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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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他太難了 by 扶華

  文案

  辛秀:「師父是熊貓!」

第1章

  臨近城門處的水井口街,辛家小院和之前半個月一樣,準時響起了孩子的哭鬧和女人的尖叫聲,惹來街坊四鄰一陣不滿的吆喝。

  自從辛家那個女兒投井自盡被救起來後,人好像就有些瘋癲,再不像從前那樣乖巧聽話,這半個月來,辛家很是不安寧。

  附近早起的街坊在水渠中洗衣,聽到辛家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有個婦人朝那邊瞄了一眼,順嘴就道:「辛秀她那個娘也是造孽,看看辛秀這好好一孩子給她逼成什麼樣子了。」

  坐在上遊石墩上一個婦人說:「那後娘能和親娘一樣嗎,不是打就是罵,什麼活都讓她幹,也不給人吃飽,親娘能做出這事?」

  「甭管紅香對孩子怎麼樣,那孩子也不能去投井啊,有的吃有的穿,這日子怎麼不能過了,她這是不孝!」一個年紀大些的老太哼道。

  水渠對面的尖臉婦人把手里的衣服摔得嘩嘩作響,插嘴道:「這些咱們先不管,你們看辛秀這是不是像中邪了啊,我覺著她一定是在水井里撞了不幹凈的東西。」

  她放下衣服,揮舞雙手說:「你們曉得吧,前幾天我大半夜瞧見她坐在屋頂上,一動不動,一點聲音都不出,那個模樣,哎喲,嚇死人吶!」

  辛家那個小姑娘辛秀,從前是這條街上最幹凈漂亮的女娃娃,人又文靜,連大聲說話也不敢,她後娘紅香進門後對她不好,她也是忍氣吞聲,再難受就是躲著哭而已。

  可自從跳井過後,辛秀就變了個人似得,和街上那些無所事事的小流氓也沒兩樣了。她也不幹活,就整日在街上亂竄,看看東家小孩鬥草,望望西家小孩玩蟋蟀,偶爾還會站在鄰街戲台上看大戲,一看就是一天,晚上才回家去。

  她後娘紅香開始還會教訓她,可是後來就不敢了,因為她每次打過辛秀後,辛秀就打她兒子。紅香第一次瞧見自己皮實的寶貝兒子被打的哇哇大哭,心疼得不行,再一看那臉都被自己打腫了的辛秀,她竟然還能對她笑得出來。

  「你怎麼打我的,我就怎麼打你兒子。」小姑娘半點不在乎臉上的傷,笑嘻嘻地說,說完了頂著那張被打過的臉出去招搖過市,惹來一片流言蜚語,讓紅香恨得牙癢癢的同時,心里又毛毛的。

  紅香向來是個愛耍賴的貨色,可如今的辛秀比她還能耍賴。她在自家男人辛大面前哭,說女兒不聽話,結果轉頭辛秀就躺在家門口大喊親娘去得早,爹和後娘要一起逼死她。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紅香坐在床邊抹著眼淚,推搡著辛大要他想個辦法。

  辛大坐在那搓手,不知道該怎麼是好,女兒變成這個樣子,他能怎麼辦呢。半晌他才悶聲說:「我就說讓你不要總打她罵她,現在好了,她跑去跳井,腦子都在井里摔壞了。」

  紅香頓時哭得更大聲,「我這個後娘難當啊!要她幹點活,說她幾句嘴她就要死要活的,我也沒餓死她打死她呀,是她自己去找死,這也要怪我呀!」

  「好了好了,大晚上的,快別哭了,睡吧。」辛大不想和她爭這些,上了床把被子往腦袋上一蒙。

  紅香不依不饒拉他的被子,急了,「等等,我還沒說完呢!」

  「我看她不是摔壞了腦子,是撞了臟東西,咱們一定要想辦法治治她,不然咱們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

  辛大粗眉毛一皺,「你想怎麼樣?」他心底雖說也有這個猜測,但畢竟還是不願意相信女兒會遇上這種事,被妻子說破後,心里頭就有些不高興。

  紅香忙說了:「明天剛好是靈照仙人誕辰了,仙人廟不是做法事不要錢嗎,我去仙人廟求個仙長來家看看……」

  辛秀蹲坐在辛大和紅香的窗戶底下聽了半晌,聽到這里,一邊撓了撓腳上的蚊子包,一邊心想:嘿,我這穿越,可不歸你們這里的神仙管吧。

  再聽不到什麼東西,她貓著腰又悄悄溜回了自己的屋子。這屋子低矮破舊,是之前柴房改的,屋子本就逼仄,隔壁還是雞圈,那股味道真是絕了。

  辛秀無比懷念自己的狗窩,和這里比起來簡直像天堂一樣舒適。她還懷念種類繁多的外賣,連從前嫌棄的公司食堂的菜她都開始懷念了,快遞網絡,種種便捷的東西,甚至連相處不怎麼愉快的家人,和這個世界辛秀的家人比起來,都顯得那麼可愛。

  可惜,人都是在失去什麼東西後才能意識到那東西的好,習以為常的時候是不懂珍惜的。

  她摸著肚子撫慰饑餓的胃,有一搭沒一搭想著明天去哪里蹭點吃喝,又想著以後該怎麼辦。

  都半個月了也沒能回去,這要是一輩子都回不去,難不成她還真在這給人家當女兒?以她當人女兒二十六年的經驗來看,做她爹娘有很大幾率會被氣死,她一直懷疑她爸的高血壓就是給她氣出來的。現在好了,她再也氣不到那當教導主任的爹了。

  辛秀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到了這麼個不知名的時代和朝代,成了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這要是種田路線,她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怕不是要餓死吧。

  想著想著,她睡了過去。眼一睜又是天大亮,她的睡眠質量估計是被從前的室友傳染的,一直很不錯。

  溜達出去漱口洗臉,去廚房里摸點吃的,後娘今天竟然沒有尖叫阻止她,估計是要去找仙長做法驅除她這個孤魂野鬼,準備臨時讓她吃個飽飯。辛秀就沒客氣,多拿了兩個窩頭,順便把午飯和晚飯也一起解決了。

  這里的人一天只吃兩頓,辛家又比較窮,後娘還看得緊,她這半個月都沒能吃飽。

  照常出門閒逛,辛秀是想著熟悉這個世界,順便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謀生工作。她來這個世界不久,對很多事都不清楚。

  街上今天格外熱鬧,有一大群人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像是唱大戲的,敲鑼打鼓往前走,十幾個人擡著一個花台子,上面一個系了紅綢布的雕像,前後各有一個兩人擡的小雕像。

  她咬著窩頭湊熱鬧,踮著腳伸長脖子去看。

  「誒,姐姐,這個是什麼啊?」辛秀拍拍前面一個婦人打扮的年輕女人,笑著問。

  辛秀人長得清秀,笑起來像朵小花,那婦人聽她問了,便說:「靈照仙人壽誕,這個是城里的金員外給靈照仙人塑的金身,剛從仙人廟擡出來的,繞完全城還要回到仙人廟呢。」

  這靈照仙人,辛秀是知道的。她這段時間到處跑,聽了不少的風土人情八卦消息,看了不少大戲,這位經常出現在戲文里的靈照仙人,在這個世界就相當於她原本世界里的觀音菩薩一類的人物,總之不止他們這里,到處都有供奉他的廟宇,不管是求子求姻緣求福祿,都只管找他就是了。

  這位老神仙在戲文里可忙了,又要下凡點化狀元,又要救苦救難解決旱災,還要化成女神和某位皇帝來一段緣。

  她那個後娘想搞封建迷信驅邪捉鬼,準備去的仙人廟,就是這靈照仙人的廟。

  辛秀看得津津有味,跟著那群隊伍往前走,「姐姐,前後那兩個是什麼?」

  婦人挎著籃子,裡面放了香燭,估計也是去仙人廟的,就是不知道是求什麼。她一路和辛秀說話:「靈照仙人前面那個是他的左護法胡將軍,長得雖然像惡鬼一樣猙獰,卻是個心地善良的仙將。後面那個拈著花的美貌女子是右護法扈仙子,傳說她手中的花就是合歡花,是給世間男女定情用的情花。」

  「哦哦,原來是他們!」辛秀把他們和自己平時聽到的那些散碎戲文聯系到一起,恍然大悟。胡將軍怒打惡鬼還有扈仙子結情網,這樣的戲她前幾天剛在戲台聽過的。

  辛秀雖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但是這不妨礙她欣賞異世界古代神話。

  街上人多,到了仙人廟的時候,人擠人腳踩腳,簡直擠成了廣州上班高峰期的地鐵。辛秀就一直跟在那婦人身邊,跟著她擠到了仙人廟中間的一棵大樹下。

  「姐姐,你是要幹嘛呀?」辛秀一手推開一個擠到婦人身邊的猥瑣漢子,好奇問。

  被她推開的漢子大喊:「你踩著老子的腳了!」

  辛秀又碾了一下,這才擡腳,「哦,人太多了,你擠過來我就不小心踩到了,你過去點吧,不然我又要踩到你了。」

  說完扭頭又是一臉笑地問年輕婦人:「姐姐,你難道是要系紅綢嗎?」

  婦人剛才被那漢子蹭的臉帶羞憤,這會兒被她的動作逗笑了,「是啊,我是來給我出生不久的女兒掛紅綢,希望她能沾一點仙緣。」

  掛紅綢是流傳了幾百年的習俗,據說許多地方的靈照仙人廟里,都會有一棵大樹,而家中有孩子出生,爹娘都會從仙人廟里求一條紅綢,系在孩子身上三天,然後寫上孩子名字,回頭系到仙人廟里的大樹上,據說這樣能沾仙氣,保佑孩子平安長大。

  辛秀還在戲文里看過靈照仙人點化有緣人的戲,說是大約百年前的某一次靈照仙人誕辰,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有仙緣的孩子踩著滿地的鮮花,走進了靈照仙人為他開的一扇門,從此登仙,進了仙界去當仙人了。

  這樣的戲碼不止一個兩個,說的和真的一樣,辛秀看完就在想,這位靈照仙人,真的很喜歡點化別人,不過這一類傳說大多是普通人對神仙的向往,反正都是胡謅,靈照仙人要是真存在,估計也很無辜。

  這個仙人廟里的大樹是一棵桂花樹,剛過桂花的盛花期,樹上還有零星一些小小的黃花,淺淡香甜的氣味混在廟中濃濃的煙火氣里。

  辛秀仰頭看樹上飄飛的紅綢,密密麻麻,一層疊一層的紅綢,有新有舊,被風吹雨打,顯出斑駁厚重的色調。這具身體剛出生時,她的娘親應該也曾為她在這里系過一根紅綢,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了。

  辛秀的目光漫無目的在綠葉和紅綢之中巡視,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你怎麼在這!」

  辛秀掏掏耳朵,瞧了一眼,是後媽紅香。

  「這里熱鬧,我來看熱鬧啊。」她隨口說。

  紅香用見鬼了的眼神看著她,辛秀覺得她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她一個孤魂野鬼怎麼敢這麼大膽敢進仙人廟仙人怎麼還沒把她當場收走」。

  看辛秀轉頭不理她,紅香滿臉憋悶,憂心忡忡地想著,這邪物還有些厲害,怕不是要找個厲害點的仙師幫忙看看,可另外找厲害仙師,那得要多少錢吶。

  廟里的鐘忽然響了。

  悠長連綿的鐘聲讓嘈雜人群安靜下來,仙人誕辰開始,眾人自發湧上前進殿燒香。

  在這時,辛秀耳邊聽到了一個渺遠的聲音,那聲音說了些什麼,她聽不太懂,只覺得身子一輕,周圍的人和景都有一瞬間模糊起來。

  那棵快過花期的大桂樹,在這一瞬間冒出無數花苞,枝葉間簇擁開出一團團金黃色的花,瞬間濃香撲鼻。

  「快看!那是什麼!」

  「天哪!」

  「仙人顯靈了!她要成仙了!她被點化了!」

  人群驚呼擁擠,他們看見那樹下的小姑娘身前出現一道閃著白光的門,玄妙而令人不可直視,仿佛是一道通天之門,而她在金黃色的花雨中走進了那扇門,消失不見。

  紅香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2章

  辛秀在走進那道門之前,真的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真的有神仙。穿越歸穿越,但有神仙就是另一回事了。

  神仙長什麼樣呢?她一腳踏進那道門時,腦子里思考著這個問題。

  還沒來得及探索的家長里短種田文副本,被她毫不猶豫扔在身後。白光消散,辛秀仰頭,看見碧藍天空和白雲,低頭一瞧,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綠色的葉子上。

  那是鋪在河面上的一片巨大蓮葉,邊緣還婷婷裊裊靠著一朵白中帶粉的蓮花,同樣是巨大款。而這樣巨大款的蓮花蓮葉,整整鋪滿了一湖,她站在這幾乎望不到邊際。

  陡然間像是到了巨人國,辛秀拉著自己那灰撲撲的布裙子,心里嘀咕,這是變成了夢遊仙境的那個愛麗絲嗎。

  「哇!好、好大的花!」小女孩稚嫩的聲音讓辛秀看過去。

  她身後剛剛還空蕩的地方,現在出現了一個紮著兩個小揪揪,臉頰肥嘟嘟的小姑娘,瞧著約莫七八歲的樣子,正瞧著周圍震驚地張大了嘴,缺了兩顆牙還挺可愛的。

  辛秀剛張口想搭話,小女孩旁邊又憑空出現了一個小男孩,和小女孩差不多大小,是個長相富態的小胖子,兩人並排站在一起活像一對胖金童和胖玉女。

  「哇!好大的葉子!」小男孩發出小女孩同款的驚嘆。

  接二連三的,這片大葉子上陸陸續續又出現了好幾個人。

  比辛秀矮了一個頭的瘦弱小乞丐、穿著漂亮裙子顯得高冷的小少女、一臉倨傲戴著金鎖玉墜的小少爺、土里土氣顯得傻呆傻呆的一個黑瘦小村姑、一來就咋咋呼呼四處看仿佛一個人形猴子的獨臂少年,以及最後一個——穿著開襠褲,剛出現在大蓮葉上就開始嗚嗚哭的小男娃。

  辛秀蹲在那開襠褲小肚兜男娃身前,湊近了打量他。

  「……小家夥,你有三歲嗎?」

  小男娃在她湊近時有點怕怕地閉了嘴,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包著一泡眼淚,唰一下像兩條小溪流過臉頰。

  他又嗚嗚哭了起來,還不敢哭大聲。

  現在這蓮葉上一共站了九個人,四男四女,還有一個小乞丐實在太臟了分不清男女。辛秀看了一圈,發現自己是這里年紀最大的一個,不由暗道,如果靈照大仙這麼隨手一點就讓人成仙,那他們九位仿佛是天南地北隨手從人堆里拉出來的小孩子,是不是也太隨便了點。

  九個人性格各不相同,身份也全然不一樣,有人驚惶失措,有人興奮異常。因為不熟,各自站了個位置,眼睛不夠用地打量四周。

  辛秀:此刻應該出現引路人。

  天空中輕盈地飛來一只大鳥,瞧著有一架直升飛機那麼大,停在蓮葉邊上,一個年輕人從鳥頭上一躍,落在幾人身前,掃了幾人一圈:「人都到齊了。」

  辛秀一看,年輕人衣袍飄飄,是個笑瞇瞇的人樣。

  按照國際慣例,瞇瞇眼,絕不簡單。

  「今年有九個呢,師爺肯定是覺得咱們蜀陵山人太少了,才會多點幾個師弟師妹。」他嘻嘻一笑,神情和藹又慈祥。

  「我是你們采星師兄……」

  那個土氣的小村姑嗷一嗓子抖抖索索撲通跪下了,「仙人!您是神仙,是靈照仙人!」

  「唉,使不得。」采星手指一勾,小村姑就被無形的力量給扶了起來,他繼續笑瞇瞇解釋道:「我可不是靈照仙人,外界說的靈照仙人,是咱們蜀陵山的立派真仙,也就是咱們師爺,我呢,師從離明真人,離明真人是靈照仙人第三十二位弟子。」

  說罷,他一擺手指,「其實我與你們一樣,也是師爺在百年前的壽誕上隨手點來的,已修煉了百年。」

  「一百年?也就是說你一百多歲了?可你一點都不老,看上去也就比我們大一點,你是已經變成神仙了嗎?」倨傲的小少爺搶先問道。

  采星攏著手,「嗨,我離成仙還差得遠呢,也就學了點法術而已,算不得普通人了。」

  大約發現這位接引人角色非常好說話,眾人都圍了過去,開始七嘴八舌地問起來。辛秀也準備湊過去聽,見腳邊的三歲小娃還含著眼淚想哭不敢哭的可憐樣,順手就把他提起來抱在懷里一起過去。

  「仙人,你會什麼法術啊,你會移山填海嗎?我們也能學法術嗎?」

  「別叫我仙人了,叫師兄就好。移山填海嘛,如果是小些的山,小點的海,我還是可以試試的。學法術自然是要學的,你們到了這里,就是要學法術的。」

  「仙人,這里是哪里,我們不是被靈照仙人點化成仙了嗎,這里不是仙界天庭嗎?」

  「別叫仙人了,叫師兄就行。被靈照仙人點化會成仙只是凡間誤傳而已,成仙可不簡單,師爺只是把你們收入咱們蜀陵山了。這里是靈界蜀陵山,和凡間不同,可也不是天庭仙界,嘿喲,可沒有天庭仙界這種地方,那都是外面的戲文杜撰。」

  一群年紀不大的孩子紛紛露出遺憾的嘆息。采星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辛秀總感覺這瞇瞇眼師兄仿佛有一肚子壞水在等著他們。

  「師兄,你說我們是師爺選來的,師爺是怎麼選的我們幾個?」辛秀問。

  「不要叫仙人,叫師兄……哦,你已經叫了,真乖。」采星伸手摸了摸鼻子,笑道:「這當然不是師爺隨便選的,外面許多的仙人廟,凡是供奉了咱們師爺,都會有一棵聚靈之樹,將孩子的姓名寫在紅綢上,系在上面,師爺就會在那萬萬條紅綢中選出與我們蜀陵山有緣之人,點到這里來。一般是每隔百年,師爺就會選一次,只選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從前都是一次選上一兩個,這次選了這麼多,看來以後要熱鬧了。」

  辛秀:「原來如此。」

  什麼叫不是隨便選的,這根本就是隨便選的吧!

  仿佛是個微博抽獎,系紅綢就是轉發了靈照仙人發的抽獎微博,靈照仙人到了時間,就隨機從轉發的微博里抽出幾個幸運鵝過來修仙……這麼說,她難道算是微博錦鯉?

  辛秀的心情有一些些微妙,她的運氣向來不好的,微博抽獎轉了起碼上百條,一條都沒抽中過,想不到在這里成了小錦鯉。

  「那、那仙人,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胖乎乎的玉女小姑娘癟癟嘴問。

  采星師兄摸摸胖女娃的腦袋,滿臉純良,「別叫仙人,叫師兄。你這傻孩子怎麼還想回去呢?師爺點的都是家中親人不想要,或者已經沒有了家的孩子啊。」

  九個孩子,除了辛秀和她懷里那個啥事不懂的三歲小娃,其余幾個人全都沈默了,然後,哭成一片,就連那個看上去無比倨傲的小少爺,和高冷的漂亮小裙子少女都沒能繃住,紅著眼睛哽咽,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不對,還有一個孩子也沒哭,是那個斷了一只手臂的話癆少年,他從到了這里就到處跑,剛才辛秀還看到他撲在蓮葉邊上去撈水,大呼小叫說湖里有魚,這會兒他不知道怎麼湊到了采星的坐騎鳥旁邊,伸手摸著人家的羽毛,滿臉笑容地喊:「這個大鳥羽毛真漂亮!我也想要一只!」

  在一片悲戚的哭聲里,他母雞一樣咯咯咯的笑聲顯得特別欠揍。

  不過其實辛秀剛才也注意了好一會兒那只大鳥,那只大鳥是真的漂亮,好像是只放大的翠鳥,羽毛絢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說真的她也想要一只。

  「小兄弟,話別說的這麼早,說不定以後還有更漂亮的鳥,咱們多看看再選嘛,對不對?」辛秀招呼獨臂少年。

  那小少年一臉憨厚地問她:「為什麼不能全都要呢?」

  嘶——這家夥很強啊。

  辛秀竟然被他說服了,讚同地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啊。」

  見他們兩個忽然自顧自討論起來漂亮大鳥,剛才那個帶頭哭到哽咽的胖女娃還帶著哭腔也說了一句:「嗚嗚,我也想要這樣、嗚嗚這樣漂亮的大鳥。」

  「俺也想要。」小村姑弱弱地說。

  其余幾個雖然嘴上沒說,但那期盼的小眼神也很清晰。辛秀一揮手:「只要咱們修仙,還怕沒有鳥嗎!別說鳥了,只要敢想,要龍和鳳也不是不可能啊!」

  畢竟是小孩子,難受不了多久,又被轉移了注意力。

  「哇,還有龍和鳳嗎?」

  「我想要龍,不想要鳥了。」

  「我還是想要鳥,一只龍,一只這樣的鳥也很好啊。」

  看見幾人都開始上手摸自己大鳥的采星:「……」

  他走到大鳥身邊,擠開幾個小孩,順了順大鳥蓬松的羽毛,抱著鳥玩笑般道:「你們可別打師兄這只小翠的主意啊,師兄已經養了幾十年了,有感情的,她離不開我。」

  大翠鳥猛啄他一口,辛秀發誓自己聽到了師兄腦殼和堅硬鳥喙重重撞擊發出的聲音。她總感覺下一秒采星的腦袋上就會冒出一股血柱,但是半天都沒看見有血噴出來,不由有些遺憾地想,果然是修仙之人,腦殼確實硬。

  采星咳嗽一聲,蕩了蕩袖子,「好了,各位師弟師妹們,接下來的一年,你們要待在這里,算是入咱們蜀陵山的一個小小考驗,咱們一年後再見。」

  他說完就迅速準備上鳥離開,誰知道衣袍被人迅速拽住了。

  采星回頭一看,「這位師妹,你的速度真的很快啊。」

  辛秀緊緊拽著他,「師兄等等,你還有很多事沒交代清楚,就這麼走了嗎?」

  采星一攤手,「這也沒辦法啊,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嘛,我也沒法說得太清楚,等你們以後自己慢慢就懂了,反正時間還長著呢。」

  辛秀哦一聲,「沒事,我就只有一個問題了。」

  采星無奈,「好吧,那我就再回答一個問題。」

  辛秀:「師爺把我們帶到這里來,那我們的家人會得到什麼補償嗎?」

  采星看她一眼,「你想要他們有補償嗎?」

  辛秀誠實搖頭:「不想。」

  采星大笑,手上一揮,輕飄飄收回了衣角,躍上飛鳥直沖雲霄,只留下一句:「你要是不想他們有補償,他們就沒有補償,你要是想要,他們就有補償。這因果善惡,咱們師爺都看著呢。」

  九只剛踩上修仙起點的普通凡人小孩,面面相覷立在初始地圖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辛秀俯視一群小矮子,「好吧,諸位,看來我們修仙的第一步,就是從這里去岸邊。」她指指那條隱約的湖岸邊。

  小乞丐左右看看,沒吭聲。

  「啊?怎麼去啊?」胖金童鼓著臉頰很苦惱。

  「我會劃船,但是這里沒有船。」小村姑怯怯地說。

  「我不會遊泳嗚嗚~」胖玉女嗚嗚擦眼睛。

  「我們也找只鳥帶我們飛。」跋扈少爺突發奇想。

  「呵,你去哪里找,隨便找一只鳥它們也不會理你。」高冷少女嗤之以鼻。

  「不然我們試試看騎魚!」獨臂少年已經開始放飛。

  辛秀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拍拍獨臂少年的肩,「楊過,你真的很敢想,我覺得不錯,不如咱們就先試試騎魚好了。」

  獨臂少年被人肯定,樂得手舞足蹈,不過,他用右手撓撓腦袋,有些疑惑道:「可是我不叫楊過啊。」

  ……

  采星騎著翠鳥飛上藍天,倏忽間他腳下的翠鳥越來越小,最後變成拇指大小一只,啾鳴一聲落在他肩頭,而他整個人如同一縷青煙,從一只臉盆大的玉盆里躍出來。

  「出來了,采星出來了。」

  「采星師弟,怎麼樣,這回的師弟師妹們如何啊?」

  雲中亭中央放置的大玉盆周圍,或坐或站著幾個男女,都饒有興致地看著玉盆中縮小的世界和裡面九個小人兒,順口和采星打招呼。

  采星也擠坐到玉盆旁邊往里看,笑著搖搖頭:「師爺大概是覺得咱們這些徒孫老了不好玩,才找了些有趣的小家夥們來。來來,新師弟師妹們要在這盆中天里待上一年呢,咱們且看他們怎麼做。」

第3章

  九個人在葉子上坐成一圈,辛秀對這些小孩子們說:「大家各自報一下年紀,咱們按照年紀來排序。我先說,我十五歲,年紀最大,又是第一個來這里,所以應該是大姐姐。」

  倨傲少爺又擺出那副不服輸的臉說話了:「憑什麼,我……」

  他還沒說完,那個斷臂話癆少年就舉起手喊了聲:「大姐!我是十四歲,我可以當二哥嗎!」

  辛秀:「好,你是老二!」

  倨傲少爺顧不得其他了,趕緊說:「那我當三哥!」

  高冷少女仿佛看他不順眼,冷冷一擡下巴,「我是十三歲,你比我大嗎?」

  倨傲少爺一陣僵硬,「我……十二。」

  辛秀:「好的,那你排第四。」

  她再看小村姑和小乞丐,「你們兩個誰年紀更大?」

  兩人同時說了年紀,小乞丐是11,她聲音細細弱弱,辛秀心想,原來這是個小姑娘。小村姑是十歲,排了第六。接下來的是九歲胖玉女和八歲胖金童,還有一個最小的小男娃排最末。

  辛秀心安理得當了老大,心想這幾個小孩子還挺好糊弄的,就連看上去最不好解決的倨傲小少爺都對不起他的人設,活的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一點火花都躥不出來,她剛才還想著要是有人不服,就打一架再確定老大的位置。

  身為一個二十六歲的成年人,面對著一群好騙的小孩子,辛秀沒有半點羞愧。

  她帶著大家忙活起來,「老二,你會遊泳,就先去問問底下那大魚肯不肯帶咱們一程。」

  楊過大俠得令而去,辛秀又轉向小村姑,「老六,你會劃船,帶上老三老四去那邊摘幾片花瓣,看看能不能當船用。」

  小村姑乖乖噢一聲,朝著那朵巨花走去,高冷少女二話不說跟著她,不情不願的小少爺也只能嘀嘀咕咕地跟上了。

  胖玉女噔噔跑到辛秀身邊,奶聲奶氣說:「老大,我做什麼啊。」

  辛秀摸摸她的臉頰,讓她和胖金童一起看著小九,「乖,你們三個在這玩啊。」

  她自己帶著剩下的小乞丐去葉子邊緣轉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辦法離開。

  老二那邊忽然響起巨大的嘩嘩水聲,一只大魚躍出水面,甩了一尾巴水,又落進湖里不見了。辛秀看看濺到蓮葉上的碩大水珠,再看看從水里冒出個腦袋的老二。

  「你跟魚沒達成共識,打起來了?」

  老二吸吸鼻子,有點委屈,「它不聽我的。」

  辛秀:「怕什麼,不聽也得聽!」

  「這樣,你聽我的,咱們找個小點的蓮葉,把水下的莖弄斷。剛才我還在水下看到了水草,弄一根綁在魚身上,讓它拖著蓮葉走!」

  小乞丐弱弱地說:「這樣,真的可以嗎?不太好吧?」

  老二已經興奮起來了,「好,我這就去做!」

  辛秀也拖著小乞丐一腦袋紮進了水里,去幫忙扯蓮莖和水草。

  「快快,那里有只大魚,咱們快纏住它!」

  被水草纏住的大魚在周圍濺起一大片水花,拖著蓮葉開始在大湖里橫沖直撞。

  老二趴在蓮葉上大喊,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辛秀一手拽著小乞丐,一手抱著小九,左右腿各扒拉著金童玉女,在蓮葉上顛簸。

  「不行,這司機開車太猛了,老二,咱們準備跳車了!」

  老二:「我感覺很好!」

  行吧,那你自己繼續坐。

  辛秀眼疾手快,拖家帶口一個翻滾,滾進了旁邊一片蓮葉。這里的蓮花蓮葉重重疊疊,都又軟又香,這麼顛來顛去也沒摔疼,小九還樂得咯咯直笑,抱著辛秀的脖子喊「娘親再來!再來!」

  辛秀捏了捏小九的屁股蛋,「娘什麼娘,叫老大。」

  「老二不靠譜啊,他是個冒險系的。」辛秀自言自語,她雖然也想繼續坐魚車,但她自覺是個富有責任心的人,既然當了老大,就不能只顧著自己開心,不管下面的小的。

  所以他們還是坐更穩當的花瓣船吧。

  那邊靠譜的小村姑三人已經一人乘著一片蓮花瓣做的小船吭哧吭哧劃過來了,辛秀又揪了片大花瓣,終於把人全都安排上了船,四條粉白色的花瓣小船晃晃悠悠在水面朝著岸邊飄去。

  中途老二被那大魚一個遊龍擺尾甩了下來,劃水劃到這邊和他們會合。

  這里暖風習習,溫度適宜,三個年紀最小的在船上搖啊搖,幹脆直接就睡了過去。

  天色漸漸黑了,離岸邊還有一段距離,辛秀老大直接決定:「都下船,找個蓮葉睡一晚,肚子餓了,也得找點吃的。」

  「這里有什麼吃的啊?」

  「有蓮子啊,那麼大的蓮子還不夠你吃嗎?」辛秀理所當然地一指附近一根高聳的光桿蓮蓬。

  幾人像是爬樹一樣,爬到蓮蓬的桿子上,去搖晃那根蓮蓬,又撞又踹,才終於弄斷了一根,一齊拖到蓮葉上,吃力地扒開皮。

  辛苦雖說是辛苦了點,但這個蓮子味道真的不錯,又非常飽腹,幾個人連兩顆蓮子都沒吃完。

  能幹的小村姑已經揪了花瓣鋪床,一大排床鋪連在一起。見辛秀看向自己,小村姑扭扭手指,「我在家的時候,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大家都是擠在一起睡的。」她看看這里幾個人,有點遲疑:「我們是不是要分開?」

  辛秀:「不用,就這樣挺好的。」

  小乞丐單獨坐在一邊,小小聲:「我去一邊,我身上臟。」

  辛秀站起來,一手就把這瘦弱小姑娘提起來,「臟就洗洗,這天氣也不冷,走,我給你洗。」

  小乞丐頓時露出驚恐的神色掙紮起來:「不、不用了。」

  辛秀把她帶到水邊,「你怎麼還怕洗澡,你是貓嗎,之前在水里撲騰你也沒害怕啊。」

  小乞丐:「不,我是說我自己、我自己洗!」

  辛秀:「哈哈,小姑娘還挺害羞呢。」

  小乞丐快哭出來了,「可、可我不是小姑娘,我是男、男的。」

  辛秀手一松,小乞丐噗通一聲栽進水里,兩手扒拉在蓮葉邊緣,冒出個無辜的黑腦袋。

  撩了一下小乞丐的頭發,辛秀看他那小姑娘一樣圓圓的眼睛,還有細胳膊細腿,心想,這是男孩子?

  「嗨,你又不早說。」她站起來吆喝了一聲:「老二,你過來給老五搓個澡,好好搓一下!」

  「好嘞!」

  接下來辛秀就一直聽見那邊話癆老二在嘰嘰呱呱,一會兒說:「哇,真小,像個小女孩哈哈哈!」一會兒說:「你看這魚,在吃你身上搓下來的泥誒哈哈哈哈!你等等別動,我搓個大長條給它!」

  兩個坐船中途睡著了的小胖子揉著眼睛醒過來時,發現天已經黑了,他們還沒能靠岸,花瓣船停在一片蓮葉邊上,而他們被從船上抱了下來,此時大家都擠在花瓣做成的鋪蓋上。老大發覺他們醒了,指指旁邊比他們腦袋還大兩圈的圓球,「醒啦,要是餓了就吃蓮子。」

  兩個胖娃娃從花瓣鋪蓋里鉆出來,稀奇瞧著大蓮子,發出第無數次的驚嘆,「嘩,好大啊!」

  蓮子皮已經被撕開了,可以把臉埋在上面啃,蓮子又嫩又甜,一咬就能咬下來一大塊,汁水濺了滿臉。

  他們吃飽了肚子去洗臉,天上的星星就倒映在湖里,落在他們手邊。這里的夜晚一點都不暗,因為星星很亮,連蓮葉旁邊的蓮花都照得亮堂堂的,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對幾個孩子來說,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第一次離開家的兩個胖娃娃擠在老大身邊,找到了安全感。小九早就吃飽睡著了,睡得四仰八叉一點心事都沒有,一條小短腿搭在辛秀的腿上。

  幾個年紀稍大的孩子沒能睡著,特別是那個高冷話少的小少女,辛秀聽到她一個人待在最遠的地方,翻來覆去半天都沒睡著,於是問她:「怎麼了老三,睡不著啊?」

  高冷少女翻身的動作一頓,悶悶道:「我不會再翻身了。」

  聽這一句就知道,這少女十分敏感,辛秀一樂:「我沒嫌棄你吵,我也睡不著。」這些小孩子是今天才離開家,離開熟悉的環境,可她早在半個月前就離開了家,甚至連世界都不是同一個了。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想家呢?」

  小少女恨恨說:「誰會想那個家!能離開那里,我求之不得!」說著,她的聲音又低下去,「但我不甘心,他們憑什麼生了我又想拋棄我,這麼多年來,我樣樣都做到最好,他們還是不滿意,他們不想要我,是因為我不好嗎……」

  辛秀翹著二郎腿,靠在一顆大蓮子上看著天,隨口說:「他們不想要你,可神仙要你啊。」

  少女激憤的聲音消失了,她猛然坐起來,醍醐灌頂般:「對啊,他們不要我,神仙要我,他們難道比神仙還厲害嗎!」

  旁邊那個疑似睡著了的小少爺也突然出聲,「說得對,不要我,是他們傻,不是我不好!」

  大約是被他們的聲音驚動,一團幽幽的光亮忽然靠近過來。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個提著燈的人,那東西飛近了之後,大家才發現是一只巨大的螢火蟲。這東西小小一只的時候是可愛浪漫的,但當它變得比人還大之後,就不那麼可愛了。

  高冷少女原本待在最遠的地方,見了這老大一只黑乎乎的蟲子飛過來,嚇得尖叫一聲,跳起來就往辛秀這邊跑,拽住了她一只手臂。

  小少爺更慘,因為那大蟲是飛向他的,他一扭頭迎面看見一只發光的大蟲,一下子給嚇哭了,就近揪住了老二的手臂,而老二這個不靠譜的還躍躍欲試想去抓那大蟲:「老四別怕,就是只蟲子而已,等二哥給你抓來玩!」

  小少爺立馬放開他,撲進花瓣里蒙著腦袋崩潰地大喊:「我不要!」

  所有人都樂出了聲。

  清晨的露珠在蓮葉上滾成一顆又一顆透亮的水珠,辛秀招呼幾個人起來,他們下半夜的時候睡得擠成一團,腳和肚子隨便亂放,一個個爬起來後聚在水珠旁邊洗臉——直接把腦袋撲在巨大水珠上面。

  幾人嘻嘻哈哈玩了一陣,重新乘上蓮花瓣船。

  今天有徐徐微風,讓他們順著風,很快就去到了岸邊。

  ……

  大玉盆旁邊一個穿著花衣的年輕男子收起扇子,悠然地晃了晃。采星趴在盆邊笑道:「余風師兄,你這可是在幫她們作弊呢,怎麼能用風助她們推船呢。」

  余風懶散的目光在采星身後一轉,臉上悠然的神色猛然一僵,慌忙站起來行了一禮道:「申屠師伯,您怎麼來了。」

  雲中亭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白發人影。

  一聽這申屠師伯幾個字,玉盆周圍還在看熱鬧的人全都站了起來,一個個擺出端莊穩重的模樣,連采星都不笑了,肅著一張臉束手站在一邊。

  這申屠郁,乃是靈照仙人第十二位弟子,也是靈照仙人三十六位弟子中最特殊的一位,因為某些原因,蜀陵山的弟子們都有些怕他。

  申屠郁擡起眼皮瞧了這些老實的師侄們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將一樣東西丟進了玉盆,而後一言不發又轉頭緩緩離開。

  眼見他的背影消失,幾人才紛紛放松下來,探頭去看玉盆,「申屠師伯扔了什麼東西進盆中天了?快看看!」

  「謔,這是師伯自己煉制的吧,這一次的師弟師妹們運氣也太好了,不過申屠師伯怎麼突然做這種事?」

第4章

  蜀陵是連綿的一片群山,弟子總數也不過百來人。作為開山始祖,如今修仙界唯一一位修成真仙的靈照仙人,共有三十六位徒弟,如今一半在外遊歷修煉,山中的人就更少了。

  今次靈照仙人點了九名凡人來此,山中諸位徒子徒孫都第一時間就知曉這個消息,年紀小些的晚輩們紛紛去湊熱鬧,長輩們則更矜持些,還在觀望。

  申屠郁作為靈照仙人眾多徒兒中最受寵的一位,也是少數幾位一直沒收徒的人,因他身份與其他同門不一樣,形貌又異於常人,也未曾想過要收徒,只是獨自住在幽篁山,沈迷煉器,等閒不出現在眾人面前。

  別說底下幾十位師侄們,就是同輩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也極少能見到他。

  這一次,他之所以出現在雲中亭,都是因為師父靈照仙人。

  靈照仙人從幾百年前起,就一直在上天台靜觀天地,申屠郁有好些年沒見過他,修仙之人無歲月,眨眼就是百年也不稀奇,突然收到師父靈音傳信,令申屠郁有些吃驚。

  「此次來到蜀陵山的九人中,有一人與你有宿世因緣。」

  就是因為靈照仙人這一句,申屠郁才會走一趟。靈照仙人已經是真仙,能看天地因果,特地提醒這麼一句,必定有其深意,申屠郁覺得,或許師父是提醒他應該收徒了。

  蜀陵山中弟子各有長處,像申屠郁,他最為擅長的就是煉器,因此這一趟去雲中亭看新弟子,他隨手帶了件簡單的見面禮。

  他說看一眼,確實只是看了一眼,將那九個幼小的人類孩童看清楚,隨即就走了,也沒執著於弄清楚哪一位才是與自己有緣之人。不論是與自己有何等因緣,日後自見分曉,不急於這一時。

  他是心血來潮去看了一眼,卻給其他同門們帶來了不小的震撼,申屠郁離開沒多久,就有好幾位申屠郁的師弟師妹一同跑來雲中亭看情況。

  采星與余風的師父都來了,他們只好讓開位置,讓幾位長輩坐在大玉盆旁邊閒聊。

  「咱們申屠師兄也會過來,真是稀奇事,我上一次見到他還是三十多年前,請他幫我煉制一樣法寶。」采星的師父離明真人同樣是個瞇瞇眼,不論說什麼都是一張意味不明的笑臉。

  用一根長發帶紮了個發髻的美貌道姑瞄著盆中天里的小孩們,「說不定申屠師兄也是想要收徒了,別說他,就是我都想收個徒兒,近來修為停滯,苦修無用,不如教個弟子打發時間。」

  「哦?那不知茴香師妹看中了這里哪一個?」

  「我看那斷臂小子甚是有趣……不過,罷了,還是先讓申屠師兄選好,我再考慮。」

  盆中世界里的幾位還不知曉外面有一堆年齡至少百歲,上不封頂的未來師兄師姐師父師伯們看著,他們好不容易順風順水到了岸邊,都是一陣歡呼。

  「終於靠岸了!」

  「咱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呀?」

  所有人都不自覺看辛秀,辛秀瞧著面前那些小山一樣高的光滑石頭,還有高大望不到頂的巨木,琢磨著:「應該會有提示的,找找看。」

  「在那!那邊石頭上有字,不過,那是什麼字呢,我不識字啊。」

  辛秀一眼瞧過去。這就糟了,她也不認識這個世界的文字。

  好在有人認識,小少爺和高冷小少女同時說:「上面寫要我們自己動手建房。」「自主建造房屋住下。」

  辛秀:「造房?」原來她們不是來修仙,是來荒野求生嗎,該不會建完房還要種田自給自足吧?

  幾個人正說著,忽然見到天上一個黑點像流星一樣落下來,漂浮在辛秀身前,像是一顆大蓮花種子。幾個人嚇了一跳,好像見到了老鷹的小雞,全都躲到辛秀身後去了,老二沒躲,想去摸那黑色的種子,被辛秀一把拉回來。

  她自己上前,擡手摸了一把漂浮在空中的種子,下一刻,那種子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猛然綻放開來,從辛秀的腳底下,一直往外擴展,大約幾十秒的時間里,那顆「種子」就變成了一棟擁有幾十個房間,帶著曲橋回廊的漂亮大屋子。

  幾人踩在光滑的地板上,不太真實地蹭了蹭鞋底。

  「這……這是仙術啊,這麼大的屋子,一眨眼就變出來了!」

  「這屋子好好看哪,柱子上還有花呢,快看那里還帶著院子的!椅子桌子都有!」

  辛秀看看自己空了的手掌,一拍腦袋,乖乖,還真是修仙哪,一鍵建房也未免太酷了吧!

  「老大你怎麼做到的?是剛才那個東西變出來的屋子嗎?」幾人在適合他們大小的屋子里跑動,興奮過後高冷少女老三才疑惑道:「那大石上不是寫著讓我們自己建房嗎,怎麼突然又有了個房子?」

  幾人並不知曉這是申屠郁過來看情況,順手送的一個小禮物,對於一個修仙界聞名的煉器大師來說,這樣的小屋子,就是隨手一做的事而已。

  辛秀:「管他的呢,既然現在有房子了,咱們就不用自己做了,孩兒們,去找個自己喜歡的房間去。」

  盆中天外面瞧著的一群人拊掌,「這是申屠師兄煉制的小玩意吧,也就能放在盆中天當個玩具了。我本來還想看看這群小家夥能建個什麼樣的房子呢,我還記得我那徒兒當初根本沒建房,餐風露宿一整年。」

  「哈哈,穆師兄不在乎身外之物,我當初也只是搭了個草棚子而已。」

  「房子雖說是解決了,但問題還多著呢,咱們瞧著就是了。」

  一位略發福的男子從袖中拿出一疊書冊,令它們天女散花一般飛入大玉盆中,「接下來,看看他們幾個屬於五行中哪一行。」

  ……

  辛秀選好房間,無意間擡頭一看,就見天上又掉了東西,「大家快出來。」

  那一片光點飛得不快,辛秀擡手去接,卻見那綠色的光點非常有靈性地繞過她的手,飛進了身後小乞丐的手中,變成薄薄一本冊子。

  其余幾人也接住了不同的光點,與其說是她們接住的,更像是那些光點自己挑選的她們。辛秀手中也落下了光點,一個金色,一個紅色,變成了兩本冊子。

  其他人也是和她一樣,有接住一本,也有接住兩本三本的。

  辛秀瞇了瞇眼睛,沒有先去看手中的本子,而是若有所思地擡頭看天。之前的采星師兄是往天上飛去後不見的,剛才變成屋子的大種子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還有現在這些書冊,也是來自天上。

  她之前以為,這里就是那個采星師兄說的蜀陵山,現在看來,這里怕不是真的和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只是個縮小的場景,有人在「上面」看著他們呢。

  采星師兄說在這里待上一年是一種考驗,那麼她們能不能有機會先「上天」去看看?

  思考片刻,她低頭看書,翻開來卻發現是一本無字天書,再仔細摸索一番,書上忽然傳出一個聲音道:「此乃金系術法,欲修金系術法,先學鍛造錘煉。」另一本紅色封皮的書則傳出另一個聲音:「此乃火系術法,欲修火系術法,先學做菜。」

  辛秀:「???」之前都搞錯了,原來不是種田,是要她做個打鐵的,或者當個廚師。

  再看其他人,幾人都是滿臉的茫然,倨傲小少爺呆呆地端著書:「這本書說,讓我去……捏泥巴玩?」

  「他要我去種樹。」小乞丐小聲說。

  高冷小少女臉都綠了,「他要我去每日繞湖遊水。」

  一共就這五項任務,幾個人按照拿到的幾本書,各自交錯任務,像是和辛秀一起拿到金色書的,還有金童玉女兩人,和小乞丐一起拿到綠色書的還有小村姑。最慘的大概是老二,他一個人拿了五本,每一項任務都有他的份。

  「我們真的要做嗎?」

  辛秀一錘定音:「做!」

  「那我們應該去哪里做這些事?」

  辛秀:「去找,這里肯定不只有我們來過,這些任務肯定也不只有我們做過,多找找就能找到線索。」

  她感覺自己現在像是在玩解謎加建設加升級遊戲,相比較這些真正的什麼都不懂的本世界小孩,她的反應就快多了。

  小孩比大人們更優秀的地方在於,他們能更快地接受新的事物,而只要有人帶領,有人和他們一起去做,他們就會跟著去做。

  辛秀雖說是大人,但作為一個大齡網癮少女,她接受新世界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修仙而已,她以前也常「修仙」,熬夜修仙嘛,現代十個年輕人九個修仙的,她就特別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修仙太多,才會穿到這里來搞真正的修仙。

  他們離開房子,在蓮花池周圍轉悠,果然沒轉多久,就發現了一大片果樹,在這所有東西普遍放大的世界里,這里的果樹相比較他們而言,是正常大小的。在這里,正常就是不正常。

  「種樹的應該是在這里。」

  又在附近發現一個茅草小屋,左邊有灶台,右邊是放了個生銹的破爐子。

  「這難道是打鐵和做菜的?」辛秀摸了一手的銹跡。

  小村姑發出靈魂之問:「沒有鍋,要怎麼做菜呢?」

  辛秀:「大概是要我們先打一口鍋出來,再做菜。」

  「噗嗤。」老二樂出了聲,好像完全不記得他也要打鐵的。

  「那邊難道是我要玩泥巴的地方嗎?」小少爺顫抖著手指,指著老大一堆的泥山,有點絕望,「那麼多!不可能都要用完吧!」

  老二攬著他的脖子:「多還不好嗎,我陪著你一起玩啊。」

  九個人各自摸索了一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完成任務,只好回去了屋子休息。回去之前,他們在那片果林里摘了一大堆的各種果子。雖然辛秀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果子,但肯定是能吃的,而且看著還都挺好吃。

  「這就叫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不是,是叫前人種果,後人吃果。」

  每人兜著一堆果子回去,好歹是填飽了肚子。屋子能遮風避雨又幹凈,和辛秀先前半個月住的破房子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所以她舒服地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入睡之後,被她放在床邊的兩本書變成兩個光點,鉆進了她的腦門。

  睡夢中,辛秀看見一金一紅兩個身形模糊的人,一左一右,對著她念一些玄妙的詞句,一道聲音從左耳進,一道聲音從右耳進,灌了她滿腦子。

  早上從床上爬起來,辛秀晃晃腦袋,不自覺喃喃說了句什麼,回過神後,一把捏住自己的嘴。

  等等,我剛念叨了句什麼?

  幾個人一碰頭,發現昨晚上都是一樣的經歷,仿佛在睡夢中聽了一晚上的課。

  小少爺雙眼無神地按著腦袋,「我完全想不起來昨晚上都聽到了些什麼。」

  小乞丐弱弱道:「我記得一半。」

  所有人都盯住他,辛秀更是有興趣,「那你念來聽聽?」

  小乞丐就聽話地開始念,雖然磕磕巴巴,但那拗口的發音和覆雜冗長的詞句,他還真念了不少出來。

  「厲害厲害!」辛秀帶頭鼓掌,給了他一個大拇指。

  念著念著,眾人就看見有淡淡的小光點飄進了他的身體里。

  「誒!剛才那是什麼?」兩個胖娃大喊。

  小乞丐被一嚇,頓住了,「什麼?」

  其他人趕緊催促他:「你繼續念繼續念!」

  但這回又沒見到什麼異樣,小乞丐被這大大小小一堆人在身上左摸右摸,臉都快紅透了,這下真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辛秀回憶昨晚上聽到的,把還記得的幾句翻來覆去念了半晌也沒什麼感覺。

  「晚上做夢的時候記得好好聽課,以後還記得的我們每天互相教,這樣就能最快學完。」辛秀一個個點過娃娃們。

  ……

  「不得了,這個木系的孩子,才一天時間就能聚出靈氣,可見資質很好啊。」蓄了一把美髯的中年人瞧著玉盆感嘆,「可惜,這麼好的資質怎麼就不是土系呢,不然我肯定要收徒的。」

  美貌道姑沈吟,「斷臂小子竟然是全五行,這全五行,要麼泯然眾人,要麼出類拔萃,只不知他是哪種了。」

  另一個沒想收徒的則對辛秀興趣更大一些,「這小女孩是金火靈根,倒是適合做申屠師兄的徒弟。不如我們來猜一猜,申屠師兄看中的是不是她?」

第5章

  在盆中天的九個人,每天早上都會自覺醒來。雖然有人想睡懶覺,但只要一睡著,夢里就是有人在念叨,念得他們頭昏腦漲,還不如早點醒來算了。哪怕是三歲的小九,都養成了不睡懶覺的好習慣。

  被迫養生,簡直慘絕人寰。

  九人之中,最為勤奮的是高冷少女老三,她每日只有一項任務,就是遊湖,等辛秀起來,和小村姑老六以及最小的小九一起準備做飯,老三已經在湖里遊了一會兒起來,給他們帶來了最新鮮的蔬菜和肉。

  ——這個看上去高冷實則很貼心的小少女,在湖里帶回來一截藕帶,一小截藕,還有一條小魚。小魚是相對於湖來說的,對辛秀他們而言,這是條和他們人一樣大的魚,能抓到這魚,還多虧了一同遊水的老二,他把人家纏在水草里,騎得精疲力盡,老三這才能拿下這魚。

  老二也起得很早,但他不是勤奮,他就是渾身用不完的勁,爬起來先招鳥逗蟲玩魚。

  給她們送完今天的新鮮食材,老三又把胖玉女老七從被子里掏出來,帶著一起去遊水。這胖乎乎小女孩也是要學水系法術的。

  辛秀幾人到打鐵的爐子邊去做菜,小少爺老四則帶著胖金童小八去附近泥山上打滾。

  小乞丐老五,非常沒有存在感,跟在眾人身後,看著大家一撥一撥離開,默默地自己去果園種樹順帶種菜。雖然小村姑老六和老二都要種樹,但他們選擇先跟著老大做菜。

  辛秀在泥山腳下勘察的時候,從泥堆里摸出來一大堆生銹的鐵塊,或許是鐵吧,她也認不出來材質。形狀像是劍和刀的也有,她全都挖出來搬回去,該清理的都清理一下,畢竟廢物利用可是國人的優良傳統。

  形狀像鐵劍的,她讓老三帶在身上遊湖去了,湖中還挺危險,上次老三就遇到了一只小龍蝦……大龍蝦,史前巨獸一樣的龍蝦,差點把老三鉗住,所以這鐵劍是辛秀給小少女防身的。

  邊緣鋒利的鐵片辛秀和老二兩個人琢磨了一下,加了個柄,給了小乞丐老五種樹挖坑去了。

  從裡面找出還能用的,剩余都被辛秀一股腦扔進了破爐子里。鍛造嘛,她沒學過,反正燒他丫的,再錘爆,完事。破爐子好幾個孔,燒火後會從幾個孔里噴出火,辛秀不止用這爐子鍛造,她還用這爐子做菜,比如說烤魚。

  削好的魚肉一片一片串在粗樹枝上,這種樹枝有紅色的皮,被火燒焦後會冒出一種清甜的油脂,辛秀用這樹枝當柴燒後聞到香味,便決定用它來烤肉,果然加成效果特別棒,直接讓肉的味道更上一層樓。

  這里沒什麼調料,只有鹽,是破灶台上自帶的,其余的調料都要靠他們自行摸索。

  「真香!能吃了嗎?」老二蹲在一邊,躍躍欲試地伸手想去摸魚肉,被辛秀抓起小棍子抽了下手,「急什麼,還沒好呢。」

  她招呼老六:「老六,火再小一點。」

  老六小村姑以前在家也是經常燒火做飯的,火候控制得很好,至少比老二這個憨批要好,讓老二燒火,他就是使勁加柴,大火一燎,食物就燒焦了。

  「可以了吧,我聞到香味了!」老二沒一會兒又說。

  嫌棄老二在這邊礙事,辛秀擺擺手「你去一邊打鐵去,玩泥巴也行。」

  老二噢一聲跑去玩泥巴,等他一走,辛秀就慢悠悠揪一塊魚肉給旁邊乖乖坐著流口水的小九,「好吃吧?」

  小九含糊不清地笑:「好吃。」

  沒多久,泥巴山那邊響起小少爺老四響徹天際的怒吼:「老二!你個混蛋又砸我!有種別跑!」

  顯然,是老二這禍害又玩泥巴上頭,開始玩泥巴砸人的遊戲。老四帶著金童小八,兩人聯合反抗邪惡老二,不一會兒怒吼就變成了嘻嘻哈哈的玩鬧聲。這群小男生總是打著打著,感情就越來越好,過不了多久,這高矮像是信號標識一樣的三人,就會攬著對方脖子,帶著一身泥漿下山吃飯。

  辛秀專心做菜,她以前在BBQ被稱為燒烤大師,最擅長烤制各種肉菜,還會做各種蛋糕烤面包小餅幹。她不喜歡一般意義上的「做菜」,只是喜歡搞各種零食加餐,凡是從前跟她熟的朋友,沒人不喜歡她的烤肉。

  和她這種講究的燒烤派比起來,老六做起菜就是個豪邁派,把鐵片拗成的鍋往爐子上一放,倒水,雜七雜八東西放下一扔,蓋蓋子,煮熟然後端上桌,仿佛喂豬一般招呼大家:「吃吧!」

  也就只有曾經是小乞丐的老五,能一臉平常,甚至帶著點滿足地喝那鍋奇怪蔬菜湯。

  等到吃飯的時間,辛秀拿起鐵疙瘩做的錘,敲擊掛在茅草亭子里的大鐵片,哐當哐當的聲響能傳到很遠,分散各地的小朋友們就像是聽到下課鈴聲一樣一窩蜂過來吃飯。

  桌子是從大屋子里搬出來的,這里的溫度一直很適宜,幹脆就在外面吃,九個人圍成一圈,幾乎都在爭搶辛秀烤的肉。從吃過辛秀烤的肉,大家對她這個老大就更加心服口服,這種日漸被尊重重視的感覺,甚至讓辛秀有種自己當媽了的錯覺。

  「嘿,老二你吃多少了,還搶!留一點給老五!」辛秀豬口奪食,搶了老二手里最後一塊肉。

  小乞丐老五連連擺手:「不、不,我吃飽了,我喝湯就可以。」

  他大概是當乞丐太久,有些放不開,上桌了也不敢像其他人一樣搶東西吃,辛秀不管他這毛病,抓了一把烤肉串子丟進他的碗里,兩個字:「快吃!」

  老五吃著吃著,眼圈就紅了,強忍眼淚,哽咽著說:「我娘、娘去世之前,也是這樣的,把肉都放到我碗里。」

  辛秀:「……」

  她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吃完東西,各自去繼續修煉,這種「修煉」,辛秀覺得更像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鬧,但是管他的呢,考慮那麼多幹什麼,本來也就是一群小孩子,怎麼開心怎麼玩才是最好的。

  在她看來,修仙要是不快樂,還修什麼仙呢。

  因為幾個人拿到的冊子數量不同,所以大家一會兒打打鐵,一會兒要去玩玩泥巴,一會兒去種種樹,只有辛秀和一個單火性靈根的小九,一直待在爐子邊上。辛秀錘錘鐵片戳戳鐵塊,再琢磨著怎麼用爐子做點吃食出來。

  她的心態特別隨意,做的東西也隨意。把鐵片打成薄薄一張,用來做鐵片烤肉,或者在上面放上切片的果肉,用小火慢烤,能烤出果幹,有些嘗試成功,有些不成功。

  水果是老五送來的,這小孩發表了媽媽論之後,辛秀就覺得他好像真把自己當媽孝順了,種樹的時候看到了好吃的果子就給她送些過來,而辛秀禮尚往來,烤好的果幹給他塞一口袋,讓他帶著當零嘴吃。

  看著小孩高興地跑回去種樹,又看看身邊光著屁股啃水果幹的三歲小娃,辛秀一僵。

  艹,等下,這不是真當媽了嗎?!

  發現往這邊送東西能得到投喂後,其他幾個人紛紛效仿,凡是找到點能吃的都送過來堆著,辛秀沒事幹,就挑挑揀揀,各種創新,做出了炸藕片、水果幹、魚松、辣椒條等零食。

  其中辣椒條征服了所有人,果然,不管是哪個世界的兒童都抗拒不了辣椒條的魅力。這是用豆皮做的,他們找到了巨大的豆子,一顆豆子就能吃很久。只是要把這豆子磨成漿很不方便,辛秀考慮著什麼時候做個石磨。

  每天撬一塊豆子下來,磨成漿,煮過之後就是豆漿,凝結成的一層油皮就是豆皮,這種最簡單的吃法對於其他人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了,辛秀再把豆皮曬幹腌制,用火稍稍煎過,撒上辣椒粉末和花椒粉末,那叫一個香,每每出鍋不到片刻,就被吃的幹幹凈凈。

  這個辣椒條最精髓的部分,不在於豆皮,而在於辣椒。辛秀是個無辣不歡的人,她在這里最高興的事就是找到了合她口味的辣椒,果園那邊有很大一片辣椒地,應該是以前的人種的,感謝諸位造福後人的前輩們,這個辣椒磨粉之後味道超絕讚。

  雲中亭里看著盆中天的人,從最開始探討幾人的資質心性,慢慢就變成了探討他們吃的東西。

  「聞著確實很香,這小女娃究竟是怎麼想到那麼多吃的?」一個胡子老者擡手在玉盆上扇了扇,仿佛扇出了裡面的味道,深深嗅了一口。

  這邊過了最開始的熱鬧,觀看的人數少了很多,每日里也就幾個人在。胡子老者景成子也是靈照仙人的徒弟,采星等人的師伯,只是他性格和善,常和師侄們打成一片,采星幾人不怎麼怕他。

  景成子這幾日常來,就是為了看辛秀又做了什麼吃的。

  「不知道嘗起來是什麼味道。」景成子自言自語,手指在盆上一勾,辛秀放在桌上的一盆辣椒條就有一條悄然消失,出現在了大盆外的景成子手中。只不過……在盆中天對於辛秀他們來說是正常大小的辣椒條,到了外面景成子手中也就是指甲蓋大點。

  對師侄們那看老不羞的眼神視而不見,景成子把那點辣椒條放進嘴里。

  他咂咂嘴,咂摸半晌,才遺憾道:「這麼一點嘗不出味道啊,不過下酒應該還是不錯的。」

  「景成子師伯,您這可是不問自取呢,不好吧。」采星笑道。

  景成子順順胡須,頷首:「偷吃確實不太好,所以,我還是光明正大去吃吧。」

  說罷,他整個人散成一股青煙,進了盆中天。

  采星:「……???」

  采星:「景成子師伯他就這麼進去了?」

  余風:「進去就進去,你還能管到師伯頭上不成?」

  辛秀倒了一碗豆漿,才喝了兩口,面前忽然出現了個白胡子老頭。如果他不是穿的花花綠綠,這大概是最符合辛秀心目中修仙之人的形象了。

  「我乃靈照仙人第二十二位弟子景成子。」景成子仙風道骨地一整袖子。

  辛秀對此的反應是哐當哐當敲響鐵板發出吃飯的訊號,泥山上打滾的泥猴連滾帶爬,湖里遊水的姐妹擰著頭發裙子飛奔,種樹的小孩扛著鏟子快跑集合。

  辛秀吆喝一聲:「來新任務了,快快!」

  原本準備和辛秀做點不太光明正大的食物交易,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看到面前站成一排目光滿是好奇期待的孩子們,景成子只能顫了顫胡須,斟酌著說:「其實,我是來收徒的,原本呢是一年後你們從這里出去,才會開始收徒,但我覺得你們都是好孩子,所以就先過來看看。」

  辛秀懂了,HR招收應屆畢業生。

  辛秀:「您想要個什麼樣的徒弟?首先這屬相肯定要合對吧,您是哪一行的?」她說著招呼老二給景成子搬了個凳,又給他倒了杯豆漿,擺上水果幹。

  「我是土木雙系。」景成子莫名其妙就被安排坐下,但面前有吃有喝,他就沒掙紮,安心坐下嘗了嘗乳白色的豆漿和酸酸甜甜的水果幹,有點幸福地瞇了瞇眼睛。

  「土木啊。」辛秀把小少爺老四和小乞丐老五推出來,「他們兩一個土一個木,都合適。」

  又拽小村姑老六,「她是土木火,也合適。」

  接著指胖金童老八,「他是金土,」指老二,「金木水火土五行全。」

  「接下來就看您是想要個男徒弟還是女徒弟,我們老六性格淳樸,貼心好管教。老四雖說傻了點,但做事認真,長得也好看,每天看著賞心悅目是不是。」

  辛秀像個推銷員,最後一把攬住老五:「還有這個,我是最推薦的,您看看,他這資質,我不說大話,在我們幾個人之中絕對是頂尖,性格文靜內斂了點,但人特孝順。」

  景成子: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景成子原本其實並沒有真的打算收徒,但這會兒端著豆漿,還真有點被說動了。他作思考狀,順手摸到桌上的辣椒條,一條接一條,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塞進嘴里嚼嚼嚼。

  幾個孩子原本還眼巴巴等著老神仙做選擇,見到他把自己零食都快吃完了,眼角就有點抽搐,尤其是老四這個傻少爺,那小表情可委屈,被辛秀暗地里掐了一把才收斂。

  吃完一大盤辣椒條,景成子收回手,抖一抖胡須上的辣椒粉末,仙氣飄飄朝小乞丐老五一笑,「我很看好你,希望我們能有師徒緣分。」

  說完,他起身往前走了兩步,身形化為白雲消散。與此同時,幾個人面前都出現了一個小盒子,景成子的笑聲在空中回響:「送你們一點小禮物。」

  幾人互相看看,都興奮地打開各自的盒子。裡面是摸上去格外柔軟的兩套衣服,觸感柔順絲滑,辛秀上手試了試,發現上面蹭不到灰。

  他們在這里沒多久,衣服就又破又臟,要是沒有這衣服,接下去估計就要剝樹皮編織衣服,回歸野人生活了。

  有新衣服穿當然高興,也沒人覺得失望,高高興興在湖里洗了澡換上新衣服。

  「這衣服穿著真舒服,好像把雲披在身上一樣。」幾個女孩子洗完澡,坐在岸邊梳頭發,高冷老三在給辛秀梳頭,老六在給老七梳。男孩子那邊,因為有鬧騰的老二在,又打起了水仗,撲騰個不停。

  辛秀靠光滑的大石頭上昏昏欲睡。

  身後的高冷老三忽然問她:「姐姐,我們也能像老五一樣被那些神仙們看中收徒嗎?」

  辛秀盤著腿笑起來,「當然能,你沒聽到嗎,靈照仙人那麼多徒弟,總有一個願意收的,你們都是好孩子,不要害怕沒人要,再說了,就算靈照仙人的徒弟們不收,不還有他們的徒弟嗎,難道你這點信心都沒有?」

  老三那張冷冷的小臉上這才露出笑,「現在有信心了!」

  也許是被景成子的到來刺激了,幾個孩子越發努力,尤其是老三,幾乎一整天都泡在湖里,除了吃飯,不是辛秀去叫她她都不願意起來。

  「不好了,老大!」胖玉女老七這天上午,急哄哄從湖邊跑過來,哭著大聲說:「三姐受傷了,她被大龍蝦傷到了,流了好多血!」

  正翹著腳用打鐵爐子熬芝麻糊的辛秀聞言,丟下東西站起來:「走,去看看!」

第6章

  老三被從湖邊扶到了屋子里,她臉色煞白,額頭上冒著冷汗,鮮血滴答滴答順著血淋淋的右手往下滴落。

  瞧見那麼大一個口子,沒見過世面的幾個小孩子都有點被嚇住,辛秀問其他人:「你們有沒有辦法給她止血?」

  老六立刻踮著腳說:「我看到那邊有一種草,我們村里頭有人傷了都用那個草糊著!」

  辛秀點頭:「行,那你去采一些過來。」

  老二濃眉皺起,握拳:「還是原來那只龍蝦幹的嗎?!它也太囂張了,之前就差點傷了老三,這次又來!」

  「太可惡了,一定要給它個教訓,區區一只龍蝦,真當我們怕了它了!走,去打死它!」老四小少爺放了狠話就想走,被辛秀一個頭槌捶到一邊坐下。

  「急什麼,先去打鐵爐子那邊給老三端熱水回來,清理一下手上的傷口,待會兒不好敷藥了。你想打小龍蝦,等處理好老三的傷再說。」

  老三像是疼的厲害,畢竟那麼長一條口子,她忍著疼,臉頰都繃緊了,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小九坐在床邊,吸吸鼻子,忽然哭起來,跟著老三一起遊水,親眼看著她被龍蝦劃傷手臂的胖女娃老七也被傳染地抽抽噎噎。

  辛秀神情輕松,挨個擼過頭毛,「都哭鼻子幹嘛呢?老三這傷不算嚴重,過段時間就好了,再說,咱們現在可是在仙人聚集的地方,等見到他們,說幾句好話,讓他們幫忙給未來師妹未來弟子治個傷,還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嗎。」

  兩個小的瞧著她露出笑容,哭聲慢慢止住,連老三看著她,臉色都緩和了不少。辛秀又摸了一下傷號的腦袋:「放心,咱們可是在修仙呢,包準你連個疤都不會留。」

  老三眨了眨微紅的眼睛,「我才不怕留疤,等我好了,我要努力修煉,有一天要親手把那只大龍蝦給宰了!」

  辛秀:「這可不行,等不了那麼久,明天我就帶老二他們幾個,去把那龍蝦抓回來煮了。」

  她眉毛一揚,哼笑,「打我的妹妹,咱們吃了它!」

  辛秀別的沒有,就是護短,她媽以前就說她是天生的山大王,大約前世是花果山的猴。

  大家都沒有清理傷口的經驗,老二有那個膽子,但一只手不方便,辛秀就自己上了,一邊給老三清理傷口,一邊說話轉移注意力:「我想起來,我以前有一次自己做了個秋千,但是綁的不牢,才上去蕩了一下,整個人就從上面摔下來。剛好那秋千下面有塊大石頭,非常鋒利,給我割到了腿,劃開了一個大口子,當時那鮮血就嘩啦啦地往外冒。」

  老三沒看自己的傷口,看著她追問:「那然後呢?」

  辛秀:「我那時候十一歲,我可不怕那個傷口,我就怕我爹回來念叨我,可煩了,所以我沒吭聲,躲在房間里自己用衛生紙……用布擦傷口,擦了一大堆,血就是止不住,後來血流了太多,我就覺得暈乎乎的。」

  「結果最後還是給我爹發現了,他什麼都沒說,哭著把我送去看醫……看大夫。等我傷處理好了,他才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想起可能再也見不到了的親爸,辛秀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又若無其事一笑:「但我傷好了之後,還是繼續去玩秋千。」

  她從老六手里接過綠色的草糊糊往老三手臂上糊,「行了,老三你這手先別亂動,咱們先看看這藥草效果,要是沒什麼效果,咱們再想辦法。」

  聽完她的故事,胖女娃爬她膝蓋,「我想玩秋千。」

  辛秀:「行,過兩天給你做個大秋千。」

  她一轉頭,看見老五這個孝順兒子站在角落里,滿臉糾結遲疑,仿佛憋得特別難受,站立不安的模樣。

  辛秀:「老五,你怎麼了?」

  老五:「我……我覺得、我可以、可以試試……」他越說越小聲,幾個人都沒聽見他最後兩個字是什麼。

  辛秀一把抓過他,「頭擡著,說話稍微大聲點。」

  老五瞧她一眼,確實大聲了些,但還是遲疑吞吐:「我、我之前種樹,一直在念晚上聽到的課文,看到、看到光點了。之前有樹苗被我不小心折斷,我把很多光點放進去,它就、它就慢慢長好了、還有果核,我試過用綠色的光點讓它、發芽,所以我想……」

  辛秀越聽眼睛越亮,當機立斷,把拇指在木刺上一劃,弄出一道特別淺的小劃痕。「你是想試試在人身上能不能用是吧,來給我試試。」

  在好幾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注視下,老五鼓起勇氣,搭著辛秀的手指,專心默念,吃力地捕捉周圍匯聚的綠色霧氣,讓它們混合凝結在一起,變成光點落在辛秀的手指上。

  辛秀看不見,但同樣有木系靈根的老六看見了,激動地呀了一聲。辛秀瞧著手上那小小一道劃痕慢慢愈合,睜大眼睛。

  只是這麼一道小小的劃痕,大約一兩天就能自然愈合,但老五卻仿佛很累,那小臉都和老三差不多白了。

  他有些沮喪,「好像……和種樹的時候不太一樣,樹和種子,不需要這麼多,我也不累的。」

  辛秀一敲他腦門,讓他坐下,「說什麼傻話,你很了不起了!」他們是同時來到這里,不過兩月未到的時間,其余人都還沒把晚上聽到的那些詞句完全記住,更沒有觸摸到什麼靈氣之類,這小子卻已經能自行摸索出靈光,這東西哪怕辛秀不了解,也知道肯定是很厲害。

  這家夥,分明是個超級天才。她再次意識到這一點,拍了一下他瘦弱的肩膀,「好小子,很厲害,你先別想著給老三治傷了,你這道行還淺著呢,可別把自己先給透支趴下了。」

  沒能給老三治傷,老五仍然是有些蔫蔫的模樣,其余人,包括老三,卻都非常興奮地圍著他追問剛才是怎麼做到的,他們也想創造奇跡。

  幾人說了一陣,聽到辛秀喊叫才回頭,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把屋子里的簾子給拆了下來。

  辛秀把那一大堆簾子丟在地上,拍拍手,「都過來幫忙,咱們編個大網,抓龍蝦去了!」

  這簾子是大屋子里自帶的,辛秀試了試,非常牢固,用這個編成的網,應該能抓住那大龍蝦。塊頭大是那龍蝦的優勢,但肯定沒有他們靈活,而且這龍蝦只是大,智商明顯沒有提升,要是她們這群有腦子的,還抓不住一只沒腦子的龍蝦,辛秀覺得自己就不配叫秀兒。

  「那只龍蝦喜歡在南邊那里的一片水草中活動,附近有蘆葦叢,我們的網編好後,就拉在附近。老二,你水性好膽子大,主要靠我們兩個配合。老四還有老五,你們注意接應,到時候在網上系著的繩子你們拉好,看到我們的信號就把繩子卡在岸上的石頭縫隙里。」

  幾個人一邊討論抓捕戰術,一邊編網。編網主力軍是老六,她以前在村里也撈過龍蝦,編網有經驗。她手腳麻利,辛秀讓她做後勤工作,到時候在岸邊看著其他年紀小的小朋友。

  一張大網,用了他們一天的時間編織,第二天,就像辛秀和老三說的那樣,她果真帶著幾人去抓龍蝦了。

  辛秀穩如老狗,老二興奮如瘋狗,其余幾個緊張激動,看著他們兩人抱著網跳進湖里。

  「老二,鐵劍帶好,記得保證自己安全,可別被一只龍蝦給鉗成兩截了。」

  「放心吧老大,你自己才是真要注意,我可是在那龍蝦手底下逃生了好幾次了!」

  「你小子還挺得意呢,讓你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技術!」

  兩人各自抱著大網一端,往不同方向遊去,迅速把大網在水草從中鋪開。濕淋淋的繩子被扔上岸,辛秀捋了一把頭發,招呼岸邊的老四老五,「把繩子松松拉著,待會兒記得卡緊了。」

  巨大的黑影在水草從中緩慢移動,脫了白色外衣,在水里如同一只小蟲的辛秀和老二兩人,悄無聲息拉起網。

  嘩啦啦的水聲讓岸上兩人繃緊神經,他們同時拉住繩子,手忙腳亂往之前選好的石縫里卡,網被大力掙動,卡在石縫里的繩子扯出去一段距離,被作用力更緊地卡在了那里。

  「快!它真的被網住了!」

  「啊,它在掙紮!老大和老二在哪呢,看不清啊!」

  「我們要不要下去幫忙?」

  辛秀靠著一根大蘆葦桿掩藏身形,想等龍蝦掙紮夠了再過去。但是,發瘋的不止龍蝦,還有個單手臂的小瘋子。

  見到老二舉著劍悄悄湊近,辛秀搖頭,卻也沒露出什麼不讚同的神色,反而笑了,也跟著潛進水里,捏著防身用的大鐵片同樣遊過去。

  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乖小孩。

  在龍蝦尾部和老二擦身而過,辛秀比了個手勢。她吃過不知道多少小龍蝦了,剝殼起碼幾萬次,找準位置,她抓在大網上,恰好藏身在龍蝦爪子抓不到的位置,用鐵片插到蝦殼縫隙里。

  岸上幾人都跑去拽繩子,老三端著手臂坐在一邊緊張,眼睛一錯不錯看著水中揮舞大鉗子的大蝦。

  忽然,她眼睛一亮,猛地站起來!

  「大蝦不動了!快快,用力拉!」

  ……

  大蝦被眾人合力拽上岸去,辛秀和老二在湖里推,兩人一上岸就精疲力盡地坐在大石頭上休息。

  這只小龍蝦很大,但從它的殼顏色來看,並不是很老的那種,肉應該比較嫩。辛秀休息夠了爬起來,用鐵片卡住龍蝦關節,然後用石頭敲擊鐵片,就像是開采石頭一樣拆龍蝦。其余人學著她,把一只大龍蝦給拆了一半。

  「今天咱們先吃這鉗子吧,瞧著這麼大,裡面肯定有不少肉。」辛秀叉著腰,看看老三的手臂:「吃什麼補什麼,吃個鉗子傷口說不定能好得快一點。」

  老四摸著蝦鉗殼,「這麼厚,很難撬開取裡面的肉吧。」

  辛秀道:「撬開幹什麼,直接擡到打鐵爐子那里,把整個鉗子放在上面烤,然後一邊烤一邊錘,等它熟了殼也脆了,當然能砸碎。我們可還要學打鐵呢,打個龍蝦殼怎麼了。」

  如她所說,兩個拆下來的大鉗子被搬到爐子上,火燒起來後,幾個人眼瞧著那原本青灰色的小龍蝦鉗子,在爐火的炙烤下慢慢變成紅色。

  「差不多了,金系靈根的上來,咱們開始動錘!」辛秀拿著鐵疙瘩錘踩上石頭,用力錘擊起龍蝦殼,比先前有一搭沒一搭的打鐵可認真多了,畢竟,這可是好吃的。

  烤龍蝦散發出的香味,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而且紅色,確實很能引起人們的食欲。

  嘣嘣嘣的砸龍蝦殼聲音不絕於耳,慢慢的,變成了哢哢哢聲,這就是龍蝦殼被她們砸裂了。

  辛秀跳下來拿自己做好的腌制調料。她在周圍找出不少可以做調料的東西,辣椒花椒桂皮大蒜等等,不得不說這地方調料香料是真多。

  大盆的調料被她沿著龍蝦殼碎裂的縫隙緩慢倒進去,倒完了她還有些遺憾:「調料少了點,也沒能均勻塗抹,蝦鉗太大了不好翻動,不過算了,湊合吧。」

  香味越來越濃,辛秀不得不提醒老二掄錘子的時候記得閉嘴,別把口水濺下去了,又喊老四給小九擦擦口水,口水都快打濕肚兜了。

  最後烤好的大龍蝦鉗子被搬下爐子,眾人圍坐等吃,辛秀拆開上面幾片碎裂的紅色龍蝦殼,那股龍蝦肉蘸著麻辣調料,被大火烤制後散發的肉香,混著騰騰熱氣沖出來,充斥了每個人的鼻腔,讓大家齊齊咽口水。

  盆中天外圍觀的三人,也跟著咽了口水,一人忍不住問:「我要是現在去幫忙給那師妹治傷,能不能跟他們一起吃?」

  另一人板著臉說:「不行,師爺說了在盆中天一年是歷練,除了最開始的引導,我們不許幹預!」

  「可是之前申屠師伯還送了房子,景成子師伯也進去了。」

  「……你要是師伯,你也能進。」

  「瞧你們這德行。」剩下那位師姐看不過眼,指著師弟,「虧你還是修仙之人!被區區食物饞成這樣。」

  那位師弟正羞愧,就聽師姐說:「這麼大的修仙之人了,想吃龍蝦不會自己做嗎!」

  「師姐,我不會做啊。」師弟無辜。

  師姐嘆氣:「真是,算了,那我去問問盆中天那位師妹,看她是怎麼做的,回來再告訴你,你們先在這給我望風。」

  說罷,她進了盆中天。

  兩位師弟:「???」

  辛秀幾人埋頭苦吃時,見到一位漂亮的仙子從天而降,她和藹可親,善良美麗,托起老三的手臂,微微笑道:「我是桂心師姐,見到這位師妹受傷,所以特地來為她治傷。」

  只見她手掌微動,在老三的手臂上緩慢拂過,老三的傷口便愈合了。幾個小孩驚訝的同時,都露出感激之色。

  桂心師姐矜持地收下幾個孩子的感謝,眼神無意似地掠過她們吃了一半的龍蝦鉗子,擡手掩了掩唇,然後柔聲開口說:「你們倒是巧思,我修仙多年,許久沒嘗過此人間之味了。」

  辛秀讓了個位子,「桂心師姐不如和我們一起吃點吧。」

  桂心和煦一笑,當場坐下,從袖中拿出自己自帶的玉筷子,「那師姐就吃一點。」

第7章

  新弟子剛進盆中天那段時間,蜀陵眾人只要有時間就一窩蜂跑去看熱鬧,但之後慢慢的,就很少有其他湊熱鬧的弟子了。

  除了負責引導的采星師兄會不時過來看看情況,就只有一部分嘴饞的,偶爾來看辛秀做菜過過眼癮,畢竟他們還是修仙人士,主業是修煉,不是看真人秀。

  眼看如今一年之期快到了,盆中天里幾位新弟子即將出來,眾人又來了興趣,過來看的人重新多了起來,就仿佛一群下班後相約在酒館閒聊緩解壓力的上班族。

  「你瞧,她們又開始折騰了。」趴在大玉盆旁邊看著的師兄撐著下巴失笑,指指裡面幾個小孩。

  采星和另外兩個人見怪不怪,只感嘆了一句:「真能折騰啊。」

  這九個在盆中天世界待了一年的小孩,已經不是一年前的他們了,想一年前,他們還傻乎乎土兮兮的,見到個變大的螢火蟲都嚇得尖叫,但是現在,跟著他們老大老二上山下水,打龍蝦抓大鳥,把盆中世界折騰了一個遍,連最小的小孩子都皮實了不少,不愛哭了。

  最近,她們又嘗試著主動從盆中天出來。這個想法最開始是辛秀提出的,采星覺得這位小師妹真的很有想法。

  要知道他當年,被引導的師兄一說,可是乖乖巧巧在盆中天待了一年,從來沒想過主動離開那個世界,最多就是把擺在明面上的所有打鐵用具和鐵塊等物,全都埋進了泥山里給後來人制造困難罷了。

  但這位辛秀小師妹,人家不僅敢想,還敢做。

  她一開始做了個大大的氣囊飛上天,因為盆中天里的風力不足放棄了,又改用氣囊下面燒火的方法飛天,結果因為氣囊不耐熱氣被燒壞失敗,如今她又想著學他訓練一只鳥,讓它載她們飛上天。

  當然又毫無疑問地失敗了,采星有些得意地抱著胳膊:「她們自己都沒鳥大,還想訓鳥呢,那鳥只是盆中天里的凡鳥,又聽不懂人話,怎麼能和我的靈鳥小翠比。」

  「看個有趣嘛,師弟師妹們如此可愛,哪怕不成功,也值得稱讚。」余風師兄揮著自己的扇子。

  采星警惕看他一眼,「你可別幫她們把那什麼‘大氣球’給吹上來了。」

  余風搖了搖扇子:「師弟你誤會我了,師兄哪里是那種喜歡幫助別人的好人,師兄只是想看點有趣的熱鬧而已。只是可惜,一年之期也就只剩下一月不到,等到以後師弟師妹們長大,就再也不有趣了,現在且看且珍惜吧。」

  盆中天外的師兄師姐們,沒有一個覺得幾個小孩子能自己從盆中天出來,只把此事拿出來當樂子笑一笑。

  辛秀這天做了一大鍋肉松,是用鳥肉做的,之前被她們抓到,用來嘗試飛天的大鳥完全無法配合他們,養著又費勁,所以最終成了盤中餐。

  老二起先還有點可惜,不過在吃到好吃的肉松之後,他就再也不覺得可惜了,鼓著臉頰嚼肉松,伸著大拇指給老大以示尊敬。

  這個手勢是他們和辛秀學的,辛秀偶爾會有一些習慣和他們不一樣,而他們幾個因為崇拜老大,全都跟著學,至於學到多少,就見仁見智了。

  盆中天里沒有一年四季,溫度一直維持著同樣的溫暖,蓮花一直在開,各種果樹也一直在結果,哪怕是什麼都不會做的人,在這里都不會被餓死,在凡人世界,這種地方大約叫做「世外桃源」。而有辛秀在這里,他們的日子就更加逍遙了。

  這里很好,但辛秀一直想著離開這里,去外面看看。

  如果不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她就不會想出去,可一旦知道了,她是非要主動出去看不可的。幾個小的很配合她,一直和她一起做各種嘗試。

  「失敗是成功之母。」辛秀手里拿著一截小黃瓜,哢嚓咬一口,和底下的弟弟妹妹們閒聊,「就是說,你失敗的時候,先不要氣餒,狠狠罵一句‘去你娘的’,然後繼續,就能成功。」

  老二這個舔狗第一時間用僅剩的手臂拍著大腿,營造出拍掌的動靜,「老大說得好有道理!」

  辛秀折了一截小黃瓜分給他,繼續說:「既然想做一件事,就不能輕易放棄,要是遇到點困難和失敗就不想做了,豈不是浪費時間,還不如一開始就躺下當條鹹魚。」

  老三這個少女是和老二不同類型的舔狗,把辛秀的話奉為圭臬,她認真點頭:「姐姐說得對,不能輕易放棄,我們失敗了一次兩次三次,沒關系,還能繼續嘗試第四次第五次,一直嘗試下去,總會成功的!」

  辛秀欣慰地點頭,這不是小學課文說的愛迪生試驗做電燈泡的故事教給大家的道理嗎。但她點著頭,忽然話音一轉:「但是老三,姐姐今天要說的,是事不過三的道理。」

  「三這個數字是很特殊的。」她伸出三根手指,「很多事嘗試三次,如果仍舊看不到成功的希望,那就可以考慮放棄了。不放棄很多時候又叫死心眼,這樣的情況千分之一可能會出現一個成功的天才,但大多數人都會是剩下那九百九十九個失敗的蠢貨,所以及時止損,才是聰明人應該做的事。」

  說到這她還指了指老五:「天才別學我的歪理邪說,我不是天才,教不了天才的。」

  老五習慣了她在這種閒聊場合順口和自己開玩笑,害羞地笑了笑不說話。

  老四被她繞來繞去繞暈了,「所以老大,你究竟是想說什麼啊,想說咱們失敗三次了,放棄上天了?」

  辛秀:「當然不是。天才可以一直嘗試,普通人嘗試三次不成功放棄,但像我這種比不上天才,但又不是普通人的人,可以額外再試一次。所以,明天我們要做最後的上天嘗試了。」

  幾個孩子聞言又討論起來,一群孩子在一起總有回答不完的問題,整理出來足以寫上二十厘米厚的百萬個為什麼。

  「老大,你又有新的辦法上天了?這次是什麼啊?」

  「我覺得上次那個‘大氣球’挺好的,要是風再大一點,我們可以飛得更高,難道說我們要做個更大的‘氣球’嗎?」

  「大姐才不會用老辦法呢,她肯定想了新的辦法了,是不是啊大姐?」

  「上次那個師姐來吃飯,說我們還有一個月就要出去了,在這一個月里,我們能想到辦法出去嗎?」

  「既然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為什麼還要嘗試各種辦法自己出去啊,等著不就好了?」老四有點不明白。

  辛秀正色,「老四,你要知道,以後你想做的很多事在別人看來都是沒有意義的。但是有沒有意義不重要,只要它讓你覺得有趣就好。」

  她這一套理論,曾被她爸斥為吃飽了撐的。

  老七搖晃著胖嘟嘟的身子,跑到她身邊搖晃她的手臂,「老大,你就告訴我們嘛,你又想到了什麼辦法啊~」

  辛秀神秘一笑,「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個魔豆的故事嗎?」她就是從這個童話故事里找到的靈感。

  老七:「記得記得,就是那個長得好高好高,一直長到天上去的豆子……啊,難道我們也要爬魔豆藤上天去嗎?可我們沒有魔豆啊。」

  辛秀摟過她,嘻嘻笑,悄聲說:「我們沒有,但仙人有啊。」

  前段時間白胡子老神仙景成子悄悄過來吃麻辣水煮魚的時候,喝多了酒,她就趁機試探他有沒有這種神奇的植株,喝醉的老仙人給她展示了一番,辛秀用魚和他換了兩顆種子。

  這種子一直給老五養著,他每日往里儲存綠色的靈氣,只等積蓄完成,把這兩顆種子種下,就能瞬間破土長高,至於能不能高到讓他們上天,這個辛秀不確定,反正嘗試嘛,有趣之處就在於這種不確定性。

  老五也是個憋得住事情的,辛秀讓他幫忙,他就默不作聲忙活著,一點風聲都沒透露。

  「桂心師姐前幾天進來,我從她那里得知,外面的師兄們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看著,他們這兩天要聽什麼師伯講道,所以至少今天到明天這兩天,他們肯定不在,我們就趁著這個時間偷溜出去。」辛秀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塗畫,「當然,前提是那種子要能長得足夠高,高到讓我們能爬出去。」

  「老大不愧是老大,原來你早就想好了。」老二這回真心實意給她用腳鼓掌。

  辛秀擺出商業互吹的架勢,「誒,過獎過獎,做老大的,不打無把握之仗。咱們要想成大事,明日還得靠你出力呢老二。」

  她攬住老二的脖子,「明天我先上,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可以跟著,但老七老八老九估計爬不上去,他們落在後面,你就在最後看著負責收尾,我們能上去的話,再把你們全部拉上去,你這個斷後的任務可是很繁重啊。」

  老二不像幾個傻孩子,他心里明白她是體諒他只有一只手臂不好爬,還顧及了他的自尊心,才這樣安排,臉上笑呵呵著應聲:「保證完成任務!」

  「好,那今晚大家就都好好休息,保證體力,明天我們最後一次的嘗試,成敗在此一舉!」

  從景成子那里騙來的種子被老五養的瑩瑩發光,被他小心種下後,迎風便長,幾人眼睜睜看著它越長越高,都興奮起來。

  辛秀在一旁抱著胳膊心想,「難道我這次運氣真的還不錯,給我蒙成功了?」

  其余幾人,則看向老大高深莫測的神情,萬般敬佩,果然老大是對的,她說能成就能成!

  那一直往天上長的不太像是藤蔓,反而像是一棵通天之樹了,辛秀這一年身體鍛煉的非常不錯,也可能是因為在這種地方生活久了,吃的東西也不一般,她總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了很多,力氣也大了,面對這樣一棵樹,她完全沒有望而生畏的感覺,綁上保護繩子,就開始往上爬。

  老三幾個腰上綁著繩子,跟著她一起往上爬。那密密麻麻的堅韌樹葉,給她們提供了休息的平台。就這麼不知疲倦往上爬著爬著,耐力較差的老四已經在葉子上躺倒喘粗氣了,不過眼看著老五甚至老六一個姑娘都越過他往上爬,小少爺也忍不住了,一擦額上的汗不服輸地跟著繼續爬。

  辛秀是最早到達穹頂的一個,她往下看了看,發覺這「天」遠沒有自己之前想的那麼高,帶著滿心的好奇,她觸摸到「天」。

  雲中亭的大玉盆邊緣,忽然探出來一只手,接著辛秀的腦袋也鉆了出來。她趴在大玉盆邊緣,探頭看到空無一人的雲中亭,嘴里哇哦一聲,跳出玉盆,回身去看。

  她們這一年來生活的世界,就宛如一個微縮的盆景,都被這大玉盆裝著。無邊的蓮池湖泊是小小一塊,需要走上一天的大果園像一片草地,高高的泥山成了個小土包,而裡面的人就像一只小小的螞蟻。

  她哈哈一樂,開始用力拽腰上的繩子。

  一個接一個,幾人你推我拽,全都從玉盆里爬了出來。

  齊齊站在雲中亭里,幾人又有了一年前初到盆中天時的驚嘆。

  「這里……真的是仙境啊……」老四憋不住,顫聲說了一句。

  雲中亭如其名,是雲中的一座白玉亭,而除了這一座亭子,周圍只有流動的雲海。雲中亭就好像藏在雲層中,天地四方在這里都沒有了意義,極目望去,只能看見雲遮霧繞與明光湛湛,光不知從何處來,但無處不在,舉頭看不是天,低頭望不是地。

  其他人還留在原地不敢輕易邁步,辛秀已經找到了路,那是隱沒在雲中的一條由圓形白色玉石連接的小道。

  「快來,我們去找‘仙人’了!」辛秀揮開白色的雲氣,朝他們招手。其他人便像之前很多次那樣,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第8章

  辛秀覺得身邊這些流動的白色雲氣,可能不是普通的雲。

  在現代,上過初中的人都知道,雲霧說起來就是水蒸氣,遠看是白色一團,湊近了伸手去撈,就只能撈到一手濕潤。但現在辛秀在雲中走了一小段路,伸手攪動了許多次這些白色雲霧,身上也沒有一絲濕潤的感覺。

  圓形的白色玉石很大,一塊接著一塊,不知道通向哪里,走在最前面的辛秀驅趕雲氣,緊緊跟著她的一群小孩也好奇地伸手去摸身邊滾動的白雲。

  「原來天上的雲摸起來是這個感覺的啊。」

  「摸不到啊,我開始還以為摸上去會和軟綿的被子一樣呢。」

  胖胖老七張大嘴,伸出舌頭在空中舔了一下,傻乎乎說:「我沒嘗出來什麼味道。」

  老二蹲在邊緣伸手往下撈,什麼都沒撈到,瞪著那些雲苦思冥想,「這下面又是什麼?是水?」

  老四小少爺和他比較熟,深刻了解他的性格,這會兒聞言,生怕他直接跳下去看看,立刻緊張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嚷道:「你可別亂來,萬一咱們這真的是在天上,你一跳下去,直接摔到底下怎麼辦!到時候你摔成那麼多片,我們拼都拼不起來!」

  辛秀停下:「這有岔路,咱們走哪條?」

  在她們面前,有好幾條岔路,看上去沒有任何區別。

  幾人討論了一番,不知道往哪條路走,辛秀直接把小九抱過去往面前一放,「小九,你來選。」

  經過這一年相處,辛秀發現,小九絕對是他們九個人之中運氣最好那個。

  小九看看哥哥姐姐們,睜著無邪的大眼睛,隨手一指最中間那條路。

  「好嘞,那咱們就走這條。」她們一直往前,遇到岔路口別的也不管,只管走直線。走了一陣,幾人聽到了一道聲音。她們下意識放輕腳步,心里的緊張開始翻騰。

  辛秀一眼望見遠處有無數高低起伏的白玉柱子,底部隱沒在雲里,露出雲層的部分有高有低,每一根柱子上面都有一個人。

  最高的那根柱子上坐著的人宛如寺廟里的佛像,無比高大,周身還有明亮光芒。他身前的位置有幾個略矮的玉柱,上面的人身形較小一些,後面則是更多再小一籌的身影,在玉柱上或坐或站,宛如一群星星拱衛著月亮。

  和他們比起來,辛秀幾人的身形顯得矮小,就像是正常人和一只小貓那樣的體型差。

  辛秀蹲在雲中偷窺遠處這場景,輕輕一拍手掌。啊,她剛才就想為什麼白玉亭和白玉道都顯得那麼大,這樣看來,她們從那個大盆里出來後雖然變大了一點,但還沒有恢覆成正常體型啊!

