

  溫以凡的眼里含著淚,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側頭盯著床頭櫃上的時鐘。

  淩晨三點。

  溫以凡原本空洞下來的雙眼漸漸亮起,再度開始求救。因為長時間的叫喊,她的聲音變得沙啞,還帶著哭腔:「大伯!救救我!」

  車興德的舉動停住,暗暗罵了句臟話。

  隨後,客廳的燈大亮。

  傳來溫良賢的聲音:「怎麼回事?」

  車雁琴也道:「霜降,你這大晚上的吵什麼――」

  看到房間里的場景時,車雁琴瞬間消了音。

  溫良賢對車興德不滿很久了,看到這個狀況,瞬間火了。他走過來把車興德往床下扯,大聲吼:「你在幹什麼畜生事?這孩子多大你不知道?!」

  脫離了地獄,溫以凡立刻用被子包住自己的身體,她低下頭,盯著手上的血,是用剪刀把車興德手割破時沾上的。

  她用盡全身力氣,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絕對不會,為這種人渣流半滴眼淚。

  絕對不會。

  「不是,姐夫。」車興德解釋,「我喝多了,這剛進來還什麼都沒幹呢……」

  聞言,車雁琴松了口氣,過來勸:「老公,這不是啥都沒發生嗎?你也犯不著生那麼大氣。德仔就是喝多了,認不清事兒……」

  沒等她說完,溫以凡出了聲:「我要報警。」

  「……」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報什麼警!」車雁琴皺眉,「你舅舅就是喝多了,你看你這衣服不還穿得好好的?這被街坊聽了多丟人。」

  溫良賢極要面子,怕被人知道自己照顧侄女照顧成這樣:「阿降,沒事兒就行。大伯會給你個交代的,但這事兒沒必要鬧到家外。」

  溫以凡擡頭。

  目光從車雁琴和溫良賢的臉上劃過,而後定在了車興德那張略帶得意的臉。她想起了他剛剛的話,情緒很平,身上還發著顫,重覆了一遍:「我要報警。」

  「……」

  「你有沒有良心!想讓你舅舅坐牢是吧!」車雁琴火了,「他就喝醉酒走錯房間了。還有,你是生怕以後別人不說你閒話――」

  溫以凡打斷她的話:「隨便。」

  「……」

  「我隨便別人怎麼說,」溫以凡從旁邊翻到手機,邊說邊打通了110,舉動僵硬而又機械,「別人怎麼傳我都無所謂,我只要報警。」

  聞言,車興德想去搶她的手機,但手機那頭已經接通了。

  溫以凡坐在床上,身子不受控地發著顫,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如實把情況說了一遍。

  車興德立刻看向車雁琴,表情有些慌了。

  車雁琴安撫道:「沒事兒。」

  說完,溫以凡不再看另外三人,手上還在發抖,開始給趙媛冬打電話。

  可能是還在睡覺,過了半分鐘,趙媛冬才接了起來。

  「阿降?」

  溫以凡的鼻子一酸,聽到她的聲音,強忍著的眼淚在這個時候才掉了下來。沒等她出聲,車雁琴已經過來幫她的手機奪去,冷笑道:「趙媛冬,瞧你帶出來的好女兒!」

  「……」

  「我給你苦心苦力地帶孩子,結果呢!她現在想把我弟搞進監獄里。我告訴你,你今天不給我解決這個事情,你別想好過!」車雁琴說,「我弟做什麼了?他就喝醉了走錯房間!什麼事情都沒幹!你女兒硬想給他冠上個強奸罪!這心得多黑啊!」

  車雁琴像是極為惱火,自顧自地在那罵了好一陣。

  溫以凡也沒力氣去把手機搶回來。

  半晌後,車雁琴才把手機扔回給她。

  溫以凡盯著還在通話中的屏幕,突然不太敢聽了。想到了上回,自己想讓趙媛冬把自己接回去時,她連話都沒聽就掛斷的反應。

  她捏了捏拳頭,緩慢地把手機貼到耳邊。

  拜托了,媽媽。

  求你了。

  我求你了。

  你救救我吧。

  你別再拋下我了。

  下一刻,那頭再度傳來趙媛冬極為為難的聲音:「阿降,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大伯母說她弟弟不是那樣的人……你不要想太多,過兩天媽媽就來――」

  溫以凡沒再聽下去,直接掐斷了電話。

  很難用言語來形容溫以凡那一刻的心情。

  她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那樣的一面。

  那一刻。

  她只希望全世界都去死。

  ……

  那個兵荒馬亂的淩晨。

  溫以凡和車興德被前來的民警帶走,她把這整個晚上,再加上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敘述出來。之後,她沒再回大伯家,住在了一個女民警的家里。