  還有,面前這場景,莫非就是桂心師姐所說的聽師伯講道?這也太巧了,怎麼她們剛好就撞到這邊來了?

  老三拉拉她的袖子,小聲說:「姐姐你看,那是采星師兄。」

  辛秀朝老三指著的方向看去,發現坐在後面一個矮柱上的確實是采星師兄,他是負責引導他們的師兄,和她們打了不少次交道。

  想到待會兒這位瞇瞇眼師兄發現他們都不見了,會是個什麼表情,辛秀就樂不可支。她眼睛一轉,和幾個人咬耳朵說悄悄話。

  幾個人說完,就借著雲的掩護,還有體型的便利,慢慢摸到了采星那根柱子下面。柱子不是很高,老二一把將辛秀擡起來,辛秀伸手能夠到柱子邊緣,她抓著邊緣慢慢爬上柱子。

  采星臉上一片認真,背在身後的手卻在摩挲一片龜甲。比起聽韓房子師伯講道書,他更想研究自己感興趣的卜術。尤其是今天,他不知為何一直覺得心緒不寧,占卜幾次都顯示他會遇上事,采星道行還不夠,算不出具體,只好苦惱地捏著龜甲不斷演算。

  正演算著,他忽然感覺手上癢癢的。

  難道是什麼蟲子?不不,這雲間道場除了他們,沒有其它活物,他怎麼會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碰自己的手。

  采星就像一個課堂上開小差的學生,異常迅速且熟練地將頭微微轉動,眼睛往下瞥。

  這一看,他就見到小小一個的辛秀站在他手邊,好奇摸著他的龜甲,見他看去,仰頭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朝他擺了擺手。而且此時他的柱子下方,其余幾個小家夥還在嘿咻嘿咻爬柱子。

  采星:「?!」

  看見采星師兄那一張大臉上,尋常慣見的笑容被不可置信和驚嚇取代,連瞇瞇眼都睜大了,辛秀差點笑死。

  采星萬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這群小家夥,她們究竟是怎麼跑到這里來的,她們又是怎麼出來的?他受到驚嚇,一個趔趄就從柱子上摔了下去,引來眾人的目光。

  最上首那位正在講道的韓房子,是靈照仙人第三位弟子,已修成了人仙。他是個中年人模樣,眉目不動,很有些嚴肅端正。

  他看似沒有察覺什麼,但早在辛秀幾人在雲間探頭探腦時,他就眉梢一動。

  景成子也在此處,他坐在韓房子下首不遠,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明明背對著後面的弟子,但在采星受到驚嚇從柱子上摔下去時,他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樂得咧開了嘴。見到上面韓房子師兄瞟來意味不明的一眼,他才捋一捋胡須,用一把白胡子掩飾住笑容,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韓房子停止講道,手指一擡,從雲間道場摔下去的采星就噗一聲被拉了回來,栽回了玉柱上。

  至於闖入的辛秀幾人,韓房子手指一勾,她們幾個飄飄悠悠飛過玉柱上的眾位師兄師姐還有前頭幾位師伯,飄到了韓房子面前。

  韓房子還未說話,後排的采星就緊張地開口道:「韓房子師伯,他們是這次祖師爺點來的凡人,在盆中天還未待滿一年,是弟子沒有看好讓他們跑出來了,都是弟子的疏忽,弟子這就帶他們回去!」

  景成子噗嗤又樂了,笑道:「采星你緊張什麼,韓房子師兄雖說嚴厲了點,但對孩子還是很寬容的。既然這幾個孩子都跑出來了,也不好再把她們丟回盆中天,要我看,不如就直接選徒弟好了。」

  韓房子聲音沈沈:「景成子師弟。」他的外表看上去比景成子年輕很多,但露出這樣嚴厲告誡的神情,看上去卻毫無違和。

  景成子知曉他轉瞬間已經洞察明悉事情始末,耷拉眼皮不說話了,瞧著也不像是很擔心的模樣。

  幾個孩子這會兒在眾目睽睽之下,還瞧見了面前老大一只,怒目金剛一樣不好說話的師伯,都有些忐忑,不由自主靠近了一些老大,像是一群瑟瑟發抖的小雞仔依靠著一只毛發蓬松點的小雞仔。

  韓房子那嚴厲的神情稍有松動,「既然來了,就坐下聽一聽。」

  他們幾個現在小小的,又不占地方,就直接坐在了韓房子腳下,辛秀還覺得玉台面太冷,帶著幾個弟弟妹妹直接坐在了韓房子的衣擺上。

  底下看似認真聽講道的同門們,眼睛時不時偷瞄他們幾個,一個個的,眼神里都很有戲。

  「小辛秀真乃神人也,竟然敢坐韓房子師伯的衣擺!」

  「此子日後必定叱咤風雲,師兄佩服!」

  采星師兄尤其,像個抓耳撓腮的猴子,坐不住柱子,臉上都是擔憂。雖然他這人有點蔫壞,但他真的擔心幾個小家夥因為亂跑亂走,惹了韓房子師伯不快。

  今日大約真是多災多難,韓房子再次開講沒一會兒,四周忽然猛地搖動起來。這天搖地動的架勢,辛秀很熟悉,她以前經歷過,這不就是地震嗎,她經歷了好幾次地震了,完全不怕。

  韓房子起身,消失在高台上,像一輪發光的小太陽投入了雲海底下。辛秀探頭想看出點什麼,這底下原來還真能下去嗎?不知道下面又是什麼。

  溫柔的女聲傳到幾個孩子耳中:「不要驚慌,這是‘地龍翻身’。」

  不遠處的玉柱上倚著一個神女般的女子,手中端一支玉瓶。辛秀從剛才就注意到了這位,因為她長得十分美麗,而且端著個玉瓶的樣子特別像辛秀小時候看的電視劇里那觀音菩薩。她忍不住又看看身邊的老七老八,要是這神女身邊再站一對金童玉女,看上去就更像觀音菩薩了。

  於是她忍不住說:「這位師伯,您缺徒弟嗎?看看我這弟弟妹妹如何?她們兩人長得一臉福相,帶在身邊很解悶的。」她把一臉懵的老七老八撈到身前,在一片山搖地動中開口問。

  「觀音菩薩」一楞之後,慈祥笑開了,明明是個年輕女子外貌,笑容卻慈祥得像個老奶奶。

  她說:「你這孩子,不怕這地龍翻身嗎?」

  辛秀:「我知道,這是地震。」雖然沒想到修仙的地方也能地震,但這也不是很難接受。

  觀音姐姐一笑,揮了兩下袖子。雲氣稍稍散開,辛秀忽然看見那底下的雲層泛著閃電,紫色的電光中,赫然露出一截龍尾。

  辛秀:「……?」

  那是龍?還真的有龍啊?!剛說的地龍翻身原來不是指的地震,而是真的底下有龍在翻身嗎?!

  她看著粗壯的長龍身軀纏繞閃電,偶爾在雲間露出一截身子,那閃光的鱗片,張合的龍爪,怒張的須發,都顯得淩厲無比。不斷遊動的身形若隱若現,哪怕只是這麼遠遠看著,都會被它的威勢攝住。

  看見連她都震住了,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的景成子說:「那是一條早年間引起過腥風血雨的孽龍,你們祖師爺把它降服後鎮壓在底下,只是它性格不太好,時常翻騰,試圖撕開封印,所以隔一段時間便山搖地動,鬧出動靜,大家都習慣了。」

  這個辛秀是真沒想到,是現代科學局限了她的想象啊。

  有韓房子前去處理,震動不一會兒就停止了,只是看上去他也沒心情再講道,一袖子撈住九個孩子,乘雲而去。

  景成子忙去追趕,口中喊道:「韓房子師兄,且慢且慢,我選好的徒弟你且讓我帶回去吧,別全都帶走了啊!」

  「觀音」姐姐頓了一頓,也起身跟了上去。

  幾位長輩一走,其他的小輩們霎時熱鬧起來。他們幾乎都去看過盆中天的師弟師妹,私底下聊過不少,如今看到這個發展,都聚到采星身邊看熱鬧。

  「采星哪,你還不跟上去嗎?」

  「我哪敢啊。」

  「韓房子師伯這是要把他們送回盆中天去?」

  采星摸摸鼻子,「我看不像,師伯去的方向不是雲中亭,我看他好像是去自己的洞府那邊了。」

  「韓房子師伯該不會是要懲罰她們吧?師伯閉關這麼久了,一出來第一次講道就被打斷,估計很生氣。」

  「這下糟了。」采星被師兄們的討論嚇得頭皮發炸,一扭頭去找師父了。徒弟遇上事不能解決,當然找師父解決了!

  這邊韓房子將幾個孩子卷進袖中,到了一處山巔石窟。韓房子的洞府一半建在山腹內,一半建在山壁外,許多走廊連接著閣樓,欄桿上纏繞了藤蔓,結著各種顏色的果子。

  幾個孩子被放在閣樓中,韓房子招手,窗外一截藤蔓就順著窗戶爬進來,停在他手邊。他摘了上面幾個果子,放在辛秀幾人面前,肅然道:「吃。」

  辛秀拿起來就吃。

  「哎呀!」「哎喲!」

  吃了果子忽然變大的幾個孩子擠成一團,他們恢覆了正常的體型大小,而且精力十足,耳聰目明,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韓房子板著臉:「新弟子之所以要在盆中天待一年,並非考驗。你們乃是凡胎,初來修仙界恐無法適應蜀陵靈氣,所以才需要在盆中天待上一年以適應此處,提前偷跑出來,實在太莽撞。」

  辛秀看他這麼嚴肅,熟悉感就上來了,她爸經常就擺著這樣的表情訓斥她,所以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擺出乖巧的表情包,「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

  韓房子並沒有經歷過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熊孩子素質教育,被她這積極的認錯態度蒙蔽,還算滿意地點點頭,「既然知錯就好,先在此處等著你們各自的師父來把你們領走。」

  老三見老大完全不害怕,自己也不怕了,開口問:「我們……已經有師父了?」

  韓房子一本正經,「如果沒有師父來領,就留下,在我這里給我打掃洞府好了。」

第9章

  景成子是來得最快的一個,他乘著仙鶴而來,格外符合凡人對於仙人的想象。辛秀這一年來從白胡子老神仙這里打聽了不少東西,覺得他裝傻裝逼以及忽悠人都是一把好手。

  這樣的性格,帶單純的老五最合適不過了,或許相處久了也能讓老五學到點厚黑學。

  辛秀笑嘻嘻戳了戳老五的後背,老五就不好意思地對幾個兄弟姐妹們笑笑,又用那種敬仰的眼神看了看未來師父。

  景成子一來,剛想和韓房子師兄皮一皮,結果見到考察了許久的未來徒弟這敬仰眼神,渾身骨頭一重,立馬又端起了老神仙的風範,捏一捏胡須說:「韓房子師兄,師弟我這徒兒,你可要還給師弟啊,師弟連他的丹爐都準備好了。」

  韓房子看一眼師弟,再看幾個孩子,點了點老五:「你選的這一個?」

  景成子一把在矮榻上坐下了,占了一個蒲團,口中道:「韓房子師兄慧眼如炬。」

  韓房子肅著臉:「那你帶著徒弟趕緊走,占著我的蒲團作甚。」

  景成子哈哈笑,「不急不急,我這徒兒與另外幾人感情深厚,總得讓他看到他們都有著落吧。」

  韓房子心中暗想,這混賬東西肯定是又想看什麼熱鬧了。

  蜀陵的祖師爺靈照仙人,收徒不拘泥於年歲身份,他早年遊歷,遇到合眼緣的人就收做弟子。收景成子這第二十二位徒弟時,韓房子恰好在師父身邊,是親眼見證的。

  景成子當時還不叫景成子,那時他風燭殘年,在官場上慘遭貶謫,親友離散妻子去世。然而他躺在病床上,仍能喝著酒大笑,揮筆寫出瀟灑的詩詞。他未修仙之前是凡塵中有名的大詩人,臨死之際被靈照仙人收做徒弟,見到那一幕的凡人便說這位大仙人是白日飛升了,為他立了不少廟宇。

  這瀟灑詩人因為外表最年長,從前經常倚老賣老和師兄師姐們耍賴,好酒好吃又好熱鬧,有一段時間惹了麻煩師父師兄沒時間處理,都是韓房子去給老師弟擦屁股,因此他很是嫌棄這個老不修的。

  正想著怎麼把這家夥丟出去,又來了一人。見到這人,韓房子的神情和緩許多。

  「韓房子師兄,我也來看看,打攪了。」踩著彩色雲霞而來的,正是之前那位「觀音姐姐」。

  「白妃師妹也想收徒?」韓房子示意她坐。

  白妃是靈照仙人第三十位徒弟,性格溫善,在一眾同門中人緣很好。被靈照仙人收徒之前,她是凡間一位帝王的妃子。

  人間戰爭難息,她因為容貌太盛,被諸國君王爭搶,男人們的野心使兵禍不斷,最後卻讓她一個小小女子得了禍水之名,最後要被夫君於城頭祭劍。靈照仙人收她為徒,她修仙百年後,回到凡間,輔佐了一名帝王統一諸國,之後又回到蜀陵修行,凡間稱她為「白娘娘」。

  白妃也是蜀陵少數幾個從未收徒的人之一,只是這回她確實心動了。那靈秀小女孩推到她面前的一對男女幼童,讓她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的一雙兒女。她作為凡人的一生顛沛流離,隨波逐流,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連她生下的孩子,都被迫成為了一場戰爭的犧牲品,被人燒死在她的離宮。

  那一對孩子死時,大約也就是這般年紀。修仙多年,許多事已經無法讓她觸動,但此時,她覺得這是自己的緣分。

  「你們過來,讓我看看。」白妃朝老七老八這對金童玉女組合招手。

  辛秀不知道其中內情,但她看人特別依賴第一眼的感覺,覺得觀音姐姐座下很適合兩個胖娃娃,於是朝他們示意。

  兩個孩子牽著手期待地跑到白妃面前,她們兩個剛到盆中天時就有點肉肉的,被辛秀的大鍋飯養了一年,現在更是白胖,瞧著就令人心生喜愛。玉女老七有點顏控,言語童稚直白:「你要收我們當徒弟嗎?你好漂亮呀~」

  白妃撫一撫兩個胖娃娃的腦袋,溫柔道:「我想收你們為徒,你們可願意?」

  兩個小孩連連點頭,嘴甜地喊起了師父。

  白妃收了徒也不走,而是學著景成子一樣在這里等著。不過她不像景成子那樣想看熱鬧,而是想讓這兩個年幼的孩子和他們熟悉的人多待一會兒。

  大約是之前雲間道場的弟子們已經把消息傳出去了,有收徒意向的人一個個到來。

  「那個土系的我早就看上了,沒人跟我搶吧!」

  「安心吧,沒人跟你搶。」

  兩位男子聯袂而來。一人披頭散發不修邊幅,一人衣著樸素手拿一卷書。不修邊幅那人一來,也不先和韓房子打招呼,直接走到老四面前,「小娃娃,你要不要做我第七個徒弟,我教你建造天宮!」

  小少爺老四被他嚇了一跳,不由自主身子後仰,聽到後面一句又拗了回去,奇道:「建造天宮?!」

  男人滿面自豪:「我叫做天工,凡間匠之一道都是我……」

  老四猛然跳起來,激動地語無倫次:「我知道!你是天工!天哪!是天工!我願意!師父!」

  男人大笑:「那就好,咱們走吧!」

  一眨眼,他帶著老四就不見了,風風火火的。

  辛秀:「這位師伯肯定是火系。」

  與男人同來的那一位儒雅書生搖頭,搭話道:「非也非也,他是土系,和他選的徒弟同系。」

  辛秀放心了,順桿子搭話:「您有沒有興趣收徒?您看看這一會兒功夫人都快挑沒了,想要的話還是要趁早啊。」

  書生含笑點頭:「你說的有道理,那你看看,我適合選誰為徒呢?」

  辛秀:「您是希望今後的生活過得精彩刺激一些,還是希望能少操點心,享一享福,或者想嘗試一下撫養孩子的樂趣?」

  書生不知想起了什麼事,搖頭嘆息:「還是少操點心吧,我之前那兩個徒弟,我已經操夠了心。」

  辛秀知道了甲方的需求,繼續問清楚書生的靈根,土木雙系,當下就推出了老六小村姑。

  「那就一定是我們老六了,乖巧貼心能幹活,土木火三系,是我們剩下幾人中最合適您的。」她瞄一眼書生手中的書:「而且這孩子還很好學。」

  書生毫不猶豫點頭:「那就是她了,多謝小友。」說罷也坐下了,招老六過去小聲說話。

  辛秀心里嘀咕,這里的人都這麼好說話的嗎?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安利一賣一個準,我當初怎麼會想不開去做遊戲呢,要是改行賣保險,可能早就發財了吧。

  眼見這一個個都被領養,老三有些坐不住,辛秀拍拍她的手安慰這個敏感的小孩。正在這時,就有一個娃娃臉少年過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滿臉期待的青年,一矮一胖,對比非常喜感。

  「君山師弟你也來了。」韓房子道。

  娃娃臉少年無奈:「還不是這兩個孽障,整日想著讓我再收個徒弟,好讓他們做兄長,我這不就來了。」

  這回沒有輪到辛秀出口,娃娃臉少年直接就問老三:「你可願做我的第三位弟子?」

  老三是個高冷的小姑娘,但這會兒太高興了,沒壓住甜甜的笑容,「嗯,我願意!見過師父!」

  見師父要帶自己走,老三踟躕片刻,還是開口問:「師父,能否在這里再稍等片刻?我想等剩下的人都選定了師父再走。」

  娃娃臉少年寬和點頭:「自然可以。」

  屋內的人一下子又多了。而還沒有師父的就剩下三人,辛秀、老二還有最小的小九。

  接下來又來了幾個看熱鬧的師叔師伯,然而他們都沒有收徒的意思,只是來湊熱鬧的。

  有一個穿著裙子,但俊美無比的簪花男子和景成子喝了幾杯酒,好奇瞄老二,「你這小子,我怎麼看你一點都不急啊。」

  老二莫名看他一眼,「急什麼,我想留在這里打掃洞府。」

  簪花男子笑得東搖西擺:「哈哈,我們這韓房子的師兄洞府簡陋,你怎麼還瞧上這了?」

  老二:「窗外有許多鳥,等我抓了鳥,從這高崖飛下去,一定爽快!」他滿臉的期待和躍躍欲試。

  男子一樂,攤手,「那完了,你怕是不能留下來了。」

  老二:「為什麼?」

  男子把手中酒壺塞給他,讓他喝,宣布:「因為我決定收你為徒。」

  韓房子臉頰一繃:「伯鸞師弟,你不是說還未玩夠嗎,怎麼要收徒了。」

  這簪花男子是靈照仙人最小的徒弟伯鸞,靈照仙人三十六位徒弟中,唯二非人族的弟子。

  伯鸞:「沒玩夠,那就帶著徒弟一起玩嘛。」

  他一拍好像還有點不樂意的老二,「不就是鳥,跟了我,你想馴什麼鳥都行。」

  屋內眾人坐著聊天,但眼神都似有似無在辛秀身上打轉,辛秀察覺到了,就有些莫名。

  有人悄聲問景成子:「申屠師兄怎麼還沒來,莫不是他不知道提前收徒了?」

  景成子:「我來前就給他發了訊鳥,按理說他早該來了。」

  「難不成申屠師兄其實不想收徒?」

  景成子嘿嘿笑:「不來更好,我再收個徒弟也好啊。」

  這女娃娃做的那些吃食,真是美味啊。

  辛秀半點不急,神情閒適地看外面的景致。

  這是什麼?她盯著窗縫里露出的一片白毛看,好一會兒沒見到動,忍不住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想瞧個究竟。

  這麼一探頭,她就見到悄無聲息站在外面墻邊的一個男人。

  一頭特殊的白發,一張好像是反派的臉。好看是很好看的,可能是因為他那個眼線有點重,就像是她看過的那些古裝電視劇里用眼線來代表黑化的大反派。辛秀目光往下,又看到這男子的手。

  黑色指甲油!這位不知名的長輩真的太潮了吧,塗黑色指甲油真的絕了。

  注意到她在看他,男人的臉側了側。他披著一件白色鬥篷,脖子上一圈黑色毛邊,辛秀在想這毛是什麼材質,好像有點好摸。

  她趴在那看得有點久,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韓房子第一個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露出點無奈的神情揚聲說:「申屠師弟,你既然來了,怎麼不出聲也不進來,收斂氣息站在外面做什麼。」

  其余人臉上露出笑意,又壓下去,朝那露出一點頭發的申屠郁打招呼:「申屠師兄!」

  「申屠師兄,怎麼不進來。」

  「申屠師兄,快快進來吧!」

  外面的申屠郁卻沒動,只有略低沈的聲音傳到眾人耳中:「人太多。」

  韓房子就知道是如此,他這個師弟不喜歡人多的毛病,真是幾百年了都改不了。

  他只好站起來,把其他看熱鬧的師弟師妹和他們選的徒弟都趕走,「好了好了,既然選好了徒弟就走吧,回你們自己洞府去。」

  等人走光了,只剩下韓房子辛秀以及沒人選的小九,門外那形貌令辛秀印象深刻的人才緩緩走進來。

  他走路很慢,而且目光低垂,並不看任何一人。

  辛秀:這位長著一張反派臉的長輩,好像是個社恐。

  韓房子:「申屠師弟是來選徒弟?」

  申屠郁:「嗯。」

  韓房子:「恐怕是選這個女娃娃吧,她也是金火雙系。」

  申屠郁:「是。」

  辛秀:社恐,還不喜歡說話。

  她後知後覺,才發現這位姍姍來遲,在門外因為人多不想進來的,好像會是她未來師父。她下意識看了眼小九,那就剩下他一個了。

  小九好像也明白了,抱著她的胳膊,「我要跟你一起。」

  辛秀暗想,不然問問這師父介不介意多收個徒弟?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在這一年被她養得膽子大了的小九,就忽然蹭一下跳下了矮榻,沖著申屠郁過去了,張開手想抱他的大腿。這小娃娃想磨蹭哪個哥哥姐姐,都會去抱人家大腿,已經養成了習慣。

  只見這娃娃張開手朝申屠郁逼近,可他走近一步,申屠郁就退一步。小九懵了一下,執著地要去抱大腿,一大一小你進我退,很快小九就把申屠郁逼到了墻角。

  辛秀:「……」

  要不是受過訓練,她現在就能笑到地龍再次翻身。

  她這未來師父,一張反派臉,卻被一個四歲小兒逼到墻角,畫面真的太好笑了。

  眼看對這個人類的脆弱幼崽避無可避,申屠郁不得不看向師兄韓房子。

  申屠郁:「師兄,你收他為徒,把他抱走。」

  韓房子:「?」

  小九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已經被一陣風刮到了韓房子懷里。而韓房子看看自己懷里突然被塞進來的小孩,再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屋內,「真是……」

  「哇——娘——」小九摟著他的脖子哭得悲痛欲絕。

第10章

  先前眾位師叔師伯,有乘仙鶴,有踩祥雲,都是正統修仙。而她的師父,反派臉、黑眼線和黑色指甲油,一看就是個邪典路子,甚至連代步工具都不走尋常路。

  她被師父一卷,呼啦啦像個被風吹走的塑料袋,出了韓房子師伯的洞府,落在了一頂竹轎上。就是那種仿佛在蜀地旅遊要爬山,當地少數民族自己制作用來載遊客的那種竹轎。但這頂竹轎能上天,能飛,它就不再是個普通竹轎了。

  擡飛轎的是猴子,看著它們身上金色的絨毛,辛秀忽然反應過來,這特麼是金絲猴啊草!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在給我擡轎子,還是八只。

  ……這就是傳說中的八擡大轎?

  辛秀感覺有點不對,但金絲猴在前,它們的金黃色絨毛在雲中飄搖,被陽光一照格外燦爛奪目,她的心神都被那毛毛吸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在離自己最近的一只猴子身上摸了一把。

  那猴被她摸了,非常不爽地扭頭看了她一眼。

  辛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它這眼神仿佛有點兇,像在警告我不要再摸了。

  她這輩子就沒聽話過,當即朝前面一擡竹轎上的師父喊:「師父!你這猴能不能摸啊!」

  她那白發白披風,偏偏要在脖子上圍個黑色絨毛披風的師父,看上去黑白分明,背影神似大熊貓,就是少了兩只黑色的耳朵。

  辛秀突然想了一個表情包——熊貓拿下了耳機.jpg

  「噗嗤~」她正樂著,聽到前面師父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個字:「可。」

  辛秀大膽地伸手繼續摸金絲猴,那猴子好似脾氣不太好,仍是有些不情願,偷偷瞪她。辛秀一邊摸人家,還要告狀:「師父它好像不想讓我摸,它在瞪我!」

  前面的申屠郁扭頭,看了擡轎的幾只金絲猴一眼,那只金絲猴立馬蔫了,任由辛秀怎麼摸都沒反應。辛秀就是試探下師父的反應,發現他對自己似乎挺容忍的,也不繼續逗這只猴,湊到一邊去摸另一只。

  這不是有八只嗎,摸哪一只都是一樣的。只是可惜這些金絲猴的毛發看上去漂亮,但毛量其實不太多,摸上去的手感沒有那種被毛毛包裹的充實感。

  不過跟了這個師父之後能摸金絲猴,她已經開始覺得不虧了。眼線指甲油算什麼,她當年還搞過一段時間重金屬死亡搖滾呢,就那種暗黑哥特風少女,差點把她爸氣的高血壓。哪怕年紀在長,她也沒有完全上岸,見到師父這模樣,其實還有點親切感。

  一前一後兩擡竹轎經過一片雲海。辛秀手上摸猴子,眼睛看向左側。

  在她左側極近的地方,雲層和天空壁壘分明,那一片厚厚雲層在群山包圍的上方,像一個蓋子。而底下的群山形狀如同盛開的蓮花,一重一重包裹,最外圍的山勢起伏相連,像水桶圍住了裡面的山,又被上方的厚重雲層蓋住出口。

  辛秀從未見過這樣特殊的景色,之前韓房子師伯把她們帶走時,她們是在袖中的,什麼都沒看見,現在見到這景象,她不由猜測那邊的雲層上方就是她們先前所在的雲上。

  也就是說,地龍在那片雲層下方,重山之間?

  竹轎離那邊的雲和山越來越遠,載著她們往另一個方向而去,辛秀收回腦袋,繼續看周圍風景。

  這邊的山不像剛才的形狀奇特,顯得很正常。

  天是湛藍的,沒有厚重雲層,但飄渺的煙嵐環繞在山間樹叢中,遠處山頭還有雲,像是瀑布,從一片山頭上傾瀉而下。

  流瀉的雲氣如海浪在山間的樹梢上翻滾,又悄悄沒入樹叢中。

  辛秀難得安靜,入神地看了好一會兒雲卷雲舒。這里確實不像凡間,更似仙境。

  他們進入一片青翠欲滴的山林,被綠意覆蓋的山中,有一處很顯眼的紫色。

  滿山青翠里,一樹紫杜鵑。

  轎子就落在那棵紫杜鵑附近,辛秀跳下轎子,見那些金絲猴擡著轎子兩三下消失在了樹叢中,尤其是她摸過的兩只,逃命似得跑了。

  辛秀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心道:難道我擼毛的技術這麼差嗎?以前走在路上擼人家的貓和狗子被嫌棄,現在擼個猴也被嫌棄。

  在天上看時,一樹紫杜鵑小小的,但這會兒走到附近,辛秀才發現,那是一棵很大的杜鵑,都長成大樹了,樹幹有臉盆粗,樹冠上的花開得密密麻麻。

  辛秀朝前面的師父喊:「師父,這花可以摘嗎!」

  她炫酷的師父宛如一個冷酷無情的覆讀機,告訴她:「可。」

  辛秀跳起來勾住一根枝椏,手腳利落地折了一大枝花,抱在懷里追上前面走路慢吞吞的師父,又因為體貼他的社恐,和他隔著三步遠的距離,雙雙用老頭散步的速度走進了竹徑里。

  這里的樹梢上都飄散著霧氣,濕氣略重,還有些冷,比盆中天要冷上許多。辛秀可算知道師父為什麼要穿著一件毛毛鬥篷了。在這種地方住,要是沒有點防護措施,真的很容易得風濕性關節炎。

  看師父他行動緩慢,莫非,還真被這疾病所擾?

  不不不,好歹是修仙之人,應該不會被這種小病擊倒,師父他應該就是單純的年紀大了,喜歡慢慢地走路。修仙之人不能看外表,既然能被那麼多人稱作師兄,他年紀應該很大了才對,就是不知道具體有多大。

  這片山里絕大部分區域都被竹子覆蓋,附近的山坳窪地上竹子尤其多,因此住處房屋是用竹子建造的,也就不顯得奇怪了。

  不過,用竹子建造六層的竹樓,她還是第一次見。竹子建這麼高,底下能承重嗎?

  當然可以,因為這是修仙世界,一切皆有可能。辛秀自問自答,沒事找事隨口搭話:「師父,這里好多竹子,你喜歡竹子嗎?」

  申屠郁:「喜歡。」

  咦?辛秀看師父,這麼直白的喜歡嗎,那看來是很喜歡了。喜歡竹子,愛好這麼風雅的嗎,和他的超濃眼線有點不搭啊。

  平時辛秀其實不算話癆,但她不吭聲的話,師父也不說話,就顯得這里太安靜了,習慣了盆中天好幾個小孩吵吵鬧鬧,現在驟然安靜還有些不習慣。

  不妙,她一個好端端的妙齡少女,可不能習慣當媽了。雖說她現在還真有點作為家長,把孩子都送進了幼兒園的閒適感。

  「師父,這里只有我們兩個?」辛秀問。

  申屠郁:「是,我只你一個弟子。」

  辛秀:「師父,那我住哪?」她一腳踩上三級竹階,順手拉開一道半開的門往里看了眼。

  「此處,你可隨意。我去去,就回。」申屠郁好像就是特地親自把她帶到這里,說完這句,整個人原地消失。

  辛秀不知道師父要去哪,她沒見到人了,就對著空氣笑了一下:「讓我隨意的話,那我不客氣啦!」

  她說完,抱著杜鵑花興奮地沖進竹樓,順著樓梯一氣跑上最高層。這一層果然也有房間,她看看覺得滿意了,大搖大擺地占了唯一的那個房間,把杜鵑花插進一個花瓶里,跑到四面去看風景。

  最高層果然視野開闊,一面可以看見剛才來時的大杜鵑樹冠,一面可以看見波濤起伏的竹梢,一面能看見底下的院子,一面能看見遠處山間的飛泉。

  辛秀見到泉水邊有金色一閃而過,那是金絲猴,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幾只。還有樹層里時不時飛起的鳥,婉轉清脆的鳥鳴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辛秀轉遍了最高層,又一層層往下逛。

  既然師父沒說有什麼忌諱,讓她隨意,她就每個房間都打開來看看,見到感興趣的東西再仔細觀察。這麼一觀察,她就發現這竹樓雖然平平無奇,但有四層樓的房間,都擺滿了各種不知道是什麼用途的東西,刀劍一類的武器也就算了,琴簫之類的樂器也能理解,但還有很多小船和飄帶以及盤子這一類零碎的小玩意。

  「這是什麼,葫蘆娃?」辛秀拿起塞在櫃子上那幾個連在一起的小葫蘆,再看看旁邊的竹編小籃子、微型小房子、袖珍小馬車。

  她小小的腦袋里不禁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這難道……是師父的收藏嗎?還是他做的小模型?

  辛秀:一定是手辦。

  她這師父真是謎一樣的男人,雖然畫眼線塗黑指甲油還染發,但社恐又宅還做手辦,這畫風何等奇特。

  最底下一層樓有個最大的房間,房間空曠,中央位置架著一個造型奇特的爐子,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謎一樣的師父申屠郁,此刻正在拜訪自己的幾位師弟師妹。

  在洞府中剛安置好新徒兒的白妃發覺身後多了一個人,察覺氣息後,她轉身行禮道:「申屠師兄,下回真的不必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申屠郁點了一點頭。

  白妃便問他:「師兄此來是為了什麼?」這位師兄一共也沒找過她兩次,突然主動上門,還真有些令人驚異。

  申屠郁擡手,一顆閃著熒光的白色圓珠飛出袖子,落在白妃面前。白妃接過那珠子後一楞:「傳道珠?申屠師兄這是?」

  申屠郁:「我並非人族,不知該如何教導徒兒。你教導新弟子之時,用這傳道珠記錄下來,我給徒兒看。」

  哪怕是白妃,聽了這話都有點無言以對,她還沒聽說過用傳道珠來授徒的。

  一般而言,傳道珠是用來記錄自己生平道法心得,用來傳承己身之道的寶物,用過一次便會消散,偏偏又煉制不易,因此算是難得之物。讓她把小徒兒的啟蒙修仙這些簡單的內容用傳道珠記錄,也實在、實在是太過奢侈了。

  如果是其他人,白妃恐怕要多說兩句,但面對這個性格古怪,又極擅長煉器的師兄,她只能嘆氣,然後答應下來。畢竟對旁人來說很難得的傳道珠,申屠師兄自己會煉制,他既然願意這麼用,也沒什麼好說的。

  離開白妃的洞府,申屠郁又去了其他幾位師弟師妹的洞府,依樣留下傳道珠,讓他們教徒弟時記得記錄下來,除此之外,他還去找了另外幾位有金火靈根的同門,同樣留下傳道珠,讓他們對著傳道珠講一講。

  被突然拜訪並得到委托的眾同門:「……」

  申屠郁完成拜訪任務後,回到了自己的幽篁山,準備休息一下。一天之內見了太多人,說了太多話了,累。他有好些年沒和人說過話了,險些不記得該怎麼說人話。

  誰知進了自己的房門,卻見床上癱著一個徒弟。

  人類的幼崽都長得差不多,但他自己徒弟的氣息他是記得住的,非常活躍的那個就是。徒弟睡著了,她說了那麼多話,估計也是累了。

  這是他的房間,但他先前忘了這樓里只有一個房間,現在既然被小徒弟占了,那就讓給她也沒事,他還可以去其他地方休息。

  他又靜靜離開,走進了山林里。竹林泉邊有一棵老樹,是他喜歡的休息場所,申屠郁坐在老樹的一根樹幹上,放松地靠著樹幹。

  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膨脹了一圈,變得高大圓潤,樹幹上的人消失,多了只毛發蓬松柔軟的大熊貓。

  靠坐在樹幹上的大熊貓白毛似雪,黑毛如墨,界限分明,圓圓胖胖的爪子搭在樹幹上,圓滾的身軀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第11章

  辛秀睡了穿越以來最好的一覺。最開始在辛家那豬圈一樣的破房間只是勉強能睡,要不是她睡眠還好,換個睡眠質量差點的人去住上半個月,絕對能得到熊貓同款黑眼圈。

  至於盆中天將近一年的時間,每晚睡著就是被動上課,那哪叫睡覺啊。

  現在,終於,出來了之後就像她猜的那樣,腦子里再也沒有自動上課了!她可以正常地呼呼大睡。

  簡直就是久違的快樂暑假第一天。

  山林中空氣極好,都是草木清香和竹香,濕冷的煙嵐霧氣不能進入竹樓里,房中溫度適宜,這麼好的睡眠環境,因此辛秀足足從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

  饑餓的肚子阻止了她繼續賴床,辛秀從床上爬起來,覺得唯一不太好的就是這個床,它太硬了,換個軟墊可能更舒服。

  辛秀起身穿鞋的時候,忽然從床上摸出了幾根毛毛,有白色的,還有兩根黑色。

  「這是什麼毛?」辛秀暗想,莫非師父還在這里養了什麼寵物嗎?養寵物好啊,她之前也養寵物的。

  把毛毛揪著仔細看了看,辛秀只能確定這不是狗毛。

  打開門出去,從頂樓走到最下層,沒見到師父。他可能比較孤僻,不知道去哪獨自待著了。辛秀也不找他,反正師父說了讓她自己隨便的,她餓了自己找點吃的就是了。

  她已經半點不見外地把這塊地方劃分成了自己的地盤,因此很自在,從某個房間里拿出了一個大圓盤,準備當平底鍋用,還有小型的丹爐,她覺得可以用來燉湯。搜羅一番,把找到的替代品「廚具」都搬到一樓,就在院子里原地起了個爐灶生火。

  這一年來,她最大的進步就是做菜,還有一點值得自豪的就是,她摸索出了一個技能——點火。

  只要打個響指,就能從手中冒出打火機一樣大的火苗。她雖然比不上老五的天賦異稟,但把那些晦澀課文倒背如流後,多少也能摸索到空氣中的金紅熒光,能借用它們來點個火。

  生火架缽燒上水,辛秀再去周圍找吃的。

  桃子,摘了。

  竹筍,挖了。

  竹鼠,抓了。

  逮住一只胖竹鼠,辛秀捏著它肥嘟嘟的肚子笑了,沒想到這里竟然有竹鼠,而且這竹鼠大概很少遇見捕食者,剛才她都靠近了這家夥也不知道躲,被她輕輕松松按趴在當場。

  終於發現自己大難臨頭的竹鼠開始掙紮,但是已經為時太晚,辛秀哼著歌捏著它的脖子回去,先摸了個爽才把它剁了,變成一鍋肉。

  「這個刀,真的很鋒利啊。」辛秀舉著剛才從三樓拿出來的一把長刀,敲了敲刀身。

  這刀真的很不錯,剁起竹鼠就和剁豆腐一樣,切起筍更是簡單,辛秀用了一年的鈍刀,現在忽然換上這種快刀,簡直停不下來,三兩下把兩個大筍全都給切了。

  還沒切夠,她又跑去用這把平凡無奇的長刀砍竹子,她就平平往前一割,都沒怎麼用力,碗口粗的老竹就倒下了,再看看切口,平滑幹凈。

  把這根砍斷的老竹拖回去,辛秀坐在台階上,翹著腿啃桃子,一邊用刀切切刮刮,把一棵老竹切成段,剖開,做了竹碗竹筷子,還有喝湯的竹筒。

  剩下鮮嫩脆亮的竹葉,辛秀在等肉熟的時候,順手就做了個竹葉插花,擺在桌子上。這樓里沒桌子,被她當做桌子用的是院子里一塊石頭。

  大石頭一面有個凹陷的弧度,裡面盛了雨水,辛秀坐在另一面比較平坦的地方。

  聞到燉肉和筍的香氣時,辛秀才忽然意識到,她沒調料啊,連鹽都沒有。沒放調料的食物根本沒有靈魂,要吃這種食物,還不如啃桃子算了。可她跑進竹樓里上下翻,也沒能翻到一點調料之類。

  事情很清楚了,她師父可能根本不吃東西的。其他同門好像也不怎麼吃東西,只有其中幾個人偶爾饞了會去她那蹭吃蹭喝。

  她又忍不住想起幾個被人領養走了的弟弟妹妹,他們的師父不知道會不會帶孩子,可別把那群小孩給餓死了。

  她遇上搞不定的事情,也不糾結,直接搞了個召喚儀式——在院子里大喊師父。

  有問題找師父,這個辦法她無師自通,靈活運用。

  「師父——師父——」

  「何事。」低沈的聲音突兀地從身後傳出,辛秀豁然扭頭看向突然出現的師父。她沒有被這個神出鬼沒的師父嚇到,師父卻反而被她驟然扭頭給嚇到了,眼睛睜大了一些,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辛秀:「師父,你還是不要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了,會被我嚇到的。」

  申屠郁看看自己這好動的徒兒,小家夥實在有活力,而且喜歡玩耍。他的目光在辛秀用來燉肉炒菜的「鍋」和「缽」,以及切菜剁肉的刀上面滑過。

  這些都是他煉制的靈器,刀是好些年前有人委托他煉制卻一直沒拿走的,其他是他閒來無事隨手煉制,只因用不上,就擺在樓內。

  對於徒弟拿這些東西出來玩,申屠郁沒什麼反應。徒弟想玩就玩,放在那也是擺著。

  申屠郁作為一個成年已久的熊貓妖,對於這個才十幾歲的人族徒弟表現得非常寬容,畢竟在他看來,這麼小的幼崽,和剛出生的熊貓崽子也差不多,這樣小的幼崽,都是什麼都不懂,又喜歡玩鬧。

  辛秀也注意到他看那些東西的眼神了,非常平和,於是她心中大定,對他說:「師父,我沒找到鹽和其他調料,也沒有米。」

  申屠郁的神情有片刻疑惑,然後好像才想起來什麼似的,說:「你原來是要吃這些的。」

  辛秀也不指望這社恐修仙師父能面面俱到,她點頭直言:「師父這附近有什麼集市之類能買東西嗎?」

  她腦子里回想起自己曾看過的網絡小說,什麼修仙坊市,人來人往,各種修仙人士在那里聚集,買賣靈丹武器符箓和各種靈花靈獸,總之就像凡人的地攤市場,什麼東西都有買。

  可她的期待落空了,申屠郁說:「凡人的集市離此處太遠。」

  辛秀:「我是說修仙之人的集市,難道修仙的人沒有集市的嗎?」

  申屠郁露出和她同款的疑惑:「修仙之人,怎會有集市?」

  辛秀:「那師父你們要新衣服,要靈丹妙藥,要符箓武器這些怎麼辦?」

  申屠郁:「自己制作。」

  辛秀還不死心:「那要吃東西呢,想吃飯的話,那些食材之類總不能也自己種吧?」

  申屠郁還是那張有點疑惑的臉:「蜀陵土地肥沃,靈氣濃厚,適合所有植物生長,為何不能種?」

  辛秀:「……」網絡修仙小說騙得我好苦!

  感情想吃飯還要自己種稻子種菜,要不然就要大老遠跑凡人的地界去特地買,難怪這些一活好多年的老神仙們不會吃飯,他們其實不是不想吃,而是怕麻煩懶得吃吧!長久不做飯,也就懶得動手了。

  她在盆中天胡亂對付了一年,雜七雜八的東西吃了一堆,滿以為出來後能吃更多好吃的,結果這麼慘。

  辛秀不太甘心地繼續問:「那也沒有靈石咯?」

  申屠郁:「什麼靈石?」

  就是很多修仙小說里用來代表貨幣,能買東西的靈石啊!辛秀捂住臉:「好吧好吧,什麼都沒有,我明白了。」

  徒弟好像很失望,就像吃不到竹筍的熊貓一樣失望。

  申屠郁:「我傳訊問問師弟師妹,他們那里或許有你要的東西。」

  在他們等待的時候,辛秀的竹筍燉竹鼠熟了,辛秀連鍋端到石頭桌上,問師父:「師父你吃不吃?」

  本以為師父不會吃,但她一招呼,師父就過來了,還很貼心的只夾筍片,把肉都留給她。

  辛秀喝了點湯,雖然沒有鹽,但這鮮嫩感真是美滋滋。

  安靜片刻,辛秀忍不住說話,「師父,我以後修仙了,是不是也要辟谷,就是像你們一樣不吃東西啊?」

  申屠郁緩緩咽下嘴里的筍片,垂著眼睛看著筷子說:「你已經開始修仙了。不需要,你可隨意。」說完,又吃了一筷子筍。

  那還好,挺自由的。辛秀心想,要是修個仙這個不準那個不許,她幹脆下山去算了,還修什麼仙呢。

  「來人了。」申屠郁放下筷子,「在杜鵑樹下。」

  辛秀秒懂,師父讓自己過去看,他自己不想去。果然孤僻社恐人設不崩。

  她跑過竹徑,跑到那棵紫色杜鵑樹下,見到了一個熟人等在那。

  「嘿!采星師兄!」

  瞇瞇眼的采星師兄提著個布袋子,笑道:「師父收到申屠師伯的消息,讓我送點東西過來,我有個師兄自己種了稻子,這些都是在他那拿的。送了你這里,我還要去其他幾位收了新弟子的師伯那里看看,他們可能也需要。」

  「多謝采星師兄了。」辛秀接過袋子,裡面果然是米和盒子裝的鹽。

  采星師兄望著她,又望望她身後空無一人的竹徑,猶豫了片刻,把她拉到一邊蹲著,悄聲道:「原本準備在你們要出盆中天之前和你說的,沒想到你這孩子鬧這麼一出,搞得師兄都沒能和你說。」

  辛秀:「說什麼?」

  采星壓低聲音:「我們一早就猜你會被申屠師伯收做弟子,這位師伯我不是很清楚,我來蜀陵百年,沒見過他幾次,但我聽說過一些申屠師伯的傳聞。他是很有名氣的煉器大師,在煉器一道上,甚至已經超過了祖師爺靈照仙人。」

  辛秀:「什麼,煉器大師?這也太厲害了吧!」

  采星:「聽我說完!」

  他一向笑瞇瞇的神情嚴肅起來,「這師伯,據說曾用人魂魄煉器,是個危險人物,你自己在他身邊做弟子,要多注意小心。」

  辛秀沒有被這話嚇到,她只是滿臉疑惑,「我以為你們是正道,用魂魄煉器什麼的那不是邪魔道嗎?」

  采星:「修仙不分正邪,什麼正道邪魔道,你定是在凡間聽多了說書戲文,那些都是凡人杜撰,當不得真的。」

  辛秀:「等下,師兄,難道沒有魔域之類的地方嗎?就是專做壞事的魔修聚集的地方?」

  采星:「沒有魔修,也沒有魔域……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辛秀:「……」現代網絡修仙小說騙得我好苦!

  采星擡起手指敲了敲這離題萬里的小孩,「我跟你說的你聽見了沒有,平時乖巧些,可千萬別惹了申屠師伯生氣,不然他一氣之下把你魂魄抽出來煉器你怕不怕!」

  辛秀對他這個嚇唬小孩的說法不以為然,她和師父雖然相處不久,但她感覺那並不是個危險人物,她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覺。比起來她更無法接受修仙世界竟然沒有正邪對立?!

  采星又叮囑了幾句,想起什麼,「對了,還有,你們這幽篁山和後山接壤,後山是禁地,祖師爺規定弟子們無事不得擅闖後山,申屠師伯可能不會和你說這些,你自己要記得,不要擅入後山,很危險的。」

  辛秀:「很危險?那後山有什麼?」

  采星看她那好奇的表情就覺得她不會安生,於是嚇唬她:「後山住著很多的食鐵靈獸,它們力大無窮,兇殘暴戾,非常討厭闖入者,像你這樣的小孩子,食鐵靈獸一巴掌就能把你拍成肉醬!」

  辛秀不僅不怕,還很興奮,「食鐵靈獸!」

  食鐵獸不就是熊貓的別稱嗎!也就是說後山有好多熊貓?!

  她迫不及待要去看個究竟,提起袋子轉身跑回竹徑,邊跑邊和采星揮手告別:「我知道了采星師兄,你回去吧,再見!」

  采星:「誒!等等啊!你這孩子聽沒聽到師兄的話!」他在原地轉了一圈,卻也不敢追上去。

  「罷了罷了,吃了苦頭你就知道厲害了!」他嘟嘟囔囔地下了幽篁山。

第12章

  回去之後,師父已經不在桌邊,竹鼠燉竹筍給她留了大半,之前她特地給師父夾的兩塊肉他應該是吃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連他那副碗筷也跟著沒了。

  難道師父吃飯,碗筷比較喜歡一次性的嗎?這還真講究。

  辛秀蒸了一鍋飯,準備吃飽了之後,好去後山探路。采星師兄說後山有很多大熊貓,她雖然蠢蠢欲動想去擼,但危險程度也要稍微考慮一下,別出師未捷身先死了,這很不劃算,留得小命在,日後才能更長久地摸熊貓,所以這回她先看看就好。

  她以前去四川找朋友們玩,也見過大熊貓,但還真沒上手摸過。也許是因為越不讓摸的東西越想摸,她現在就充滿了期待。

  幽篁山很大,她不知道後山是哪,於是決定翻過這座山去看看。途中她看到了金絲猴,還有獼猴,以及鹿,但如今她一心想著摸熊貓,就沒有對這些快活的野生小動物出手,非常清心寡欲地路過了它們的身邊。

  她拿出在盆中天里鍛煉出的身輕如燕技術翻山越嶺,從興致勃勃走到精疲力盡,入目還是只有大片竹林樹叢,綠色看得她都快色盲了。辛秀有點懷疑這個山里擁有黑白相間顏色的只有自己的師父,並沒有大熊貓。

  「究竟在哪啊——」

  「何人擅闖後山!」似乎是在回應她的問題,空中有人大喝。

  辛秀只來得及仰頭看去,就被天上一個俯沖的人影按倒在地——就像之前被她按住的那只竹鼠。這可真是天道好輪回,報應在眼前。

  「別動手,自己人!」辛秀大喊。

  抓住她的那人一楞,還真放松了些,也可能是他發現手底下只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娃娃,危險性還比不過這後山任意一只熊貓崽子。

  總之,辛秀得以從地上爬起來。她睜著無辜的眼睛瞧著這戴一頂竹鬥笠的男人,睜眼說瞎話:「我只是在周圍走走,有點迷路了,不知道這是哪里。」

  鬥笠男人長相普通,讓人過目即忘,他嚴厲道:「此處是後山禁地,無事不得擅入,你乃何人,報上身份,若非蜀陵弟子,必受懲處!」

  這時又從竹梢上飛過來一個竹鬥笠男人,同先前那人一樣打扮,瘦高如同竹竿,一身和竹葉分不清你我的綠衣,也是讓人感覺自己有臉盲癥的相貌。不過他性格似乎稍微開朗一些,語氣輕松問:「怎麼,又抓到了偷偷來看食鐵獸的弟子了嗎。」

  辛秀:這語氣,看來和我一樣的人還有很多啊。而且這兩位看著似乎是這里的守衛,專門抓闖入者的。

  辛秀熟練認錯:「兩位前輩,我是住在幽篁山的,才剛認了師父,有很多事還不知道呢,誤入此處是無心之失,你們就饒了我這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聽她這麼說,兩個鬥笠叔叔對視一眼,不知道是否錯覺,兩人神情緩和了不少,「原來是申屠師兄的弟子,既然你是誤入此地,我們通知申屠師兄來領你回去。」

  辛秀:「不用不用,不要麻煩師父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兩位師叔給我指條路就好了。」她繞路去看一眼也行啊。

  兩人:「不算麻煩,免得你一個人亂走再迷路到了不該去的地方。」

  辛秀暗罵一聲,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闖禍被抓,現在等著家長來領人。她雖然不怕,但此來目的沒達到,見不到熊貓,還是讓人遺憾。

  她試圖和兩人拉關系,「兩位師叔,你們說這里是後山,不能擅闖,是為什麼啊,這裡面很危險嗎?」

  竹笠師叔實話實說:「後山是你們祖師爺封住的,因為裡面棲息著一些靈獸,食鐵靈獸是蜀陵獨有,十分珍稀,祖師爺不欲讓人前來打擾靈獸休憩。先前還曾有人潛入試圖抓捕這些靈獸,發生了一些慘事,為了避免再發生任何意外,後山才不許人出入。」

  辛秀滿臉天真好奇:「啊,原來如此,那食鐵靈獸長得什麼樣啊?」

  後來的那個竹笠師叔突然笑了,說了句:「日後你就知道了。」

  為什麼日後就知道?辛秀拱手拜了拜,「師叔,你們說的我都好奇了,我能進去看看你們說的食鐵靈獸嗎?就看一眼!」

  竹笠師叔一板一眼:「不行,我們奉命守衛,不能隨便讓人進去。」

  辛秀:切……看來只能另想辦法了。

  申屠郁來接徒弟,見她灰頭土臉坐在一根竹節上,腦袋上還沾著枯竹葉。小徒弟確實好動,一眼沒見,她走出來這麼遠。他雖然沒有帶過熊貓崽子,但這會兒也覺得有一點壓力。這麼大的地方,要是走丟了,小徒弟被山上什麼靈獸給叼走,也是有可能的,她畢竟才這麼一點點大。

  雙方沒有寒暄,大約是因為師父的社恐人盡皆知,點過頭後就分開了。辛秀一臉老實地跟著師父離開,還有點不舍的往後瞄。可惜可惜,差一點點,很多熊貓就在那後面!

  她看一眼師父背影,又看一眼,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試試師父態度。

  辛秀:「師父,我想養食鐵靈獸。」

  申屠郁語氣不鹹不淡,平平常常,「胡鬧。」

  她自己還是這麼小的幼崽,怎麼養靈獸。果然,不論是熊貓崽子還是人類幼崽,都是喜歡胡鬧的。

  辛秀感覺師父的語氣好像不是很嚴厲,雞賊地糾纏,「師父,真的不可以嗎,養一只也不行?」

  申屠郁:「暫時還不行。」

  若是等徒弟長大了,修為有成,還想養的話,他倒是可以給徒弟找一只養。後山那麼多食鐵靈獸,只有他一人開了靈智修成人身,其余同族一代代繁衍,生死之事他並不會去管,偶爾會有一兩只孤幼崽子無人照料,徒弟想要,可以一試。

  辛秀:「那就是過一陣可以啦?那我到時候自己去選,師父你可是答應我了!」

  第一次當師父沒經驗,不知道溺愛徒弟的度,申屠郁毫無察覺地被徒弟得寸進尺了。而辛秀這個喜歡順桿爬的,見好就收,及時中止熊貓話題,另給師父提起要求。

  「師父,我現在要吃飯的,但是沒有用得順手的廚具,可不可以給我煉制一些啊?」

  既然采星師兄說了師父是個煉器大師,師父之前又說修仙之人有需要自己煉制,那她當然是找師父要這些東西。這麼一個老實人師父,不用白不用。

  經過熊貓問題,辛秀覺得這種小事,師父肯定會答應的。

  果然,申屠郁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小孩子想要玩具而已,他應該滿足。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還未當過父親的申屠郁,是很認真的在把自己當做新手上路的爹來看待,盡著自己應盡的職責。

  辛秀原本只想要鍋這種簡單廚具,但耐不住師父有求必應,又技術驚人,最後她得到了一整套廚房用品。

  申屠郁給她煉制了個不用燒柴的爐子,據說是裡面熔煉進了火石,只要引動火石,爐口就會溫度升高,一直升高還可以直接融化鐵器——這個原型本來就是用來煉制刀劍的武器爐,現在被申屠郁改成了低配玩具版。

  絞肉機和榨汁機,是加入了簡單機關術的用具,甚至不需要煉制,直接用一些材料就可以做出來,只有動力稍稍麻煩,需要寫入陣法使其運轉。

  「烤箱?」

  辛秀:「是啊,像個盒子一樣,裡面受熱要均勻,可以用來做好吃的。」

  師父點點頭表示明白,沒過一會兒給了她一個盒子,可以和爐子配套使用。

  「師父,你會做冰箱嗎?」

  「冰箱?」

  「就是裡面一直是很低很低的溫度,能保證食材新鮮,還可以讓水結冰,用來做儲存和冰飲。」

  辛秀給他比劃了一頓,師父點點頭又去了。見到師父離去的背影,辛秀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擁有了一個擅長做手工的爹。想要什麼都二話不說被滿足,搞得她現在還真的挺想真心實意叫一聲爹的。

  現代網絡交友,五湖四海認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姐妹,喊爹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她對認爹毫無壓力。隨口一認,反正又不用負責。

  辛秀目送師父進了一樓那個有爐子的大屋子,沒跑進去看,在整理出來的房間里試用自己的定制廚具,等了一陣,人出來了,給了她一個長條箱子,像她說的那樣做了好幾個大抽屜,完美展現了她的描述。

  修仙版的冰箱不用電,也可以保持寒冷的溫度,就像是爐子不用生火一樣。辛秀把手在冰箱里試溫度,又放了杯水進去嘗試冰凍。她看著師父的目光,已經變成了崇敬和火熱。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幸運。

  有一個師父,她就擁有全世界。難怪他敢說缺什麼可以自己制作,原來他什麼都會。這難道就是她以後修仙要為之奮鬥的目標嗎?可現在已經有師父可以用,她不太想朝這個方向奮鬥了,這可怎麼辦。

  給徒弟做完了簡單的小玩具,申屠郁發覺徒弟其實很好哄,看她那高興的樣子,自己一個人就能玩得很開心,他還以為徒弟之前想要養食鐵靈獸,是因為她一個人在這里覺得孤單。

  現在他就放心了。

  新手爸爸用初見慈愛端倪的眼神望望徒弟,回巢休息。

  辛秀忙活著做吃的,聽到廊下鈴鐺叮叮響,放下手里的東西從竹徑跑出去,去外面的杜鵑樹下。

  這鈴鐺相當於門鈴,是申屠郁裝上,用來提醒辛秀有訪客到來。來到這里的訪客們,都會很自覺地停在外面的杜鵑樹下,不會進到裡面的竹樓來,辛秀覺得這個保持距離可能是師父的怪癖。

  來的訪客有好幾位,有辛秀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多是師兄師姐,得了各自師父命令來送東西。

  這一位師兄送點吃的,那一位師姐送點用的,上到被褥衣服鞋襪,下到米面鮮花幹果都有送。還有位師兄送了丹藥,沒有辛秀想的那麼高大上,這丹藥能治的是頭疼腦熱口舌生瘡食欲不振一類的病,算是升級版的特效萬能藥。

  她聽諸位師兄師姐們說,每次各位師叔師伯有收新弟子,其他同門那里有用得上的東西,都會互相送送,湊齊生活用品。

  這麼互助友愛民風淳樸的修仙世界,讓辛秀還有點懵,第三次發出「網絡修仙小說騙得我好苦」的感慨。

  她甚至感覺自己是生活在一個村子里,大家自給自足。

  除了師兄師姐之外,老二也意外地跑了過來。

  「我安頓好了,讓師父順便帶我過來看看你。」老二是提著一只雞來的,仿佛是來看望坐月子的親戚,非常熱情且土味。

  「老大,這雞是我在師父的雞圈里親手抓的,給你補身體。」

  辛秀接過那只雞,瞅瞅它彩色的羽毛,沈思,「我感覺它不太像雞。」

  老二:「差不多,吃起來跟雞一個味道,那當然就是雞了。」

  辛秀嫻熟地提著雞翅膀,制服了這只想要一飛沖天的「雞」,招呼弟弟,「你等著,我去逮只竹鼠讓你帶回去吃,這邊很多竹鼠,又肥又傻,還有大竹筍要不要?」

  老二:「要要要,多給我抓幾只,我師父也吃的。」

  老二拿了竹鼠還不走,只看著辛秀,支吾道:「老大,我問你個事。」

  辛秀露出了然的目光,「說是來看我,其實你是聽說後山有食鐵靈獸,所以想過來看吧。」

  老二驚訝,「老大你怎麼知道!」

  驚訝完湊近問:「老大,你去後山踩過點沒有?你既然知道,肯定去過了吧?」

  辛秀:「別提了,還沒看見食鐵靈獸一根毛,就被守後山的兩位師叔給逮住,然後被我師父領回來了。」

  老二:「守衛這麼森嚴嗎?」

  辛秀:「我近水樓台都看不到,你現在就別想了。」

  老二失望地耷拉下肩膀,安慰自己:「算了,現在看不到,以後也會有機會。」

  「還有個事,老大,我的廚藝沒有你好,做的菜不好吃,你能不能……」

  辛秀:「不能,滾滾滾,自己回去練廚藝,我都給你們當了一年廚子,當煩了。」她毫不留情地攆走了老二,像個趕走成年兒子的母豹子。

第13章

  除了老二,其他幾個分開的弟弟妹妹也陸續前來看望了辛秀,辛秀一一為幾個被領養的弟弟妹妹準備了竹鼠和竹筍當禮物,把眼淚汪汪不舍的幾個人哄回去修仙。

  老三是被兩個師兄送來,她那兩個師兄一看就對她很好,辛秀看見那兩位師兄面上神情,就覺得很是熟悉——當年她還小,放暑假去姥爺家,姥爺給她端一大堆好吃的,看著她吃的時候,就是這種表情。

  修仙界的年齡差,真是時時刻刻都在給人一種輩分錯亂的感覺。辛秀感慨。

  老四沒能親自過來,拜托他一位師兄來送的信,據說他拜入天工師叔門下後,第一天就被天工師叔帶在身邊搞建設,忙得昏天暗地。

  老五還是最孝順的兒子,給她帶來了一大筐瓜果,景成子收的徒弟大多是木系,大家都愛種點花花草草瓜瓜果果什麼的,老五性格靦腆,被師兄師姐們照顧,見面禮收了一堆吃的,吃不完就給她們幾個人分分。

  老六拜在書蒼生師叔門下,來見她時還抱著兩本書在背,很是苦惱地告訴她,她師父正在教她讀書習字,每日練字背書。

  辛秀頓時覺得自己拜的這個師真是太好了,對她都沒要求的。

  老七老八最滋潤,就這兩三天功夫,眼見就被師父白妃喂得更水靈了,就是非常想念她的小零食。辛秀被他們搖晃著手撒嬌,滿口答應等自己有空了做點零食放著,再通知他們過來拿。

  最小的小九是被韓房子師伯抱在懷里來的,韓房子師伯那麼嚴肅一個人,辛秀之前還以為他不會帶孩子,誰知道他抱起孩子來有模有樣,顯然是經驗豐富。而小九這家夥,之前還哭著喊著不要離開她,現在就抱著韓房子師伯的脖子喊爹了,不知道這位師伯是怎麼哄好的這小孩。

  幾人各自的師父已經開始教導他們修仙初級知識,連小九都開始學,只有申屠郁還沒有反應,任由辛秀每日在幽篁山上亂竄,辛秀自己也不急。

  人生還有這麼長,修仙反正是遲早的事,急什麼。景成子師叔老得胡子一大把了也能開始修仙,所以修仙又不是年輕人的專利。

  現在,辛秀更喜歡漫山遍野地跑,除了想熟悉這片地盤,當然還有其他小心思。雖然她進不了後山,但幽篁山和後山本來就連在一起,萬一裡面的食鐵獸想散步,一不小心散到幽篁山了呢,那她在接近後山的範圍徘徊,不就可以看見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辛秀在亂晃了半個月後,終於夢想成真。

  這天,她踏足了之前沒去過的新地方,就在一條小溪附近的大石頭後面,發現了一只正在打瞌睡的大熊貓。

  辛秀:那有一只落單的野生大熊貓!

  不愧是修仙世界的大熊貓,不愧叫做食鐵靈獸,比她在原來世界看到的大熊貓要大好多!辛秀第一時間蹲下,把自己藏在樹叢後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後緩慢且謹慎地朝那只大熊貓挪過去。

  這只被辛秀撞上的大熊貓,正是申屠郁。

  他原本常去休息的幾個地方,在徒弟到來後,都變成了她常去的。申屠郁哪想得到徒弟會這麼精力旺盛,他只能另外找地方休息。

  比起人形,休息的時候他更喜歡用原型,這涉及到另外一個原因。總之為了不讓自己的原型嚇到這小小的孩子,申屠郁有意避讓了徒弟玩耍的場所。

  小山溪這邊距離竹樓有些遠,先前辛秀沒有來過這里,所以申屠郁這兩天都待在這,但辛秀擴張地盤的速度實在太快,師徒兩個就意外地在這種情況下相見了。

  申屠郁在幽篁山自己的地盤習慣自由,著實沒什麼戒備的心思,方才心神放在另一邊的分體上,就沒太注意周遭,等他察覺到辛秀氣息,孩子都已經快摸到他手邊。

  他微微側頭瞧了徒弟一眼,她做了簡陋的偽裝,用一種以為他不會察覺的方式慢慢靠近。他坐在那,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想要和他一起玩的小家夥在做蠢蠢的,但很可愛的動作。

  ——在人類眼里的大熊貓可可愛愛,但在大熊貓眼里,自己活潑過頭的人類幼崽徒弟,也是可可愛愛的。

  反正現在看都看見了,申屠郁幹脆就待在原地。

  他裝作一只靈智未開的靈獸就是了,徒弟早說想看食鐵靈獸,就讓她看看吧。

  辛秀見那靠在大石頭上,像個人類一樣坐著的大熊貓動了動腦袋,挪動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等它瞇起眼睛懶洋洋蠕動了一下身體,又沒動靜了,才躡手躡腳再度靠近。

  大熊貓雖然長得可愛,但事實上它是不折不扣的猛獸,殺傷力很驚人,要是惹怒了它,就會從萌物變成行動迅速的兇殘野獸。不過好在大熊貓因為運動消耗的能量太多,一般看上去都懶懶的,只要不去做惹怒它的事,應該沒問題的。

  辛秀看看自己戴著的一個手環,這手環是師父給的,說可以保護她,免得她到處亂跑被山上的靈獸襲擊了。

  有這東西在手,辛秀又自信地朝那邊沒有任何異樣的大熊貓靠近了兩米。她蹲在石頭背後思考片刻,看著那邊大熊貓在陽光下顯得雪白雪白的毛毛,還有那兩個黑色的圓耳朵。

  算了,放手一摸吧,反正有師父給的這護身符,怕什麼。好不容易才見到這麼一只熊貓,錯過這只誰知道下次再看到熊貓是什麼時候,莫失良機啊!

  她有點明白那些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色鬼是怎麼想的了,因為她現在也是這麼個心態。

  她輕手輕腳走到大熊貓身邊,等著這個毛茸茸的大可愛反應,可這大熊貓壓根沒反應。辛秀暗喜,迅速伸出賊手悄咪咪摸了一把它的毛,一摸即放地試探。

  從前有朋友告訴她,成年熊貓的毛並不軟,還沒她養的那條狗的毛軟,摸上去的手感像個毛刷。

  但是,這只完全不一樣啊。

  辛秀心里嗷一聲,被這柔軟的手感給迷住了,手有了自己的意識,又不自覺伸過去摸了一把。

  難道是因為修仙界的熊貓是一種靈獸,所以摸起來感覺不同嗎?就好像被精心保養過的頭發更柔順一樣?

  辛秀像個迫不及待的色鬼,毛手毛腳地摸熊貓,眼睛仔仔細細瞧著這只脾氣好過頭的大熊貓。

  沒錯,它比她以前見過的大熊貓大很多,也幹凈很多,白毛雪白蓬松,摸上去順滑柔軟,所以這是一只極品大熊貓。

  辛秀開始暢想後山一大堆這樣又好看又好摸還脾氣好的大熊貓,等著自己去摸。

  她摸了好幾把熊貓也沒反應,見它沒有生氣的模樣,辛秀用誘拐小朋友的語氣和嗓音對它說話,「我也是蜀陵弟子,我是個好人,不會傷害你的,你不要害怕,我很喜歡你,你真好看真可愛,我就摸摸你,不要生氣,我摸一會兒就收手,我保證……」

  申屠郁:「……」

  心情不知為何有些覆雜。有些好笑,又有些無言以對。

  他先前以為小徒弟想養食鐵靈獸只是因為聽了食鐵靈獸的威名有些好奇,是葉公好龍,等真見到食鐵靈獸就會被嚇住,畢竟是危險的兇獸,但他沒想到這孩子是真的不怕,在他身邊挨挨蹭蹭這麼久,整個人都快黏上來了。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未免嚇到小孩,申屠郁沒動,坐在那讓她摸毛。

  辛秀摸了一會兒熊貓那戴著黑色袖套的胖爪,眼睛則對它肚子上的白毛垂涎三尺,手指蠢蠢欲動地在附近移動。她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放到了熊貓肚子上,準備等熊貓一生氣,她就收手。

  可這熊貓只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個沒有脾氣的大型玩具。

  辛秀心道,大概這是位熊貓媽媽,對幼崽比較溫柔寬容。可能因為她和它比起來是小小一只,又沒有威脅的樣子,所以它才對她的摸毛沒有反應。

  覺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辛秀放松地按實了手。熊貓身形變大後,毛也變長了,尤其是肚子上這片雪白的毛,手按下去後,就好像埋進了毛毛森林里,軟軟的毛蹭得手心癢癢的。

  她的膽子越來越大,兩只手都放上去摸,瞥著熊貓媽媽的反應,它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所以她放心地把腦袋埋進熊貓肚子上,再猛吸一大口。

  喔~真是柔軟的毛天堂~

  它怎麼身上連一點動物的味道都沒有呢,好幹凈的氣息~她以前養狗,給大寶貝洗澡算是比較勤的,可它身上多少也還是有味道。修仙的熊貓真好!

  辛秀簡直吸到上頭,宛如貓吃了貓薄荷,半個身子都趴在了熊貓肚子上。

  申屠郁看看自己肚子上被人蹭的四仰八叉的毛,再看看喵嗷喵嗷的徒弟。略有點頭疼地望向天空。

  幼崽真的可怕,它們會做出一些讓大人完全無法理解的行為,莫名開始高興興奮,自顧自地玩鬧起來,他不覺得自己的肚子有什麼好玩的,也不明白徒弟這麼興奮是為什麼。

  大熊貓坐在那曲起一條腿,把爪子搭在上面,人性化地無聲嘆了口氣。他只知道,陪徒弟玩,有點累。

  辛秀還在沈迷吸熊貓毛肚子,沒有看見這一幕,她現在已經完全被這只溫柔和藹大方的熊貓媽媽給迷住了。

  她摸熊貓摸到忘記吃飯,肚子都咕咕叫了還不想起身。忽然她感覺腦袋被碰了碰,是熊貓擡起爪子推了推她,很溫柔的力道,完全是個催促孩子吃飯的老母親。

  辛秀已經完全不怕它了,感覺特別親近。不舍地擡起手又擼了兩把毛,才結束這一場吸熊貓盛宴。時間果然已經很晚了,她坐起來,大膽地抓著熊貓的爪子,無比真誠且熱烈地讚美它:「你一定是個好媽媽!」

  目送徒弟離開,大熊貓在原地變成人形。

  孤僻的黑眼線師父出現,他擡起有黑色指甲的手,緩緩順了順自己略毛躁的發尾,撫了撫衣襟及毛領。帶的孩子太瘋了,原型的時候還看不出,變成人形,他的衣服都有點皺巴,領口差點被扯開。

  申屠郁拉了拉領口,慢慢往回走,決定這幾天不變成原型了。

  還是人形好,人形的時候徒弟都乖乖巧巧,不會湊過來吸他肚子。

第14章

  辛秀第二天又早早地準備去擼熊貓,然而走遍了溪邊,也沒再見到那只大熊貓。果然,幸運一般是不會和厄運一樣接連降臨的。

  她拖著沈重的步伐失望而歸,見到師父難得沒有消失,而是在竹樓一樓那個放置了大爐子的房間里。

  辛秀問:「師父,你是要煉器嗎?」

  她的孤僻師父不知為何,見到她後,往旁邊略移了一些,才回答:「嗯,今日有些靈感。」

  辛秀心想,看師父這動作,幾天不見,他是不是社恐更嚴重了?

  「師父,我想看你怎麼煉器的,行不行啊?」她有點無聊,也有點好奇師父到底是怎麼煉器的,之前師父給她做廚房用具的時候她都沒看。

  申屠郁沒有回答,不過他擡手招了招,辛秀發覺自己身子一輕,整個人朝師父飛了過去,然後她和師父一前一後,化成青煙進了中央那座樣式古怪的大爐子。

  辛秀:……?師父你不是要煉器你是要煉我嗎?

  她有那麼一瞬間想起了被老君關進煉丹爐的孫大聖。但她情緒還是基本穩定的,因為進入大爐子只是剎那,等她到了大爐子里,她就發現內里別有洞天。

  爐內的空間高闊,頭頂一朵巨大的倒懸金蓮,為整個空間鋪上明亮的光,腳下是竹節的紋路地板。整個空間宛如倒扣的碗,最中央還有個爐中爐,周圍一圈墻壁上刻畫了各種覆雜的符文,好像是無數花苞一樣的形狀,每一個「花苞」中心點都系著一根金線。

  申屠郁已經在空間最中央處的爐中爐前面坐下了,他沒有說一句話,辛秀就知道自己可以隨意。她師父也不知道是心太大還是對自己收拾爛攤子的能力很自信,從來不囑咐她什麼需要注意,只在她有問題的時候出面解決。

  這大概就是修仙之人的自信,她這個師父果然和外表一樣酷。

  辛秀對墻壁上那些花苞一樣的東西更好奇,走過去伸手扯那些金線,可是柔軟的金線她怎麼用力都扯不開。

  這時她身旁不遠處的一條金線松開了,它鎖著的那個花苞開放一般露出花蕊,裡面的空洞內飄出一把琵琶樣式的樂器,但是沒有弦,上面的花紋也有缺失,像是一個半成品。

  這把琵琶落入申屠郁手中,旋即只聽一片輕微的哢哢聲響,許多金線綻開,花苞後退,飄出不少東西,一樣樣懸浮在申屠郁身邊。

  辛秀於是懂了,這些花苞的形狀大概都是儲存半成品或者材料的。她走過去,抓住了懸浮在空中的一塊孔雀藍晶石。晶石形狀不規則,像是從哪里敲下來的,略帶一些雜質,但截面顏色太美妙了,通透閃耀,顏色在燈光下還會變幻。

  除了她抓在手里看的那塊藍色晶石,其余的藍色晶石都飛到申屠郁手中,申屠郁只是用手指點了點爐子,無數個開孔的爐底就跳出來很多小火團,聚在一起變成安靜燃燒的一團火焰,孔雀藍晶石落進火中,被火焰迅速包裹住。

  兩朵落單的火焰飄到辛秀眼前,上下蹦跶,辛秀放開手里那顆孔雀藍晶石,兩朵火焰迅速抓著晶石融進先前的火焰里。

  晶石融成一團變成圓球,火焰也脫離爐子,裹在圓球外面變成另一個火色的圓球。辛秀覺得這些東西都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怪可愛的。

  除了這晶石,還有其他的東西被申屠郁招去處理。

  像是一塊白玉般的貝殼,它不是被燒,而是被一團看不見的無形力量擠壓撞擊,發出清脆的叮叮聲。

  一塊不知道材質的白色物質,被投入另外的小爐中,可以從爐口見到這東西在火焰上方不斷變扁,又被拉長,形狀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

  一根看著普通的木頭,被申屠郁拿在手中,他的手就好像鋒利的刻刀,在木頭上刻畫出許多辛秀看不懂的線條。

  辛秀認真看了會兒,覺得眼花繚亂,所以她的注意力慢慢轉到了其他地方,比如師父的頭發。

  他的白發披在身後,發尾垂落在地板。辛秀百無聊賴地伸手摸了一把,她只是順手而已,但摸完感覺手感很不錯,於是又摸了一把。

  她準備摸第三下的時候,申屠郁開口說話了。

  辛秀一秒鐘收回手。

  申屠郁指著火球,「煉。」

  指白玉貝殼:「錘。」

  指爐子里的白色物質:「鍛。」

  最後指自己手里的木頭:「造。」

  辛秀端坐,仿佛一個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申屠郁道:「煉器一道並不簡單,除了此幾種方法還有許多。你日後也要學,先學煉剛之物,再學煉柔之物,煉有形與無形之物。天下萬物無不可煉,天地蒼生,無不可造。」

  雖然語氣平淡緩慢,但這口氣真是大。辛秀聽著,說:「師父,我是不是要學很多東西?」

  申屠郁:「不多。」

  申屠郁:「修身養神,感悟萬法,學習禦術,此為基本。煉器一道,待脫凡之後才可開始。」

  原來煉器還是個進階版,那肯定還要很久,不急。辛秀:「看上去還要很久,既然是以後的事,那就以後再說吧。」

  申屠郁點點頭。他也沒想現在就教導徒弟煉器,對她來說這還太難了,她連金火之靈都還沒能熟練使用,身體也未脫凡,身體里沒有金火之氣,煉器是做不到的。他之所以說這些,只是不想被徒弟摸了。

  他將手指伸入圓形的火焰球里,抓出了那一團孔雀藍的液體,手指牽引著它們落到琵琶上。

  辛秀瞧見那邊圓形火焰把分離出的雜質團成小球吐到一邊,接著散落成很多小火苗,極有靈性地鉆回了底下的爐子里。她撿起那顆雜質球,扭頭一看,師父面前那把琵琶的背面,已經鍍上了一層美麗的孔雀藍色澤。

  「師父,這是你以前沒做完的半成品嗎?這是幹什麼用的?」她作為學生發問。

  申屠郁告訴她:「這是一件武器。」

  從爐子中抓住白色物質,兩指一撚從裡面抽出長絲來,「可用來迷惑神智,是一件修音律之人使用的靈器。」

  辛秀:「那它有主人嗎?」

  申屠郁:「無。」

  辛秀:「那師父你做完了就放在那也不用嗎?」

  申屠郁點頭。

  這會兒辛秀徹底明白了,小樓裡面那些擺放了好幾層的小模型之類,可能根本不是師父收集的手辦,是他制作的作品集。等這個琵琶做好了,可能也會變成小模型放到那邊。

  她沒能坐著多久,又起身四處溜達,繼續和那些鎖住花苞的金線糾纏。這回她試著調動了一下周圍的金紅色光點。她並不能時時刻刻看到這種光點,但現在,在這里的金紅光點格外多,尤其是師父那邊。

  辛秀決定從師父那邊悄摸摸偷一點過來用。她從師父那邊扒拉過來一部分活躍的小光點,見他沒說什麼,又扒拉過來一堆,然後她就用這些光點嘗試開鎖。她的思路基本是對的,嘗試了一陣後,之前打了好幾個死結的金線不情不願地在她眼前解開了。

  辛秀一樂,伸手往花苞裡面掏,掏出來一個碗大的容器。這裡面遊動著一些像是魚的小東西,辛秀覺得這應該是個魚缸,估計也是師父沒做完的半成品,畢竟做完了的應該放在小樓里了。

  把手指伸進小魚缸里攪了攪,小魚缸里小小的魚們毫無反應,她也沒覺得自己摸到了小魚。

  莫非是假的魚嗎?辛秀把之前那個雜質小球丟進了魚缸里,這麼淺的魚缸,小球丟進去本應該能很清楚看到,但辛秀卻發現小球掉進去後消失了。

  很好,這果然不是個普通魚缸。辛秀傾倒魚缸,想把水倒出來,然而倒了一會兒,她面前出現一片水澤,小魚缸里的水看上去也沒有少半點。

  辛秀的好奇心驅使她摸出一根線,她把這線綁上當做零嘴隨身攜帶的肉脯,試探著丟進水里。奇怪的是魚缸通透,但她的線和肉脯放下去就不見了,只有手里拿著的那根線讓她能感覺到線的存在。

  忽然,線的另一頭被扯動,辛秀精神一震,用力拽起那根線。

  水里另一頭的力量遠超她的想象,辛秀拽了半天都沒能拽動,但她偏就犟上了,踩著魚缸往上拔線。這線是她在小樓里隨手拿的,緊繃得好像隨時會斷掉,辛秀用了半天力,忽然到了某個臨界點,她噗通一下摔倒在一邊,手里的線也松了。

  她很確定自己從那個小魚缸里拽出來了什麼東西,而且她剛才倒下的時候,有聽到那東西摔到一邊的聲音。她連忙爬起來看過去,在小魚缸旁邊躺著一條……魚。

  姑且叫它魚吧,畢竟有魚頭魚尾魚鰭魚鱗,哪怕長得醜了點。可是,辛秀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一條有她半個人高的魚竟然還長了兩條腿和一雙手,就在魚腹的位置上。

  這什麼東西?!

  魚用和她差不多的姿勢從地上爬起來,它好像摔暈了腦子,晃了晃腦袋。

  可接著,這魚就宛如一個被冒犯了的東北大哥,氣勢洶洶朝她叫罵。雖然辛秀聽不懂魚叫,但她很肯定這東西在罵自己,而且它的叫聲和它的長相一般不堪入腦。不僅如此,它罵完還想沖上來想給她一個教訓。

  辛秀一時間沒能從這個場景的沖擊中回過神,被魚錘了兩拳。這下子她徹底醒過神了,豈有此理!她被一條魚打了,這特麼怎麼能忍。被打了,不管是被什麼打了,她都是一定要還手的。

  辛秀二話不說沖上去和它對打,一人一魚當即展開了殊死搏鬥。

  聽到哐當哐當聲響,申屠郁往後看了眼。

  徒弟好像找到了新玩具,看她們玩得多開心。

  他此時的狀態,如同養了貓的主人,工作時間被小貓不斷騷擾後,發現她終於找到了其他玩具,不會再來騷擾自己那樣安心。

  辛秀過了好一陣,才終於氣喘籲籲把那條脾氣暴躁的魚暴力塞回了小魚缸里,天知道這麼小的魚缸它是怎麼被完好無損地拽出來的,反正塞回去時她剝掉了人家一大片鱗片。

  得到了戰鬥勝利的辛秀坐在地上揉了揉膝蓋,那魚剛才跳起來踢她膝蓋,別說還挺疼的。

  「師父,這是什麼東西?我感覺它和我們以前待過的盆中天挺像的,好像裡面也有一片世界。」她抱著小魚缸去問師父。

  申屠郁:「盆中天也是我所煉制,自然像。」

  辛秀:「盆中天是師父你做的?!」回想起自己在盆中天生活的那段時間,想想那真實的小世界,辛秀看師父的目光越發敬仰。那和創造世界也沒差了吧!師父這麼厲害的嗎?

  此時此刻,恐怕只有一聲爸爸才能表達她的心情。

  申屠郁沒發覺徒弟的驚嘆,安靜解釋:「一位師弟從前托我給他的人魚煉制一個可以攜帶的湖泊,但我還未煉制好他便出山遊歷一直未歸,這個我煉制得不甚滿意,只放在這里。」後來就忘記了,如果不是徒弟今天翻出來,他恐怕真的忘記了。

  辛秀捕捉到了一個耳熟的詞匯:「等一下,師父,你說這裡面的是什麼?」

  申屠郁:「人魚。」

  辛秀:「……」修仙世界的人魚輸了!

  申屠郁想起徒弟剛才徒手抓魚的姿勢,再想想她每天都很講究地做飯,對她說:「你若想吃,可以抓一條回去。」

  辛秀斬釘截鐵:「師父,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那麼醜的東西。」

第15章

  辛秀最後當然沒有吃那條魚,她是個有原則的人,而且有格調,對吃的東西尤其講究,不然她不會花時間琢磨怎麼做各種小吃,怎麼做才既好看又好吃。那魚已經醜到了獵奇的程度,最關鍵的是那魚還敢打她。

  如果打贏了她,辛秀願意克服一下自己的眼睛,把它打撈回去吃掉泄憤,但它沒打贏,所以她不屑吃這種顏值不行的手下敗將,這東西就適合一輩子被關禁閉。

  見識過師父的超神水準後,辛秀開始覺得爐子里無聊,而她師父正經煉器不像是之前給她做廚具那樣迅速,會一連在這里待上好幾天。

  「師父,我要出去。」辛秀在原地做了五十個仰臥起坐,終於待不下去了,拉拉師父的衣擺說。

  然後她就被大爐子仿佛吐瓜子殼一樣吐了出去。家長要工作,辛秀又變成了沒人管的自由身,她仍然是想去找熊貓,去後山與幽篁山的邊界處溜溜達達,活像個準備幹壞事提前踩點的銀行搶劫犯。

  但她還沒來得及二進宮,就遇上了偷渡客被當場抓獲的場面。

  巧了,還是熟人。

  老二一臉無辜熊吉的表情,被神似竹竿的鬥笠師叔扣住手,就是警察抓犯人的那個姿勢,扣出了竹林。

  辛秀最開始一晃眼沒看見老二,只見到走在前面的另一個鬥笠師叔,條件反射地為自己辯解:「師叔我還沒走進後山地界呢,我只是來熟悉幽篁山環境的!我冤枉啊!」

  說完她才看見被押解出來的老二,瞬間消聲,甚至想笑。

  兩位竹竿師叔都板著臉,辛秀有點分不清他們是上次的誰和誰,但他們對她點點頭,沒有說話,把手中抓獲的老二提著坐在了一根竹節上,是和之前辛秀同樣的待遇。辛秀心道,就知道這家夥會偷偷跑來看食鐵靈獸,但沒想到會這麼早。

  看吧,現在坐在這要等家長來接了。她朝擠眉弄眼的老二使了個眼色,用眼神告訴他:「闖了禍不要跟別人說我是你媽!」

  正想著,竹林里又走出來一位竹竿師叔……原來這批量生產的模樣有三位,敢問你們是三胞胎兄弟嗎?

  這位新到的師叔身後還跟著一個人,穿裙子的花哨美男,老二的師父伯鸞小師叔。行,想不到你們還是團夥作案。

  「都說了好幾次了,後山不許擅闖,伯鸞師兄這都被我們抓住幾次了,怎麼就是記不住教訓。」走在前面的那個竹竿師叔無奈說。

  辛秀注意到他喊伯鸞小師叔作師兄。奇怪了,伯鸞小師叔不是祖師爺最小的弟子嗎,怎麼這些竹竿師叔也喊他師兄?莫非,竹竿師叔們不在祖師爺的三十六位弟子排序內?

  伯鸞小師叔宛如一個常進局子,因此對執法人員很熟悉,態度跟著隨意起來的小混混。他扶了一下腦袋上的簪花,用敷衍的語氣說:「我這回又不是來偷食鐵靈獸,只是來看風景的。」

  幾個竹竿師叔的表情都是「你看我信你在胡說嗎?」

  「你自己來也就算了,這回還帶徒弟一起來胡鬧,這孩子還這麼小,來這麼危險的地方,你也不怕嚇著他。」

  伯鸞小師叔:「你們聽我狡辯,這回其實不是我要來,是這小子非要帶我來的。」

  老二開口:「對對,師父說的沒錯。」

  竹竿師叔們嘆息著批判不靠譜的單身父親:「你這把年紀了,怎麼能把責任都推卸給幼小的徒弟!」

  伯鸞小師叔:「。」

  被逼認錯後的伯鸞小師叔攬著徒弟的脖子,離開了竹竿師叔和圍觀群眾辛秀的視線。

  辛秀朝老二眼神告別,不禁思考起一個問題:擅闖後山的懲罰到底是什麼?

  三個竹竿師叔送走師徒兩個,轉而看她。辛秀這次來沒來得及犯法,腰桿挺直,笑嘻嘻和他們重新打招呼,「師叔們,你們辛苦啦,我想問一下,擅闖後山究竟會有什麼懲罰啊?」

  某位竹竿師叔說:「擅闖後山的懲罰,三年一算,根據擅闖次數和行徑惡劣程度,由祖師爺親自決定。」

  辛秀:根據次數……從這一句可得知,在違法邊緣試探的同門有很多。

  辛秀:「具體的懲罰可以透露一下嗎?」

  竹竿師叔:「你是個好孩子,師叔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的,所以不需要知道。」

  辛秀:我是。

  但不能直言說,哪有傻瓜會直接對警察說我準備犯法的,所以還是要回去問師父。

  師父沈迷煉器沒出來,一位師伯遣弟子送來一大罐蜂蜜。

  辛秀已經習慣這種去物流點取件的事,收下罐子道謝:「多謝師兄送我蜂蜜。」

  師兄非常樸實地回答她:「師妹不用客氣,不是特地送你,這蜂蜜我們每年都會送給申屠師叔的。」

  師兄,你這話讓我沒法接。脫離社交後的修仙人士,不是特別會說話,就是完全不會說話。

  抱著那一大罐蜂蜜回去,辛秀思考著,師父為什麼會喜歡吃蜂蜜這種甜的東西?每年都送,但她沒在竹樓里看到蜂蜜,可見是被吃了,但師父這個高冷孤僻大佬的內在,加上反派設定的外在,喜歡吃蜂蜜是個什麼違和的愛好?

  師父不是個小氣的人,所以他應該不會生氣她吃一點蜂蜜吧?

  辛秀之前在山上看到了一樹山楂,紅燦燦的,她過去摘了一兜兜回來。坐在小溪邊一顆顆洗幹凈,摘了蒂,挖了果核,往裡面的空心灌上蜂蜜,再堵好口子。接著回去熬冰糖,她做這些小吃的時候總是很有耐心,在竹林包圍下靜靜熬一鍋糖漿的感覺很是悠然。

  甜蜜的香氣縈繞在身邊,辛秀聞著甜味削好了小竹簽,每一個小竹簽只叉上一個山楂,迅速地在氣泡擁擠的糖鍋里一滾,把紅艷艷的小山楂裹上一層透明的糖液。放在一邊等待幹透之後,她還會細細刷上一層蜂蜜。

  她不喜歡吃酸,所以琢磨出來這個帶糖心的蜂蜜冰糖葫蘆,這個版本很受朋友們歡迎,只是她以前工作挺忙,不會經常做。

  叉了個冰糖葫蘆嘗了嘗,也不知道是修仙世界食材好還是怎麼樣,感覺比她以前做的成功多了。

  一個沒吃完,身後響起師父的聲音。

  辛秀嚼著冰糖葫蘆扭頭,看他,順手把竹制托盤舉了舉,「師父,我做了冰糖葫蘆,你吃不吃?」

  師父點點頭,連竹盤都一起接了過去。

  辛秀:師父,我只是讓你拿幾串。

  但她不好說實話,也不好跟師父計較這種小事,畢竟師父現在是她爹。但師父今天又顛覆了她的印象——他竟然是真的喜歡吃甜的。

  他就站在那,托盤上的冰糖葫蘆一個個減少,明明動作看上去挺慢的,但冰糖葫蘆減少的速度真的不慢。辛秀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把一大盤的冰糖葫蘆吃完了,她感同身受地覺得嘴里膩得慌,但師父似乎並沒有這樣的感覺。

  最讓辛秀滿頭問號的是,師父吃完了托盤上的冰糖葫蘆,甚至擡起了那個竹制托盤,似乎準備往嘴里塞。

  ……師父是想舔盤嗎?這個真的沒必要吧。辛秀盯著他的動作。

  申屠郁看了徒弟一眼,動作頓了一下,放下了托盤。

  所以師父是真的想舔盤嗎?總不至於是順口準備把餐具吃了吧?辛秀開始考慮師父到底是真的嗜甜到這種程度,還是修仙沒怎麼吃過東西給饞成這樣。不管是哪一種,都未免太慘了。

  辛秀:「爸爸你要是還想吃,我就再給你做一點。」她不能讓自己的師父淪落到去舔盤子。

  申屠郁:「爸爸?」

  辛秀:「就是爹的意思,我們家鄉的方言。」

  辛秀只是隨口一叫,但申屠郁卻沈默了。他修煉六百年有余,因與所有同族都不一樣,因此從來孤獨,後來師父靈照仙人在此修成真仙,見他已經走上修行之路,覺得難得便收他為徒。

  此後他有了師父同門,可他到底並非人族,習性有異,知曉他真身的師兄們和不知曉他真身的師弟們,與他相處起來都是淺淡如水,雖然情誼悠長,但並不熱烈。

  他這個小徒弟卻不一樣,大約是因為她還太小,非常喜歡親近粘人,能毫無畏懼地和他相處,而且在這麼短短時間,就把他當做了父親,這麼直白認真叫他爹——師父並不知道網癮女青年隨意認爹的習慣,只覺得徒弟對自己這麼信任親近,心內觸動。

  他感覺到肩上出現了沈沈的責任。因為一句爹,背起沈甸責任的申屠郁,不怎麼熟練,但滿懷慈愛地摸了摸徒弟的頭發。

  辛秀:「???」就因為說要再給他做點好吃的,師父就感動成這樣,連社恐都可以克服,主動摸她腦袋,美食的力量強大如斯。

  給師父再做了一鍋冰糖葫蘆後,她打了聲招呼說出去玩,就快樂地提著一小竹筒蜂蜜跑了。她準備用蜂蜜誘惑一下後山的大熊貓,說不定聞到甜味它們就出來了,熊都喜歡吃蜂蜜,熊貓應該也不例外。

  申屠郁站在竹樓上,只要他想,就能看到在幽篁山邊緣晃蕩的徒弟,看見徒弟到處找食鐵靈獸的模樣,剛有當爹覺悟的申屠郁有些不安。徒弟這麼喜歡他,他卻準備避而不見。

  但他又不是很想被徒弟磨蹭摸毛,略有些焦慮地吃著蜂蜜冰糖葫蘆,他又見徒弟失望地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嘆氣。

  垂頭喪氣。

  形單影只。

  申屠郁吃冰糖葫蘆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把托盤放下了。

  ……

  辛秀敲著竹筒,覺得今天大概又見不到大熊貓,她跳下大石頭往回走,誰知在路過的竹林里,看到一只白的發光的大熊貓躺在那。

  辛秀:「!」

  那個熟悉的圓潤身材,那個體型那個黑白毛,一定是她上回見到的那只熊貓媽媽!

  她拽著竹筒蜂蜜,用跨欄的姿勢跳過中間兩只大竹筍,降落到熊貓身邊。

  「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們上次見過的。」一邊說著,手已經熟門熟路地摸上了大熊貓的黑爪子。

  嘻嘻,又摸到了。果然還是這個手感好,前幾天她在竹樓里翻出來一塊毛墊子當床墊,手感怎麼都比不上真實的大熊貓,看這暖呼呼的毛毛,軟而順滑的手感,真的令人陶醉。

  「我給你帶了蜂蜜,你要吃蜂蜜嗎?」辛秀先奉上這次的「嫖資」,希望看在這筒蜂蜜的份上,熊貓媽媽能讓自己多摸一會兒。

  申屠郁接過那一小竹筒蜂蜜,直接連竹筒一起放進了嘴里。

  辛秀還在想它要怎麼吃,看見這一幕,摸毛的手都頓住了。好直接幹脆的吃法,這個咬竹子的聲音也好脆。

  瞧著大熊貓的兩腮動了動,毛毛隨之顫抖,她擡手摸了摸大熊貓的圓臉。大熊貓還是臉頰有肉一點比較好看,這只真是她見過體型最棒的大熊貓。

  一頭紮進毛肚子的辛秀,持續發出幸福的咕嚕聲。

第16章

  申屠郁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修仙之人……之獸,本不該頻繁掉毛,但奈何徒弟擼毛時毫不收斂力道,她又同為金火雙系,被她頻繁用力抓毛,他最近的毛發比往日多掉許多。雖然依舊濃密,但見到掉毛,總不那麼令人愉悅。

  「誒,師父,你這幾日頭發有點毛糙啊。」他毫不知情的徒弟還如此對他說。

  用長輩的慈愛之心,堅持了差不多一月,申屠郁決定給徒弟找點事做,好讓她不要再惦記食鐵靈獸。

  他去諸位同門處,把先前給他們的傳道珠拿了回來,交給徒弟,告訴她:「你該學習了,沒學完之前,莫要再在外流連。」

  好歹,讓師父休息幾日。

  辛秀被師父給了傳道珠,簡單解釋了一番,明白了這是什麼東西,這就是修仙世界版的線上授課。自學嘛,她最會了,成年人要是不會自學,早就被網絡世界給淘汰,更何況她先前是搞遊戲的,經常會去看一看相關網絡課程,拓展一下自己的技能和眼界。

  唯一可惜的是這傳道珠不能反覆觀看,是個一次性用品。

  雖然沈迷熊貓,但她到底沒忘記自己是來修仙的,任務需要完成,因此拿到傳道珠後也就乖乖待在竹樓里琢磨。

  辛秀坐在自己屋內那塊毛毛軟墊上,這玩意兒作為代餐,在沒有熊貓可摸的日子里還是有那麼一點溫度的。揪著毛點亮傳道珠,面前出現白妃師叔觀音菩薩一般美麗溫柔的面容,除了有一點透明,仿佛就是真人出現在她面前。

  原來這玩意,還是個沈浸式教學。辛秀忽然想起,那些經典網絡修仙小說里,主角遇到的那些奇遇傳承,莫非就是這一類東西嗎?大佬在線教學講課?

  白妃師叔記錄的影子已經開始講了,她沒有拽大段大段的文言文,也沒念叨什麼無法理解的音符,只是用最平白的句子,開始解釋修仙界常識。

  他們修仙,修的基本上是這個身體,他們的身體就好像是一種器具,人的魂魄就是寄居在器具里的靈。普通器具和修仙界的靈器不同之處,就在於一個靈字。也就是說,人要把自己的身體修煉成凝聚滿了靈氣的容器,當身體變為了純粹的靈氣,能和魂魄一起產生質變,就離開了肉體凡胎之列,稱為脫凡。

  再一次顛覆了辛秀常識認知的,是這個修仙界,沒有築基、金丹、元嬰這一類的修煉等級。

  搞什麼,這可是網絡修仙小說鼻祖的設定,用這個設定的小說無數,你說沒有就沒有了嗎。

  還真沒有。他們這里的修仙人士,和凡人的區別,就是脫凡。然後這些脫凡的修仙人士中,有很厲害的人,或許能修成人仙,這就是目前修仙界大部分人的追求了。

  當然還有那麼一小撮自信的天才人物,他們的目標是人仙之上的真仙,可惜目前的修仙界只有一位真仙,那就是他們蜀陵的祖師爺靈照仙人。

  而他之所以能修得真仙,據說是得了大機緣,無數人模仿他都沒能成功修到真仙,好幾百年過去了,這位還是修仙界一枝獨秀的真仙。

  在蜀陵,修成人仙的也就幾個人而已,其余人那麼厲害,都還沒能修成人仙,像她的師父,在她看來都能創造小世界了,也還沒能修成人仙,這修仙之難,可見一斑。

  不過,大家看上去也不急著修煉升級就是了,不像她曾看過的那些急著升級的修仙文,她來到這里所見到的修仙人士,似乎沒有這種爭分奪秒的急迫修煉。可能是因為,這確實是一件需要漫長時間的活動,在動輒百年幾百年的環境下,大家自然而然就不急了。

  因為這是一次性的講課課件,辛秀拉回了自己越跑越遠的思緒,繼續聽白妃師叔講課。她已經講到了法術。

  他們修仙,要學法術,而法術一詞可以拆開來理解。何為法?辛秀聽著,總結了一下,法就是對世間萬物的理解,大概就像是數學物理里被總結出來的各種公式定理,這就是法。而術是技能,是各種能把法運用出來的過程。

  她們還在盆中天時,晚上聽到的那些不知所雲的天書,就是某種「法」。

  學法術就好比理解了數學公式,然後利用這個公式去解決具體的數學問題。修仙之人理解世間萬物的各種構成,熟悉了他們各自組成的元素,因此可以運用它們做各種事,上到翻手雲雨移山填海,下到憑空凝聚出水球和火焰之類。

  大佬可以總結出不同的「法」,普通人只能學習並且使用它,這就是悟性的不同。辛秀自問自己看不破萬物規則,但她還能學,這就足夠了。

  接下來還有一些其他理論,辛秀比較感興趣,比如說飛這一節。人是不能飛的,但修仙之人修到一定程度就能飛,而他們能飛多高,取決於他們身體的清濁程度。在這里師叔還洋洋灑灑講了一通天地初開,清濁兩分,清上升為天,濁下沈為地之類的。

  飛鳥不算,它們最高也只能飛到人目所能望見的地方,但修士們飛,是沖破雲霄,到達更高遠的地方。

  聽到這里,辛秀腦子里又開始思考起大氣層氧氣之類的問題。這些前輩們飛天的時候,難道飛出了大氣層?那他們到底有沒有看見宇宙?還是說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她那個世界的地球和銀河系?

  那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又是怎麼樣的呢?

  一個走神,師叔已經講完了飛一節。

  辛秀:「……」

  好在另一位師叔的授課里也有提到,這回辛秀認真聽了。想要飛的話,還是繼續得倒騰身體,人只能在地上走,不能依靠自己的身體飛,是因為人一出生身體里就全是濁氣,他們修身,就是將身體里的濁氣排出,然後用清氣充盈身體,自然可以飄飄然禦風。

  清氣和靈氣又有不同,如果說靈氣是發招式需要的藍,那清氣就是增加人的血條的。雖說還有些不符,但辛秀只能找到這個自己最容易理解的解釋。

  天地之間的清氣濁氣還有各種靈氣混雜,他們修仙,要將自己需要的東西從天地間分離出來,讓它們進入自己的身體,並且讓靈氣在身體里變成循環,並留住清氣。

  聽得太多,腦子發漲,辛秀聽完兩堂課,總結:清(氫)氣能飛。

  景成子師叔的講課就有趣很多,他講卜算命術,怎麼看人面相之氣,說人之善惡能從身體里的清濁氣息中分出來,而人的性格,急躁還是懶怠,這些也和人體內五行靈氣不平衡有關——這一堂課讓他講的妙趣橫生,辛秀聽得哈哈大笑,總結課堂內容,就是「如何當一個稱職的神棍」。

  景成子最後也說到了飛,可能大家修仙,最關注的就是飛吧,辛秀其實也很想飛。尤其聽了之前那兩堂課之後,更想到天上去看看。

  景成子師叔講飛,沒講怎麼修煉,他講怎麼借助靈器去飛。修煉還沒到家的修士,若是想飛,還可以借助靈器。

  「修仙界靈器不易得,特別是一些自己獨自修煉的山野修士,難求一把靈器,不過秀兒師侄肯定是不缺的,想要的話可自去和你師父撒撒嬌。申屠師兄看似疏離,其實很好說話,秀兒師侄不妨一試。」

  景成子老頑童一般朝她眨了眨眼睛,仿佛這不是一個錄影課,而是真的在她對面看見了她。

  辛秀被他說動,師父很好說話,這一點她剛來就明白了,他簡直比她姥爺還疼愛她。

  不過,向師父要一個能飛的靈器,這個要求太簡單了。竹樓里那麼多靈器,能飛的肯定很多,她不想隨便拿一個。

  一個念頭出現在腦海里,辛秀去找了紙筆,塗塗畫畫起來。

  「師父!」

  申屠郁悄無聲息出現,上一刻他還是只毛絨大熊貓,放松地坐在樹枝上吹風,下一刻就變回了人出現在徒弟身後,這樣的轉換因為最近經常做已經很熟練了。

  辛秀沒有被他的曹操行為嚇到,笑得像朵向陽花兒一樣捧著紙迎上去。

  「師父,我想要一個可以飛的靈器,可不可以啊~」從她小學六年級之後,她就再也沒用這種語氣和爸媽說過話,如今重出江湖,師父似乎還挺吃這一套。

  他連圖紙都沒看,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辛秀:「爸爸!」

  她從前和朋友們發了無數個「富婆康康我.jpg」表情包,今日總算夢想成真。師叔都說難得的靈器,不差錢的師父說給就給。

  辛秀:「爸爸你看,我想要這樣的!」

  申屠郁接過那紙看了兩眼。

  申屠郁:「我從未見過這古怪之物。」

  辛秀煞有介事地解釋:「嗯,這是一種車,叫摩托。」

  而且還不是普通摩托,她穿過來之前公司里正在做一款未來科幻遊戲,她設計了十幾套摩托,最喜歡的就是這套線條流暢的黑藍兩色大摩托,誰知道上司死活要選她自己最不喜歡的那一套,對她最自豪的一套不屑一顧。

  好,遊戲里不用這套,我特麼現在在修仙世界搞實物!

  辛秀簡單給他講了講摩托的使用方法,問:「師父,你能不能做成這個樣子啊?」

  雖然徒弟想要的玩具模樣奇怪了點,但她眼巴巴地看著,他當師父的自然不能說不行。而且,能飛的靈器他煉制過很多,只是換個樣貌,並不覆雜。

  申屠郁:「可以。」

  辛秀:蒼蠅搓手.jpg

  師父拿著她畫出來的那一疊圖紙,去給她煉制靈器了,辛秀則準備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給辛苦的老父親做點甜食慰勞一下。

  蜂蜜蛋糕,是目前她能想到最合適的。老二之前來向她打探怎麼摸到食鐵靈獸,順便給她送了一籃子「雞」蛋。

  雖然比雞蛋大很多,蛋殼還是紅色的,但是管他的呢,反正都是蛋,湊合一下。

  打蛋糊的時候,想到師父愛吃甜,她放了三倍蜂蜜,因為材料不是很全,她只做了最簡單的那種。

  等待烤箱烤制蛋糕的過程中,她想,要是有機會得搞頭奶牛回來,沒有奶的話,很多甜品都沒法做,人生豈不是失去了很多快樂。

  師父做這個靈器用的時間比辛秀想象中要多很多,他做了三日才出來,將成品放到她面前。

  辛秀看到實物,霎時眼睛都不會轉了,師父他其實根本不是修仙世界的人吧,他的審美怎麼會這麼前衛這麼棒的!做出來的東西完全是她的夢中情車。

  看看這大摩托優雅的身形,造型和她紙上畫出來的有一些不同,但這樣的改動讓辛秀覺得更心動了。還有這個墨黑的顏色,乍一看低調內斂,但這流轉的光華,還有嵌在外壁上的孔雀藍線條也太美了!

  這個大摩托,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性感。

  辛秀:師父你真的好會。

  她被這輛性感尤物擊中胸口,猛抱住師父胳膊,快樂地吹彩虹屁:「師父您怎麼會這麼厲害,您的審美登峰造極,您的技術無人能比,您的……」

  師父捏住她的嘴,用下巴點了點大摩托,「去吧。」

  辛秀快樂地去試自己的大摩托了。

第17章

  這修仙版的大摩托雖然有個摩托的樣子,但內里的構造肯定是和她那世界完全不同的,本來也就是個想象中的科幻世界造物,都能飛了,哪還有那些講究。

  這大摩托沒有引擎,也不用燒油,具體是靠什麼驅動辛秀也不知道,肯定不外乎是靈氣一類的東西,想想就環保。

  她學車是「先上車騎了再說」的實操型,從小時候學自行車,大了之後用她爸快淘汰的那輛小車學車,都是上車聽兩耳朵基本操作,其余全部上路摸索,這回也不例外。

  師父是一個非常合格的乙方,她提出的那些要求,全都有超額完成,譬如這個飛天大摩托的把手控制速度,控制轉向都是辛秀提出的,他還貼心加了腳蹬,腳踩在裡面,以防飛天摩托打轉的時候人摔下來。

  辛秀以前也是開過摩托的,這會兒上手心里不虛,摸了兩把性感車車,高喊一聲哦呼,直接一擰把手。

  去吧,初號機!

  炫酷飛天大摩托突突沖進了竹林里,不太像初號機,倒像是野豬沖撞。

  辛秀被竹枝劈頭蓋臉砸了一陣,頓覺自己好像還缺一副墨鏡。裙子被竹枝劃了一下,可能劃出了口子,好吧,她大概還缺一套皮衣皮褲什麼的。

  最開始沒能把握好往上飛的訣竅,在竹林中半高不高沖了一陣,辛秀摸索著一個前擰旋轉,才讓大摩托往上沖出重重竹海。

  如海浪呼嘯的竹海里忽然躥出來一輛黑色摩托,仿佛海中躍起的鯨魚。

  大摩托在青翠浪尖上歪歪扭扭沖了一會兒浪,又利劍般直沖雲霄。

  這比過山車和跳樓機刺激多了,畢竟身上沒有綁住繩子,這種仿佛一放手就會摔下去的感覺,讓人心臟狂跳。換個恐高的,怕是會當場死亡,要是來個膽小的,現在就該哭著喊著要下去了,辛秀也在喊,不過她是興奮的。

  天上不比地下,基本沒什麼障礙物,隨便她上下翻飛也好,橫沖直撞也好,都撞不到什麼東西,只覺得天地間一片任她翻騰的自由空間,無拘無束。

  平時辛秀還能記住自己的真實年紀二十六歲,好歹裝出來一點成熟模樣,但玩到了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後,她一下子就玩瘋了。

  申屠郁白發飄飄,負著手跟在徒弟的「摩托」靈器後面飛。哪怕靈器飛得再快,他也保持著距離綴在後面——仿佛自家六歲小兒初次騎自行車,不放心跟在後面推車的家長。

  辛秀眼角余光瞥到師父跟著,那就更加不管不顧了。一擰把手,幾乎垂直往上沖。因為速度太快,她整個人都被沖得往後仰,頭發衣服亂飛,眼睛都睜不開,只能瞇著。

  「啊啊啊——爽——」呼呼風聲把她的喊聲無限收縮。

  沒有親身嘗試過在天上開大摩托的人,無法體會辛秀現在的感覺。她自由地好像變成了鳥,或者雲層里的閃電。極致的速度讓人飄飄然,大摩托呼一聲沖破一層雲層,身上一陣涼爽,再呼一聲沖破第二層雲層,一連沖上去好幾層,大摩托才緩緩慢了下來。不是辛秀不想繼續往上飛,而是大摩托到了這個高度後,自動速度變慢了。

  此時,辛秀已經看見在雲層之間那輪明亮的太陽,有些像是她從前坐飛機,飛上雲層後看到的景象,但又有些不同,這會兒這輪太陽有些大了。既明亮又暖和,剛剛穿越雲層沾上的濕氣,迅速蒸發幹透,而她在這上面,呼吸順暢,毫無異樣。

  申屠郁輕飄飄落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慢慢朝太陽的方向開去。

  辛秀剛才騎車的時候一陣亂喊,嗓子有點啞,語氣里是還沒沈澱下來的快樂和激動,「師父,這摩托只能飛到這麼高嗎?再上面是什麼?」

  申屠郁:「等你修為增長,才可以再上更高處。」

  「更高處,是無盡頭的天。」

  他望著滿眼好奇期待的徒弟,眼中微微有了一點笑意。因為辛秀此刻頭發亂飛的模樣,簡直就是個毛發蓬松散亂的小崽子。

  「更高處有什麼,待你自己日後,親自去探索吧,那是為師無法和你述說的。」他說。

  辛秀也不失望,反而更加期待了。

  在這上面騎了一陣,她又俯身往下沖,師徒兩個一前一後穿過雲層,那潔白的雲層都被他們沖出了好幾個洞,攪起一片雲氣。

  騎飛天摩托,快有快的樂趣,慢也有慢的情調。辛秀穿過最後一層雲層,又看見底下的萬頃竹林,翡翠山巒,這回速度就慢了很多,還能靠在車把上瞧著底下的風景。

  慢下來後,她身邊飛過一群飛鳥,這些鳥也不怕她這個怪模樣的大摩托,可能是修仙之地的鳥也淡定,從她身邊撲扇著翅膀飛過去。

  辛秀壞心眼,見它們從從容容的樣子,跟上去伸手一抓,就拽住了一只看上去最肥美的。

  這種鳥還沒吃過呢,不如燉個湯嘗嘗。

  「師父,我可以騎著摩托去看望其他的師弟師妹們嗎?」

  「可以。」申屠郁點頭。

  自從辛秀一聲爹之後,他說話的字數就變多了,比如這個可以,放在最開始,就是個可字。

  身邊有一個喜歡說話的徒弟,申屠郁感覺自己丟下好幾年的人話,又重新撿了起來。

  他看徒弟用這靈器還算順手,想來出不了大事,因此也就不跟著她一起去串門了。辛秀也很清楚師父這個社恐的屬性,估摸著他不會再跟,見他說完,有意要回去幽篁山里自閉,連忙跟他說:「師父我給你做了吃的,就放在桌上的罩子里了。」

  申屠郁欣慰地看她一眼,辛秀順手把自己手里嘎嘎叫的鳥遞過去,讓師父帶回去先關起來,等她兜風回去後料理。申屠郁不介意幹點活,沒脾氣地接過鳥,那鳥一到他手里,就僵成了鵪鶉,隨著他一同在天空中消失。

  辛秀對著師父消失的方向招招手,一個人開著摩托往前飛,享受徐徐清風,忽然想到個問題。

  她不知道幾個小孩都在哪里啊,倒是都和她說了各自的地方,但也沒個路線圖什麼的。

  算了,人活在世難道還能被這種小問題打倒嗎,不認路問路就好了。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蜀陵這麼大的地盤,地廣人稀,不是每個山頭都有人,要是都像她師父這麼低調,隨便找個樹從往里建個綠屋子,她不一定能見到可以問路的活人。

  辛秀琢磨著老二說他師父占了個丹丘島,既然是島,按照常理而言,應該是在水中的。也是她運氣好,往前飛了沒多久就瞧見個大湖,湖中姹紫嫣紅一島。

  她想起來見過的那位伯鸞小師叔,穿裙簪花的風流男子模樣,和這色彩鮮艷的一個湖中島很相襯。

  她往那邊開過去,車子停在湖邊,要是可以她其實想直接飛進湖中島里,但有人……有鳥把她的車攔了下來。別說這大鳥熒光黃的小馬甲,還真有點像是交警。

  「何人?」

  辛秀見了這口吐人言的鳥,有些稀罕,笑咪咪一腳蹬地從車上下來,「我是幽篁山弟子辛秀,是來探望師弟,敢問此處是不是丹丘島?」

  她師父的名號特別好用,這大鳥一聽,語氣一下子好了不少,「原來是申屠君徒兒,此處正是丹丘。」

  又表示親近地說:「我們大王收的弟子虢小王就常說起您呢。」

  虢小王?

  正說著虢小王就到了,辛秀見老二腳踩兩只在湖中遊動的紅鳥,仿佛踩著兩個風火輪,乘風破浪過來了岸邊。

  「老大!哈哈哈哈老大你這個頭發變成什麼樣子了!太好笑了!」

  「咦,老大你這帶的什麼東西啊,樣子奇奇怪怪的?」

  「這鳥會說話,好玩吧,我剛來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哈哈哈,老大你沒被嚇到嗎?」

  辛秀還沒說話,先聽老二一通嘰嘰呱呱,看來這個話嘮不僅沒好,還變本加厲了。

  辛秀不回答他的問題,先問他:「虢小王是什麼?」

  老二閉嘴,無言看一眼天,「是我師父給我起的名,他說我以前那名字又土又難聽,要給我選個厲害點的名字。」

  辛秀:「虢小王哈哈哈哈!」

  老二認真解釋:「不是虢小王,是虢,單字一個虢,小王是這島上大家對我的稱呼,它們喊我師父叫大王,喊我就叫小王。」

  得,他們師徒一個大王,一個小王。他這一解釋,辛秀更是樂不可支。虢這個字倒是不錯的,就是可惜了讀第二聲,要是讀第四聲的話,那老二就真成了「過兒」了。

  兩人進了島,老二看上去對這里已經很熟悉,帶著她去看師父的雞圈,讓她自己挑一籃新鮮雞蛋帶走。

  辛秀:「我又不是坐月子,你老惦記著給我送雞蛋幹什麼?」

  老二表情無辜且熱情:「我以前看人送禮,都送雞蛋,而且這里好吃的就是這些雞蛋了。」

  辛秀去了那個所謂的雞圈一看,捏著下巴道:「我感覺這個不能叫雞圈,這也真的不是雞蛋。」

  世上沒有這麼漂亮的雞,通體金紅顏色,沒有一絲雜毛,體態優美,看著就知道不是凡物,而且養在大玉盤中這麼奢侈,老二是怎麼把這東西叫做雞圈的?

  老二平白多了一股地主家傻兒子的豪爽憨氣:「都差不多嘛,下的蛋都是能吃的,在意這個幹什麼。」

  他又帶著老大去看了自己居住的宮殿。這座宮殿在成千上萬棵緋色花樹的包圍中,確實華美逼人,底座好像是紅瑪瑙。

  老二:「我師父忒講究了,他不在這個瑪瑙做的宮殿里就睡不著,噢,他沒出來亂晃肯定就是又在睡覺呢。」

  辛秀:「小師叔都修仙這麼久了,還要睡覺嗎。」

  老二:「不需要睡覺,不是不想睡覺,就像不用吃東西,不代表不想吃東西。」

  辛秀:「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你是在告訴我你想吃好吃的了?」

  老二當場抱她大腿,氣沈丹田,聲震宇內,發出吶喊:「我好想吃火鍋!」

  他們以前在盆中天,辛秀做過火鍋,拿個破鐵鍋,熬了湯底,亂七八糟的食材扔下去一頓煮,大家吃的熱鬧暢快。

  辛秀把他提起來,「吃火鍋還是人多好,走,去找老三他們一起吃。」

  兩人合計著去老三那里,島上還有鳥來問要不要送,辛秀擺手拒絕,顯擺了一下自己的車,載著老二過去。

  老二上車沒多久,就被這輛古怪的車征服了,像個猴子樣坐不住,一直喊著:「老大,讓我開著試試,讓我開一下試試!」

  辛秀被他鬧騰煩了,下來讓他開著試試,結果被他載著沖進了湖里,爬起來之後直接吊銷了他的駕駛證。

  老二:「我知道,我們三妹妹在西嶺,蜀陵最高的地方!」

  西嶺是一座奇駿高峰,嶺上積雪不化,白雪皚皚,寒意透骨,兩個剛在水里轉了圈的人上了這里,凍得瑟瑟發抖,恰好被高峰上敲冰的胖師兄帶了回去。

  「師妹,快出來瞧瞧,有人來找你玩了!」胖師兄喜氣洋洋喊。

  他們住處是嶺上的宮觀,前後殿的配置。老三從後殿跑出來,見到兩人,臉上露出笑容,挽住辛秀的手,有些擔憂:「大姐怎麼搞成這個狼狽樣子,快隨我來,我給你換幹凈衣服,梳洗一下。」

  同樣吸著鼻涕的老二伸手:「……誒,你們不管我嗎?」

  老三回頭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自己跟我師兄去換衣服,難道還要我幫你換嗎!」

  扭頭又對辛秀說:「老二不靠譜,你們這樣子肯定是他又胡來了。」

  辛秀:「對對,都是老二的錯!」

第18章

  她們在盆中天時,一共四個女孩子,每天洗完澡後總是坐在一起互相梳頭發,辛秀的頭發多是老三在梳,梳得細致又認真。

  這個女孩子年紀不大,初見時顯得太過冷清了,但相處後才知道,她心中十分柔軟且重感情,只是有時過於敏感,心思太重,不太自信,可能是因為家庭原因。

  更小些的孩子們反而沒有那麼多心思,辛秀每日帶著他們吃吃喝喝玩玩,他們就過得開心了,但老三不行,所以辛秀總對她多些照顧,時常開解一下。

  倒也不是什麼正經開解,就是天南海北胡扯逗趣,胡侃些道理,但老三意外地很適應這種不正經的開解。

  兩人有些日子沒見,也沒覺得生疏,聽辛秀說起自己在幽篁山見到食鐵靈獸,聽她打趣上回見到老二師徒被抓,還有自己師父竟然喜歡吃甜食這一些事,老三就在她身後笑起來。

  她說自己:「我在西嶺沒遇上什麼太有趣的事,但是師父和師兄都對我很好,師父教導我修煉,有什麼不懂的,兩位師兄都會再給我細細講解。我要是不會,也沒叱罵過,很是耐心。」

  「我剛來時有些不適應這里的冰雪,兩位師兄便給我燒了爐子取暖,師父也特地給我找了皮裘。適應了之後覺得也還好,這里的雪景很美,尤其是日出和黃昏,有機會的話,大姐一定要在我這里住兩天。」

  辛秀坐在鏡前帶著笑聽著,她剛進來老三的房間就注意到了,她這屋子確實布置得很用心。床上厚厚的皮毛墊子,窗前用來擋風的枕屏,床榻前的地毯,還有散發著香氣和裊裊青煙的青爐,窗邊兩盆葉片晶瑩剔透的植物。

  腳邊忽然傳來小鳥或者小雞仔似的叫聲,辛秀低頭瞧,卻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球,正在蹭老三的腳。

  「小雪你怎麼跑出來了。」老三把那團毛絨抱起來,遞給辛秀看,「是前幾日師兄在那邊山嶺上發現的,它的母親死了,沒人照顧它,師兄就把它帶回來給我作伴了。」

  白色的毛毛上有灰灰的斑點,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勾著尾巴,竟然是只小雪豹。辛秀抱過來擼了一會兒,這小雪豹便啾啾啾掙紮著要離開她的手,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辛秀:「嘿,怎麼嫌棄我呢。」

  老三抱著小雪豹笑:「以前也是這樣,大姐摸什麼帶毛的動物,那些動物都要跑。」當然最後都沒能跑掉,要麼變成一鍋肉,要麼變成好幾鍋肉。

  辛秀一挑眉,「我可不羨慕,我現在有食鐵靈獸可以擼,又大又軟又暖,我怎麼摸都不會跑。」其實她也納悶,從前她總被別人家的貓貓狗狗嫌棄,只有自己養的狗狗大寶貝才願意讓她擼,現在到這個世界,其他長毛的也是不樂意在她手下過兩回,只除了熊貓媽媽。

  所以說,究竟是她技術這麼差,還是其他動物和她天生氣場不合?從熊貓媽媽每次被她擼毛都那麼淡定的反應來看,辛秀覺得絕不可能是自己的手法有問題。

  辛秀紮了個辮子,把頭發盤起來固定在腦後,這樣也省得騎車的時候頭發亂飄,弄得好像梅超風一樣。

  她們出去的時候,老二早就換了衣服,正在和老三的兩位師兄閒聊,兩位師兄湊趣說要和他們一起去吃火鍋,辛秀欣然應允。

  「既然這樣,老二你就和兩位師兄一起去,我騎車載老三了。」辛秀說。

  老二翻了個白眼,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神情,身體已經朝著兩位師兄去了,嘴里還在嘟囔,「我還沒坐夠車呢。」

  辛秀才不理他,拉著同樣很期待的老三去坐車。兩位師兄也沒見過辛秀這等樣子的飛行靈器,圍在那嘖嘖讚了兩聲。

  「梅溪師妹,你乘這‘摩托’時小心,千萬抓牢了。」胖師兄不太放心地叮囑。

  梅溪是老三的名字,溪畔梅花,格外雅致秀麗,可惜辛秀幾個一直是按照排序喊的,這名字反而直到她拜了師後才有用武之地。

  老三坐上摩托,還有些緊張,辛秀沒有開那麼快,慢慢讓她適應。老三見了底下的景色,果真不太緊張了,品出一些飛行的樂趣,期待道:「真想快點修煉到能飛的境界啊,到時候天地遨遊,哪里都能去得,多麼逍遙快活。」

  辛秀:「還好你們都不恐高,不然不敢飛的話,修仙就少了一大半的樂趣了。這車能飛很高,去雲層上面,怎麼樣,你要是不怕我帶你飛上去看看?」

  老三是不肯輕易認輸的性子,當即抿唇肅然,接受了這個挑戰:「飛!」

  往雲層上面兜了一圈下來,兩位師兄早已帶著老二到了景成子師叔和老五那里。他們的火鍋聚會地點定在景成子師叔處,一來是因為景成子師叔自己也愛吃,性格又好還喜歡熱鬧,再者他這里的食材也多——主要原因就是食材多。

  景成子師叔的地盤和其他地方又有不同,他的居處是「茅舍」。附近有水渠有桃李樹,還有大片良田和菜園,籬笆小院外幾叢野花,院內院外野草蔥蘢,儼然是個寄情山水的詩人歸隱處。

  見了這麼多來人,景成子果然十分高興,待聽了他們要在這里做火鍋,更是拊掌大讚妙哉,喊了自己幾個徒弟過來,要他們去各處把老四老六他們幾個接過來。

  「秀兒師侄你就在這里先熬上湯底,準備好食材,等其余小師侄們過來,自然就可以吃了。」景成子說得有些道理,辛秀也就沒執著於自己去接人,把這任務交給了老五的幾個師兄師姐。

  「艾草徒兒,你領秀兒師侄她們去各處摘些果蔬,你茯苓師兄養的鴨子也頗肥美了,可抓幾只來嘗嘗。」景成子捋著胡須道。

  艾草是景成子給老五起的名字,老五先前是個乞兒,並沒有名字,而景成子師伯是個喜歡給徒弟取「帶草色」名字的,艾草飛蓬一類,說這些尋常野草更有生機。

  他們大多是木系,起這些名字也算相稱。老五聽的有些無奈,還是帶著辛秀幾人去茅舍前後各處的瓜果菜園里。

  「師父喜歡喝酒,從前常摘了師兄師姐們種的靈植,抓他們養的一些靈獸,可惜他又不會做飯,都是糟蹋了好東西,師兄師姐們特別心疼,後來師兄師姐們幹脆也就只種些普通的能吃的菜色,養些雞鴨,但這些雞鴨往往長不大,就被師父抓去吃了。」老五神情雖然哭笑不得,但看上去對這個頑劣師父也是縱容的。

  讓老二去長了荇菜花的塘里抓兩條魚,老三去菜園里摘瓜,老五去果園摘果,辛秀自己去抓雞鴨,到了地方一看,果真都只是些半大的雞鴨。她沒客氣地多抓了幾只,畢竟吃的人有些多,一兩只怕是不夠。

  「不然我們再去抓些野味回來。」跟著來蹭飯的兩位師兄不好意思幹看著,被景成子師叔忽悠去抓野豬。

  不多時,老六和老七老八,以及小九都來了,就剩下個老四不見蹤跡。茯苓師兄正是去天工師叔處接老四的人,他沒能接到。

  「天工師叔忙得很,沒聽我說完就直接打發我回來了。」

  辛秀把處理好的雞塞進鍋里燉,鼻子里哼出一聲,有些不太高興:「老四這些日子確實什麼消息都沒有,但這是我們入門後第一次聚餐,一個都不能少。」

  說著拍拍手,腿一跨坐上摩托車,丟下一句:「老三,看著雞湯的火候,食材洗一洗,我去接老四。」

  眾人看她一騎絕塵而去,表情各異,景成子率先笑出聲,揚聲道:「秀兒師侄這性子深得我心,今兒個高興,飛蓬徒兒,去把窖里藏的酒都搬出來!」

  辛秀這車騎得風馳電掣,一個急轉彎停在了天工坊。這是建在山腰上的一座四合院樣式的宮殿,又高又大,處處精巧。裡面來往好幾個師兄,俱是一副「神魂顛倒」的模樣,活像是連續通宵三天的程序員,見她風風火火走進來,都沒反應過來,呆呆看著她走過身邊。

  辛秀沒見外的在這里找了一通,從角落里翻出了老四。

  老四這個傲嬌小少爺從前是一身錦繡亮麗,辛秀這回見了他險些沒認出來,坐在那一邊對著譜子刻石頭,還一邊抽抽噎噎,石頭灰濺了滿身,灰頭土臉的,雖然不像這里的其他師兄們那樣「行屍走肉」,但看著也有些疲累。

  「看看這是誰在哭啊,你臉上都是灰,這一哭,就畫出了兩道橫。」辛秀笑吟吟地在背後說。

  老四聽到她聲音,驟然回頭,眼睛就紅了,委屈得像是第一次離家看到了家長,「老大……我剛才想去的,但是師父沒準許。」

  辛秀:「知道你想見我們,我特地來接你的。雞湯都沒熬好,也不知道她們能不能看好火候,我們得趕緊回去,走吧。」

  老四還有些遲疑,「可師父……」

  辛秀早知道他看上去傲嬌,內里是個一戳就軟的家夥,膽子還有點小,直接伸手去拽他,「走,有什麼事我給你擔著。」這是她的弟弟,看這段時間累成什麼樣了,還不許人歇歇嗎。

  她才不管什麼天工師叔肯不肯,那天工師叔一看就是個建模狂人,一心只有手里的活,是個和她師父完全不同的技術宅,這樣的人連他自己都不會體恤,怎麼會體恤徒弟。

  「諸位師兄,我先把我這弟弟帶走了,待會兒再把他送回來。」辛秀說著,光明正大拖著老四離開這里,把他推上摩托後座,「坐穩扶好!」

  老四:「啊——」

  辛秀:「哈哈哈哈老四,不是吧,你恐高嗎?以前怎麼沒看出來?」

  老四:「啊啊啊我不恐高!」

  不恐高可是你說的,辛秀一樂,加速——

  等她們回到景成子師叔的茅舍,這里已經聚滿了人,幾個認識的不認識的師兄師姐,連采星師兄和以前常去盆中天蹭吃的桂心師姐也在。院子里擺了大桌子,熬的雞湯湯底已經放上了,一盆盆鮮嫩青綠的蔬菜,片的晶瑩剔透的魚片,肉片肉丸等,老二和老三正在忙活架起來烤肉的架子。

  老五抱著壇子從屋里走出來,辛秀聞到了酒香。

第19章

  辛秀是個很愛熱鬧的人,不論在哪里,身邊都會有許多人,她從前朋友也很多,時常聚會,而聚眾吃喝絕對少不了火鍋和燒烤。火鍋和燒烤很相似,都有種熱鬧又喧囂的煙火氣,辛秀常覺得,這樣的煙火氣最有人間味道。

  她從小的朋友、同學、室友、同事,幾乎都被她帶的喜歡上了火鍋和燒烤,哪怕是最孤僻的朋友,最懶得動彈的室友,都願意和她一起吃吃喝喝。如今遠在異鄉,吃的火鍋和燒烤與從前不同了,身邊的朋友們也和從前不同了,但這份心情卻是一樣的。

  總歸,身邊還有人陪伴,那些離愁別緒,也就能隨著食物香味全部付之一串或付之一鍋。

  「大姐,你做的那個辣醬為什麼我做不出來味道啊?」

  「大姐快來,花椒辣椒都準備好了,蒜也剝好了~」

  辛秀見到旁邊老四眼眶紅紅,看到這麼多熟悉的人似乎要哭出來,要是真哭出來,他大概又要別扭,於是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快去洗臉,洗完來幫忙,不幹活沒得吃!」

  說完,她撩起袖子朝老二老三那邊走過去。

  蜀陵是個得天獨厚之地,物產豐富,人間四季的界限在這里也變得模糊,而她想要的調料之類,只要在山中多搜尋,總能找到,或者尋到替代的,還能找到一些意外之喜。

  油煎的蒜香和油嗆辣椒的氣味有些刺鼻,但同樣很能刺激唾沫的產生,旁邊自告奮勇切肉的師兄吸著鼻子,切肉都更有勁了。

  「這個肉要薄一點才好,薄薄一片,等鍋子沸騰,下水一涮,浸上辣油,再蘸一蘸碟子里的小蔥辣醬,那滋味,美極了!」

  「這個菜好,鮮嫩,只是不適合辣鍋子,這綠葉子往下一淌水,再撈起來要夾上許多花椒辣椒皮的,太重的味道又容易奪去這新鮮小菜的本味,不好不好,還是在清湯鍋里涮好。」

  「我倒覺得這樣的脆嫩青菜,還是放辣鍋更有味,不然味道太寡淡。」

  還沒開吃,景成子師叔就和師侄們因為清湯鍋和香辣鍋的問題爭論了起來,爭論的結果是再來個清湯鍋對比一下。

  「要不熬個魚湯鍋,這魚特別好,沒有土腥氣,魚腥味也不重。熬個奶白魚湯,放些山藥枸杞。」不知道是哪位講究養生的師兄建議。

  「誒,這魚沒刺,大小又正好,熬魚湯可惜了,做個香辣油浸魚才最妙,我吃過秀兒師妹先前做過的香辣油浸魚,一整條魚炸得酥脆,口齒留香,我都念了好久了。」

  不管先前是怎麼矜持的師兄師姐,談起吃的,都很有說頭,只有老三的胖師兄最實在,來來回回就一句話:「還不可以吃嗎?」

  也沒人做個開席總結,直接就開吃了。好歹都是上了百歲的修仙之人,哪怕外貌年輕,也不好和幾個真正的小孩子爭,於是老二他們幾個上桌吃得痛快,辛秀也先吃了一頓,吃過後想吃點烤山珍,又跑到燒烤架前去串菇子。

  她去哪,幾個小的就跟著跑到哪,都知道跟著老大才有最好吃的。小九端著個小碗,熟練跟在哥哥姐姐們身後,每個人都會回頭給他的小碗里添菜。

  好些山珍都是小九帶來的,他才幾歲,肯定是不知道這些的,所以是他的師父韓房子師伯給他準備的蹭吃蹭喝禮盒。老七老八過來的時候也帶了一籃子的葡萄,聽說是白妃師叔親手種的。

  景成子師叔吃到興致上,豪邁喝酒,又到處找徒弟和師侄們喝,等他找到自己的小徒弟艾草,試圖讓他也一起喝點,馬上就被幾個年長的徒弟按了回去。

  辛秀對喝酒倒是有興趣,她以前也不是沒喝過酒,但這修仙世界的酒她還是頭一次見識,可惜剛提出想喝酒,同樣被年長的師兄師姐們按了回去。

  吃了一肚子肉,覺得有些膩了,還不能喝酒,辛秀只好去榨點葡萄汁分一分。其實她這個身體的年紀,喝點酒也沒什麼,但年長的師兄師姐們都管著,哄她的語氣像哄三歲小朋友。在她們看來,她這十幾歲的身體,大約也就是三歲小兒。

  宴罷,各人興盡而歸,約著過陣子再聚一回。

  只有辛秀沒有走,她坐在院中消食,順便等老四醒了把他送回去。這弟弟方才吃飽了,一仰頭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手里一根烤肉都還沒吃完,抓著沒松手。辛秀還以為他喝葡萄汁也能喝醉呢,一看才發現是累的睡著了。

  老五搬了師父的搖椅出來,讓老四躺著,他睡得熟,大家吃吃喝喝也沒能把他吵醒。

  孝順兒子老五任勞任怨打掃場地,處理完了又提了壺茶過來給她泡一杯,「是門前那一叢薄荷做的薄荷茶。」

  辛秀就慢騰騰在這偷閒了一下午,等到夕陽西下,才等到老四醒來。他迷迷糊糊伸個懶腰,出神望著天邊。

  「在天工師叔那里,是不是不開心?」

  他聽到大姐的聲音,扭頭看去,見她坐在附近,就坐起來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不是……還是開心的,學會了很多東西,讓我覺得自己是有用的。只是很累,還有很多東西師兄們會的,我都不會。」說到後面又沮喪了。

  辛秀:「你就是再傻,學個一百年也都會了,更何況你還不傻呢。行了,我送你回去,我也該回了。」

  夕陽西下,蜀陵的夕照晚霞色彩絢爛,常在幽篁山這種清幽之地看不太清晰,飛到天上才能看見各種顏色的雲層疊加在一起。

  她把老四送回去,見他期期艾艾的樣子,差點以為看見自己一個小表弟,那小孩也是,家長臨時帶他出門,耽誤了幾節課,完了送回學校去,他死活不敢,非要爸媽陪著他去見老師說清楚。

  所以辛秀就帶著老四這個小學生去找天工師叔了,這位師叔邋里邋遢神神叨叨,正忙著制作一個機關模型,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她說話,頭也沒擡,趕蒼蠅一樣揮揮手。辛秀面色如常,就當他知道了。

  「好了,我和他說過了。記住我的話,很累的時候休息一下,不是罪大惡極的事。」

  「行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她騎著摩托回幽篁山,天上星星都已經出來,她就好像飛鳥投林,落進郁蔥竹海。

  那棵常開不敗的紫杜鵑樹下,有一盞燈籠掛在那。像是引路一般,飄在她身前,引著她走過竹節凸生的竹徑,回到小樓。她遠遠看見小樓,那樓上掛著的燈次第亮了。

  她師父是不會特地出來等她的,但這些自動亮起的燈籠,也好像是有什麼人在等她回來。

  「師父我回來了。」她走進院子里喊了聲。

  果然,師父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

  他說:「嗯。」

  辛秀:「給你留的蛋糕吃了嗎,好不好吃啊?」

  「好吃。」

  辛秀就不再說話,跑上樓去。她上回覺得洗澡不方便,問過師父後,他就給了她一個最小號的盆中天,裡面有一汪溫泉,她就放在房間里,想用的時候進去泡一泡。

  她懷疑師父有一段時間沈迷做這種「小盆景」,裡面各種微觀景致,像這種小盆盆,他有好多個呢,粗一看,都是同樣的玉碗玉盤,還以為是一櫃子廚具。

  泡去一身的火鍋烤肉味,散著頭發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深林鳥鳴和竹濤起伏聲入睡。

  每日晨起,辛秀要在竹林里跑一陣,這是吐出濁氣的過程,然後找個地方聽課。她隨便找個石頭或者樹杈,聽著傳道珠里師叔師伯們講課。已經聽到講解各種「法」,也就是天地規律。

  她要學金火之道,要背書,一大堆的書要背,得做到熟稔於心。修仙先背書,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很科學。

  等她能熟悉這些「法」,就能嘗試調動更多的靈氣,然後才是學習「術」,運用靈氣。

  她的師父從來不問她學習進度,也不督促她好好修煉,這要是換個懶散的,比如她從前那個鹹魚樣的室友,估計一輩子也修不到脫凡。不過辛秀還是自覺的,合理安排了時間,基本上定下的計劃都會按時完成。

  在她的計劃里,一天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是專門劃撥給擼熊貓的,可惜熊貓不是每天都能找到。熊貓媽媽仿佛和她捉迷藏,需要她到處找,才有可能從旮旯里找出來。可能這是它喜歡玩的遊戲吧,辛秀也覺得這樣有趣,好像一個尋寶遊戲。

  ——申屠郁不覺得有趣。

  任他躲在哪里,徒弟都能找得到。

  他的無奈,連變成熊貓都要從黑眼圈包圍的眼睛里露出來了。辛秀又一次逮住了他,快樂地擼毛,還用一副「我們都這麼熟了」的神情,去摸他耳朵。

  大熊貓把頭往後仰了仰,似乎是躲了一下,但辛秀再次試圖去摸時,它又沒反抗了,癱在那一臉精疲力竭的神情,辛秀於是摸了個爽。耳朵是不同的手感,沒有肉肉肚子的單純柔軟,但同樣很棒,圓乎乎的耳朵超可愛。

  等徒弟走了,大熊貓爬起來靠坐在那,憂慮地嘆了口氣。

  他開始認真思考,是否現在就去後山給徒弟找個食鐵靈獸養。不過後山地方特殊,師父靈照仙人正在那里,不好打擾,待問過師父意思,再帶徒兒過去吧。

  申屠郁還沒來得及去見靈照仙人,辛秀就先進了後山。這回,她確確實實不是故意的。

  自從幾個弟弟妹妹見識過她的摩托車後,都想著要試著開,幾個小的也想坐車兜風,所以辛秀騎車兜風的時候會順帶上幾個一起在天上逛逛。

  摩托車很大,按照他們的身形,最多可以坐上四個人,這一天她就是去看老四,帶上了他去兜風,又帶了老三和老五,誰知恰好被老二看見了,他死活也要上車,於是一車坐了五個人。

  超載會發生車禍,現代交通教育誠不欺我。

  當時因為幾個人在後面坐著非常擠,老二鬧騰著想開車,和老三鬥了兩句嘴,恰好又遇上迎面一群傻鳥撲棱棱撞上飛天摩托,結果她們被鳥群一沖,就一頭栽進了後山禁地,引來守後山的竹竿師叔們將她們包圍。

  原來竹竿師叔不止三個,因為這回辛秀看見了七個長相相似的竹竿師叔。

  辛秀:「師叔們,如果我說我們是不小心撞進來的,你們信嗎?」

  顯然,他們不信,一車五個一人都沒拉下,被提溜著排排坐在竹節上等著師父來領。

第20章

  竹竿師叔們一共十二人,以十二時辰為名,職責是守護後山禁地。然而這份工作非常難,因為整個蜀陵這麼廣闊的地方,沒什麼地方不能去,哪怕雲間道場下面,鎮壓著地龍的那處,祖師爺靈照仙人也沒制止徒子徒孫們過去溜達,唯獨這個後山不許人隨便進。

  這下可好了,越是不許人進的地方,大家就越想進。而且擅闖後山的懲罰還有些兒戲——當時不罰,按照積累的次數,三年罰一次。

  這懲罰方法簡直玩兒似得。要讓竹竿師叔們看來,真不許人進的話,幹脆定個嚴厲些的懲罰,可靈照仙人偏不。

  於是這麼多年來,總有那些小崽子前赴後繼試圖闖入後山。有的是為了看據說很兇殘的食鐵靈獸,有的是為了看在後山上天台的靈照仙人,還有的幹脆只是為了故意冒險闖關,想要闖過他們十二人的守關,以此作為遊戲。

  竹竿師叔們對此非常煩惱。

  好不容易等到弟子們都年紀大了,比以前穩重些,後山不再是他們的遊樂場,新的不懂事弟子們又來了。

  申屠郁是第一個來領徒弟的,畢竟他離的最近。過來時,他正聽到徒弟在和幾個師侄說:「怪我,開車不規範,連累兄弟們了。」

  另一個女孩道:「怎麼是大姐的錯,都怪老二坐車不安生,動來動去的。」

  獨臂少年也不在乎自己頭上的鍋,嘻嘻哈哈撞了撞兩人胳膊,「嗨呀,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追究這個幹什麼,你們不用怕,我師父都說了,懲罰很隨意的,他之前被罰,也就是種一個山頭的竹子而已。」

  另一個少年還心有余悸:「剛才摔下來可嚇死我了,還以為要摔成肉醬呢。」

  最小也最含蓄的那青衣少年則細心地問幾人,有沒有哪里摔傷。

  徒弟回道:「摔不著,我當時眼看要摔,怕真撞出個好歹,下意識就往後山這邊偏了下,這邊有竹竿師叔們守著,我們落地前肯定能被攔下。」

  申屠郁:嗯,徒弟還是聰明的,知道保護自己。

  他一出現,徒弟立刻閉嘴了,特別無辜地看著他笑。於是其余師侄也下意識擺出相似的笑容對著他,看樣子是受過嚴格訓練的。

  辛秀站起來,準備跟著師父回去,但申屠郁示意她坐下,「先在此處等我。」

  辛秀坐了回去,和弟弟妹妹以及竹竿師叔們一起目送師父走進後山竹林,消失在一叢紫竹後。

  「師叔們,我師父進後山,你們不攔嗎?」辛秀問。

  竹竿師叔:「祖師爺說過,申屠師兄可以隨意進後山。」

  這麼特殊的待遇,莫非……師父他是祖師爺親生的?辛秀剛想到這,老二就悄咪咪問她:「老大,申屠師伯難道說是咱們祖師爺親生的嗎?」

  「瞎說什麼,要真是親生的,我能不知道嗎!」辛秀反手錘了老二的腦殼一下。

  其他人都陸續被師父或者師兄師姐領走了,只有辛秀還坐在原地等師父回來。她撐著下巴陷入遐想,師父莫非是去給她偷熊貓了?

  這個猜想雖然不全對,但也相去不遠。申屠郁是先去見師父靈照仙人了。

  上天台就在後山一個山谷中。一處看上去極為普通的台子,方方正正沒什麼花樣,既不高也不大,台階縫隙還長著野草開著野花,一派荒廢已久無人打理的模樣,唯一特殊的就是台子中央一棵玉樹,熠熠生輝。

  申屠郁踏上台階,行了一禮。

  「怎麼過來了。」玉樹中傳來聲音。

  「是為了小徒辛秀之事。」

  「嗯,你肯收徒了?」靈照仙人問。

  申屠郁道:「是師父上次與我說的人。」

  玉樹那邊沈默了一會兒,靈照仙人才再次道:「我不是說過,此人與你,有宿世姻緣嗎。」

  申屠郁有些奇怪:「正是師父說過此子與我有宿世因緣,弟子才將她收作徒兒,雖不知是何等因緣,但收作徒兒,應是沒有問題。」

  靈照仙人沒說話。

  靈照仙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已修到真仙,許多事都不再管了,只是對申屠郁這個徒弟有幾分偏愛,因此上回發覺他命有異數就隨手一算,發現他情路坎坷,為了讓他少經一點劫數,便給他點撥了一句,誰知弄巧成拙……這兩人本不該成師徒的。

  靈照仙人:「罷了。」這些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去糾纏吧。

  申屠郁不明所以,但他沒問,畢竟師父總是這麼說一半留一半,雲里霧里。他繼續說出自己來這里的目的:「辛秀徒兒對食鐵靈獸多有偏愛,想帶一只回去飼養。」

  靈照仙人:「……去吧。」

  申屠郁告別師父,在後山尋找合適的食鐵靈獸。他也有許久未來過這里了,雖然此處是他早年居處,但漫長時間過去,山間草木年歲枯榮,又變成了另一種模樣。

  辛秀已經等得有些無聊,開始靠在兩根竹子上背起金火之法,她發覺自己現在可以略微使用一點金系靈氣,剛才用金系靈氣布滿自己的指甲試驗了一下,刨土就像刨沙。

  腳邊兩根還帶著泥土的大筍就是她剛挖土的時候順手挖出來的,通體紫色,筍殼質感如同絲絨。紫竹只有後山這邊才有幾叢,這個紫筍她還沒吃過,剛好帶回去嘗嘗鮮。

  要不是竹竿師叔們看她的神情太詭異,她能把周圍這一圈大筍全都刨出來。

  見到師父出現,辛秀一驚,又是一喜,喜笑顏開地迎上去。

  「師父!這是給我的嗎?!」

  她的眼睛盯在申屠郁懷中那一團上,心里不住讚嘆。這也太可愛了,世界上比大熊貓更可愛的生物,就是年幼的小熊貓!

  看看這糯米團子一樣毛絨的小東西,簡直是個芝麻湯圓團在湯匙上,被人咬一口露出了裡面的芝麻餡兒。

  幼崽嫩嫩的叫聲惹人憐愛,它靠在人懷里,昂起頭顱的模樣,更像個小孩。

  辛秀:「師父,給我抱!」

  申屠郁就把懷里這小家夥送到了另一個小家夥手中,「日後,要小心。」

  「好好好,我肯定每天給它準備很多好吃的竹筍!用心照顧它!」辛秀滿口答應。

  申屠郁:「我是讓你自己小心,不要被它傷到。」

  畢竟是以兇猛著稱的靈獸,哪怕只是個幼崽,歲數也是徒弟的幾倍,一不小心打傷她是很有可能的。申屠郁先前不想太早讓徒弟養食鐵靈獸,就是擔心她年歲太小修為太低,會被靈獸所傷。

  辛秀:「……我?被它傷到?」

  她打量一番這憨態可掬,奶里奶氣,大小只有自己一半的大熊貓寶寶,怎麼都想不到它要怎麼傷到自己,難道是用爪子撓她嗎哈哈哈哈!

  師父也太危言聳聽,這樣小的家夥,哪有什麼殺傷力。姑且認為師父這是第一次做家長太過操心。

  辛秀抱著這個毛球,發現這沈甸甸的重量有點意料之外,簡直是個實心鐵球,要不是她修了仙力氣比一般人大,肯定抱不起來。

  就算她在原來世界沒有抱過大熊貓,她也知道,那些大熊貓肯定沒有這麼重,她甚至懷疑這里的大熊貓是不是真的吃鐵,肚子里全是秤砣。

  不過能抱到這芝麻湯圓一樣可愛的大熊貓幼崽,重一點也是甜蜜的負擔,她不在乎。

  「我來抱。」很明白食鐵靈獸重量的申屠郁主動為徒弟分憂。

  辛秀把懷里的大熊貓抱更緊:「不不,我自己抱就可以了。」

  她很是稀罕熊貓幼崽,張羅著給它做個竹編小籃子當床,又來詢問申屠郁這麼小的熊貓幼崽能不能咬動竹子,要不要給它找點奶水。

  申屠郁:「不用怎麼管它,它已經不小了,平時自己也能生存。餓了渴了,它會去找竹子。」

  辛秀想,師父這麼宅且孤僻,他估計不知道該怎麼養熊貓,不能聽他的。

  她抱著熊貓幼崽去泡了溫泉,和它培養感情,還挖了不少筍,砍了鮮嫩竹子回來,試著喂給它吃。果然是野生的,非常好養活,給它什麼都吃。

  只是……半夜辛秀被哢嚓哢嚓聲吵醒,發現熊貓幼崽正在咬床,一張不算小的竹床已經被它啃出來一個大洞了。

  辛秀:「難怪感覺屁股涼颼颼的,你再往這邊啃,我就要掉下去了。」

  抱著被子坐起來,扶了扶額。

  她怎麼忘了,這竹樓里房頂地板家具幾乎都是竹子做的,對於大熊貓來說,可能就等於是一個巧克力做的屋子,處處都是能吃的東西。它睡到一半聞到香味饞了,爬起來啃也很正常。

  「鮮嫩竹子不吃,非要啃這些老竹子,你是喜歡啃脆皮嗎?」

  辛秀試圖把這忙著啃床的熊貓幼崽抱起來,她哪里知道,這床是申屠郁睡過許多年的,沾染了他身上氣息,整個竹樓里都有靈氣,浸潤了整座竹樓,對靈獸來說,這樣的竹子當然吃起來最有味道。

  糯米團子發現要和食物分開,很不情願地抱著床腿。辛秀的動作讓它不高興了,擡起黑色的小爪子,啪一下拍在旁邊的竹椅上。

  竹椅在辛秀眼前四分五裂。

  辛秀:「……」這麼可愛的小爪子,力氣卻這麼大?

  樓下的師父出現在門口,大約是聽到了動靜。燈籠飄在他身前,照亮了房間里的景象。床和椅子的屍體散了一地,徒弟蹲在一邊看食鐵靈獸幼崽啃床腳。

  「跟我出來。」師父的語氣略嚴厲。

  辛秀起身跟他出去,心想,師父大概是覺得她不應該把寵物抱到床上一起睡,半夜鬧出動靜。

  申屠郁一扭頭看見她,卻緩和語氣說:「我不是叫你,你回去睡吧。」

  啃掉了床的熊貓幼崽四爪著地,垂頭喪氣從她身邊走過,跟上了申屠郁。

  辛秀:「?」師父你是不是搞錯了談話對象?

  她趴在欄桿上,看見樓下師父正在和熊貓幼崽談話,說的什麼她聽不太清楚,只覺得這場景有點莫名好笑。

  申屠郁:「我選你的時候,不是與你說過了,我這徒兒還小,你年歲比她大許多了,怎麼還欺負她?」

  糯米團子坐在原地垂著腦袋。

  申屠郁:「人類脆弱,尤其她還未脫凡,受得住你的鐵爪?」

  糯米團子咕咕嗷嗷兩聲,申屠郁神色稍緩:「知道錯了就好,再不能犯了,否則不能留在我這里。」

  見糯米團點頭,申屠郁又帶著它回到樓上,對徒弟說:「我教訓過她了。」

  辛秀把縮成一團的小家夥抱起來,看一眼屋內的破床隨口玩笑:「師父,不如給我打個鐵床算了,省得它聞到香味想吃。」

  申屠郁的語氣一點都不像開玩笑,「鐵床她也會吃,換成木床。」

  辛秀:「……哈?」

  難道說,修仙世界的大熊貓,是真吃鐵的嗎?

第21章

  辛秀覺得有一件事很奇怪,她的師父偶爾會和那只脾氣不大好的熊貓幼崽說話——在這熊貓做了壞事,或朝她發火之後,師父就會如同安慰吵架的小朋友一樣安慰她兩句,並把熊貓崽訓一頓。

  這一頓操作,讓辛秀摸不著頭腦。

  幾次過後,辛秀推測,這新來的熊貓其實是會說人話的。

  「你其實會說人話吧?我也養你好幾天了,不如你也跟我說句話?」辛秀蹲在小小的熊貓幼崽身前,用一根筍引誘它。

  熊貓崽確實出聲了,但說的是她聽不懂的熊貓語。它要是不會說人話,總不可能是因為她師父會說熊貓語,這又不是隨便能學的一門外語。

  熊貓幼崽還在昂昂昂叫,申屠郁走過,說:「不得提出無禮要求。」

  辛秀:「啊,師父我說著玩的。」

  申屠郁:「我是說她,她又仗著你喜歡提些無理要求了,不像話。」

  辛秀:「……」

  辛秀:「師父,你的熊貓語是哪里學的?我也想學。」

  申屠郁摸摸她的腦袋,搖搖頭走了,臨走前還告誡熊貓:「不許和她鬧脾氣。」

  辛秀沈思,莫非熊貓語這種屬於特殊技能,師父教不了她,或者是她現在還修為太低,所以學不了?她思考著,把熊貓團子團到懷里。

  軟乎乎的熊貓崽皮毛不像熊貓媽媽那麼黑,但絨毛更細,兩個小耳朵也軟,趴在那翻動身體的時候,小肚皮一顫一顫,隨著呼吸起伏,煞是可愛,像個小熊玩偶。

  但是,可愛的熊貓崽,並不願意一直讓她摸,總是摸了沒幾下,它就掙紮著要離開,團到一邊去躺著。

  小的熊貓果然沒有大的熊貓媽媽那麼耐心溫柔。

  辛秀強行把團子抓過來擼毛的時候,感覺自己有點像是惡霸。因為被師父訓過的熊貓崽不敢再對她亮爪子,偶爾被她摸得久了,也就擡擡爪子擺個敢怒不敢動手的姿勢,露出點抓狂的模樣。但因為它的黑眼圈是個八字形,看著特別無辜可憐,做出兇樣也像是在賣萌。

  養了它沒幾天,辛秀就發現這小崽子開始到處跑,躲在各種角落里讓她找不到。

  辛秀:莫非熊貓還真的喜歡躲貓貓這類活動嗎?熊貓媽媽也是這樣的。

  「哈,找到你了!」辛秀從櫃子頂端把熊貓崽抱下來。

  「又找到你了。」辛秀從石頭縫里把熊貓崽抱了出來。

  熊貓崽雖然是只靈獸,被申屠郁的威壓所攝,但畢竟沒有太多和人類一樣的思考方式,更多是兇獸本能,本就不是親人的野獸,被辛秀抱煩了,人立而起,一個熊掌把辛秀拍了出去,咚一聲剛好砸到上樓的申屠郁腳邊。

  對於自己和寵物玩,結果被其推了個翻滾的事,辛秀並不在意,她以前可是養狗的,和狗狗玩耍,它很多時候都會格外興奮,又蹭又撲,被它撲摔倒是很正常的事,有時候它高興了跑的非常快,她在後面牽著狗繩跑斷氣,跑太遠回家跑不動了,狗子撒嬌耍賴,她還得把這狗子背回家去呢。

  可申屠郁並不覺得這事能放任,他提著熊貓崽,把它帶走,臨走前對辛秀說:「為你換一個脾氣好些的。」

  他果然沒多久就帶回來了另一只。大概是另一只吧,畢竟都是同樣的毛茸茸團子,同樣的黑爪爪和黑眼圈,又不像狗子那樣還有花紋顏色的區別,熊貓都基本一個色,辛秀有些分不出來。

  這只熊貓崽子倒是不會動不動朝她的椅子發氣,給她制造各種家具屍體了,但是它真的太能吃,辛秀把它放在房間一會兒,就睡了個午覺的時間,它把通往下一層的樓梯給吃了。

  辛秀:師父告訴過它不能啃家具也不能摔家具,它確實是做到了。

  不止啃樓梯,它還啃墻面,啃出來的形狀挺規整的,像個門。辛秀看著熊貓崽子在墻壁上新給她開的一扇門,這門太險惡,站在那往下看是六層的高度,踏出一步就能摔下去。呼呼的風和雲氣從外面灌進來,難怪她剛才睡覺時候覺得冷。

  她又蹲在那個原本是樓梯的懸空洞前看了一會兒,發現熊貓崽正在啃四樓的樓梯,她要是再起來晚一點,估計四樓樓梯也要陣亡。

  辛秀左右看看,翻出來繩子,系在柱子上充當樓梯,滑到五樓,踩著搖搖欲墜的四樓樓梯下去。

  大熊貓胃口這麼好,該不會這整座竹樓都會被它吃光吧?

  辛秀師徒在院中對坐,中間一大鍋紫筍肉片和清炒小菜,一碟新腌的脆酸筍。師徒兩在這邊吃,熊貓崽坐在走廊的柱子下面看著她們吃。因為啃掉樓梯和墻壁,申屠郁沿著柱子給它畫了個圈,讓它待在裡面反省,不許出來。

  於是熊貓崽子就只能徒勞地靠著那根圓柱子扭來扭去,一會兒身體前傾撓柱子,一會兒蹭尾巴——場景如同一只熊貓在跳鋼管舞。

  辛秀吃一口飯,看它一眼,又看它一眼,最後說:「師父,你還是把這只熊貓崽送回去吧。」野生的食鐵靈獸不適合飼養啊。

  她說完咬著筷子想著,自己這被一群老神仙們當做小孩子看待,還真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了,簡直越活越年輕,竟然做起了小孩兒似的事情來,嚷著要養寵物,然後半途又後悔不養了。回想一下,她好像在八歲的時候做過同樣的事。

  然後後來十幾歲開始養狗子,一養就是十年。

  辛秀端著碗邊吃飯邊思考問題,「師父,你說這些帶毛的動物怎麼都不喜歡被我摸呢?我覺得我的手法也不是很差。」

  申屠郁捏著一雙竹筷不語。

  其實,手法如何,他評價不出來,他也沒讓其他人如此摸過,不過他覺得主要的問題恐怕是時間太長了。

  徒弟喜歡什麼就會對什麼特別親近,熱情得讓毛吃不消。不論手法如何,一摸就是很久舍不得放手,長毛的動物們自然不樂意。

  「你如今剛修煉,還無法很好地控制金火靈氣,靈氣從手中出,自然不得普通鳥獸喜愛。」申屠郁只能拿出這個理由,安慰一下徒弟。

  金火靈氣的問題嗎?辛秀看著自己的手,恍然大悟,這大概就像是手里幹燥,摸毛的話很容易產生靜電,難怪兩個熊貓崽不愛讓她摸呢。

  辛秀戚戚然,回想了下水系的老三和木系的老五,發現他們兩個果然更受小動物喜歡,於是酸溜溜想:「我大概只適合養狗。」

  只有她家狗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嫌棄她,不管她怎麼摸怎麼抱,認定了主人的狗子,都會溫柔地縱容。

  如同有些人會覺得養的狗特別粘人特別煩,只會沒輕沒重地表達喜愛。一般的長毛動物根本就不會喜歡愛吸毛的熱情毛控人類,更別說這人類摸毛還起靜電!

  慘,實慘!

  也不對,她還有個熊貓媽媽。雖然這個世界沒有她的狗子了,但還有個不嫌棄她的熊貓媽媽,肯讓她隨便摸,一定是真的愛她。

  辛秀瞬間精神一振,覺得自己還是去擼熊貓媽媽比較好。

  她又開始漫山遍野尋找熊貓媽媽的蹤跡,並且認定只有她才是熊貓中最可愛最好看又最好摸的一個。從手感上來說,確實如此,雖然幼崽軟乎乎袖珍可愛,但大熊貓像毛毛暖水床。等她們更熟了,她一定要趴在熊貓媽媽肚子上睡覺。

  申屠郁見到徒弟漫山遍野找自己的模樣,良心偶爾受到譴責。徒弟經常想著他,做點什麼吃的都要孝順師父,他卻故意躲著徒弟。

  作為一個頂尖煉器大師,申屠郁不得不開始考慮用其他方法來滿足徒弟的愛好,比如給她煉制一只食鐵靈獸。

  那麼,是煉制一只「活著」的食鐵靈獸,還是單純只煉制食鐵靈獸外形的死物?

  很久之前,申屠郁並非如今這個模樣,他對於煉器一道最狂熱,也是最狂妄時,曾經給自己煉制過另一具身體——那種與正常人類無異的身體,甚至為了讓那具身體能真正變成一個「人」,他不惜抽出自己的魂魄來煉制,最終他確實成功了。

  師父靈照仙人說,他這一件作品已經超出了「煉器」的範疇。身為妖,卻煉制出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軀體,同時擁有了人類和妖的軀體,兩個軀體共享一個魂魄,由一個意識驅使,前所未見,無異於挑戰天道法規。

  因為這一具身體,引來劫雷,足足劈了三日三夜,讓他修養了近百年才恢覆元氣。

  從那時起,他就開始同時驅使兩個軀體,一具人類軀體常年在外遊歷收集各種煉器材料,這一具原身便越發懶散孤僻,每日只化作原形在山間休憩養神,心神大半都在另一邊。

  年輕時狂妄的行為,為他帶來的影響延續至今,申屠郁再也沒碰過這種煉制生靈的煉制之法。不過,稍稍變通一下,只是煉制一樣能養出「靈」的靈器,也並非不可行。

  如同刀劍武器這一類,時常被主人隨身攜帶使用,寄托了主人之道的器具,最容易生出器靈,靈雖不是人類,但能隨主人一同成長,為主人所驅使。

  申屠郁便決定為徒兒煉制一樣外形如同食鐵靈獸的「靈器」,用以陪伴她。

  辛秀不知曉自己的熊貓媽媽為了擺脫被她擼毛的境地,煞費苦心準備給她做個「人工智能」大熊貓,她現下正和十幾個師兄師姐,一起在一位師叔處準備上卜算課。

  教卜算的師叔還沒來,幾個師兄師姐閒聊,說起了申屠郁。

  「大約三百多年前申屠師伯那事,我入門晚不清楚,是陶俊師兄告訴我的。哦,陶俊師兄你們應該不認識,他早幾十年出山去一直沒回來,也不知道在外做什麼。師兄入門早,親眼見到了當初那場天雷之劫,據說落雷不停,足有三天三夜,把後山和幽篁山交界處,活生生劈出一片盆地。」

  「有猜測說,師伯是用人的魂魄煉制靈器,才引來天罰,但我師父說,申屠師伯大約是煉制出了不得了的東西,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第22章

  「莫非是煉制出了神器?普通靈器不會引發天雷,傳說中的神器說不定可以。」

  「如你這般猜測的也有,那時有不少別有用心之人來蜀陵拜訪,祖師爺說並非神器,把他們都勸走了。」

  辛秀:「祖師爺這麼一說,那些人就信了?」

  「哈哈哈哈,不信能怎麼辦,他們也打不過祖師爺啊,咱們祖師爺可不是用嘴勸說的。」

  辛秀懂了,原來不是道理說服,是物理說服。

  大家就申屠師伯到底煉制出了什麼東西,進行了一番隨心所欲的討論。

  在座一位師兄聽著,嘆道:「那樣的天雷,換成我恐怕要被劈的灰飛煙滅,不愧是申屠師伯,著實厲害。其實我早年間也想學煉器,可惜申屠師伯之前不想收徒,性格又不好親近,令人畏懼。」

  這師兄說著,拍了拍辛秀的肩,「師兄太羨慕你了,辛秀師妹,你可要好好學煉器,不要辜負了師伯的天分。」

  在一旁給草繩打結的某位師姐也忍不住加入話題,「我師父曾與我說,申屠師伯其實以前並非是這樣的性子,是那次天雷劫數過後,他才變成這般,聽說從前的申屠師伯頗傲氣,脾氣也不大好,不高興了就要動手。」

  辛秀聽得津津有味,追問:「動手?我師父以前還和人打架嗎?」這麼孤僻的師父和人打架,還真難以想象。

  師姐:「聽說師父以前去找申屠師伯,請他幫忙煉制一樣武器,見到桌上兩壇蜂蜜,順手提回去吃了,結果氣的申屠師伯追過去掀掉了我師父的屋頂……當然我個人覺得,申屠師伯不至於為了兩壇蜂蜜動手,肯定是我師父胡謅的。」

  辛秀:……我覺得有點真。

  她一時也不知道是感嘆師父從那麼早就喜歡吃甜的,還是感嘆師父這樣的宅人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現如今煉制出的靈器隨便給她玩也不生氣,從前卻為兩壇蜂蜜和師弟生氣,也太好笑了。

  「哎呀來遲了來遲了,還沒開始講吧。」瞇瞇眼的采星師兄匆匆走進來,掃了一眼這眾人擠著蒲團圍坐的茶話會場面。

  「采星怎麼才來。」

  「還以為采星師弟今日不來聽師叔的卜算課了,正稀奇呢。」

  采星和他們打過招呼,走到辛秀身邊坐下,一手摸她的腦袋,笑道:「秀兒師妹也來學卜算嗎,你對卜算一道有興趣?」

  辛秀直說:「是老六讓我來的,我就湊個熱鬧。」

  是的,這教卜算的是老六的師父,這卜算課不是每天都有,得看老師心情如何,老六覺得師父的卜算課有趣,所以特地喊她來體驗一下。

  剛說到這,有個儒雅書生模樣的人走進來,身後跟著個靈秀少女,正是老六。

  拜師入門才幾月,老六和剛出盆中天那會兒又不一樣了。剛見面時的土氣的小村姑,如今長開了,顯然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舉止大方了許多,只有一股質樸仍舊未變。她跟著師父走進來,見到辛秀,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走過來挨著坐在她身邊。

  「大姐,你真的來啦。」她小聲說。

  她們幾個都知道,大姐養食鐵靈獸失敗,心情正不太好,所以都商量著有什麼有趣的事,喊上大姐一起參加,剛好師父有興致要講一堂課,她就試著叫了大姐過來。

  辛秀不知道這幾個弟弟妹妹私底下的商量,隨口說:「你難得提個要求,我能不來嗎,給你帶了腌酸筍。」

  老六驚喜,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

  上首師叔開講,眾人全部坐正聽講。

  師叔名為卜算子,辛秀剛聽到這名字時就想,這不是個詞牌名嗎?這師叔大約是對詩詞歌賦愛的很深沈。

  她先前看這師叔氣質,還以為他是那種隨身帶著大墨筆,用這個做武器,畫個圈圈能把人困住,出招時會念兩句詩的那種,結果他竟然主修卜算。

  修仙不是件簡單的事,修仙不停,學習不止。他們也並不是每日只打坐修煉就可以了,除了修身和吐納靈氣,還要學習各種不同的技能,像她師父申屠郁那種只擅長一種煉器的修士,反而比較少,大部分人都學的雜。

  像是卜算,這也是修行的一種,蜀陵里的諸位師叔師伯,師兄師姐們,多多少少都是會那麼一點的,其中最厲害的當屬卜算子師叔,他連名字都是卜算,足可見他在這一道上的自信。

  學卜算大約需要天賦,辛秀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沒有這種天賦。因為她聽得頭暈眼花,滿頭問號。

  她只聽懂了前面,師叔說卜算有各種方式,一種借助物品,如龜甲卜繩,乃至一個字一塊石頭,達到一定境界後都可以成為媒介,另一種就是以自身感應天地規律尋找因果,用掐指算,所謂十指連心,這感應都與心脫不了幹系。

  然後後面她就聽不大懂了,這個玄學實在太玄。所謂上課,有一條規律就是,聽不懂課的學生,百分百會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修仙世界竟然也沒能逃脫這個定律。

  「辛秀師侄,你來說說,你看出了什麼?」卜算子師叔指著眼前漂浮的一個圓圓墨團問她。

  那墨團是他剛才講課時隨手塗抹的,辛秀只覺得這墨水在空中漂浮的樣子很奇特,哪看得出什麼。既然看不出,她只好胡說:「嗯,我看出……這是個球,它又大又圓,又黑又亮?」

  卜算子師叔微微頷首:「師侄很有天分。」

  師叔,不能我胡說,你也跟著開始胡說。辛秀一想,這誇獎應當是看在她師父的面子上禮貌性一誇,她於是就安然受了這誇獎。

  除了辛秀,其余師兄師姐,甚至包括老六,都聽得認真,仿佛都聽得懂,尤其是采星師兄,聽得那叫一個如癡如醉。辛秀暗想,莫非這里除了我,全員學霸?

  在座的師兄師姐們都不是卜算子師叔的徒弟,不過同門之間,互相去師叔師伯處聽課都是很正常的,在辛秀理解的,這就像是公開課,只要感興趣都能去聽。

  一場結束,眾人散去,辛秀坐在蒲團上,問旁邊的老六:「你也都聽得懂嗎?」

  結果老六一臉真誠地回答她:「當然聽不懂啊。」

  辛秀:「?」聽不懂你還時常點頭時常沈思,裝得挺像回事啊。

  老六快樂地笑起來,「不過現在聽不懂沒關系,師父說聽不懂就多聽,以後聽得多了就能聽懂了。」

  「南柯,你既要和辛秀師侄說話,你的東西,為師就先給你帶回去了。」卜算子師叔走過來,拿起辛秀帶來的那一盒子酸筍走了。

  老六:「好的師父。」

  老六以前的名字叫阿男,文藝(老)青年卜算子師叔給她改為了南柯。

  這小女孩竟然學會打趣自己師父了,她在辛秀耳邊悄聲說:「師父把酸筍拿去,肯定會吃掉一半。」

  辛秀:「卜算子師叔也愛吃?我見他那模樣,好似不食人間煙火了。」

  老六笑的像只小鴨子,「不是的,我們上回吃火鍋,我帶了一盤肉回來,都是師父吃的,他吃完還寫了一首詩呢哈哈哈~」

  在老六這里待了半日,辛秀又接到了老七老八那一對金童玉女的邀請。兩人說想她了,辛秀就騎著摩托過去看望兩個小孩。

  白妃師叔的洞府是可以移動的,是一艘畫舫。畫舫上幾座閣樓錯落,精巧別致,在煙波浩渺中隨水飄蕩。據說白妃師叔長於水鄉,後來被困深宮多年,大約最懷念的就是舊時水畔泛舟,於是她得逍遙仙道後,就更寄情於這悠悠山水。

  辛秀登上畫舫,見閣樓外墻上爬著花藤,一串串紅花掛在檐下,紅燈籠似的。

  老七老八纏著她說話,很有主人家風範地端上了吃的喝的招待她,白妃師叔是個溫柔性子,不和她見外,帶著她一起剪了新鮮葡萄,還向她請教了該怎麼做出合兩個小孩口味的食物,一派閒話家常的氛圍。

  看得出來,她與兩個徒弟之間的相處滿是溫情,更像是母親與孩子。

  「我怎麼都做不出你一樣的味道,抱福和得瑞眼見著瘦了些。」

  辛秀:這瞎話我說不出口,兩人明明就胖了,看這臉圓的,再黏上些芝麻就是大餅。

  辛秀在這吃了頓飯,嘗了嘗白妃師叔的手藝,於是明白了這兩個孩子的胖臉是怎麼養出來的。

  她還圍觀了白妃師叔培養兩個徒弟的藝術情操,她教老七跳舞,教老八彈箜篌。

  一架樸素的箜篌在白妃師叔手中,就顯得低調奢華身價百倍,到了老八手里,他那胖乎乎的手指,按在弦上的模樣更像是在彈棉花,笨拙的樣子逗得辛秀大笑。

  教跳舞時,白妃師叔在畫舫上迎風一立就似淩波仙子,長袖一招,回風飄搖,辛秀看的眼睛都不會轉了,直在心里喊:朕要是有天下,就送給這美人。

  再一看跟著學的小胖子老七,她身上那條飄逸的裙子與白妃師叔身上那件材質相同,樣式相同,不過穿起來效果截然不同。要讓辛秀評價,她只能說老七秧歌扭得挺賣力的。

  樂呵一下午回到幽篁山,又見到只花喜鵲來給她送信,是老二邀她明天去雲間道場下面看地龍。

  辛秀捏著信想,這兩天是怎麼了,她突然這麼受歡迎,弟弟妹妹們來組團刷她,一個約完另一個約,無縫銜接。

  再稍稍思考,辛秀就明白了,頓時搖頭失笑。他們該不會以為她心情不好,故意想逗她開心吧?

  竟然有種孩子們都孝順,老懷欣慰的感覺。

第23章

  地龍翻身是蜀陵特色,時不時就要來上一遭,辛秀他們出盆中天當日,就見識到了一次,那時她被師父帶到幽篁山的途中,還直觀見到了囚困地龍的地形,看著非常險惡。

  但為什麼她一直沒有去那邊探索的想法呢?不是因為那地方看起來險惡,而是聽說那里根本沒有設任何禁制和守衛,可以隨便弟子們過去看。

  辛秀:對不起,不想去了。

  大喇喇敞開在那,隨便人去玩的地方,有什麼好探險的?

  老二大概是真的沒什麼地方能去了,才想起來那里。辛秀騎著摩托去接老二,發現去看地龍只是個幌子,這家夥就是想開車。

  大小夥子想開車辛秀理解,但他車技這麼差,讓他開可能要摔斷腿,本來他就是個獨臂大俠,再摔斷腿,連過兒都當不了,因此她毫不留情拒絕了他,讓他安心做個乘客。

  「先前沒能看清楚那個龍的樣子,這回去要看清楚一點。」老二看著還真挺期待的。

  辛秀頭也沒回問他:「你其實自己一個人先來看過了吧?」

  老二抓抓腦袋,「哈哈哈對啊,我去看過,但是走了很久都沒見到地龍出現,只好回去了。老大,你直接開車飛進去那個雲裡面吧,咱們從高處往下看,肯定能看到那個龍。」

  辛秀也想,但是她飛到雲間道場那片雲層下方的時候,摩托就自動下降了,再一看跟在她飛天摩托後面的鳥群,都會自動回避這一片,辛秀就猜測這片領域上空恐怕禁止飛行。

  老二遺憾:「可惜了,咱們難道要走進去嗎,肯定走不到最裡面就天黑了。」

  辛秀:「走著去?你太小看我的摩托車了。」

  摩托車,不能因為它能飛了,就忽視它原來是一種在地上開的車。她這摩托可是空陸兩用的,師父給她做的摩托輪子超大,能適應山地騎行。再說了,不能飛上天空,稍稍懸浮一些那還是行的,平坦地面可以貼地騎行,顛簸路面就可以搞懸浮磁摩托。

  老二算是第一個見識到摩托真正本色的,興奮地站在後座上,連聲說:「這個車在地上騎更有趣啊!」

  前面一塊攔路大石,辛秀直接一擡車頭,從上面躍了過去,老二愛上了這種飆車的刺激感覺,慫恿她找有很多碎石的路開,他們兩個宛如在玩真人馬里奧遊戲,偶爾拐彎,偶爾往上躥,一路開著摩托車突突進了險峻群山里。

  因為上方雲層厚重,下面常年不見天日,光線暗沈,就好像永遠晦暗潮濕的陰天。而且這里的山嶺不像外面的山那麼郁郁蔥蔥,多是些裸露砂石,石縫中才偶爾有長出幾叢野草,都不是綠色。

  這麼壓抑的地方,不愧是監牢。

  辛秀對這被鎮壓的地龍沒有了解,老二知道的比她多一些,路上開車無聊就和她閒閒談起:「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據說這條地龍曾經掀起大水,沖掉了河流兩岸的良田和村落,讓大雨接連幾月不停,引發很多地方水災泛濫,還吃掉了很多人。」

  「聽說當年修仙界很多修士都想抓住它,但只有祖師爺一個人成功了。可抓是抓住了,但是殺不死,沒辦法只能關在這里。」

  「師父說它是孽龍,和咱們從前聽說的祥瑞之龍不是同一種,孽龍是天生就要吃人的。大姐,你說那些祥瑞之龍在哪呢?」

  辛秀:「以後你修仙有成,能四處去走了,肯定能找到祥瑞之龍,總不至於這世界上就剩這麼一條龍。」

  老二:「是啊,肯定能找到,我還想養龍的,最好養兩條!」

  「你這螻蟻,好大的口氣。」沈悶雷聲一樣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

  轟隆隆的響聲里,一只巨大的頭顱從山嶺中昂起,探到她們面前。燈籠一樣泛紅光的渾濁大眼帶著一股兇氣凝視他們。地龍竟然就在離他們這麼近的地方,而方才他躺在山嶺間,身上散布著石苔,暗紫色的龍身看上去就好像是黑色山嶺的一部分,讓辛秀兩人完全沒能察覺出來它的存在。

  膽子比天大的老二對這突然現身的地龍毫不畏懼,甚至還回了句:「你的口氣才是很大,你吃了什麼啊,好臭!」

  這地龍說話時,一股腥風撲面而來,異常難聞。

  地龍被老二這句大實話給激怒了,怒而張口,朝著辛秀兩人咬來,哢嚓一聲,摩托連著周圍的一圈土都咬進了嘴里。

  辛秀心中清楚,既然師兄師姐們都說這里可以隨便進,那就代表肯定不會有危險,但當那巨大的龍口咬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三秒過後,睜開眼,她們還是騎著摩托停在原地,周圍少了一圈土而已。

  和她猜測的一樣,地龍這恐嚇的一咬,根本沒有對她們產生任何傷害。

  他們和這個地龍,簡直像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只是能互相看見對方,卻碰不到對方。難怪祖師爺敢任由弟子們過來看,他老人家這是搞了個地龍展覽專櫃呢。

  老二這下子更抖擻了,「龍,你是在故意嚇唬我們呢,哈哈哈哈你嚇不著嚇不著!」

  地龍沒見到兩個人嚇得屁滾尿流的模樣,氣得將龍尾高高擡起,朝他們拍去。龍尾穿過他們的身體,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碎石無數。

  「可惡,你們這些可惡的小蟲!」地龍一言不合發起瘋來,到處翻滾,引起一陣山搖地動。

  老二朝天上喊:「龍,聽說你吃了很多人,是不是真的?」

  地龍在山嶺上亂撞,又是怪笑又是大罵:「吃!吃人!我要吃人!」

  老二:「……」

  他站在摩托上扶著辛秀的肩,低頭問她:「老大,這地龍是不是有點神智不清?」

  辛秀理智分析:「應該是,被關久了都這樣的,而且這地方又暗,待久了很容易產生心理問題。」

  兩人看了一會兒地龍發瘋,見它瘋著瘋著又躺進了山嶺里沒動靜了。

  「唉,果然不有趣,難怪師兄師姐們都不愛來這里。」老二有些失望,他們見識過了這一點都不漂亮的龍,掉轉車頭往回走。

  老二安靜了沒一會兒,又開始說:「我以前也被人關起來過,被關的滋味很難受。」

  辛秀:「哦?怎麼回事?」

  老二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說我做了錯事,雖然我不清楚,但他們說是就是吧。」

  「我看這龍被關在這也挺無聊,我以後偶爾來看看它好了。」

  辛秀:「你確定你不是來刺激它嗎?」老二這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從來不看場合只管自己高興的性格,脾氣差一點的能活生生被他氣死。

  老二信誓旦旦:「我只是想問問它老家在哪,有沒有什麼兄弟姐妹龍而已!」

  然後好讓你摸過去人家老巢一鍋端嗎?辛秀幾乎都能腦補出來老二去偷龍蛋的樣子。

  「下車下車,我隨便你做什麼,別把自己小命玩掉了就行。」

  送走滿腦子召喚神龍的老二,又來了老三。

  「大姐,你上次不是說騎摩托穿裙子不方便,想要褲子嗎?我問了師兄,他說堇色師姐養的蠶吐絲了,我們可以去找堇色師姐幫忙做衣服。」

  辛秀:不愧是老三,還記著這事,真是太貼心了。

  她早就覺得穿裙子開摩托不方便,尤其風一吹,裙擺都往上跑,腿涼颼颼的,也嘗試過側坐騎摩托,總感覺不爽快。

  堇色師姐辛秀沒見過,她載著老三,兩人拿著師兄準備的路線圖,按圖索驥找到了堇色師姐的桑園。那整片山頭都是種的桑葉,山坡上有一重一重彩色的梯田。

  「那不是梯田,是染色池,織出來的布都要在那邊染色。」桑林里走出來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美婦人,她提著籃子,一把烏黑的長發用輕紗裹成髻,插了兩支木釵,通身上下的幹凈利落。

  辛秀二人提出來意後,美婦人笑笑,將她們帶進了前方園中。園中竟然有不少人,有三四十歲模樣的婦人,也有老邁的奶奶,看上去像個凡人世界的布莊,唯獨一個看上去豆蔻年華的小少女,穿著花色鮮艷的衣服正坐在那刺繡,幾十根針在她身邊上下翻飛,迅速繡出精致美麗的花紋。

  「堇色師父,來客人了。」

  原來這位看上去最年輕的少女才是此間主人堇色。

  「堇色師姐,你這里人好多啊。」辛秀一點不見外地寒暄。

  堇色師姐是個意外有些羞澀的女子,說起話來輕聲細語,「這都是我這些年外出時帶回來的婦人,她們大多在原來的地方過不下去了,我便把她們帶回來,好歹能在這山中安穩過一生,也順便幫幫我的忙。」

  「你們是想做衣服嗎?告訴我想要什麼樣的,等做好了我再叫你們來拿,算是我送給新入門師妹的禮物吧。」

  辛秀只能再次感嘆蜀陵村民風淳樸,然後提出自己想要的衣服樣式。皮衣皮褲自然是說笑的,但寬松舒適的休閒褲子可以有。

  「這是什麼樣式的衣服?」堇色師姐還從未聽說過這種衣服,有些疑惑。

  辛秀直接給她畫出來,她的職業習慣,是先畫的模特,然後一整套衣服穿在身上的樣子,畫了幾套。堇色師姐端詳一陣,評價道:「模樣有些奇怪,但很是易做。只是這做出來也太簡單了,你們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穿這樣的衣服未免太樸素,不如做成褲裙?」

  辛秀只好和這修仙界的裁縫大師討論了一番現代服飾的優點,並試圖讓師姐幫忙做內衣。

  師姐意外對內衣很感興趣,讓她畫了好幾套。

  「這一套雖然也不錯,但沒有第一套好看。」

  在師姐柔聲詢問下,畫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的辛秀,有種再次成為繪圖工具人的錯覺。尤其是那句「還是第一套好」,更讓她下意識一激靈。都離開工作崗位這麼久了,應激癥怎麼還沒好呢?