  女民警同情她的遭遇,給她做著心理疏導,還提了讓她想住多長時間都行。

  女民警有個女兒,名叫陳惜,恰好是溫以凡的同伴同學。兩人在學校的交集不多,但陳惜的性格非常好相處,不提她發生的這些事情。

  只是跟她聊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話題。

  到了晚上,陳惜跟她說著說著話,突然跳了起來往房間跑:「對了,我改一下我的志願吧,我不想選人力資源了!我靠,現在幾點了!」

  聽到「志願」兩個字,溫以凡的眼皮動了動。

  想起了自己因為趙媛冬的提議,才選擇的南蕪大學。

  又想起了前不久,趙媛冬在電話里說的話。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被車興德掐出的紅痕,神色怔怔。

  沒多久,溫以凡也起身進了陳惜的房間。

  此時陳惜正坐在桌前,剛打開了電腦。余光注意到溫以凡的身影,她轉過頭來,笑嘻嘻地問:「怎麼啦?」

  溫以凡盯著電腦屏幕:「陳惜,我能用一下你的電腦嗎?」

  「可以啊。」陳惜爽快地說,「你要幹嘛呀?」

  房間里安靜幾秒。

  溫以凡眼里的光像是消失了,輕聲道:「我想改志願。」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溫以凡一直住在陳惜家。

  盡管脫離了車興德這一號人物,但不到淩晨三點,溫以凡依然睡不著。她極其沒安全感,總會睡著睡著就驚醒,會覺得有人壓在她身上。

  每天都覺得喘不過氣。

  溫以凡不想跟任何人聯系,每天都龜縮在自己的殼里,只聽著女民警的吩咐,有事情要去派出所補錄口供,才會出門一趟。

  但因為溫以凡的身上沒有被侵害的痕跡,也沒有證據,再加上溫良賢和車雁琴都在替車興德說話。最後車興德也沒受到太大的懲罰,只是被拘留了幾天。

  這事情在北榆一塊區域鬧得沸沸揚揚。

  全都在傳,有一家的舅舅把親外甥女給強奸了。

  溫以凡每天都在陳惜家里,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她吃不下東西,也睡不著,覺得日子痛苦難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地消瘦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這個征兆很不對勁。

  溫以凡不想再去管這些事情。

  她不想再呆在這個地方,也什麼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快點等錄取結果出來,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就離開這個城市。

  離這些事情都遠遠的。

  那段時間,溫以凡過得渾渾噩噩的。

  她不跟外界溝通,手機長期處於關機狀態,每天做得最久的事情就是在角落里發呆。

  溫以凡覺得自己好奇怪。

  明明前段時間還覺得曙光在即。

  明明先前還覺得生活都在朝好的一面發展。

  可她現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負能量。

  每天都在想著車興德壓在自己身上時,腦子里冒出的那個念頭。

  每天都想著死。

  錄取結果出來的那一周,北榆接連著下了幾天的細雨。

  那天,查完錄取結果後,陳惜極為高興,興奮地抱了抱她:「太好了,我跟我男朋友被同一所學校錄取了,我倆可以去同個大學了!」

  那一瞬間。

  溫以凡的思緒從黑暗里掙脫。

  她突然想了起來,自己這段時間忘了什麼事情。

  她跟桑延約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學。

  但她忘記了。

  她改了志願。

  她沒有跟桑延說。

  這個念頭冒起來的時候,溫以凡的心情依然很平靜。像是覺得這就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一個結果,過了好半晌,她才站了起來,從翻出自己這段時間一直沒拿出來過的手機。長按開機。

  跳出一大堆未讀消息和電話。

  桑延在這段時間給她發了幾十條消息。

  最新一條是一個小時前發來的。

  桑延:【我去找你。】

  溫以凡盯著看了很久。

  注意到她的失神,旁邊的陳惜打斷她的注意力:「你怎麼啦?」

  溫以凡擡頭:「我出門一趟。」

  「啊?」這是這半個月以來,溫以凡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出門,陳惜有點兒驚訝,「怎麼了?你要去哪?要我陪你去嗎?」

  溫以凡笑了下:「不用,我去見個朋友。」

  陳惜:「行。」

  溫以凡起身走到玄關,打開門,後頭又傳來陳惜的聲音:「誒!對了以凡,外邊在下雨,你帶把傘出門吧!」

  說著,陳惜跑過來往她手里塞了把傘。

  她看向陳惜,低聲道:「謝謝。」

  「謝什麼呀!」陳惜笑,「跟朋友玩得開心點啊。」

  聽到這話,溫以凡沈默了幾秒,才道:「好。」

  溫以凡出了門。

  外頭天已經半暗了,雨勢並不大,像是細蒙的針。落下來也無聲無息的。眼前的霧氣很重,水泥地也深一塊淺一塊的。

  想著桑延平時下車的地方,溫以凡往大伯家的方向走。

  剛走到那條小巷,溫以凡再度碰到了車興德。像是沒想過會碰到她,他楞了下,而後再度拽住她的手臂,像個得志的小人:「喲,霜降啊。」

  「……」溫以凡的痛苦感再度冒起,用力地掙脫著他的手。

  「報警是吧?你說你報警這事兒,對咱倆誰損失更大?我沒什麼事情,你還被傳成什麼樣了?」可能是因為在拘留所里關了幾天,車興德的眉眼漸漸帶了陰狠,「還有,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我吧?你就長了個騷貨樣,天天在家就穿短袖短褲的,不就是想勾――」