  拿到一大疊服裝稿的堇色師姐,表示自己要研究一下,然後親自將她們送了出去。

  兩人飛到半途,正遇上采星師兄幾人。

  「師兄們,急匆匆的這是去哪呢?」

  采星朝她招手:「兩位師妹快來,咱們去雲中亭那邊看看,聽說陶俊師兄回來了,還帶回了有趣的東西。」

  陶俊師兄,不是昨日她們聊八卦時說起過的,那位出門好多年沒回來的師兄嗎?辛秀這下子來了湊熱鬧的興趣,騎著摩托跟上飛行的師兄們,「這師兄帶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采星:「好像是一種奇異生物,高鼻深目,雙眼發綠,毛發金黃。」

  辛秀默然。

  高鼻深目,雙眼發綠,毛發金黃……這位師兄,他難道是抓了個外國人回來嗎?!

第24章

  辛秀從前也看過幾本修仙小說,她總是很好奇一個問題,為什麼這些修仙小說中都只有中國人,而沒有外國人出現?哪怕外國友人不懂中國式修仙,但他們如果客觀存在的話,也該出現才對。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大概快要看到這個修仙世界的外國友人了。

  雲中亭果然坐著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外表看著一點都不像是修仙人士,更像是剛從沙漠轉了幾圈回來,或者在海上漂了幾個月回來的冒險系驢友。

  他坐在那,周圍已經圍了好幾個師兄師姐,正聽他說話,辛秀拉著老三跟著師兄們過去,恰好聽見這位陶俊師兄說到:「……當時被卷入海底漩渦,還以為這回必死無疑了,誰知道絕處逢生,竟然去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那邊風物與我們這里大有不同,我在那邊蹉跎了數十年才找到回來的辦法……」

  「陶俊師兄,除了剛才那妖鬼,你就沒帶點其他的什麼東西回來嗎?」

  陶俊師兄臉上露出憾恨表情,一拍手:「自然是帶了的,只是在穿過那片怪異之海時,全都遺失了,就只剩下那妖鬼僥幸跟著我,沒有葬身魚腹。」

  辛秀一聽這描述,師兄似乎是通過海去到了某個奇怪的地方,這一描述就更像是去到海外的國度了。如果那真是外國友人,人家只是發色瞳色不太一樣,喊妖鬼不太好吧?還有,那倒黴被抓的外國人究竟在哪呢?

  采星師兄急她所急,直接問道:「陶俊師兄,你帶回來那奇異生物在哪呢,怎麼不見它?」

  陶俊師兄:「你們來晚一步,方才焱砂師伯過來,把那東西討走了,說要試試用來煉丹。」

  辛秀:「?!」這麼兇殘的嗎?焱砂師伯她知道,是擅長煉丹的一位師伯,還曾遣弟子來給她送過丹藥的。

  她拉拉采星師兄的袖子:「采星師兄,咱們快去看看。」

  采星師兄:「對,趕緊去,免得焱砂師伯已經用完了,看不到豈不可惜了。」

  還有幾人也想看,隨著他們一起趕到焱砂師伯處。采星師兄進門便喊:「焱砂師伯,我們來看陶俊師兄帶回來的妖鬼!您還沒把它投進爐子里吧?」

  正在溫爐的焱砂師伯頭也不回罵道:「材料沒處理怎麼會投進爐子里,老夫煉丹從不煉活物你不知曉嗎!你這小子在煉丹一道真是毫無天分!」

  辛秀松了口氣,眼睛在殿內巡視,「師伯,在哪呢,怎麼沒見到?」

  焱砂師伯:「叫聲太吵,不知道在喊叫著些什麼,嫌聒噪就放進後殿去了。」

  辛秀:如果您老人家聽不懂,估計說的是外語。

  一群人又呼啦啦跑到後殿去,其余人都是帶著好奇看熱鬧去的,只有辛秀是做好了去救人的準備。

  後殿里並不吵,很安靜,角落里放了個罩著黑布的籠子。辛秀一馬當先過去掀開黑布,可當她看清裡面那東西的樣子後,又默默把黑布蓋了回去。

  ……這是什麼東西?

  長得真的太奇怪了。

  她真傻,她單知道這東西「高鼻深目、雙眼發綠、毛發金黃」,卻沒想到,這東西壓根不是人形,也就不可能是她猜測的外國友人了。失策,又被現代社會誤導了!

  這生物確實是高鼻深目,鼻子如同犀牛角,不僅高還很尖呢,雙眼內凹如兩個黑洞,裡面照出綠光,原來雙眼發綠不是形容瞳色,而是真的發綠光。毛發金黃,也不是頭發金黃,是全身都有金黃色的長毛,像個拖把。

  辛秀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也怪不得師兄他們叫它妖鬼,兩個綠色小燈泡眼在黑暗里確實有點幽幽的感覺。

  其余人也湊過去細看,紛紛討論起各種古籍上形容相似的記載。

  「是黃猴吧,看身形有些像是猴子。」

  「這說法就太輕率了,黃猴可沒有這樣如同鞭子一般的尾巴。」

  「我看它臉上無嘴,那它是怎麼進食的,莫非不需要吃東西?」

  「待我來試試。」一位師姐從隨身攜帶的百寶囊中掏出一個果子扔進了籠子。那奇異生物湊近聞了聞,忽然朝籠外好奇的眾人大叫。這叫聲也能說一聲奇怪,差不多就是隔壁在裝修的那種聲音,難怪焱砂師伯嫌吵了。

  它張嘴大叫,身上針一樣的毛發炸開,這下子大家看見它的嘴了,是從脖子的位置裂開的,閉合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那里有著一圈和毛發同色的金黃鱗片。

  在大家討論火熱時,辛秀隨口一句:「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吃,味道怎麼樣。」成功讓大家閉嘴,並扭頭看她。

  采星:「秀兒師妹,你還真是什麼都敢吃啊,我們都是第一次見這東西你就考慮能不能吃。」

  辛秀:「總要有人第一個吃的吧,不嘗怎麼知道能不能吃。」而且發現新的物種首先考慮能不能吃不是中國人的天性與習慣嗎?

  焱砂師伯拿著刀進來,聞言說:「還是等老夫研究一番,煉出丹藥再說吧,若無毒性,就給你留一塊肉。」

  然後,他在師侄們的圍觀下,給這奇異動物剃了個毛。他抓著一把毛和師侄們講課:「煉丹要先從材料下手,像這種生物的毛發和角之類,有時候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效用。」

  辛秀摸了摸這金黃色的毛,開口說:「師伯,給我一小把毛。」

  焱砂師伯:「怎麼,你對煉丹有興趣?要不要跟師伯學,你金火雙系煉丹也還算合適。」

  辛秀:「不是,這毛硬度不錯,我拿回去做個毛刷。」用來給熊貓媽媽刷毛是挺好的。

  焱砂師伯:「……」

  辛秀見識了異世界新物種,又帶著自己的毛刷材料回了幽篁山。提著刀在山上尋找合適的竹子砍一根拖回去做毛刷。順便餐具也該做一點了,碗碟筷子什麼的,之前做的一些總是莫名失蹤,辛秀懷疑是被先前那兩只臨時飼養的熊貓幼崽給吃掉了。

  反正總不可能是她和師父吃的。

  自從修了仙,身體上很大的改變暫時還沒有,但這個動手能力是與日俱增,缺什麼了她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做,不會的就先請教師兄師姐們,實在沒有再找師父解決。

  先前被熊貓崽吃掉了床,新床是她和師父一起做的。她還以為師父什麼都靠煉器解決,誰知道並不是這樣,他做床就是自己去砍竹子,然後劈砍削。她見師父坐在院子里老老實實做床,很是被這個接地氣的方法震了一下。

  師父真的樸素,在享受方面,辛秀自覺自己能超過師父一百年。

  她跟隨煉器大師師父學會的第一項技能,是用竹子做床。

  然後修補墻面是師父做的,她在旁邊幫忙紮了樓梯。跟隨煉器大師師父學會的第二項技能,是用竹子做樓梯。

  或許很快,她就能用竹子做一切。要是修仙沒成功,穿回自己的世界,說不定能當個竹制手工藝人。

  經歷過這一切的辛秀,做個毛刷,不在話下。

  申屠郁在煉爐內,心神沈浸在煉器之上,他抓了一把自己從前的毛發,往前輕吹,這些毛發便附著於身前那團逐漸成型的液體上。

  這是他另一具人軀早年在外找到的一種柔金,可塑性強,但太柔軟,他一直沒想好要做些什麼,如今正好拿出來煉制食鐵靈獸的軀體,這樣一來,成品摸上去會比普通食鐵靈獸更柔軟。

  最重要的是這種材質看似柔軟,但防禦性強,韌力驚人,這樣煉出的食鐵靈獸或許能刀槍不入,日後跟隨徒弟出門,還能充當防衛。

  不過這還只是個半成品,需要許多其他的材料配合煉制,做出食鐵靈獸外形容易,要做出能蘊生器靈的靈器,卻很不簡單,哪怕是他也不能說定然能做成。有幾樣材料已經沒存貨了,好在在外行走的人軀一直在補充煉器材料,可以讓他回來一趟把材料補全。

  今日的煉制暫時到此為止,申屠郁思考著如何讓這樣的靈器養出器靈,反覆斟酌煉材搭配好讓成品盡善盡美,擡腳走進了廚房。

  廚房里偶爾會放著徒弟孝敬給他的食物,大多是甜的,還都是申屠郁從未吃過的,像是那種松軟如雲的糕點還有烤的略有一點焦黃的軟餅,蘸上蜂蜜更加好吃,另一種硬餅是酥脆口感,吃起來也很不錯。

  正是因為徒弟這樣花心思孝敬他,申屠郁更想為徒弟煉制一個最獨特的食鐵獸靈器。

  今日廚房里放著的是一疊脆餅,申屠郁吃著這蜂蜜焦糖小餅幹,最後順嘴把裝小餅幹的竹盤子也吃了。對他來說,圓圓的一個竹盤和小餅幹也差不多,區別只在於它不太甜。

  申屠郁剛吃完,辛秀就拿著自己做的簡易毛刷回來了。

  「師父,你看,你知道這是什麼毛做的毛刷嗎?」

  申屠郁接過來仔細看看,從漫長的記憶里翻出來一個片段,「我從前曾穿過海中漩渦,去到另一處小世界,那處古怪之物甚多,活物俱都身覆毛發,發如銀松針。」這自然是那具在外的人身軀體所經歷的事,不過他雙體一魂,自然算做他的經歷。

  「咦?」辛秀聽師父這一說,竟然和陶俊師兄的經歷很是相似,當下快言快語把陶俊師兄的經歷也說了。

  「如今陶俊師兄帶來的那東西就在焱砂師伯那里,師父你要去看嗎?」

  申屠郁搖頭。

  辛秀猜到了宅如師父不會去湊熱鬧,因此也沒覺得奇怪,什麼羅剎國什麼海漩渦,和她這個初入修仙門還沒資格出山去浪的小菜鳥都沒關系,她也就聽個新鮮熱鬧而已,現在她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試用這個毛刷!

  看著徒弟又跑到山上到處喊媽了,申屠師父幽幽一嘆,起身。

  他之前寬慰徒弟時說的並不全都是假話,徒弟最近修煉沒有懈怠,雙手的金火靈氣很足,摸著毛的感覺著實不太好。

  不過今天辛秀很有分寸,她摸了一陣大熊貓,就開始專心致志用毛刷給大熊貓刷毛,還抽空回憶了一下從前給自己狗子刷毛的事。

  先前被她摸得有點毛躁的軟毛在毛刷刷過後變得整齊,就像是雪後沒人踩過的潔白雪地,看得辛秀非常想再摸一把,把這白毛肚子揉亂。

  她沒能忍受手癢,於是只好重覆這種摸一把再刷毛,刷好了再摸一把的過程。

  申屠郁沒吭聲,任她摸,只在她的毛刷上沾了不少毛,準備清理掉的時候,示意她把毛留下放在一邊。

  申屠師父想,這些毛可以用來給徒弟煉制食鐵獸靈器,那樣毛的質感會更真實。

第25章

  辛秀換上堇色師姐做好的新衣,一下子覺得渾身輕松。之前那長裙雖然好看,但太累贅,平時還是穿褲子方便。柔軟的裙褲長到腳踝上方,上衣是收腰的長袖圓領,樣式簡潔,再配上一雙小布鞋,踩在摩托上都感覺更颯了。

  在她給出的衣服稿子基礎上,堇色師姐另外做了一些小改動和裝飾,讓這些衣服看上去不至於和如今大部分衣飾太過相異。

  雖然樣式簡潔,但衣服色彩絢麗,看上去生機勃勃,很有蜀陵特色。蜀陵溫度適宜,物種多樣,山間各種各樣的花卉,花期都長的驚人。辛秀這個很有些情調的人,每日都會換上不同的花擺在房間做裝飾,而堇色師姐則是用各種各樣的花草,來給布料絲線染色,才能產出這些精美的藝術品。

  辛秀在幽靜的幽篁山留不住,做完了每日任務就會到處亂竄,因而認識了不少師兄師姐。

  哪怕是從未見過的師兄師姐,在去到他們的地盤時,只要不是在閉關修煉,都會出來友好地和她說幾句,或者幹脆請她吃點東西,喝喝茶聊聊天,辛秀因此認識了不少妙人。

  在堇色師姐的桑園附近,還有個花圃,住著的是苗姑師姐,苗姑師姐和堇色師姐是同一個師父,兩人都對漂亮的東西情有獨鐘,堇色師姐那些彩色的布,就是和苗姑師姐一同琢磨出來的。這位苗姑師姐可不得了,簡直是修仙版的美妝大師。

  辛秀在苗姑師姐的花圃參觀,發現她培育出來上百種不同花木,連普通的杜鵑,她都培育出了二十二種顏色。

  「師姐太厲害了!」辛秀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蜀陵里隨便拉出來個師兄師姐,都是了不得的人,畢竟她們喜歡什麼的話,就能一氣鉆研上幾十年,哪怕在修仙這一途不是大師,在她們喜愛的各自領域,都足以稱作大師。

  最讓辛秀喜愛的,就是她們都有各自所追求的東西,並且能享受其中的快樂,並不是千篇一律忙著升級。和這樣的一群人在一起,就令她也覺得平凡普通的每一日都有趣味。

  「我這紫杜鵑的顏色太正,我反而不喜歡,要說紫杜鵑,還是申屠師伯幽篁山上那一樹紫杜鵑最美。那可不是一棵普通杜鵑,當年祖師爺就是在那棵紫杜鵑樹下修成真仙,因為被紫雷劈過,原本的一棵白色杜鵑就變成了紫杜鵑,而且得了祖師爺靈氣灌溉,一夜花開滿樹,再不雕謝了。」苗姑師姐不愧是愛花之人,說起花來滔滔不絕。

  辛秀聽著她語氣里的向往,想想自己平時經常薅那棵紫杜鵑的花,不由就有點心虛起來。

  下一次過來花圃這邊玩,她特地帶上了幾枝紫杜鵑當禮物。苗姑師姐驚喜地接過,又揉揉她的腦袋:「你這麼隨意摘了,申屠師伯不會生你氣嗎?」

  辛秀:「不會,師父從來不生氣,他脾氣很好,師姐你不要被假象給騙住了。」

  其實不止是苗姑師姐,很多師兄師姐都對她師父畏懼頗深,還有些是又敬又畏,辛秀覺得這個問題主要是因為師父太孤僻,大家和他相處不多,自然怕他。

  苗姑師姐聽了她的話卻心有戚戚焉地搖搖頭,看上去好像還有什麼內幕,「你還小,不清楚,你覺得師伯脾氣好,是因為師伯喜歡你看重你,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這個道理辛秀懂,她畢竟不是真小孩。但以她所見的師父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從初見時他對小九一個小小孩童避讓的態度就能看出,這樣的師父,應當不至於令人退避三舍才對啊。

  兩人閒聊著走到苗姑師姐的工坊。

  在這里,辛秀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工藝品——采摘下來保存的栩栩如生的鮮花、有各種香氣的香水、各色香花制作的香丸、用來塗抹身體的鮮花膏脂。

  「你看,這胭脂,塗抹後氣色看上去會非常好,很多師姐們都喜歡。」苗姑師姐順手在她臉上擦了擦。

  辛秀一一看去,心想,這不就是個美妝大佬的化妝間嗎?

  「師姐,那邊又是什麼?」

  「哦,那邊是染料,你知道堇色經常讓我幫忙配置染料。」

  辛秀:「草木染料啊,能染頭發嗎?」

  「染頭發?」苗姑師姐一楞,她還真的從未想過頭發也能像布料一樣染色。

  辛秀只是隨口一說,但越說越覺得可行:「對啊,染頭發,如果能將頭發染成各種顏色,苗姑師姐不覺得很有趣嗎?我們都是黑發,有什麼辦法能染成我師父那種銀白色,或者其他紅色黃色之類的。」

  「可以一試。」苗姑師姐行動力超強,當即就開始了試驗。

  辛秀成為了第一個修仙版染發劑的使用者,當她頂著一頭和師父同款的銀白色頭發回去時,路上遇到的某位師兄打量她許久,遲疑地過來問她:「師妹,你這頭發……你莫非修煉出了岔子?需不需要師兄送你去找焱砂師伯看看?」

  辛秀:「……不,師兄,我沒事,我很好。」

  遇到去給景成子師叔送下酒菜的老五,他大驚失色,籃子都差點摔了,急急問她:「大姐!你這是怎麼了!前兩日見你還沒事的,怎麼突然一夜白頭,莫非受了傷嗎?你身體可還好?!」

  辛秀:「……老五,你冷靜點,我真的沒事。」

  好不容易回了幽篁山,她都沒喊師父,師父就主動現身了。他露出疑惑且略震驚的表情,上前拉過她的手,查探她身體有無毛病,並詢問道:「今日出門遭遇了什麼,怎會頭發全白。」

  辛秀第三次解釋自己什麼事都沒有,就是染了個頭發。

  師父的表情放松下來,辛秀還以為他要像自己親爹當初那樣大發雷霆了,畢竟老人家都不太能接受這種「新潮」,結果他沒生氣,只是更加疑惑了,問她:「為何好好的,要將頭發染成白色?白發人人都覺怪異,你這般出門,難免遇到麻煩。」

  辛秀笑著拉過他的頭發和自己的頭發對比,隨口說:「白發哪里不好看,你看,我們現在是師徒同款頭發了!」

  申屠郁一震,露出動容神色,他想,徒弟怎麼如此孝順,她不知曉自己身為妖族才有一頭白發,竟然為了和自己一樣,將頭發都染白了!

  申屠郁:「徒兒不必如此,還是你自己原來模樣便好。」

  辛秀:懂了,師父也不太能接受其他顏色。

  辛秀過了叛逆期很久了,她只是隨便玩玩,當然沒想以後經常換頭發顏色,因此笑吟吟答應下來:「好,聽師父的,我不染發了。」

  於是今天也是師慈徒孝。

  染發劑的效果之強,有點超過辛秀想象,大半個月過去頭發還沒褪色,但經常能看見她的大家也習慣她這頭白發了,並且漸漸品出一點炫酷的滋味。老二這個跟風的好奇跑去染了個紫色頭發。

  辛秀:等你以後長大,變成大佬之後,想起這一段一定會後悔的。

  老二的師父伯鸞師叔更加誇張,他染了一頭顯眼的紅發漸變紫色,帶著徒弟二人招搖過市,一起大紅大紫。自從他們染了頭發,辛秀每次看到他們出現,腦子里都不由自主配上亂世巨星的BGM。

  就連遇到采星師兄,她都看見他腦後的一縷悶騷的挑染藍。

  在這樣平靜的日子里,發生了一件不太平靜的事。

  有人來挑戰申屠郁,要和他比煉器之術。

  辛秀回去幽篁山,見到一個精壯老人和一個一看就知道打鐵多年的年輕人站在山腳,被看不見的屏障阻隔。兩人進不了幽篁山,老人便站在那對著前方喊:「老夫數次來此約戰,你都避而不見,枉稱煉術第一!」

  「我如今又有突破,自信能贏你,申屠君可是不敢應我一戰!」

  老人家喊得大聲,奈何幽篁山靜謐,沒有人給他半點回應。辛秀停在附近樹梢聽了一會兒,明白了,這老人家不是蜀陵同門,是外來的修士,也是修習煉器一道的,多年來都被她師父壓上一頭,心里很不爽。

  剛好,他現在有所突破,所以迫不及待過來想和師父比一比,但師父沒理他,還不讓他進門,所以他現在不肯走,就站在這準備用激將法把人激出來。她要不要告訴這老人家,師父他這個時候可能在煉爐里幹活,壓根聽不到這里的動靜呢。

  辛秀坐在車上感嘆,蜀陵待久了,還以為修仙界真的沒有爭鬥攀比呢。她就說嘛,有人的地方,怎麼會沒有矛盾。

  老人家在那邊說了半天,吭哧喘口粗氣,忽然語氣一轉:「既然申屠君不想與老夫比,那好,聽說申屠君已經收徒,我今次也帶來了徒兒,此子是我塗風氏最年輕的小輩,就讓兩個小兒比一比!」

  聽上去,他無論如何也要比一場才肯走了。

  突然被cue的辛秀騎著摩托過去,揚聲問:「勞駕問一下老前輩,你這徒兒年歲幾何?」

  師徒兩人見她出現都是一楞,辛秀覺得他們應該是被她的白發給鎮住了。年輕人看著還挺憨厚,遲疑道:「未滿百歲,今年是八十一。」

  辛秀一拍掌:「巧了,我今年還未滿一十八。」

  那老人家不信:「看你一頭白發,還未滿十八?這如何可能!」

  辛秀: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不許人家少年白嗎。

  好吧,修仙界應該沒有像她這種閒著沒事幹染發玩的,人家的白發要麼是天生的厲害,要麼是後天的厲害,總之白色頭發一般看著就是厲害,像她師父那樣。

  辛秀:「頭發是用一種草汁染的,我確實才十八未到,前輩真要讓這位能當我爺爺的師兄和我比?」

  老人,塗風氏最厲害的煉者塗風勞,被她擠兌的一陣臉紅,但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粗聲粗氣道:「你既然是申屠君的徒弟,自然有不凡之處,你師父不肯比,你比一場有何不可,我們遠道而來,你們就是如此待客的?」

  這是要她代師受過了,或者也是想用為難她的方式逼她師父出來。

  辛秀:「非比不可?」

  塗風勞:「非比不可!」

  辛秀也不生氣,她笑道:「老前輩非要我比也可以,只不過我年紀幼小,如今還沒開始學習煉器,你們要和我比煉器我是沒辦法,除非比其他的。」

  塗風勞:「你說要比什麼?」

  辛秀:「煉器之人一般都有金火靈根,我看這位師兄應該也是,那不如比廚藝。」

  她又瞎說一句:「雖說這不是我最擅長的,但畢竟作為主人,也不好太欺客,就定廚藝好了。」

  塗風勞看一眼徒弟,又看一眼她,一口答應下來:「那就比,如果你輸了,就讓我們進幽篁山。」

  辛秀:「要是我僥幸贏了,前輩就不要再來打攪我師父了,畢竟我師父很忙的。」

  塗風勞被她語氣刺激得不輕,硬氣道:「我們要是輸了,立馬就走!」他這小徒弟都八十多歲了,要是贏不了這一個十幾歲小兒,他還有什麼臉繼續待在這!

  塗風勞原本想象中的是他們馬上找個地方就地生火做菜,然後立馬評定,就他們三人在場,他當然是唯一一個評判的人。

  可是他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將他們帶到了一處茅屋前的開闊平地上,然後呼朋引伴,片刻就陸陸續續來了幾十人。

  迅速被蜀陵弟子們包圍的塗風氏師徒二人:「……」

  「大姐,我收到你說要聚餐的消息立刻就來了,我師父也說想吃,我就帶他一起來了。」老二剛來,才說了一句話,就注意到兩個陌生人盯著自己看,奇怪道:「他們是誰?一直盯著我看幹嘛?」

  「看你頭發顏色非主流。」辛秀隨便解釋兩句:「他們是來做客的,嫌棄我們沒有待客之道,所以準備個聚餐招待一下。」

  那邊塗風勞忍不住了,問:「比賽何時開始!」

  辛秀:「快了快了,準備食材呢,前輩不餓的話就再等等。」

  塗風勞:這和餓不餓有什麼關系?

  辛秀又抓老二這個壯丁:「去搞個橫幅,讓老六寫上‘蜀陵第一屆廚藝大賽’,掛到那邊兩棵樹上。」

  老二撓頭:「廚藝大賽?」

  辛秀:「當然,總不能每次聚餐都讓我一個人當廚師,大家會做飯的這次一起來做,每人做幾道菜就差不多夠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辛秀:一起吃一頓然後把他們送走,社會人的處理方式。

第26章

  塗風勞沒有想過,一場兩個小輩之間的簡單比賽,會辦得這麼興師動眾,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先是一個小女孩在紅布上寫了「蜀陵第一屆廚藝大賽」的字樣,隨即還寫了一副對聯,被另外兩個人煞有介事綁在半空,因為天色漸暗,周圍懸掛起幾十盞的燈籠。

  場中那幾十個人也不知道是來幹嘛的,說說笑笑過後都忙著準備食材和各種器具,這也便罷了,還有人擺起好幾張大圓桌,桌椅碗筷一放,頓時讓塗風勞覺得這仿佛是什麼準備辦酒席的場合。

  再看看其中幾個的異色頭發,塗風勞心想,這還得是山鬼辦酒席。

  辛秀正在那招呼人把灶台擺好,韓房子師伯抱著小九來了。不止韓房子師伯,還有這場地的主人景成子師叔,幾個弟弟妹妹們的師父除了天工師叔都已經過來,老四這回學精了,接到消息後悄悄溜過來,總算沒辜負她這段時間的教導。

  還有幾位住得近或者愛湊熱鬧的師叔們不斷前來,他們這些長輩們單獨坐一桌,算作是待會兒的評委。同門們難得這樣聚在一起,年長的長輩們都很樂呵,如同過年被晚輩安排看春晚,喝茶吃瓜果加閒聊。

  辛秀統計參加比賽的人員,並且鼓動大家重在餐與。

  白妃師叔把老七老八推了推,讓辛秀把他們兩個名字都寫上,「我教了他們做餃子,兩個人都做得很不錯,一定要讓大家嘗嘗。」

  好吧,原來白妃師叔是過年會讓自家小孩出來炫技的這種家長。

  辛秀:「他們兩個年紀小,就給他們算個組合吧,兩個人一起。」

  白妃師叔笑問:「這可是比賽,可以破例嗎?」

  辛秀:「嗨,咱們自己鬧著玩的,哪管那麼多條條框框。」

  那邊塗風勞眼角抽搐,他其實早就想大聲把比賽發起人辛秀叫過來質問,但看看那一桌與自己同輩的人,明智閉嘴了。畢竟這是在人家地盤,要是一個兩個,他仗著自己年紀比較大也就開口了,但十幾個,其中還有已修成人仙的,他不把塗風氏全部喊來也打不贏。

  因此他只能帶著徒弟幹巴巴等在原地……不,他徒弟那個憨子剛才被一些年輕點的同輩弟子拉到一邊去說話了,不知道聊了些什麼,只聽那邊一片熱火朝天。因為都是他的晚輩紮堆,他也不好過去把徒弟拽回來,於是他現在是一個人站在夜風中老懷氣悶。

  辛秀擡頭,見到塗風勞一臉空巢老人的不高興,他走過來,小聲質問:「我們的約定不是你與我徒兒比賽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辛秀滿臉毫不做作的無辜和不解:「不是前輩你說我們蜀陵沒有待客之道嗎?為了讓前輩感受到我們的熱情,我特地請來了這麼多師兄師姐和師叔師伯們作伴,這樣隆重的對待,老前輩莫非還不高興?」

  塗風勞一噎,他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辛秀早已摸清了這老人家是個什麼套路,搞技術的一般在非專業領域的嘴炮都不厲害,而且當面掰頭最多就是現代小學生的段數。

  她喊了一聲:「差不多都開始做菜吧,塗風前輩都等不及了。」

  大家都看向他們,那邊景成子笑瞇瞇道:「塗風道友餓了吧,放心,很快就可以吃了,來,坐到我們這一桌來。」

  大家都發出善意的笑聲,場上的空氣頓時一片快活。

  塗風勞:「我……」我沒有!我不餓!你們別瞎說!

  辛秀把他推到長輩桌,讓他被一群大佬包圍,隨即自然地上了一個灶台。

  場上的氣氛隨著開火變得更加熱烈了,原本在談著些老年養生修仙話題的長輩們,慢慢都將眼睛看向一排灶台那邊。

  塗風勞看著自己的徒弟,默默點頭,不錯,這火候掌握得很好,他是幾個徒弟中最擅長炙肉的,然而這份欣慰沒能保持多久。

  台上十幾人,年紀有大有小,他以為那叫辛秀的小姑娘就是年紀最小的了,誰知道還有幾個年歲更小的。

  老七老八在剁肉餡和做餃子皮,神情認真,臉上手上都沾上了面粉,兩個圓滾滾的小孩子長得又好,看著格外可愛,塗風勞家中許久沒有新生兒出生了,忍不住露出了和旁邊白妃一樣的慈祥笑容。

  然後他忽然回神,心想,又不是我徒弟,我欣慰個什麼,而且這比賽怎麼這麼多人參加!

  老六在煮她的大鍋菜,她的大鍋菜經過辛秀的修改配方,如今已經很能拿得出手。中國人做菜分為很講究派和很不講究派,很不講究派一般是民間做法,但恰恰就是這一種味道,秋冬之際,將七八種剩菜倒進一鍋煮了,邊煮邊吃,各種味道混雜,不同的菜各有不同的味道,連做菜的人都不能把控。

  老五對素菜情有獨鐘,每天吃點青菜蘿卜,辛秀覺得他小小年紀,不該吃素,讓他做菜時添點肉,老五就很聽話地做了夾肉碎的茄盒辣椒盒,總之,老六是鍋子燉一切,老五是素菜裹一切。

  老四不太擅長做菜,但也被辛秀逼上了台,只好做最簡單的烤地瓜,配上那個剛從工作中逃出來的灰頭土臉模樣,真像個專業賣烤地瓜的老農。

  老三在燉湯,三鮮湯,算是不功不過的一種菜。場下她兩個師兄在吹師妹燉湯如何好喝雲雲,燉湯蓋子一掀開簡直能發光,引得塗風勞都不由自主多看了老三兩眼,心想,做的菜能發光,這是何等厲害的人物,蜀陵真是藏龍臥虎。

  此時,塗風勞已經忘記自己其實帶著徒弟過來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比拼廚藝。

  老二雖然只有一只手,但動作絲毫不比其他人慢,他在做雞蛋卷餅,同樣是辛秀從前教他的,街頭雞蛋餅的改良版。這餅好就好在能解餓,當初在盆中天,這群小孩個賽個的能吃,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辛秀每天光琢磨著做點什麼才能喂飽所有人了。

  除了他們幾人,還有堇色師姐苗姑師姐等人也參與了大賽。畢竟蜀陵也不是所有弟子都懶得做飯不會做飯的,總有幾個滄海遺珠閃閃發光。

  苗姑師姐那鮮花糕餅,就很能一打,顏值上已經秒殺了在場所有人,粉嫩如花瓣的顏色,讓人看著都不忍心吃。

  堇色師姐做了燒糖,辛秀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食物,只見堇色師姐調出五顏六色的糖汁,素手輕揚,糖絲就一層一層疊在一處,壘成不同的花瓣形狀,最後用火燒過,糖汁融化,就奇異地變成了一種透明又流光溢彩的色澤,活脫脫的藝術品。

  辛秀帶頭叫好,場上唯一一個認真比賽的年輕人塗風充也敬佩地直點頭。場下塗風勞暗暗拍下大腿,心說,這回丟人了,要輸了!

  他似乎也忘記了,自己當初要的是徒弟和辛秀比,而不是和其他這麼多人比。

  還有幾位師兄做的也各有特色,而辛秀,她自然還是做最拿手的烤肉。畢竟,她也要尊敬一下自己的對手,對方在烤肉,她就用烤肉打敗他。

  年紀大並沒有用,烤肉是不會因為控火能力到極致就變得好吃的,讓烤肉產生質變的訣竅只有調料。而比調料,辛秀自信少有人能比得過自己。

  這些調料是她充分利用了蜀陵盛產的辣椒花椒桂皮八角等植物,以及雞湯熬出的雞精等等調配而出,最後還有從擅長煉丹的焱砂師伯那里找到的孜然。

  烤肉沒有孜然,那就等同於沒有靈魂。打量著肉差不多了,辛秀撒下孜然。

  注入靈魂!

  隨著孜然黏在微帶焦色的肉上,被熱油夾火一烤,頓時肉香飄散十里。她這舉重若輕,隨性灑脫的動作震到了旁邊的塗風充,她這烤肉的香味,也震到了底下的塗風勞。

  塗風勞頹喪低頭,暗暗嘆息一聲。

  輸了啊。

  想他堂堂塗風氏最厲害的煉者,從當年輸給名不見經傳的申屠郁,如今多少年過去,還是無法一雪前恥,如今,他的徒兒又輸給了申屠郁的徒弟,這莫非就是命定嗎?

  正喪氣著,塗風勞面前推來一盤還滋滋冒油的烤肉串,是辛秀將烤肉分發給他們,還附贈了一個笑臉,「來,各位叔叔伯伯們嘗嘗這次的烤肉怎麼樣,我加了新調料的。」

  「不錯不錯,很是不錯啊,秀兒師侄你這手藝越來越好了。」

  「我這幾百年,可以說吃過最有味的炙肉,就是這一串了。」

  辛秀收下無數好評,也沒有搞什麼評委打分環節,直接讓大家把各自做的菜都端上,一起熱熱鬧鬧吃了起來。

  塗風充自覺自己已經敗了,露出和他師父塗風勞一樣的頹喪,只是他畢竟還年輕,還有著日後繼續往上沖的勁,並未因為一次失敗顯得失魂落魄,辛秀就湊上去和他聊了聊,成功忽悠了這位大廚繼續烤肉,還將自己的調料分享給他用。

  辛秀:好了,有這位師兄幫忙烤肉,我現在只用吃就可以了。

  大家在燦爛星河底下熱氣騰騰地吃了一頓,又到了散席時候。

  辛秀站在告辭離開的塗風師徒面前,給神情蕭瑟的老人家說了一句話,她說:「人不應當和別人攀比,他只要永遠去超越自己,才能達到更高更遠的地方。」

  這一碗雞湯撐起了塗風勞前輩彎下的脊背,他仿佛沖破了什麼心魔,雙眼再次有神了。凝視辛秀良久,他忽然道:「申屠君,後繼有人了。」

  「若你以後來塗風氏一行,我們定也以大宴相待。」

  用社會人處理問題的方式,圓滿地把找茬的人安排一頓飯後送走,辛秀又去打包了堇色師姐做的燒糖,她讓師姐留了一個,準備帶回去給師父嘗嘗。

  「大姐,你這里還烤著雞翅呢,我要吃!」老二的聲音傳來。

  辛秀:「別動啊,那個蜜汁雞翅給我師父帶的。」還是讓塗風充給幫忙烤的呢,他那火候把控是真的很不錯,送上門來的廚師不用白不用。

  這邊以比賽為名聚餐時,申屠郁在煉爐中煉制熊貓靈器,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所覺。他的人軀今日回到了幽篁山,把缺少的材料送了回來。

  人軀的面容和他不同,還有一頭黑發,申屠郁的原身坐在爐中爐前面煉制,人軀就在後面靜靜整理補充各種材料,兩具軀體之間沒有交流,配合默契,顯得安靜有序。

  申屠郁就如同一個人玩遊戲,同時開了個大號和一個小號。

第27章

  辛秀回去沒見到師父出現,就知道他定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又一心煉制靈器了。搞技術的都一個樣,一旦有了靈感想做什麼,就全心全意紮進漩渦里。因此最近這些時日,辛秀感覺看見師父的次數都少了,只能猜測他又在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作品。

  辛秀把帶來的食物放進廚房里固定的位置,一般她把食物放在這個竹盤上,她師父就知道這是給他帶的,會自己過來吃。

  推開隔壁煉房的門,辛秀見到中央那大爐子從爐口發出橘紅色的光。師父果然是在煉爐裡面認真工作了,她沒有進去煉爐里打擾,轉頭回樓上去泡澡,於是就這麼錯失了和師父小號相見的機會。

  辛秀剛回到房間開始泡澡,煉爐里的申屠郁煉制告一段落,分出一絲心神感應到徒弟回來了。一般來說,她回來得晚,就不會忘記給他帶吃的。

  雖然煉制暫時告一段落,但申屠郁還不能從煉爐前面離開,否則面前這材料便浪費了。好在他的人軀也在,黑發的高挑男子放下手中整理到一半的材料,飛身出了煉爐,熟門熟路去廚房拿了蜜汁雞翅和燒糖。

  他端著竹盤子邊走邊吃,臉上沒有表情。這個問題,是申屠郁煉制人軀的時候出現的問題,也有可能是當初的雷把人軀劈壞了,他用這具人軀時,不論是什麼心情,人軀都是那副冷冷淡淡萬物皆空的神態。

  不過,申屠郁覺得,問題不大。他這具人軀多年來都在外界各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尋找煉器材料,基本上沒有和人有過接觸,連話都不用和人說,自然也不用做什麼多余的表情。

  這一具身體嘗到的味道,煉爐前面的申屠郁也就嘗到了,他臉上是和往常一樣的讚許以及欣慰。食物還是熱的,可見徒弟的用心,一定是為了讓他這個師父趁熱吃急匆匆趕回來的。

  多麼貼心而孝順的徒兒啊。

  人軀回到爐中爐,端著盤子繼續吃,畢竟申屠郁的原身這會兒不太方便,誰吃都是一樣的。

  只不過,人軀吃的話,那竹盤子就不能一起吃掉了,畢竟是個人類,他的身體和牙齒都沒有把竹子列為可食用食品。申屠郁是在咬了一口之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人軀在吃,盤子吃不了。

  算了。

  清晨,申屠郁的人軀靜悄悄走出竹樓,走進帶著露水的綠色山林,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蜀陵,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與此同時,辛秀還在睡夢中。她照例在床上賴床了半小時,才頂著一頭亂發下樓洗漱。

  煉爐房間的爐子還是亮的,她抓抓頭發心想,師父真不愧是搞修仙的,動不動熬夜。不過修仙之人,熬夜也不該叫熬夜,那叫修煉。

  清晨的幽篁山還是很有趣的,尤其是山溪邊格外熱鬧,讓辛秀放棄一覺睡到大中午,起得這麼早的原因,就在於這條山溪清晨光顧的客人們。

  金絲猴小鹿這些毛不太多的且不說,最讓她愛不釋手的就是一種渾身潔白,身材圓潤的小雀。這種小雀叫聲是嫩嫩的啾啾啾聲,一只手可完全掌握的大小,漆黑的黃豆眼,那種可愛的氣質直擊人心。

  每天清晨,幾十只的白色小雀會到這條山溪平緩的小潭處梳理羽毛,辛秀每天在這個時間過來這里,都能看見它們。早了晚了都見不到,而且除了幽篁山,其他地方她也從未見過這種小雀。

  一堆白棉花似得小雀們在淺水小潭里打滾洗澡,發出脆嫩的啾鳴聲,嫩黃色的小爪子和白到發光的羽毛掀起水珠飛濺。

  辛秀早對它們垂涎三尺,專門搞了一袋小米回來,每天早上過來就抓一把小米來這里喂小雀。

  看在吃食的份上,這些小雀們願意讓她摸一摸,熟悉起來後,還會主動跳到她手上來啄食,有時辛秀一手停著九、十只的小白雀,都不知道該先摸哪一只。

  這麼小小的白雀,和其他的帶毛動物不一樣,它們好像脆弱到稍一用力都會被掐死,所以辛秀只用一根手指蹭蹭它們的腦袋,而這些小可愛們吃了她的小米,還會主動揚起小腦袋蹭她的手指。

  在沒有熊貓媽媽能吸的日子里,全靠吸這些小白雀續命了。吸過啾啾,辛秀又想念起自己的熊貓媽媽。

  她好些天沒見到熊貓媽媽,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在幽篁山周圍找著找著,腳步就不由自主拐到後山,在竹竿師叔們的逼視下若無其事收回自己的腿,然後隔著一道溝和他們閒聊。

  「師叔們,你們有看到一只很大的大熊貓……我是說食鐵靈獸嗎?」

  竹竿師叔:「我們看見過很多很大的食鐵靈獸,你是指哪一只?」

  好多……媽蛋好羨慕啊!我怎麼就不是後山的守山人呢!

  辛秀:「就是身形起碼是我三倍,非常幹凈,黑白分明又很圓胖,摸上去軟綿綿的還很香,手感很好脾氣也特別好的那只。」

  隨著她的詳細描述,竹竿師叔們的面色漸漸變了,那是看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目光。

  辛秀聲音一卡,意識到他們在想些什麼,解釋道:「等一下,師叔們,我真的沒有偷偷進後山,這個食鐵靈獸我就是在幽篁山看見的,肯定是後山的食鐵靈獸散步不小心散到我們那邊了,這可不能怪我。」

  竹竿師叔們嗤之以鼻,並不相信她的話。後山有禁制,食鐵靈獸根本不能隨意進出,怎麼會去到幽篁山,幽篁山只有一只食鐵靈獸,那就是申屠師兄。

  竹竿師叔:「……?」等等?

  他們意識到了什麼,對視了一眼。所以說申屠師兄平時是會變成原型去陪小徒弟玩的嗎?

  竹竿師叔:「明白了,你繼續說。」

  辛秀:「就是前陣子我經常見到她,但是這陣子她不出現了,我就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難道是下崽去了嗎?」

  辛秀覺得竹竿師叔們看自己的目光更詭異了。所以為什麼這個表情,倒是說話啊?

  竹竿師叔們:「是母的?」

  辛秀:「啊,應該是吧。」

  她又沒養過熊貓,沒研究過怎麼分辨熊貓公母,但她之前rua毛時太用力,似乎透過厚毛摸到了那個直接寫出名稱來會被和諧,但具體作用是哺乳的那個東西,所以說應該是母的吧?

  辛秀並不知道,她rua的是自己的師父,一個修煉成精的熊貓妖,他變回原型時當然不會像其他靈智未開的食鐵靈獸那樣坦蛋蛋,所以沒能看見顯眼工具的辛秀,誤打誤撞,認定了那是個「熊貓媽媽」。

  不明所以地辛秀沒能得到有效信息,只好在師叔們幽幽的目光中默默離開。

  「你說竹竿師叔們究竟是什麼意思?」

  「師叔們大約是在懷疑大姐你偷偷進了後山。」老三聽了她的疑惑後,篤定道。

  辛秀:「我冤枉,我要是能偷偷進後山我早就進去玩了,可我真沒進哪。」

  老二在旁邊慫恿:「沒事,我師父說了,沒被抓到就不算懲罰次數!他還說了夜黑風高最適合做這種事,大姐你什麼時候再去一定要叫上我。」

  辛秀:「與其被冤枉,不如幹一票坐實了。」她非得想個辦法去後山找找熊貓媽媽,看她有沒有事。

  老二打了個響指:「或許應該去請教一下前輩,我們現在可以匯聚靈氣了,學點小法術應該綽綽有余,所以……」

  所以她們去了陶俊師兄的洞府,就是之前那位帶回來「外國人」的師兄,他在外遊歷多年,混過熙熙攘攘的鬧市也去過好些奇險秘地。采星師兄說陶俊師兄當年鬼主意最是多,常試圖偷溜進後山探險,她們去問他準沒錯。

  陶俊師兄洞府簡陋,但裡面放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不知道用途,亂糟糟堆在一起。

  而打理過後的陶俊師兄,竟然還是個看上去很清俊的年輕人,長著一副不會去幹壞事的臉,果真人不可貌相。

  問明她們來意,陶俊師兄大笑:「你們可找對人了,我們蜀陵真是輩有人才出,不墮我們這些師兄師姐風範,來來來,讓師兄教你們一些實用又簡單的小術法!」

  確實是很實用的術法,一種隱身術,就是能讓自己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令人看不出來。用這個術法不能動,一有大幅度動作術法作用就消失了。不過它的好處是,只要不動,別人怎麼都摸不到你的存在。

  還有一種斂息術,這個就比較實用一點,是用來收斂氣息,讓別人注意不到自己的術法,可以在別人眼皮子底下走來走去,它的缺陷就是不能和人有大的身體接觸,否則法術失效。

  「這個實用,你們如果日後下山去,進入那些凡人城池,他們很多進城需要驗看身份,或者不許一些形貌奇特的人進入城內,帶著奇怪的東西也不好進城,那時候就需要用到這個術法,只要用上,普通凡人都會不自覺忽視你們。」

  還有挪移術,可以讓人看上去憑空消失,其實只是轉移到了相距一兩米的屏障後面。傳音術,使自己的聲音像是雷聲,聲音響且傳播範圍廣,仿佛是從空中傳來,用來恫嚇普通人。

  陶俊師兄:「這兩個術法一起用,效果極好。」

  辛秀:有點好奇這位師兄到底經歷了什麼?

  陶俊師兄眉飛色舞介紹挪移術:「這挪移術的神妙之處遠不只此而已,我們畢竟在人間行走,有時囊中羞澀,少不得要向那些惡霸財主討點生活費,那個時候,挪移術能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劫富濟貧。」

  辛秀:懂了,師兄下山,是去坑蒙拐騙了。

  陶俊師兄說到這卻又神色一整:「但是,你用術法拿來的錢財,一定得是不義之財,而且不可取多,否則天道自有得失平衡之道,你從凡人處得到越多,最後便會失去越多。若是你們取的善人之財,需得給他們補償,這是我們修士的道義,不可仗著自己的修為隨意欺壓凡人。」

  「雖然障眼術也可以暫時將小石子變為金錢,但這也分情況,要是你只想吃個餅,拿石頭變了錢去買,人家本分的小生意人多冤枉,所以這種時候還是要向街邊惡霸取一點更好。」

  「除此之外呢,還有影身術,就是將你的影子留在原地,暫時覆制出一個不言不語不會動的你,過一陣會自動消散。這個也有趣,修仙必學!而且這些小法術需要消耗的靈氣都不多,簡單易學,你們剛入門不久,最適合這些了。」

  老二還是和從前一樣直擊問題的根本,問道:「師兄,這些小法術都可以瞞過普通凡人,可我們進後山,用這些能瞞得過師叔們嗎?」

  陶俊師兄哈哈大笑:「當然不能啊,若能瞞過師叔,他們怎麼會至今還能當這個守門人!」

  辛秀老二老三:「……」不能還說這麼多。

  「不要好高騖遠,小孩們。」陶俊師兄挨個拍過他們三個,「多學點東西總比什麼都不會好,要知道,往往是這些小法術,能在最意想不到的關鍵時刻達成目標,這可是師兄在外多年歷經生死關頭的心得。」

第28章

  幽謐的山林,一輪彎月細細,後山竹林里猿嘯突兀。

  辛秀第五次被抓。

  這一次行動,為了精簡人員,做到突擊潛入,她只帶著一個非要跟來,並且身手敏捷的老二,同樣被抓獲。兩人坐在原地,開始討論戰術究竟有哪里失誤。首先他們這一次的行動是按照計劃來的,誰先暴露誰就先搞出動靜吸引竹竿師叔們的全部注意,給另一人打掩護。

  但是,她們還是失敗了。最大的原因,恐怕還是這些師叔們太強了。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不論她們試圖用出怎樣的伎倆去迷惑他們,都會立刻被識破。

  這算是辛秀在蜀陵遇上的第一個不可克服的困難。師叔教會她的一個道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小聰明都沒有用武之地。

  「沒辦法了,只好回去好好修煉了,等以後我們變成大佬了,再來和師叔們鬥一鬥吧。」辛秀被迫放棄這個辦法,按了按老二的肩安慰道。

  竹竿師叔在旁邊涼涼地笑了一下,「等你們變得很厲害,再來的話我是不會攔你們的。」

  辛秀:「?」這不對啊,師叔們這麼欺軟怕硬的嗎?

  辛秀:「不是啊,師叔們,你們的職責不是守衛後山嗎,怎麼能這樣,要是遇到壞人要闖山,難道你們也要讓開嗎?」

  竹竿師叔:「當然不會,戰到還剩一口氣時,盡力了才會讓開。」

  另一個竹竿師叔接道:「讓人進去後,裡面還有祖師爺在,我們只需要給闖山人收屍。」

  最後一個竹竿師叔道:「所以我們真正的職責,應該是陪蜀陵年紀還小喜歡闖關的小弟子們玩。」

  他們竟然會開玩笑了,一定是最近和自己聊天聊太多。

  辛秀拍拍屁股起身,提著自己剛挖的紫竹筍,和幾位師叔告別。他們現在都這麼熟了,也不需要等師父來領,竹竿師叔們當著他們的面,在代表她們闖山次數的竹牌上再畫上一道。

  申屠郁見到當天食物里有紫竹筍,就知道徒弟是又去闖後山了。

  有些師父不太喜歡徒弟去闖後山,像韓房子師伯,他就不許小九跟他們一起胡鬧;有些師父很喜歡徒弟去闖後山,像伯鸞師叔,每天都慫恿老二找她去後山,然後聽著他們是怎麼失敗的,以此找到樂趣。

  而申屠郁,他無所謂,他只關心——

  「後山確實如此好玩?看你這些時日去過好幾次了。」難得出來和辛秀面對面一起吃飯的申屠郁問道。

  辛秀就在等他問起,聞言故意重重嘆一口氣,「師父,我不是去後山玩的,我是有正事。」

  申屠郁:「哦?」

  辛秀忙解釋說:「其實,師父,我一直沒和你說,在咱們幽篁山我遇上了一只大食鐵靈獸,我從前常常能看見她,但是最近沒見到了,我懷疑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問題,所以想進後山去找一找她。」

  申屠郁咀嚼的動作停下,徒弟闖後山,原來不是為了玩,是為了……他嗎?

  他看一眼徒弟,看一眼面前紫筍,忽然覺得良心不安,嘴里還沒咽下去的筍都不香了。

  辛秀覷著他的神色,小心問:「師父,我看你最近也很忙,常常回來了也見不到你。」

  申屠郁心道,徒弟這莫非是從時間上,猜到了那食鐵靈獸真身是我?

  辛秀說:「師父要是哪天不忙的話,能不能替徒兒去後山看看那只大食鐵靈獸如何了?我是看師父能進後山,如果不很為難的話,就幫徒兒這個忙吧~」

  要不是自己實在沒辦法,辛秀也不想在師父忙著的時候和他開這個口。自己擼熟了的大熊貓,總不能久沒有消息就放那不管了,萬一出事了呢。

  申屠郁繃著熊皮答應了下來,他掛著這心事,沒法入神煉制,只好暫時放下手中的靈器,先變成原型。但是變成了原型後,他怎麼讓徒弟發現自己呢?往常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坐在那就能等到一個猛虎撲食的徒弟了。

  沒有辦法,為了讓小徒弟盡早安心,申屠郁幹脆坐到了竹樓後面,正對徒弟窗戶的一棵大樹樹杈上,把那棵不是特別粗壯的樹壓得簌簌作響。

  辛秀夜里聽到外面樹葉聲響,還以為是風,但仔細聽聽又覺得不對,好奇之下跑去開窗,一眼見到那只熟悉的大熊貓。

  只一眼,她就能認出來這是自己熟悉的大熊貓媽媽。雖然熊貓都長得一個樣,雖然她也只見過三只熊貓,但讓她在一群大熊貓里找,她也有自信能找出來這只。就像她以前養狗,把更多長相相似的狗放在一起,她也能一眼找到自家大寶貝。

  因為他們的眼神和別的陌生毛毛獸不一樣,他們那種親近縱容的眼神讓他們和其他毛毛獸有了區別。辛秀之所以把他們放在心上,就是被這親近的眼神收服。

  獸和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它們的喜愛更純粹,也更一目了然。

  「啊!你竟然來找我了!」辛秀驚喜,差點踩上欄桿跳到那邊的樹枝上去。但不堪重負哢哢作響的樹枝成功阻止了她。

  辛秀:「你怎麼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她語氣輕快,是小別重逢後的親昵。

  「你等等,我找個梯子過來,你順著爬到我這邊。」辛秀不記得從哪里看過,大熊貓似乎不擅長下樹?總之讓她現在下樹多危險,還不如直接讓她爬進屋里來。

  準備給徒弟看一眼就走的申屠郁,如今是「騎樹難下」,徒弟梯子都給他架好了,還那麼殷切地朝他張開手,他要是扭頭就走,徒弟豈不傷心?

  只能順著梯子走了。

  還差一點點的時候,辛秀看著慢吞吞的熊貓媽媽,有心想幫她,結果一擡沒能擡動。

  辛秀:……我這如今可是能擡起兩百斤的雙手,在這樣的怪力之下還紋絲不動。

  媽,敢問您到底有多重?

  凈重九百斤的師父無法回答她,畢竟他現在只是一只假裝成普通熊貓的熊貓人。是來陪徒弟玩的……不,是來給徒弟玩的。

  最終沒能逃脫當墊子的命運,被辛秀撒嬌耍賴地硬拖(推)上床了。

  大熊貓親子之間的親近蹭蹭抱抱都是很尋常的,但申屠郁畢竟從前並沒有陪幼崽玩耍的經驗,他只能在心里想著:「算了,就當哄徒弟睡覺,算了,又不是沒脫過毛,算了。」

  但是這次,徒弟並沒有給他脫毛。她拿出那個清理幹凈的毛刷,一遍遍給他刷毛,非常溫柔,和他絮絮叨叨地說話,就好像現在在她面前的真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只聽不懂人話又令人畏懼的食鐵靈獸。

  申屠郁:「……」

  「我這段時間一直挺擔心你的,畢竟是野生的,要是不小心生病了,也沒人會管你,在山里什麼角落躺下去就起不來了也有可能。」

  「竹竿師叔們負責看管後山,但他們說他們不負責照管食鐵靈獸。也不知道後山除了你們有沒有其他的大型食肉動物,一定有吧,你會和他們打架嗎?但你看上去這麼高大強壯,就算打架,別的動物肯定也打不贏你。」

  幽篁山下了雨,夜色里淅淅瀝瀝,打在竹葉上,竹子的香氣更加明顯了。

  也許是徒弟的話,讓申屠郁不自覺想起了一點從前的事。他並非生來就厲害,也曾有過弱小的時候。沒有母獸照顧的幼獸過得會有多辛苦,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更何況食鐵靈獸的幼獸對比成年後,格外脆弱不易成活。

  哪怕是同族之間,也不總是和睦,與其他不同更容易被排擠,他生來比同族懂得更多,在山中吃著竹子時會想,為何其他的同族們每日只吃吃喝喝就滿足了,並不像他一樣想追尋什麼。而他想追尋的又是什麼呢?

  他幼時擡頭看見天上白鷺,會想要與它一般飛上雲霄;低頭看見水中魚兒,也想要能與它一般在水中遨遊;看見那些來到幽篁山的人類,也會想要與他們一般,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軀體。

  此後跌跌撞撞踏上修行之路,幾百年了,凡人十幾個朝代傾覆,他經歷的事情之多,是尚且幼小的徒兒無法想象的。

  修行的日子太長久就是如此。到如今,他已經很久未曾想過要些什麼了。

  而此竹風涼夜,小徒絮語,甚為可愛,牽動他一些陳年回憶。

  「我新學了幾個小法術,雖然沒能闖進後山,但這些法術確實熟練很多,可見實戰才是唯一提高的捷徑。後山的竹竿師叔們看上去嚴肅,其實很照顧我們,特地陪我們練習。不過,次次被攔下,還是覺得好氣!」

  「咱們蜀陵是不是盛產這種看上去兇不好說話,其實特別心軟的人?你每次到幽篁山這邊來,他們會假裝沒看到你,讓你過來嗎?」

  辛秀挨著大熊貓一起坐著,手里梳著毛,嘴里說一些平常不會和別人說的心事。

  「我感覺你是很有靈性的,好像是知道我在找你,所以才特地跑來見我讓我安心……下次,你要是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也可以直接來找我,不要太久不出現了。」

  辛秀想起自己的狗子,靠在毛毛肚子上摸了下熊貓爪。

  她這樣的溫柔神態,和平時活躍高興的小徒弟不太一樣,申屠郁看著她,幾乎要覺得,她不像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孩子了。

  熊貓媽媽不再鬧失蹤,很有規律地開始隔三天出現一次,不過辛秀再試圖把她騙到自己床上當墊子,就沒能成功過。她一度懷疑這很有靈性的熊貓能聽懂她在說什麼,不過她不想做的事就在裝傻而已。

  但是就算猜對方裝傻,辛秀也沒有辦法做什麼,畢竟她搬不動這實心秤砣熊貓。

  應幾個孩子的再三要求,辛秀還偷偷把幾個小孩帶去看過熊貓媽媽,熊貓媽媽也很給面子沒有發脾氣,讓幾個孩子分別摸了一把,不過也就是一下,再想摸,他就起身走了。

  辛秀總覺得,這大熊貓離開的背影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就好像,當初她那個躲避小九如躲地雷的師父。

  不過幾個弟弟妹妹對於食鐵靈獸的興趣並不大,看過滿足好奇心也就算了,連老二都唏噓傳說中的食鐵靈獸沒有他想的那麼恐怖可怕。

  辛秀:「……」好吧,不懂國寶的可愛只能說大家生在不同時代和世界,這是一份情懷加持的濾鏡啊!

  蜀陵的日子平靜卻有趣,辛秀在學會輕身術,能提氣縱身跳上三樓,達到從前看過武俠小說中的大俠境界時,距她們從盆中天出來,差不多便過了三年。

  這一年的辛秀,差不多快到二十歲。放在現代,是她上大二的年紀,而在蜀陵,還是會被所有師兄師姐們摸頭說小孩子的年紀。

  「為了慶祝你們正式入門三周年,辦一次聚餐吧秀兒師妹,大家有一個月沒聚餐了。」采星師兄摸著辛秀的腦袋說。

  辛秀:「師兄,你就是嘴饞想蹭飯吧。」

  采星師兄嘿嘿笑兩聲,擡頭忽見兩只小白雀朝這邊飛了過來。

  「咦,這是什麼鳥,我怎麼沒見過?」一旁老二疑惑,他師父的洞府別的不多,就是鳥特別多,因此在識鳥上,他也算見多識廣。

  辛秀認出來了:「這不是我每天早上在幽篁山後山看到的小白雀嗎?奇怪了,我還從沒在其他地方見過它呢,怎麼飛到雲間道場這里來了。」

  采星師兄的表情有點奇怪,「這是祖師爺的雲雀,別處沒有的,通常它們只在後山和幽篁山那一塊,要是飛到蜀陵其他地方,一般只代表著一件事。」

  「為祖師爺給闖後山的弟子們,送三年一次的懲罰方法。」

  辛秀、老二:「……」他們都忘了還有這一茬了。

  小白雀落到辛秀手上,大概認得她,還歪著小腦袋蹭蹭她的手心,然後吐出一個小泡泡,泡泡內一張紙條卷著。

  采星師兄驚異:「從前都是直接由這些小雀傳達聲音的,這次怎麼改成字條了?」

第29章

  祖師爺下發的任務,為什麼突然由語音改成文字,這大約是「因緣」際會。

  老二先展開紙條,念道:「出瀛海,尋流潭,上島後,將見到的第一樣東西帶回蜀陵。」

  采星師兄嘖嘖兩聲,搖頭道:「虢兒,你這個運氣很是不好呀,怎麼得到了這麼一個懲罰。」

  因為辛秀偶爾開玩笑時會叫老二虢兒,所以同門中不少和他們比較熟悉的人都會這麼喊老二。

  「流潭在瀛海中,瀛海之大,哪怕尋常修士也難渡,這流潭島還行跡不定頗難尋找,島上之人對外族人異常仇視,據說島上有一潭族擅長邪異方術,極不好應付。我記得有一位師兄曾路過流潭島,與我們說起,他只在那待了一日就狼狽離開了,那位師兄還是已經修煉了百年以上才去的流潭,你才入門三年,怎麼就得了這麼難的懲罰。」

  采星師兄話音剛落,辛秀就念出了自己的紙條:「尋仙西、舊烏、項茅三地仙人洞府送信,時限……十年?」

  剛解釋完老二任務有多難的采星師兄,默然地拍了拍辛秀的肩,都不想多解釋了,只道:「得了,還以為虢兒難,沒想到難還是秀兒難。」

  她這任務難嗎?辛秀琢磨著,自己這個任務好像就是送信而已吧,她記得以前自己玩網遊,人物出新手村,任務都有送信,送個信的新手任務而已,能難到哪里去。

  采星師兄對她的態度,也就只有一句話了:「秀兒啊,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辛秀覺得這話耳熟,仿佛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了。其實人真的奇怪,很怕一樣東西是因為不了解,完全不怕一樣東西,也可能是因為不了解。

  她們去找了其他小夥伴,既然他們得了這紙條,其他幾人肯定也有。九人中最小的三個,因為從沒有參與過她們的後山活動,因此沒有這個三年任務,其他個個都沒逃脫懲罰。

  老三的任務是去終山尋一種雪中花。她的紙條上還多了一個花的圖案,辛秀看了半天,沒看懂這簡筆畫畫的什麼鬼東西。

  「這個是花?那這個根怎麼長得這麼像是手?」

  「這叫雪精花,是一種雪女花成精後異變而成的,已經不能算是尋常之物,更似妖精。」老三的胖師兄解釋道。

  瘦師兄則憂心忡忡:「這花倒不難找,但是想抓住它卻太難了。梅溪師妹,不然讓師兄們陪你一同去吧。」

  老三一如既往的倔強認真:「不了,師兄,這既然是祖師爺給我的懲罰,就應當我自己前去完成,若是讓師兄們幫我,我豈不是坐享其成,太不公平了。」

  兩個師兄相對嘆氣,叨叨:「你們還這麼小呢,一般而言第一次懲罰就是種竹子而已,你們怎麼不同呢,也不知祖師爺在想些什麼。」

  相比前面三個哥哥姐姐,老四的任務不太難,但有些古怪。

  人間有個叫「後」的國家,是幾個大國中夾著的一個小國,非常普通,而老四的任務就是去這個後國當三年最普通的修城墻工匠。

  「我師父只教了我做普通機關,沒教我修城墻啊。」老四拿著自己的紙條無語凝噎,扶頭長嘆。

  老二給他添上一句:「你看這個‘普通’,意思是你只能老老實實修墻,不能一下子用法術搞個城墻出來,哈哈哈哈!」

  老四跳起來和他對打,「啊啊啊你還笑我!」

  而老五,他的資質是幾人中最好的,如今似乎是要主修醫道了,因此他的任務也與醫有關——他要去人間救活一百人。

  這救活和救治不一樣,救活一百人,可謂是很難,他的任務甚至沒有時限。辛秀覺得,老五的任務恐怕比自己的難上數倍。如果是這樣,這懲罰難度根本就不是按照他們闖後山次數來定的。

  「祖師爺會這麼定,自然有他的用意,安心吧。」景成子師叔作為老五的師父,很是灑脫,對自己徒弟說道:「艾草,人間和蜀陵不一樣,在人群中,聽著一樣的聲音,人很容易被那些憤怒或痛苦同化,從而失去自己的本心,你可要記得自己是誰,要做什麼。」

  「為師會看著你的,去吧,你從人間來,該再去這人間走一趟。」

  老五神情有些遲疑忐忑,仿佛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抿唇點頭應下了。

  至於最後的老六,她的任務是去人間琥國著名的九公學宮,給人當九年老師。

  老六轉身去看她師父,不自覺露出求助的表情。她畢竟才十五歲未到,驟然聽到要去給人當老師,還是九公學宮,這個地方,哪怕她當初在自己那個破村子里都聽說過,可見名氣之大,自然心慌得很。

  「我才向師父學了三年,還什麼都不懂,怎麼能去那里給人當老師呢……」她還記得自己從前村子里最有本事的先生,都不敢對九公學宮有什麼妄想,她更是只有仰望的份,如今哪怕身份變換了,那種骨子里的敬畏仍然存在。人的出生帶來的限制,的確很難輕易擺脫。

  她的師父卜算子師叔擡起手中那卷書,在她額心一敲,「這九公學宮,乃是我從前所創,延續至今,多有弊病。你乃是我親傳弟子,替為師前去,有何不可的,你盡管去盡管教便是。」

  這三年里,闖後山的人除了他們幾個新弟子,也就只有伯鸞小師叔一個「舊人」,畢竟其他弟子都歲數大了,早已不喜歡這項活動。

  看見師侄們五花八門的任務,伯鸞小師叔期待地打開自己的紙條,希望能看到點有趣的任務,結果上面寫著:「種滿三座山的紫竹。」

  伯鸞小師叔:「……」

  「從前師侄們的任務就有趣,單我是種樹,沒趣得很,如今來了新的師侄們,任務更是有趣了,我還是從前的種樹,可見師父就是故意不讓我高興,我不做了!」他忽然發起脾氣來,把小紙條捏成團,狠狠砸在了地上。

  辛秀:……師叔,你是賈寶玉嗎。

  鬧脾氣的伯鸞小師叔,被送信的小白雀們狠狠啄了一通腦殼。辛秀看,要不是他們的懲罰不能互換,伯鸞小師叔恐怕會來搶著和她們互換懲罰任務。

  這麼一通看下來,幾人竟然全都要離開蜀陵。

  辛秀帶著紙條回去幽篁山,發現師父從煉爐出來了,正在院中等著她。

  「師父,我收到師祖的傳信了。」她晃了晃手中紙條,「挺簡單的,是要去三個地方送信,時限還特別長。」十年,她估計是用不上這麼久。

  申屠郁點頭:「我已知曉。好在,為你煉制的靈器,總算在你下山前煉制完了。」

  這一個能養出「靈」的靈器,他煉制了近三年,與那些作用普通單調的靈器不同,這一個為徒弟特意煉制的靈器會「生長」。雖然比不上他煉制了幾十年才成功的那具人軀,但在他煉制的靈器中,也可排進前十了。

  其實若不是時間不允許,申屠郁還想再修改一些地方,做得更完美一些,可惜時間快要來不及,只好先送給徒弟,讓這靈器能陪她一起下山了。

  辛秀雙眼亮起,期待問道:「是什麼?」她不知道申屠郁這一個靈器煉制了三年,只以為他是給她準備的下山行李,心想自己師父果真是那種做得比說得多的人,不聲不響就給她準備禮物了。

  申屠郁伸出手,露出手中一只巴掌大的食鐵靈獸。

  辛秀:「一個……掛件?」

  大熊貓模樣憨態可掬栩栩如生,簡直就是她的大熊貓媽媽等比例縮小了。她從師父手中拿過大熊貓掛件,沒看兩眼,忽然感覺手中一重。大熊貓憑空變大,咚一聲砸到她面前。比她高半個頭的大熊貓,毛茸茸站在她旁邊,散發著暖和好摸的氣息。

  它像個活物,漆黑的眼睛懵懂好奇地看著她,一雙爪子試探著抱了她一下。

  埋在毛毛里的辛秀笑出聲,「師父,這是給我作伴的嗎?」她當然喜歡,但心里還是不由好笑地想,師父這是真拿自己當小孩子呢,出門怕她害怕,給她做個小夥伴陪著?

  申屠郁:「這是為你煉制的靈器,為師見你喜愛食鐵靈獸,便煉制了它,在外它可以陪伴你。並且它修為比你高,若遇到危險,它可以保護你。」

  辛秀:「啊……修為比我高?」師父隨便煉制一個靈器都能有修為了?

  申屠郁繼續講解自己的作品用法,他在熊貓靈器的毛肚子上一掏,從裡面掏出一把模樣樸素的劍,「它身上有可儲物之處,是一個百寶囊,你出門在外不方便,多帶點東西,若有放不下,可以存在它這處。」

  叮當……叮當熊貓?

  辛秀試著拉了拉熊貓的肚子毛毛,見到那個隱蔽的口袋。她看過之後,熊貓還很有靈性地擡起爪子撫了撫肚子上弄亂的毛毛。

  辛秀:「師父,要是不小心把它弄丟了怎麼辦?」

  申屠郁:「不會,平時你可將它變小放在身上,若是這般大小,它會自己跟隨你,一時丟了也不要緊,它會很快找到你。」他煉制的時候加了徒弟的毛發和血。

  原來跟寵點了自動跟隨的,辛秀這下子放心了,「謝謝師父!」其他弟弟妹妹的師父估計也會給各自的徒弟一些東西,但她師父給的肯定最用心最實用。

  申屠郁:「還有。」

  還有?

  申屠郁:「若遇上危險,你還可將它當做甲胄。」

  他一擡手,辛秀感覺自己身上好像平白多了一層衣服,低頭瞧去,見到自己的手變成了熊爪,她成了個熊貓!

  所以說,把它當甲胄的意思,就是說這熊貓靈器她還可以當機甲嗎?往身上一穿,變成合體熊貓人,力大無窮,打人超兇。

  辛秀:感覺到身體里湧現出的力量了.jpg

  小時候別的小夥伴想當美少女戰士,她不一樣,就想當奧特曼,光一閃就能變身,現在……大概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實現了夢想。畢竟奧特曼和熊貓人,也就是緊身皮衣到真皮毛毛衣的區別而已。

  她的師父真是個神仙教母,他讓一切美夢成真,讚美師父!

  「霸霸,你真好!」辛秀撲上去給了自己孤僻的師父一個擁抱。

  然後她去後山找到熊貓媽媽,給了她一下午擁抱。剛脫下師父皮換上原型皮的申屠郁,想到徒弟要下山,一邊高興於自己不用再陪孩子玩了,一邊又覺得有點不習慣,擡起熊爪扒拉了一下小徒弟,主動讓她躺了肚子。

  「知道我要走了,連肚子都肯主動讓我躺了。」辛秀趴在熊貓肚子上說:「你看,不管是人還是熊貓,都是一樣的,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申屠郁:「……」

  辦了一場熱鬧的告別聚會,和蜀陵的同門們告別,六個從二十到十五歲不等的年輕人離開蜀陵,分道揚鑣,從此,走進她們各自漫長人生的第一座山。

第30章

  「仙西、舊烏、項茅……這三個地方,究竟哪個地方比較近?」

  辛秀坐在大摩托上,一手托著一疊地圖翻看,一手拿著葫蘆壺喝水。離開蜀陵前兩天,她一直就騎著大摩托在天上飛,期間沒有看到一點人煙,除了連綿的山,還是連綿的山,她這才明白,蜀陵究竟是有多偏遠。

  她這是有代步工具,否則光走路,這點路程起碼就要走上個十天半月,還得是用了輕身術的情況下。

  飛天摩托大大提升了她的趕路效率,不過之前她沒意識到的問題也出現了,這個摩托不能連續飛行兩天,因為辛秀終於弄明白它飛行是燒靈氣的。

  之前在蜀陵,靈氣濃郁,隨便往哪飛都能自動充能,她就沒遇上過摩托能源不足的情況,還以為這是無限能源車,結果現在離開了蜀陵地界,外面靈氣濃度驟降,在這種情況下,車子沒油罷工了,她只能停下來休息,順便讓飛天摩托自動吸收周圍靈氣充能。

  如果她是大佬,現在還可以選擇自己當充電器,把靈氣直接灌進飛天摩托里,但她不是,她自己的靈氣還不夠用,辛辛苦苦修一晚上,還沒有這摩托自己吸收的多。

  離開蜀陵後,辛秀也不往高空飛了,最多就在半山腰處飛。這也是實在沒辦法,蜀陵溫度適宜,不會太過寒冷和炎熱,但出了蜀陵,溫度也跟著靈氣一起驟降,外面這片地域仿佛是到了深秋了,飛在空中的話不穿毛衣都覺得臉和手腳要被凍掉。

  她先前飛到一半把車停到懸崖邊上,從百寶囊里翻厚衣服出來換上。

  等她修為再高,就可以不懼寒暑。可目前也只能暢想一下以後的爽快,再老實找出來一條圍巾包上腦袋。

  就這麼走走停停,辛秀終於遇上了人。也不好說是遇上,畢竟情況有點特殊,她當時騎著摩托飛在半空,忽然聽到一聲大叫,開始還以為是山中猿猴,結果再仔細一聽,發現好像是人聲。

  她用修仙後直升望遠鏡程度的眼神,找到了喊叫的人,那是一個山中樵夫,背上背著柴,對著她的方向不停跪拜大喊,肢體語言傳達出的都是惶恐。辛秀聽不懂這口音,但她猜這叔叔不是在喊妖怪就是在喊大仙,她連忙加速飛走了。

  罪過罪過,這超玄幻飛天摩托車肯定嚇到了人家,說不好以後這一片又要流傳什麼奇怪的妖鬼傳說。

  既然見到了人煙,辛秀就要開始考慮自己到底是先去哪一個方向。

  她有三個任務目標,可惜不能像現代那樣知道個名字,在地圖APP上輸入名字就自動導航過去,在這時候只有地圖,而且蜀陵還只有很老的那種簡陋地圖,對於山中修煉的修士來說,外面世界的變化太快,頻繁更新地圖太麻煩,而且他們一般也用不太上。

  她現在就要拿著這樣不知道是一百多年前還是兩百多年前的一沓老地圖,去尋找地圖上沒有標注的三個地方。

  有師兄好心給她指了方向,說仙西在西邊,舊烏在北邊,項茅在南邊,她問具體哪個更遠,師兄不清楚,問具體在哪個國家或者區域範圍內,師兄攤手表示也不清楚。

  世界之大,諸位師兄也不是什麼地方都去過,就算去過,也沒法在這一沓畫的並不詳盡的地圖上圈出來個具體位置。最後還是她萬能的師父,翻看了會兒地圖,給她點出大概範圍。

  那個範圍,真的很大。就像是她問北京在哪,人給她畫出了中國的大概範圍,說,就在這一片裡面你自己找。

  「既然不知道哪個更近哪個更遠,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辛秀熟練地做個骰子,六面刻上圓圈勾叉代表三個地名,然後往地圖上一丟。

  ……

  「大娘,你知道項茅在哪嗎?項茅?」辛秀重覆了幾遍,無奈放棄。

  這是她路過的第三個村子,村子很破敗,辛秀只看到了老人小孩還有面相老態滄桑的女人,在村頭那個水渠邊見到兩個婦女在浣衣,辛秀走上前去問了問。

  然而,雙方是雞同鴨講。

  大娘嘰里呱啦,她聽不懂,和她之前經過的兩個村子一樣,然而這三個村子的口音都不相同。她說了幾句,大娘揮舞著手臂指村子,又指外面,然後不停揮手,令人不明所以。

  辛秀:「……」雖然沒有抱著一問就能得到指路的妄想,但遇上的問題是語言不通,這也未免太真實了吧。

  奇怪了,她以前看的小說,那些主角到處歷險,怎麼就從來沒有語言不通的問題呢。

  她當年剛穿越那地方,就是拜靈照仙人的那個小城里,也不知道是在具體哪個位置哪個國家,可能只有那里的話才和蜀陵用的通用語相似。

  正感嘆著,村里忽然氣勢洶洶跑來提著木棍鋤頭的幾個赤腳漢子,帶頭的老人和攙著老頭的婦女嚷嚷著什麼。

  辛秀:「?」幹嘛呢?

  和她說話的大娘忽然緊張地拽住了她的手,生怕她逃跑似得,而那群人看表情就知道來者不善,人手上還拿著繩子呢,看著就知道是用來綁人的。辛秀手上一轉,輕巧掙開了大娘的手,直接躍上了旁邊一棵柿子樹。

  樹有五六米高,見她一下子跳了上去,樹下的人都嚇傻了,剛才抓她的大娘驚叫一聲,腿軟地跌倒在地。每個人仰頭看她的神情,都充滿了畏懼。只有那個舉著鋤頭的男人,繃緊著臉,明明很恐懼,還想去砍柿子樹,把她弄下來。但沒砍兩下,就被旁邊的人拽住,一群人又躲妖怪一樣跑回村子里,哐哐關上門。

  坐在樹上看了一場鬧劇的辛秀:「……唉,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古代村落排外也不至於這麼誇張吧。」

  正值秋日,這棵柿子樹有些光禿,只剩下樹頂上不太好摘的幾個紅柿子,她隨手摘了兩個柿子,嘀咕:「摘你們兩個柿子,就當給我壓驚了。」

  為了進村問路不嚇到人,她之前把飛天摩托收進了熊貓叮當肚子里了。變成小小一個的熊貓叮當這會兒從她的袖子里鉆出來,安慰地用黑色小毛爪子摸了摸她的手指頭。

  辛秀:「我沒事,這幾個人還嚇不到我,我就是好奇這是怎麼回事。」

  她也不把飛天摩托拿出來了,直接用「輕功」在樹梢上飛躍。這次沒飛多久,她聽到一陣哭聲,便停在不遠處的樹上瞧著。

  那邊也是個村子,一大群人吹吹打打,由一個鄉土氣息的跳大神的帶頭,在一片顯然收成不好的荒田邊轉圈,田里不知道種了什麼,都枯死了大半。人群中有一個被繩子綁著的年輕姑娘,大約十三四,也可能十五六,她哭得嗓音嘶啞,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對哭泣的夫妻,辛秀聽到的哭聲就是由他們發出的。

  跳大神的很有威嚴,他跳了一陣四肢不遂的宅舞,然後一揮手,綁著的姑娘就被推到荒田枯草上,提刀的漢子面帶不忍,但還是在跳大神的呵斥下舉刀對準了那姑娘的脖子。

  辛秀:「……」

  明白了,大約是這地方遭了什麼災荒,或者遇到其他不能理解的災禍,就有村里的神婆神漢要求用年輕小姑娘的血去祭神,就像是祭河神一樣。

  這類似的事辛秀在從前世界看風俗志看過不少,民智未開的蒙昧時代里,這樣的事屢見不鮮,當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換個世界也一樣。

  剛才那村子離這邊很近,估計也是遇到了類似的事,那些人想抓她肯定是用來做同樣的事。

  她從腰間的百寶小囊里掏出來一張黃符,對著食指呵一口氣,在黃紙上畫符。教這個符術的是伯余師兄,辛秀其他符學得不太好,就這個雷符最熟練,因為它實用。

  辛秀畫好的符朝那跳大神的一指,青天白日一道雷正正劈在那人腦殼,將他電翻在地。見那人一腦袋鉆到土窩,像個撞上了電蚊拍的蒼蠅,辛秀心里爽了,哼一聲揮揮手指,將手指間自燃的符灰拂開。

  這驟然的變故嚇呆了所有人,一時間敲敲打打停下了,哭聲也停了。只剩下一群以為遭了天譴的百姓,正在不知所措絕望哀嚎。

  辛秀坐在樹上遠遠看著那邊的混亂,忽然想起自己臨走和師父告別時,隨口問了句:「師父你還有什麼要叮囑徒兒的嗎?」

  然後她的師父便語氣尋常地和她說:「下了山後,不要害怕殺人。」

  辛秀當時愕然無語,可現在,她有點明白師父那句話背後的意味了。這世界不太平,尤其是與蜀陵比起來,更顯猙獰。

  如果她是大俠,現在就該過去救下那姑娘,不允許這些人再殺人,但她不是,她是修仙的。

  修仙之人一般而言,不會管這種「小事」吧?

  辛秀站起來,擡手在身上拂過,幻化成了景成子師叔那唬人的仙氣飄飄模樣。

  可她想管,只好前去管上一管了。

  一群人跪在田中哭號,忽見天上彩雲一片,一個飄渺仙人踏雲而來,他一擡手,被綁住的姑娘身上繩子盡斷,再一揮手,一場甘霖落入田中,灑到他們身上,人們只覺得精神一震,靈台清明,連悲痛之情都散去了。

  仙人不言不語,只是滿臉慈悲,最後留下一尊木雕像,消失不見,只有空中彩雲還在緩緩飄動。

  「是仙人!仙人現身了!」

  「有救了,仙人降下甘霖,我們有救了!」

  辛秀落進遠處樹林,也聽到了那些狂喜的歡呼聲。她雖然聽不懂,但能猜到大概意思。

  因為語言不通,她只能什麼都不說。灑下去的是白妃師叔給她的甘露,白妃師叔的靈寶白玉凈瓶能凝聚甘露,這可是好東西,辛秀一共也就得了一小瓶,如今剛出山沒多久就用掉一小半,心疼得不行。

  修煉出來的那點靈力也差不多用完了,幻化之術很燒靈力,再多留三秒她就要穿幫了。

  最後她留下的那個木雕其實沒什麼用,那是老五雕著玩的,他雕了很多東西,臨別的時候送她們幾個人做禮物。辛秀把它拿出來,只是突發奇想,如果絕望的人們想要一個慰藉,那不如就拜這塊木頭好了,總比拉著小姑娘到田里砍頭用血澆田的好。

  她離開這令人心情不好的偏僻村落,往更南方去。

  經過一條濤濤大河後,這邊的人們顯然日子就要好過很多,成片的村落形成里聚,又成為一個個大小城鎮,比之河那邊,肉眼可見的繁華起來。

  辛秀心道,這里的人應該不會動不動喊打喊殺了吧。

  她獨自走在進城的道路上,前後有挑著擔子進城賣東西的村人,也有趕著牛車運東西的,從他們的衣著和神態看,日子過得應該還算不錯。

  每次到了有人聚集的地方,為了不讓自己變成引起恐慌的奇異人士,她都要把飛天摩托收起來,可這乖乖走路太沒效率,她要不買個什麼代步工具?買馬還是買驢或者騾子?

  「駕!駕!」

  身後傳來馬蹄聲,咚咚如鼓點急促敲擊地面。辛秀見到路上走著的人全都露出驚惶神色,忙不疊地趕著車馱著貨物往旁邊讓,辛秀不明所以,也跟著站到路邊去。

  這大白天的,城墻近在咫尺,不至於遇上強盜吧,這些人這麼慌做什麼?不僅慌,他們還用擔憂地目光,欲言又止看她。

  辛秀:「我有不好的預感。」

  一隊騎馬的漢子停在路中央,辛秀被揚起的塵土激得瞇起眼睛,見馬上一個矮壯紅臉膛漢子,正手拿鞭子眼帶淫光打量她,大嘴一咧指著她朝同伴們喊了句什麼。

  還是聽不太懂,這里的話,和她之前在偏遠村落那邊聽到的又不太一樣。不過辛秀捕捉到了兩個大致能聽懂的詞,一個女人,一個不是良家。

  紅臉膛漢子說出那句話後,他後面幾匹馬上的男人都跟著哈哈大笑,是那種一群男人聊起黃色話題時的不正經笑。

  辛秀:「你們他媽的在說你們媽呢?」

  臟話哪怕聽不懂,肢體語言也是通用的,那男人露出不大高興的表情,鞭子熟練地一甩,很有技巧地勾住了辛秀的腰,一用力把她拉上前,伸出手想抓她上馬。

  辛秀順著他的力道一個躍起,擡腳踩上這漢子的臉,把他踢下了馬,自己輕飄飄站在了他的馬上。

  辛秀:「這個時代,女生一個人出門這麼不安全的嗎?大白天好好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搶。」

  她這一句話說完,幹脆又是幾腳,把其他幾個人也踢下了馬。幾個男人滾成一團,目瞪口呆看著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辛秀也不理他們,坐在馬上,摸了摸身下這匹馬的鬢毛。

  「我剛才還在想要不要買匹馬,現在不用了,我看你就挺好的,還是白送上門的。小乖乖,走吧,以後你就跟著我了。」

  她不太熟練地坐在馬上,拽拽馬韁,讓它往另一個方向走。紅臉膛漢子在後面屁都不敢放一個,眼睜睜看著她把馬騎走了。

第31章

  辛秀其實沒騎過馬,以前她在原來的世界,有一次出去玩路過一個馬場,提出想去試試騎馬的感覺,但那次陪她出門的是個懶貨,一聽要騎馬就原地放棄了,說著什麼騎馬很累,還顛屁股,想早點回家去癱著,辛秀帶不動那個退堂鼓選手,只能遺憾地和學騎馬的機會失之交臂。

  不過現在,她終於騎上了馬,覺得和騎大摩托有異曲同工之妙。交通工具都是這個特性,紙上談兵沒用,就必須得騎著上路才能學會。

  沿著那條不甚寬闊的道路離開前面那座城,再看不到城墻時,辛秀已經能穩穩駕著馬快跑了。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什麼天生的駕駛能力,就算穿越到未來開機甲,應該也能很快學會。

  坐在馬上漫無邊際想這些,辛秀也沒特意控制馬兒的方向,就把它當個自動駕駛。這馬溫馴且聽話,好像有自己的目的地一樣悶頭往前跑。

  這個時代的城和城之間可沒有高速公路,除了被太多人踩踏過後露出的黃土,就全都是沒過小腿的荒草地,只要離開城和村落聚居的地方,擡頭半天看不見一個人。這年頭大家不興出來旅遊,畢竟交通工具不發達,普通人出門就是遭罪。

  辛秀坐了一會兒馬,感覺屁股疼,確實很顛簸。

  她跳下馬,讓馬到一邊去啃草,又把自己的地圖翻出來。可馬停下後,並不準備吃草,只湊上來用腦袋輕輕頂著辛秀的肩,碰一碰,然後退後,用那雙大眼睛望著她。

  辛秀奇怪,「怎麼了,不吃草?我是停下來讓你休息的,也不想休息嗎?」

  這匹被她隨手牽來的黑馬和它那個磕磣的前主人完全不一樣,長得很俊俏,大眼長睫毛,一把長長的黑色鬃毛搭在修長的脖頸上,雖然看上去不是很健壯,但四肢修長,尤其是那個眼神,像是一個秀逸而憂郁的美男子。

  辛秀:「……」被自己的聯想給煞到。

  她錘了錘自己額頭,哈哈笑著自言自語:「真是單身久了,看一匹馬都覺得眉清目秀。」

  眉清目秀的馬兒不斷用那種憂郁哀求的目光看她,辛秀也不懂馬語,沒有辦法,只好試著坐回馬上。她坐上去,馬兒就繼續往前跑,辛秀有點明白過來,這馬好像想帶她去什麼地方。

  辛秀的好奇心被吊起來,她也不停了,就這麼被馬兒載著跑了一晚上,天明時,馬兒顯得特別疲憊,但當它看見前方出現的城墻時,辛秀明顯感覺到它精神一震,連略疲乏的腳步都重新輕快起來。

  城門守著士兵,但神態疲懶,聚在一邊大聲說笑,也不管城門進出的人,辛秀騎著馬直接進到城內,發覺馬兒目標明確,一陣風般吹到了城西一座宅邸前,看到那掛著季姓燈籠的府邸大門,它終於停了下來,發出一聲悲鳴般的長嘶。

  辛秀跳下馬,揉著自己隱隱作疼的屁股,摸著馬鬃毛問:「我看你那麼急,還以為你是想去找媳婦呢,這帶我來這做什麼,你媳婦在裡面?」

  黑馬前蹄一跪,臥了下來,望著季府大門,大眼睛里流下淚水。

  辛秀:「……」

  她蹲下來:「你哭什麼呀小夥子,別哭了,這麼大一匹馬了。」

  黑馬垂著腦袋,像個悲傷到難以自抑的人。辛秀沒辦法了,她站起來去敲門,半天才有人來開門,是個面帶愁苦的老人家,見了她,很是疑惑地問:「你是?」

  謝天謝地,雖然口音濃重,但這個老大叔說話,辛秀連蒙帶猜能聽得懂,她邊說帶比劃,問這府里要不要買馬。老大叔費勁地聽懂了,只擺擺手,好像是說這種事只能主人家決定,他做不了主。

  辛秀:「不買也行,我有一匹馬,想送給你們家主人。」

  這時候的一匹馬可不便宜,老大叔大約還沒遇上過這種上門送錢的事,很是詫異又不解地看她,嘴里嘰里咕嚕,他說話速度一快,辛秀就聽不懂了。正在這頭大,門口停了一頂小轎,轎里走出來個醉醺醺的年輕人。

  年輕人臉長得不錯,可惜氣質猥瑣,破壞了那張臉的和諧。老大叔見到年輕人,忙上前攙扶,辛秀從他的稱呼中,聽出了郎君兩個字,看樣子這年輕人是這季家的主人了。

  醉鬼聽老大叔說了兩句,樂了,世上還有這等好事?送上門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他直接讓一個尖嘴猴腮的小跟班把黑馬牽進家門,然後生怕辛秀後悔似的,把大門哐當一關,將她關在門外。

  辛秀聳聳肩,扭頭去附近找了個店坐下,叫了一份面。出門在外,她都多久沒好好坐下來吃頓熱乎的了,光吃面包肉幹這些東西,容易膩啊。

  面沒什麼油水,但聞上去特別香,放了一勺醬色臊子,幾根碧綠清脆的小菜,算是很豐盛了,辛秀吃的差不多,又喝了兩口面湯,滿足了胃,這才和老板娘問起面前那個季家。

  老板娘非常熱情,哪怕雙方溝通並不順暢,她也沒有不耐煩,反而很有興致地和她好好說道了一番季家的事。一股語言障礙也無法束縛的八卦之氣,生動地從她的眼角眉梢和嘴里溢出來。

  辛秀聽了個大致,這季家是個富戶,季家的老爺夫人都是善心人,教出了個好兒子,人長得好看,年紀輕輕就考上了秀才,可惜前幾個月,這季家的郎君不知道怎麼的跟人學壞了。

  他請了個道士好吃好喝供在家里,從此再也不念書了,還到處喝酒賭錢,把爹娘氣得病倒在床也不管,反而玩的更加肆無忌憚,轉眼季家的財富就給他揮霍了大半,這事也算是城中人人都忍不住談兩句的奇事。

  辛秀若有所思,她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不知道對是不對。

  離開那家面店,辛秀回到季家,不過沒去大門那邊,而是轉到另一邊的青墻下。這高墻對她而言,根本毫無難度,腳一點就能跳上去。另一邊有幾叢竹子,辛秀大喇喇潛入人家院子,還有閒心折了一支竹枝。

  她找到馬廄,見黑馬被關在了裡面,隔壁還有兩匹馬,和它們比起來,黑馬顯得格外焦躁,不斷用馬頭去撞柱子。

  「誒誒,且慢且慢。」辛秀走過去拉住馬脖子,「這位朋友,你先別急,容我問問,你帶我來這里,是不是想要我幫忙?」

  問了兩遍,馬才聽懂了似的連連點頭。

  辛秀:「那我先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剛剛才想起來我帶了樣東西,可能有用。」

  師父給她準備的東西都放在熊貓叮當的肚子里,辛秀之前拿出來簡單看過,一時沒想起來。她伸手在熊貓口袋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了一面鏡子,就是那種姑娘手持的小妝鏡。

  這面鏡子,辛秀叫它照妖鏡,師父對它只提了簡單一句,說能讓她分清楚遇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人,因為擔心她會遇到別有用心的妖魔鬼怪之類。可是沒想到,這鏡子第一次用,竟然是用來分辨一匹馬是不是一個人。

  鏡子對著黑馬照照,鏡面很快映出來一個人影,是個神情憔悴的俊秀年輕男人,一頭黑發綁了個辮子。辛秀看一眼馬鬃毛,那是她路上無聊隨手編的辮子,得,原來是人家的頭發。

  這年輕男人的臉,和辛秀看見過的那個醉醺醺季家郎君的臉,幾乎一模一樣。

  事情很清楚了,顯然這匹馬才是真正的季家郎君,他不知道怎麼的被變成了這樣。

  辛秀:「看你一路歸心似箭,原來是思家心切。」

  這一句話,說的黑馬又是淚如泉湧,它……他雙膝跪下,朝她叩拜,雖未能說出什麼,但意思很明顯,想求她幫忙。大約是那時看見她的神異之處,所以才懷著希望帶她來此。

  「行吧,你先等著,我去看看那冒充你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如果是妖怪就有趣了,她還沒見過一般意義上的人間妖怪呢!

  辛秀摸到季家郎君的屋子,見他在床上呼呼大睡,直接翻窗進去,拿著鏡子對他一照。然後她失望了,那是個普通人,只是鏡中原本的樣貌醜陋,齙牙小眼滿臉麻子。

  普通人怎麼能改變樣貌,又怎麼能把人變成馬?瞧他這樣也不像什麼奇人異士,肯定是有人幫他。

  想起那八卦中這人供養的道士,辛秀又猜到了,十有八九就是那道士搞的鬼。

  辛秀從熊貓叮當口袋里掏摸出劍,想想又塞了回去,夾出兩張符。道士住處在季宅東南角,辛秀找過去時,正見到他在煉丹。

  她見過焱砂師伯煉丹,那才是煉丹大手,眼前這個手法蹩腳,瞧著就知道沒有人教,是自己摸索的野路子,辛秀二話不說直接一道雷符劈過去。

  她不是劈的那中年雞眼道士,而是劈的他那煉丹爐。轟隆兩聲巨響後,丹爐炸了,屋子也炸了,煉丹的野雞道士被自己的丹爐炸飛,跟門板一起砸到了院子里的花圃中,人事不省。

  辛秀:雖然知道不會很難對付,但這是不是太容易了?

  辛秀這一次當真是誤打誤撞,這道士確實有些真材實料,若是正面對上,辛秀大約要吃些苦頭,但這次是正到了煉丹的緊要關頭,人全副心神都在丹爐上,他煉的丹又是烈丹,受不得一點外力撞擊。

  雷符要是往道士腦袋上劈,說不定只能給他電個頭發,可劈到了丹爐上,這炸爐就了不得了,直接屋子都給炸了,辛秀自己都沒想到這個動靜。

  她趁著人昏迷了,立刻拿鎖鏈把人綁起來。

  師父準備的道具,鎖鏈,被這鎖鏈鎖上,除非她用靈力解開,否則輕易掙脫不了,一般而言兩百年以下修為都能困住。辛秀提著中年道士的胡子瞧了瞧,覺得他大約沒有兩百年修為,放心了些。

  接下來就簡單了,把這道士砸醒了問一問。

  中年道士疼醒後,先是準備發怒,等發覺自己掙脫不了鎖鏈,立刻就變了臉色,驚疑不定地打量辛秀,摸不準她是什麼路數。

  辛秀:「這季家真正的郎君是你這個巫婆變成馬的吧,說吧,怎麼變回來?」

  中年道士一張口,辛秀聽得懂大半,他說:「我們是同道中人,只要你肯放了我,我自然能幫他變回去……」

  「啪。」

  辛秀踩著他的臉,露出個笑容,「不要說廢話,要是我不耐煩了就什麼都不想聽了,直接割了你的舌頭。」

  可能是她裝變態很成功,這道士抖動一下,咬牙切齒說了。很簡單,用幾種草藥混合讓馬兄吃下去,把肚子里符咒卷著的馬鬃毛吐出來就可以。

  辛秀:「那怎麼把人變成馬啊,我很好奇,你教教我嘛。」

  被她踩著臉的倒黴道士:「……」

第32章

  辛秀按照中年道士說的,用桃樹枝刻符燒成灰,再用這灰畫兩道倒轉陰陽符咒。符咒這玩意兒不是隨便畫的,只是形狀對了不行,需要靈力附著才能有用。

  「這符咒夾上馬鬃毛,讓人吃下便是。」中年道士看她學的這麼快,眼睛里流露出羨慕嫉妒的情緒。

  辛秀瞄他一眼,這樣就嫉妒了,要是看到他們老五學法術那個速度,估計要嫉妒得吐血。

  真正的季家郎君被辛秀灌了幾種草藥,在一邊吐去了,在這個嘔吐的背景音中,辛秀用自己畫出的符咒卷好幾根馬鬃毛,走到道士面前,準備給他塞進嘴里。

  道士察覺到她的意圖,連連後退掙紮,「這位道友何必如此,咱們為同道中人,今日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到底,我只是將人變成了馬,未曾害他性命。」

  辛秀揪著他的胡子把他拽回來,「是啊,你沒殺他,我也沒想殺你啊,只是想讓你變成馬而已,不是很公平嗎。」

  道士假意哀求:「我如今已經知錯,保證不會再犯,你就該放我一馬,饒了我這次。看你也是有師承的修士,我們不妨講道理。」

  辛秀捏住他的臉,撬開他的嘴:「壞人怎麼會和人講道理呢。」

  道士瘋狂扭頭:「我連人都沒殺,怎麼就是壞人了,你放了我,我馬上走,再也不來這里!」

  辛秀一笑,「你誤會了,我說的‘壞人’指的是我自己。」

  「壞人,不和人講道理。」

  見道士愕然,辛秀眼疾手快把手里的符塞進他嘴里,讓他咽了下去。中年道士被嗆得咳嗽,還要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著她,如果此時他能掙脫開束縛,肯定要上來手撕她。

  不過片刻,辛秀就見到中年道士身形扭曲,身體前俯腰背拱起,在她面前變成了一匹馬,栗毛瘦馬。

  辛秀:「厲害厲害!」果然就算變成馬,也和原本的長相有關,看這匹馬就沒先前那匹長相清秀。

  「仙師……多謝仙師救我。」

  辛秀扭頭,見到恢覆了人身的季家郎君,臉色蒼白,聲音虛弱,激動地對著她一拜。辛秀見他衣衫襤褸,尤其是手腳,傷痕累累,身上到處是泥痕土漬,衣袍下擺都變成一條條毛邊了。

  辛秀:「客氣話不用說了,你恐怕有很多事要做,去吧。」

  季家這天著實亂了一陣,不清楚內幕的下人們只以為是天降雷火,劈了宅中的妖道,而那妖道可惡,將他們真正的郎君變成馬遠遠賣掉,又找了個無賴痞子用法術假冒成季郎君,在季家作威作福,騙過了所有人,如今妖道被真正的仙人給降服,他們郎君也得以回家。

  臥病在床的季家老爺夫人,見到真正的兒子出現,三人抱頭痛哭,眼見著自家的好兒子失而覆得,兩個老人心病一好,身體也痊愈了大半。

  假冒季郎君的那人被押到堂前,見事情敗落,連聲求饒:「我是無辜的,我都是被那妖道脅迫的,他說只要我聽他的話用季家錢財供養他修行,就可以當季家郎君,享盡富貴,我是鬼迷心竅,是他、都是他要挾我這麼做的!」

  可惜沒人聽他狡辯。

  辛秀研究了一下他身上的障眼之術,發現放著不管,這人過上兩日也會慢慢變回原樣,他要是想一直保持季郎君的外貌,需得每隔三日去找道士要丹丸符咒,這大約也是那道士控制他聽話的辦法。

  「既然這樣,這個普通人就交給你們了,隨便你自己處置吧,至於那個道士我就帶走了,留在這有個萬一的話你們也對付不了。」

  季郎君感激萬分,要設宴請她,季家老爺夫人更是感激涕零,熱情挽留她多住兩日。辛秀本來準備立馬就走了,季郎君說起自家廚子做牛肉一絕,再三挽留,她才臨時改變主意,留下了吃了頓飯。

  辛秀:真的很久沒吃過牛肉了。

  季家買了老死的耕牛,雖然肉質老了點,但烹飪的確實不錯,而且吃飯的時候,為了表達感激的主人家季郎君,還在一邊彈琴助興,跪坐在窗邊,邊彈邊吟。辛秀算是體驗了一把淳樸地道的古風彈唱,雖然比不得現代那種豐富的調子,但也別有風味。

  辛秀:太風雅了,吃個飯還要配樂。

  直到她騎著道士變的馬走出好幾里地了,才突然反應過來。

  剛才吃飯的時候,季郎君吟的那個,好像是男子表達對女子的傾慕之意?

  這……朋友,太含蓄了,真的聽不懂啊。

  辛秀一笑而過,手里拿著一根野草,繼續騷擾屁股底下的醜馬。

  「你這樣慢騰騰地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人煙,跑快點,你現在可有四條腿了,趕緊跑起來。」

  道士馬消極應對,辛秀嘖了一聲,「看來你對變成馬很是不滿意,不如把你變回來?」說到這里,她忽然語氣一變,陰測測道:「既然不想當代步的馬,就變成豬好了,到時候隨便把你賣到哪里。少有人吃馬肉,但豬就不一樣了。」

  醜馬的眼皮一跳,求生欲讓他開始沒命狂奔。

  辛秀:「再跑快點,要是天黑前找不到能休息的地方,你就要變豬了!」

  天黑時分,道士馬終於停在了一棟荒郊野宅前,累得氣喘籲籲,舌頭都吐出來了。辛秀拍拍馬臉,「怎麼樣,當馬被人騎著感覺爽不爽?你多體驗一下就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

  醜馬嘶鳴一聲,辛秀眼皮都沒擡直接給了他一巴掌,「不許罵我。」

  醜馬:「……」你難道聽得懂馬語嗎?

  辛秀理所當然:「就算我聽不懂也能猜到你在罵我。」

  她收起鎖鏈,拽著馬韁將馬牽進了面前的荒郊野宅。這段時間她餐風露宿,就沒能在有屋頂的地方休息過,雖然這野宅看上去像個久沒人住的鬼屋,但好歹能遮風擋雨,外面天色暗沈烏雲堆積,瞧著晚上好像要下雨。

  這里以前似乎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別院,三進宅子,天井里長滿了荒草,在這個季節顯出枯黃色,濕冷苔蘚爬滿了地磚縫隙和墻面,落滿灰的窗被風吹得嘎吱開合,蟲駐空的柱子腐朽得仿佛一推就能倒。

  辛秀用一根棍子揮開眼前的蜘蛛網,卷起那飄飄遙遙的破布簾子,準備用它燒火。

  道士馬被她系在了柱子上,辛秀掏出鍋開始煮湯,這冰冷雨夜,應當喝點羊肉湯暖身。

  羊肉是在季家拿的,她還帶了塊牛肉,當時看見她在廚房裝菜的季郎君表情有點奇怪,現在想來,那大概是幻想破滅的表情。

  喝完一碗羊肉湯,大雨就稀里嘩啦下來了,深秋這樣的大雨難得,辛秀收拾收拾準備睡了。不過睡前,她從熊貓叮當口袋里掏出來一把大傘,打開來遮在自己身上,大傘剛好能將她整個人覆蓋。

  辛秀笑著對旁邊的道士馬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傘嗎?」

  「這是我師父給我的辟邪傘。也就是說,我舉著這傘,只要它遮著我,鬼怪近不了我身。你看這屋子陰森森的,我感覺這里有鬼,你覺得呢?」

  「要是沒有就最好了,如果有……」辛秀笑了一聲:「如果有,我是不會有危險,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有危險。」

  醜馬四蹄僵硬,從剛才辛秀進門時,他眼里就沒散去過的期待與幸災樂禍,此刻都變成了驚怒。

  他不安地踩了踩蹄子,扭頭看向老宅的拐角黑暗處。他確實是感覺到了這里的鬼氣,才故意把辛秀帶過來,想讓她死在這里,借此脫身。他看出來這是個剛下山沒多久的年輕修士,這樣的人一般都好騙,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如今他變成這個模樣,若這宅中的是個厲鬼,恐怕要吃大虧。

  那邊辛秀哼著「有師父的孩子是塊寶」睡過去了,屋內開始陷入寂靜。

  火堆被突如其來的一陣涼風吹熄,飄出的裊裊青煙歪歪斜斜,詭異沒入房梁中。

  道士越發警惕,目光在黝黑的房梁上打轉。

  涼意襲人的深秋雨夜,嗚咽風聲如同女人哀泣。黑暗中忽然傳出老鼠爬動的窸窣聲,垂下蛛絲一般的黑色碎發,還有一只白生生的女人手臂從黑暗中探出來。冷白皮膚,纖細手指,這手臂就如同一塊白布,在房梁上招搖。

  馬道士暗罵一聲晦氣,怎麼竟然是這樣的東西。這縛怨鬼,尤其是女鬼,怨氣大,最不好對付。它不僅吃人,對於地盤上的一切活物都不會放過,所以這宅子里連只老鼠都沒有。

  黑色的頭發悄無聲息,像是藤蔓一樣從柱子上爬下來,有一些順著墻面摸到辛秀身邊,又迫於辟邪之力,不甘不願地繞過了那一片傘的陰影區域,全部湧向了道士。

  見到這一幕的道士心內大罵,眼見黑發要纏上自己,而那邊的辛秀毫無反應,他實在沒辦法,不想等死,強行沖破了體內符咒和身上鎖鏈變回人身。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眼神怨毒地看向辛秀。修行不易,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會用這樣自損修為的辦法破咒,這一下損失的可是他的大半修為。

  嗅到血腥氣的黑發,如同扭動的活蟲,不斷往道士身上爬,當先承受了道士的怒火。他怒喝一聲,引咒擊中房梁,霎時間,尖嘯與怒喝響成一片。

  戰鬥到了最激烈的時候,閉目養神的辛秀掏出耳朵里的耳塞,舉著傘爬起來,蹲在一邊看這現場版的道士治鬼。

  先前在蜀陵,師兄給她講外面有各種各樣的鬼怪,她還覺得那種志怪小說里的鬼怪無法想象,現在看到了實物,果真是又惡心又刺激。她看得津津有味,大戰女鬼的道士一眼見到她表情,臉色青了一層。

  也許是憤怒的力量刺激了他,道士噴出一口心血,引血為符將那女鬼重創,女鬼尖叫一聲逃走,黑發潮水般退去。道士也不追擊,轉身就狠狠朝辛秀打去。比起女鬼,他更想殺了辛秀泄憤。

  對著這麼一個猙獰飛撲的大蝙蝠,辛秀不躲不避,手上一勾,面色猙獰的道士就在空中一頓,噗通落在她面前,揚起一片灰塵。

  「你!你怎會……!」他面色駭然去看自己的腳,發覺那里綁著一根無色絲線,封住了他的靈力,讓他動彈不得。可這東西又是什麼時候綁到腳上的,他怎麼全無感覺?

  辛秀蹲到他面前:「看你也是個老江湖了,怎麼這麼天真,我敢收起來那個捆你的鎖鏈,難道不會留後手嗎,我又不是只有鎖鏈可以用。」

  「我特意把鎖鏈收起來,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自行從馬變回人,結果你果然還藏著後手呢。你不是說自己知錯了嗎,我也是為了給你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可你看看你,完全就是在騙我,根本沒有知錯的意思,一脫困就想害我,我被你騙得好慘。」她義正言辭。

  究竟是誰被誰騙得好慘?道士一張臉如同打翻了調色盤那麼精彩,最後變成了調色盤混合色——黑灰色。

  嘴唇蠕動的道士望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辛秀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符咒,熟練塞進他嘴里。

  「我覺得你可能不想當馬了,我們說好了,不做馬就當豬。」

  當豬的命運近在咫尺,道士此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後悔自己太沖動。一旦變成豬,他可能就要命不久矣,想他從前也曾風光過,如今竟然淪落到這個死法,可恨!

  他一時掙紮不甘,一時滿心怨憤,腦袋上忽然被人拍了一記。那不知什麼來頭的年輕姑娘站在他面前笑著說:「不是吧,你這麼脆弱嗎,打擊太大傻了?」

  道士回神,低頭一瞧,忽然楞住了。他沒有變成豬,而是變成了一頭騾子。

  發覺自己沒有變成豬,他一時間竟然有種絕處逢生的欣喜,甚至心里生出一點感激之情——意識到這一點的道士,騾子臉一僵。

第33章

  「騾道士,你知不知道項茅在哪?」

  並不叫馬道士,也不叫羅道士,本名呂升的騾道士雖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是忍辱負重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辛秀把這幹壞事的胡子道士變成了騾子,但又很有人道主義精神,讓他好歹能暫時說出人話來,一只能說人話的騾子,總比一只不能說人話的騾子要好。

  她出門走的這些地方都語言不通,好不容易遇上能順暢溝通的騾道士,當然得用上,於是她騎著騾子一邊趕路,一邊聊天,讓他教自己這邊的方言,很快就能用當地方言進行一些日常交流。

  本著人盡其用的原則,辛秀不僅把他當方言教學機,還準備讓他當個活地圖。看他這一把年紀,說不定知道項茅在哪呢。

  聽他這麼幹脆地說不知道,辛秀想也不想,直接拽著手中的鎖鏈,篤定道:「你不老實,明明知道也說不知道。」

  騾道士一驚,一時沒有說話,過了會兒才穩住反問:「你怎知我說的不是真話?」

  辛秀:「我詐你的啊,剛才不確定,現在確定了,你就是沒說真話。」這是跟她媽學會的技巧,詐問。

  騾道士:「……」

  辛秀:「從你的態度里,我可以猜出來,你不僅知道項茅在哪,還肯定和項茅有淵源,這故意避開的態度不一般哪。」

  騾道士又是一驚,心道這年輕小姑娘好敏銳的心思。他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嘴硬不肯說,辛秀也不逼他,只慢悠悠閒聊,東拉西扯,搞得騾道士心里反而七上八下,不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路數。

  辛秀:「騾道士,我看你還挺厲害的,懂得挺多,不如你教教我前兩日打女鬼的法術?」

  騾道士被她這理所當然的態度給驚住了,心想這人好生不要臉,抓了他當牛做馬,竟然還要他教法術?

  不過他也有心想探探她的底,便問:「你應當是有師承的,連如何對付鬼物都不知曉?」

  辛秀:「哦,我之前光顧著玩去了,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學,誰知道這麼早就要出門。唉,出門在外,技多不壓身,不多學點東西,我也不好意思回去見江東父老。」

  騾道士不明白江東父老是個什麼梗,他只覺得這人胡言亂語,摸不透底。

  辛秀:「你要是肯用心教我,也算對我有教導之恩,我也會回報你的,等你帶我到了項茅附近,我就放了你,怎麼樣?」

  騾道士當真開始考慮此事,他確實沒想到辦法逃脫,與其這樣耗下去,不如還是按照這小輩所說。可這麼想著,他心內又很是不甘,若不能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他難消心頭之恨!

  辛秀丟出一個誘餌,就一直哼著白龍馬蹄朝西,坐在騾子上畫素描。她剛好畫完一張,把圖伸到沈思的道士騾臉前,「你看,畫的像不像你?賊像對吧。」

  騾道士騾臉往後一縮,瞪大眼,被這現代素描以及專業繪畫工人辛秀的技術所震驚。

  辛秀等他看夠了才把畫收回來,幽幽道:「我把你畫下來,送回去給我師父,以防萬一。要是我放你走,你恩將仇報要報覆我怎麼辦,有這畫在我師父手中,萬一我出了什麼事,他就知道該找誰替我報仇了。」

  「師父只我一個徒弟,非常疼愛我,他又是個厲害人物,我要是有個好歹,天涯海角,他都會為我報仇的。」

  她說的和真的一樣,但其實壓根不準備把人放走,現在先騙騙他而已。想要讓騾子跑,當然要吊根胡蘿卜在前。

  慚愧慚愧,從前九年義務教育,她思想品德課從未認真聽過,全看武松打虎和猴子偷桃去了,才會變成現在這個亞子。

  騾道士,徹底沒脾氣了。他不斷寬慰自己,算了,此子肯定來歷不凡,忍一時之氣,算了。如此翻來覆去念上幾遍,好不容易才按耐下殺心。

  之後的路程,他就不斷在按捺自己的殺心。

  故意把人氣得血壓飆升,再把人安撫下來,辛秀在試探騾道士崩潰的邊緣反覆橫跳,快樂學習。

  令她有點詫異的是,這騾道士竟然對鬼物之類了解甚多,手段也不少,還會自己改良驅鬼符咒,她越發覺得自己真是運氣不錯,誤打誤撞就把這麼個家夥給降服了,省了多少事。

  學到手不少實用捉鬼術,辛秀非常想立馬找個鬼來試試,可惜真想找反而找不著。

  這日,一人一騾路過一條山道,忽聽得峭壁底下有人呼救。

  辛秀立馬拽騾子的耳朵,略期待地問道:「是不是山間的精怪魅惑路人?」她昨日才聽騾道士講起山間的鬼魅之類,有些就會偽裝出人聲,等待人路過時出聲求救,騙得人掉落山崖摔死,然後它們就會從山崖縫隙里爬出來,銜著屍體回巢啃食。

  被她拽耳朵的騾道士從一開始的怒火沖天,到如今已經能心如止水平靜以待,說:「不是,是普通人。」

  辛秀可不信他,自己去查探,結果發現還真是個普通人,大約是走夜路不小心滑到山崖下的。這邊一片山多,開鑿的山道陡峭,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這人運氣不錯,抓了到一根凸起的樹根,才得以保住性命。

  騾道士催促她:「趕緊走吧。」一個凡人有什麼好在乎的。

  辛秀自顧自甩出繩子,把下面那個倒黴鬼拉了上來。那是個看著面容寬厚老實的男人,大約四五十歲模樣。

  絕處逢生,大叔老淚縱橫,拉著辛秀語無倫次表達感謝。他自稱是個小商人,這次是去出門談樁生意,結果不小心摔下山道,跟著他的一匹老馬摔死了,他自己僥幸抓住樹根才堅持了一天。

  在這人的熱情邀請下,辛秀不得不隨他一起回去。

  這年頭的人表達感謝,就是一定要請吃飯。出門在外,想好好吃頓飯不太方便,辛秀就欣然應允了,而且大叔說他家就在山下那個鎮子上,她剛好可以去借宿一宿。

  辛秀出門前,從師父那里拿了很多金銀,這也是一種煉器材料,主要是裝飾用的,她拿了不少,還分給了弟弟妹妹們,告訴他們出門沒錢寸步難行。但是,她發現自己失策了,因為經過的十有八九是荒村,根本沒有多少能用錢的地方,能投宿的旅店也特別少。

  商業不發達,旅遊業基本不存在,有錢都用不出去,只能偶爾行俠仗義蹭點吃喝維持生活這樣。

  她把大叔安全送回家中,果然得到了這一家子上到大叔他老娘老婆小老婆,下到他兩個小女兒的感謝。

  吃了一頓還算豐富的飯菜,被女主人安排了個幹凈屋子休息。只是這女主人看她的目光有點奇怪,又探究又好奇。

  辛秀這一路沒少見過類似的目光。在這個地域,年輕的女子獨身出門在外,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更別說她這模樣太過幹凈了些。不僅是衣著外貌的迥異,氣質也與這里的人完全不同。

  這家里還有個年紀大些的仆婦,晚間過來給她送熱水,話里話外打探她的身世家鄉之類,異常八卦。

  這一家看著不是特別富裕,和之前季家那個大宅是不能比,但也有前後兩個小院子,算是個小康。

  辛秀舒舒服服泡了腳,難得在軟被褥里睡個好覺,可惜睡到半夜被一陣人聲驚醒。

  她爬起來去看情況,發現是後面一個小房子里,大叔的小老婆正在生孩子。

  先前吃飯的時候,看到那肚子里揣個氣球似的小老婆,辛秀就感覺心驚肉跳的,因為這小老婆和那仆婦一起,上上下下端菜伺候一家吃飯,還健步如飛,她老擔心一不小心摔一跤出什麼事。

  辛秀過去時,那邊恰好孩子剛生下來,辛秀隔著窗聽見女人在小聲哭泣,裡面還有那個仆婦大娘在幫忙收拾。

  孩子也在哭,哭聲刺耳,又突兀消失在水聲里。辛秀略覺奇怪,探頭去看,發現那老婦人將孩子腦袋壓進水里,不像是清洗,更像是要溺死孩子,她一楞,揚聲問:「你在幹什麼?」

  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老婦人手一松,孩子腦袋出了水,嗆咳著哇哇哭泣。

  發覺是她,老婦人略尷尬,但還是很尋常地和她說:「生了個女兒,不要了。」

  生了個女兒,不要,所以就溺死。

  辛秀看著她們,一時失語。老婦人抓著孩子的腳,倒提著,甚至還很抱歉地對她笑笑,「擾到客人了吧?對不住,我們小聲些。」

  辛秀:「……我看你們家並不窮,難道養不起一個女兒嗎,為什麼要殺?」又不是窮得實在養不活了,辛秀不明白,她聽說過很多落後貧窮的地方,女人一個接一個生孩子,如果生太多女兒就不要了,丟掉或者送人,但她不知道,像這樣的人家也會做這種事。

  大娘對她的話有點詫異,解釋說:「家里已經有兩個女兒了,再要女兒也沒用,養了浪費米糧。」

  面對她們理所當然和不解的態度,辛秀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離開蜀陵後,她好像經常遇上這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情況。

  她寧願遇上些兇狠醜陋的妖魔鬼怪。

  這家主人和他老婆過來,化解了這場僵局,男主人也是尷尬,勸她這位恩人回去休息,那女嬰也沒說要殺死了。辛秀走回房間時,隱約聽到身後女主人抱怨了兩句好管閒事之類,被男人大聲呵斥後住了嘴。

  小院在鎮子最西邊,旁邊就是一片湖,連著河流。秋日湖邊的蘆葦叢倒伏一片,芒絮於秋風中瑟瑟顫抖。

  借著這不甚明亮的月光,仆婦將手中的孩子悄悄扔進了水里,轉身快步走了。

  辛秀站在蘆葦叢中,聽到那邊噗通一聲響,輕微的波紋蔓延到她的腳下。她走過去把女嬰撈了起來,浸水後驚醒,又開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嬰被辛秀攏在身前,擦了擦臉頰上帶著泥腥氣的湖水。

  辛秀連夜走了,帶著騾道士還有個撿來的女嬰,沒和那家主人打招呼。

  「騾道士,這樣大的女嬰要喝奶……嗯,騾子有產奶嗎?你行不行?」

  騾道士:「……」

  最後辛秀只能找村子里有奶水的女人,出錢或者出東西請她們幫忙喂一喂這個女嬰。有時候實在碰不到人,辛秀把甘露拿出來兌水喂給女嬰喝對付過去,跟著她一起饑一頓飽一頓,餐風露宿,孩子竟然也沒生病,反而日漸健壯,精力旺盛。

  辛秀有時候給她那大嗓門哭的感覺自己耳朵都失靈了,騾道士沒被她逼瘋,差點給這愛哭鬼逼瘋,無數次遊說辛秀趕緊把這小東西丟了。

  哪怕是只貓貓狗狗都沒辦法隨便丟棄,更何況是個嬰兒,撿都撿了,也只能暫時帶著。辛秀雖然也很痛苦,但見到騾道士比她更痛苦,她就能感覺到快樂,繼而再堅持一段時間。

  她準備去個大點的城,說不定能找到想養女孩的人家。

  也許是對自己一出生就要死的悲慘命運有足夠認知,這女嬰特別愛哭,那種奮力猛哭的架勢和她奮力猛吃的架勢是一樣的,她們行走在曠野時,這小娃娃的哭聲,能嚇退野狼,狼都不敢叫了。

  辛秀抓到了一個弱鬼,這個弱鬼不是那種人死後滯留世間的鬼,而是怨氣死氣匯聚後異變出來的東西,沒有神智,就像是曠野上徘徊的影子。辛秀不費吹灰之力把它抓住,放進透明的泡泡里,底下用那根綁過騾道士的透明絲線綁住,讓它像個氫氣球一樣飄著,另一頭就系在騾子耳朵上。

  小女嬰窩在辛秀懷里,見到「氣球」里偶爾露出不同的猙獰人臉,被逗得咯咯笑,也不哭了,張口啊啊啊流口水,滴落在騾子背上。

  辛秀故意擡手去撥氣球,讓裡面的弱鬼貼在透明泡泡里出現各種顏藝表情包。

  小女嬰:「咯咯咯咯~」

  辛秀:「哈哈哈哈!」

  騾道士朝天翻了個白眼。

第34章

  秋冬季節,湖澤幹水,露出裸露的河床,附近村里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屁孩子,撅著屁股在濕地里挖青蛙。這個時節已經太冷了,青蛙都找洞鉆進去避寒,他們就提著個小簍子,從洞里把青蛙給摸出來。

  在糧食不足的時候,像這樣的村里孩子都會到處跑,上山下湖,尋摸著一切能吃的東西。

  在這群穿著尋常粗布衣裳還打補丁的灰撲撲孩子們之間,混入其中的辛秀就和麻雀堆里的白鷺鷥一樣顯眼。

  「你在那里是找不到的,你看,要找這樣幹的洞裡面才有!」光著屁股蛋和腳丫的黑瘦小孩,認真和辛秀解釋著。

  辛秀聽不太懂這邊的口音,模糊從他的動作里弄明白他大概是個什麼意思,從善如流地換了個略幹的小洞。她把手指伸進去,果然沒一會兒摸出來一只青蛙。

  「哈哈哈果然抓到了!」她順手就把青蛙丟進面前那小孩提著的小破簍子里,那小孩咧嘴笑,露出幾顆關系不好,距離甚遠的牙齒。

  幾個小孩都是一樣的黑瘦,但常年在外跑,看著還算活潑健康,穿的少在這冷風中也渾然不在意。

  「啊,她要掉下來了!她要掉下來了!」教辛秀摸青蛙技巧的那個小孩,忽然指著辛秀背的竹背簍喊。

  辛秀不疾不徐,手往後一接一推,熟練地把那個爬出了背簍的小女嬰給推回了背簍里,在背簍里撞得咕咚一聲的小女嬰堅持不懈地往外爬。她也就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會乖乖待著,一醒過來就折磨人了。

  辛秀掏出個大柿子往背簍里扔,女嬰坐在墊了小被子的背簍里,抱著從天而降的大柿子又玩又啃,這才暫時安生。

  幾個小孩抓青蛙抓的差不多了,準備剝皮洗洗烤了吃。

  眼見他們在河邊熟練找了幾個圓石頭堆在一起,準備生火,辛秀毫不見外地坐過去:「我烤肉厲害得很,怎麼樣,要不要讓我幫你們吶。」

  幾個小孩腦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陣,弄懂了她的意思。大概是因為剛才辛秀有給他們幫忙,建立了良好的信任基礎,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走過來把簍子遞給了她。

  從辛秀烤的青蛙開始冒出香味後,圍成一堆的幾個小孩就不停地咽口水,等到她摸出來自己做的簡易調料粉灑在青蛙上,這從未聞過的香味就降服了所有孩子,他們咽口水的聲音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還不能吃嗎?」

  「可以吃了吧,我們以前都隨便燒一燒就能吃了。」

  「可以吃了,熟了。」小孩們催促。

  辛秀巍然不動,等到她終於點頭,把烤青蛙分了出去,幾個孩子迫不及待塞進嘴里,也顧不得燙嘴,狼吞虎咽,話都沒法說一句。

  辛秀也吃了一串,旁邊竹簍里的小女嬰抓著竹筐邊沿啊啊啊喊,辛秀抓起她的大柿子糊她一臉,這小娃娃又抱著柿子開始吧嗒吧嗒啃,其實她根本連皮都啃不破。

  一起吃了頓好吃的,辛秀詢問起村里有沒有人能給孩子喂奶,幾個孩子就熱情多了,帶著她上門給小女娃找到了口糧。

  離開這個村子,辛秀騎騾背筐,繼續往前走。她這一路經常如此,遇到各種各樣的人,能夠格讓她稱一句「好人」或者罵一聲「壞人」的很少,大多都是尋常人,像路邊的野草一樣隨意又努力地活著。

  她想給撿來的小女嬰找個願意養她的人家,但目前還沒找到,不僅沒找到,她甚至又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女嬰。

  她撿到那女嬰時,一只野狗正在撕咬她身上的衣服,女嬰一動不動,面色發青,像是已經死了。

  「誒,小狗,別咬了,去那邊。」辛秀走進野地里,掏出自己中午烤了沒吃完的肉幹,朝那條瘦骨嶙峋的野狗揮了揮,遠遠丟了出去。

  野狗是很聰明敏銳的生物,哪怕辛秀態度並不兇惡,它也能感覺到這是個自己對付不了的對象,松開小孩朝肉幹跑去,叼了之後頭也不回地鉆進了草窠。辛秀沒去管它,上前把那女嬰抱了起來。

  跟著她的騾道士如今說話隨便多了,見她探那女嬰氣息,就忍不住語帶譏諷:「本就有個麻煩包袱甩不脫,你還再撿一個,這世間那麼多棄嬰,你管得過來嗎。」對她的行為很看不上眼。

  辛秀:「我現在心情不好,想找個人打一頓緩解壓力,哪個人這麼幸運呢?」

  騾道士安靜如雞,不敢吱聲。辛秀這麼說了,她也真敢這麼做,而在這里會被打的只有他一個。騾道士毫不懷疑,哪怕把剛才那條野狗拖回來和他擺在一起,他們兩個中會被打的也只會是他。

  辛秀晃了晃自己快見底的甘露瓶子,嘖了一聲,還是給這女嬰喂了一些,再給她喂些溫熱的糖水,抱在胸前。

  附近有個村子,辛秀站在田邊問了問一個在犁地砸土塊的農夫,那人比劃著告訴她,孩子是村里一戶人家的,連生了好幾個女兒,之前幾個都沒了,這個生下來有毛病,眼睛都睜不開,人家不想要就丟在村口想讓人撿走,但是一直沒人撿,都以為是已經餓死了。

  「沒有看到那嬰兒,還是被野狗叼走吃了,你不要給人送回去,人不要了。」農夫連連擺手。

  聽到這一句,辛秀按了按包在小被子里的女嬰。

  命如飄萍,卻又天生頑強。雖然世道不好,但來這世上一遭,她們大約也不想隨意去死。

  辛秀把這救活的女嬰和先前那個放在一起,這一個比不得先前皮實,辛秀幾次都以為她熬不過去了,但抱在胸前,過一陣她又慢慢有氣。辛秀原本是最不會用靈力梳理身體的,現在已經無師自通學會了用靈力引導女嬰呼氣吸氣,為她梳理身體里的氣。

  一連梳理好幾日後,這女嬰終於能睜開眼睛了,或許是因為眼睛之前無法睜開的原因,她的眸色比較淡,好在看上去並沒有問題,能看清楚人。

  辛秀做了個小搖籃放在熊貓叮當的兜兜里,晚上休息的時候就拿出來,把兩個孩子放在裡面,然後讓叮當變成一個人大小,坐在旁邊搖搖籃哄兩個孩子睡覺。

  叮當的性格很好,有種溫和的氣質,辛秀覺得它像自己的大熊貓媽媽,晚上如果冷,她就癱在叮當柔軟厚實的毛毛肚子上,一左一右躺著個孩子,度過許多個夜晚。

  辛秀下山後,見到了第一場雪,她也終於找到了一個稍大些的城池,城墻高厚,守城的兩個士兵目不斜視,注視進城的人群。這樣的大城還有個好處就是,見到她一個獨身女子出行,不會動不動就有人用奇怪目光掃視她了。

  而且城里終於有旅店客舍,她先找了地方大吃一頓,然後去客舍和老板商量著,弄了不少熱水泡澡,順帶把兩個孩子一起洗洗刷刷。出門在外,難免邋遢些,好好泡一回熱水澡,辛秀都感覺自己好像重新活了一回。

  以前看小說電視劇,那些大俠穿白衣,每回出場都纖塵不染,真是和方便面廣告一樣的欺詐。她一個修仙人士,出門奔波都沒辦法保持白衣服潔凈,哪怕什麼事都沒做,只是走在路上,一天下來身上都全是灰。

  所以她現在已經學乖了,會穿耐臟顏色的衣服,還會戴上帽子遮擋頭發,不穿舒適的布鞋改穿靴子等等。

  兩個孩子被她養得白胖,辛秀其實也挺奇怪的,自己隨便養一養,倆孩子怎麼還長得這麼好。她給兩個孩子換上新買的小衣服,挨個點了點她們的腦門。

  「我要在這里給你們找個家,等我的好消息。」

  她把叮當留下來照顧,自己踏雪出門去。她會找一些院子看上去不小,家中有些錢財的人家,去觀察此家中的主人為人。

  頂著紛紛的雪,她踩著人家的屋頂和院墻看了好幾日,都沒能遇上合適的,偶然聽見兩個婦人說起城里的求子廟,辛秀才豁然開朗。

  對呀,她可以去求子廟看看,有想要孩子的人家會去那里上香,省得她這樣漫無目的地廣撒網。

  又在那個求子靈驗的寺廟橫梁上蹲了兩天,辛秀聽見的,十個求子的女子,九個求的都是男孩。

  還有一個男女都可,只是想要個孩子……辛秀跟著那位夫人偷偷回了家,蹲在她的臥房里,聽她和丈夫說私房話。這家宅子她其實有經過,院子里人很少,冷冷清清的。

  聽他們說話,辛秀才發現這家男主人竟然還是個官,具體官職辛秀不了解,不過這個城的巡防治安是他在管,人看著很正派,最重要的是,在這個男女關系天然確定了強弱從屬的時代,這個男人很在乎自己的妻子。

  他們沒有孩子,似乎是女人身體不好不能生,男人一直在寬慰妻子。

  辛秀:決定了,就是你們了。

  至於要把哪個孩子給他們,辛秀想了想,最後決定好事成雙,兩個都給她們了。

  「你們雖然出生在不同的地方,但有相似的命運,今日也有緣分能成為姐妹,願你們好好相互扶持生活下去。」辛秀回去後,將兩枚金色的吊墜給兩個孩子掛上。吊墜是她用金子熔煉的,熔成了兩個大熊貓的樣子,算是給她們的送別禮物。

  家住城北的徐夫人三十多歲,嫁給丈夫十幾年都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孩子如今已經是她的心病,哪怕丈夫時常寬慰,她也難免郁郁寡歡。

  這一日下了大雪,侍女來告知她,院中的一株石榴花開了兩朵花,徐夫人詫異至極,這樣的雪天怎麼會開石榴花,還單單開這兩朵?

  那兩朵傲雪開放的石榴花被剪下移進花瓶,放進溫暖的房間里。

  徐夫人在屋內望著那兩朵紅燦燦的石榴花,忽然感覺一陣困倦,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見了一位渾身散發著靈光與仙氣的神女出現在面前。

  神女手持玉瓶,面容美麗,朝她微微而笑,啟唇說了句什麼。徐夫人沒有聽清楚,她見到那神女擡手一招,手中出現兩朵石榴花,石榴花憑空變成兩個女嬰落進了她的懷中。

  徐夫人一楞,隨即狂喜。

  從玄之又玄的境況中猛然驚醒,徐夫人發覺自己懷中一重,忙忙低頭去看。那夢境里見到的兩個女嬰,竟然活生生出現在她的懷中,正用水靈靈的黑眼睛看著她。

  徐夫人:「……」

  啊!孩子!兩個!

  辛秀裝完神弄完鬼,蹲在房梁上觀察情況,見徐夫人狂喜至極的模樣,抱著兩個女兒動都不會動了,不由放心了些。

  先前她幻化成景成子師叔,如今這次則是幻化成了白妃師叔的模樣,誰叫白妃師叔的樣子更符合「送子觀音」的形象氣質。

  借由托夢、神仙顯靈這樣的異事,將兩個孩子托付給能信任的人家,辛秀也沒急著走,她在這城中多待了幾日,每日除了在城中閒逛,觀察風土人情,尋些好吃的,就是去徐家看兩個孩子的情況。

  徐夫人非常珍視這兩個孩子,她的丈夫也是,那個不茍言笑身材偉岸的中年男人,抱著兩個軟綿綿的女兒,任由她們抓自己的胡子,疼的嘴都抽搐了,也沒舍得讓孩子抽出手。夫妻兩個還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去送子廟還願。

  辛秀坐在橫梁上,單腳垂著,看著這一家人的模樣,輕輕笑起來。

  「再見啦。」她揮揮手,自言自語,回去牽著騾道士出了城,繼續往南邊去。

  一下子少了兩個孩子,騾道士還有些不習慣,總忍不住往背後瞧。那兩個孩子被辛秀抱在懷里的時候,總忍不住去抓他身上的毛,拽他的騾耳朵。

  辛秀無孩一身輕,坐在騾背上寫遊記,又琢磨著畫地圖。她準備把自己走過的地方,都詳細地畫下來,或許以後會成為一大張地圖。

  走過這些地方後,她心里隱隱約約有個念頭。如今說出來還太早,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可以開始準備了。

第35章

  辛秀發現越往南走,這一片的口音她慢慢能聽懂了,和她最開始穿越過來時所在的辛家那一片口音比較像。

  與此同時,附近城鎮里出現了靈照仙人廟。這兒有祖師爺的廟,不就代表著這是祖師爺的地盤嗎,祖師爺罩著的地方,四舍五入她這也算是到了蜀陵自家地盤了。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

  與她之前走過的一些地方比,這邊更富裕熱鬧些,哪怕是尋常村落,也能看見青磚瓦房,和更北邊那些只有黃泥稻草糊墻的村落不說天差地別,也是差距甚大。

  辛秀牽著騾子進城,這隆冬時節,路上沒有多少行人,尤其是黃昏了,哪怕在外做事的人都已經下工歸家與親人團聚,一同圍著火爐吃飯說話。夜色長街中,家家關門閉戶,只有兩三家客舍食鋪開著小門,橘黃色的燈光從裡面透出來,映在雪地上,在雪夜里透出一股融融暖意。

  辛秀嗅著食鋪里傳出的香味,收起落了雪的傘,拂掉肩頭幾片雪花,撩開布簾子進店去。

  店內有兩三桌客人,各自桌上放著小爐子,爐上咕嘟嘟燉著熱菜,白煙裊裊,給屋內帶來許多熱氣。辛秀一嗅就知道這是燉的牛肉,走上櫃台去點菜。

  「今天除了牛肉,還有新鮮的黃魚,澆油炸酥魚,客人要不要來一個?」

  「好啊,有沒有什麼新鮮小菜,再一盤小菜。」

  「好嘞,您先請坐稍待,菜馬上就上。」

  辛秀出門來遇到的大多數生意人,尤其是旅店客舍食鋪這種地方,老板都是和氣的人,見人說話先三分笑,哪怕辛秀剛進門的時候聽到老板娘在和丈夫吵嘴,吵得眉毛倒豎。她往這一站,老板娘也能立刻露出笑容來招待她。

  點起菜有商有量,她要是對菜色不滿意,還能和店家說,店主人給她商量著怎麼做,不像是出門吃飯,更像她從前回家,和老媽討論晚餐吃點什麼。和現代越來越專業的各色店鋪比起來,多了很多淳樸的人情味。

  辛秀找了個避風角落桌子坐了,熱情周到的老板娘給她端來暖身的熱茶,隨口寒暄幾句。

  「外面雪下的這麼大,可冷吧,快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這麼晚出門不好找住處,我家也兼做客舍的,後面一排屋子都可租給客人,客人要有需要,盡管隨時喚我。」寒暄之余不忘記拉生意。

  小火爐端上桌,冒著熱氣的飯菜擺上,辛秀又招呼老板娘給她上一壺酒。

  要說這時代的酒,真是度數不高,這種普通小店里也沒什麼好酒,也就喝個味兒而已,她要酒,不過是突然想起那首「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於是湊趣應個景。

  在她原來的世界,這個時間,差不多是要過年了的,但在這里,他們不興「過年」。那麼廣闊的地域和不同國家,語言文字都不統一,風俗更是各不相同,辛秀習慣的各種節日,這里十有八九都是沒有的。

  到了這種時候,辛秀就難免生出一點天地之大,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寂寥。

  不過等燉得酥爛的醬味牛肉熱騰騰吃進嘴里,那點寂寥就不知道飛到哪里,光顧著感嘆好吃了,這麼好吃的牛肉,可遇不可求,畢竟不是每個食鋪的食物都合她的口味,有些地方就是水煮菜,半點調料沒有,完全吃不下去。

  正吃著,辛秀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大喊,「救命啊,有鬼!」

  「有鬼!啊——」

  她扭頭,發現屋內其他人都習以為常,瞄一眼門就繼續吃自己的。

  老板娘拿著把掃帚過來,笑著和辛秀解釋道:「是個瘋子,遭了鬼迷心眼,每日黃昏後關都關不住,跑出來在街上大喊大叫,客人不必理會。」

  說完她就提著掃帚氣勢洶洶出去罵了一頓,讓那在門口大喊有鬼的男人趕緊滾遠點,別在這嚇人。辛秀聽著老板娘罵街的聲音,端著碗出去瞧了瞧。

  那是個嘴歪眼斜的男人,大張著嘴,手腳扭曲顫抖,最惹人注意的就是他裸露的胸膛上,一個猙獰惡鬼圖案,仿佛會動一般,看著很有些嚇人。

  見人喊著有鬼,顛兒顛兒走了,辛秀好奇問:「老板娘,剛才那人胸口上什麼東西?」

  老板娘聽她不害怕,還很有興趣,便和她講了講。

  「那是我們這里一個有名的流氓癩子,從前好的時候就不做好事,後來他往仙人廟想偷東西,就被仙人廟里那惡鬼給迷了,變成這個瘋傻樣子,那惡鬼上他的身,才讓他身上出現了那些古怪可怕的圖。」

  辛秀:「仙人廟里的惡鬼?仙人廟是什麼仙人廟?」

  老板娘:「靈照仙人廟啊,哎喲,那仙人廟以前很靈驗的,可惜後來有個被惡霸欺壓的讀書人在裡面吊死了,那里就開始鬧鬼,有人進去就要倒黴,不是丟錢就是平白摔跤,慢慢大家也不敢進去了,只好廢棄那里,又在另一邊新建了一座仙人廟。」

  辛秀:祖師爺的仙人廟給個惡鬼鳩占鵲巢了?

  那她一定得去看看。

  吃完飯她就按照老板娘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廢棄的仙人廟。說是廢棄,其實看著也還挺整潔的,尤其是推開門後,那裡面好像有人整理打掃一樣幹凈,甚至祖師爺的雕像前還燃了香,擺放了鮮花供果。

  和她想象中被惡鬼占據的破落仙人廟不太一樣啊。

  騾道士不高興地念叨:「你是看到點不平事就要管嗎,大冷的天還跑這種地方來抓鬼。」

  「誰跟你說我是來抓鬼的。」辛秀一把將他推進廟里,「你先探路,看有沒有危險。」

  騾道士:「……這點鬼氣,就是個小鬼,連那怨女鬼都趕不上。」

  辛秀於是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她先給祖師爺上了個香,畢竟是爺爺。然後她環顧四周,笑道:「哪位兄弟占了我們祖師爺的廟,出來認識認識?」

  話音剛落,陰風陣陣,一個聲音嘶啞鬼叫:「滾出去!」

  辛秀雙手間變魔術一般抖出一打符,射飛鏢似得飛射而出,瞬間貼滿周圍一圈,打的那聲音立刻消散。

  旁觀的騾道士:「……」這是他見過最浮誇的引符方式,明明兩道符能解決,她非要用一把,他教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教的。

  隨即騾道士才發現,辛秀似乎用的不是祛鬼靈符,而是困符。這樣弱的魂鬼,連怨氣都沒多少,直接驅符打散就是了,還要費心思困住,這家夥難道是想問清楚淵源,再決定要不要滅?

  騾道士真是不懂這奇怪的家夥,有時候心狠,有時候又奇怪地狠不下心。

  一道縹緲的人影出現在符咒圍繞的圓中,宛如被關進了透明玻璃罩的小蟲,左右尋不到出口,徒勞碰撞。

  辛秀蹲在那,肅然開口問:「城里那個瘋子男人身上的惡鬼圖案,是你弄的?」

  玻璃罩里的影子,一只眼睛透過長發看她,充滿了警惕和抗拒。

  辛秀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你那個紋身圖案挺好看的,給我也弄一個,我想紋肩上。你這個是紋的吧?應該不掉色,能維持多久?」

  影子鬼:「?」

  騾道士好一會兒才明白辛秀在說什麼,忍不住質問:「你不是來收鬼的嗎?」

  辛秀奇怪:「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來抓鬼了?」

  騾道士一噎,他回憶了一下,好像還真沒有,但是像他們這種人,不抓鬼的話特別來看鬼做什麼?

  辛秀告訴了他新的答案,她把那鬼抓起來,讓他給自己在肩上搞個惡鬼圖。

  「這叫紋身,你懂什麼,我剛才看到那個圖案就覺得很不錯,想要個同款。」辛秀如願以償弄了個紋身,滿意了,拿起供桌上的花糕,邊吃邊在這小小的仙人廟里轉了一圈。

  「這里有房間,我們就在這休息一晚吧,免得大半夜的還要出去找客舍。」

  她吃著祖師爺的貢品,睡著影子鬼的巢,第二天早上放了那影子鬼,大搖大擺又牽著騾道士離開了。

  騾道士覺得她莫名其妙,「你怎麼不打散那鬼物?」

  辛秀更覺得他莫名其妙:「我打散他幹嘛。」

  如果是個惡鬼占了祖師爺的廟,把那里弄的臟破血腥,她就動手了,但昨日見到的小廟被維護的那麼好,那影子鬼顯然用了心的。那麼弱的一個鬼,連她這種才學了兩招捉鬼術的半吊子,隨便拿兩張黃符就能制住,能在廟里安穩待著,大概是祖師爺願意收留他。

  辛秀:「我之前還以為出門會遇上很多危險,到處是妖魔鬼怪,全都是我對付不了的,現在看來,是我想太多,根本就沒那麼多危險,連厲害點的鬼都遇不上。」

  有時候,話真的不能亂說。墨菲定律告訴大家,當你覺得一件壞事不會發生的時候,他就一定會發生。

  辛秀在黃昏踏入一個偏僻安靜的小鎮,百無聊賴想著待會兒去哪找點吃的,誰知進了城,發現城內到處都是一片黑暗,沒有一戶人家亮燈。街道兩旁處處門戶洞開,露出黑洞洞的內里。

  「什麼情況,這里沒人住嗎?」剛說完這一句,辛秀擡頭就見到兩顆頭顱從空中飛過來,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她手上掛著的叮當嘭一聲主動變大,兩爪子把那飛過來的兩顆腦袋給砸了出去。那兩顆腦袋仿如活人腦袋,被熊爪砸開後,發出啊啊慘叫,辛秀這才反應過來。

  草?飛頭?

  「這是什麼東西,我怎麼沒見過,是妖還是鬼?」

  騾道士心中一沈:「趕緊退出去,這是飛頭鬼。」

  辛秀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來這東西的厲害了,如果不厲害,叮當不會第一次主動出來擋在她面前。她也沒不自量力非要往里沖,馬上準備聽騾道士的話溜了再說,可是一轉身,發現身後挨挨擠擠都是人。

  沒有頭的人,宛如喪屍圍城,朝她圍聚而來。這樣的場景,在此時的逢魔時刻,更顯詭異可怕。

  辛秀:「這又是什麼鬼東西?」

  騾道士:「這是地行屍!」

  辛秀:「明白了,和之前會飛的腦袋是配套的。他們看上去不準備放我們走。」

  嘴里說著,她已經摸出了一把長刀。在幽篁山時,她常用這把長刀削竹子,大約是覺得她用著順手,師父就收拾收拾給她一起帶來了。

  騾道士見她要動手,簡直想撂蹄子。

  「一般刀劍根本奈何不了這些刀槍不入的地行屍!趕緊跑!」剛說完,他就見到辛秀一刀斬斷了撲在最前面的一只地行屍,不由盯住她手中的長刀看。他還從未見過有什麼能直接斬斷地行屍,這究竟是什麼神兵利器?!

  辛秀躲開那噴濺出的屍液,口中道:「我手里的能是一般刀劍嗎,你還沒能對我有正確認知。」

  不好意思了,我是氪金玩家,還有大佬帶飛,隨身特級裝備。

  騾道士下意識想嘲諷兩句,話都要出口了,又猛然變成一句「小心天上!」

  辛秀揮刀擡頭,見到鋪天蓋地的腦袋飛過來,各個張著大嘴表情猙獰,顯然是來支援他們地上的兄弟姐妹。

  空陸包圍式人海戰術,這未免太操蛋了,她這是不小心進了鬼窩嗎?

  眼見著陷入地行屍的包圍,頭頂還有飛頭鬼在虎視眈眈,覷空偷襲,辛秀也覺得有點棘手。一扭頭,瞧見騾道士的騾子腦袋上被一只飛頭鬼舔過,禿了一塊,辛秀沒忍住笑了一下。

  對不住,要是變回人形,您可能要當個陰陽頭了。

  騾道士:「我們都要死在這里了你還有心思嘲笑老夫?!」

  辛秀繼續用切水果的姿勢來切地行屍,抽空回答:「那怎麼辦,笑著死總比哭著死好吧。」

  話雖如此,但辛秀並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熊貓叮當已經變成了兩米高一只巨獸,一巴掌能砸開好幾只地行屍,有它保護,應該沒問題。

  然而,叮當只有一個,地行屍卻越來越多,辛秀砍得手都累了,擡頭一看,還是密密麻麻的屍群,也開始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罵道:「這他媽哪來這麼多的地行屍?」

  「呼——」

  天上一層的飛頭鬼突兀燒了起來,染上了天邊最後一絲夕陽的顏色。

  辛秀若有所感回頭望去,見街邊屋頂上站著一個人。黃昏的風吹起那人的黑色長發,在他手中燃燒起來的飛頭鬼像是隕落的流星,墜落在辛秀腳邊。

第36章

  申屠郁原身許久沒有出過蜀陵,人身卻一直在外行走,去過不知道多少奇險偏僻之地。

  他用煉制出的人類軀體在外尋找各種需要的煉器材料,而這樣的煉器材料大多都不在尋常地方,因此申屠很少踏足凡人聚居的區域,更少與普通人交談相處。

  這一次,小徒兒要出山,申屠郁原身仍然待在幽篁山,卻操控著人身,跟在了徒弟身後。徒弟入他門下不過三年,還沒學過多少術法,申屠郁擔心她獨自出門在外遇上危險,決定隨身護持她一段時間。

  辛秀裝作景成子去阻止村人殺害少女的時候,申屠郁就站在不遠處的樹枝上;

  辛秀在季家去找妖道麻煩的時候,申屠郁站在季家的圍墻下;

  辛秀帶著孩子和一群小孩摸青蛙的時候,申屠郁坐在另一邊的蘆葦叢邊;

  辛秀冒著雪去給兩個女嬰找領養人家的時候,申屠郁待在她的客舍里,看了看徒弟撿到的兩個小娃娃,又被她們的哭聲逼退。

  很多個夜晚,辛秀躺在那些野宅荒廟里入睡,申屠郁便坐在屋頂上,默默等待黑夜過去。

  這一回辛秀入了鬼城,申屠郁自然也跟隨在後,他原本並不打算出手,畢竟這也算是徒弟的歷練,可是眼看著徒弟陷入困境,而他察覺這鬼城古怪,屍鬼被人操控,控屍之人修為不低,徒弟如今對付不了,這才出了手。

  和辛秀那半吊子的符與劍不同,申屠郁幾百年道行,只是用火,就能輕易燒了那些敏捷飛竄的飛頭鬼,把這些兇煞的飛頭鬼燒成飛灰。

  辛秀在街上斬殺地行屍時,感覺天上飄了一片的黑灰,好像下了一場黑色的大雪。迅速解決了飛頭鬼的不知名大佬站在屋頂上看著她,並沒有下來繼續為她解決這一堆地行屍的意思,只站在那觀望。

  沒了飛頭鬼的攻擊,辛秀感覺輕松很多,配合著熊貓叮當,一鼓作氣把這些地行屍打退。明明是沒腦袋的屍體,竟然好像還會思考知道害怕,見勢不妙,全體技術性撤退,只給辛秀留下一地殘肢斷臂,就好像去看演唱會留下一地垃圾的不道德觀眾。

  剛才危急時刻沒覺得,現在危機解決,辛秀看到這一地沒打過馬賽克的塊狀物,聞著這刺鼻臭味……她覺得,自己短時間內可能不想吃肉了,真的倒胃口。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辛秀擡頭,見到那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佬還站在屋頂上沒下來。兩人一上一下,對視了片刻,辛秀發現他轉身,似乎準備離開,連忙開口喊道:

  「朋友,能不能下來給我簽個名?」

  申屠郁動作一頓,心想,簽名?徒弟要他寫名字是什麼意思?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徒弟都叫住自己了,要是就這麼不理她走了也不太好。

  他原本並不準備用這人軀和徒弟相見,可事發突然,既然已經見到了,只好先隱瞞身份應付一番再說,這畢竟還是徒兒自己的歷練,若被她知曉師父一直跟著,心里大約不會高興。

  他躍下屋頂,輕盈落在辛秀面前。

  「你要我簽名是何意?」申屠郁這具人軀比原身的聲音更清朗一些,音質聽上去也更冷漠。因此申屠郁話一出口就覺得,這聲音有些過分冷淡了,又閉上嘴凝視剛剛遭遇了危險的徒弟,見她略顯狼狽的模樣,不由心中有些憐愛。

  他是看著她一路上這麼過來的,這孩子可謂堅韌努力了。

  辛秀就著晦暗的光線,看清楚大佬的臉,心里驚嘆一聲。竟然是個眉飛入鬢的古典美男子,長睫濃黑,眉正鼻高,唇薄而紅。

  這完全是她的理想型,她感覺自己的夢中情人也就長成這模樣了。

  可能是因為剛才被人家救過的原因,辛秀覺得他看上去特別面善,有種莫名親切感。

  就是那種寶玉初見了黛玉,忍不住說一句「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辛秀此時此刻也想說一句:「這哥哥我好像見過」。

  男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但出乎意料的好說話,一喊就喊過來了,辛秀覺得他大概是面冷心熱那一掛的,不然他們也不認識,這位怎麼會出手救她。

  辛秀:「簽名就是留個名字,也好讓我知曉恩人名諱。還沒多謝你救我,你吃飯了嗎,不然我請你吃個飯以表感謝?」

  在一旁覺得腦殼涼颼颼的騾道士:……我覺得這場面有點怪,但我不知道具體哪里怪。

  辛秀就這麼把自己師父的小號帶進了附近一條街的屋內,她進了屋自然地點上了燈,到處翻找桌椅擺上,牽著騾道士進廚房,還沒忘記像個主人那樣招待申屠郁先坐下。

  「我先去洗個手,你想吃什麼?我看看我這里有沒有帶材料。」

  申屠郁:「你可隨意。」

  如果是普通人,在這里遇上了危險,脫離危險後肯定要第一時間離開這個鬼地方,但辛秀不一樣,她想著,她這進都進來了,而鬼屍走都走了,她要是現在離開這里,剛才的地行屍不就白殺了,虧大了。

  她殺了那麼多地行屍,難道不應該享受勝利果實,占了他們的地盤嗎?總之,沒道理讓她這會兒落荒而逃又把地盤讓給那些地行屍。再者說,誰知道城外這會兒是不是同樣有危險,這里好歹還有屋子可以遮風擋雨,最重要的是,大佬被她拉來了。哈,有人鎮宅,無所畏懼。

  辛秀洗了手,感覺那個臭味消失,這才覺得舒爽了,又一瓢瓢澆水在騾道士腦袋上,給他也沖沖身上的臭味。

  騾道士看著坐在前廳那個男人的背影,壓低聲音對辛秀說:「你就不覺得古怪,這樣一個地方怎麼還有人,這人出現的突然,又不知來歷,說不定就是做出了那些飛頭鬼和地行屍的人……」

  「嘩啦——」辛秀一瓢水澆到他腦袋上,「怕什麼,管他是什麼人,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嗎。」

  騾道士:「什麼話?」

  辛秀順手把瓢蓋在他腦袋上,小聲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這美男子如此好看,哪怕是別有用心要和她一夜情,她也不是不能考慮啊。殺她大約是不會的,不然剛才多此一舉救她做什麼。

  申屠郁端坐在前面,聽到身後徒弟和騾子開玩笑,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她這小徒兒,就是愛開玩笑,哪怕剛遇上危險,現在仍舊能如此健談愛笑,很不錯。

  辛秀請恩人吃了一頓簡陋的青菜湯面,面是先前在食鋪跟老板娘買的他們自家做的面條,青菜就是院子里揪的,放了勺辣椒醬,平心而論味道只能說是一般。

  看在這恩人好看的臉和身體,辛秀也願意給他做點好吃的,奈何條件不允許,也只能將就一下。好在,這人看上去並不介意簡陋的食物。

  見對面沈默的美男子吃完了青菜辣椒湯面,辛秀也跟著放下筷子,目光人家臉上嘴上轉了一圈,笑著收起碗筷,坐到他旁邊試圖聊天。

  「你也是修行之人吧,剛才那對付飛頭鬼用的是什麼法術?真是厲害。」

  申屠郁:「尋常控火術而已。」只不過他修為高,尋常的法術用起來也威力巨大。

  辛秀:「既然是尋常控火術,能不能教教我?」

  系在柱子邊上假裝自己是只真騾子的騾道士:……又來了,看到什麼就開口要學。可人家跟你又沒關系,哪會願意教你,真是天真。

  申屠郁:「可。」

  騾道士:「……」

  騾道士開始回想自己艱辛的求學之路,他從前想學點什麼術法是很困難的,人人敝帚自珍,他學的都是四處偷竊而來,為此還被掃地出門。怎麼他就遇不上這種隨便張口要學就能被教導的好事?

  辛秀笑容滿面,聽申屠郁講控火術,他語句簡潔,不多說一個字。果然是個酷小哥,而且不善言辭,簡直和她師父一樣。像她師父好呀,像她師父的人靠譜。

  申屠郁:「控火術雖簡單,你目前卻並不能用出威力,我可另教你幾個術法。」他要是早知曉徒弟這麼早要下山,也不至於任她自己亂學一氣,早早就會給她教些能用的東西。

  辛秀笑著應了,「好啊,你要教我什麼?」

  申屠郁:「你靈力不濟,單靠自身,威力不足,配上武器最佳。」

  他讓辛秀拿出了刀,辛秀也毫無意義拿出來隨手交給了他。申屠郁單手提刀,一手引出靈力,在長刀上一拂。旋即手指輕彈刀身,讓它發出鐵擊清鳴。

  「此術可讓刀劍與你身體里靈力流轉相連,不至於提刀劈砍片刻就覺疲累。」這個問題是申屠郁先前看徒兒退敵時就注意到的,她手拿的是世上難得的寶物,卻不能用出千分之一的威力,一來是她靈力不足,二來也是沒有技巧,用此術可稍微彌補一二。

  辛秀沒想到他說要教,竟然這麼認真,坐直了些請教:「我要如何做?」

  申屠郁擡手捏住她的手腕。

  辛秀:「……嗯。」朋友,你這手直接就牽上來了?

  她的視角是:從天而降來了出英雄救美的神秘美男子,在這燭光晚餐後,以交流教導為名拉了自己的小手。

  申屠郁的視角則是:教導徒弟。

  而從騾道士的視角: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拉拉扯扯,越靠越近,成何體統!

  申屠郁捏住辛秀手腕,一指點在辛秀手臂靈脈上,「我給你一些靈力,你先試試這長刀與之前有何不同。」

  他說完就放了手,辛秀略覺遺憾,但面上仍是正經神色,提刀揮劈兩下,眼睛一亮:「確實比之前感覺更順手,似乎沒有那麼費力了,隱約還有靈氣與我手臂靈脈相連。」

  申屠郁:「不錯,還有?」

  「還有……」辛秀再試了試:「這刀,感覺好像能劈開風。」

  申屠郁:「這便是拂刃之術,哪怕尋常凡鐵用此術法,也會勝過其他兵器。」

  最後他就真的教了辛秀一夜法術運用技巧。

  充實學習了一整夜,感覺整個人被榨幹的辛秀:雖然學到很多,但莫名有點失望,還以為有什麼天降艷遇,結果完全是自己想太多:)

  申屠郁倒是欣慰,徒兒悟性不錯,他教的都基本掌握了,如此聰穎好學,誰能比得上他的徒兒。

  一夜無事,天明時分,申屠郁拍拍辛秀的肩:「去休息片刻,便離開此處吧。」

  辛秀精神一振,望著他,暗示:「你教了我一晚,大約也累了,不若一起去休息?」

  申屠郁見徒弟關心自己這個「陌生人」,又在心中誇了句徒兒體貼入微,面上仍是沒有什麼表情,道:「不必,我在此守著,你盡可安心休息。」

  辛秀遺憾嘆氣,這人真是矜持啊,直接就拒絕了。

第37章

  辛秀剛去屋內休息沒多久,申屠郁便擡手在這屋內布下了一個禁制,這禁制是為了防止邪物進入此處傷及徒弟。

  他準備前去處理這鬼鎮內的東西,當然要先安置好徒弟。

  在離開前,申屠郁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騾道士。他跟了徒弟一路,自然知曉這騾道士是個什麼樣的底細,雖然現在看上去老實,可他先前屢次三番想傷自己徒兒是真的,而且還是賊心不死,暫時的聽話只不過是因為被徒弟反制住,不得不裝出無害模樣罷了。

  申屠郁思考了片刻要不要直接在這里替徒弟解決了他。

  騾道士從被他注視開始,就覺得不僅腦殼發涼,後臀也發涼,全身的毛要是能炸起,他立刻就能變成一只毛茸茸的騾子。先前申屠郁連正眼都沒看過他一眼,騾道士只是覺得這人神秘,如今被他用這種目光一望,騾道士心中警惕不已,覺得此人定是個危險人物。

  申屠郁朝他走近一步,騾道士猛地後退,差點都沒忍住沖進房里去找辛秀救命。可申屠郁走了一步,又改變主意,並沒有真的對他動手。

  申屠郁:要是殺了這騾道士,徒兒一路沒個活物作伴說話,也沒有代步之物了。也罷,看在他還算識相,先暫時饒過他一命,等他有異動了再處理不遲。

  於是他轉身出了屋子,還一派尋常地帶上了門。

  騾道士大松一口氣,踩著蹄子噠噠噠走到房門邊,準備去喊醒辛秀,讓她趕緊走人,別在這和神秘男子胡亂糾纏了,免得不小心連小命都糾纏沒了。以這男人的修為,無緣無故怎麼會對辛秀這小姑娘那麼好,絕對是別有所圖。

  騾道士憂心忡忡,準備讓辛秀認識到這美貌男子的險惡之處。可是他剛想用蹄子鑿門,就猛地反應過來。

  不對啊,這不對啊!他和這小丫頭又不是一夥的,他可是被迫與她同路,如今還被欺壓著,他們有仇的,她若真遇上了個心懷不軌的惡徒,被騙了被殺了,對他不是更好!到時候他趁亂逃走還有別人替他報了仇,豈不美哉!

  騾道士終於理清楚了,頓時心安理得,甚至幸災樂禍,十分期待起來。該,這被美色所惑的小丫頭,活該被人騙。就讓她見識見識這世界的險惡!他想著,又老神在在踱步回了自己的角落。

  申屠郁離開屋子,拂袖立於空中,一雙深邃暗沈的雙眼巡視周圍屋舍。明明已經天亮,可陽光照在這鎮中,絲毫令人感覺不到溫暖,只有一股慘淡白色。

  他的目光定在鎮子最遠處一座尋常宅院上。這鎮中各處,都有飛頭鬼和地行屍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惡氣,只有那座宅院全無鬼物氣息。

  太過幹凈,便是異常。

  以他修為,這個距離眨眼便到,他站在宅院門口,見院門禁閉,兩只白色燈籠輕輕搖曳。申屠郁手指一彈,兩只尋常燈籠上冒起火光。

  被他點燃的那一瞬間,白色燈籠變成兩個長著白毛的腦袋,猛然張開大嘴朝他咬來。申屠郁眼皮都沒擡,從它們中間穿過去,掠過它們的那一瞬間,兩個白毛飛頭鬼猛然被火焰吞噬,變成兩個火球,發出嗶啵的燃燒聲。

  白毛飛頭鬼,比之尋常飛頭鬼更難煉制,只是一只白毛飛頭鬼,噴吐出的口涎就足以讓方圓數里生出疫病,然而這兩只不幸遇上了申屠郁,沒能發揮出半點威力就被燒成了渣。

  院門上貼了兩張門神圖,在飛頭鬼開始燃燒後,兇神惡煞的「門神」就突然活了,赤臉紅瞳血盆大口,從畫上探出腦袋和身子。如果辛秀在這里,她一定會忍不住感嘆一句,真是中國版的貞子,人家從電視機里爬出來,這兩位從門神畫里鉆出來。

  申屠郁對這種虛張聲勢的小東西並不在意,一手按在門上,直接將兩個還沒完全鉆出來的東西給按了回去。他的手長且白,因為徒手捏碎一張兇惡臉龐的動作,指節彎曲如刀,顯出一種淩厲。

  「撕拉——」他捏碎一張兇惡鬼臉時,畫上一張「門神」畫直接自燃起來,另一張門神畫中的兇人見狀,臉龐上露出個驚恐萬分的表情,紅色的畫紙瞬間褪色,仿佛油彩剝落,一道形狀如蟲的陰影從畫上脫落,逃命沒入門縫,往宅子里去了,大約是去給主人通風報信。

  申屠郁推開門,見宅院內森森幽寂,樹木蔭蔽,濕氣彌漫,泥土腥氣甚重。

  他踩在地磚上,腳下用力,地磚發出嘎吱的碎裂聲,從這碎裂的縫隙里冒出一堆觸須,又慢慢爬出一只黃褐色蚰蜒。

  這東西是尋常能見到的一種小蟲,十幾對細長的腳分布在節肢身體兩側,看上去隨便一腳就能踩死。

  可是,這里並不只有一只。

  碎裂的縫隙中不斷爬出蚰蜒,幾乎眨眼間就遍布了整個院落,密密麻麻覆蓋住青磚地,爬上兩旁遊廊和粗壯樹叢,還有不少蚰蜒試圖往申屠郁身上爬。申屠郁垂眸看這些小蟲,對這能嚇暈密集恐懼癥,嚇死怕蟲人士的一幕視而不見,眼中反而露出一點意外之色。

  原來,這里躲著的是一只妖。若他沒感覺錯,大抵還是他從前見過的。同為妖族,哪怕他現在用的這具軀體是人類,他也能感覺到周圍似有若無的妖氣。擡手輕勾,那一絲絲妖氣從蟲群中散逸出來,如同輕飄的絲線落在他手中。

  妖族認人,從來都是認妖氣。

  確實是他當初見過的那一只蚰蜒小妖。申屠郁確認了,擡手揮散那絲妖氣,擡腳往前踏上一步,沾上他腿的蚰蜒,全都像被大火燒灼,瞬間凹陷焦黑,空氣中一股焦味刺鼻。

  踩著蟲潮走出去幾步,正前方晦暗的屋內走出一個貌若好女,身材卻高挑修長胸膛平坦的男人。

  男人瞇起眼睛與他對視,態度慎重,語氣怨毒,「何方修士,非要來此與我過不去,燒了我看家護院的飛頭鬼,如今還要燒了我這些無辜的徒子徒孫們。」

  申屠郁:「你要傷我徒弟,我自然來殺你。」

  蚰蜒妖氣極反笑,「你的徒弟?你說的若是那小姑娘,她未曾受傷,反倒是你們殺了我那麼多看家護院的狗,我都沒有找你們麻煩,你又何必跑來趕盡殺絕,左右我們也沒有深仇大恨,各退一步如何。」他自覺自己打不過這人,才願意服軟低頭,可若這人真的不知好歹,他也絕不讓這人討了好處去。

  無視他眼中兇光,申屠郁語氣平鋪直敘:「你睚眥必報,我既然已經壞了你巢穴,若今日不殺你,他日你定會加倍報覆。」他倒不至於怕這小小蚰蜒,可他的徒弟尚且幼小,這蚰蜒妖欺軟怕硬,只會對徒弟出手。

  雖然同為妖族,還有些淵源,但申屠郁並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或者說,他從不知手下留情。

  蚰蜒妖眼神一凝,愈發警惕起來,「你這話說的,倒像是認識我一般。」

  申屠郁不再多說,伸手向前,蚰蜒妖幾乎是同時動作。院內森森草木被申屠郁周身之氣沖擊地往四周倒伏,滿園蚰蜒則猛然變大,高出屋頂的丈高蚰蜒,將申屠郁埋入無數雙帶毒觸須內,然而眨眼間,申屠郁破蟲而出,擋在他身前蚰蜒被鋒利金氣斬成碎塊,眨眼逼近蚰蜒妖。

  蚰蜒妖慌忙逼退,甚至變為蚰蜒原型來抵擋這一擊。巨大的黑色蚰蜒盤繞在屋前,它的外皮堅硬,泛著黑光,擋住了申屠郁手中無形的鋒利金氣。蚰蜒妖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見申屠郁手中金氣消散,他直接將手指卡入他的節肢縫隙用力一撕——

  蚰蜒妖只覺身體一陣撕裂痛楚,他引以為傲的鎧甲,竟然被此人徒手撕開了!這是何等巨力!然而撕裂痛楚還未結束,他就發覺又一股巨力襲來,自己整個妖身被扯成了兩半。

  「啊啊啊——啊——可惡!」

  申屠郁並不畏懼蚰蜒妖的毒,他煉制的這具身體,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不管是皮膚還是手或者腳。此時他的手就如同刀劍,輕易劃開失去外殼保護的蚰蜒身軀。

  蚰蜒毫無還手之力,他恐懼地望著申屠郁面容與動作,忽然覺得此人這樣的氣勢有幾分熟悉,仿佛曾經見過,再想到昨日看到那小姑娘身邊的食鐵靈獸,蚰蜒驀然雙目睜大,失聲道:「你……莫非是深塗妖王!」

  申屠郁人身與原型容貌並不相同,僅有兩分相像,相比原型的妖異,人身容貌更為尋常——至少在申屠郁眼中這模樣很尋常。蚰蜒妖本不確定,因為他沒感覺到妖氣,可見面前之人看過來的眼神,他立刻就確定了。

  深塗妖王,在他從前修行的妖洞窟,曾與其他幾位妖王平起平坐稱兄道弟,後來他與妖洞窟的諸妖鬧翻,竟然入了靈照仙人門下,從此與他們這些惡妖劃清界限。蚰蜒還記得,自己從前尚且是個小妖,曾想追隨這深塗妖王,卻被他拒絕,不,是被他無視。

  據說他被靈照仙人收下後,常年於蜀陵內不出,沒想到會在處遇見。蚰蜒妖原本還想反抗,如今知曉面前之人是誰,徹底放棄了,擺出束手就死的姿態,片刻就被拆得七零八落氣息奄奄。

  申屠郁擡手捏碎了蚰蜒妖的頭,扭頭望了望不遠處的屋頂,收回目光後抖落一片火苗,落在滿地蚰蜒屍體上,將這滿園蚰蜒燒毀。

  遠處趴屋頂的辛秀靠坐回屋脊上,矮身躲過申屠郁目光,捏捏手邊的熊貓叮當,「大佬他是不是發現我在這里偷偷圍觀了?」

  從申屠郁出門不久,辛秀就悄悄跟上了。她這人就是什麼都好奇,她猜測大佬是特意來這個鬼鎮行俠仗義解決問題的,湊巧救了她後,肯定要去對付這里的大BOSS,所以她就悄悄跟了上來準備看個現場直播。不過她很清楚自己這點修為,靠得太近會被波及,所以只是距離很遠看著。

  哪怕具體情況看不太清楚,但那沖出屋頂的大蚰蜒她是看到了,也不虛此行。

  大佬不愧是大佬,幾米高的蟲子說撕就撕,先不提力氣,就這面對怪獸的淡定從容,也足以讓辛秀為他鼓掌。

  辛秀:得想個辦法和這個大佬深入交流認識一下.jpg

  申屠郁早就注意到徒弟躲在遠處偷看,但他假裝沒有發現,慢慢走回了之前那屋子,給徒弟在他之前趕回去的時間。

  在他身後,整座宅院都燒了起來。

  大火之中房梁倒塌,蚰蜒大妖屍體底下的土壤深處,窸窸窣窣爬出來一條手指長的黑色蚰蜒,慌亂逃竄。

第38章

  遊顏一路逃出鎮子好幾里外,才敢變回原型,他此刻元氣大傷連人身都無法維持,腰部以下都是黑色的蚰蜒身體,手臂之下還有好幾對觸須,但好歹還活著。

  「若不是從前僥幸吃過一株仙草,能讓我褪殼覆生,今日就徹底死在此處了。」他驚魂未定,狠狠將手指紮入泥土中,「深塗妖王!此仇我遊顏非報不可!」

  雖不知他怎麼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出來行走,但以深塗妖王這身體修為來看,必然對付不了妖洞窟那些與他有仇的妖王們,若是他把深塗妖王的消息告知妖洞窟諸妖……遊顏猙獰一笑,「哪怕殺不了你,也要讓你嘗嘗被人逼到狼狽逃竄的滋味。」

  他說罷,再滿目覆雜望一眼那鬼鎮方向,手指微微曲起,轉身鉆入泥土里消失不見。

  辛秀裝做剛起床的模樣從房內走出來,見大佬坐在門邊,目光無焦距地望著人家院墻內長出來的一棵枯樹,好像是在發呆。小風吹得他頰邊黑發飄飄,儼然是個美人雕像。

  人美貌,連發呆的模樣看上去都和別人不一樣,辛秀壓下自己吹口哨的沖動,上前說道:「烏鈺,我休息好了。你現在還要去做什麼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態度殷勤仿佛想追女同學的大學男生。

  申屠郁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徒兒是在喊自己,他這人身在外不需和人打交道,因而根本沒有第二個名字,烏鈺這個名字,是昨日徒弟問起時,他隨口取的。

  申屠郁站起來:「無事了,你該離開此處。」雖說蚰蜒小妖解決了,但這地方還有不少地行屍飛頭鬼,確實不適合久住。

  辛秀聽美人如此冷淡地拒絕了自己,仿佛昨晚上並沒有和她交流了一夜,不由對他更感興趣,沒錯,她是個俗人,就喜歡這種冷冷淡淡的調調。越對她冷淡,她越想看看對方熱情起來的模樣。

  「你應該還要去解決鎮中那些地行屍和飛頭鬼吧,雖然我修為低微,但多少也能幫上忙,不如讓我和你一起去?」辛秀盤算著,大BOSS已經被大佬單挑完了,剩下的她肯定要跟著一起去,先建立一點同伴情誼。當然,就算約不到人家,跟著大佬蹭點經驗也是好的。

  申屠郁其實並不準備解決那些東西,但面對積極的徒弟,他沒說出口。不是每一個修士都像辛秀這樣愛管這些不平事,對很多修士來說,這都屬於「紅塵俗世」,事事去管個清楚明白,影響修行。

  他想,徒兒大約還是年紀太小了,修行不久,才會有這樣的朝氣與一顆善心。既然如此,他做師父的當然要護持她。

  師徒兩個抱著各自的心思,將對方放在了「是個善良好人」的高地,然後相攜前去掃尾,處理藏在鎮中各處的飛頭鬼和地行屍。

  騾道士見他們要走,自覺跟上,卻見走在後面的辛秀給了他一個眼神:電燈泡留在這,別跟上來。

  騾道士:???

  這小丫頭怎麼回事?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就不怕他逃跑嗎?不去就不去,他樂得在這里休息偷懶。

  辛秀成功制造出孤男寡女的相處機會,然而不等她搭訕,申屠郁就對她說:「我們分頭處理。這些飛頭鬼與地行屍在白日威力大減,你應當可以應對。」說完就走了。

  辛秀:「……」好直一男的,我喜歡。

  她獨自一人,也不裝和諧友好了,一腳踢開一戶人家大門,口中喊道:「掃黃!都出來!」

  藏身屋內的飛頭鬼被驚動,像受驚的蝙蝠一樣撲棱棱脫離身體沖她飛來,辛秀舉起個大掃把把它打落,用刀一一串上。她這才發現,原來這些頭白日是好好待在地行屍身上的,不過她有點奇怪,這麼多頭亂飛,它們還能找到自己原來那具身體嗎,還是隨便找個身體安上去算遼?

  她一手掃把一手刀,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掃把比刀還要好用,就和撲飛棱蛾子似得還怪有趣。不一會兒,她就抓出了一串的地行屍和飛頭鬼,並且把它們堆到空地上,打個火燒著。

  昨晚上烏鈺教了她搓火球,她現在就抓住機會練習,勤勤懇懇搓了一個又一個火球,不斷加火。大火熊熊燃燒,燒地行屍的毒煙熏得她眼眶都紅了。

  申屠郁回來時,見到徒弟對著火堆紅了眼眶。辛秀察覺他回來,扭頭看他,眼眶里被熏出來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申屠郁還是第一次見到徒弟哭,走到她身邊,輕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以作安慰:「這些人早已死去,魂魄不存,你如今也算令他們解脫,不必難過。」

  突然被安慰的辛秀一楞,明白了,原來烏鈺大佬喜歡這種多愁善感的,聽聽這努力放輕柔的聲音,他盡力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當機立斷一手拉住了烏鈺的手,擡頭看他:「嗯,我知道。」

  「這里的事已經結束了,烏鈺,你是不是要走了,能不能再陪我一起走一段?我還想多和你學點東西。」這一番話可謂含蓄又直接,但凡烏鈺眼睛沒問題,都能察覺道她這依賴中帶點洶湧的暗示。

  可惜,申屠郁師父濾鏡開得太厚,厚到人臉都要模糊了,沒聽懂徒弟這帶粉色的暗示。他看到小小一只的徒弟拉著自己的手說想和他一起走一段時間,想多學點東西,只覺得徒弟真是堅強又努力。

  她先前一個人時那麼快活自在,原來還是害怕的,想要同伴,只是太堅強,才看上去無所畏懼。

  他原本是準備暗暗跟隨保護,可徒弟這樣拉著他的手想要他結伴同行,他不忍心拒絕。

  片刻後,申屠郁道:「過一陣,我會離開。」只好先陪她一起走一陣了。

  辛秀:完美~

  騾道士知道那個神秘美男子會跟著他們一起上路後,就安靜如雞,連走路都不帶聲。

  辛秀揪著他問:「你怎麼這麼怕烏鈺,雖然表情冷淡了點,但他又沒對你做什麼。」

  騾道士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氣道:「你這小女娃知道什麼,他先前可是想殺我!」

  辛秀:「哦?他想殺你?那看來他是個好人了。騾道士,你對自己的認知不清晰啊,好人才會想殺你知道嗎。」

  騾道士目瞪口呆,但沒法反駁。

  辛秀把他氣得騾眼大睜,又笑著小聲道:「烏鈺教我法術,你在旁邊看著多學點,學到就是賺到。」

  騾道士一楞,看著她目光覆雜,扭頭再也不說什麼了。

  他們和往常一樣住在荒村古廟里,辛秀看一眼和自己隔得有些遠的申屠郁,開口:「這穿堂風還真有些冷,烏鈺,你冷不冷?」

  如果他說冷,她就順理成章讓他過來和自己坐一起取暖,如果他說不冷,她就說自己冷,然後順理成章讓他過來和自己坐一起。

  申屠郁什麼都沒說,一擡手給她添了兩個火堆,把她圍在火圈中間。

  他完全沒感覺到徒弟的居心叵測,而是在想,徒弟從前都拿熊貓叮當出來取暖,如今他在這里,她不好用叮當取暖,大約是警惕,不想在他面前讓叮當顯出太多特殊之處。這份警惕之心很不錯。

  辛秀: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塊烤肉。媽蛋,是修仙阻礙了我追人的道路。

  他們走在路上,辛秀捏著一只梨咬了一口,見烏鈺看她,笑著將手中的梨遞過去:「烏鈺,你要吃嗎,很甜的。」

  呵,吃同一個梨,營造曖昧的氣氛。

  申屠郁:「不用。」

  徒弟確實很好,只有一個梨,她也要分給別人。

  辛秀:真是個良家婦男,滴水不漏。

  騾道士幸災樂禍:郎心似鐵,看你能怎麼辦。

  辛秀接收到騾道士的眼神了,她也不惱怒,慢悠悠吃完了梨,扭頭繼續向烏鈺請教法術。撩人這種事,不熟練,多練練就是了,總會成功的。

  兩人進了一個臨水小城,城中熱鬧,一條水渠穿城而過,水渠中央能行烏蓬小船,兩岸各種攤販叫賣。冬季已經過去,雖然還有嚴寒,但岸邊柳枝已見新綠,人家院落中早開的桃花也已經露了花蕊。

  辛秀最喜歡這樣的熱鬧,可她很快發現烏鈺並不是很適應這樣人多的地方,他那一張臉愈發冷淡,走在她身邊,不和任何人有觸碰,連眼神也不看任何人,仿佛身邊空無一物。冰山美男是經久不衰的經典款,哪怕他滿臉的拒人於千里之外,還是有人忍不住看他,不知不覺就被人圍觀了。

  辛秀心道,我長得也不錯,但走在街上也只是回頭率高,怎麼不見人來圍觀我?