  沒等他說完,桑延忽地從車興德背後出現,被他的手扯開。

  他的臉上帶著極重的戾氣,用力地往車興德臉上揍了一拳。而後,桑延用膝蓋抵他的肚子,模樣像是失了理智,力道極重。

  發出很大的碰撞聲。

  車興德完全沒有還手的余地,被打得開始求饒。

  溫以凡回過神來。她不想讓桑延摻和上這些事情,也不想他因為自己惹了麻煩,立刻過去扯他的手腕,往另一個方向走。

  桑延跟著她:「那個人是誰。」

  溫以凡沒回頭:「我不認識。」

  兩人繼續往前走。

  桑延又道:「你沒事兒吧?」

  溫以凡輕嗯了聲。

  「溫霜降,以後這麼晚的話,你就別提前下來了。」因為剛才的男人,桑延沒忍住說,「我直接到你家樓下找你。」

  溫以凡沒說話。

  「你這段時間很忙嗎?」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桑延停了兩秒,「我一直聯系不上你,出什麼事兒了?」

  「沒有,我手機壞了。」溫以凡把傘舉高了些,幫他遮雨,「你怎麼過來了。」

  「啊。」桑延順勢接過她手里的傘,很自然地說,「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麼,錄取結果出來我會過來一趟。」

  「……」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那條巷子里。

  里頭空無一人,路燈也暗沈,能隱隱能到幾只小飛蟻在眼前飛過。雨聲撲簌簌,在這燥熱的夏天里,似乎帶了幾分涼意。

  可能是覺得剛剛那個男人影響了她的心情,桑延的話比平時多了些:「我錄取結果出來了,南大軟件工程。你成績比我稍低點兒,但上你那專業應該也綽綽有……」

  溫以凡看著眼前的少年,像是聽進了他的話,又像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腦子里反反覆覆回蕩著車興德的話。

  ――「這是很丟臉,很羞恥的事情,知道嗎?」

  反反覆覆地想起。

  婊子。

  騷貨。

  這些詞。

  溫以凡也想不到起來自己當時的感受了。

  只記得,當時那件事情她不介意讓任何人知道,就算別人怎麼傳都無所謂。

  可她不想讓桑延知道。

  半分都不想。

  她不想露出半點破綻。

  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才不會有半點懷疑。

  她只能想到用狠話,來將他擊垮。

  溫以凡也不想讓桑延還像現在這樣。

  總要花時間,特地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只為見她一面。

  這是她犯下的錯。

  無論有什麼原因。

  追根究底,就只不過是她忘記了。

  這沒必要讓桑延來承擔。

  她這樣的人,並受不起他這樣的對待。

  他們應該要早一點斷掉的。

  在上一次,她在電話里叫他別再煩自己的時候,他們就應該結束了。

  早就應該,結束了。

  溫以凡忽地打斷他的話:「桑延。」

  「嗯?」

  「我沒報南大。」

  聽到這話,桑延的目光一停。像是沒聽懂她的話,過了好幾秒後,他才扯起唇角笑了:「你跟我開玩笑吧。」

  溫以凡語氣很認真:「沒有。」

  「……」

  觀察著溫以凡的神情,好半天後,桑延才意識到她說的是實話。他臉上的笑意漸收,半晌後才問:「你報了什麼。」

  溫以凡如實道:「宜大。」

  「為什麼。」

  「……」

  桑延盯著她,喉結緩慢地滑動了下,語氣有些艱難:「你為什麼報了宜大。」

  溫以凡逼迫自己與他對視。那一刻,她想不到自己改志願的其他理由,胡亂地扯了個理由:「我跟別人約好了。」

  「那我呢。」桑延似是覺得荒唐,看著她,「你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溫以凡抿唇,沒出聲。

  巷子里安靜得過分。

  桑延沈默地看她,像是在等她的答覆。好片刻後,他輕輕閉了下眼,頭一回用稱呼將兩人的距離拉開:「溫以凡,我是你的備胎嗎?」

  「你要那麼想也可以,」溫以凡擡頭,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幹凈到了極致,完全不該跟她這樣的人摻和在一起,「錄取結果也出來了,你呆在南蕪挺好的。」

  「你要是不願意,你可以直接跟我說。」桑延的聲音很輕,「沒必要用這種方式。」

  「那我就直接說了,桑延,我就是非常討厭,」溫以凡平靜地說,「我很不喜歡你一直來北榆找我,也很煩每次都要出來跟你見面。」

  「……」

  「北榆離南蕪近,那我去個遠一點的地方,行嗎?」溫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