  她帶著烏鈺穿過最熱鬧的那條街,走進偏僻小巷,也不提他的異樣,只說:「天要晚了,我們在此處找個客舍休息一晚如何?」

  申屠郁:「可。」

  辛秀就只要了一間房,萬分無辜的把申屠郁領進屋,反手關上門,臉上表情懇切自然:「我身上沒多少錢了,所以只要了一間房,你不介意吧?」

  申屠郁不介意,不過他覺得徒弟眼睛好像賊亮。

  辛秀瞄了眼整潔的客舍大床,暗示:「這床似乎挺大……」

  申屠郁想起自己那天變成原型被徒弟拉著和她一起睡時,徒弟手摟著他脖子,腳把他往床下踹。

  申屠郁:「……你睡床,我不需休息。」

  辛秀端了熱水回來洗漱,就隔了個屏風,結果另一邊的烏鈺連頭都沒擡,根本沒想看她。

  好,正人君子,我喜歡。

  她散了頭發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望烏鈺:「你真的不過來休息嗎?」她都這麼明示了,哪怕是八百斤的純鋼鐵直男,也能理解她的意思了吧。

  可惜她披著小號皮的師父,是個九百斤的熊貓,仍舊沒能理解她的暗示,還覺得徒弟太單純,被他救了就如此信任他,心內有些憂慮。

  申屠郁教育徒弟:「日後出門在外,不要如此輕易信任他人,以防他人居心不良。」

  辛秀:「……」對不住,但我現在就是希望你能居心不良一下:)

  辛秀直言:「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不然這麼坐懷不亂沒道理,要麼他性冷淡,要麼他根本對她沒意思。

  申屠郁:「你怎會如此想?」他確實很喜愛這個徒兒,不然怎麼會特意前來護持。果然還是他這人身樣貌太兇惡了,用原身時,徒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疼愛。

  辛秀見他否認,心下放松了些,覺得自己可能太含蓄,還是直接點比較好,於是下了床,拉住申屠郁的手,「那就一起睡。」

  熊貓妖摸不著頭腦,還在推卻徒弟盛情:「不必如此,我確實不需要休息,你盡可以獨占這床榻。」

  兩人正拉拉扯扯站在屋內,忽然一個人影穿墻走進房中,打斷了他們驢唇不對馬嘴的交談。

  作者有話要說:

  在某些事上,深山老林里修行多年的熊貓妖,真的沒有網上沖浪多年的徒弟懂得多。

第39章

  這打斷了人家好事的穿墻人士,是個腳跟離地,身形飄忽的女人……女鬼,長相不錯。

  不過一般人見了她,大約沒法注意到她的長相是不是不錯,目光都會第一時間被她的胸口所吸引——她的胸口處有個大洞,露出內里血淋淋的內臟。從傷口看,似乎是被什麼利器剖過,又被人硬生生扒開。

  這女鬼仿佛是從什麼恐怖片里臨時拉出來的,她面容淒惶,雙手用力撕扯著自己的傷口邊緣皮肉,將身體裡面的心臟露出來給人看。

  鮮血從她的傷口處流下來,順著厚重衣裙和腳尖,落在她經過的地面上,不一會兒就匯聚出一灘血色。

  辛秀:不管這位大姐是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我現在都冷莖了,不止冷莖,還覺得自己的胸口也一陣疼。

  這形容淒慘恐怖的女鬼穿墻進來,沒有攻擊她們的意思,她只是扒拉著自己的胸口,帶著哭聲說:「你們看,你們看清楚了嗎,你們看啊。」

  辛秀沒忍住,回她:「我看到了,我說姐姐,你這樣不疼嗎?」

  但女鬼仿佛沒聽見她的聲音,繼續念著「看啊看啊」一路走著直線,又從她們的房間另一面墻穿了過去,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地鮮血。很快,隨著她的離開,這些鮮血也慢慢消散褪色,仿佛透明的水漬。

  辛秀:「烏鈺,這位是你找來的嗎?」特地找來讓她冷靜的。

  申屠郁沒聽懂徒弟是在開玩笑,搖頭道:「並非是我找來,應當是個冤鬼,滯留人間魂魄不散,是因為冤屈不平。」

  其實不用他解釋,辛秀也看出來了,剛才滴在地上的鮮血不是真的血,而是怨氣所化。可這樣大的怨氣,這樣淒慘的模樣,她應該是死的痛苦冤屈,怎麼竟然沒有變成害人的厲鬼。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一回事。」辛秀自言自語。

  她這人好奇心旺盛,此刻還真沒心思和人困覺了,只想知道剛才那姐姐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不弄個清楚,她今晚上估計都睡不著。

  「啊——」旁邊房內傳出一聲尖叫,應該是也發現那位穿墻女鬼了。辛秀穿好衣服出門看熱鬧,果然隔壁屋門打開,跑出來一對同是外鄉來的男女,女子驚魂未定地倚靠在男子懷中,腿軟得站不住,整個人都被男子抱著。

  辛秀一見,心思飄忽了一下,扼腕嘆息。失策,她當時怎麼沒想到裝害怕,順勢抱住烏鈺,只會直勾勾盯著人家女鬼看,現在想起來也晚了,白白浪費了一次機會。

  「怎麼又是她,她怎麼又來了。」

  「是啊,怎麼遊蕩到這邊來了,之前不是一直在宋家巷子那邊嗎。」

  聽到附近兩個人的交談,辛秀過去問:「兩位似乎不怕這女鬼?你們認識她嗎,她是什麼來歷?」

  年紀大些的男人道:「有什麼好怕的,她死了都十年了,也沒見她害人,不能害人的鬼也就是看著嚇人了點,都是大老爺們,誰會怕她。」

  他旁邊那八字胡男人則道:「你們外地來的吧,不知道這女鬼,她在我們這城里也算是有名的,叫胡三娘。」

  這人一聽就是和人說過不少次這故事了,從頭到尾說的那叫一個流利順暢,唾沫橫飛。從他口中,辛秀聽到了一個令人不太愉快的故事。

  胡三娘就是本地人士,爹娘早逝,被叔嬸養大,十幾歲嫁到宋家巷子一戶人家里,因為長得好看,她丈夫總懷疑她和旁的男人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時常因此打罵她。不知是誰傳的謠言,說看見她與賣貨郎說笑,她丈夫險些將她打死,甚至懷疑她生下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種,疑神疑鬼之下,醉酒後打死了三歲的兒子。

  胡三娘痛不欲生,可她的丈夫只叱罵她和人偷情生下孽種,周圍鄰居們碎嘴,到處傳她為別的男人生了兒子,被丈夫打死了,自作自受之類的話。

  人人都覺得宋家郎君是個熱心腸的人,她嫁到宋家是享福,卻不知道珍惜,給丈夫戴綠帽,是個黑心肝的婦人。風言風語,從未停歇。

  後來,胡三娘終於瘋了,她在丈夫又一次無中生有的污蔑後,拿起菜刀剖開了自己的胸口。

  「你們要怎麼才能相信我,我沒有做過那些事,我沒有做過,我把心剖出來給你們看,夠嗎?你看呀,你們看呀,你們看我的心,看它是不是黑的,看我有沒有說謊!你們看啊!」

  「聽說她把自己肚子胸口都劃開了大洞,裡面的東西直往下掉,可她還沒死,一路瘋瘋癲癲從宋家跑了出去,挨個去敲周圍人家的門,哭喊著讓人去看自己的心是不是黑的,直到走完了那一條巷子,血都快流光了,才斷氣。」男人說起這事,語氣里沒有多少唏噓,倒是有著獵奇的興奮感。

  辛秀聽到一半時表情就冷下來了,此時她聽完了,問道:「現在你們都知道她是被丈夫誤會了?」

  男人嘿嘿笑起來,「誰知道呢,管她是不是,跟我們又有什麼關系,我們也就是隨口說說罷了,那麼較真幹什麼。不過要我說這胡三娘也是不應該,變成鬼了這個模樣,衣服大敞,胸都露出來了,到處讓人看,豈不是人人都看過了她的身子,就是之前沒偷情,現在也不幹凈了。」

  別人把心血淋淋剖出來給你們看,你們看不見,卻去看她的胸有沒有露出來。

  辛秀突然覺得一陣惡心。

  她擡腳追向女鬼胡三娘離開的方向,那個身上滴答滴答流著血,片刻沒有停息的女鬼,在街頭遊蕩,辛秀見到了她,擡手一道黃符,把她拘住放在手中。

  申屠郁跟在徒兒身後,見她拘住了胡三娘後,回過頭來問他:「烏鈺,有什麼法術能讓我看見她生前記憶嗎?」

  申屠郁:「有通靈之術,能讓修士看見鬼魂身前事。」

  辛秀:「你教我。」

  辛秀學了這通靈術,看過胡三娘生平,哪怕是作為一個外人的視角,她依舊覺得無比憤怒,胸口堵著慌。

  胡三娘是個性格柔軟美麗的女子,可是太過美麗,鄰家的婦人們因為嫉妒她的容貌,造謠她不守婦道。其他的男人垂涎她,用她的桃色逸事滿足自己的骯臟私欲,捏造與她幽會的傳言。他們所有人一起逼瘋了她,殺死了她。

  人言如刀,殺起人來就如千刀萬剮。

  因為不知道是哪一把刀最終割斷了她的喉嚨,所以每一把刀都沒有錯嗎?當然不,每一把刀都有錯。

  辛秀從額上撕下通靈符,揉成了團丟在一邊。她一手按在拘住胡三娘的靈符上,問:「你既然有勇氣剖開自己的胸膛,當時那把刀,為什麼不紮向打你的那個男人?不紮向每一張帶著惡意的嘴?」

  胡三娘當然無法回答她,辛秀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看了這事不高興,非得做點什麼才能痛快。

  辛秀去了宋家巷子,此時是半夜,各人都沈在夢鄉,辛秀找了一家,直接進了他們屋子,從床上拽起了一個肥胖婦人。她在胡三娘的記憶里看過這人,最愛在她們一同洗衣時,故意問胡三娘,她臉上的傷是怎麼了,假意關心,轉身就去和人說她又與人偷情被宋家郎君發現,打了個半死。

  「你還記得胡三娘吧?」辛秀將人制住後問道。

  婦人被她嚇得不輕,跑又跑不了,驚恐而結巴道:「我、不、不她不是我殺的啊!我沒殺她,是她自殺的,她自己想不開,和我沒關系啊。」

  辛秀拍拍她的臉,「誰說和你沒關系,你看你這張嘴沒少淩遲別人,這麼喜歡傳謠言,以後就不要用了。」

  在婦人驚恐的目光中,辛秀一指點上她的喉嚨。她丟下捂著喉嚨發不出聲音的婦人,又轉向她身邊的男人,微微一笑,「你也是,造謠自己和胡三娘睡過,很爽是不是?」

  這一晚,辛秀走遍了幾十戶人家。申屠郁跟著她,但沒有阻止她做任何事,只是看著。騾道士也跟著,他心情覆雜,望著辛秀忍不住說:「你這是用失聲術讓他們以後都無法說話了?」

  辛秀滿面輕松:「有些說的不多,失聲幾年也就算了,說太多的,我就讓他們一輩子都再說不出話了。」

  騾道士真的有些看不懂這小姑娘,平時看去像個好人,愛多管閒事,可有時做起事來又顯得有些邪性。

  「你不是好人嗎,好人可不是這個做派。」

  辛秀:「你又忘了,我說過自己是個壞人。」好人做事只為別人,壞人做事只為自己,她只想要自己痛快。

  而且做壞人可比做好人要好多了,因為好人只能做好事,而壞人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壞事。

  騾道士輕哼一聲:「你要真是個壞人,就該殺了這些人。」

  辛秀:「死人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哪有活著受罪好。不過,有一個人不殺我心里不舒服。」

  胡三娘她那個丈夫,在她死後匆匆搬家擺脫了胡三娘,如今住在外縣,聽說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她這人就看不得別人做了壞事後還繼續過好日子。

  辛秀:「我從前看到過很多不平之事,哪怕離我的生活很遙遠,但這哭聲傳到了我的耳邊,總讓我覺得不舒服。」

  她那時每每看到這樣的事,都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身處這樣的法治社會,如果有能力讓那些人得到懲罰,一定要做些什麼。

  現在「如果」成真,修仙世界,為所欲為。

  辛秀:「所以哪怕現在是半夜,我也要找過去殺了那男人。」

  她用上了久違的大摩托,幾乎沒花多久就找到了宋郎君的家。

  這是個和睦而美滿的家庭,男人有了新的妻子,還有個幾歲的孩子。辛秀在他們床前站了一會兒,那個幾歲的小男孩醒了,看到她也沒有驚叫,而是很好奇地從床上爬起來小聲問她:「你是誰啊,你是神仙嗎?」

  辛秀擡手捏了捏小孩的臉頰,「小孩,半夜不睡覺,會遇上妖怪的。」

  她的手在小孩額頭一點,這小孩困倦地閉上眼睛,重新倒在了爹娘中間。申屠郁在徒弟身後,見她沈默良久,幽幽一嘆,終究還是是上前,將手按在了宋郎君腦袋上。

  她沒有殺他,但抽掉了他的生命,此人壽數大約也就只剩十年了,並且這十年里,他將疾病纏身,迅速衰老,要纏綿病榻受盡病痛折磨。

  辛秀收回手,「就這樣吧。」

  她出了屋子,禮貌地幫人好好帶上門。

  望著天邊熹微一點光,她緩緩呼出一口氣,「總算覺得舒服一點。」

第40章

  「我第一次做這種事,手法生疏,縫的不好你見諒。」辛秀收回手,沒什麼誠意地隨口謙虛了一句。

  在她面前坐著的是胡三娘,辛秀把她抓住後,放出來準備處理,覺得她那胸口看著疼,於是折騰著用自己的靈氣做絲線,把她的胸口縫起來。

  先前騾道士還笑她異想天開,冤鬼這個模樣是死前最後的樣子,冤屈不平是無法改變模樣的,結果剛說完就眼睜睜看著辛秀真的用「針線」把人胸口縫好了,像縫個破布娃娃那麼直接隨便。

  胡三娘仍是顯得呆呆的,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個有神智的冤鬼,但辛秀沒管那麼多,她把人家從黃符里抓出來,亂縫了一通後,通知她:「你以後就跟我一起走。」

  接著將她塞進了一個小木雕里,仍然是老五送的離別禮物小木雕,之前被她拿出過一個假裝仙人雕像,現在又取了個憨態可掬的小女娃木雕給胡三娘當棲身之所。這木雕用的木頭是蜀陵山中的靈木,胡三娘待在裡面,對她也有益處。

  辛秀:我真沒想到,老五送的木雕會這麼實用。

  小小一個的木雕,被辛秀掛在了騾道士的耳朵上,隨著他的走動一晃一蕩。騾道士提出異議,被辛秀理所當然地無視了,就像當初騾道士也反對小女嬰抓他耳朵,同樣是被無視的下場。

  他們離開那個城,之後好些天都沒再進城,一直就在荒路上走著,半天看不見一個人——為了體貼那個好像生活在深山老林幾百年沒見過人的烏鈺大佬。

  辛秀比較了一下城里的熱鬧和烏鈺的臉,果斷選擇了美貌。為了烏鈺大佬高興,她不進城又有什麼關系,荒郊野地孤男寡女交流談心,豈不是更妙。

  只可惜,烏鈺似乎並不愛聊天,辛秀只好一會兒和騾道士鬥鬥嘴,一會兒和不吭聲的胡三娘說說話。

  跟她說:「你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還一直待在那屁大點的地方,真的沒必要。看你以前肯定是不敢一個人出門,死了變成鬼也不敢,現在我帶著你出門看世界,你就不要自閉了,多看多聽多說,不是所有人死了之後都能變成鬼的,物種都變了,就當重活一回,鬼生愉快。」

  有時候,人之所以把自己困在一個地方,就是因為所見的世界太小。要是眼里心里都有廣闊世界,一個城怎麼能把人困死?

  灌完過期雞湯,偶爾烏鈺不在周圍,辛秀還要晃著胡三娘的木雕和她說幾句真心話:「當人窩囊,做什麼都窩囊,我跟你講,你當時就應該跟在你那個丈夫身邊,日日夜夜跟著他,睡覺坐在他床頭,吃飯躺在他飯桌,看他媽還敢找女人生孩子,保管他連吃飯都吃不下去。」

  「還有那些人,天天傳你謠言,你變成鬼擁有穿墻優勢了,你知道哪家丈夫和哪家婆娘偷情,誰家小叔子和嫂嫂不清不楚,就去那人家里對著他們喊,有多大聲喊多大聲,全城廣播,嘿,攪得他們雞飛狗跳雞犬不寧,他們自己打起來,都不用你動手,看熱鬧難道不快樂嗎。」

  胡三娘因為她這好些天來的念叨,終於能理她了,這會兒期期艾艾結結巴巴說出了第一句話:「那……那我現在……去……」

  辛秀打斷她:「現在去什麼去,事情都結束了你去,就和吵架吵輸了沒有第二次機會一樣,哪怕你想到了絕妙的反擊方法也已經太遲了,只能吸取教訓下次跟人吵架記得用上寶貴經驗。」

  胡三娘不吭聲了,辛秀最後給她總結了一句:「你把那樣一個男人當救命稻草去依靠,人家只會變成你的上吊繩。」

  騾道士聽她們交談,忍不住哼哼,「你怎麼對男人怨氣這麼大。」

  辛秀拍一把騾子腦袋,「我不是對男人怨氣大,我是對混蛋怨氣大。混蛋不分男女,只不過我遇到的混蛋男人概率多到離譜。」

  眼角余光看見烏鈺提著晚餐食材回來了,辛秀特意放大了聲音:「你看烏鈺就很好啊,我特別喜歡他!」

  騾道士:你那是喜歡他嗎,你是饞他的身子。

  辛秀結束和坐騎以及掛件的閒聊,湊到烏鈺身邊,想方設法誇他,「呀,你今天帶回來的這個野雞羽毛真好看,你真有眼光啊。」

  好看嗎?申屠郁看看手里提著的野雞,忽然想起當年自己在妖洞窟的時候,有個雉雞妖王,羽毛顏色更艷麗好看,徒弟應該會喜歡。

  辛秀:「長得好看,吃起來味道一定也不差。」她笑著看烏鈺和他手里的野雞,意味深長。

  申屠郁沒聽出來徒弟在開車,他點點頭,誇徒弟:「你的廚藝很不錯,什麼都能做好。」

  辛秀已經確認了,這大佬絕對是隱居系的,根本聽不懂她各種明示暗示,簡直是鐵打的直男,還是單身了幾百年的那種。

  事實和她想的相差不遠,她師父確實是個單身幾百年的打鐵直男,吃的是鐵和竹子,肚子里都是秤砣,連食物都筆直。

  鋼鐵、直、且憨憨。

  想起之前被胡三娘打斷了的那個夜晚,辛秀又覺得蠢蠢欲動,兩人晚上找了個小山神廟休息,她特地把騾道士趕到山神廟後面讓他自由地去吃草。

  騾道士抗議:「老夫又不是真騾子,怎麼會吃草!」

  辛秀心不在焉地駁回了他的抗議:「那你今天試試,說不定就愛上了。」

  見辛秀進了廟里,騾道士將腦袋往破窗子里戳,眼睛擱窗戶上往里看,他就好奇今天辛秀會怎樣被人拒絕。

  辛秀走到申屠郁身邊坐下,挽起鬢邊的頭發,對他一笑。

  申屠郁:「……」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徒弟看上去格外友善溫柔,自己卻有點坐立難安。

  辛秀將手放在烏鈺的手上,手心的溫度沾染了他的皮膚。按理說這一幕非常曖昧,可她擡頭後只看到烏鈺大佬一雙困惑充滿了疑問的眼睛,他甚至連手都沒動,靜靜看著她,好像在等她解釋這是要做什麼。

  辛秀:「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她壓低聲音。

  申屠郁不明所以:「你手心溫熱,說明你今夜不冷?」之前徒弟晚上偶爾會說自己冷,今天的手倒是一點都不涼。

  辛秀只沈默了三秒就放棄了交流,一手緩緩拉開自己的衣領,語氣微妙勾人,「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申屠郁聽徒弟這麼說,真就沒有動了,雖然他不知道要看什麼,但還是順著徒弟拉衣領的動作看下去。

  辛秀正用心表演,營造氛圍,就見烏鈺大佬忽然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語氣嚴肅如同掃黃。

  辛秀還以為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要幹嘛,現在是準備把她推開大聲說「我不是這樣的男人!」結果他按住了她的肩膀,力氣格外大。

  申屠郁的手按住徒弟肩頭的惡鬼「紋身」,那是辛秀之前路過一個靈照仙人廟時,讓那里的一只鬼給紋上的。

  雖說當時申屠郁也跟著徒弟,但他不會時時刻刻目光緊盯徒弟,坐在屋頂上難免發呆,更何況那次又是在靈照仙人廟,知道出不了什麼事,他就沒有關注廟里的徒弟在做什麼,因此不知道她主動要求紋身這樁事。

  於是現在就悲劇了。

  申屠郁:「你身上怎會有惡鬼的痕跡?你要我看的便是這個?」

  申屠郁:「不用怕,這惡鬼修為低微,印記也沒有什麼作用,我這就為你消除。」

  辛秀:「什麼?等下!」

  她阻止的速度沒有師父動手的速度快,申屠郁如此關心徒弟,自然是第一時間伸手一抹,把惡鬼印記給除去了。

  他看著徒弟恢覆了白皙的肩頭,語氣緩和,還寬慰了她一句:「沒事了。」

  順手給她拉了拉衣領,囑咐她:「以後再遇上這種事,定要早些告訴我,不要不好意思說。」

  辛秀:「………………」此時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淦,我的紋身。

  勾引男人不成反被洗掉紋身!這是什麼展開?沒有失身卻失去了紋身?!

  騾道士在山神廟後面笑的像驢打鳴,又突兀停住,只剩下詭異的咕咕聲。

  辛秀惱羞成怒,惡向膽邊生,擡手就去推烏鈺的胸膛,她對自己的力氣很有自信,分分鐘把人推倒,但盲目的自信使人失敗,她沒能推動烏鈺哪怕一絲一毫。就,感覺自己在推一座山。

  而被她推了下胸膛的申屠郁自以為自己明白了,站起來往旁邊坐了坐,給她騰了個位置。

  辛秀:絕了,這男的,真絕了,我今天非讓他搞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不可!

  她起身,手剛勾住自己的腰帶,山神廟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跌跌撞撞走進來一個男人。因為位置原因,她和烏鈺在另一邊的柱子和雕像後面,那個半夜闖進山神廟的男人一時沒發現他們。

  但辛秀的動作已經被人打斷了。她額頭青筋一跳,心道,這他娘的搞什麼,怎麼每次到關鍵時刻就有人闖入搗亂?

  這回又是什麼?

  這回是撞見了自殺現場,那半夜跑到荒山野廟的男人拿出繩子,掛上房梁準備上吊。上吊之前,他還跪在山神像前哭了一場,語不成調地說了說自己的經歷,哽咽嘶啞之聲,令人不忍聽聞。

  辛秀:「……」

  她面無表情坐下,和旁邊未曾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慘劇的申屠郁擺出同款的表情。

  淒風冷雨,和著男人痛苦的自述,再加上辛秀此刻心境,竟然分外淒涼。

  這男人是附近村民,女兒和爹娘都病死了,如今妻子也得了病躺在床上,可他家中窮苦,無錢買藥,前些時日好不容易找了個替人送貨物的差事,背了好些天的貨物,腰腿都差點被壓垮,雇傭他的人卻說貨物被他弄臟了,不肯給他結工錢,他上門討要求情,想能要到一半也好,對方卻直接把他打出門。

  男人走投無路,想到妻子還在家中等他拿錢回去買藥,更加無法回去面對,覺得自己無用,所以半夜來到這山神廟,想在這里吊死。

  聽這麼個漢子絕望哭著,胡亂求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山神,辛秀從百寶囊里拿出塊金子,隨手一揚丟出去。

  那男人正拉著繩子準備上吊,腦袋一疼,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識低頭一看,不敢相信地放開繩子,把那塊砸他腦袋的「石頭」拿起來仔細看。

  「是……是金子?!」男人茫然又狂喜地握著那塊金子,環顧這座並不大的山神廟,而後喜極而泣,跪在那對著破爛神像磕了好幾個響頭。

  「謝謝神仙!謝謝神仙!」

  辛秀:不用謝了,大叔你趕緊走吧謝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秀:淦

第41章

  「哈哈哈哈哈嗝——」

  「你笑夠了沒有?」辛秀不滿地扯了扯騾道士的耳朵。

  她昨日出師未捷身先死,笑得騾道士口水落滿襟,烏鈺在的時候他還不敢這麼笑,等她們離開烏鈺的視線,在周圍尋找食物的時候,騾道士才長笑出聲。

  對比幸災樂禍的騾道士,胡三娘弱且遲疑地說:「恩人,您、您如此做,是不是不太妥當,你們畢竟並非夫妻,這樣、這樣豈不是無媒茍合,會被人詬病的。」

  辛秀不知道被她這番話戳到了什麼笑點,笑得差點從騾子身上跌下來。半晌她才樂道:「我為什麼要管別人怎麼說,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輪得到不知哪來的別人給我定對錯嗎。」

  「而且,我現在忽然覺得‘茍合’這個詞有點帶感。」辛秀用一種「沒錯我就是變態」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胡三娘被她這直白的話震撼了,一時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在心中有些惶恐地想,神仙是不是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啊。

  騾道士故意道:「那烏鈺不樂意你也沒法強來,你打不過人家啊。」

  辛秀:「打得過我也不會強來,我又不是土匪,這種事講究的就是快樂,要是不快樂還搞什麼。」

  騾道士哼道:「瞧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好人,若真是如此,直接就想辦法把那烏鈺弄到手。還有昨日那打斷了你好事的男人,怎麼不殺了他泄憤,還給他金子,那麼窩囊的男人有什麼資格活在世上,讓他死了算了。」

  辛秀的目光在周圍的草叢里尋找食物,隨口問:「人活在世,都會有那麼一瞬間被生活壓垮,騾道士,你有落到過絕望至極想去死的境地嗎?」

  騾道士沒吱聲,辛秀就了然了,「哦,你有。」

  「那時候的你,和昨晚上的那個男人有什麼區別。」

  「我倒是沒有遭遇過那種絕望,畢竟像我這樣不管做什麼先看自己爽不爽,不太會去管後果的人,總會比別人過得快樂。我無法理解別人的絕望,只是喜歡看到絕望的人,乍然絕處逢生的驚喜,那種表情讓我心情好。」

  「我從不介意去做任何讓我自己覺得快樂的事。」話音剛落,辛秀一道雷符劈到前方幾十米外的草叢土洞邊。

  「打中了。」辛秀彎腰勾起來一只腦殼被劈焦了的兔子。

  「我從來沒聽說過用雷擊符咒抓兔子的。」騾道士轉移話題。

  辛秀也不介意地跟著轉移話題,把兔子掛在他身上,「那你現在見到了。」

  她帶著食材回去,發現烏鈺坐在原地等待,望著附近長出了嫩芽的一棵樹。

  辛秀:美人沈思,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這麼嚴肅,莫非是什麼人生大事?

  申屠郁:發呆。

  辛秀:「烏鈺,你在看香椿,是想吃嗎?我摘一點下來給你做香椿蛋餅要吃嗎?」

  申屠郁回過神來,對著徒弟點頭:「好,吃。」

  他在幽篁山被投喂習慣了,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徒弟給什麼他就吃什麼。

  辛秀:給什麼都吃,真好養活,要是晚上也能這樣什麼放到他面前都「吃」就好了:)

  申屠郁看著徒弟哼著歌去做菜,哪怕在這荒僻的山野中,沒有屋瓦遮身,連做菜的工具都不全,食材簡陋,她大部分時間也是自得其樂的。

  申屠郁雖然有人軀,但他很少踏足凡人棲息的地方,這麼多年了,還是此次跟在徒弟身後,才真切地體驗到了人間種種,見到許多百態人生,各式各樣的尋常凡人。人與妖,果然是有很大不同。

  他的師父靈照仙人曾說,他空有人身,卻沒有一顆人心,因此無法修成人仙。和人比起來,妖總有各種不足,可申屠郁想要的卻並非修成人仙,他對於修為並不執著。他很早就對什麼都沒了執著,因此過得有些無精打采。

  徒弟卻與他不同,她不管去哪里都有喧鬧歡笑,不管是喜是怒,都分外鮮明。

  申屠郁忽然問:「你不是喜歡熱鬧城鎮,為何近來經過許多城池而不入?」

  辛秀回頭笑了下,「你不是不喜歡人多嗎,你不喜歡我們就不去咯。」

  申屠郁無端覺得,徒弟此時這一笑,比昨晚對他那個笑容,要好看許多。想起昨晚的事,申屠郁還是覺得有些微妙的感覺,卻又不明白究竟有哪里不對勁。

  當然,他很快就明白了,因為辛秀根本沒打算拖多久,她越挫越勇,隔了兩天後又再度嘗試。

  這一晚,他們在一家驛站休息,一般來說按照辛秀的經驗,這樣的驛站是不接收人住宿的,但這地方大約是太偏了,驛站又破又小還沒人管,裡面那位大叔就順便搞點兼職賺外快,弄起了食宿。

  雖然夥食味道不怎麼樣,但好歹有床,辛秀照樣是要了一間房,並且熱情地把準備在旁邊(修)發(煉)呆一晚上的烏鈺勸到了一張床上。

  辛秀:他到底是對我也有那個意思呢,還是遲鈍到這種地步,都被我拖床上來了還沒明白我什麼意思?

  經常變成原型大熊貓被徒弟搓來抱去已經習慣的申屠郁,根本一丁點往歪處想的意識都沒有,當他發現徒弟脫了外衣,露出兩條白胳膊坐在他身邊讓他看時,他只側頭疑惑問了句:「惡鬼印記不是已經消了嗎。」

  然後他看見徒弟伏到自己胸膛上,撐著下巴笑著說:「你是真的不明白嗎,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我想和你……」

  她後面幾個字是側頭貼在申屠郁耳邊說的,說的格外小聲,但聽在申屠郁耳中,不亞於驚雷——還是當初他煉制出了人身時,那個轟天動地的雷聲。

  申屠郁:「?」

  申屠郁:「?!」

  申屠郁:「……!」

  他瞪大了眼睛,他霍然起身,他摔下了床。仿佛三連定格動畫。

  辛秀:「……」平時沒有表情的烏鈺大佬,已經用動作完美表達出了他的震撼,但是想和他睡一覺這件事對他沖擊這麼大的嗎?這反應就有點紮心了。

  可隨即她就覺得,烏鈺整個人摔下床,還僵在那望著她的神情姿勢特別好笑,忍不住撲哧笑了,趴在床邊樂道:「你幹嘛嚇成這樣,你不願意我又不能強迫你,直接拒絕我不就好了。」

  不僅是這個人身摔下了床,實際上遠在萬里之外的蜀陵,坐在樹上的申屠郁原身,也從樹杈子上摔了下去。

  申屠郁終於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看著徒弟,內心里覺得很荒謬。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他也很認真不解地問了出來。

  辛秀眨眨眼睛:「原來你是真沒看出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挺喜歡你的,這一路上我不是常說嗎?」

  可徒弟抱著他的食鐵靈獸原型時也經常喊著喜歡之類的話,他以為徒弟只是赤純直接。

  「你對我為何會有男女之情?」

  這話就問得更奇怪了,辛秀:「你是男,我是女,我看你喜歡,所以有男女之情。還有問題嗎?問完你再考慮下能不能答應我?」

  申屠郁猛然開竅,頗覺無法面對徒弟,於是他恢覆了木然的表情,匆匆搖頭說了一句:「我,告辭。」然後落荒而逃不見蹤影,他還不是走門出去的,是走的最短距離窗戶,離開的速度快如閃電。

  辛秀看著敞開的窗戶,吹著小涼風,把被子披在身上沈思:「我這就把人嚇跑了?」

  ……

  「哈哈哈哈嗝——」騾道士又笑出了打鳴的聲音。

  辛秀坐在騾子上不輕不重踢了他一腳:「笑夠了就住嘴。」

  從昨晚上被她嚇跑後烏鈺就再沒出現,辛秀估計他是不準備和她同路了,於是恢覆了從前一個人上路的狀態。

  她拿出鏡子照了照臉,分析道:「我覺得把人嚇跑,應該不是我這張臉的緣故。」

  騾道士:「噗噗噗。」

  辛秀:「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說不定是他的原因。」

  騾道士自己長得磕磣,對於烏鈺的美貌十分嫉妒,酸溜溜地說:「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沒什麼用。」

  辛秀:「嫉妒令人醜陋,騾道士,你再這樣下去就醜到不能看了。我主要懷疑烏鈺他是不是修了什麼童子功,不能和人睡,要一直保持童貞的那種。」

  胡三娘忍不住開口:「是您太直接了些,女子應當更含蓄,不該如此輕易提起這種事啊。」

  辛秀:「和人睡覺又不是去毀滅世界,還要深思熟慮的嗎。」

  「算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最後辛秀對這事進行了一句話總結,揭了過去。並進了最近的一座城,準備好好找點吃的喝的彌補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餐風露宿生活。

  看上去對於被人拒絕這事沒有太大的介懷。

  騾道士笑夠了,語氣和緩感嘆:「你這小丫頭,被人拒絕了怎的也不見羞惱。」

  辛秀直言不諱:「我對烏鈺無非見色起意,這樣淺薄的喜好怎麼能長久,自然也沒法在心里一直記掛。」

  她這邊是不記掛了,殊不知她師父申屠郁,如今是滿心的暴躁和不知所措,他連人身都不敢跟上徒弟了,就待在那個小破驛站旁邊的樹林里,望著徒弟騎騾子走遠,站在樹上思考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是第一次當師父,就要面對這種難題。

  他當然不覺得徒弟有什麼錯,畢竟徒弟也不知道他是師父,徒弟只是喜歡上了一個陌生男子。可他並非有意欺瞞徒弟,也沒想過徒弟會喜愛這種模樣的男子。

  若是有朝一日被徒弟發現「烏鈺」的真實身份,徒弟要怎麼面對他?

  養一個徒兒,果真是不簡單的,竟然還要處理這樣覆雜的糾葛。申屠郁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師兄師弟們,仿佛都沒人有過這樣的煩惱。

  或許這樣的難題,他應當詢問一下師父。

  蜀陵幽篁山中白發的申屠郁,騰起雲霧去了後山求見靈照仙人。

  靈照仙人:「……」徒弟因為被徒孫喜歡上了不知所措來問我怎麼辦?

  靈照仙人端莊回答:「你可自行處理。」

  徒弟不懂這種事,難道他懂嗎。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我太難了。

第42章

  辛秀又遇到了靈照仙人廟,祖師爺是個神奇的祖師爺,他的廟不全是大片大片地方連在一起,也有星星一樣零散落在各個地方。信仰分布這麼不平均,或許和現在大地上各個國家混亂的現狀有很大的關系,而且從中可以看出,祖師爺當年也是去過了不少地方。

  她每次看到靈照仙人廟都是直接住進廟里,這些廟里大多有人在管理,當然不許人隨便進去住。每次都要和人解釋自己是靈照仙人的徒孫實在太麻煩,人家還不一定信,所以辛秀選擇了最方便的做法,直接給自己來一個隱身的術法,就能進去白吃白住。

  住進廟里,她從來不忘隨大流給祖師爺上柱香。大部分的靈照仙人廟都很熱鬧,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辛秀這次進的靈照仙人廟,就有不少人在求姻緣。

  辛秀早就覺得,祖師爺真乃神人也,人家的神仙都有固定求姻緣或者求子求富貴錢財的,他不一樣,他老人家好像什麼都管,辛秀一路上看到來上香的人們,求什麼的都有,求子求姻緣求富貴這些就不說了,還有牛丟了求牛回來,頭發少年白想求頭發變黑的等等。

  辛秀聽著旁邊姑娘羞答答地求一個好夫婿,她也拈了香,和祖師爺念叨:「祖師爺保佑,我也不求什麼姻緣了,只求我下次看上眼的男子不要被我嚇跑就行。」

  祖師爺:其他凡人跟我求姻緣就算了,你身為蜀陵弟子,也不知道祖師爺根本不管姻緣嗎。

  辛秀念叨完,心安理得把香插上,然後她就看見自己的香在香爐里熄滅了。

  辛秀:「……」祖師爺這是什麼意思,說我注孤身嗎?還是說蜀陵弟子不許談戀愛?

  她看看前面那個慈眉善目的雕像,心想,這一定是風吹滅的,於是暗搓搓又把香點燃了,然後香就再一次在她眼前熄滅。

  行了,就是風的錯!

  辛秀把香抽出來,整個燒成灰,然後一把將香灰灑進香爐里,笑嘻嘻道:「祖師爺,你可答應了,下次可別讓徒孫追人之路如此坎坷了!」

  祖師爺:我沒有答應。

  辛秀離開靈照仙人廟往南,應當是又到了另一個國家的範圍。這里的人衣著和先前看到的人又不一樣,口音同樣有區別,街邊酒肆旅舍外掛的幡子,上面字都變了個樣。不過好在這時代的人識字的才是少數,真正需要用到字的地方還挺少,至少辛秀學了幾句常用語之後,在這里是夠用了。

  這個地方周圍沒看見饑荒,人們生活也不困苦,具體從街邊店鋪里食物的種類多寡就能看出來。這邊的食物口味,和蜀陵大家的口味相差不遠,都有辣,還多了點酸,辛秀在這邊吃上了久違的酸辣粉,當然不是前世那種,但也足以令人湧起一點思鄉之情。

  辛秀在高矮錯落的屋舍中間行走,跟著那些嬉鬧的小孩子一起,去看這里的人排演的鬼戲。鬼戲就是一種大型的祭祀舞蹈,許多人裝扮成奇詭模樣,腰間系著鼓,手中拿著錘和幡,赤足戴面具走街串巷,據說這個作用是驅邪除穢。

  在辛秀看來,就是聚眾跳大神。人們滿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之後,就需要精神建設,這充滿鄉土味道的鬼戲就是本地民眾精神建設的一種。

  這里的人們並不排外,見到辛秀這樣一個生面孔,也沒露出什麼警惕排斥的神色,許多孩子還嘻嘻哈哈圍到她身邊,好奇地看她身上的衣服,去看她身後跟著的騾子,嘰里咕嚕對她說些什麼。

  辛秀笑瞇瞇的,「你們說什麼呢,姐姐又聽不懂。」

  她特意模仿這邊的口音,在本地人聽來確實是奇奇怪怪的,於是這些小孩子們就一齊哈哈大笑起來,連路邊坐在屋門前做手工的女人們聽了,也發出善意的輕笑,還有大眼睛的少女聲音清脆地糾正了辛秀的自稱。

  辛秀喜歡這樣的氣氛。她經過了太多地方,很多地方的人見了生面孔第一反應就是趕緊遠離,甚至首先想到的就是迫害,野蠻而愚昧。

  她跟著街上玩耍的小孩一起看鬼戲,見他們最後停在了一個大廣場上,上百人圍在豎起的彩旗邊呼喝,咚咚咚的鼓聲響徹四方,他們覺得,鼓聲越大,除穢效果越好,所以那些皮膚麥色的男人們都卯足了勁地錘鼓。

  時間近午,眾人各自散去了,街巷里的女人和老人們呼喚著自家孩子回去吃飯,先前圍在辛秀身邊聽她說話,看她用一根彩繩編手環的孩子們,都戀戀不舍地散去,只剩下一個頭發有點發黃的小女孩仍然站在那,眼巴巴得看著她編織的彩色手環。

  辛秀編完最後一截,收了個尾,見到小女孩的眼神,隨手把彩色手環給了她。

  「送給你了。」

  小女孩聽了這外鄉人的話,露出喜悅的表情,她接過彩色手環,對上面穿著的紅色剔透小石頭尤其喜歡,愛不釋手地撫摸,把手環戴上了細細的手腕。

  辛秀就坐在那石階上笑著看她擺弄。這里的女孩們,都穿著顏色鮮亮,花紋覆雜的衣裙,身上頭上戴著銀飾。面前這小女孩雖然也穿著差不多的衣裙,但從她身上稀少的銀飾來看,她家中並不富裕。

  有人喊她的名字,小女孩應了聲,一個看上去十幾歲的少年找了過來,少年皮膚黝黑精壯,臭著臉,說了句什麼,意思大約是為什麼還不回家吃飯。

  小女孩不怕他,嘟著嘴回了兩句,很快又高興地朝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漂亮的彩色手環。顯然,這是一對兄妹,而且感情不錯。

  少年要拉她回家,小女孩卻指了指辛秀說了句什麼,意思好像是要請她回家去吃飯,少年好像不太樂意,但沒能拗過妹妹,最後還是示意辛秀跟著他們回家。

  辛秀就這麼用一根彩色手環收獲了一個小女孩的友誼,並且得到了一個免費的食宿。不過,和她猜想的一樣,這對兄妹的家里不富裕,他們的屋子比起其他家的更小些,家里只有她們兩個,沒有其他大人了。

  不說前世,辛秀現在這身體也有二十一,當然不會讓這窮苦人家相依為命的小兄妹節省他們自己的口糧來招待她。她拿出自己百寶囊里剩下的食材,打發走了想鉆進廚房做菜的少年,給他們露了一手。

  她只是做了普通的燉肉,還有烤餅,結果兄妹兩個吃的頭也不擡,剛才那一臉懷疑她是不是要給他們下藥的少年,此刻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的顧慮,吃完後,對她的臉色好了不止一點點,並且產生了質的飛躍——能對她笑出一口白牙了。

  她們的屋子潮濕,被子顯然也不常曬,一股黴味。招待她回家睡覺的小女孩,這會兒知道不好意思了,抱著被子要去給她曬。辛秀接過被子,三兩下爬上屋頂,抖抖被子曬好,覺得這春日陽光美妙,幹脆躺在那草紮的屋頂上休息。

  小女孩也爬上來,指著隱約能看見彩旗的地方對她說,那里晚上有鬼師來給他們驅邪祈福,說著還很遺憾,因為鬼師很厲害,能帶走病痛和災難,但外鄉人不能享受鬼師的祈福。

  辛秀費勁地聽懂了小女孩的意思,她還挺好奇,這里的人們對於「鬼」這個詞有著莫明的尊敬和喜愛,這一點和她之前經過的很多地方都不一樣。

  下午辛秀又走街串巷瞧熱鬧去,小女孩跟著她一起,那些小孩們見了小女孩手上的彩色手環,一個個都想要,膽子大的就拉著辛秀的手搖晃。

  辛秀一人給發了一條,又收到了一群小孩子的友誼,得以被他們邀請回家去坐坐,這些孩子家里的大人們,見小孩子帶回來陌生人,也不罵他們,欣然給辛秀端了茶和吃的招待她。

  他們的屋子樣式差不多,大堂里都擺著特別顯眼的神像,系著小鼓舉著錘,臉上鬼面的神像。

  「那是鬼母,庇佑我們。鬼母有三千鬼子,一千在人間,一千在地府,一千在生死之間,鬼子就是我們的鬼師,他們掌管號令世間所有的鬼。」老人一邊說,一邊拜神像。

  辛秀大略聽懂了她的意思,她見過不少的信仰,對於本地人的信仰接受良好。她只是很好奇,他們祭祀的這個鬼神,是不是和她們祖師爺一樣,是個真實存在的神仙?如果真是這樣,那什麼鬼子鬼師,就是她的弟子了,可能也算是修仙人士,要是遇上了,她可以去問問人家知不知道項茅在哪,她還有送信任務要完成。

  到了晚上,她蹲在廣場附近的屋頂上,看人們聚集,等待鬼子,也就是鬼師來給他們賜福。

  所有人都穿著簇新的衣裙,把自己打理幹凈,辛秀親眼看著小女孩和她哥哥都戴上了所有的銀首飾,表現出了最隆重的對待。

  一輪彎彎的月牙出現的時候,辛秀聽到了叮鈴鈴的鈴鐺聲,鈴鐺聲後,就是轟隆隆沈悶的鼓聲。

  「鬼師來了!」底下的人群歡呼沸騰起來。

  辛秀若有所覺,擡頭看去,見到月亮之下的天空處出現了一片霧氣,霧氣中隱隱綽綽仿佛有上百人,上百個穿著白衣的人如同影子森林,簇擁著一個鬼面人過來了。

  唔,那飄飛的白幡,還有這一群人,真的很像……送葬隊伍。

  送葬隊伍安靜五聲落在廣場上,人群寂靜,無人發出聲音,他們自發地排好了隊,一個接一個走到那所謂的鬼師面前,低頭,任由他把手中白幡在他們頭頂招過。

  辛秀托著下巴,感覺到那邊的靈氣湧動,心道,果真同為修士啊,就是畫風和蜀陵那邊完全不一樣。

  那邊的鬼師也察覺到她的存在了,目光在面具後,朝她逼來。

  坐在屋頂上的辛秀笑著朝他招了招手,熱情好似遇上久違親人。

  那邊的鬼師肉眼可見地頓了頓,忽然也擡起手,朝她招了招。

第43章

  那個招手,看上去像是個表達友好的動作。辛秀想著,這里的修士果然和這里的人民一樣熱情好客,跳下屋頂,把騾道士從屋後拽出來,準備去廣場和人會面。

  可騾道士站立不安,忽然低聲說:「你說過找到項茅就放我走對吧。」

  辛秀臉上帶笑:「是啊,可這不是還沒找到嗎。」心里想,騾道士好像從到了這里就一直特別安靜,連話都不說了,裝得像個真騾子。

  莫非,騾道士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里確實離項茅很近了?或者更直接點,那個鬼師,就是項茅的人?

  這很有可能啊。

  辛秀拽了拽騾道士的耳朵:「你不老實,都到了項茅也不提醒我,莫非是準備眼睜睜看著我路過項茅?」

  騾道士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快,底氣不足,「怎麼會,我還想著你盡早到項茅也好盡早放了我呢……你看,反正我會的你都學完了,我對你現在也沒什麼用,不如你現在就放了我。」

  他說著說著就裝起了可憐,「我們這段時間相處得這麼好,我如今對你早就沒有惡意了,我現在就只求能找個地方安身,並且再也不做壞事不害人,看在這些日子咱們的情分上,你放過老頭子吧。」

  辛秀:「你那中年大叔的長相,還夠不上稱老頭子的,不在我尊老愛幼的範疇里,而且你怎麼說的好像我們有什麼似得,我們可是很純粹的人騾關系。」

  騾道士心里暗罵一聲,這混蛋是不準備放了他了!他如今可以確定,他們兩人都各懷鬼胎,當初說的約定就是放屁,而辛秀這丫頭比他還不要臉!

  一人一騾正在這拉扯角力,寂靜街道忽然湧出一片白晃晃的人影,靜默無聲的人影挨挨擠擠,將她們包圍。

  辛秀見到那戴著鬼面的鬼師大步走來,揚起一個笑容:「還親自來迎接我這麼客氣的嗎,我剛準備過去見道友的。」

  鬼師卻不理她,手指直直一指騾道士,騾道士不知什麼時候躲到了辛秀身後。

  「呂升,你還敢來此。」

  辛秀:哦豁直接喊出了騾道士真名,原來真的認識。

  聽鬼師語氣,他們大約是有仇的,辛秀往旁邊讓了一步,把騾道士露了出來。可她剛移動一步,鬼師就朝她喝道:「你與呂升是一夥的?」

  辛秀:「我不……」

  騾道士突然大喊一聲:「她就是和我一夥的,你要是抓我,她也會來救我的!」

  鬼師:「既然是一夥那就連她一起抓!」他的動作比聲音更快,剛出聲時白色的鬼影已經將辛秀與騾道士淹沒。

  這脾氣怎麼這麼暴呢,話都沒說清楚說動手就動手。辛秀擡手剛想反抗,就聽騾道士在耳邊說:「他是項茅的人,現在要帶我們去項茅,你不是想去項茅嗎。」

  辛秀手一頓,又放了下來。

  「你說的很有道理。」被人抓到項茅,和她自己找到項茅,四舍五入就是一樣的,大不了等到了地方,她再告訴這位鬼師的上司,她是來送信的好了。

  但是前提是,這鬼師是真的要把她們帶到項茅,而不是其他地方。

  「你給我說清楚,這里是什麼鬼地方?」辛秀揪著騾道士,指著周圍一個個豎立在土中,露出大半的棺木,還有棺木裡面那些成了人幹的屍體,這里簡直是個棺木叢林,看得人心里發毛。

  鬼師驅使那一群白飄飄,將她們抓住後,一路連聲都不吭,直接把她們給扔進了這個地方,又揮揮袖子走了,都不屑搭理他們。和辛秀想象中被押到項茅大本營三堂會審的大場面完全不同,這明顯就是個隨便處理垃圾的做法。

  「唉,何必互相傷害呢。」騾道士看上去像是破罐子破摔了,往地上一伏,「這里確實是項茅。」

  辛秀:「我感覺你這句話後面,應該還有個‘不過’。」

  騾道士:「……不過,這里是項茅的遊屍林,是他們放置屍體煉制屍體的地方。遊屍林里,有進無出,我們被扔進這里來,在他們眼里,已經是屍體。」

  辛秀被他騙了一把,也不是很生氣,拽著他的韁繩饒有興趣問:「你會的術法都和鬼、屍體一類有關,項茅看上去也是這個路數,看剛才那個鬼師對你很看不起的樣子,還一出手直接把你丟到這里來,莫非你從前曾是項茅弟子,背叛了他們?」

  「哼,」騾道士語氣又酸又苦,陰陽怪氣的,「我哪有資格當他們項茅的弟子,他們自詡仙神,所有鬼師弟子都是鬼母親自所選所養,我這樣資質不好,長相不佳,年紀又大的人,哪能被他們這群神仙看得上。」

  辛秀懂了:「原來你是之前想進項茅,被人無情拒絕了,所以呢,你偷學了他們的術法,鬼師看你才會是那個表情。」好像看見不得光的偷吃老鼠一樣。

  騾道士:「……」

  都被辛秀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昂起騾腦袋:「他們看不起我,哈,還不是被我偷走了鬼術一書,被我學到了他們的術法!他們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無人教導也學會了,若我也有機會,定能比他們更強。」

  辛秀點頭,原來如此,「你偷學了人家的術法,被人發現,可能還被人追得屁滾尿流,慌忙逃竄遠走,躲到一個偏遠的小城。」

  騾道士強調:「是我主動避開他們,這里畢竟是他們的地盤,我豈會自投羅網。」

  辛秀:「奇怪了,難道法術不是隨便能學的嗎?」不管是在蜀陵,還是出門遇到了烏鈺,他們術法都是隨便教人的。

  騾道士又酸到了她身上,「術法一道,人人敝帚自珍,哪會隨意讓人去學,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

  辛秀毫不客氣呼他騾頭:「你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就已經是好運氣了。」

  「好了,事情已經搞清楚,那我走了。」辛秀看一眼那些棺木,笑嘻嘻拿出來自己的辟邪傘:「雖然這是個看上去很邪性厲害的地方,但我有師父給的辟邪靈器護身。至於你嘛,自求多福了。」

  她們周圍的棺木發出砰砰的撞擊聲,裡面的屍體陸續睜開眼睛,從棺木中爬了出來。這是被她們散發出的生氣所吸引醒來的遊屍。遊屍這東西,用中國古代的故事設定來講,是僵屍,用現代外國的故事設定來講,就是喪屍。

  總之,被咬了就會成為他們的同類。這遊屍還擅自加上了行動便捷速度很快的地方特色,殺傷力成倍提升。

  騾道士見她要走,呼一下踩著蹄子站起來,喊道:「等等,你自己一個人走了?不管老夫了?!至少把老夫變回人身啊,不然這個模樣,老夫豈不是要被這里的遊屍給生吞了!」

  辛秀斜他一眼,似笑非笑:「您剛才故意害我,害我被人扔進這破地方,現在還有臉要我管你?拜拜了您哪,自求多福吧。」

  瞪著眼睛看著辛秀舉著辟邪傘,跳過那些還在爬動的遊屍,在棺材林里走遠,騾道士從瞪著騾子眼的憤怒,變為了老奸巨猾的油滑奸笑,這表情在騾子臉上說不出的古怪微妙。

  「呵,小丫頭,任你有辟邪傘,也出不了這里,等著在這里被困到死吧!這可是項茅的鬼師殺的你,不是我殺的,就算你背後有什麼厲害師父找麻煩,也找不到我這里。」

  至於他自己,嘿嘿,沒人知道他從前從這遊屍林里逃脫出去過,現在也能逃出去第二次,他當初九死一生,在這里受了那麼大的罪,可不是白受的。

  他那時候在城中看見鬼師的時候就在考慮要怎麼從鬼師和辛秀手中逃脫,他們都看他不起,因此不自覺小覷他,他就可以利用這一點。

  騾道士心里清楚,那鬼師根本不稀罕對他用太多手段,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把他丟進遊屍林。而辛秀肯定不會動手殺自己,這丫頭還有幾分天真,但他騙了她,辛秀也不會再繼續和他一起走,最有可能丟下他一個人,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所有的事都按照他的預計發生,騾道士自覺料事如神算無遺策,得意非凡。

  他還真沒有那麼怕這里的遊屍,它們才剛從地上爬起來,目前殺傷力並不大,而他知道這遊屍林立有個安全的地方,等他在那里待上一晚上,白日降臨,遊屍回去棺木,他就能循著當初找到的那條路線離開這里。

  他辨認著路線,一邊哼起了歌,還是辛秀常哼的歌。

  「任你昨日得意有何用,今日得意輪到我。」

  騾道士找到那個鑲嵌在山壁上的石頭棺木,從縫隙里擠進去,就在那里待了一晚上。躲過遊屍出來遊蕩的夜晚,白日就安全許多,他一路順順利利從自己記得的路線離開,找到了遊屍林的法陣破損處鉆出去。

  騾道士看向面前項茅的三座大山,簡直想大笑三聲,但他也怕驚動山崖上的項茅鬼師們,於是只壓低聲音笑了兩聲。

  「呵呵。」

  騾道士:「……」這好像不是我發出的笑聲。

  騾道士略顯僵硬地扭過頭,見到辛秀那張熟悉的臉。

  她手中拿著傘,隨意晃了晃,朝他露出勝利者的笑容:「我就知道騾道士你肯定留了後手,果然沒錯,跟著你,很順利就離開那個據說能困死人的遊屍林了,不愧是能從項茅偷走人家術法的人,厲害厲害,我大開眼界。」

  她走過來,重新扣住了他脖子上的韁繩,「我要向你學習的,還有很多東西呢。」

  騾道士呆呆看著她的動作,突然悲從中來,差點嗷一聲哭出來。

  辛秀:「哭什麼,被我抓住,總比被鬼師他們抓住好吧。」

  ……這倒是,騾道士竟然莫名有種被安慰了的錯覺。

  「來,你說說,我們要是想偷偷潛入項茅,要怎麼辦?」辛秀問。

  騾道士:「你為什麼要偷偷潛入?」你不是來送信的嗎,之前腦子一軸沒來得及說,現在把人招來了直接說不就得了?

  辛秀:「被人抓了一次,我現在覺得,送信就要親自送到人家大本營才行,偷懶走捷徑是不行的。」

  騾道士心道,你這明顯是記仇,而且想搞事。不過,辛秀搞事搞到項茅頭上,他竟然還覺得有點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秀:來啊,互相傷害啊。

第44章

  在潛入內部之前,辛秀先填飽了肚子。不湊巧,她百寶囊里的食材存貨沒了,需要找食物,騾道士就把她帶到了項茅山下一處牛欄邊。

  項茅的三座大山,靠近遊屍林這邊是一片光禿禿的山壁,風吹日曬之下侵蝕出許多的黑色空洞,最底下的山崖邊往內凹陷,變成了天然的牛欄,裡面關了起碼上千頭牛。

  「項茅的鬼師喜歡騎牛,這些牛都是他們養了替換當坐騎的,也會用牛骨來制作骨幡和祭器。」騾道士聽起來還挺了解項茅的情況,連這種事都知曉。

  辛秀:「這邊除了牛沒什麼其他吃的了?」

  騾道士:「除了牛,還有石頭和屍體。」

  辛秀:「哦,那就吃牛吧。」

  她吃了一小塊,沒客氣地把剩下的牛肉存進百寶囊,準備之後路上再吃。

  「他們養的牛味道不錯啊,肉質這麼鮮嫩,不知道是用什麼養的。」辛秀隨口說了句,忽然聽見一邊的騾道士悠悠說:「我的法術都是偷學的項茅之術,把人變成馬這術法自然也是,項茅的鬼師們最擅長將人變成牛馬之術了。」

  他特意加重了那個「牛」字。

  辛秀啃牛肉的動作緩慢下來,最後頓住。她看著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牛肉。

  騾道士繼續用一種講恐怖故事的幽幽語氣說:「他們啊,會把得罪了自己的人,變成牛馬,這里這麼多的牛……」

  辛秀:「呸。」

  她吐掉了嘴里的肉站起來,眼神恐怖地看向騾道士,從百寶囊里抽出刀頂在他的脖子上。騾道士見了刀,立刻求生欲爆棚,趕緊解釋:「你冷靜,老夫是開玩笑的,我就是隨便嚇唬你一下,你也是修士,仔細看看不會看不出來這是真牛假牛吧!」

  辛秀把刀放回去,重新露出笑容,「對呀,你嚇唬我,所以我嚇唬回來。」

  騾道士:「……」你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辛秀吃完擦擦手準備開始自己的潛入行動,騾道士自覺跟上,被她攔住。

  騾道士:「老夫跟著你一起去,你潛入項茅的把握就更大了。」

  辛秀:「免了,我怕你待會兒坑騙我,拖我後腿。」

  騾道士義正言辭:「老夫早已改邪歸正,不會這麼做的!」

  辛秀不聽他狡辯,把他變回人,又揪了幾根牛毛夾在符中給他塞下去。可憐呂升,才剛變回人三秒鐘,又變成了牛。

  辛秀:「好了,騾道士變成了牛道士,能完美融合進這一大堆牛群里了,哪怕我暫時回不來,你也沒那麼容易被發現。」

  牛道士:「……」

  辛秀從山道上項茅山。她覺得項茅這個地方,真的比不上蜀陵的鐘靈毓秀,山上光禿禿的都是些巖石,後面就這麼一條上山的道路,幾乎就是在山壁上鑿出來的,只能容一個人走,連欄桿都沒有,走到上面風還大,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吹下去。

  山道旁邊偶爾會延伸出幾個平台和小道,要是遠遠看去,大約會像是血管一樣的排布。

  辛秀好奇從一條岔道過去,見到一個小山洞。山洞里一排排倒吊的風幹臘肉……哦,不是臘肉,是風幹屍體。

  這里的人對於屍體是有什麼奇怪的執念嗎,到處都能見到屍體和阿飄,而且非得做火腿一樣把屍體都吊在山洞里風幹發酵?看看這些屍體,都長毛了,白毛紫毛還有黑毛,要是再潮濕點估計還能種蘑菇。

  辛秀湊近敲了敲倒吊的一具屍體,這具屍體和其他屍體不一樣,還挺新鮮的,臉上血肉飽滿,還沒有幹癟下去,如果不是臉慘白的,摸上去也沒溫度,真要以為這是個活人了。

  辛秀的手捏在那張臉上還沒放開,忽然和這倒吊的「屍體」對了個眼。

  不好,屍體被她的生氣吸引詐屍了。辛秀迅速捏出一張符,貼在屍體臉上暫時鎮住他。

  屍體隨即擡手,把臉上的符撕下來,「你是何人,為何擅闖我項茅山?」

  辛秀:「……」失策,竟然是個活人,聽語氣好像還是一位鬼師。

  辛秀只楞了一秒就笑起來:「我還以為你們鬼師時時刻刻都要穿著那身跳大神、那身衣服,戴著面具的,你怎麼不穿那些,像具屍體一樣倒掛在這里。」

  也許是辛秀態度太自然了,不知名男子順口就解釋道:「我修煉時自然是這個模樣。」他說到一半,猛然反應過來面前這好像是個不懷好意的闖入者,雙腿一蹬要從石壁上下來。

  誰知辛秀已經趁著這個時間,手一抖,將早已準備好的細細鐵索捆住了他,並且順手把他倒吊著插回了屍體堆。

  她這一連貫的動作異常順暢,男子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讀條被人打斷,倒掛著瞪她:「這是什麼鐵索,我為什麼掙脫不開?」

  辛秀:「掙脫不開才是正常,畢竟是我師父給我防身的。」

  之前用來捆騾道士也非常順手,這些整天和屍體打交道的項茅鬼師是真的不行啊,難道是和屍體接觸多了,整個人都木木的,思維僵化,遇到點什麼突發狀況都反應不過來。

  見男子嘴唇闔動,像是在念什麼咒術,辛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別叫人,不然我要打暈你了。」

  男子雖然沒張嘴,但他的聲音還是從腹部傳來:「你是來我們項茅偷東西的?」

  辛秀:「草,你會說腹語,你這腹語術能教我嗎?」

  男子:「……」

  辛秀:「實不相瞞,我其實是來送信的,我是蜀陵弟子,你聽說過嗎?都是同修,大家沒必要打打殺殺的。」

  男子看她的目光變了,「項茅與蜀陵早有舊怨,蜀陵弟子但凡敢踏入我們項茅地界,都必須死。」

  辛秀:「?」祖師爺,你不厚道,什麼都不說清楚就讓徒孫來這種地方,這哪里是來送信的,根本就是來送死的吧。

  她有點慶幸之前見到那鬼師的時候,沒有大喊「朋友我是蜀陵弟子來這里送信」,否則可能當場就要去世了。

  辛秀:「我能問問你們至今殺了多少蜀陵弟子嗎?」

  男子沈默片刻:「一個都沒殺。」

  辛秀:「噗嗤,那你剛才說的那麼厲害,什麼來了就必死,我還以為你們業務很熟練了。」

  男子又微妙地沈默了片刻:「想殺人,得先能抓住人。」

  明白了,也就是說你們壓根就沒抓住過蜀陵的弟子。等等,好像有點明白他們為什麼仇視蜀陵弟子了。

  辛秀:「你這麼這麼多人,怎麼連一個蜀陵弟子都抓不住?」

  男子:「這一點,我也不太明白,但是,你會是第一個被抓住殺死的蜀陵弟子。留下做我的屍體吧。」

  整個洞里的長毛幹臘肉全都掉了下來,一雙雙紅光閃爍的眼睛仿佛警報器,照射著辛秀。這男子雖然被困住一時無法做更多,但他還可以指揮自己的屍體兄弟們來攻擊她。

  辛秀:「狠話不要放太早,不然打臉超痛。」

  她舉刀擋了兩下,就感覺這些屍體和下面那些遊屍不是一個段位的。這些被煉制過的屍體竟然還有可伸縮指甲,他們指甲不知道多少年沒剪過了,唰一下從手指里戳出來,一個個都像是剪刀手愛德華,手臂揮動間只能聽到哢哢哢的尖銳聲響,這要是一個不小心,腦袋都能給它們閃著寒光的指甲削掉一大半。

  她之前能砍斷地行屍的長刀,到了這里竟然只能給這些屍體兄弟刮體毛,最多劃開一道小口子。饒是這樣,被吊著的男子已經很驚訝問她:「這是什麼刀,為什麼你這修為憑這刀也能傷到我的石屍?」

  辛秀:「能砍傷你的石屍才是正常,畢竟是我師父給我防身的。」她師父,lv99的煉器大師,就是能創造奇跡,只是她這個徒弟太不濟,給眼線白發的炫酷師父丟臉了。

  洞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堵住,辛秀考慮了三秒要不要變身熊貓人,直接靠護甲和蠻力沖出去。

  想想還是算了,就這情況,還不到熊貓俠出場的地步。她想到個絕妙的主意,收起長刀,一把將倒吊的男子扯了下來,將他整個人當做棍子,在石屍堆里揮舞。

  辛秀踩著魔鬼的節拍:「來左邊跟我一起畫個龍!在你右邊畫一道彩虹!」

  男子:「唔——」

  辛秀把一根人棍舞得虎虎生風,周圍石屍無不退避三舍。

  然後她就一路舉著這根擋箭牌人棍,劈開屍群,逃出那個臘肉窟,甚至逃出去之前,她還沒忘記順路拿走了放在一邊的鬼師衣服和面具裝備,又把整個洞口堵住了。

  她看著男子,笑起來。

  「唉,你別害怕,說到底我和你又沒有仇,我最討厭無緣無故的仇恨,我只是來送個信而已。不然你教我腹語,我就放了你。」

  男子頂著一張被她砸石屍砸到腫脹的臉,拒絕了她的和平橄欖枝。

  辛秀:「那就沒辦法了,我借你衣服面具用用好嗎?不會還你的那種借。」

  項茅山腹地,是一片凹陷的石谷,石谷中心能照射到太陽,能沐浴雨露,長出了一片和這項茅山外表格格不入的綠色樹林,林中有高低錯落的建築,有彩色絲絳懸掛,幾十米高的白幡飄飄搖搖,在樹林高處舞動。

  一個鬼師從後山石壁走進來,站在那仰望著山腹里的叢林。這里還有好幾個相同打扮的鬼師,見她如此也沒多注意。畢竟那片樓是鬼母住所,他們對鬼母都敬畏愛戴,常有人這樣仰望鬼母表達崇敬之情。

  這鬼師看了一陣,忽然擡腳朝山林走去。還未踏入林中,就被旁邊兩個擺弄瓶瓶罐罐的鬼師攔了下來。

  「沒有鬼母召喚,不得進入飄林。」

  那鬼師啞聲道:「不敢擅闖,只是尋到一樣寶物,想上供給鬼母,請二位轉交。」

  那兩個鬼師隨隨便便答應了下來,「我們知道了,等鬼母召喚,我們會替你轉交。」說完繼續回去搗騰他們裝鬼的小罐子。

  把放著信的盒子交出去,辛秀又穿著那身鬼師服大搖大擺出了山腹。她心道,這真不怪騾道士能偷到他們的術法,就這松散的守衛和隨便的態度,他們連身份都不驗證,她送的盒子都沒過安檢。

  可能是因為統一制服,他們人又多,據說好幾千人,估計也不是所有人都互相認識,這就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一時間,還真的很為他們的安保情況擔憂,他們這里是不是時常遭賊啊。

  她舉止自然地下了山,這次途中還見到了其他鬼師。有個看上去風塵仆仆,好像從很遠地方回來的鬼師搖著鈴,帶著一隊跳屍上山,在狹窄的山道上和她狹路相逢。

  那鬼師見到她,停在她面前一米處,看了她很久,辛秀幾乎以為他是看出來自己其實是個冒牌貨了,結果這人一腳擡起,踩上了旁邊的山壁,從她腦袋上跳了過去。

  辛秀:「……」這是兩只貓在圍墻上相遇的場景嗎,你剛才遲疑是在想怎麼讓路嗎?這麼不方便你們為什麼不幹脆把道路鑿寬點?

  淩空飛渡讓過她的鬼師又一搖鈴,那一隊跳屍,接二連三從她頭頂翻著跟鬥跳過去。

  好一隊體操隊員!

  最後一個小跳屍業務不太熟練,落地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辛秀下意識扶了他一下,等他站穩才松開手,看著他跟著其他跳屍一起蹦蹦跳跳走了。

  其實這地方蠻有趣的,人也有趣,都有點呆呆的。可惜和蜀陵有仇,多留要糟,還是趁現在辦完事趕緊溜了溜了。

第45章

  辛秀牽著牛道士出了項茅,琢磨著自己接下來去哪。她的送信任務地點是仙西、舊烏、項茅,現在項茅已經搞定,還剩仙西舊烏兩處。

  辛秀:「牛道士,你知道仙西和舊烏在哪嗎?」

  牛道士:「我不知道。」

  辛秀:「哦。」

  牛道士聽她說哦就頭皮發麻,「我這回是真不知道,各種仙山福地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我也只不過是有幸偷學了點術法罷了。」

  辛秀突發奇想,「你說,我要不要到處造謠散布仙西和舊烏的壞話,要是那兩處的修士聽到了傳言,就會主動過來找我算賬,到時候我就能知道仙西和舊烏的地址了。」

  牛道士故意讚道:「真是好辦法!主動去找,不如等人來找你!」

  辛秀啪地拍了牛道士的腦袋:「我看你個糟老頭壞得很,你是想我死,這種爛辦法都說好。」

  從路邊勾起一朵黃色小花,辛秀用了最隨便的辦法決定下一個目的地,扯花瓣,算數量,單數去仙西,雙數去舊烏,最後得出結論。

  辛秀:「先去仙西。」

  她丟掉手里的花梗,有些感慨,「其實這送信任務也不難,我一年都沒用到,就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的任務,這樣的任務給我十年,完全沒必要嘛。」

  說完她頓了頓,回味了一下剛才的話:「……我突然感覺不太妙,好像自己立了什麼flag,接下去一定會出現什麼麻煩波折,讓我不能順利找到仙西。」

  ——

  項茅山中,鬼母殷郞看著面前的信,一張平平無奇的青年男子臉黑沈。他黑著臉怒道:「怎麼又被人混進來了!還是蜀陵的修士!」

  他又看了看信的內容,終於是沒忍住大聲罵了句,「混賬玩意!」

  「蜀陵弟子沒一個好東西,去給我把那膽大包天闖入項茅的蜀陵弟子抓回來!」

  底下的鬼師們領命而去,從隨身的罐子里放出白飄飄大軍,眨眼就是鋪天蓋地的架勢。一片片白色魂體從項茅山飛出,遠望如同一群白鳥離巢。

  ——

  而妖洞窟內,蚰蜒妖終於將深塗妖王之事告知了與申屠郁結仇的妖王。

  「你說的,可是真的?」

  遊顏狼狽伏於地上,下半身還是那個蚰蜒的身軀,「遊顏所說句句是真,那深塗妖王不知為何用的是一個人類身軀,跟在一個歲數不大的女子身邊,他還說過那是他的徒兒。」

  紅蛟妖王神情有些猙獰道:「當初深塗叛出我們妖洞窟,還殺死了虎妖王,更讓我們丟了那麼大面子,這仇不能不報。他若是一直躲在蜀陵那靈照老兒的手底下,我們奈何不了他,可他既然主動出來了,我們自然要為老虎報仇!」

  雉雞妖王容色艷麗,在妖洞窟的迷離燈光下儼然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他撩起眼皮,有些懶散道:「都過去那麼久,我是懶得去計較了,阿龍要是想去,就自己帶人去好了。」

  紅蛟妖王對於他的消極態度很不滿意,「雞毛,你莫不是怕了深塗那憨貨!不敢與他為敵!」

  雉雞妖王:「我看你啊,才是怕了他。你要真不怕,就自己去報仇,硬要拖上我們幾個給你壯膽嗎。」

  紅蛟妖王怒而站起,「你們禽類當真無膽!」

  雉雞妖王連動都懶得動:「哦,隨你怎麼說咯。」

  紅蛟妖王氣結,摔了雉雞妖王一枚玉杯大步走了。他出了雉雞妖王的洞窟,化作一條紅蛟飛往湖邊。

  湖中有個島,龜妖王就在那里,好多年沒有挪過窩了。因為太久沒動,龜殼上長了花草樹木,就成了個島。尋常妖族不敢上這個島,只有無知無覺的一群普通鳥兒在這樹上築巢,龜妖王也不管這些小家夥。

  紅蛟妖王在湖中翻騰許久,才把嗜睡的龜妖王吵醒,和她說了深塗的事,「你要不要與我們一同去報仇?」

  龜妖王慢吞吞,問他:「深塗,是誰?」

  紅蛟妖王忍無可忍,大怒:「你睡傻了嗎!深塗都不記得了!就是當初殺了老虎那個!」

  龜妖王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大,活了最久的,其他妖在她眼中都是小孩子,所以她並不生氣紅蛟的態度,只把腦袋縮回龜殼里,任由紅蛟妖王在外面撒氣,最後沒辦法離開這里。

  紅蛟妖王接連受挫,氣得在林間長嘯。林間立即有蛇從樹枝間探出腦袋,嘶嘶相應。

  從屬下那里得到豹妖王的位置,紅蛟妖王氣勢洶洶朝著那個方向過去,見到躺在樹杈上黑黃相間的大花豹子,紅蛟妖王落地變成人身,狠狠踢了一腳大樹:「豹暴!」

  大花豹子看了他一眼,又把腦袋搭回兩只前爪上,「你有哪一天是不生氣的嗎。」

  紅蛟妖王忍著氣,把深塗的事和他說了。對於豹妖王會不會願意和他一起對深塗動手,紅蛟妖王並沒有把握,這才最後一個來找他。當初深塗還在妖洞窟的時候,和豹暴相處最多,兩人都愛躺在樹上,一個發呆一個休息,一個在高樹杈,一個在矮樹杈,感情還不錯。

  誰知豹妖王一口答應了下來:「去,當初那一戰我沒能打過他,這一次我會贏他。」

  紅蛟妖王這才高興了,宣布:「那好,先一同追捕深塗,找到他的蹤跡,我們把他抓回來給老虎報仇!」

  他找到等候在洞窟門口的遊顏,擡手將妖氣打入他的體內,助他將半身蚰蜒身軀化成人身,「遊顏,你不是說你留下了氣息,能感覺到他們師徒的行蹤嗎,那就由你帶領先鋒前去攔住他們,等我們前去!」

  遊顏得了他的妖氣,恢覆了一些妖力,驚喜拜倒:「多謝蛟妖王!」

  妖洞窟所在山脈,一片飛禽走獸的啼鳴嚎叫此起彼伏,蛇蟲鼠蟻當先從山中出來,散入廣闊大地。

  ——

  辛秀剛經過一座道觀,眼看天色不早,準備前去借宿。

  牛道士死活不肯進去。

  好似曾相識的畫面。

  辛秀:「幹嘛,這道觀里的人你又認識?」

  牛道士看著天,不看她,也不回答。

  辛秀明白:「看來又是有仇的。」

  牛道士哼哼。

  辛秀:「那你就在這待著,我自己去住,你在山下隨便找個草地睡。」

  牛道士:要不是被那奇怪鎖鏈扣住了脖子,老夫這就逃跑了!

  辛秀走過幾十階台階,前去敲門。從這道觀的規模,還有大門石階的整潔程度來看,是個有些來頭的道觀。

  這個世界的道觀和她原來世界的道觀是不太一樣的,這里大部分道觀供奉的是原始玄靈老君,這位完整名字超長有十幾個字的道祖究竟是何方神聖,辛秀不知道,但她詢問師兄師叔們,都沒能得到準確答案,有說是很早以前的仙人,有說是天生之神,但不管怎麼樣,現在肯定已經是道庭寂落尋不到傳承了。

  所以如今這些道觀,大多就是會些煉丹煉藥之術,輕身之法,比尋常的普通人要好些。還有些道觀,則是頂著道觀名頭,供奉些不知道哪來的野神。

  辛秀一個孤身女子上門求借宿,也沒被這道觀里的道士們拒絕,他們還很有禮節地為她準備了食物,甚至飯後水果。那東西看上去像梨,聞起來很香。

  「這是我們觀主親自種的,名為人參果,能治百病。女客在此人參果成熟之際恰好來此,觀主說女客乃是有緣人,因此贈了這一枚果子。」年輕的小道士說。

  辛秀原本都準備拿著吃了,聽了這話,又停下動作。人參果?你們觀主是看過西遊記嗎?

  辛秀:「敢問,此處是不是萬壽山五莊觀?你們觀主名為鎮元子?」

  小道士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表情很迷茫:「不是,我們這是丹雲觀,觀主是畢真人。」

  把小道士送走,辛秀瞧瞧那人參果,不太想吃,順手把它塞進了百寶囊。她在床上躺到半夜,被熊貓叮當推醒了,有陌生人的氣息靠近這里,已經近在門外。

  辛秀敢孤身一人到處借宿,還敢半夜在人家地盤上睡大覺,當然是有倚仗的,師父給的熊貓叮當,就是個稱職的放風守衛,她休息的時候,熊貓叮當就坐在她腦袋邊守著她。

  辛秀撐著腦袋從床上坐起來,看見窗外黑影,心里嘀咕,還以為這是個熱情好客的好道觀,有一群周到禮貌的好道士,結果全是假象。

  在辛秀門外的兩個道士手拿繩索和麻袋,低聲交談。

  「她應當睡熟了吧,我們現在進去直接將她抓住就好了。」

  「這麼個弱女子,觀主怎麼還要浪費一個人參果在她身上,就是不用人參果迷暈,我們也能制服她。」

  「聽觀主的肯定沒錯,觀主從來沒看走眼過,他說這女子不簡單就肯定不好對付,更何況人參果也不算浪費,反正被她吃下去,等她被煉成人丹,那丹治病的效果就更好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感覺一只纖細的手搭上了他們的脖子,本該在房中昏睡的女子披頭散發站在他們身後,說:「你們這里,用人煉丹啊?」

  ……

  道觀里半夜忽然一陣喧囂,然後就燒了起來,大火映紅了天空,等到快天明火才熄滅,只剩下裊裊青煙在清晨陽光中散去。

  辛秀打著呵欠從道觀里出來,神情如常地下了台階,從樹林里牽出牛道士。

  牛道士看了眼那還算完好的道觀外墻,又從沒關的道觀大門,看見裡面的廢墟。

  辛秀坐上牛背,抱怨:「一晚上沒睡好。」

  牛道士幹笑:「啊,哈哈。」

  辛秀:「你知道這裡面是群邪道吧,怎麼都不提醒提醒我呢,嗯?」

  牛道士低聲:「我這不是相信你能應付這麼點小事嗎,哈哈。」

  辛秀:「唔,我看見他們煉丹的那個大丹爐了,才忽然想起來,那樣式和我當初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用的那種很像,所以,你之所以認識這些道士,是因為你也在這里偷了人家的煉丹術?」

  牛道士:「我就是借來看看而已,他們的煉丹術錯漏百出,與其學他們的,還不如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辛秀將手搭在牛脖子上,笑著說:「你要慶幸你沒有學他們煉人丹,不然,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殺了你了。」

  牛道士之後好幾天,都一直非常乖巧,再也沒敢故意坑她。

  辛秀一連好幾天沒遇上任何事,每天上路都坐在牛背上昏昏欲睡,忍不住就望著夕陽感嘆了一聲:「真無聊啊,都沒有點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立馬就到了她面前。

  項茅鬼師,帶著數不清的死魂和屍體大軍,追上了她。一群不知道哪來的妖怪,嚷嚷著報仇,同樣堵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秀:無聊,有沒有點有趣的事啊。

  我:安排了。

第46章

  辛秀:前後夾擊。

  她騎著牛,看見項茅的鬼師們像古裝玄幻劇里的天兵天將一樣,站滿了半個天空,忍不住仰頭問道:「你們有必要嗎,我都跑這麼遠了還要追過來,我就送個信,又沒殺人,頂多吃你們一頭牛而已。」

  站在最前面的鬼師舉著白幡朝她一指:「鬼母敕令,抓你回去受死!」

  辛秀:一點談話技巧都沒有,都說要抓我回去受死了,我怎麼想都不會乖乖跟你們走吧。

  她又看地上那群妖怪,「請問諸位又是怎麼回事,我都不認識你們,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你們要報仇,我們能有什麼仇?」她開始回想自己路上吃掉的那些野雞兔子傻麅子有沒有修煉成精的,好像沒有?

  尋仇妖怪一方領頭的是位頭發全白,手拿烏木杖的老太太,左手邊一位水蛇腰美婦人,右邊一個狐貍眼美姐姐,身後一堆長相美醜不一,形態各異的妖怪,有些連化形都不完全,不怪辛秀能一眼看出來是妖怪。

  雖然不合時宜,但乍然看到這麼多的妖怪她還有點激動好奇。

  老太太自稱白姥姥,態度和藹:「我們是來找你師父深塗妖王報仇的。」

  辛秀:「那你們找錯人了,找深塗妖王,跟我師父申屠郁有什麼關系。」

  白姥姥:「你師父從前就是妖洞窟的深塗妖王,既然你師父不在,抓你也是一樣的,等你在我們手中,深塗妖王自然也會現身。」

  辛秀:「那你們暫時應該不會殺我吧?」

  白姥姥:「不殺,我們要用你做人質威脅深塗妖王。」

  辛秀:雖然大家都明白這個流程,但就這麼直接說出來還真是妖風淳樸,都沒人講究含蓄嗎。

  「哪里來的妖怪,項茅辦事,速速離去!」天上的鬼師們忍不下去了,用個小喇叭擴音器喊道:「將此蜀陵弟子留下,立刻退去,不然休怪我們不客氣!」

  美婦人黃姑姑嗤笑:「哪來的一堆鬼和屍,真是臭死了,我們妖洞窟要的人,誰敢搶。」

  狐貍眼胡姐姐嬌笑:「笑死妖了,不過一群裝神弄鬼的人類,養了些不成氣候的鬼祟,也敢在此大言不慚,天上風太大,你們可別閃了舌頭。」

  鬼師們:「大膽妖孽!」

  辛秀:呆呆和傻傻比嘴炮,呆呆陣營輸了啊!反應慢真的吃虧!

  作為被爭搶的人,辛秀建議:「你們聊也聊不出個所以然,不如先打一架,誰贏了我跟誰走,這樣不是更簡單直接?」

  打起來!打起來!

  這雙方混戰,集合了妖魔鬼怪,簡直亂成一鍋粥。辛秀站在一邊看,忽然大喊:「住手啊,快住手,你們不要再為了我打架了!」

  露出了一條黃鼠狼尾巴的黃姑姑聞言扭頭嬌斥:「你方才還讓我們打架,現在怎麼又反口!」

  辛秀大笑:「抱歉抱歉,我就是突然想試試說這種偶像劇女主角台詞是什麼感覺,你們不必理我,繼續繼續!」

  黃姑姑回頭對付長毛鬼,嘀咕:「深塗妖王這徒兒莫不是個傻子吧,說些什麼聽不懂的話。」

  辛秀見他們打得火熱,一度想乘亂逃走,結果她走到哪里,戰場就跟到哪里,場上鬼師怒罵她:「休想逃跑!」妖怪們也朝她喊:「卑鄙無恥,竟然想乘亂逃跑!」

  鬼師要抓她,被妖怪隔開,妖怪要奪她,被鬼師的鬼屍撞開。辛秀只能待在原地無奈舉手:「好好好,我不跑了還不行嗎,你們好好打架,別為了我分心。」

  話雖如此,辛秀也不老實,在戰場上渾水摸魚,見到鬼師要殺妖怪,就幫妖怪,見到妖怪要殺鬼師,就幫鬼師,又引來一陣怒罵:「你究竟是幫誰的!」

  辛秀:「我誰都不幫,我站中間。我只是心地善良,不忍心看見死亡。」照他們這不摻水的打法,很快不就分出勝負了,這怎麼行,最好能打到天荒地老分不出勝負,這樣她才有可乘之機。

  她這正摸魚摸得人仰妖翻,忽然感覺腳下一陷,腰上被什麼東西勾住,整個人往下墜去。

  她被什麼東西勾進土里了!鼻子里都是土腥味,這樣顛倒片刻後,辛秀感覺一空,落進了一個空洞里。這里好像是個地下水井,已經幹涸的那種,周圍的青磚壁上長了苔蘚,昏暗的空間里能看到上方井口的一輪圓光。

  她身邊有另一個呼吸,那人還抱著她的腰。

  「失禮了。」男子清而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辛秀手中升起一團火,照亮了身邊的人。唔,是個美人,俊俏書生一掛的。

  辛秀:「你挺厲害的嘛,能在混戰中把我偷出來,看你不像是鬼師陣營的,你是妖一方的吧?」

  男子朝她一笑,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色如春曉之花。

  他語氣誠摯道:「你誤會了,我並非方才那些妖一道的,我只不過是住在附近的一只小妖,聽見這邊的動靜,才誤打誤撞救了你而已,我名為遊顏,悠遊自得的遊,鏡里朱顏的顏,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辛秀的語氣同樣誠摯:「啊,原來是這樣,是我誤會了,真是多謝你救我,我名為辛秀。」

  這個世界上,果然除了鬼,什麼東西都會說鬼話。辛秀心道:這些妖怪,原身是什麼,名字就叫什麼,這麼不講究,生怕別人認不出來的嗎?

  說到遊顏,她就想到同音的蚰蜒,繼而想到當初在那個飛頭鬼地行屍遍布的地方看見的大蚰蜒,難道這是巧合不成?

  遊顏看著這垂下腦袋似乎對方才場景心有余悸的女子,面上帶笑,心中則想:深塗妖王不知為何放心讓這徒兒獨自上路,方才他在暗中觀察,混戰良久也沒見深塗妖王出現,恐怕他們是暫時分開了。

  他當初留下的隱蔽氣味是在辛秀身上的,他並不敢將手腳動在申屠郁身上,所以此次他帶著眾妖追蹤,追到的只有辛秀一人蹤跡。見到辛秀孤身一人,遊顏雖然有遺憾,但很快就生出了個絕妙的主意。

  他要勾引住這小姑娘,讓她迷戀上自己。深塗妖王那般對他,毀了他百年道行,若不能狠狠報覆回去,他怎麼甘心。這深塗妖王看重的徒兒,若能讓她匍匐在自己身下,不知道深塗妖王知曉後會是個什麼表情。

  想到這里,遊顏臉上笑容更加明顯,語氣溫柔道:「此處距離那邊太近,恐怕還會有危險,不如你隨我先躲到我的住處,等安全了,我再送你離開?」要怪就怪你是深塗妖王的徒兒!

  辛秀欣然答應:「好啊。」應付一個妖怪,總比對付一群妖怪要好,她倒要看看這妖究竟是好是壞,又給她準備了三十六計中的哪一計。

  他們從這井中出去,辛秀是可以自己跳出去的,但蚰蜒輕輕扶住了她的腰,「小心,我帶你一同上去吧。」

  辛秀:「……」嘶,這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暗戀我幾十年已經情深似海了。

  遊顏將她帶到一個隱蔽的小宅院里,幽靜的院落里開著花,非常清雅。辛秀看著這院子,腦子里卻忍不住想,這是不是個障眼法,雕梁畫棟其實是蛛網破柱,滿樹鮮花都是枯枝爛樹。一般故事里那些荒郊野嶺里出現的鬼宅妖府,現出原形後都是大變樣的。

  「來,我帶你去休息。」遊顏故意拉住她的手,又特意湊近她耳邊說話,氣息曖昧,舉手投足的溫柔體貼,「你想吃點什麼嗎,我去為你準備。」

  辛秀沈默了,辛秀想起自己當初好像也是這樣想勾引烏鈺。

  歷史果然是相似的,先前她想勾引別人,現在就有人想來勾引她。不自己親身體會一下,真的不知道原來被這種土氣勾引法攻略,體驗這麼差。

  現在事情很明顯了,遊顏用的是美男計。

  辛秀為難了,她這人很挑剔,一定要外貌看得順眼,身材符合審美,性格也喜歡她才願意,又不是路邊隨便一個長相不錯她就能將就。這位遊顏雖然樣貌還行,可是看著他,她覺得更合適做姐妹。

  如果換成烏鈺給她使美男計,她還能考慮下,但遊顏,她是拒絕的。審美不合,白瞎。

  被她腦內拒絕的遊顏無知無覺,還在用心攻略,他特意穿了個很顯腰身,胸膛都快露出來的衣服來噓寒問暖,又是彈琴又是吟詩展示才華,還對著花憂傷,展露出自己有故事的一面。

  辛秀看的很認真:這個擺拍的姿勢學到了。

  他真的好熟練,怕不是已經勾引過百八十個閨中小姐了。所以他真的是蚰蜒妖不是狐妖嗎?

  遊顏:「我為你準備了晚膳,恰好院中的花開了,為了不辜負這美妙春光,不如我們在院中花樹下一同用餐,你覺得如何?」

  辛秀:「好啊。」

  遊顏看著她的背影,皺眉露出些不耐煩的焦躁。這女子年紀不大,看著也天真,對人沒有警惕之心,可能是被人保護得太好,輕易相信了他,可她同樣也是真的不開竅,他左右暗示她都沒有半點反應。既不羞澀,也不心動,好像根本不懂男女之情。

  看來,他只能用點手段了。

  「來,吃點這個,這是用花瓣做的,有一股花的甜香,你一定喜歡。」

  辛秀戳了戳碗里的花糕,問:「這院中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嗎,這花糕又是誰做的?」

  遊顏一頓,然後笑道:「是我親手所做,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辛秀:親手……這不會是蠍子蟑螂蛆蟲什麼的吧?

  她放下花糕,一本正經說:「我不能吃太多甜味的食物,會變胖的。」

  遊顏笑容僵了僵,「你說笑了,你的身材纖秾合度,怎麼會胖。」

  辛秀:「怎麼沒胖,你的腰都比我細了。」

  遊顏接不下去這話,提起酒壺給她斟酒:「那你嘗嘗這酒,也是我自己釀的酒。」

  辛秀:「我這個年紀,師父師叔他們都不讓我喝酒的。」不過她出來後自己經常喝。

  遊顏:「……」

  眼看他好像要不耐煩了,辛秀又裝模作樣端起酒杯:「不過救命恩人這麼說了,我就試試吧。」

  她把那酒喝了,有些嫌棄地吐了吐舌頭,裝足了第一次喝酒的模樣,「這味道好古怪,這就是酒嗎?」

  從百寶囊里掏出一只白玉瓶,辛秀咕噥著給自己倒了杯甘露漱口,「我還是喝自己的甘露吧,酒不好喝。」

  她拿出來的甘露散發出隱隱清甜靈氣,遊顏隱晦地看了一眼,心道果真是蜀陵弟子,這樣的甘露隨手拿出來喝,他若是有這樣一瓶甘露,不知能補回來多少元氣。

  辛秀這時端起甘露玉瓶,順手給他也倒了杯,招呼道:「你要試試我的甘露嗎,是我師叔送我的,味道很不錯。」

  遊顏沒有抵擋住誘惑,笑道:「盛情難卻,那我也試試。」

  甘露喝進腹中,果真有一股暖流流經四肢百骸,先前受傷的隱痛消解不少。可是很快的,這股暖流就成了灼灼火焰,從腹中燒了起來。

  遊顏捂住腹部,臉色發白:「怎麼……怎麼回事……」

  他驀然擡頭看辛秀,見她含笑望著自己,沒有絲毫毒發的情狀,眼中有著戲謔的光,「你給我下藥,我也給你下藥,就看我們誰能藥得過誰了。不過出門在外,吃別人的東西,你都不自備解毒丹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秀:對不住,我套路比較多。

第47章

  遊顏這才發覺自己是看走了眼,這辛秀根本不是什麼天真女子。

  他強忍疼痛:「你竟然沒被我迷惑。」

  辛秀:「男人對自己的臉太過自信的時候,就油膩了。勸你不要太自信,美男計對我沒用。」

  她俯身要綁遊顏,誰知遊顏喝了她加料的甘露,到這種時候還有余力掙紮,猛然變回原形,巨大一只的蚰蜒張開帶毒的節肢將她包裹住,變異口器朝她腦袋咬下來。辛秀千鈞一發之際按住身上掛著的熊貓叮當,整個人瞬間裹上熊貓鎧甲,變成了一只小型食鐵靈獸。

  變身熊貓人,被包裹在那一層堅韌皮囊下,辛秀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增強,比之前更敏捷,連靈力都增加了很多。蚰蜒身上的毒對現在的她毫無作用,辛秀直接將老大一只蚰蜒撕開,按在地上錘。

  這場景和不久之前那一次過於相似,給遊顏帶來的不適直達靈魂深處,令妖顫抖。

  遊顏從未見過這樣的靈器,也不知道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靈器,他只見到辛秀變成了一只「食鐵靈獸」,自然而然地想歪了,「你是妖!可你身上怎麼沒有妖氣!你莫非是深塗妖王的親生女兒?!」

  越想越是如此,如果不是深塗妖王的孩子,那位多年不出蜀陵的深塗妖王,怎麼會特地為了保護她而出山。而且深塗妖王的人身本就古怪,他的女兒也有人身,如此就能說通了,定是靈照仙人用了什麼法術為他們父女二人遮掩所致。

  辛秀把蚰蜒那滿身令人頭皮發麻的節肢全扯了下來,將他扯成一個蟲棍,再也無法掙紮,這才用那根鐵索把他捆住。因為見他修為似乎不錯,擔心不保險,又拿出了師父給的另一樣法寶——天網。

  這天網裹在大蟲子身上還是很正常的,但大蟲子變回人之後,看上去就有點糟糕了,像是什麼用作情趣play的不正經道具。

  辛秀確定制住了遊顏,從熊貓人變身的狀態解除。就剛才那麼一會兒,現在就覺得四肢有些酸痛,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從蚰蜒身上扯下來的節肢腿戳戳他的小白臉。

  「說說看,你們這些妖怪,找我師父報什麼仇,又為什麼要喊我師父深塗妖王?」

  遊顏被她騙住,打得如此淒慘,根本不想和她說話,可聽她這麼問,仍是訝異,「你竟然不知自己師父是妖?」

  辛秀很感興趣:「我師父是什麼妖?」

  遊顏:「……你自己不也是妖嗎。」

  辛秀:「我怎麼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妖了?」

  遊顏:「你不是食鐵靈獸,為何能變成食鐵靈獸?你不是深塗妖王的女兒?」

  辛秀:「……我好像猜到了什麼。」

  她忽然站起來,抱著胳膊在院子里轉了一圈,臉上神情也不知道是糾結還是狂喜,最後猛一扭頭,扯著遊顏的衣領問:「我師父是食鐵靈獸,對不對?」

  從遊顏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出來答案,辛秀咬了一口自己的拳頭:「草!我師父是大熊貓,這也太他媽酷了吧!」

  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無跡可尋,師父那個眼線,她就說從來沒見過師父畫眼線,怎麼總沒見脫妝,只能是天生的,還有那個白發,熊貓白發很符合設定,他還住在竹林里,是大熊貓沒錯了!根本不是她以前猜測過的走火入魔才外貌有異的設定。

  她確實沒養成熊貓,但她這是被熊貓養了,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還當過熊貓飼養員,先前她常給師父做吃的。

  這麼說,她又想起自己經常神秘失蹤的竹餐具,她先前還想是不是師父比較講究,餐具都用一次性的,用完就扔了,現在看來莫非被他順口吃掉了?畢竟,用食物裝食物,都是吃的,全吃掉沒毛病。

  師父還愛吃甜的,尤其是蜂蜜,熊饞蜂蜜這一條也對上了。

  辛秀想到的細節越來越多,激動到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喃喃自語:「天哪天哪,我究竟錯過了什麼?我要早知道師父是大熊貓,我肯定求他變回原型給我看看是什麼樣,有機會還要擼個痛快,媽蛋我錯過的何止幾個億!」

  不對,且慢——她是真的沒擼過熊貓師父嗎?

  辛秀忽然想起了對自己百依百順耐心十足的熊貓媽媽,她充滿慈祥氣息的音容笑貌浮現在眼前。

  那該不會是師父原型吧?

  辛秀腦子里有什麼東西串聯了起來。食鐵靈獸全都在後山,幽篁山她只見過那麼一只落單的大熊貓;師父和熊貓媽媽沒有同時出現過,師父在忙的時候,熊貓媽媽也失蹤了;後來她和師父說起熊貓媽媽的事,當天晚上熊貓媽媽就來找她。

  這湊巧的一切都表明:霸霸是媽媽,媽媽還是霸霸!

  辛秀:「草,我真是草了!」

  辛秀:「哈哈哈,我有熊貓了!」

  「我有個熊貓師父」,這句話概括提煉一下,不就是「我有個熊貓」嗎!

  遊顏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在那不知道為什麼發瘋,心中忍不住想:深塗妖王這徒兒,莫非是個瘋子?

  辛秀開心夠了,回來面對著遊顏都滿臉的笑容,和他分享喜悅:「我真高興。」

  遊顏:「……?」你到底在高興什麼,高興自己師父是個妖怪?

  辛秀:「我今天這麼高興,就不殺你了。」

  遊顏一怔,昂起腦袋:「當真?!」

  辛秀:「前提是你沒亂殺過人。」

  遊顏的腦袋又垂了回去。

  辛秀:「你這反應不是不打自招嗎。」

  遊顏一張漂亮的俊臉靠在地上,忽然從眼中流出眼淚,哀戚地看了辛秀一眼:「我雖然殺過人,但那是不得已的,是人類先傷害了我,我才會動手報覆。」

  有事不能好好說嗎非要裝可憐,就是哭得梨花帶雨,看過剛才那個猙獰的樣子她也憐惜不起來啊。辛秀滿臉好奇興奮地追問:「什麼?人怎麼傷害了你,你說說看?」

  遊顏:「……」這女人沒有一點同情心的嗎。

  「我當初初來人間,從未想過害人,我只是喜愛人間熱鬧。」遊顏低聲訴說:「我在一個小城遇見了一個女子,她在自家院內打秋千,我經過她家院外,看見了她,她也見到了我,紅著臉匆匆下了秋千,再也沒蕩上來過。」

  「我第二次經過她家院門口,撿到了裡面飛出來的風箏,知道了她的名字。」

  「後來我與她相愛,決定用凡人的身份與她在一起一生一世。」他說到這里,語氣一變:「可是海誓山盟,都抵不過凡人愚昧!」

  辛秀:「哦,後來她發現你是妖怪,所以要殺你?或許有和尚或者道士在裡面摻和,給了她什麼符咒法寶來對付你?」

  遊顏聲音低柔且緩:「不,她生下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出生後,變成了蚰蜒原型,她嚇壞了。」

  辛秀:「……」

  朋友,不管是誰發現自己突然生了堆蟲子都會被嚇到的。

  遊顏:「所以,她將我們的孩兒澆上燈油,活活燒死了。你知道我回去看她們母子,卻發現自己期待許久的孩子們被深愛的女人燒得焦黑是什麼心情嗎?她對我的態度完全變了,她恐懼厭惡我,還想殺我。可笑她一個普通凡人,若我不想死,她哪殺得了我,不過徒勞罷了。」

  辛秀:「所以你把她殺了?」

  遊顏:「她背叛我,不再愛我,還要殺我,我當然要殺了她。你看,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辛秀定定看這事到如今仍舊滿眼憤怒仇恨的蚰蜒妖,「所以,你殺了她之後,也沒放過她的父母,甚至那整個城里的人,對不對。我上次經過的死城,在裡面興風作浪的就是你吧,那些地行屍和飛頭鬼,也是你弄出來的,那些都是城內原本的人。」

  她幹脆直接地戳破了遊顏裝出的脆弱。

  這妖大約是終於確定她不吃裝可憐這一套,只好不裝了,臉色一變,悲痛脆弱盡去,露出了面龐上本來的殘酷妖氣,「我殺那些人當然是有理由的。我殺了阿棠,那些人都傳阿棠被不知道哪來的妖物蒙騙玷污了,言辭辱罵,令我不快,我當然要殺他們。」

  辛秀:「你還真奇怪,你自己恨人家恨得不行,有人罵她你又要去殺。」

  遊顏邪氣一笑:「妖物不是如此,怎麼配稱妖。」

  「如你這樣道貌岸然之人,肯定是要殺我了,不過你殺了我也沒用,妖洞窟不會放過你們師徒的,哪怕我死了,你們就能有什麼好下場嗎,哈哈哈哈!」

  辛秀等他笑完了,才摸出一個小罐子,捏著他按頭一道法決,將他變成小小一只蟲子塞進了罐子里。

  「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殺你,怎麼殺你,所以先放在罐子里關著,等我考慮清楚了再解決。」

  遊顏被她收押,這院落看上去卻沒有什麼變化。方才擺食物的桌邊,開的是一株海棠花,辛秀多看了一眼,起身離開這里。

  她現在可還被追殺著呢,要是真被抓了可就不好玩了,還是趕緊跑吧。

  ……

  「不是說找到人了嗎,遊顏這又是怎麼回事?」紅蛟妖王帶人來到此處,發覺早已人去樓空,怒不可遏,一掌砸了院落,那株嬌艷海棠被砸斷,落在一片殘垣斷壁中。

  「遊顏說想騙得那深塗妖王的徒兒乖乖聽話,以此來要挾深塗妖王。」白姥姥小心道。

  紅蛟妖王從鼻子里噴氣:「還想騙人,我看他是被人給騙了!還有你們,就任由遊顏破壞我的大事!」

  白姥姥訕訕:「當時我們正忙著對付項茅的鬼師們……」

  「行了行了。」紅蛟妖王不耐煩:「別廢話了,她逃不了多遠,先把她抓回來再說!」

  白姥姥拿出一個小木筒,放出來一條黑色的小蚰蜒,「蛟妖王放心,遊顏先前給了我們這追尋氣味的小東西,定能找到的。」

  辛秀忙著逃命,這回把擱置多時的飛天摩托取了出來。牛道士被遺落在戰場,她也沒想這個時候去找回來,暫且就先讓他自己躲著吧,她如今可是自身難保了。

  飛天摩托的速度無疑是很快的,然而紅蛟飛天的速度更快。紅蛟妖王將一群下屬扔在原地,在一片山脈上方的雲層中追上了辛秀,眼見雲中那帶著深塗妖氣的女子越來越近,紅蛟冷哼一聲,整個人瞬間出現在辛秀的飛天摩托跟前,擡手——

  「轟——」

第48章

  申屠郁自從上回披著小號跟在徒弟身邊,結果被徒弟看上投懷送抱,嚇到摔下床底後,就再也不敢跟著徒弟瞎晃。

  沒能從自己師父靈照仙人處得到解決辦法,申屠郁覺得此事萬分棘手,需要好好考慮怎麼處理,因此在事情解決之前,只好讓人身遠離徒弟。

  只不過,畢竟還是有那麼一點擔心她一人在外遇上危險,他離開之前給熊貓叮當增了一道護身屏障,若是有能直接威脅到徒兒性命的攻擊,而徒兒無法抵抗,熊貓叮當就會主動彈開屏障,為她擋下一擊,同時他這里也會感受到靈力波動,知曉徒弟遇上了不能解決的麻煩。

  這一道屏障不過是順手而為,為以防萬一,申屠郁跟在徒兒身後看了那麼久,也見到了她的處事方法,她膽大心細,常有出人預料之舉,在申屠郁看來遠超諸多師侄,對她比剛出蜀陵時放心多了。

  只是他終究沒能放心到底。

  感受到自己留下的那陣靈力波動時,申屠郁在蜀陵幽篁山中的原身與一片不知名深山中的人身,同時睜開了眼睛,露出一模一樣微微顰眉的表情。

  徒兒遇到無法應對的危險了?

  感受片刻靈力波動傳來的方向,距離更近的人身從高高的樹枝上站起,瞬間消失在原地。

  申屠郁的人身雖然比不得原型,但修為也是絕佳,只是少了原型作為食鐵靈獸妖族的天生優勢,修為比原型低上兩層。他這個修為,多年來已經足夠用了,因此他第一反應就是讓人身前去處理。

  可是當他追著氣息與靈力波動找到一片山脈中,探尋到此處除了徒弟留下的氣息,還有他頗為熟悉的妖氣時,哪怕是在蜀陵的原身也坐不住了。

  那是妖洞窟蛟妖王留下的法力殘余,他的妖氣殘暴可怕,就如同他本身一般。申屠郁很清楚蛟妖王的行事,落進他手中,徒弟便是不死,也要重傷。

  申屠郁揮開倒伏的斷樹,看見了自己給徒弟做的飛行法器,被她稱作飛天摩托的,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殘骸,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最開始,他給徒弟煉制的這個,不過是個滿足徒弟喜好的小玩意而已,更像是個逗小孩的玩具。

  可她那時候收到這玩具,表現得那麼開心,日日騎著飛來飛去,常常是清晨從幽篁山離開,傍晚從外面回來落進幽篁山的竹林里,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鳥,日日歸巢,而他時常坐在林中樹枝上,望著徒弟飛來飛去。

  如今,她最愛的飛行法器被毀了。

  申屠郁看向天空,那里有一道尋常人看不見,在他眼中卻異常顯眼的紅色妖氣,仿佛是囂張地告訴她,想要回徒兒就來尋。

  「紅蛟,你猖狂至此。」

  他冷哼一聲飛上雲間,順著蹤跡往前。紅蛟若是把人帶走,只可能是回去了妖洞窟。

  蜀陵幽篁山,申屠郁從熊貓原型變成了人,一頭銀白的長發拂過山間竹葉,帶起點點四溢妖氣,有著黑色指甲的修長雙手在空中揮動,黑白雙色的妖力霧氣一般彌漫到山間,不過片刻,整座幽篁山就喧鬧起來。

  猿嘯聲聲,鹿鳴呦呦,獾豬嚎叫,鳥雀嘰喳,各種各樣的聲響一齊應和,是幽篁山從未有過的熱鬧,沸騰得有些不像是往日清靜悠然的幽篁山。

  等到申屠郁走出竹林,那些金色毛發的猿猴早已等在那,它們如今的模樣已經不是辛秀從前見過的樣子,而是變得三米高,模樣猙獰,蹲坐著像是一座又一座高大的金色雕像。

  巨猿朝他們的主人伸出長長的手臂,申屠郁便踩著他們的手臂走上巨猿肩膀,坐在領頭巨猿肩上。

  「走,去妖洞窟。」申屠郁語氣如冰如刀。

  巨猿們長嘯,腳下踏著雲霧流霞,身後跟著花鹿、豺狼、獾豬、孔雀以及一些小型的動物鳥雀,仿佛出征的大軍,從幽篁山拉出一條長長雲河,沒入天邊。

  當他們離開幽篁山時,身上都發生了變化,一個個陸續幻化成人形,千姿百態落在肩負申屠郁的巨猿身邊。

  所有蜀陵弟子要離開蜀陵,都必須經過雲間道場,今日恰好采星與幾位師兄師姐在這里交流占卜,一擡頭就見到這一隊人氣勢洶洶經過,不由受驚。

  「這……這是哪位師伯出山,怎麼這麼大陣仗?」采星瞇瞇眼微睜,眺望著速度飛快,眨眼就劃開一道雲河的隊伍尾巴。

  「看那頭白發,好像是申屠師伯?」

  「申屠師伯怎麼身後跟了那麼多妖?那是妖吧,妖氣沖天了都。」

  「不愧是我們神秘的申屠師伯,竟然收服了這麼多的妖,不過他是什麼時候收服的我們怎麼不知道?」

  入蜀陵才百多年的弟子們大多不知曉申屠郁是妖,此時都面面相覷,唯有一個年紀大些的聽過些傳聞,還能考慮到其他問題,「申屠師伯不是很多年都沒出過山了嗎,我師父還說申屠師伯恐怕再過幾百年也不一定能挪窩,他老人家現在這急匆匆的是怎麼了?」

  「莫非是外面出了什麼大事?連申屠師伯都能驚動,我們沒道理不知道啊。快占卜一下,看能不能占卜出來什麼!」有師姐招呼他們。

  采星忽然一拍手中星盤:「不會是秀兒師妹在外面被欺負了,申屠師伯趕著去給她撐腰吧?」

  諸位師兄師姐都看他,隨即嗤之以鼻,紛紛開口:「怎麼可能。」

  「弟子們出山是為歷練,我們哪位師兄師姐沒在外面受過欺負,想當年我遇上危險都要死了,向師父求救,結果她隔了一個月才姍姍來遲,說是路上看熱鬧耽擱了時間,那時候我都自己解決問題了。」

  「師弟,你這個還算好的,你師父好歹去了,已經算是給你面子,我當初遇上危險被困,向師父求救,他可是壓根沒理我。」

  「咱們蜀陵可沒有那種為了徒弟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興師動眾的師父。」

  「沒錯沒錯,說到師父,我都幾十年沒見到他了,有點忘記他長什麼樣……」

  眾人討論半晌,一致否決了采星的猜測。

  采星:「行吧。」但他莫名就是有種直覺。

  申屠郁沒管這一路嚇到的師侄們,他一聲令下,整個隊伍用最快的速度趕往妖洞窟。蜀陵離妖洞窟太遙遠了,好在他還有個人身,已經控制著人身先行前去確定徒弟安全。

  若是徒弟當真出了什麼意外,今日他親身過去,就是去剝了紅蛟那廝的皮,抽了他的筋。

  被他擔心生命安危的辛秀,如今正待在妖洞窟的一個監牢里……和人打麻將。

  話說那時她被紅蛟妖王堵在路上,當場發生了飛車禍,機毀人傷,紅蛟妖王本來追了下來想揍她,多虧她及時認輸才沒被打個半死,只是一條胳膊被紅蛟妖王扯斷了,如今只能用布條吊著掛在胸前,暫時當個獨臂大俠。

  作為一個人質和誘餌,她的待遇當然好不了,直接就被扔進了監牢,還給配了三個看守人員——白姥姥、黃姑姑和胡姐姐。

  這外貌橫跨老中青三個年齡段的女妖,原型分別是白蛇、黃鼠狼和狐貍。都是辛秀曾聽過的民間神話故事里耳熟能詳的經典妖怪,因此還有些親切。而她與她們之間的故事,從她主動的一句「反正關在這里也是無聊,不如我們來打麻將?」開始。

  白姥姥她們先前從未聽說過麻將,但一接觸就愛上了這遊戲,連最開始很是嫌棄的黃姑姑都越打越起勁,麻將的劈啪嘩啦聲回蕩在整間囚室里。

  辛秀隨身攜帶的麻將紙牌等玩意兒,是以前在蜀陵的時候做的,那時候主要用來和師兄師姐們打牌,畢竟她每天出門也不全都是去學技能的,偶爾也要放松放松。

  幾圈麻將打下來,三位看守人員對她的態度明顯要好上不少。遊戲交友,長盛不衰。

  辛秀一只手碼牌抓牌,絲毫不比另外三人的雙手慢,熟練而迅速。另外三人初學打麻將,難免要詢問一些技巧,辛秀也不藏私,認真教導。她人又愛笑,態度和善好像自己根本就不是被抓來當人質,而是來做客的,白姥姥三人不知不覺就和她聊了起來。

  邊打麻將邊聊,很是愉快。

  「所以我師父以前住在妖洞窟的鹿蹊啊,我被帶來的時候都沒仔細看,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塊,有機會真想去師父故居看看。」

  黃姑姑瞧著自己的牌,糾結著要打哪一張,頭也不擡:「鹿蹊是我們這里唯一有竹林的地方,一看就知道了。其實那邊也沒什麼好看的,當初深塗妖王在的時候,也只是有個樓住著,後來他走了就被紅蛟妖王給砸了。你不知道,當年深塗妖王在我們這,脾氣可大了,我們尋常都不敢去打擾他。」

  辛秀笑:「哈哈哈是嗎?我是真想不到師父脾氣差是個什麼樣子,我做他徒弟的時候,他的性格就已經很好了,從不生氣的,應該是多年修身養性的結果。」

  胡姐姐啪地打出去一張牌,「嗨,要說脾氣差,深塗妖王哪比得上蛟妖王還有以前的虎妖王啊,那兩位才是真的脾氣差,動不動要打打殺殺的,尤其是虎妖王,他還愛吃人,那張血盆大口真叫我看著就怕!他從前要我陪他睡,你們是不知道他身上那味道多重,真為難死我了。」

  辛秀:當妖怪也有職場騷擾的嗎,這可太真了吧。

  幾人聊起虎妖王,辛秀這才知道,紅蛟妖王找師父報的哪門子仇,原來是給好朋友虎妖王報仇的,她師父離開妖洞窟的時候把老虎皮剝了。

  說到他們,就不得不談剩下的妖王,雉雞妖王愛享受人又懶散,向來不關心這些爭鬥,只喜歡跳舞,這次要對付深塗妖王,他就沒表態。還有個龜妖王,年紀最大,也不愛管事,每日在湖中那邊修煉睡覺。

  「還有豹妖王,以前和虎妖王關系不好,聽說深塗妖王沒來之前他們就總是打架,後來深塗妖王來了,與豹妖王時常在一棵樹上休息,按理說豹妖王也不會為了虎妖王和深塗妖王決裂啊,這次怎麼就讚同蛟妖王了?」

  「還不是因為豹妖王不服輸,從前輸給了深塗妖王,他咽不下這口氣。」

  女妖怪八卦起來,完全不輸於人類,辛秀聽了滿肚子的妖洞窟恩怨情仇,外面吵鬧起來時,她還聽得意猶未盡。

第49章

  先趕到妖洞窟的是申屠郁的人身。他這個模樣身上沒有妖氣,看上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忽然出現在妖洞窟,自然引起了所有妖怪的注意。

  「這人類修士是瘋了不成,他一個人孤身敢闖我們妖洞窟?」

  「活得不耐煩來找死的?」

  林間兩條蛇妖箭一般朝申屠郁伸出尾巴,要將他絞住,申屠郁擡手為刀,利落斬斷了兩條蛇尾,沒有片刻停頓踩過樹梢,飛落在一道瀑布山壁前。妖洞窟的監牢在哪里,他自然是知曉的,哪怕徒弟的氣息到了妖洞窟後就被眾多妖氣遮掩,他也毫無猶豫直接來到此處。

  紅蛟自有他隨後趕來的原身對付,他如今只要先將徒弟救出,確定她安全。

  見他一聲不響斬斷了兩位蛇將妖尾,原本聚在林中的膽小妖怪們見勢不妙都趕緊轉身逃跑去通風報信,他們在妖洞窟待久了,都知道一個道理,很厲害的人來打架時,萬不可離得太近,否則殃及池魚,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可太冤枉了。

  留在這里還未離開的就剩下那些修為不錯,自認為能與人類修士一戰,還有一些膽子頗大的妖。

  「何方修士,敢來我們妖洞窟撒野!爺爺多年沒吃過人肉了,剛好送到爺爺面前,可別怪爺爺今天開葷!」肥頭大耳一只野豬妖提著兩口大刀撲上去,被申屠郁擡腳踹進了瀑布潭水里。

  這一腳可了不得,直接將豬妖踢得變回了原型,半晌眾妖才見一只膘肥體壯的大野豬哼唧哼唧從潭里爬出來,頭也不回直接沖進了樹林里逃之夭夭,而此時那位斬蛇踢豬的壯士已經分花拂柳般解決了一眾攔在他面前的大小妖怪,速度快到難以置信。

  瀑布之內就是妖洞窟的監牢,白姥姥三人聽到外面隱約吵鬧,互相對視,猶豫著想起身去看看情況。

  辛秀適時說:「姥姥你帶著姐姐去看就行了,看一眼趕緊回來,咱們這一盤還沒打完呢。」

  黃姑姑馬上要贏了,她好不容易才等到自己贏一局,對外面的吵鬧很是厭煩,也跟著說:「我在這看著,你們去,讓外面那些家夥小聲點,鬧什麼呢鬧,吵死了!」

  白姥姥和胡姐姐立刻囑咐:「你這不要臉皮的,可不許偷看我們牌!」

  辛秀:「放心放心,我看著呢,保證公平。」

  兩人這才走了。剛走到外面就見一個面色沈冷的男子迎面進來,二人同時驚道:「你是何人?」說完才見他身後已經躺了一堆化為原形的妖怪。白姥姥立即伸手召出木杖,朝申屠郁頭上擲去,同時手中一推胡姐姐,「快回去,讓黃姑姑把人看好了,這是來救人的!」

  他們妖洞窟的監牢不是普通監牢,哪怕是妖王來了,也不能很快破開牢門,需得有鑰匙,否則只能細細磨上半天。這時候應該已經有妖去通風報信,只要拖延時間,等其他幾個妖王趕來,這不知哪來的修士自然要倒黴。

  胡姐姐扭腰奔回監牢,口中喊道:「黃姑姑,別打什麼麻將了,趕緊把人關回監牢去!」

  她們打牌原本在監牢裡面,但監牢潮濕,裡面什麼都沒有,坐在地上不好摸牌,辛秀還說自己傷口疼,可憐兮兮的,要求在監牢外面的桌上打麻將,她們三人自覺看住一個她綽綽有余,就答應了,這時候有來救人的,當然要趕緊把人塞回監牢裡面去。

  「唔——」白姐姐剛轉個彎,就感覺眼前一花,有什麼東西剛好貼在了她的眼睛上,同時一股刺鼻氣味鉆入鼻子里,熏得她頭暈眼花,全身靈力都聚不起來了。這是黃姑姑的武器黃風囊,她突然被攻擊,破口大罵:「黃鼠狼你搞什麼!攻擊錯了,是我!」

  耳邊卻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沒攻擊錯,白姐姐,是我呀。」

  白姐姐手上一緊,被什麼絲線似的東西給捆住了,她這才反應過來,更是氣急:「是你這狡猾的小丫頭,你做了什麼!」

  辛秀把她和昏迷的黃姑姑綁在一起,又從她身上摸回了自己的百寶囊,「對不住啦,但犯人想辦法逃跑,天經地義對不對。我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找你們打麻將!」

  她丟下兩人,飛快跑向外面。

  白姥姥的手杖落在申屠郁面前,立即紮根長成了柔韌的樹枝,交錯隔開了申屠郁,在他巨力之下毀壞的樹枝樹幹,以一種遠超破壞的速度生長。申屠郁見狀,抓住樹幹的手中忽然騰起火焰,燒得樹幹嗶啵作響。

  焦黑樹幹這回沒辦法輕易長出,申屠郁也只停滯片刻,就穿過火焰捏住白姥姥脖子,把她扯成長長一條蛇丟出了瀑布外。

  辛秀聽到聲響還以為是師父來了,興奮地準備去迎接,誰知轉過拐角一擡頭,看到的不是師父是烏鈺。

  辛秀一句師父還沒喊出來,就緊急改口:「師……烏鈺?!」

  「怎麼會是你?」辛秀是真沒想到還能碰見他,兩人上次分別並不愉快,說實話她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遇不上這應該改名叫柳下惠的男人了,瞧他上次嚇成那樣。

  申屠郁方才還來一個丟一個,滿臉肅殺冷漠,乍然轉角遇上活蹦亂跳還能喘氣的徒弟,放松欣慰的同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起了那一晚被震撼支配的心情,停在原地看著徒弟,有點麻爪。

  不過他很快看見徒弟的手臂無力垂吊在胸前,整個熊貓都出離憤怒了,「你的手傷了?」

  辛秀走近他:「哈哈對呀,手斷了。」

  其實她也不是沒斷過手,小時候學騎自行車,她就把手摔斷過,上學都吊著繃帶,吊了很久。這次雖然說痛了點,但往好的方面想,都被抓進敵人大本營了,除了斷個手沒有其他傷,已經很滿意了。

  申屠郁:「傷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辛秀笑道:「見到你我高興啊。」她這次可不是瞎撩,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烏鈺能這麼快趕來救她,不就代表著他其實還一直在關注著她嗎,他們說起來也沒什麼關系,不過是同路了一段時間,這樣他也不介意她之前的莽撞,願意闖進這里來救她。這人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辛秀:「好了,有什麼事之後再說,我們趕緊先逃。」說完主動用完好的那只手拉住了申屠郁的手。

  申屠郁:「……」

  他又開始糾結起徒弟的感情,這份煩躁火氣當然不能對旁邊一無所知的快樂徒弟發泄,好在紅蛟妖王此時趕到了,申屠郁滿腔怒火都給了這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從以前開始就很煩人的紅蛟。

  紅蛟妖王還沒分析出這趕來的男子到底是不是遊顏說的深塗人身,就見這人仿佛和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擡手就戰。

  紅蛟妖王自然忍不得這種挑釁,也不管他是不是深塗了,隨著他一起從地上打到樹梢,二人很快將周圍的樹木巨石推平了一片。這一交上手,紅蛟妖王就能確認無疑,哼笑道:「果然是……」

  一句話未說完,申屠郁已經一拳頭砸上了他的嘴,生生把他揭露身份的話砸回了肚子里。

  申屠郁隱蔽地看了一眼底下的徒弟,砸紅蛟妖王嘴的動作更大更快,逼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方才被徒弟牽著時怎麼都不自在的手,現在砸在紅蛟臉上,總算覺得舒心自然了。

  紅蛟妖王被他砸的怒從心頭起,他當然不會打不過申屠郁的人身,只是他和申屠郁打起來之前還沒放狠話,整個人憋得慌,眼見申屠郁沒有和他敘舊的意思,他也不再試圖說什麼,投入專心地和他打,這下情勢很快逆轉過來。

  辛秀見到烏鈺被紅蛟妖王打到吐血,臉色越來越難看。她這人自己受傷了還能笑嘻嘻,但她看中的人傷了,就無法忍受,恨到牙癢癢。可她這會兒自身難保,那些小妖們圍著她打,她護著自身都勉強,完全無法幫到烏鈺。

  對於烏鈺來說,他見到徒弟在底下被欺負,才是最難受的,直接就想甩開紅蛟,下去幫徒弟,然而紅蛟妖王怎麼會放過他,囂張而舒心地大笑,一手變成蛟爪,撕開了烏鈺的胸膛。

  見天上烏鈺的鮮血灑了一片,辛秀沒能沈住氣,大聲喊道:「烏鈺,不要和他打了!快回來!」既然打不過,硬拼下去只能是送死,完全沒必要。

  烏鈺本就不想和紅蛟打下去,方才特意送上去被他抓了一下只是為了脫離戰場。他落回到辛秀面前,掃開了一片小妖。

  辛秀迅速抓著他看了眼胸膛,皺起眉想把他藏到身後,可烏鈺也是同樣的動作,偏偏他力氣還比她大,直接把她按到身後,低聲寬慰了句:「不用擔心……」為師的原身已經快要到了。

  辛秀無奈,抓住他的手,「你這人真是,腦子有問題嗎,你我無親無故,何必為了我這麼拼命。」

  申屠郁:「……」有親有故,但是不敢說。

  他此刻的心情,是人身這張有毛病的僵臉完全沒法表達出來的覆雜。

  妖洞窟上方忽然一片雲霞遮罩,一眾大小妖怪,包括還想追下來繼續打的紅蛟妖王見狀都露出意外詫異神色。

  「深塗?」見到坐在金色巨猿肩頭的申屠郁,紅蛟又扭頭看底下被他抓傷的男人。

  怎麼會有兩個深塗?遊顏那家夥不是說深塗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變成人身,如今修為大降,正是處理他的好機會嗎?

  莫非遊顏那家夥騙他,底下那個確實比他弱上一些的男人根本不是深塗?可他打起架來的樣子,分明又和深塗一樣,他與深塗交手過許多次,怎麼會認不出來。

  紅蛟驚疑不定,目光在兩處不斷流連。

  申屠郁原身看上去氣勢驚人,尤其帶著當初與他一同離開的妖族,好像是準備來打群架的,眾妖心中都有些打鼓。在一眾如喪考妣、惶惶不安的大妖小妖中間,辛秀滿臉的喜悅格外明顯。

  她大喊一聲:「師父!徒兒要被人打死了!」

  申屠郁用人身看見徒弟的斷臂,心中怒一次,現在用原型看徒弟的手臂,又怒一次。他走下巨猿肩頭,走到紅蛟妖王面前,「抓我徒兒,你是準備和我,不死不休?」

  紅蛟妖王左看右看沒看見他模樣有什麼不對,臉色不由得僵硬起來,心中暗罵遊顏,這家夥敢騙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他是知曉深塗生氣起來有多可怕的,當即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長吟一聲:「豹暴,人都到了,你還不來,準備待會兒給老子收屍嗎!」

  作者有話要說:

  秀:他對我情深義重,我喜歡。

  烏鈺:……是師父啊。

第50章

  就這短短的時間內,紅蛟的心情可謂是大起大落。

  先是喜深塗這家夥果然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變成了弱雞人身,簡簡單單就被他打傷,可還沒爽夠他就發現所謂的「深塗」可能是個假的,他還把真的深塗給惹過來了,真的這位看上去不僅沒有比以前弱,氣息反而比從前強上不少。

  那他這一通是在白忙活什麼?自以為有機可乘,結果是跳了個大坑?

  紅蛟雖說是想給老虎報仇,順便也出口惡氣,可他沒準備把自己搭進去。此時此刻,除了呼叫盟友一起分擔,他真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來阻攔面前這只看上去非常生氣的食鐵靈獸。

  他甚至下意識回憶起了從前,惹惱了深塗和他打架的場景,身上感覺到一陣從記憶里傳來的隱隱抽痛。

  辛秀發現如今的場面有些尷尬,除了自己師父和紅蛟已經打起來——是她師父先動的手。其余雙方屬下都不動彈,就在一旁面面相覷,連啦啦隊都不當,只和她一樣看著兩位大佬打架,像一群草原上仰天的土撥鼠。

  她看了片刻發覺師父並不需要她擔心,這才低頭看烏鈺,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關注天上的打鬥,已經幹脆利落地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

  辛秀見狀,感覺到一陣愧疚與憐愛,烏鈺太委屈了,明明是來救她的,受了傷還要一個人默默處理傷口,她都沒有好好關心他,她這追人追得一點誠意都沒有,難怪他不願意接受。

  不對啊,她好像之前也沒想追他,只是想和他發生一點和諧友好的單身互助行為而已。不過她現在,是真的想和這人搞對象了。

  辛秀接過他的動作,替他把傷口處理好,她自己如今一只手還斷著不能動,就用一只手給烏鈺幫忙,不比方才打麻將的熟練,顯得有些生疏忙亂。

  她的手軟而冷,貼在肩上傷口周圍的時候,激起一片雞皮疙瘩。辛秀注意到這一點後,就小心沒再用手碰到烏鈺的身體,眼神似笑非笑瞧他一眼。

  申屠郁被她這一望,不知為什麼,只覺背後突然起了一層薄汗,毛毛的。也許是因為蛟爪上的毒,都怪紅蛟這廝。

  辛秀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傷得厲害,扶著他略顯僵硬的身體坐下,解釋道:「那上面的是我的師父,他很厲害的,對我又好,只要他來了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很快就能平安離開這里,到時候我為你找個地方治傷,一定照顧你到傷口徹底養好為止。」

  申屠郁:「……」徒弟對我這麼信賴尊敬,我卻欺騙了她的感情。

  辛秀見烏鈺額上冒出一層虛汗,擡手給他擦了擦:「你先閉目調息吧,不必說話,我守著你。」

  申屠郁也不敢多說什麼,將人身意識抽出,專注於原身,於是他原身神情顯得更加猙獰焦躁,看得他對面的紅蛟心驚肉跳,又遭他熊爪撕臉後怒道:「我只不過是抓了你徒弟,也沒對她怎麼樣,你還當真要殺了我不成?」

  「都是你這蠢貨誤我!」申屠郁簡直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涼颼颼的。

  紅蛟:「?」這熊又亂發瘋了?

  紅蛟:「你當真以為我怕了你了?」

  他說完,揚聲喊:「豹暴,來得正好,你我聯手!」

  一頭齊肩黑金短發的男子倏然出現在申屠郁身後。辛秀只看見又來了一位妖王,並沒看見師父是怎麼躲過這一擊,他們的速度都太快了,她的肉眼能捕捉到三人身形時,他們已經換了個地方,在遠處山頭上戰成一團。

  辛秀:兩個打一個,我師父未免太厲害了?

  申屠郁帶來的巨猿們早已經圍到了辛秀身邊,自覺把她和妖洞窟的群妖們隔開,像一群保鏢。辛秀多看了他們幾眼,心道:師父那種社恐,人多就受不了,現在看來,原來只是針對人類嗎?他老人家又是哪騙來的這麼多妖怪?

  多看一會兒,她開始覺得這一眾妖怪莫名眼熟,看看這巨猿身上金黃色的毛毛,還有領頭那個看她的嫌棄眼神,都是如此的熟悉。

  是……幽篁山上的金絲猴?金絲猴到底怎麼變異成巨猿的?

  還有那位頭上兩根鹿角的小哥哥和他身後的一群小姐姐,莫非是每天早上在那條溪邊喝水嬉戲的鹿群?從數量上來說是對的。還有很多外表與人相差無幾,沒有顯著標示認不出來原型身份的,都用一種看熟人的眼神看她。

  所以說,難道眼前這一堆,就是她從前在幽篁山追趕著摸毛,被她無聊之下騷擾過的眾多朋友嗎?

  要是早知道他們都是妖,能變人,她當初絕對不至於拽住某幾位硬要看他們是男是女,真的。

  糟糕了,她在幽篁山抓過很多竹鼠吃,莫不是不小心吃過幾只妖?

  「有竹鼠妖嗎?」辛秀問了這麼一句,見一個長胡子老人家猛地一瑟縮,藏進了巨猿的陰影里。

  辛秀:看來,這位就是竹鼠妖了,對她的心理陰影看上去就和他現在藏身的這片陰影一樣大。莫非,他撞見過她在竹林里抓竹鼠的樣子?

  辛秀:「我應當沒吃過您的子孫什麼的吧?」

  竹鼠妖:「沒有沒有!」

  那個嫌棄她的巨猿忍不住口吐人話:「要是能被你抓住煮了吃,還當什麼妖怪!不如去撞竹子自殺!」

  辛秀:「多謝你的寬慰了兄弟,我有點好奇,師父怎麼這麼快就趕過來救我了?」她從白姥姥她們那里打聽到的消息,紅蛟妖王應該還沒來得及去通知師父才對,蜀陵離妖洞窟這麼遠,師父未免來得太快了。

  巨猿:「我們深塗妖王,就是厲害,還要解釋嗎。」

  辛秀:「嗯,你說的很有道理。」師父說不定是算到的。

  「轟——轟——轟——」遠處山頭接連三聲巨響,辛秀的目光又被吸引過去,同時她附近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深塗這些年不愧是在靈照仙人指點下走上正途了,修為增長比我們這些無人教導的野路子快很多啊。」男子側躺在一張毛絨床榻上,是被人擡出來的,身上五顏六色的羽衣,一看就知道原型是禽類。

  這應當就是白姥姥她們提起過的雉雞妖王了。見他躺在這里沒有上前去圍攻師父的意思,辛秀對這位的觀感好了不少。

  辛秀:「是雉雞妖王嗎?小輩冒昧一問,您不會幫著對付我師父吧?」

  雉雞妖王瞧她:「主動和我說話,你膽子倒不小。和深塗打架,我這一身漂亮羽毛就別想要了,長起來要許久,打架又累,還是算了吧。」

  聽起來像是有過什麼慘痛教訓。

  「啊——深塗你這該死的!」遠處傳來紅蛟妖王的喊叫,聽起來也很慘痛。

  旁邊的雉雞妖王似乎沒有什麼同事愛,聽了這慘叫心情也不見波動,悠悠說:「深塗從前起就是這樣,他與人打架時,尤其喜歡撕扯別人的原型,皮與毛撕下來隨手就扔了,撕下來肉就直接吃掉,一點都不講究,所以我不喜歡與他動手。」

  「還以為他在靈照仙人座下已經被教導改掉這習慣了,沒想到根本沒變。」雉雞妖王說完,問辛秀:「你是深塗的弟子,可我見你只是個人類,為何會拜深塗為師,深塗又為何收你為徒?」

  辛秀正經:「可能是天定的師徒緣分,師父選我,必定有他的道理。」

  雉雞妖王:「我看他很在乎你這個弟子。」

  辛秀繼續:「那當然,我們情同父女,師慈徒孝。」

  靠在一邊裝死的申屠郁人身,手指顫抖。和紅蛟豹暴打架的申屠郁原身自然也聽到徒弟這一席話,又發狠撕下一條蛟肉,塞進嘴里嚼的咯吱作響。

  紅蛟痛到面目扭曲,充血的眼睛迎上申屠郁眼中一點寒光,「你怎麼光撕我不撕豹暴!」

  豹暴:「別理紅蛟了,來跟我打!」

  申屠郁聽而不聞,聽著徒弟在下面訴說他們的師徒感情多深厚,整個頭都疼了,他現在只想撕蛟。如果不是豹暴攔著,他真的要把紅蛟活活撕了。

  「你如今確實今非昔比,已經與我們不是一路了,我們輸了。」豹暴攔住他,目光覆雜地嘆息。

  申屠郁終於收回手,他沒有對昔日的夥伴們說些什麼,只扭頭飛回到瀑布前的平地,走向自己的徒弟。

  辛秀終於等到師父回來,站起迎了兩步,「師父!」

  她見到師父嘴邊有血,遲疑片刻,「師父,你這是受傷了,還是吃飽了?」

  申屠郁沒說話,但嘴里嚼了兩嚼,往下咽的動作告訴了她真相。辛秀噗嗤笑了,朝他撲過去,抱住了師父。

  申屠郁沒有躲開,他對於和徒弟的這種接觸並無什麼不適,因為徒弟看著他這個師父的眼神,和看著烏鈺的眼神是不同的。像是現在,她撲到他懷里,就像個看到長輩想撒嬌的小女孩,可面對烏鈺的時候,她就像個……已經成熟的女人。

  他更習慣徒弟這個樣子,不會讓他背後冒汗。

  「小心手臂。」申屠郁托了托徒弟的斷胳膊,細細摸索了一下。這應該是紅蛟用妖力震斷的,骨與經脈靈脈都斷了,需要細細接好。

  辛秀見到師父神情,嘻嘻笑著拉他的袖子,「師父,我不痛。」

  申屠郁:「怎會不疼,待我為你醫治。」

  辛秀:「可是我吃了焱砂師伯那拿的丹藥,鎮痛的,確實感覺不到疼。而且方才聽到那位紅蛟妖王痛呼,我就更不疼了。」

  申屠郁老父親般搖搖頭,將手拂過徒弟手臂,先為她將靈脈接好。修仙之人,靈脈是最重要的,等到靈脈能暢通,裡面經絡骨頭都能再慢慢生長,這樣的傷,以徒弟的修為,大約需要幾日才能自然長好。

  處理了徒弟的傷,申屠郁就被徒弟拉到了自己的人身面前。

  他共享意識的一個原身,一個人身,面對面站著,徒弟在中間,給他們互相介紹。

  「師父,這是烏鈺,烏鈺救了我兩次了,我這一路上多虧他照顧。」

  「烏鈺,這是我師父申屠郁,你剛才也看見了,我師父修為高絕,人又和善。」

  兩個男人……一個男人看著自己的半身,陷入無邊沈默。

  作者有話要說:

  秀:翁婿相見!

  申屠郁:為師演不來這樣的場景。

第51章

  申屠郁帶著自己徒弟和自己的小號烏鈺,駕著來時的雲流離開了妖洞窟。

  烏鈺被安置在一旁休息,一直保持沈默,申屠郁則和徒弟坐在被巨猿托起的轎中,進行了一段以烏鈺為主角的師徒談話。

  申屠郁:「為師不同意你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辛秀差點被這經典王母金句給逗笑,緩了緩才滿臉嚴肅地回答:「師父,你不能當那種封建家長,上來就阻撓孩子談戀愛,一般而言被反對的感情越讓人無法自拔,會越陷越深的。」

  申屠郁還沒聽過這種論調,聞言有些猶豫:「當真如此?」

  辛秀肅然點頭:「當然是這樣,師父要是讓我和他順其自然相處,說不定時間久了我就不喜歡他了。」

  申屠郁差點就給她說服同意她去試試了,如果他們談論的那個「男人」不是他自己小號的話。

  申屠郁沈默片刻:「我們修仙之人,不受拘束,你自然可以享受世間情愛,可烏鈺,不行。」

  辛秀:「烏鈺不行?師父你從哪里看出來的,難不成修為高連這個都能一眼看出?」

  申屠郁沒能反應過來徒弟在搞什麼黃色發言,他只以為徒弟問的正經問題,因此也一本正經回答道:「我看他修為不行,不適合你。」

  辛秀心道,師父是被自家孩子最優秀的這種心態遮蔽了睿智的雙眼,她點出真相:「如果烏鈺的修為不行,那我不是更不行?我比他差的遠了。」

  申屠郁又說:「他容貌不好,太過普通。」

  辛秀:「……師父,你認真的嗎?烏鈺那容貌,是個美男子無誤啊,徒兒一眼就看上了。」她轉念一想,師父是個熊貓妖,大約妖的審美與人的就是不一樣?自己莫非在師父眼中也很醜?

  審美迥異的師徒兩人對視一會兒,申屠郁又找出了新的理由:「為師看他,寡言少語,你愛熱鬧,相處起來會辛苦。」

  辛秀越聽越覺得自家師父像個挑剔女婿的老父親,心下好笑,也帶著包容老父親的心態說:「可我就喜歡這樣不愛說話的男子,像師父一樣,都是可靠的男人。」她還順便拍了師父的馬屁。

  被拍了馬屁的師父看上去並不高興,還繼續給人家好端端一個大好青年找毛病,「他的臉龐僵硬,沒有表情,說不定是哪里壞了。」他親手煉制的,就是被天雷給劈壞了。

  好嘛,師父這都開始污蔑人家了。辛秀無奈:「師父,這叫‘面癱’,是個讓一部分人很喜愛的特性,很有魅力的。」

  她師父頓時露出了次元不同無法相融的茫然。

  師徒兩個就烏鈺這男人到底好不好進行了好幾輪問答,辛秀都開始驚嘆師父今天格外話多了,申屠郁也沒能在徒弟這里成功抹黑自己的小號。

  病急亂投醫的熊貓亂點鴛鴦譜:「你若喜歡,不如在蜀陵弟子中選。」

  師父原來是讚成門派內銷嗎?辛秀探究地打量似乎不太對勁的師父:「師父,你究竟是為什麼不讚成我和烏鈺在一起?剛才你說的那些,我覺得都是借口,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難不成她和烏鈺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師父這是阻止她犯錯?

  申屠郁搖頭,那不動不說話的臉還是能足夠唬人的,辛秀詐不到師父的真話,只好和師父理智分析:「師父,你也不用如此,我們還沒在一起呢,烏鈺如今是不是喜歡我我也不清楚,等我們真的在一起了,我們再談論這個話題吧好不好?」

  申屠郁:沒辦法了,徒弟這邊勸不了,只能用烏鈺的身份來解決此事了。

  他心念一轉,在另一邊休息的烏鈺就站起來,走過來辭行:「我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申屠郁一人分飾兩角,立刻答應:「好,你走吧。」

  他馬上就消失在徒弟眼前,躲到徒弟找不到的地方。

  「等等,你還傷著呢,怎麼這麼急匆匆要走。」辛秀抓住烏鈺的衣角。

  烏鈺:「我確有要事在身。」

  辛秀從另一個角度解讀這句話:「所以你是拋開了要事,先來救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對你來說很重要?」

  申屠郁(烏鈺):……

  烏鈺:「我救你只是順手而為,不用在意,告辭。」

  這回辛秀沒拉住,眼睜睜看他沒入雲間消失不見。申屠郁在一邊趁機說:「看他如此態度,著實不像話,你還是忘記他吧。」

  辛秀坐到師父身邊,「師父,他這態度一定是因為聽到你方才嫌棄他,不願意讓我為難,他離開才是為我著想,這樣的男子哪里不好?」

  申屠郁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麼看他處處都好?」

  師父這一看就是沒談過戀愛的。辛秀語重心長:「師父,這世間男女向來如此。若是喜歡什麼人,他哪怕一百個不好,在我眼中都會是一千個好;若是不喜歡什麼人,哪怕一千個好,在我眼中都成了一萬個不好。」

  申屠郁懂了,申屠郁束爪無策。

  辛秀在竹轎上和師父大眼瞪小眼,忽然看了眼下方的山脈,「師父,你不會要帶我回蜀陵去吧?我還沒完成任務呢,不如就在這里放我下去?」

  申屠郁警覺:「你想去找烏鈺?」

  辛秀和師父裝傻:「怎麼會,烏鈺這會兒都走遠了,我去哪找他……不然師父你直接送我去仙西或者舊烏送信去?」

  申屠郁擡手,隊伍停了下來,辛秀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笑瞇瞇地閉嘴了,只朝師父招招完好的那只手,扭頭落入林間。

  目送徒弟離開,申屠郁闔上眼睛,心神大半放到了人身那邊。他的人身此時確實已經離開很遠,到了一處深山水潭邊。

  人身不比原身,被紅蛟狠狠抓的那一下,其實傷得頗重,紅蛟畢竟是一方妖王,他蛟爪上的毒與瘴不是先前那些蚰蜒小妖之流能比的,他那具人身如今需要安靜調息修養才可散去瘴毒。

  關於這一點,他倒是不怎麼擔心,他的人身對他來說,也是一樣器具,壞了可以再煉制修補好,說到這里,他回去恐怕還要為徒兒再煉制一樣飛行靈器,以替代她先前那飛天摩托。

  申屠郁的人身在水潭中修煉,肩上溢出的點點猩紅與黑濁,又很快被流水沖刷帶走,水潭周圍很安靜,連鳥雀的啾鳴都慢慢消失了。申屠郁緩緩睜開眼睛,忽然察覺到什麼,側頭朝右邊的樹林望去。

  辛秀坐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枝椏上,下巴擱在膝蓋上,不知道在那看了他多久。

  申屠郁:「……」你前腳才和為師說不會去找烏鈺,結果這麼快就找來了?

  竹轎上的申屠郁原身擡手按了按額頭,徒弟這個修為,怎麼會這麼快就找到了他的人身?

  而且她為了那個男人對他這個師父撒謊,當真就那麼喜歡?想到徒弟喜歡的那野男人是自己,申屠郁更覺渾身難受不對勁。

  具體表現在人身上,就是整個人僵在原地。辛秀坐在枝頭上,看著烏鈺緊貼在身軀上的濕衣,看了半晌收回了視線。她躍下樹走到水潭邊,「我只是看你傷得嚴重還要強撐無事,擔心你路上遇到什麼危險,才會跟上來。」

  她那時候拉了他一下,在他身上沾了蚰蜒妖的氣味,再利用遊顏才追了上來。這蚰蜒妖還被她裝在罐子里,先前坑她,總算還有一點點用處。當然最重要的是,烏鈺對她沒有絲毫防備,就被她簡單地得手了。

  為了能順著那點淺淡氣味迅速追上他,不把他跟丟,她連揭穿師父熊貓媽媽馬甲這件事都沒做,準備和摸毛一起押後處理。

  辛秀蹲在潭邊,伸出一根手指發誓,「這樣行嗎,我保證這一次沒經過你的允許,絕對不主動碰你一根手指,也絕對不會騙你上床,你完全不用怕。」

  聽上去,怪怪的。申屠郁對徒弟真是滿心的無奈:「我並不怕。」他又有什麼好怕的呢,無非是顧忌徒弟被自己不小心所傷。

  辛秀不置可否,她的感覺還是很敏銳的,烏鈺分明就很怕她湊近,每次她湊近他就想躲,她都懷疑烏鈺以前是不是當和尚的,這麼不近女色嗎?

  辛秀:「你的傷還沒處理好,繼續在此修煉吧,我替你守著,你放心療傷。」她是真心實意來為他護衛,也是真的感謝他那麼義無反顧去救她。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當時在妖洞窟,猝不及防見他一臉肅殺冷漠出現在面前時,她心里狠狠一震,這種感覺完全不同於她一開始見到他的心癢癢,讓她願意更耐心地去等待。

  烏鈺比她想的更加認真而溫柔,她也不應當那麼輕浮地對待他。

  她和烏鈺說完,見他烏黑的雙眼看著自己不說話,就當他默認了,走到一邊坐下,琢磨著做點什麼給烏鈺吃。

  她們先前同路,她發現烏鈺尤其愛吃肉和各種帶著甜味的食物,都傷成這樣,做點好吃的犒勞他一下。吃了她的食物,好歹對她態度更耐心些吧。

  申屠郁緩緩繼續給人身清除毒素,他如今的要求降低,已經變成了徒弟不對他這人身動手動腳,他就能當做不在意的地步。

  聞到香味時,潭中的申屠郁擡頭看了眼岸邊的徒弟,她一只手還不太能動,揮舞著一根樹枝練習縱火術,顯然是等待令她無聊至極,只能開始自己找樂子了,連燃燒樹枝都玩得起勁。

  身邊還擺著正在燉的一盅湯,裡面飄出的香味中夾雜著的,分明是他在竹轎上給她的療傷丹藥的氣味,她自己不用,卻加在湯中,顯然是要給他的。

  能讓她這樣對待的一個男子,若非這男子是他自己,他這個當師父的,哪怕是用任何辦法,都非得讓徒弟稱心如意不可。可偏偏,這世間其實並無什麼烏鈺。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烏鈺,師父,你只能把自己賠給秀了。

第52章

  「你的騾子呢?」

  「騾子變成牛了,牛半路走丟了。」

  就是之前項茅的鬼師和妖洞窟的妖怪們混戰,牛道士沒被遊顏一波帶走,成了個留守人士。辛秀給他戴了一樣靈器環,環沒主動回來,說明牛肯定是沒事的,說不定是溜走了,那家夥鬼心眼還挺多,逃命本領高超。

  既然這樣,以後遇上了再把他拽回來當牛做馬不遲。目前,還是眼前人比較重要。

  烏鈺如今是個傷號,難得顯出兩分虛弱,簡直就像大石頭上開了朵小花那麼可愛招人。

  辛秀不知哪來的「受傷了應該多曬太陽,住在通風溫暖地方」的論調,準備另找個地方讓烏鈺養傷。為了避免毒傷發作,烏鈺如今不好擅動靈氣,辛秀提出要背著他過去,被一口拒絕。

  申屠郁:讓手臂受傷的徒弟背他,像什麼話。

  辛秀:「沒有騾子,你又不肯讓我背,那我只能臨時給你找個坐騎了。」

  她從林子里牽出來一只野豬。

  見烏鈺不動,辛秀拍了拍自己的背,直言:「要麼上它,要麼上我。」

  申屠郁坐在了野豬背上,被辛秀牽著走過山林。在野豬哼哼唧唧的聲音中,申屠郁聽見徒弟在哼著一支小調,他沒聽過,但調子里的喜氣洋洋都快溢出來了,還挺可樂。

  辛秀主動和他說:「你知道這歌叫什麼名字嗎?」

  申屠郁:「叫何名?」

  辛秀:「叫《豬八戒背媳婦》,講的是一只豬妖背媳婦的故事。」

  申屠郁緩緩低頭凝視身下的野豬,肥壯的野豬在他的凝視下瑟瑟發抖,身上的豬肉抖出了幾層波浪。

  好在地方不遠,就在附近一座雲霧繚繞的山谷,那頭普通野豬總算沒被這對師徒給嚇死。山谷另一側靈氣稍稍濃厚些,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有陽光燦爛,附近更有溪流山花,風景絕佳,是個難得的風水寶地,辛秀找到此處讓烏鈺養傷,也算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辛秀:「我覺得此處應該還有個房子。」

  既然徒弟這麼覺得,那就應該有個房子了。申屠郁自然而然準備用術法做一個,被徒弟阻攔,她道:「你現在不好用法術,這種事還是讓我來。」

  申屠郁:「你的手同樣未好。」

  別人的傷她記得住,輪到自己了就不長記性。

  辛秀套路他:「那好了,我們只能一起動手建屋子了。」

  兩人坐在一起處理木板,商量著要做個什麼樣的屋子,房間做幾個,要不要廚房這些問題時,申屠郁有片刻覺得好像不太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為什麼這場面,宛如一對神仙眷侶準備隱居,正在商量著如何建築愛巢?

  想到這,申屠郁勾住木板的動作頓住,放下也不是,拿起來也不是。

  徒弟坐在架好的房梁上朝他伸手:「木板遞給我,我覺得這塊木板卡在上面就差不多了。」

  申屠郁看到徒弟的笑臉,把木板遞給她,聽到她在上面說:「我建房子技術還不錯吧,從前我師父教過我修補墻面和樓梯,房梁這些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你好不好奇我為什麼會做這些?」

  申屠郁當然不好奇,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們之前住的小樓被食鐵靈獸幼崽給啃出了許多大洞,他帶著徒弟修補好的。他當時看著小徒弟興致勃勃學著做手工的樣子,怎麼會想到有今天。

  辛秀見他不說話,也不在意,繼續做房子。這做房子,對修仙人士來說,就像是搭積木,還挺有趣的。

  「我給你做個大陽台如何,放個搖椅能曬太陽的。」

  說是如此說,但她不會做陽台,踩上去搖搖晃晃,跳一下就塌了,最後站在一地廢墟中撓下巴,申屠郁只能上前教她,最後屋子果真是他們兩個人合力完成,處處都有著他們兩個人不同風格的痕跡。

  辛秀很在意一些細節上的問題,喜歡享受,講究格調,所以院子里的花是必不可少的,她甚至還準備在屋子旁邊開塊菜地種點菜。

  申屠郁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用烏鈺這個身份,答應了和徒弟一起歸隱過日子。

  辛秀在田里折騰了一天,天女散花撒了一把種子,然後不管了,回來對他說:「唉,種田好累,算了,讓它們自己隨便長吧。」

  申屠郁想起徒弟之前在幽篁山,其實也有折騰過種田,想種點菜吃,同樣的折騰兩天後不管了,他當時見了,便讓那些金絲猴們時不時去照料一下,於是菜地里多少有點產出,還算不錯。

  徒弟不清楚這些,每次見到田里的菜長出來,就掐一把回去炒個小菜,順便和他炫耀,得意洋洋說什麼:「師父你看我種菜厲害嗎,這就是流傳在血脈里的炎黃之力,種田天賦,隨便撒把種子哪怕不管它都有好收獲。」

  這孩子大部分時間聰明,有些時候卻又有點可愛的天真傻氣。

  「在想什麼,你的眼睛在笑。」辛秀忽然問。

  申屠郁回神,眼里的笑意就散了。

  「你是不是有喜歡過什麼人?」辛秀追問。

  申屠郁搖頭:「未曾有過。」

  辛秀:「你分明剛才眼睛里都是笑意,肯定是想起很喜歡的人了。」

  申屠郁:「胡說。」明明想到的就是你這個令師父煩惱為難的徒弟。

  辛秀問起他之前有什麼要事在身,申屠郁也不好說自己是隨口找的借口,只能繃著熊皮繼續編:「我要找一種名為萬歲光的靈物。」

  他確實是要尋找這種煉材,不過並不急用。

  他現在該考慮究竟用什麼辦法才能躲過徒弟,他如今覺得徒弟太過聰明了也是件頭疼的事,連避開她都要花更多心思。其實若他能狠下心,想讓徒弟對烏鈺死心,應當是有辦法的,可關鍵就在於,他並不能對徒弟狠心。

  他只希望徒弟能自己想清楚,修仙大道,不為區區一個男人生出心魔,過多執著。

  辛秀沈思片刻,「還以為你當時是隨口說了騙我的,原來還真有事。那你現在傷著,不是耽誤了事情?不如你告訴我那萬歲光是什麼模樣,我替你去找好了。」

  「不必。」申屠郁還想借著這理由,等到靈力恢覆大半,就馬上離開。而且,萬歲光不好找,也不好拿到,烏鈺憑什麼讓他徒弟為他去冒險。

  申屠郁:「我的傷很快就能好,不礙事。」

  可辛秀這種我行我素的性格,哪會別人說什麼她就乖乖聽著。剛答應不去找萬歲光,後腳就把小罐子里的蚰蜒妖倒出來,捏著他問了萬歲光的事情。

  還真的給她問到了。蚰蜒妖被她折騰得生不如死,如今見到她就想求個痛快,問什麼說什麼。

  「萬歲光是一種石液,某種玉石吸收日月精華後融化而成的靈物,我以前去尋仙草時,曾機緣巧合見過一次。」

  辛秀反反覆覆問了無數次地點模樣周圍的情況,各種細節都要問得清清楚楚。連半夜都把他倒出來問了一次,蚰蜒妖簡直痛不欲生:「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還要怎樣?」

  辛秀:「哦,重覆多遍詢問,只是一種為了對比你有沒有撒謊的技巧,萬一你騙我呢。」

  遊顏:「……」甚至出了冷汗,慶幸自己沒有一時想不開故意坑騙她,否則恐怕早被她聽出端倪了。

  辛秀:「還有件事我挺好奇的,你說你去找仙草,難道是為了覆活你那個阿棠?」

  遊顏:「……不,找到的仙草是我自己吃的。」

  辛秀:「也就是說你把她殺了又後悔,想去找仙草覆活她,可找到了又覺得還是恨得牙癢癢,幹脆自己給吃了,對吧,你還真是有夠糾結。」

  這世間的大實話總是殺人又誅心。遊顏無言以對,第一次主動爬進了罐子里。

  申屠郁在這簡陋小屋里住了十幾日,傷好得差不多了。他如今也沒了一開始迫不及待趕緊躲開徒弟的心情,只因為這次徒弟確實沒再說過那些話,她甚至和她在幽篁山時一樣,基本上不來打擾他,一大早出門去玩,晚上才回來。申屠郁很習慣她這作息,不知不覺就住到了傷好。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趁徒弟不在的時候就此離開。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前一天,他見到陽台椅子上放了一個小壺,壺上貼了張紙條。

  ——「送你的臨別禮物,謝你之前救我,一路順風。」

  壺中是萬歲光。

  這不肖徒弟,不聲不響就做了這事。她這麼點修為,一只手才剛好沒多久,竟然敢獨自去尋萬歲光,如此大的膽子。

  申屠郁手一拂,那瓶萬歲光被他收起。他看看周圍,沒發現徒弟蹤跡,心中思索片刻,擡腳離開此處。

  他一走,小屋內徹底安靜下來,陽光黯淡退去,一抹余暉把屋內簡陋的家具披上一層淡淡的黃色光芒。

  辛秀這會兒終於提著小棍,慢悠悠地回到了小屋,先感受了一番屋內靈氣,烏鈺果真走了。她敲著小竹竿,敲敲門,敲敲台階,一路敲敲打打走到陽台,一屁股坐在搖椅上,翹著二郎腿閉目養神。

  她倒不是無聊了才敲敲打打,這世上還有一種人走路要用棍子探路的,那就是盲人。

  是了,她如今眼睛暫時看不見了。

  去取萬歲光的時候,她避開了遊顏說的毒草,避開了周圍的毒蟲,想辦法引開了吊在山洞上的鬼臉蝙蝠,廢了那麼多心思,滿以為事情都解決了,誰知道最後取萬歲光的時候,那東西竟然還會自己流動想逃跑,為了抓它,她的眼睛濺進了幾滴萬歲光。

  最開始沒什麼感覺,等到她帶著一壺萬歲光回來,眼前就開始發黑,漸漸看不清東西。

  她沒有恐慌,而是第一時間開始權衡思考,是順勢把烏鈺留下來照顧自己好培養感情,還是裝作沒事趕緊把烏鈺打發走。她搖擺良久,最後決定綜合一下這兩個選項。

  有時候臉皮不厚的話,是談不了戀愛的。辛秀奉行的是,想要什麼,就該費盡心思自己去取。

  她寫了個紙條和人道別,然後自己去附近的山林里睡了一覺。

  她心想,烏鈺這男人,對她一直狠不下心,見了這紙條肯定不會就這麼走了,十有八九要悄悄留下來看看她是否平安,這時候見到她眼睛出了問題,肯定會主動照顧她。如此一來,培養感情,穩了。

  在搖椅上躺了一會兒,辛秀敲著扶手想:烏鈺啊烏鈺,你究竟有沒有如我所願留下來?我有沒有算到你?

  她擡起手在眼前晃了晃,嘀咕:「還真看不見了,這下可好,要餓死了。」

第53章

  辛秀嘴里喊著要餓死了,擡手就從百寶囊里掏出了一塊牛肉幹磨牙。

  在她嚼牛肉幹的時候,申屠郁的身形從墻邊慢慢浮現出來。

  經過上一次的疏忽教訓,他確認了自己身上沒有任何不該存在的氣味,又隱去蹤跡和氣息,便一直負手站在這里,等著徒弟回來。

  親眼見到她拿著根竹竿,雙眼無神從外面慢慢摸索著回來,申屠郁的臉又冷又硬,沒有絲毫表情,雖說烏鈺這身體確實做不了什麼豐富表情,但這回申屠郁確實感到不愉快,連眼神都涼了。

  徒弟莽撞,行事自我,這些他當師父的,都不覺得有何問題,但她既然受了傷,就應當向人求助,不該這般自己一個人硬撐。他早便發現,自己這徒兒,慣愛做些幫別人的事,卻很受不了開口讓人幫自己。

  往日在幽篁山,偶爾朝他要點什麼,卻極少打擾他要他幫忙解決問題。

  申屠郁走路悄無聲息,呼吸也暫時消失,走到辛秀身邊,俯身注視她的眼睛,他烏黑的一縷頭發就垂在她的臉頰邊。

  兩人靠得極近,但辛秀沒能發現自己面前咫尺之處有個師父在替自己看眼睛,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咀嚼牛肉幹,臉頰偶爾鼓起一下,無神的雙眼朝著上方,睫毛微微顫抖。

  申屠郁隨手一點,身邊漂浮起一團光,他垂眼看徒弟,那鍍著光芒的側臉鋒利又俊美,修長手指在她的眼睛上方虛虛拂了一下,探查傷情。

  看夠了,他慢慢直起身,背著手在旁邊思索了片刻該怎麼處理此事。

  萬歲光是一種靈物,他要萬歲光,是用來煉制靈鏡,這東西也可用作幻境煉材,如今進了眼睛,恐怕不好處理,因為它會在活物身體中生長,若他沒看錯,這萬歲光現在恐怕已經在徒弟眼中長滿了,她現下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待過上一陣恐怕就不是如此了。

  只是具體會看見什麼樣的世界,他也不確定。

  申屠郁沒出聲,辛秀以為這里只有自己一個人,靜靜躺了一會兒又躺不住了,坐起身來,扶著椅子扶手站起。

  她第一次嘗試當盲人,眼前一片漆黑,總感覺四周都成了遍布陷阱和坑洞的地方,有些不知道該用什麼姿勢下腳走路,為了排遣這種不自覺的恐慌,她有一點沒一下地用竹竿點著地面。

  聽了一會兒竹竿敲地的聲響,辛秀擡腳往前走,申屠郁就跟著她身後,看她想做些什麼。辛秀用自己的手確認了屋子里各處的擺設家具,因為比較簡單,她走得又穩,看上去還是遊刃有余。

  只是畢竟看不見,沒一會兒,她被一塊凸起的地板給絆了一下,往前撲倒。這塊地板還是她自己鋪的,因為當時樹幹上有個結,她覺得模樣很不錯,像個眼睛,直接保留了下來,特地沒有磨平,還說著日後誰不注意說不定要在這絆一跤。

  誰知最後絆到的是她自己,可見人就是不能想著害別人,否則害人終害己。

  辛秀斜斜摔了個六十度角,被一層靈氣在空中給攔住了,沒叫她真的摔到地上。只反應了片刻,辛秀就明白這是什麼情況,她臉上不由自主露出愉悅的神色,順勢躺在靈氣墊子上,手撐著腦袋,擺了個優美的姿勢,開口說:

  「烏鈺,原來你沒有走啊。」果真沒有走。

  申屠郁站在她身後,看徒弟對著墻面擺姿勢拋媚眼,還是出聲道:「在這里。」

  辛秀也不覺得尷尬,一個翻身,繼續擺好剛才同樣的姿勢。

  申屠郁反倒覺得有些好笑了,搖了搖頭。

  辛秀:「‘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一個人可以的’這種客氣話我就不說了,既然你還在,麻煩你這幾日照看我一下。」

  申屠郁:「恐怕不只是幾日。」她這眼睛,還有些難辦。

  辛秀爬起來一拍手:「那完了,你要是有事,只能帶我一起上路了。」

  她說著,手試探抓向烏鈺的衣服,先前申屠郁頂著烏鈺這個身體,是被她嚇怕了,避免和她身體接觸的,可如今,見她一只手在空中茫然又胡亂地摸索,哪里還忍心,嘴上雖不吭聲,一只手臂卻已經主動放到了她的手底下。

  辛秀一下按住了烏鈺的手臂,滿足了,揪住他的袖子,嘴里還要申明:「我可不是占你便宜,我就按住你胳膊,絕對不碰其他地方。」

  ——絕對不碰其他地方?

  半夜時分,申屠郁兩手插進辛秀的咯吱窩底下,像提小孩子那樣把她從自己懷里提了出來,放著坐在一邊。

  辛秀不掙紮,雙手托著自己的臉,「我看不見,睡著了就窩到你懷里去了,這可不怪我。」

  如果申屠郁剛才是睡著的,他說不定就信了徒弟的鬼話了,可他偏偏一直是醒著的,所以他是親眼看著徒弟摸著黑過來,擠到他身邊躺下,還悄悄摸了兩下他的胸膛,發出嘁嘁嘁的竊笑聲。

  雖然徒弟這動作和反應殊為可愛,但不能姑息。

  申屠郁:「下次再犯,把你綁著再睡。」他如今已經學會嚇唬徒弟了。

  徒弟好像沒被嚇到,她臉上浮現讓人看不懂的笑容,說:「你會綁人嗎?我可以教你。」

  雖然不明白徒弟究竟在想什麼,但申屠郁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不正經的東西在徒弟腦子里轉。他如今才終於意識到,在烏鈺面前的辛秀,不是在申屠郁面前那個辛秀。

  他隨口糾正徒弟:「應當是我教你。」畢竟他才是師父。

  辛秀又嘁嘁嘁地笑起來。

  兩人離開那棟小屋,申屠郁準備去找些東西給徒弟治眼睛,不過他不準備告訴她。辛秀也不多問他去哪里,要去幹什麼,半點不擔心自己被人拖走賣了,高高興興跟著人家。

  他們先前也曾一起上路,不過那時候辛秀占據的是主導的位置,從哪里走,什麼時候休息,住在哪里,每日吃些什麼,如今則是換了個位置,這些都由申屠郁決定了。

  他們進了城,辛秀聽著耳邊車水馬龍的喧囂,非常驚訝,拽著烏鈺的胳膊,問他:「你不是不喜歡人多嗎,怎麼進了城了?」

  申屠郁認真地告訴徒弟原因:「我不會做飯。」他做的食物,估計徒弟吃不下去,但他不可能把徒弟餓死,也不能剝奪她品嘗美食的愛好,所以只能克服一下自己的情緒,帶著徒弟去人多的地方找吃的。

  辛秀:「你看你,都願意為了我這樣委屈自己,還說不喜歡我呢。」

  申屠郁無言以對,一手托著她的胳膊,帶著她讓過街上一個橫沖直撞的莽漢,走到人少的屋檐下,順手給他們二人施了一個術,讓這些普通凡人不自覺忽視他們,免得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注視。

  辛秀閉著眼睛,嗅著面前的味道,忽然說:「我聞到很香的氣味了,這里周圍肯定有好吃的。」

  「你跟我來!」人肉導航辛秀,反手拽住烏鈺的胳膊,往香味傳來的味道走去。

  她的腳步略急促了些,難免撞上人流,但申屠郁在身邊,他不阻止徒弟跑動,只微微擡手,街邊快要撞到辛秀的人就不由自主身子一斜避開他們,仿佛小船分開波浪。

  「咦,怎麼回事?」

  「誒,誰推我!」

  這邊的路面並不平整,都是磚石,被人踏得久了,有些磚石凸起,有些磚石坑窪,辛秀踩上去的時候,凸起的磚石往回落,坑窪的磚石被填平,於是辛秀走的就成了一條坦途。

  等他們走完這一條街,申屠郁收回手,被他們拋在身後的人群才忽然發現了什麼似得,稀奇瞧著腳下的路面,紛紛發出疑問:

  「這個路,怎麼突然變得平整了許多?」

  「我記得這里磚石松動,裡面有積水,一踩上去就要濺起的,怎麼被平了?」

  「稀奇稀奇,我怎麼沒注意到這路是什麼時候被修整過的?」

  辛秀眼睛看不見了,可她表現根本就不像個盲人,和眼睛還完好時,一樣的愛湊熱鬧,申屠郁只是發了片刻呆,就發現身邊坐著的徒弟不見了。

  找了一會兒,在一個小攤邊看見了她,她正和那賣糖的攤主說話,「你這是什麼糖,怎麼熬的,聞上去可真香。」

  申屠郁宛如帶著女兒逛街,發現女兒跑丟了的媽媽,磨了磨那一口鋼牙。他決定想個辦法,於是轉眼間,發明出了修仙世界第一個兒童防走失帶。

  辛秀感覺自己手腕上一涼,好奇摸了下,笑起來:「烏鈺,幹什麼突然送我手鐲,定情信物嗎?」

  話剛說完,她就摸到手鐲上連著的一根繩,順著摸索過去,繩子的另一邊連系著烏鈺手腕上那鐲子。

  辛秀:「……」不是手鐲,這個樣式宛如警用手銬,所以他是想送她去坐牢?她真的只是偶爾調笑一下,口頭上占點便宜而已,不至於送她坐牢吧。

  想了一會兒,辛秀開玩笑說:「這個繩是紅色的嗎?不是紅色的我可不會乖乖被你系著。」

  申屠郁:「這是為防止你走丟。」

  辛秀:「可是,走丟了我們可以用術法找人,為什麼要用這個,絆住人了豈不是很不方便?」

  申屠郁將兩個鐲子一撞,叮一聲過後,鐲子上連接的繩子消失了,辛秀再也摸不到,只剩個細鐲子還套在手腕上,但她動手的時候,仍能感覺到鐲子另一邊傳來的拉力。

  她試著拉了兩下,覺得這玩意有趣,沒再多說什麼,而是擡起另一只手上剛買的糖,「來,剛買的糖,給你吃。」

  申屠郁伸手接過小瞎子徒弟戳到臉頰上的糖,面無表情放進嘴里哢嚓哢嚓咬起來,拇指擦了擦臉頰。

  發現他接過去吃了,辛秀湊到他旁邊,擡手摸索,「我剛才是不是不小心用糖戳到你了?我戳到哪了?」

  申屠郁:「臉。」

  辛秀碰到他的臉和手指,哦一聲,忽然揚起腦袋在他臉上舔了一下,這次的位置倒是找的正好。

  申屠郁臉頰那塊一熱,瞳孔一震。

  片刻後,他哢嚓一口咬掉了戳糖的竹簽子,用手臂隔開徒弟的腦袋,心道,下回要注意,不能對這孩子掉以輕心了,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辛秀順勢把臉埋在他手臂上,哈哈笑。

第54章

  申屠郁再次把徒弟從懷里拔出來放到一邊,她現在連半夜睡蒙了夢遊過來這種借口都不想找了,被他扒拉出來後就坐在原地打個哈欠,並且絲毫沒有被抓的羞愧,直接將腦袋靠回到他肩上。

  她明明都這麼困了,還非得等到半夜爬起來躺他旁邊,也不知是該誇她執著還是說她胡鬧。

  「我教你用靈識。」申屠郁覺得這睡是不能繼續睡了,撐起徒弟昏昏欲睡的腦袋說。

  「靈識雖說比不得雙眼所見清晰色澤,但用靈識,能見世間萬物之氣,可以分辨面前是人是妖,是鬼是怪,是花鳥魚蟲,是草木山石。」

  辛秀聽到學習,靠到烏鈺手掌上的腦袋就擡起來了:「我修為不夠,靈力不足,用不出靈識,我師父曾跟我說,想用靈識,我恐怕還得再修行個幾十年。」

  申屠郁:「……」這話他確實說過,但今時不同往日,徒弟這個樣子,還是早些教會她用靈識。

  「無礙,需要用靈識時,我可以分你靈力,但你如今要學。」申屠郁說。

  「讓你教我這個多不好意思,」辛秀只意思意思推拒了下,就立刻迫不及待道:「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學吧,這個修煉,分我靈力,需要脫衣服嗎?就那種坐在花叢中雙掌相貼的?」

  徒弟究竟在想些什麼?申屠郁沒有表情的臉上,是沒有表情的大大疑惑:「修煉為什麼要脫衣?」

  辛秀哦一聲,略帶失望:「原來是正經修煉。」

  申屠郁:「……」

  感覺到烏鈺堅硬微冷的手指敲在自己額心,一股靈力順著眉心湧入,辛秀就知道烏鈺這是又招架不住車輪子壓到臉上的感覺了,所以用這種辦法讓她閉嘴。

  真是奇也怪哉,她這幾日,不管做什麼,烏鈺對她都從不生氣,這樣的包容比她親爹也不差了。唉,如果這都不算愛,她以後還有什麼好期待。

  「定神,不要胡思亂想。」

  辛秀神情嚴肅,閉腦。

  申屠郁引導徒弟神識破殼,人的神識就像是脫胎於肉體的,更自由的一種「生靈」。神識可以感知,比人類的五感更加敏銳,從前有上古大能仙神,神識一念可移山填海,可行千萬里,可控制無數人,甚至可以讓時光倒轉,世界翻覆。

  如今自然無人可以,修為最高深的修士靈照仙人,他的神識據說可以覆蓋百萬里,可洞察前世今生上下幾千年,但遠比不上從前那些仙神。其他修士,神識之力有高有低,如辛秀這般,她修為太低,神識還未「破殼」,仍在竅中。

  申屠郁如今做的,便是助她出竅。神識出竅,辛秀也不能運用,她最多只可以用靈識,靈識就像是隸屬於神識的一種技能,能讓她「看」見萬物之氣。

  辛秀感受過後,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幹涸的河床,神識像大海,現在就是要開閘放水,讓水流經其中幾條河流。

  申屠郁其實不太會教人,但好在辛秀自學能力很不錯,態度又積極,還會舉一反三大膽嘗試,在申屠郁從旁看顧的情況下,也沒鬧出什麼岔子,順暢地扯出了靈識。

  辛秀只感覺漆黑的眼前猛然一亮,又黑了下去,仿佛突然來電又突然停電。

  「烏鈺,我靈力不足。」

  申屠郁一手覆在她的手上,給她傳進靈力。辛秀反手就抓住他的手,十指緊扣那種。

  一看她又開始做小動作,申屠郁就明白,剛才教的,她是全明白了,不然她沒心思做這種事。他在傳靈力,不好隨便放開,只好也閉上眼睛,當做眼不見為凈。

  唉,算了算了,是自己徒弟,湊合過算了,又不能不管她。熊貓師父說服了自己,但過一會兒又睜開眼睛告誡徒弟:「不要摸。」

  辛秀滿臉正直:「我不是在摸你的手,我是在查探你的掌紋,實不相瞞,我跟我一位師叔學過相命。」

  申屠郁:「……」為師倒要看看你能怎麼胡謅。

  辛秀表情沈凝嚴肅,看著還真有幾分可信。但這種事發生太多次,連申屠郁這種對人類所知不多的食鐵靈獸,都學會只聽一半,只信三分。

  申屠郁:「看出什麼了。」他還是很給面子地問了徒弟一句。

  辛秀摸著他的手不放,口中一嘆:「我看你姻緣有點坎坷啊。」她如此主動也不見他半推半就多個女朋友,這樣的鋼鐵直,豈不是很坎坷。

  根本沒覺得自己會有姻緣的師父拿回自己的手,督促徒弟:「相術一道你還需學,不過現在,先用靈識。」

  辛秀一笑:「我已經在用了。」

  剛才她開玩笑的時候就已經用靈識把面前的烏鈺掃了一遍了。用靈識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個人形白影子,像個發光的熒光人,眼耳口鼻衣服那些都看不清楚了。

  等到她們離開此處,到了大街上,辛秀眼里就全都是一片白影子,有的色澤比較灰暗淺淡些,那是生命力太弱,顏色越明亮越白,就是生命力越強。

  辛秀瞧著街邊一個躺著的人,親眼見到他身上淺淡的白色褪去,最後變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色,像一盞飄搖黯淡的燈被風吹滅了。她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拽拽烏鈺的袖子,指那個角落。

  「那是什麼?」

  「一個乞丐,剛剛死去。」

  辛秀沈默片刻,又用靈識盯著看了一會兒,問:「他不變鬼?」

  申屠郁:「不是所有人死後都能變成鬼物,需得有恨、怨、執念或得了什麼機緣。」

  辛秀:「用靈識看鬼是什麼樣子的?」

  申屠郁:「想看?」

  辛秀:「想看!」

  申屠郁帶她去看了,不同的鬼物,也是不同的模樣,但顏色都是灰黑色的,一種發紅的暗色。如果說人用靈識看是棉花樣的絮狀,那鬼模樣就像流動的污濁泥漿。

  「妖呢?妖是怎麼樣的?」

  申屠郁帶著她在城內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家破敗的糧坊後面找到了一只鼠妖。他的氣像雲,帶著偏黃的顏色。

  辛秀:「所有的妖都像這樣,是這種黃顏色嗎?」

  申屠郁一手捉著那只嚇到快厥過去的鼠妖,回答她:「不一定,這鼠妖常年藏身地底,與土系靈氣親和,久而久之,就是這顏色。」

  鼠妖痛哭流涕:「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再也不做壞事了!」

  大約是個憨憨,都沒逼問,竟然就主動承認自己做過壞事。辛秀掂了一下這老鼠,覺得這體重宛如橘貓,一只老鼠肥成這樣,做了什麼壞事真是很容易猜。果然聽他說:「我不該把這個糧坊吃空,再也不敢了!」

  辛秀:「你把糧坊吃破產了?白吃人家那麼多東西,總要還吧。」

  老鼠妖繼續哭:「可小妖什麼都不會,修為低微,不知怎麼還啊。」

  辛秀:「這簡單。」

  她讓烏鈺把這肥老鼠變成了貓,然後讓他去那戶人家中當一只幫他們抓老鼠的貓。發現自己變成了貓的鼠妖看見自己的貓爪子,嚇得在墻上蹦跳,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才能克服這種對天敵的恐懼。

  辛秀朝地上亂爬的橘貓擺擺手走了。解決這件突發小事,她繼續用靈識去看各種東西。她感覺自己就像個耗電異常快的智能機,沒多久烏鈺給她的靈力就被她用完了。

  「再給我一點。」

  「再來一點!」

  到最後,她直接緊緊牽住烏鈺的手。手機這麼耗電,只能一邊充電一邊玩。

  申屠郁看著自己和徒弟牽在一起分都分不開的手,露出微微的迷茫之色。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件傻事,他是不是不應該教徒弟用靈識?

  「那是什麼?那邊地上有個像頭發團一樣扭曲的東西?」

  辛秀睜著眼睛朝他這邊找過來,瞇起眼睛笑,顯得格外快樂。

  申屠郁:「那是怨氣匯聚成團的穢物。」罷了,看她如此開心,就隨她吧,反正只是牽著手而已,也沒做其他事。

  之後,他發現徒弟又半夜擠到自己旁邊睡覺,猶豫片刻,也不再把她拔起來了。

  他心想:罷了罷了,只是躺在旁邊而已,也沒做其他事,就讓她睡著吧。

  他沒把徒弟拔起來,徒弟也自己醒了,她悄無聲息摸索起來,坐到了門外一棵樹下。申屠郁起身跟上去,見她無聲捂著自己的眼睛,弓著腰輕輕吸氣。那是一個強忍疼痛的姿勢,彎起的脊背都是緊繃著的。

  月光灑在她身上,申屠郁看見她咬緊的腮,和脖子後脊骨那一塊凸起。往日她活力十足,只讓人覺得她健康活潑,此時才發覺,這仍舊是個年紀並不算大的女子,甚至能說一聲身形單薄。

  他走上前,按住徒弟的肩,感覺她微微顫了一下,似乎是受驚,但很快又放松下來,擦了把臉擡起頭對他說:「烏鈺,怎麼又被你發現了,我懷疑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不睡覺?真的沒必要,你放心睡好了,我又不可能對你做什麼。」

  申屠郁對她的調侃不理會,只望著她緊緊閉起的眼睛,一手將她的腦袋擡起對著月光。

  「眼睛疼?何時開始疼的?」

  辛秀:「你剛才擡我下巴這姿勢,我以為你要親我。」

  申屠郁:「我問你,眼睛何時開始疼的。」

  辛秀慣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這會兒聽到他淡淡的聲音,忽然背後一毛,莫名感覺到一股沈重的壓力,不敢繼續顧左右而言他了,老實地回答:「就昨天。」

  申屠郁仍是那種冷而淡的語氣:「疼了不會與我說?」

  辛秀看不見他神情,不知道他這樣到底是什麼意思,試探遲疑地嗯了一聲,又下意識用不正經的語氣笑說:「怕你心疼嘛~」

  她習慣自己自作多情了,誰知這句話說出來,卻聽面前烏鈺說:「確實心疼。」

  辛秀反而一楞,大驚失色,「你莫不是個假的烏鈺吧?!」

  申屠郁按住她的臉,撐開她的眼皮,果然看見她從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現出淡淡的碧色,可能是因為疼痛,裡面還有水光閃爍。

  他湊近輕輕吹了一口氣。辛秀只覺得有一股氣鉆進眼睛里,那種刺痛一下子減輕了許多,眼睛也不酸澀流淚了。

  申屠郁:「我們應該走得更快一些。」

  辛秀:「所以,你果然是要帶我去找藥治眼睛?」

  申屠郁:「不是。」

  他是去找煉材。萬歲光這東西進了眼睛開始生長,十分麻煩,既然如此,他就用煉材直接將它在徒弟眼睛里煉化了。

  他申屠郁連人身都煉制得出來,何況區區萬歲光,不若就給徒弟煉制一對能看穿幻境幻像的眼睛,也算順勢而為。

  放開辛秀的臉,申屠郁難得主動地在她額上拂了一拂,安撫一般。

  「痛了再與我說。」

  辛秀捂了一下心口:「嗷嗷嗷!我瘋狂心動!我他媽怎麼現在就看不見呢!」她現在確定烏鈺方才是在生氣了,她超想看看烏鈺生氣是什麼模樣。

第55章

  「烏鈺,我眼睛又疼了。」

  申屠郁面無表情看了徒弟兩眼,不知道她這次說的是真是假,但還是湊上前去給她吹了一吹。他吹出的並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含著金氣的,徒弟眼中生長的萬歲光能暫時以這金氣壓制,可以為她緩解疼痛。

  不過……如果萬歲光並未發作生長,這一口金氣吹進去,眼睛只會更疼。

  辛秀忽然一噎,睫毛顫抖,眼淚唰地流下來了。

  申屠郁:「更疼了是吧。」

  辛秀仍舊嘴硬:「沒有,我這是感動的,烏鈺,你對我真好,我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申屠郁:「若是說謊,受罪的是你。」

  辛秀沒回他,忽然咦一聲,擡手在面前晃了晃,旋即看左邊,又扭頭看右邊,上下左右看了個遍,滿臉的詫異和迷惑。

  申屠郁不以為怪,他早就知曉萬歲光特性,徒弟的眼睛疼了三日,也該看見些奇怪的東西了。

  辛秀看了片刻,捂著眼睛跟他說:「我能看見了,但眼前看見的是一片花花綠綠的碎片光點,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之前眼盲,感覺周身都是黑色的,後來用靈識看,世間萬物都有輪廓和氣,就像用X光照,那樣子更像是處在一個恐怖片的世界,可現在,她這眼睛疼過一陣後,眼前忽然就亮了起來。

  她看見了很多東西,繁多到讓人眼花繚亂,像各種顏色的鏡子碎片,或者反射光芒的碎鉆水晶,如果具體形容,就好像是在看一個萬花筒,還是超級大的那種,把她整個人都囊括進去了。

  世界太花,什麼東西都看不清楚,只有一片光怪陸離。

  辛秀一開始還有些新奇,可看了一會兒就不行了,直嚷嚷著受不住。

  「看久了也太難受了!」

  「怎麼閉著眼睛還看得到?」

  因為這些東西是萬歲光長在她眼睛裡面的,所以哪怕不睜開眼睛,她也有「看得見」的錯覺。申屠郁早料到此事,讓她開啟靈識。

  「一旦用上靈識,就看不見這些東西。」

  辛秀聞言,下意識牽住他的手,開著靈識,果然看不見那些花哨東西了,「和刺眼的萬花筒比起來,果然恐怖世界還更能接受一點,至少不辣眼睛。」

  她從烏鈺這邊傳著靈力開靈識,忽然反應過來,「難道你是早就知道會這樣,之前才特地教我用靈識的?」

  他沒有回答,但辛秀已經確定了,頓時又眉眼含笑使勁誇他:「烏鈺你真好,貼心又賢惠,細心還周到,上能打妖捉鬼,下能買飯倒水,世間怎麼會有你這般優秀的男子。」

  烏鈺被她誇得眉心一跳,遠在幽篁山的食鐵靈獸原身,也嘆息著從身上抓了一把,看著爪子上的毛毛略覺擔憂,最近他這毛都被愁掉了不少。

  他們從之前路過的一個城鎮買了不少幹糧,辛秀就猜到他們之後大約是要深入什麼深山老林,去沒有人煙的地方。

  「我們是要去什麼危險地方嗎,如果是那樣,我就不開靈識了,給你省些靈力。」

  「不必,開靈識所用靈力,九牛一毛罷了。」申屠郁隨口道。

  真是好大口氣,而且他本人好像沒有這種覺悟,這樣習以為常的自信從容真不愧是大佬。辛秀拉著他的手,溫柔道:「烏鈺大佬,你這樣說話好迷人,我又被你迷倒了。」

  烏鈺……烏鈺不敢再說話了。

  辛秀忍笑,用靈識觀察環境。她如今發現了,不只是人與動物妖鬼之類,就算是石頭樹木,其實也是有生命的,可以看到它們不同的氣。樹木瑩瑩的綠色在樹幹枝葉里像水一樣流動,石頭厚重的輪廓在地上疊加,他們也有不同的顏色偏向。

  哪怕水流樹木土這些,本身就代表著五行靈氣的東西,它們其中也夾雜著其他靈氣,並不純粹,因此石頭樹木的顏色偏向也並非一成不變,譬如辛秀先前見到一汪池水,就並非水的藍色色澤,更多帶著木靈氣。

  烏鈺告訴她,那池水中生長了無數細小綠植,充斥了整個池水,因此她用靈識看去反而綠色比藍色多。

  她還見過金色比土黃色多的石頭,烏鈺說那塊石頭內含精金,因此顏色更偏金而非土。

  辛秀:那不是說用靈識來賭石,一看一個準?

  如此種種,辛秀偶爾會覺得,不能用眼睛看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用靈識觀察這世界反正更能看清楚這萬物本來面貌,透過外表直接看到內里。

  「也並非如此。」申屠郁聽了她這說法,告訴她:「你的靈識只能看到這些最簡單的東西,若是有修為高於你的人做了偽裝,你是看不出來的,有時反而容易被誤導。」

  「好,我明白了,多謝師父,師父還有什麼要教導的?」辛秀隨口調侃。

  聽到這句師父,申屠郁差點沒有嚇飛,還以為自己身份被看出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是在開玩笑,語氣有些驚疑不定:「……為何,叫我師父?」

  辛秀哈哈笑:「看你一路上總是教我術法,這樣的教導也常有,把我師父該做的事都做了,簡直像我師父一樣。」

  申屠郁:「……」不是像你師父,就是你師父。

  申屠郁:「其實……」他突然有些想直接告知徒弟自己的身份,不然這樣一直拖下去,恐怕真的會出事。

  辛秀:「唉,你要真是我師父倒好了,若是和你的話,談師徒戀也不錯啊,聽上去就刺激。」

  申屠郁差點又被她這句話嚇飛,到嘴邊的話又咕咚一聲落回了肚子里,不敢直接開口。他真的擔心說出來之後,徒弟一個想不開,到時候連師徒都沒得做了。

  他無言地看著徒弟,滿腦袋的憂慮煩躁,斥責她:「……胡說八道!」

  辛秀不以為意地嘻嘻笑:「是是,我是胡說八道,我畢竟已經有師父了,你看樣子是當不成我師父了。」

  說完還要開玩笑,「不過這話你可得保密,若被我師父知道我說這種話,說不定要用竹條抽我的。」

  申屠郁:若不是這周圍沒有竹條,師父現在就要抽你兩下。

  之後申屠郁一直沒開口,不管辛秀說什麼他都不應,兩人已經走入他要尋找的地方,辛秀從靈識里看到周圍地氣不對,也不敢再玩鬧讓他分心,安靜下來跟著。

  普通地氣都是土色,但他們說話間到達的地方,土氣乃是夾雜著紅色,辛秀感覺到腳下土壤松軟,溫熱氣息從地下透出,甚至穿過她的鞋底,腳都能感受到那種熱度。

  周圍的樹木……或許是樹木,看脈絡似乎是樹木,但顏色不是木的綠色而是紅色的,她仰頭望去,覺得自己簡直是行走在一片血管叢林里。

  辛秀:還是關閉靈識吧,璀璨刺眼萬花筒比眼下這血色世界要好。

  她關了靈識,申屠郁立刻就發現了,但仍舊沒有松開她。此地是赤地,對他這人身來說不算什麼,但對徒弟來說,還是個險惡之地,在他身邊他也能及時護住,不然讓她一個人亂走,片刻就要被這赤地吃掉,成為地底下養育大陽花的一具屍體。

  辛秀如今就是個什麼都看不見的小瞎子,自然也看不見自己腳下的土地里伸出一顆又一顆骷髏頭,骷髏們仰面在土中,張開口要咬她的腳,還有許多白色的骨手,像地里的大白菜一樣長出來,骨頭上閃著尖銳又險惡的紅,同樣刺向她的腳。

  她只當面前是平地,無所畏懼地往下踩。

  申屠郁保持著比她快上一步的步伐,在他的腳落地後,微微震蕩向四周湧去,等待獲取食物的骷髏與骨手都瞬間變成一把灰,灑在赤地上,被緊隨其後的辛秀一腳踩下,激起一陣煙塵。

  辛秀跟著申屠郁往前走,渾然不知腳下的坦途,上一刻還險惡可怕。她是不知者無畏,申屠郁是無畏,他看這些東西就如看路邊野草,不曾多注意片刻,甚至他此刻比走在凡人眾多的大街上更放松些。

  辛秀豎著耳朵,沒聽到一點聲響,也沒聽見什麼打鬥的奇怪聲音,還以為目前沒有遇上危險,表情輕松地拽著申屠郁的手。

  可他們此時,已經走到了赤地中心。

  這中心位置和之前她們走過的地方沒有任何不同,申屠郁之所以知曉這是赤地中心,只是因為他曾來過這里。畢竟是個煉器大師,需要各種煉材,這種赤地里生長的大陽花他當然也是取過的。

  他單膝蹲下,將手按在地面,他的手就如同按在雪上的熱鐵,不斷往下陷,很快半條胳膊都按進了土地里。

  閉目片刻,他抽出手,甩開手臂上沾著的一點暗紅色泥土。剛才被埋進土地里的那半截手臂,變成了肉紅色,與另外半截白色的手臂對比鮮明,但他沒有在意,眼睛只盯著面前的坑洞。

  坑洞周圍的土地褪去暗紅色,開始變成金色,並且不斷蔓延。

  辛秀蹲在他身旁,不知他在做什麼,但她好像聽見了一聲不太愉悅的尖嘯,然後就是烏鈺不知道在對誰說「多謝」。

  一只合攏起來足有腦袋大的骨手從洞里不情不願地伸出來,在申屠郁的注視下張開五指。白骨手心里,長著一朵五瓣白花。

  申屠郁摘了那白花,骨手又咻的鉆回了洞里,泥土立刻下陷遮住坑洞。

  申屠郁也不為難它了,將那些蔓延開來的金色收回,讓土壤重新變回暗紅色。

  「走吧。」他把乖乖蹲在旁邊的徒弟拉起來,往回走。

  辛秀:「什麼,這麼快就走了,你剛才在做什麼?你不是來取東西的嗎,怎麼不打架?」

  申屠郁:「和此地主人講了道理,他願意送我一點。」

  辛秀:「我還以為要打架,原來能講道理。」

  申屠郁:「它有贏的可能時,才會打起來,根本不可能贏的時候,還是能講道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行,交易完成。」清點著評論數目的作者如此說道。

第56章

  申屠郁要拿的煉材不止一樣,而且都長在常人到不了的各種險地,除了有主,被護著的,還有在各種極限惡劣環境中的。

  「這是什麼地方,太熱了吧。」

  申屠郁把她拉過去一些,道:「不要往那邊走,那邊有火漿。」

  他說得簡單,就好像是在說腳邊有個水坑,但事實上,在辛秀身側不足十厘米的地方,就是十幾丈高的落差,底下火色的熔漿流動翻滾。

  火焰在半空中憑空燃燒,熾烈毒風卷起火焰沖向他們,雖說未及卷到他們身上就被申屠郁拂袖揮開,但熱度仍舊是有的,辛秀才會忍不住說熱。

  她只以為周圍有熱風,哪想得到兩人現在根本就是行走在鋼絲線上,周圍還有幾十支噴火槍對著她們烤,除了沒撒鹽,和烤雞也沒差什麼了。

  因為不知道,她還能輕松講冷笑話:「烏鈺,我覺得我們兩個現在已經很熟了。」她一語雙關。

  烏鈺這臉是笑不出來的,但幽篁山的申屠郁笑出來了。

  「哪個熟?」他說。

  辛秀繼續雙關:「生米煮成熟飯那個熟。」

  她說完,感覺身子忽然騰空了一下,被身邊人抱了起來。

  靠,突然被公主抱,竟然沒能親眼見證這種宛如偶像劇男女主角關系飛躍的經典場面?

  「前面路窄,你安分些不要亂動。」申屠郁道。

  「好啊。」辛秀擡手抱住他脖子,臉埋在他肩上,果真就老實不動了。

  在他們面前,那原本窄窄一條路已經突兀斷掉,根本不是路窄,而是無路過去。

  申屠郁一手穿過辛秀脊背,繞過她的膝彎,托抱起她,騰出另一只手,那手上先前拿大陽花時在赤地里變深變紅的顏色還未完全褪去,比起另一只手的白色顯得更加紅一些。

  他擡手從底下一抓,那些湧動的火漿受到吸引,沖天而起形成一片浪頭,在火浪最高時,申屠郁灑下一片金砂,紅色的熔漿猛然變成金屬的顏色,凝固在空中。申屠郁就這樣踏著金色的浪尖走過了這片火焰翻飛的天路。

  在他走過後,熱度驚人的毒火熔漿迅速將金色融化,又一起落回了底下的熔漿河流中,融化的金屬在紅色河流里留下一道油彩似的金色。

  在此處,申屠郁要取的是一種火,它在地底最深處,燃燒了幾萬年,純澈明凈,用來煉化眼睛,不會傷身。

  接下來一段路就沒那麼容易過去了,申屠郁見到那景象,不由得遲疑,最終還是將徒弟放下,安置在尚且安全的一處,叮囑她:「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前面。」

  辛秀:「……哦。」

  申屠郁對這個早有前科的徒弟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不可亂動,此處對你來說很是危險。」

  辛秀隨口說:「這麼不放心,不如把我綁起來好了。」

  申屠郁一想:「你說得對。」

  辛秀:「等下,我是開玩笑的!」

  申屠郁沒開玩笑,直接將一道千重絲綁著她的腰,把她固定在原地,「我很快回來。」

  辛秀:行吧,樂觀一點想,我這也算是經歷了捆綁play了,一般愛的不夠瘋都沒這種經驗。

  申屠郁記掛著徒弟一個人在外面,速度飛快。他一個人時,在這里更是如履平地,什麼毒風火都無法奈何他。只在最後取那純凈火焰時,遇上了些麻煩。

  火焰外圍有一圈黑色的火焰,純凈火焰有多純凈,那些黑色火焰就有多少火毒,畢竟火中毒素雜質都被外圍的火焰吸收了。申屠郁想取裡面的火焰,外面的那圈火焰就避不開,只能生生受了這火毒。

  感覺火毒順著手臂進入身體,申屠郁手臂上青筋凸起,又被他強行撫下。他這人身早已習慣受傷,對火毒也不在意,取了火焰轉身就走。

  他趕回去,發現徒弟還在原地,就松了口氣。辛秀聽到特地加重的腳步聲,扭過頭來問:「你有受傷嗎?」

  申屠郁聽她關懷話語,心中一暖,「沒有。」

  辛秀肅容:「我不信,我現在又看不見,讓我親手摸摸我才信。」

  申屠郁:「……」徒弟這到底是關心還是惦記我的身體?

  辛秀:「哦,我先說好,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是在關心你。」

  她這麼一說,反而更讓人難以相信了。

  辛秀:「真不能摸?」

  申屠郁嘆一口氣,上前牽住她:「走了。」

  辛秀:「唉,好吧。」

  為什麼說真心話的時候總是沒人信呢?

  拿了極熱之地拿火焰,他們又去極寒之地拿冰晶。

  「這反差也太大了,之前差點在那里被整個烤熟,今天就要在這里凍成碎渣了。」辛秀哆哆嗦嗦靠在申屠郁身邊。

  她是金火雙系,修為又低,在這種冰天雪地的環境下,被壓制得厲害。他們翻過雪山,進入冰封之境。這個地方,尋常凡人已經到不了了,若是沒有靈力護體的普通人或動物,在這里不出片刻,就要被凍成冰雕,敲碎了直接就是一團冰渣。

  申屠郁不放心她一個眼盲在外亂跑,把她帶在身邊,見她冷得受不住了,只好和之前在火洞窟時一樣,把她抱在懷里。

  他不太清楚辛秀的極限到底在哪里,因此時刻關注著她的情況,發現她確實凍得嘴唇失色,心中有些後悔。他這人身在外一直是一個人,從沒照顧過什麼,因此身上也沒有什麼靈器,要是換成原身,就有許多可以抵禦寒冷的靈器。

  看來,徒弟下山,他給的靈器還是少了點。

  申屠郁修為更高深,在這里還算從容,辛秀抱著他,感覺他的身體一直溫熱,那熱度讓她緩了一口氣。這真是太舒服了,零下幾度吹完冷風凍成狗回家吹暖氣,也就這樣了。

  在這冰冷的世界,只有烏鈺的肉體還有一點溫度。

  「真是太冷了,我鼻子要凍掉了。」她低聲抱怨了句,語氣里是不自覺的撒嬌,涼涼的鼻子蹭在申屠郁的脖子上。申屠郁抱著她,這些天都有些習慣了,也沒躲,側頭順手安撫地摸了摸她的後腦勺。

  「很快,拿完東西就走。」

  冰封的天地里,只有寒風呼嘯,沒有其他任何生物的聲息,過了寒風最盛的風口,天上就有雪花飄下來,漫天的雪絮,讓人看不清前路。雪花落在申屠郁的眉毛眼睫上,他沒有注意,倒是低頭拂去了辛秀頭上的雪花。

  申屠郁感覺她越抱越緊,又給了她一些火靈力,道:「調動你體內的靈力試試。」

  辛秀:「我有在調動,這周圍基本上沒有火靈力了,簡直就像鼻塞,喘不過氣。」

  申屠郁:「還是你修為太低,不能開靈海,只用靈脈儲存這一點靈力,實在不足。」

  辛秀:「好好,我知道了,我會努力修煉的,但修為這東西又急不來,總歸是要一年年慢慢增長的對不對。」

  申屠郁:「對,也不必著急。」

  他們走進半透明的冰刃之林。在這里,無數幾丈高的冰刀如小山一般矗立,雖說嚴寒,但也是絕美的景致,只可惜辛秀看不見。

  申屠郁原本也不在意這些景致,他看得多了,但先前兩人一起行走時,辛秀對這些自然的景色格外青睞,見到了美麗的景色總要招呼他看,他如今就不由得想到,如果徒弟現在能看見,大約會驚嘆讚美一番面前的景色。

  越往里走,辛秀的臉越涼,她也不說話了。申屠郁停下腳步,他低估了這里的嚴寒程度,沒想到徒弟會受不住。

  「我送你出去。」

  發覺他真的要轉身,辛秀連忙使勁拽他的脖子:「不行,都走到這里了,要不繼續走下去,不是白走了嗎,來走來了。」

  世上有種名為「來都來了」的精神,這精神常能讓人在生出放棄念頭時,繼續堅持下去。

  申屠郁無法,只好加快速度。這裡面不僅只有風雪大,還有特殊地力,對靈力也有壓制,他本身同樣是金火雙系靈根,這樣的壓制是雙重的,多虧了修為深厚,才能在此行動如常。

  要取冰晶,需得進到冰山內部,再一直往下。冰山內部,墻面地面都璀璨如鏡,沒有了外面的寒風,可這些冰散發出來的氣息更加冰冷,反而比外面還難受。

  申屠郁知曉徒弟受不住,不敢如同之前那樣貿然放下徒弟,緊緊抱著她一路穿過堅冰往下。

  順利在最底層取下一塊透明冰晶,申屠郁也松了口氣,對徒弟道:「再堅持一下,我們這就出去。」

  辛秀搓了搓臉,給他一個笑:「唉,比我想的要容易嘛,這麼順利就解決了。」

  她剛說完,只聽外面轟隆一聲,仿佛是冰山崩塌的聲響。

  辛秀:「……」

  申屠郁本不在意這動靜,可側耳傾聽,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響,整個人停在原地。

  辛秀還在那不可置信:「我是烏鴉嘴嗎?」怎麼每次說順利就要出事?

  申屠郁:「外面的冰山崩落了,還有雪崩,規模不小。」

  辛秀敏銳察覺到了他話音中的凝重之意,正經了些問道:「怎麼,雪崩很難辦嗎?」

  申屠郁:「雪崩不足為懼,但是方才,我聽到了冰龍的長吟,這附近,恐有冰龍出世。」

  聽他說得肯定,辛秀也能想到這種情況下,兩人恐怕暫時出不去了。

  「我們蜀陵山也有一條龍,問過師兄師姐們,都沒聽說還有哪里有龍,我都以為世上只有那麼一條龍了。」辛秀對這所謂冰龍有些好奇。

  申屠郁:「確實許久未曾出現過龍了,這條冰龍出世,也不知要鬧出何等風雨。」

  那些且不提,他們眼下這情況才是麻煩。申屠郁神識不能太過靠近,但他也發現了,那條出世不是時候的冰龍,現在正在雪原上肆虐,附近的冰山都被他卷成一團,雪原上起了颶風。

  「我們只能在此等候那條冰龍離去,或者恢覆神智了。」申屠郁看懷中徒弟:「你可還受得住?」

  辛秀吸吸鼻子:「我可以,你再抱緊點,最好我躺你身上我就更可了。」

第57章

  申屠郁坐在一塊冰晶上,讓辛秀整個蜷縮在自己懷里,兩人背靠著變大的熊貓叮當。這裡面除了冰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辛秀的百寶囊里只帶了一件外出露宿時蓋的薄被,也已經裹在了身上。

  可是這樣,仍舊抵擋不了這裡面的極寒,她只覺得自己從未這樣怕冷過。這樣的寒氣,帶著此處的靈力壓制影響,並不只是冷而已,能直接穿透身體,甚至在體內凍住修士靈脈。

  沒過一會兒熊貓叮當的毛都被凍硬了,平時溫暖的體溫,也在辛秀這個主人靈力不足的情況下,無以為繼,只能保持最後一點溫度。它只是一個靈器,並不怕冷,還會安慰地摸摸辛秀的腦袋。

  辛秀呼出一口氣,「要是大熊貓媽媽在這里就好了,她身上特別暖。」

  說完她才忽然想起來,那大熊貓媽媽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師父的原型,不該再叫他大熊貓媽媽,該叫大熊貓霸霸了。她還沒來得及扒了師父這層馬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拿這事好好打趣一番師父。

  「我腦子都凍糊塗了。」她忽然笑起來。

  聽她說起大熊貓媽媽,還不知道自己這個馬甲已經被扒的申屠郁,又陷入了微妙的沈默中。

  「聽說特別冷的時候,不能睡覺,不然我們聊聊天?烏鈺,你怎麼這麼不愛說話,一般沒有正事,你都不會聊天。」

  申屠郁看徒弟難受,自己也不好受,應道:「你想說什麼?」

  辛秀:「說說你過去的故事?」

  申屠郁:「我的過去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到處走而已。」作為烏鈺這個身份來說,他的人身確實沒有值得拿出來說的事,在遇上徒弟之前,他這個身體,連名字都沒有,哪有什麼故事呢。

  辛秀:「人活在世上,總要有什麼最在意的東西,那你在意什麼?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能占據其中一部分?」她又用那種頑笑的語氣說話了。

  申屠郁卻不好回答她,他若是照實說了,她不是更覺得他們兩情相悅嗎。有自然是有的,他唯一的徒弟,格外得他喜愛,若是對他不重要,他何必如此煩惱猶豫。

  聽他不答,辛秀自以為明白了,也不氣餒,換個話題繼續問:「那你以前有喜歡過什麼姑娘嗎?」

  這個可以回答:「沒有。」

  做深塗妖王時,妖洞窟的許多妖在這種事上都很隨性,當然不乏主動送上門自薦枕席求庇護的,可他沒有興致,兼之他那時候脾氣並不好,其實沒有多少妖敢到他面前來說這種話,更別提像徒弟這樣纏著他,若是有,大概早早就被他撕成肉條吃下肚了。

  後來入師父靈照仙人門下,一心鉆研煉器之道,想要追求煉器頂峰,蜀陵山一派又多是清心寡欲的修煉路數,他更沒想過這種事。

  也因此,上次突然發現徒弟對他有那種心思,他才許久都沒能反應過來。他以為,自己如此,徒弟應當也沒有這種想法才是,誰知她卻是走的隨性聲色紅塵之道。

  這紅塵道,可不好走。

  辛秀:「沒有啊……」

  辛秀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重覆了一遍。忽然起身,緊緊環著申屠郁的脖頸,低聲在他耳邊問:「那我想再問問,你為什麼不能接受我?我看得出來,你不討厭我,甚至可以說喜歡我,既然我們互相喜歡,你又何必顧慮那麼多。」

  他們的姿勢本就親密無間,此時更是有一種別樣的「親密」。申屠郁感覺頸側被微涼的嘴唇親了一下,頓時腦袋都轉不動了。

  「……不可。」

  「哪里不可?」辛秀呼出的氣都是冷的,柔軟的身子纏在申屠郁身上,像一條蛇,「給我一個理由,沒有認可的理由,我不會放棄,我這人可不是隨便能打發的。」

  申屠郁閉了閉眼睛,一手按在身側的冰晶上,「不要如此,你若是知曉我身份,定會後悔。」

  辛秀的手指在他後頸劃動,「什麼身份,說來聽聽。」

  申屠郁:「……」

  他沈默著,不知該怎麼開口,在這種充滿了男女之情的曖昧氛圍下,他說了,日後師徒二人要如何相處?最後,他也只是擡起手臂試著拉了拉辛秀的手臂,想讓她退開一些。

  辛秀貼著他的臉頰,她看不見,感覺更加敏銳,她感覺到烏鈺胸膛里的心跳激烈而雜亂,不知是在遲疑猶豫,或是在掙紮什麼。他從來沒辦法狠下心對她,往常他並不是這樣的人,似乎也只有對她才如此。

  她莫名高興起來,擡手把他的手臂按下去,微微擡起身子,直接坐在了他的手臂上,壓著,將肆無忌憚得寸進尺演繹得淋漓盡致。

  「反正我不管你什麼身份,只要我喜歡你,我就不在乎。」

  「你發現了嗎?你從來拒絕我都是說我不能接受,沒說過你自己不能接受。你呢,你能接受我嗎,你能愛我嗎?」

  申屠郁被她問得一楞。他確實從未想過自己願不願意,一心想著被徒弟發現身份,恐怕場面會變得很糟糕。

  「我……」申屠郁滯住,敲了兩下眉心。

  他確實不知道。活得久,也並不代表就什麼都知曉,就像他也不知曉該如何養一個徒弟,明明是當做孩子一般養的,可現在看看,分明不知道兩個人要變成什麼模樣了。

  「好冷啊。」辛秀把手貼進他的後衣領,碰到溫熱的肌膚。

  申屠郁身子一繃,也不能把她推開,只好試著站起,「我帶你出去再說。」

  還未站起,就被辛秀按了回去,「你害怕呀,怕會在這里發生什麼嗎?」

  她忍不住地笑:「我最多就是摸兩下取暖而已,外面冰龍還在,它比我可危險多了。」

  那倒不見得。申屠郁心道,冰龍打不過,也就重傷罷了,一場戰敗而已,可在徒弟這里,他連還手都不能,食鐵靈獸沒有這麼憋屈過。

  辛秀的手越探越往里,那沒有一層阻隔的溫度讓她舒服地嘆了一口氣,「真暖和。」

  申屠郁顧了這邊顧不上那邊,整個熊都要炸了。那貼著他後背的手,明明是冷的,他卻覺得仿佛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汗都要出來了。

  幽篁山中的申屠郁原型都感覺自己背後好像有什麼令人難以忽視的觸感,扶著額頭在山中轉來轉去,那氣勢惹得滿山裝成靈獸的妖怪們都不敢靠近,連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這位不知何故滿身焦躁的妖王突然發飆。

  「妖王這是怎麼了?」

  「許久沒看主人這麼暴躁了?」

  「你還敢看,趕緊離遠點,不然待會兒被一掌拍成肉泥!」

  小妖們窸窸窣窣說著,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卻是申屠郁果真一掌拍斷了他平日最愛用原型坐著的那棵老樹。

  二人合抱粗的老樹,從中間斷裂開來,轟隆隆倒在青翠山林間,可錘斷了一棵粗樹的幽篁山主人,看上去仍然是一副心神不寧不知該如何發泄的模樣。

  也不知是不是心緒起伏太激烈,申屠郁感覺自己人身的手臂開始疼起來,先前被他壓制在手臂里的火毒,被這里的寒氣一激,變本加厲鉆進靈脈四處遊走。

  徒弟還膩在他身上不安生,撒嬌玩鬧,他咬了咬牙,「阿秀,起身。」

  「怎麼?」辛秀話音一停,她仿佛感覺到什麼,下意識伸手按了一下,隨即才唔了一聲,用一種特別正直的語氣平鋪直敘道:「你硬……」

  話未說完,申屠郁忍無可忍,一手按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暈了。

  擡手托住辛秀軟倒的身子,申屠郁實在沒能忍住,露出個猙獰的表情,使勁按自己的額頭,好像想借此讓那反應褪去。

  再也沒法在這里待下去了,申屠郁抱起暈過去的徒弟往外走。

  該死的冰龍,若不是它在攔路,怎麼會變成這樣!

  食鐵靈獸惱羞成怒,再度開始遷怒起來。

  可惜事情就是這麼湊巧,等他離開,剛好看見冰龍遙遙飛向天際的身影,他一咬牙,昂著腦袋,也不看懷中徒弟,直接騰雲而起,往蜀陵山的方向飛去。

  就和每一次人身回蜀陵一樣,沒有驚動任何人,烏鈺把辛秀帶回了幽篁山。

  還是那座靜謐的小樓,還是那座煉爐。

  辛秀躺在中間無知無覺,申屠郁一個原身,一個人身,一左一右坐在她旁邊,背對著她,用同樣的姿勢按著額頭,久久沒有反應。

  「是火毒的原因。」

  「嗯,如果不是火毒,不可能對徒弟有這種反應。」

  「沒錯。」

  兩個身體好像自問自答,說完後,安靜再度降臨。他們同時起身看了眼臉色恢覆紅潤的徒弟,又同時移開眼神。

  「……材料都已經收集齊了,先為她把眼睛里的萬歲光煉了。」

  申屠郁說完,鎮定許多,也能看徒弟了。他原身手指修長,指甲是略長的黑色,在辛秀緊閉的眼睛上方一點,讓她睜開了眼睛。隨即雙掌一合,取出當初煉制人身時造的一座煉爐。

  先是溫爐,然後將徒弟整個人放入爐中煉制。這樣的煉制比煉制靈器更加繁瑣困難,但也遠比不上當初給自己煉制人身。

  烏鈺這段時間帶著辛秀一路收集的材料全都被拿了出來,見到這些材料,假裝忙碌的申屠郁忍不住又頓了頓。

  等到無色的火焰開始在辛秀身上燃燒,他才摒去一切雜念。

  這樣的煉制需要很多時間,不過他現在需要的就是很多時間來恢覆冷靜。他在煉器一道幾乎已經到達頂峰,所以一切都有條不紊,不過在煉制中途,他產生過一個念頭。

  或許,他可以想個辦法,取走徒弟關於烏鈺的記憶——

  他的手按在辛秀額心許久,最後仍然是嘆息著收了回去。

  「罷了,你要走紅塵道,要煉心,且受這一次煎熬吧。」

  以後,不可如此了。

  他無意識地拂開徒弟額上亂發,收回手,取出最後一樣冰晶,讓它落入辛秀眼中。

  轉眼三月過去,煉制進行到尾聲,申屠郁又開始覺得坐立不安。恰巧這時,厚重鐘聲傳到耳邊。

  他的煉爐內,爐中天地是聽不見外面聲音的,這鐘聲能傳進來,是因為這鐘聲代表著蜀陵遇上大事的鳴鐘,乃是從靈照仙人所在後山上天台傳出。

  這鐘,幾百年也沒響過兩次。

  申屠郁看一眼徒弟,擡袖在她身上一拂,讓她陷入更深的沈睡,整個人如一陣青煙卷出爐中天地。

  作者有話要說:

  申屠郁:這是師徒情。

  我:不,是愛情,憨憨,這是愛情!你給我清醒一點!

第58章

  蜀陵地界,因借了靈照仙人修成真仙的那一點機緣,化成仙山寶地,永遠有四季如春繁花似錦。

  而今日,漫天冰霜侵襲,寒氣一直從雲間道場蔓延進翡翠山林,沸騰雲海結出一層晶瑩冰花,近處林間樹梢上也掛上了白雪。不過這雪色無法再前進半步,被一種柔和的無形之力推開。

  一陣春風,那些被冰霜染白了頭的樹木,重新煥發生機,長出綠葉,片刻間就恢覆如初。這一場山門前無聲無息的較量過後,冰龍從雲中現身。

  它的龍形身軀碩大,通體是一種帶著些微微藍色的瑩白,熠熠生輝,從雲間道場的雲海中探出頭顱,張口就朝蜀陵山深處長吟,口中噴濺的寒氣成團,呼嘯散開。

  「霜色龍,稀奇稀奇,老朽雖然聽說過,但這見到真家夥還是頭一回啊。」景成子捋著白胡須出現在空中,打量什麼珍奇寶貝一樣打量雲間的冰龍,並且避開了那一團冰霜寒氣。

  「景成子師兄,就這麼幹看著,可不好吧。」白妃帶著兩個小徒弟也前來了。

  兩人說話間,這片山門前,已經默默出現了幾十道人影。這些還在蜀陵的靈照仙人弟子們,說話仍是從容的,只是都不約而同化出了法相。

  法相不同於人身,更符合世人對於仙神這一類存在的外形猜測,身形比人要高大許多,更有清氣仙氣環繞。就如同白妃與景成子,她們此時一站在雲台,一坐著葫蘆,身後的徒弟和他們的法相比起來,顯得格外渺小,像是腳邊的一顆小石頭。

  法相的大小和威懾力,直接與修為掛鉤,做不了假,能化出多大的法相,就代表著多高的修為,是一種最簡單直白的震懾,面對來者不善的闖山門冰龍,沒有人準備用嘴炮感化它。

  申屠郁來得不算早,與韓房子師兄同時到來,他們二人是這里最晚到的兩位。

  韓房子是靈照仙人第三弟子,修為高絕自不用說,而申屠郁雖未修成人仙,地位卻也是超然,若真打起來,並不遜色三師兄韓房子。

  他居於幽篁山,乃是靈照仙人靜修之地上天台最後一道屏障,能處於這個位置,本身就是一種認可。

  申屠郁與韓房子到來時,半邊天幕都是他們法相虛影,一左一右如同兩座大山盤踞。和他們比起來,其他同門們的法相又更加小一些。這漫天大大小小的法相,當真像是什麼仙神聚首論道的場面。

  那頭氣勢洶洶的冰龍見此情景,不由自主收斂了一些。

  它停在雲間,低下頭顱看了看雲層底下,旋即開口道:「只要你們放了我弟弟,我今日就不會在這里做什麼。」

  是個略帶沙啞的女子聲音。

  韓房子法相威嚴,有種不近人情的肅穆,如果膝頭沒坐著一個丁點大小的紅肚兜小男孩在啃桃子,看上去就更令人害怕了。

  他開口,聲音洪亮且沈穩:「孽龍殺人毀城,孽債深重,理應被罰,不可放。」

  冰龍冷笑一聲:「不過是些凡夫俗子,壽數最長不過幾十年,草芥一般,死了自然還有更多,有何好在意,又算得什麼大事,你們出門踩死了一片野草,難道也會在意嗎。實在可笑,抓我弟弟關了這麼多年,我不與你們算賬就該慶幸,如今我願意好好商量,你們竟還推三阻四!」

  看來是談不攏,韓房子側頭看了眼師弟申屠郁:「申屠師弟覺得如何?」

  申屠郁的法相也是人形,但氣息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那法相眉眼比起平常外貌,更添了許多兇煞猙獰之氣,令人不敢直視。連韓房子心中都忍不住嘀咕,這申屠師弟,好端端的,怎麼這麼一副樣子,莫非是因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被迫來鎮場子所以心情不愉快?

  唉,他這不喜人多的性格,也是真不方便啊,以後若是再出現了其他事,他不是更難接受?當師兄的在心里默默瞎操心起來。

  申屠郁看到這條冰龍就想起之前在冰山洞底時發生的事,看她的眼神都是殺氣騰騰的。都是這冰龍!出現的不是時候!不然他現在何至於無法面對徒弟!

  「打。」申屠郁一個字回答了師兄,表現出了他現在的暴躁。

  「諸位師弟師妹覺得如何?」韓房子又問。

  其他人也紛紛道,「既然申屠師兄都說要打了,那便打吧,反正咱們人多嘛。」

  「誒,不好這麼說吧,我們這修為,就是湊數的,可以不把我們算上。」

  「別說了,快些打完讓申屠師兄回去吧,瞧他都受不住你們聒噪要發怒了。」

  冰龍也是個暴躁性子,不再多說什麼,直接張口一吸,雲間道場的雲給她吸掉了一層,進了她的龍嘴又被噴吐出來後,那些雲都化成銳利冰針,無差別掃射在場所有蜀陵弟子。

  申屠郁幾乎與她同時動作,漫天火光像巨大的花苞一樣綻放開來,擋住所有冰針,韓房子則在他一側揮袖,無形籠罩住蜀陵的所有生物,確保連一點花花草草都不會受到傷害。

  和這倆,一位急先鋒一位堅實後盾比起來,景成子確實就是來看熱鬧的,他一袖子撈起徒弟們往後退了退,「哎喲,瞧見沒,你們申屠師伯這一手,他是金火雙系,前面那個火能直接融掉那些冰針。」

  「豈不是要變成一場大雨了。」

  「哈哈哈,這大雨下不下來。你們申屠師伯這火煉器用的,煉了這麼多年的好東西,既是在煉器,也是在煉火,所以冰針變成水溫度太高了,不及掉下去就全部蒸發,回去雲間道場繼續當雲了。」

  「以前聽說申屠師伯厲害,還從未見識過,如今總算窺見一鱗半爪。」

  景成子笑:「所以師父這不是特地帶你們來開眼界嗎,你們申屠師伯動手可不常見。」

  「哇,大姐的師父好厲害啊!」白妃膝頭上坐著的兩個徒弟托著下巴讚嘆。

  他們從前九個兄弟姐妹,上頭六個都出山去了,只剩下他們三個小的還在山中,少了許多樂趣,這會兒跟著師父出來看熱鬧,都有些興奮。

  「師父,師伯的火底下還有金色的花托,那是怎麼做到的?」

  白妃給兩個小徒弟講解:「申屠師兄不僅擅用火,金系術法更是他擅長的,那火在前,阻斷了冰龍攻勢,這金系緊跟其後是攻擊所用,你們看——」

  火焰下方的金色瞬間分成萬千細針,就如同之前的冰針一樣,回敬回去,全部紮向冰龍。

  「哇——」

  「哦——」

  這邊鬥法來往,小弟子們時不時發出驚嘆,各種討論之聲不絕於耳。韓房子在壓陣,不讓這兩位鬥法傷及其他,也時刻準備在師弟露出頹勢時出手幫忙。畢竟師弟再厲害,修為上還是比不過這條冰龍,他這當師兄的在旁邊看著,總不好讓師弟受傷吧。

  他左等右等,等到幾個師弟師妹在一邊都開始下起將棋,順便觀戰的時候,申屠師弟還在那一手金一手火和冰龍對轟,沒有退下的意思。

  韓房子:「……」這,師弟他這是怎麼了,好像和這冰龍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好不容易等到申屠郁落到下風,韓房子想著自己是不是該上場了,就聽見一聲鳥雀啾鳴,他扭頭一看,見小師弟伯鸞躍躍欲試上前了,頓時頭疼地一拂袖把他扔回去:「別在這添亂,坐一邊看著去。」

  伯鸞很是不服氣,「申屠師兄可以,我怎麼不可以!」同為妖族,他只是年紀比他小一些,從血脈上來說他還更勝一籌呢!

  韓房子都不知道怎麼和他講道理,一個你字剛出口,忽然察覺到什麼,往後瞧了一眼。接著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仰頭往上看。唯獨場上正在鬥法的兩人,因為對峙無法有其他動作。

  一陣微微的波動從遠方傳來,霎時間就到了眼前,整個天幕變成一種仿佛夕陽般的色彩,紫色紅色黃色橘色絢爛交織,好似黃昏降臨。

  一道人形的飄渺影子形成巨大無比的法相,如同展開翅膀的鳥兒,遮天蔽日從遠處鋪展到眾人頭頂。

  申屠郁與韓房子的巨大法相,在這一具法相面前,也成了渺小的螻蟻。

  「師父!」

  「是師父出來了。」

  「祖師爺的法相也太好看了吧,怎麼看不清臉?」

  「怎麼連祖師爺都出來了,這冰龍這麼難對付嗎?」

  靈照仙人法相停在冰龍面前,伸出一只手,輕輕巧巧就將她按在雲間道場上。申屠郁驟然失去對手,也不留戀戰場,扭頭就回到韓房子師兄身邊,看上去仍舊是不怎麼高興的模樣。

  「冰龍,你若願意代替雷龍留下被關押,我可以放了他。」

  靈照仙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楞住了。

  韓房子:「師父?」

  申屠郁也略覺意外,但什麼都沒說。

  那冰龍原本以為自己有與靈照仙人一戰之力,誰知才照面便被他一手制住,心中已經明白自己今日恐怕不僅無法救出弟弟,還要被搭進去,誰知峰回路轉,靈照仙人竟做出這種承諾,一位真仙的承諾會直接被天地認可,斷不會毀諾。

  「好!你可是你說的!」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道:「我答應你!」

  雲間道場下方就是關押孽龍的地方,除了將他鎮壓進去的那一日,這雲再也沒有散開過,今日,厚重雲層第一次散開,讓陽光照進中年黑暗的山間。

  「弟弟!」冰龍在半空化作一個白衣白發的女子,在陽光下烏雲間,白得像一團雪。她沖向那條被束縛在地上的雷龍。

  雷龍被這突然的陽光驚動,騰空而起也沒看清面前是什麼東西,一把用龍尾將姐姐砸了出去。

  冰龍:「……」

  冰龍大怒:「你打我?!」

  沖過去按著雷龍的巨大龍腦袋猛錘,轟轟之聲不絕於耳。

  圍觀眾蜀陵弟子嘖嘖聲四起,景成子嘆道:「真是好令人感動的姐弟情啊,如此真摯且真實。」

  「你這愛闖禍的傻子,我不過在冰封山下養了千年傷,你就把自己弄得這般淒慘,真是沒用!」冰龍打完弟弟,一把將他拋到天上,仰頭朝靈照仙人喊:「你可是答應了放他走。」

  靈照仙人:「自然。」

  雲層再度合攏,雲間道場恢覆原狀。靈照仙人手掌蓋住仍舊渾渾噩噩的雷龍,下一刻雷龍就變成一個頭發胡子拉碴,一身暗紫色衣服破爛的瘋子。

  「我給你下了禁制,沒危及生命時,無法再變回龍形。去吧。」

  雷龍隨著他的擺手消失在原地。

  韓房子上前一步,「敢問師父,為何要放走雷龍?」

  靈照仙人聲音飄渺:「他與我們蜀陵一位弟子有緣,該去應他的劫緣了。」

  韓房子若有所思:「弟子明白了。」

  靈照仙人說話間,法相消散,申屠郁又開口道:「師父,徒兒也有一事想問。」

  靈照仙人看他一眼,身形消散更快,眨眼就沒了。

  申屠郁:「?」師父你這是什麼意思?

第59章

  韓房子離師弟和師父很近,親眼看到了這令人費解的一幕。他暗道奇怪,師父不是向來

  對申屠師弟非常疼愛的嗎,怎麼今次這麼避之不及的?

  「申屠師弟,可是發生了什麼事,不如與師兄說說?」

  申屠郁看一眼師兄,想到他也教出過徒弟,可能比自己更有經驗一些,於是斟酌著問道:「韓房子師兄,若是有一日,你喜歡上自己的師父,該當如何?」

  韓房子:「???」師弟你在說什麼可怕的話?

  他那申屠師弟還在問:「你覺得師父應該答應做你的道侶嗎?」

  什麼叫應不應該!師父根本不會!不可能的!

  韓房子看師弟的表情越來越詭異。師弟平白無故怎麼會說出這種假設?除非這其實是他自身遭遇的問題,他自身……難道說,師弟喜歡師父?!

  腦子里出現這個猜測的韓房子師兄,臉都要炸裂了,他想到剛才師父明顯不想理會師弟的模樣,師父他也知道師弟的心思嗎?

  不是吧,師弟竟然敢這樣欺師滅祖嗎?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他這師兄都被他嚇住了。

  韓房子定了定神:「師……師弟,師兄覺得不可。」

  申屠郁嘆一口氣,「果真不可嗎。」

  韓房子斬釘截鐵:「你們是師徒,年紀閱歷都相差甚大,斷無可能的,而且師父只把徒弟當做孩子看待,還是不要強求了!早早斷了這念頭好好修行不好嗎!」

  申屠郁有些走神,沒有聽見韓房子說漏嘴的那句「你們是師徒」,更不知曉他誤會了什麼,頗有些神思不屬地朝師兄點點頭,回去了自己的幽篁山。

  韓房子看著師弟的背影,愁緒滿懷。怎麼就會發生這種事呢,看師弟這魂不守舍的模樣,分明就是陷入情網了,可這幾百年了都好好的,怎麼突然產生了這種感情?

  其他師弟師妹看他一個人站在那久久不動,好奇過來問:「韓房子師兄,方才悄悄和申屠師兄說什麼呢,怎麼神情如此嚴肅?」

  韓房子頗覺心累,什麼都不想說,一言不發地擺手離開了。

  申屠郁回到幽篁山,進入煉爐天地中。作為烏鈺的人身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就一直坐在那看著徒弟,以防煉制出現什麼差池。兩人坐在那,眼睜睜看著煉制到了尾聲。

  申屠郁幽幽嘆息了一聲。

  幽篁山的氣息和他處不同,這里的空氣濕潤而清澈,還有一絲絲杜鵑花的香甜。辛秀在這里住了幾年,對這味道異常熟悉,眼睛都還沒睜開,就已經下意識知曉自己這是回了家,整個人都放松著。

  直到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暈倒前是個什麼情況。

  真是冤枉死了,她只是發現了一個事實,所以順嘴說了出來,結果還沒說完就被烏鈺給弄暈了。她當時就是擔心這臉皮太薄的男人受不住,都沒想打趣他,特地用那種平靜的語氣敘述,結果這人還是這麼大反應,真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睜開眼睛見到熟悉的竹樓,辛秀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怎麼一睜眼,自己回到幽篁山了。

  一眼見到坐在旁邊的師父,辛秀下意識喊了句:「師父。」

  然後一個驚坐起:「嗯?我能看見了?」

  申屠郁在她醒來前已經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現在好歹能端起師父的正常態度了,結果辛秀稀罕了一會兒自己重見光明的眼睛後,就目光炯炯盯著他,把他看得再度不自在起來,並忽然石破天驚來了句:「師父,我知道你的另一重身份了。」

  什麼?!

  申屠郁一驚,椅子都險些坐不住,捏著椅子的扶手發出哢一聲。

  徒弟知道了?她知道烏鈺也是他了?可她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這眼睛……不對,他給徒弟煉制的這雙眼睛,只能看破一一般幻像,看破妖鬼之流的真身,或許還有一點其他的迷惑作用,但並不能看穿他人神魂,更何況烏鈺那身體在屋外,她都還沒看見,怎麼一睜眼就說知道他的身份了。他反思片刻,確定自己並沒有暴露什麼。

  申屠郁瞬間想到許多,神情覆雜極了,緩緩開口:「你是怎麼知曉的?」

  相比申屠郁的凝重,辛秀就輕松多了,她笑著說:「從蚰蜒妖那知曉的啊,而且後來在妖洞窟那麼明顯,我當然也猜到了,又不難猜。」

  大家都喊師父深塗妖王,哪怕沒人在她面前直說他的原型,師父自己也沒談起這事,但她又不是傻子,當然能確定他原型是食鐵靈獸,自然而然也能確定他就是那只熊貓媽媽了,師父怎麼這麼詫異她能發現,她在師父心里難不成是個傻憨憨?

  申屠郁想起那只蚰蜒小妖,驚愕於徒弟竟然那麼早就發現了,咬牙有些微怒:「你早就知曉為師身份,卻一直沒說?」

  辛秀:「對啊。」她這段時間又沒回蜀陵見師父,怎麼說啊。

  申屠郁見徒弟毫無悔過的意思,甚至沒有多一句解釋,更沒有忐忑,反而沒頭沒腦的樂呵呵的,當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了。

  徒弟在妖洞窟那會兒就知曉了他烏鈺的身份,那之後她還能對「烏鈺」做出那些事,假裝不知,她當真不顧師徒情分,一心想與他在一起不成?

  辛秀發現師父似乎有些驚慌失措,還有些生氣,甚至不肯與她對視,扭頭看著一側窗外,簡直樂死了。

  師父這鬧什麼呢,怕她害怕他是妖嗎?她一把按住申屠郁的手,雙眼發亮:「所以師父,不要再隱藏了!」

  申屠郁試圖抽出自己的手,「胡鬧。」

  辛秀:「變成原型給我看看嘛!我已經知道你就是熊貓媽媽了哈哈哈!」

  申屠郁抽了一半的手頓住。

  申屠郁茫然了一瞬,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的和徒弟說的,似乎並不是同一件事。

  徒弟說的身份,好像不是烏鈺的身份,而是食鐵靈獸……生氣一下子變成了加倍的心虛。

  為了試探,他閉嘴,讓屋外的烏鈺走進來轉移徒弟目光。

  辛秀見到烏鈺,果真立刻移開了目光,驚訝又高興地說:「原來你在。」

  她一覺醒來發覺自己回了幽篁山,心里就猜測著,是烏鈺搞不定她的眼睛,所以把她送回來求助師父了,而師父之前那麼反對他們在一起,又見了她雙眼失明回來,肯定要為難烏鈺,直接把他趕走都是輕的。

  如今見到烏鈺好端端站在這,她怎麼能不驚喜。

  「師父,你對我真好!」她笑嘻嘻地按著師父的手,像個需要調和母親與兒媳關系的兒子,一邊安撫愛子心切的老母親,一邊明里暗里給烏鈺說好話。

  「是不是烏鈺把我送回來的?我先前不小心失明了,一路都是烏鈺在照顧我,還為我幾度涉險去找各種寶物,雖然他說不是,但我知道那肯定都是為我的眼睛找的。」

  最後她總結:「師父明察秋毫,應當不會為難徒弟的恩人吧?」

  申屠郁無話可說,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演。一只患有社恐的熊貓,要怎麼承受這種兩個人之間的三人覆雜關系?

  他只好胡亂應付一番,讓「烏鈺」保持沈默無表情的臉,又用原身發話讓他趕緊出去休息,然後懷著罪惡感,繼續用師父的身份面對一無所知的徒弟。

  辛秀眼看烏鈺才剛進來看了自己一眼,就可憐巴巴地被冷酷無情的師父趕走,心道難怪從古至今那麼多婆媳劇,當夾心的男人都左右不討好,她現在可算是明白那是什麼感覺了。

  見師父臉色不好,辛秀還以為他仍然不喜歡自己與烏鈺來往,便嬉皮笑臉道:「師父,別生氣嘛,跟你說個好消息,徒兒和烏鈺還沒有在一起呢。」

  師父高興了,才不會為難烏鈺。

  申屠郁:「這是好消息嗎。」

  辛秀:「對師父來說,可不是好消息嗎。」

  她露出小女孩似的撒嬌,抱怨:「我看我們怕是還有得磨呢,師父你是不知道,烏鈺他簡直是個和尚,清心寡欲的,碰都不讓碰。」那時候反應那麼大,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從來沒有過那種生理反應。

  和尚?申屠郁聽了辛秀這無心之言,忽然靈光一閃。說起來,這確實不失為一個拒絕徒弟的辦法。

  「剛才我們話還沒說完,師父,你到底承不承認自己是熊貓媽媽?」辛秀追問。

  申屠郁思考著方才靈光一現的想法,口中隨意應道:「承認。」和另一個身份比起來,這個算得了什麼。

  辛秀快樂地蹭到師父身邊,「謝謝師父,先前徒兒不知曉那是師父原型,多有冒犯,想來師父也不會和徒兒我計較。」

  申屠郁:「不計較。」

  辛秀:「那日後師父還願不願意化為原型讓徒兒為師父梳理毛發,表一表孝心?」她把自己的擼毛活動加了個冠冕堂皇的名頭,瞬間就成了個孝順徒弟典範。

  申屠郁繼續思考:「……好。」

  辛秀歪了歪腦袋,「師父,你看上去好像沒什麼精神,怎麼了?」

  申屠郁把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從自己身上拿下來,道:「沒什麼,只是先前與冰龍一場鬥法,有些累了。」

  辛秀昂起腦袋:「冰龍?冰龍到我們蜀陵找麻煩來了?」

  申屠郁到底還是把手放在徒弟腦袋上輕輕按了按,「沒事,祖師爺已經出面解決了。」

  辛秀對他還是很像個乖巧小徒弟的,立刻就說:「那師父趕緊去休息吧,徒兒不鬧你了。」熊貓原型以後有得是時間看。

  申屠郁前腳離開,辛秀後腳就跑出去找烏鈺。

  「烏鈺,你在這啊。」辛秀走到那一棵紫杜鵑樹下,和烏鈺站在一起。

  「幽篁山這座小樓地界,師父尋常不讓人進來,你這次能進來,可見師父其實也不是不能接受你。」辛秀試探著說。

  烏鈺方才已經在和徒弟的談話中得到了靈感,此時,他轉身正對辛秀,肅然對她說:「阿秀,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辛秀:「你突然這麼嚴肅,好像是有什麼大事一般,別嚇我。」

  烏鈺:「我不可能與你在一起,也不會做你的道侶,因為,我是自在天的佛修,很快就要回自在天去,再不出來了。」

  辛秀:「……什麼?什麼佛修?」

  烏鈺擡手,取下自己一頭黑色長發,露出個光腦殼:「不信的話,你看,我已經剃度了。」

  辛秀:「???」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太難了。

  ……這是師父第多少次說太難了?

第60章

  辛秀看著那個光腦殼,有很久沒有說話。

  半晌,烏鈺才聽到她說:「你這……假發,質量看上去挺好的。」

  申屠郁:「……」完了,徒弟受到的打擊太大,人都傻了。

  辛秀忽然一個激靈,擡手擦了擦眼睛發現烏鈺的腦殼還是那麼禿然,才嘗試著重新組織了下語言:「烏鈺你聽我說,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頭發,所以,你不用因為沒有頭發而自卑。你看,你還是很好看的,光頭才是檢驗美人的唯一標準,我完全不介意,不如說我忽然覺得這樣更有感覺。」

  看徒弟還不願意接受現實,申屠郁咬咬牙說:「你可知曉自在天是什麼樣的地方?」

  這個辛秀有所耳聞,據說那在西天以西,是天下佛修的朝聖之地,有許多一心向佛的人跋涉萬里歷經千辛萬苦前往自在天,想到得到佛緣,但很有可能終其一生都不能得見自在天真容。

  而自在天里的佛修們都是神秘的,他們都是聖潔慈悲的化身……用通俗簡單一點的話來說,這群大和尚尼姑們,不能破戒,各種戒都有,辛秀知道的不算清楚,但她知道烏鈺肯定不能和她做道侶。做和道侶都不行。

  「我修行數百年了,若是一朝破戒,就會修為全失,成為一個普通凡人,終我一生再不得入自在天。」申屠郁有些慶幸自己人身的臉被雷劈壞了,所以現在說起謊話騙徒弟他也沒有露出什麼不應該有的神情讓徒弟察覺到不對。

  辛秀聽到這些,再也笑不出來。哪怕她一貫以自己的感受為最,也沒有理所當然強求別人為自己犧牲最重要的東西,來成全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她將自己代入想了片刻,如果是她,修行了幾百年,是否願意為了一段感情放棄所有修為?她是願意的,她喜歡的東西,為了得到,做什麼都願意,可失去自己的信仰又有所不同。縱使她再喜歡什麼,也不肯為了那個存在,失去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意義。

  烏鈺恐怕確實是有些喜歡她,可惜,他不可能為了這麼一段短暫的、尚且曖昧不清的感情放棄多年修行與堅持,更不會為她動搖自己的信仰。

  所以她們之間的關系,確實是已經走到死角了。

  他先前有那種反應的時候,那麼無法接受,也讓他終於下定決心和她說清楚。原來如此。

  真是造孽,險些害得禦弟哥哥西天取經之路中道夭折。

  辛秀:「聖僧,你怎麼不早說。」

  聖僧???

  申屠郁不知這梗,只心道:徒兒,不是師父不想早說,是師父早前沒有想到這個借口啊。

  申屠郁:「你……不怪我?不生氣?」

  辛秀:「我生什麼氣,追人當然要做好追不到的準備,要是追不到人家就要責怪怨懟,那不是太糟糕了。」追人的時候不能要臉,但追求失敗的時候就要注意要臉,這才對。

  「這些日子以來,你讓我很高興,我要多謝你。如果你沒出現,我這麼多年了還遇不上一個喜歡的人,也挺沒趣的。」辛秀語氣平靜,甚至還帶著幾分輕松笑意,「我也要和你說聲對不起了,我有時候纏人也挺煩的,還差點害你修行出錯。」

  「不過,你拒絕人的態度真的不行,記住了,下次再遇上我這種的追求者,拒絕態度一定要堅決,不然很容易被人得寸進尺,要是不會口頭上拒絕,我教你,直接打一頓就行了。」

  申屠郁看著徒弟的模樣,感到格外欣慰,不愧是他的徒兒,拿得起放得下,但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些微惆悵。他道:「不會再遇到別人了,只有你而已。」

  辛秀:「我再教你一件事,在小樹林里拒絕人的時候,不要說這種撩人的話。」

  申屠郁:「?」我說什麼了?

  辛秀:「算了。你如今解決了我的事,是不是要走了?」

  申屠郁:「對。」

  辛秀:「回自在天嗎?」

  申屠郁:「是。」

  辛秀:「以後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申屠郁:「我不會再出來了。」烏鈺這個人以後也絕對不會再出現在徒弟面前了。

  辛秀:「那好,我送你一程,送你到自在天,也算與你告別一場。」

  辛秀回到小樓,在煉爐中找到發呆的師父,可憐巴巴地對他說:「師父,我想熊貓媽媽了。」

  剛頂著小號拒絕了徒弟的申屠郁,沒忍心拒絕這個小小的要求,原地變成一只肉敦敦毛乎乎的黑白大熊貓。辛秀立刻撲上去抱住那毛茸茸的熊貓肚子,醞釀了一下感情,嗷一嗓子哭出來。

  「師父!啊——徒弟我失戀了!」

  熊貓師父被徒弟這一嗓子嚇得兩只黑色圓耳朵都立了起來,熊臉驚且懵。

  怎麼回事?剛才和烏鈺說話的時候,徒弟好好的,根本看不出來有哪里難過,分明是不在乎的!現在怎麼突然這麼傷心欲絕的樣子?

  「果然初戀都沒有好結果!」

  「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了!」

  熊貓師父又被這句「絕望」的話語給嚇到了。徒弟竟然受到了這樣大的傷害嗎,以後都不會再愛了,這可非常嚴重!

  他不明白,現代女青年的網絡用語,就是這麼浮誇且虛張聲勢。什麼「我死了」「我好到昏厥」「我笑到樓下鄰居闖進家中來打人」之類。

  辛秀只是隨口一說,他卻當了真,頓時那叫一個坐立不安,熊爪把旁邊的煉爐抓出來幾條道道。

  「你若生氣……不如,師父幫你殺了烏鈺?」為了拯救絕望的徒弟,申屠郁甚至病急亂投醫,準備搞一個假死場景,讓烏鈺徹底和徒弟告別從此讓徒弟把他忘到後腦勺,他想,只要人死了,徒弟大約就不會記掛也不會難受了。

  沒有經驗的熊貓,如此想當然。

  辛秀哭不下去了,把臉擡起來,按住師父咯吱咯吱撓鐵的熊爪:「師父,不行,不可以,這樣太兇殘了,你可別真悄悄把他幹掉了,不然到時候我哭的更慘,直接用眼淚給您洗個澡。」

  申屠郁變成原型看徒弟,更覺得她就是小小一個,坐在那眼角掛著眼淚,巴在他手臂上還擔心他真去找烏鈺麻煩,也不哭了,耐心和他講道理。確實有些可愛。

  「那是個壞東西,日後不要與他有牽扯了,只要不是他,你和誰在一起,師父都不會反對。」申屠郁如此信誓旦旦道。

  辛秀忽然想到:「師父,你之前那麼反對我們在一起,是不是你其實知曉他是個佛修?」

  申屠郁:「……嗯,對,為師看出來了。」

  補完這個臨時搞出來的設定,發現徒弟沒有懷疑,熊貓悄悄擦汗。

  「還有,你的飛天摩托,師父為你重新做了一個,這一個不需要那麼多靈氣也可一直飛行,上面還有防禦罩,可抵擋攻擊。」申屠郁把重新煉制的飛天摩托拿出來轉移徒弟注意力。

  他不敢再看徒弟哇哇大哭了,哭得他心慌。

  辛秀看到自己的新摩托,不由自主發出一聲「牛逼」的讚嘆。這個進階版看上去更加樸素厚重,比起先前的科幻感,更有種荒野獨行俠的氣質,又低調又實用。

  「還有你的熊貓叮當,師父給它也改了改,日後你進入寒冷的地方,可直接將它化作外罩披在身上,就能阻擋寒冷,也不需要你輸入靈力。」

  這些都是他在給辛秀煉制完眼睛之後,空余時琢磨著煉制的,為了讓徒弟在外面行走更加方便。

  辛秀拿著這些東西,這回是真的眼睛有些發酸,她方才那哇哇大哭的模樣,多是因為心里有幾分無法發泄的憋悶和不甘,故意和最親近的長輩鬧,也就只有她的師父會這樣無條件地讓她鬧。

  「師父。」辛秀用力抱了一把師父。

  果然外面的男人都沒有自家霸霸好,霸霸能給她治眼睛,在知道她遇上事的時候立馬出山給她撐腰,還能給她準備行李,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想為師父唱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把歌詞里的媽媽換成師父也毫無違和感。

  只有師父,才會擔心她出門沒有車代步,擔心她出門冷了沒衣服穿,這是何等的慈母之心。

  被徒弟抱得越來越緊,熊貓感到慌張。

  申屠郁:「師父該休息了。」

  辛秀:「那師父休息嘛,我給師父梳毛!」她要當個孝順女兒。

  申屠郁不敢睡。

  辛秀:「師父,徒兒明日就走了,等把烏鈺送到自在天,我就轉道繼續去送信,還有仙西舊烏兩處,等送完信再回來。」

  申屠郁:「若是路上遇上什麼困難,也可回來。」

  辛秀:「如果遇上不能解決的困難,我一定會回來找師父幫忙的,師父放心。」

  擼了一頓熊貓後,辛秀覺得自己好多了,她和烏鈺一起悄悄離開蜀陵,沒有驚動其他人,不然恐怕少不了一個大型慶祝晚會。

  辛秀騎上自己的飛車,示意烏鈺上後座,「上車,我送你。」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辛秀覺得自己好像個把妹機車男。烏鈺從拒絕她之後就很沈默,這會兒也沒吭聲,直接上了車。

  辛秀開出去一段時間後,實在忍不住,無語地一扭頭,「唐長老,敢問您是在我的車後座上打坐嗎?」坐的直挺挺的,和她保持著十厘米的距離,連她一根頭發都沒碰到,這個閃避真是絕了。

  申屠郁:「唐長老?」

  辛秀:「哦,我從前看過的故事,是一個同樣沒有頭發的高僧,帶著徒弟去西天取經。勞煩,身體前傾扶住我腰或抓衣服,用正確的姿勢乘坐摩托。」

  申屠郁湊近了點,默默將手虛搭在她的腰上。

  在這段路途中,辛秀果真沒有再試圖動手動腳,各種小動作都沒了,對待他的態度就像對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偶爾還會開句玩笑,但話少了很多。

  他們晚上沒有停下來休息,飛車擦著雲邊,在月亮下飛過。

  從月亮旁邊飛到太陽旁邊。

  申屠郁:「下去休息片刻吧。」

  辛秀:「哦。」

  落了地,申屠郁習慣地開口說:「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辛秀:「不用,我帶了幹糧。」

  她從百寶囊里拿出餅,就靠坐在車上吃,吃完了拍拍手,見烏鈺站在那,用一種覆雜的目光看自己,不知道該做點什麼的樣子,看上去怪憨的。

  辛秀莫名想笑:「上車吧,我耽誤你那麼多時間,早點送你回去了。」

  申屠郁:「也不必急。」

  上路一陣,辛秀忽然說:「方才,不讓你去準備食材,是因為知道了你是佛修,不知道你殺生有沒有影響。是為你考慮,不是要和你恩斷義絕,所以,別用這種眼神盯著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秀:我想開了。

  師父:我想不開了。

第61章

  這是一段枯燥的旅程,申屠郁就不是個能活躍氣氛的人,現在辛秀也不主動和他說話了,埋頭趕路,兩人之間就只剩下沈默。

  先前辛秀與烏鈺相處,總有妙語連珠,逗得一個面癱都忍不住將笑意從眼睛里溢出來。她還時不時要想個法子來招他,路邊一朵野花,一株野草,一個路過的趕路人,都能成為談資。她總有說不完的話和用不完的快樂,偶爾還帶著他一起去管個閒事,讓他看看凡人百態。

  可這回,全都沒有了,申屠郁這才察覺到,徒弟內心中可能遠比表現出的更加難過。

  「自在天快要到了,今夜在此休息吧。」

  兩人落在戈壁上一個石窟附近,越是靠近西邊這個方向,一路上就越多佛教信徒。像這樣雕刻著許多佛像的石窟,大大小小如同珍珠一樣被串在這一條戈壁之途上,都是這里居住的人們為了自己虔誠的信仰,自發雕刻的。

  甚至一家人世代居住在這里,父傳子子傳孫,奉獻幾輩子,只為了在這片連綿戈壁雕刻一尊大佛。

  這里有漫天黃沙,荒野上除了石頭和沙子,極少能看見植物。她們停下的這個石窟非常大,裡面雕的佛像自然也是巨大。辛秀不知道這佛像到底是這個世界的哪個佛,也不知曉這是一種怎樣的信仰,但這不妨礙她驚嘆於人類的做工與毅力。

  她前世去看過樂山大佛,這一尊比那一尊看上去還要更大,她們停在大佛腳下,那有個避風港,就是大佛的腳掌。

  這里似乎是個常有人來休息的臨時駐地,地上還有火塘的痕跡,旁邊放了幾塊光滑的大石。辛秀坐在那大石上,打了個響指,讓火塘里的火燒起來,申屠郁就一言不發坐在她對面。

  「自在天,是在那片沙漠中嗎?」

  「是,明日,大約就能到了。」

  說完這對話,兩人又沈默下來。外面起了風沙,嗚嗚咽咽的風聲聽上去有幾分難言的荒涼,火焰微微搖晃起來,映著他們的影子,都在背後的大佛腳下跳動。

  辛秀: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配上這個風聲BGM後,氣氛這麼淒苦,仿佛是送丈夫去打仗,這輩子都再也回不來的那種。

  而且不是她送烏鈺,是烏鈺送她。

  這樣的沈悶氣瘋,她倒是可以說點什麼來排解一下,就怕烏鈺不願意聽。

  好在沒過多久,辛秀聽到一陣駝鈴,有一隊人從遠方過來了,停在大佛像旁邊,也準備到這里來休息。

  這一隊人還挺多,大約七八十人,男男女女都有,一過來氣氛頓時就熱鬧了。他們用駱駝背貨物,還用好幾只駱駝背了一頂金頂華蓋的寶車,從上面擡下來一個老的眼皮都擡不起來的老人,老人是連人帶墊子一起擡下來的,墊子上都是彩色團花,老人身上也是彩色團花,乍一看就是個花人。

  要不是辛秀還能從這老人身上看到活人氣,見他一動不動的模樣,怕是要誤以為這是具屍體。除了這老人,其余侍從家屬模樣的人,都穿著各種顏色鮮艷的衣服。

  這里附近有很多佛國,都是小國,圍聚著一個綠洲可能幾百人,就是個小國家,這些人都愛穿彩色的衣服,可能是因為在戈壁上黃色看得多了,就向往繁花似錦。

  這群人自顧自忙碌,收拾出來老人的休息地,才陸陸續續開始搬吃的喝的分吃,喂駱駝,休息。

  辛秀和申屠郁模樣打扮都和他們截然不同,坐在角落里,竟然也得到了一份食物。不知道是什麼的一塊烤肉和兩個幹餅,一小袋葡萄幹奶酒。

  他們語言不通,但肢體語言總是互通的,辛秀如今已經能很熟練地和語言不通的人利用各種方法交談,所以沒過一會兒,她就和人聊上了。

  那烤肉幹餅和奶酒,辛秀原本是分給了烏鈺,想了想又拿了回來,只給了他一塊幹餅。

  雖然以前也沒見他拒絕過吃這些東西,但今時不同往日,還是避諱點好。她心安理得地混在一群人中間說笑吃喝。

  很快弄明白了,他們是比較遠一個綠洲里的小國,他們的國王很老了,要去世了,臨死前想看一眼自在天聖地,於是他們就帶著老國王出發,前往自在天。哪怕看不到真正的自在天,能更靠近一點,老國王都能死得更安心。

  在這里,實在太多人想去自在天朝聖,所以這群人都不問,也將她們當做了去自在天朝聖的人,大家信仰相同,有時候就像喜歡著同一個愛豆的姐妹,互相還不太了解的時候,氣氛總是和諧的。

  辛秀喝著奶酒,聽他們操著一口沙漠外語,給她傳教。為了讓她充分感沐信仰光輝,他們還即興給她表演了一段佛子救母的故事,故事是歌舞系列,最後的大合唱尤其好聽,在夜晚風沙下傳出去很遠,調子悠揚,充滿異域風情。

  他們太熱情了,辛秀喝得有些微醺,撐著腦袋,看他們唱歌,舞動的影子披著金色的火光,在輪廓圓潤又高遠漠然的巨佛注視下,演繹出一派眾生雷同的悲歡喜樂。

  在這本該淒風苦雨的離別前夜,因為這一群人,辛秀度過了很愉快的一夜,快黎明時她才回到烏鈺身邊。

  「走吧,我看你回自在天,我也該往回去了。」

  申屠郁看徒弟比先前高興些了,心里感到很安慰。對於徒弟要親眼看著他進自在天的要求,他並不在意,因為他確實可以進入自在天,所以全然不怕露餡。

  當初,靈照仙人要收他為徒的時候,同時還有個自稱靈性佛的真佛說要渡他進自在天,雖說他是選的靈照仙人,但因為這一段,那真佛說過,若有一日他願意,也可以進自在天看看。

  他們在太陽出來時走過一片往前傾斜的斷崖。

  斷崖前方是接天黃沙,整條斷崖如同天然形成的千佛圖,各個姿態的佛像輪廓看上去是風沙侵襲出來,而不是凡人雕琢的。最前方有一只佛手,遙遙指向遠方,所以這地方叫做佛指巖。普通凡人若能穿過黃沙,最多也就只到達這里了。

  在巖下,有一圈似雪的白色,那不是雪,是有幸穿過後面那片危險的黃沙漠來到此地,最終選擇死在這里的人。他們身上衣服都被風化,只剩下一堆堆白骨,最後化作佛像腳下的一片塵埃。

  辛秀站在佛指巖上,看見烏鈺走到巨大佛手之上,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仿佛到了此刻還在擔心,她是否仍然因為他難過。

  其實這一晚上,他都在用這種眼神看她,他自己還半點沒注意,完全不收斂,真是好可惡一男的。

  沒有等待多久,風中忽然響起梵音,一道巨佛的影子浮現在黃沙中,在它之後的黃沙深處,不斷浮現出巨佛的影子,石像陣一般。

  那最前方的佛像飄渺,額心處映著太陽,伸出一只佛手,恰好落在佛指巖的佛手上,宛如對了一指,烏鈺就一腳踏上了那飄渺佛手,身形隨著巨佛一同慢慢消失。

  辛秀站在原地眺望,久久沒有動彈。

  申屠郁站在一條通天之途上,聽到虛空中有帶著笑意的溫和聲音問:「你終於想好了,要入我自在天?」

  申屠郁記掛著外面的徒弟,道:「我只是來看看,馬上就走了,打擾。」

  「……」

  申屠郁進了這地方,沒有多看,待了一會兒想著徒弟差不多也該走了,就起身離開,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掩藏了身形。

  重新出現在佛指巖上時,申屠郁才發現徒弟她竟然還沒走,她坐在一尊略小些的佛像手中,眼睛癡癡望著他先前消失的方向。

  申屠郁一按心口,感到心痛。徒弟她!竟然愛得如此深,還不願離去!

  他再次想,讓徒弟這麼傷心,但凡烏鈺不是自己的人身,他這當師父的,肯定馬上把這人撕成肉條!

  狂暴熊貓虧就虧在沒有讀心術,因為此刻他眼中「癡癡」的徒弟辛秀,望著前方,其實心中想的是:娘的,烏鈺還真就這麼進去了,這麼久沒見出來,看來他真沒騙人,確實是這里的和尚了!

  她先前懷疑這男人是為了擺脫她所以搞出了這麼蹩腳的謊言,但又覺得不至於為了拒絕她把自己搞成禿頭,心中搖擺不定。了解過如何能進自在天,發現條件嚴苛,修士們都進不去只有自在天的和尚能進後,她就想著,親眼看他進去就清楚了。

  好了,現在事實擺在面前。

  再等下去也無濟於事,看來只能走人。辛秀悻悻地摸了一把鼻子,轉身躍下佛指巖。

  暗中觀察申屠郁:……徒弟黯然離去了。

  辛秀咬了根幹草,溜溜達達,烏鈺不在,她又恢覆了那個懶散的模樣。

  現在該去哪呢?應該是仙西,她問出大致方向了,往那邊走就行。申屠郁見她好半天才穿過前方那片沙漠,心道,徒弟沒精打采的,這是舍不得啊!

  辛秀穿過沙漠的時候,遇上了昨晚見到的那隊人,他們遇上突如其來的沙漠風沙,險些被吹散,辛秀暗地里幫了個忙,讓他們得以安全渡過了這一場危機。她想了想,又跟著他們一起往回走,悄悄把他們平安送到了佛指巖下。

  等見到這隊人將剩一口氣的老國王按照意願安置在佛指巖下,又一個個上前虔誠地撫摸過每一座佛像,準備離開,她又跟著他們一起離去,再度護了他們一程。

  走過最危險那一片,她揮揮衣袖飄然遠去。

  申屠郁看她遠去,沒有再跟著,而是轉道回了蜀陵。烏鈺這個人身,他已經決定,要把他改頭換面成另一個模樣。這個容貌名字都不能要了,絕不能讓徒弟看出不對來。

  他思考許久,這個人身要煉成什麼新的模樣,徒弟才不會對他起那種心思,最後他作出決定:把自己的這具人身換個性別。

  若是女子,徒弟應當不會再愛上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申屠郁:搞泥塑。

  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師父會做出怎樣的事。



第62章

  「迎菩薩!」

  「天王保佑!」

  一條長街,幾十個大漢,擡著系紅綢的石雕像顛倒呼喝,熱鬧又威風地從面前走過,辛秀瞧著有些像是自己初這個世界時,看到的靈照仙人誕辰廟會,還以為此地的人又是祖師爺的信眾,跟著湊了會兒熱鬧。

  可聽了一會兒,隱約聽出他們喊的不是什麼靈照仙人,而是什麼金剛啥啥菩薩。

  好吧,這世界太大,地方太廣,信仰分布也很亂,自家祖師爺的信眾還沒發展到這邊,這邊是別家的地盤。但不管是誰家地盤,也妨礙不了她湊熱鬧。

  這民間活動,甭管他們到底信的是西邊的佛還是東邊的仙、天上的神還是地下的鬼,活動形式都是一樣的,要麼奇裝異服遊行,要麼擡著雕像遊行,反正總脫不了這一類。

  眼見這隊人進了長街盡頭那座宮殿里去了,而那座屋頂金黃富麗堂皇的宮殿在這城中簡直鶴立雞群,和其他破舊屋舍比起來,更是格外顯眼。辛秀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誇張的仙神廟宇,操著半生不熟的本地話好奇詢問旁人:

  「好氣派的宮殿,你們這供的是什麼神?」

  那路人沒理她,匆匆走了,辛秀轉頭又去問另一人,那人眼神怪異地瞅她:「是金剛天王菩薩,你連金剛天王菩薩都不知道?你到處去問,哪里還有人不知道他的!」

  他的語氣就好像知道這什麼菩薩是天經地義的事。辛秀很懂這種感覺,當初朋友和她說起自己的偶像,她回「那是誰?」的時候,朋友也用這種眼神看她,不敢置信地反問「你連他都不知道?」

  自以為人盡皆知的事情,可能脫離某個環境來說,就是無人知曉,所以人就不能太理所當然了。

  辛秀:「你知道靈照仙人嗎?」

  路人:「那是什麼?勸你別信那些亂七八糟的神仙,信金剛天王菩薩更好,信了他就無病無災,你要是不信他,要疾病纏身,家破人亡的!」

  這可稀奇了,從來都聽說信什麼得什麼,沒聽說過不信什麼神仙就要遭報應的,這麼霸道。

  辛秀不以為意:「哇,這麼厲害,那讓他來找我,看看我不信他會不會疾病纏身家破人亡。」

  路人一噎,想來是沒見過她這麼囂張的人,生怕沾上她遇上晦氣,匆匆避開她鉆進人群里去了,周圍還有幾個聽到了她方才說話的人,都紛紛遠離她,避瘟疫一樣。

  辛秀也不管他們,擡腳準備去前面那什麼天王菩薩廟看看。她去過的很多靈照仙人廟雖然不見得修得多好,甚至還有鄉間田地邊半人高的小土廟供奉的,但大多香火鼎盛,簡單來說就是人多。可面前這廟,修得如此富貴逼人,卻不讓進。

  辛秀:「你說,要捐錢才能進?」

  那守門的男人像各種小說里爆款的狗眼看人低門衛,稱職地斜睨著她道:「一分兩分就別想進了,至少也要是一塊金子,你當金剛天王菩薩是隨便誰都能保佑的嗎。」

  這就更稀奇了,上供的錢不夠就不保佑,這麼直接的?

  辛秀愈發好奇這廟里是哪個天王老子,參觀一次門票這麼貴。她自然帶了錢,但她就是隨手扔人堆里,也不想用在這種地方。好在師兄教過她怎麼把石頭變金子,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喏。」

  沈甸甸金燦燦一大塊「金子」到手,門衛不攔了,帶著喜出望外的笑說:「這麼虔誠的信徒,金剛天王菩薩會保佑你的。」

  辛秀:這倒不必,在外面求別的神佛保佑,祖師爺可能會打爆我的狗頭,這和娶了老婆還出去嫖有什麼區別。

  廟里人很少,看著都是些有錢人,穿金戴銀佩玉,一個個都格外虔誠,大殿里跪了兩排,磕頭焚香。辛秀既不下跪也不上香,站在那琢磨人家的神像。這神像吧,瞧著是個威武的將軍,背後一只猙獰兇獸,幾對獠牙長而尖,煞是威風。

  名字叫菩薩,看著卻不像佛教里的人物。她看了一陣,興趣缺缺,轉頭走人。她不喜歡這里氣氛,連午飯也不想在這吃了,出了城繼續往前。

  出城不多時,見到路上打南邊來了一隊人,用板車運著石頭,在烈日下揮汗如雨。

  瞧著是個采石隊,男女老少都有,上到滿臉褶子溝壑縱橫的老人,下到才十歲出頭的孩子。有的馱著石頭被壓彎了脊背,有的憋紅了臉拖車,腰上粗繩都深深勒進肉里。

  此時還不到最熱的時候,但這群人都是渾身大汗,辛秀一邊走一邊吃油餅,和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就有個走在母親身邊,瘦猴樣的小男孩漆黑眼珠直勾勾盯著她。

  他大約是這隊人里年紀最小的,背上一個背簍,也放著兩塊略小的石頭,辛秀聽到他肚子里咕嚕嚕地響,咽口水的聲音也特別大。

  小孩長得還挺眉清目秀的,她撕了一半的油餅,順手就塞進了小孩嘴里,然後溜達著越過他們往前去了。

  誰知傍晚時候又遇上了他們,可能是她半途走岔了路,彎到了一個采石場。這里晚上還有人在工作,用工具鑿石頭,不斷發出刺耳的叮叮當當聲,被山壁傳出非常響亮的回聲,辛秀就是給這聲音吸引過來的。

  山壁上一片白,都是被開采的石頭,附近就有十幾個草棚,好幾個婦人燒了水正在做飯。

  「沒什麼好吃的,好歹是碗熱湯。」面色滄桑的婦女給了她一碗湯,大概是太疲憊,也擺不出什麼很熱情的模樣。辛秀接了那只不怎麼幹凈的碗到手里,覺得這菜根湯確實清湯寡水,比白開水也多不了什麼。

  小男孩坐在一邊,吸溜喝湯,沒半點嫌棄的意思。一會兒有個滿身白色石粉的男人回來了,接過妻子遞過去的一條毛巾擦了擦臉,好歹露出了一張嘴,能端碗喝湯。

  他看了眼辛秀,不怎麼在意,既不問她是誰,也不問她從哪來,好像是累得沒有說話的力氣,整個人都是木然的,吃了點東西又起身往外走,沒多久外面叮叮當當的聲音再度連成一片。

  女人讓孩子在草棚子里一處草堆里睡了,用件破衣服搭在他身上,走到辛秀身邊湊著一點微微的亮光縫補衣服,問她:「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不回家去,這世道一個女人家在外走,多危險。」

  辛秀噢了聲,「我力氣大,一般人打不贏我。」

  女人卻搖搖頭,露出畏懼的神色:「我們這里,有妖鬼,還有疫鬼,那些東西多可怕你不知道,遇上了就逃不掉,連一個大男人都對付不了。」

  「晚上最多,你晚上就不要出去走了,在這里歇一夜。」女人說到這,連忙對簡陋桌上一個小石像拜了拜:「我們是在采石給金剛天王菩薩建廟,他保佑我們,所以這里沒有什麼疫鬼妖鬼敢來。」

  辛秀這才發現,原來那桌上還擺了個雕像。

  女人又和她說,她們村子不少人被妖鬼吃了,所以他們要給菩薩建廟。

  「菩薩保佑!等建好了廟,村子里一定不會再死人了。」女人看了眼自己陷入沈睡的兒子,渾濁的眼睛里有兩點亮光。

  辛秀心道,又是那位天王老子,原來此處有妖鬼為害,信他就能得庇佑,難怪她這路上看到的多是他的死忠信徒。

  這家男人半夜才回來休息,辛秀躺在草棚子上睡了一夜,大清早就走人。

  她這一路上遇到太多人了,無非是富裕和貧窮,快樂和悲苦,這幾個次互相組合出的人類。可能有些多說了幾句話,連名字都不曾知曉,真正的萍水相逢倏忽聚散。

  隔日黃昏,辛秀到了個破舊的小村落,剛想著要不要去村里借個廚房用用,她好多天沒好好吃頓像樣的飯菜了,準備慰勞一下自己,耳邊忽然聽得嘈雜尖叫。

  踩著樹枝掠過去一瞧,只見地上躺著個小女孩,一只半人高,肚子大四肢細小通體漆黑的怪物,正準備用爪子剝開女孩腦袋,想將一張尖嘴探進去吃女孩的腦子。

  旁邊嚇到萎頓在地的可能是女孩的母親,懷里還死死抱著個年紀更小的男孩。舉著鐮刀的是爹,正在揮舞鐮刀試圖逼退面前另一只對他們虎視眈眈的怪物。

  這莫非就是之前那女人和她說過的妖鬼?原來是這東西,她還以為是什麼呢。

  見周圍恰好長著一棵柏樹,辛秀折了一枝柏樹枝,一躍而下落到女孩與妖鬼身邊,一手輕巧地按住那妖鬼的脖子將它摁倒在地,手里的柏樹枝紮進它腦袋里——就像用筷子紮豆腐那麼容易。

  她提起那根柏樹枝,身形一閃,再度出現在另一邊,柏樹枝把另一只妖鬼同樣穿腦而過。一根樹枝串了兩個妖鬼,還沒死透,細瘦的四肢徒勞抓動,鼓起的眼睛像蛤蟆一樣瞪著她。

  「啊——苦兒!」那女人撲到女兒身上大哭。

  辛秀正翻看著兩只妖鬼,聽到旁邊哭喊,隨口道:「放心吧大姐,人沒事。」

  死里逃生,女人嚎啕半晌,才被男人制止住,過來與她道謝。完球,這村子里的口音她又聽不太懂了,辛秀磕磕絆絆才從這對夫妻口中聽到,這確實就是她猜測的本地一大害。

  世上的怪物那麼多種,他們不知道怎麼分類,就直接統稱為妖鬼。

  「這東西能忽然從地里冒出來,皮很硬,刀砍不死,爪子也利,一下子就能剝開人腦殼,這里有很多人都是睡到半夜,被這妖鬼破開腦子,第二天早上才發現人死了。」男人說的大致是這意思,滿臉心有余悸。

  辛秀:「這東西刀砍不死,用柏樹枝直接就能插死了,下回再遇上,用柏樹枝就行。」

  她在蜀陵聽師兄們談起各種妖魔鬼怪時說過這玩意,名字好像是叫做墓生鬼,從墳墓中死人肚子里生出的,可以在土里行走,喜歡吃人腦子。

  辛秀以為自己說了這辦法,他們以後就不用再怕這東西,誰知聽了她這話,夫妻兩個反而猶豫著,更加煩惱恐懼。

  「要是殺多了妖鬼,會引來疫鬼,就算能殺,我們也不敢殺啊。」

  「妖鬼吃一個人就走了,疫鬼一來,我們這一片都要死了。」

  兩人說著,女人又嗚嗚哭起來,連聲抱怨:「為什麼我們這里不建菩薩廟,要是建了金剛天王菩薩廟,這些東西就不敢來了!」

  男人握著拳頭:「可我們哪來那麼多錢建廟,人都要餓死了。」

  辛秀問道:「所以,你們說的疫鬼又是什麼?」

  女人抹抹臉:「我沒見過,但是聽說很厲害,隔著河的那邊,就有疫鬼,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辛秀準備去看看那據說「很厲害」的疫鬼又是哪種鬼怪。

第63章

  辛秀去過很多祖師爺靈照仙人庇佑的地方,那些地方,雖說不一定有多富裕,但人們也算安居樂業。

  可是,她到了這里,據說是金剛天王菩薩庇護的地方,卻只能看到無數愁苦的臉,惶恐的人。街上房屋是簡陋的,唯獨金剛天王菩薩的廟,一座比一座華麗高大。

  辛秀有時候看著那些一座連一座的廟,會覺得這仿佛是長在屍體上吸足了養分才開得這麼好的花。

  進入疫鬼肆虐的地方沒多久,到處看不見人,路過好幾個村子都空了。辛秀停在河邊想洗把臉,結果湊近河邊發現這河水渾濁,還有一股臭味。

  是什麼東西腐爛的臭味。

  她往上遊走了一會兒,看見水底下一團團烏黑的水草,感覺有些不對,用岸邊枯枝一挑,把那水草團挑到岸上,這才發現,那哪是什麼水草團,根本就是人腦袋。

  這一條河流不知通向哪,但只是她看到的這一段水域,裡面就有不少這樣的「水草團」。

  這河里,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屍體?辛秀丟開手里的枯枝,沿著河流往上走,沒過多久,她就聞到了越來越重的臭味。隨著這熏人臭味一同出現的,還有河里一具具被泡的慘不忍睹發脹的屍體。

  先前那段還是沈在水底的腦袋,到了這里就直接是整具屍體了,而且越往前越多,像是人肉沙包一樣填滿了河流。這里的人難道是把這條河當做拋屍地了?他們難道沒有往河裡面拋屍體會讓各種傳染病更加嚴重的概念?

  辛秀站在河邊,對面前這場景無法理解。遠處,渾濁惡臭的河水里忽然冒出來一個腦袋,竟然是個人。好像是個少女,在屍體堆里翻找一陣,又鉆進水里去找,也不知道究竟在找什麼東西。

  但這樣一條光是看著就令人作嘔的河,她也敢往里鉆,真是勇氣可嘉。

  「誒,你在找什麼?」

  少女聽到她的喊聲,扭頭看她,「……找我妹妹。」說完又準備鉆到水里去。

  辛秀:「你妹妹長什麼樣,我幫你找。」

  少女有點意外,但立刻說:「她八歲,有些瘦,頭發枯黃,穿一件深藍色小襖,麻布褲子。」

  辛秀:「還活著嗎?」

  少女激動起來,大喊:「一定還活著!她才剛被人丟到這里,一定還活著!」

  辛秀點點頭,開了靈識,在這死人堆里一晃。活人身上的氣和死人身上的氣是不一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師父給她治眼睛的時候額外做了什麼,她感覺自己眼神比起從前又好了很多,掃了一眼過去,就瞧見了少女說的那個小孩。

  在河中心另一邊的屍體堆里,半個身子都被另一具屍體壓住了,雖然氣息微弱,但確實還活著。

  辛秀腳尖一點,輕飄飄跳到河中心,把那小孩提了出來,舉高問少女:「這是你妹妹?」

  少女看她會飛,整個人都驚呆了,待見了她手上的女童,什麼也顧不得,淌著水撥開屍體就往這邊跑,身上一片河里沾上的臟東西。辛秀看不下去,朝她躍了過去,一把勾住她後衣領從河里提出來,將姐妹兩個都帶上岸。

  「你這妹妹是染了病?看樣子快不行了。」辛秀望氣探脈。她在蜀陵正經沒學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倒是被師兄師姐們教了一大堆,什麼東西都略會一點點,可能現在能充當個赤腳醫生。

  少女從河邊一塊石頭下拿出一張油紙包,撲到妹妹身邊:「沒事的,我拿到神仙肉了,吃了神仙肉,她的病就會好的!」

  說著,一邊抖著手把油紙包拆開,露出裡面一小片薄薄的肉片,大約也就指甲蓋大小,小心翼翼捏著就往妹妹嘴里塞。

  辛秀擡手攔了一下,「勸你最好不要,這塊,是人肉。」

  少女楞楞地擡頭看她,忽然一抖,好像捏了個燙手的火炭,下意識丟開了那塊小肉片。可是很快的,她又露出點咬牙切齒的狠色,重新捏起那肉片,生怕辛秀再次阻攔似的,迅速塞進了妹妹的嘴里。

  她捂著妹妹的嘴,低著頭肩膀顫抖,低聲道:「不管是什麼肉,只要能救妹妹,都可以,而且、而且,為了這麼一塊神仙肉,我……」

  辛秀擰眉:「這肉裡面確實含著靈氣,但我還是要說,吃了這肉,你妹妹也不可能會好。」

  少女猛然擡頭,滿面憤怒,眼睛亮得逼人:「怎麼可能!那麼多得了病的人,只要吃了神仙肉,最後都好了!難道金剛天王菩薩只肯保佑那些有錢的富貴人家,不肯憐憫我們姐妹一下嗎!」

  那可能是他們吃的足夠多。

  辛秀這才發現,少女的樣貌很好,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你說的神仙肉是什麼回事?」辛秀平靜地問。

  少女緊緊抱著妹妹,過了一會兒才道:「神仙肉就是神仙肉……我們這里很多人染了疫病,天王菩薩座下的泥龍護法到了這里,只要能求他賜下神仙肉,吃了就能痊愈。」

  「有很多富貴人家會給泥龍護法供奉,護法就會賜給他們一些神仙肉。有些人!他們明明沒有染病,卻把神仙肉當做延年益壽的補品,甚至當做宴會上一道用來顯擺的菜!」少女說到這,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辛秀大約猜到她是怎麼得到的這麼一小塊「神仙肉」了。

  她準備離開,那少女噗通朝她跪下:「我剛才看到您會飛,您是不是神仙?您是不是金剛天王菩薩座下的護法,您也有能治疫病的藥嗎?求您再賜我一些救我妹妹,我願意當您的仆從,一輩子服侍您,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辛秀嘆氣,揉了揉額角:「我要是能救,剛才就直接救了。」

  走出去很遠,她還能聽到那少女在後面絕望的慟哭。

  人肉,神仙肉,她如今是對這位金剛天王菩薩愈發不待見了。不若先去看看那位金剛天王菩薩座下泥龍護法,又是個什麼玩意。

  她都不需要詢問,直接就能在城里找出那位護法的住處——不是最豪華的地方就是第二豪華的地方。

  果不其然,金剛天王菩薩廟旁邊,就有一座規模略小些的宮殿,同樣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有錢的裝修風格,走近了能聽見裡面奏樂歡歌,還有濃濃的菜香和美酒味飄散。

  辛秀考慮著要如何潛入。既然能發展出這樣的信徒規模,那金剛天王菩薩大約不是個簡單角色,他座下護法應當也不是好對付的,她要是真這麼貿然進去,萬一打不過,豈不是上去送菜。

  不如想個辦法悄悄潛入。

  「哎喲!該死的兔崽子,站住!」

  「快快,抓住他!別再讓他跑了!」

  護法宮旁邊一條街,身穿鎧甲的守衛舉刀大喝,好幾個護衛一擁而上,想抓住中間那個一米六高的少年,可少年身手靈活,在幾個人高馬大護衛的手下一通亂竄,楞是沒給他們抓住。

  辛秀眼看著他逃出包圍圈往街口跑去,扭頭做了個吐舌嘲諷的姿勢,誰知道一頭紮進了等在街口的另一個護衛懷里,被逮了個正著。

  「好啊,讓你殺了妖鬼還敢往護法宮菩薩廟里扔,今日老子就讓你死成七八塊!」舉刀那護衛獰笑,擡刀要剁。辛秀在暗處動一動手指,那刀不由自主拐了個彎,砍在了抓少年的那個護衛胳膊上。

  「哎喲!該死的你往哪砍!」

  少年也機靈,趁亂掙開,一矮身躲進旁邊的街道。辛秀聽到方才那護衛說這少年殺妖鬼往廟里丟,對他起了些興趣,跟在他後頭。

  「我看你們這里的人都信金剛天王菩薩,你好像不信?」

  聽到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少年嚇了一跳,背靠著墻警惕看向四周,「誰!」

  辛秀蹲在墻沿上拍拍手:「這里。小孩,剛才可是我救了你,不必如此警惕吧。」

  少年看她一會兒,說:「什麼金剛天王菩薩,什麼護法,都是騙人吃人的妖怪!」卻是在回答她先前那個問題。

  辛秀:「哦?你怎麼知道的?」

  少年:「是一個神仙說的。」

  辛秀:「你還認識神仙呢?實不相瞞,我也是神仙,既然大家都討厭那什麼菩薩,不如也介紹給我認識。」

  少年神色一暗:「神仙因為教我們殺妖鬼,教我們治疫病,被那些妖怪抓走了。你說你也是神仙,你能去救他嗎?」

  辛秀摸了摸下巴:「被抓到哪了,莫非就在護法宮里?我看你先前在那轉悠。」

  少年看她有答應的意思,精神一振:「是,沒錯,肯定就在那里,我想去救他的,但是我根本進不去。你要是去救人,我可以幫你引開一部分護衛!」

  辛秀一擺手:「算了,我自己去吧,要是見到你說的那位神仙,能救我就順手救了。」

  「誒!等等!你知道神仙長什麼樣嗎!」少年見她從墻另一邊消失,急匆匆喊了兩句,又爬上墻往那邊張望,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辛秀再度回到護法宮,見到一輛又一輛裝著舞女歌妓的香車正從大門駛進去,也不必多費什麼事了,直接上了其中一輛,使了個隱身術讓她們帶著自己一同進去。

  等到她們下車往前面的大殿去,辛秀也下車,往和她們相反的地方去。

  根據她多年玩網絡遊戲的經驗,這種救NPC的副本里,但凡是個宮殿,那就一定有地牢,反正守衛森嚴的地方就一定是了。

  雖說她從前看過的大部分網絡小說設定在這個世界都不通用了,但有些經驗還是有道理的,瞧瞧,這不果然就有個地牢嗎。

  辛秀眼睛往那一掃,瞧出來守衛在門口的好幾個護衛都是妖怪。

  辛秀:謔,我這雙眼,好像變成照妖鏡了。

  這幾個妖怪看上去都是人樣,但坐在那吃肉喝酒的時候,露出來的獠牙還是暴露了身份。辛秀本以為是什麼龍潭虎穴,沒想到還挺容易進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再用個疊加的隱身隱息術法,沒有驚動這些喝到酩酊大醉的妖怪,就走進了地牢。

  地牢陰暗潮濕,反而沒什麼臭味,只是格外冷,像個冷藏冰箱。裡面也沒有關滿了人,一路走過去看到十幾個地牢都是空著的。

  辛秀隨意張望著,一直走到最後一間牢門前,往里看了眼。

  這裡面有個人,被吊在墻上,垂著頭,一雙腿鮮血淋漓,從大腿上開始,肉都仿佛是被削掉了,只剩下兩條伶仃的骨頭,模樣淒慘至極。

  辛秀盯著那顆低垂的腦袋看了一陣,心口一跳,忽然擡手硬扯掉了牢門上的鎖,幾步快走進去,擡起了那顆頭顱。

  哪怕雙眼緊閉,哪怕面色青白難看還沾著血污,她又哪會認不出來這是誰,這分明就是老五,她幾個弟弟妹妹中最乖巧,資質也最好的五弟艾草!

  「我操他媽的天王護法!!」

第64章

  辛秀幾乎是一瞬間就想明白了,那所謂神仙肉究竟是什麼東西。那肉塊上面充盈靈氣,所以肉不易腐,老五是木靈根,身體天生比其他靈根更能保有生機和靈氣,所以那神仙肉十有八九就是從老五身上刮下來的。

  辛秀怒火中燒,嘴里罵了這麼一句,恨得想立馬出去大殺四方,把那該死的什麼護法連帶著它主子天王菩薩全都片成肉片做個火鍋燙了喂狗。

  也許是聽到她的聲音,老五睫毛顫了顫,緩慢而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若是換成一般凡人,雙腿被剃成這個樣子,就是流血都要流死了,但他們修了幾年仙,總歸是厲害些,死不至於,可半死不活那是一定的,所以老五顯然是神智不清了,一雙眼睛睜開,沒有半點神光,好一會兒對不到焦。

  辛秀暗悔怎麼沒有求白妃師叔多給點甘露,托起他的臉問:「老五?是大姐,看看,還認識我嗎?」

  老五嘴唇動了動,好像是喊了大姐兩個字,又神智不清地露出個難看的笑容,帶著點委屈,好像小孩在外被欺負了見了長輩的模樣。

  辛秀將他放下來,裹住他的腿,「放心,大姐來了,這就帶你走。」

  老五眼神渙散,還強撐著啞聲想說話:「……護法……厲……害……小……」

  辛秀:「行了,我知道,閉眼睡覺。」

  老五不知道是太聽話還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安靜地閉上了眼睛。他才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纖細,辛秀一把將他背起來。

  她離開地牢時,那幾個妖怪小卒已經喝高了,紛紛趴在了地上,只有一個妖怪還在那搖頭晃腦哼哼什麼。他們大約是作威作福慣了,沒有遇到敢來招惹他們的人,所以才這麼隨意,沒有半點警惕心。

  辛秀來時沒想過殺他們,但現在改了主意。她暫時放下老五,拿出許久沒用過的刀。

  這從師父那拿來的刀,她從前多是用來烤肉殺魚之類,如今拿出來,隱約好像還有一點點燒烤味。辛秀就提著這燒烤味的刀,悄無聲息走到那幾個醉倒的小妖怪身後,手起刀落,一刀一個,全都剁了兩截,好幾顆腦袋落在地上後就變成了原型,是幾個黃鼠花雞。

  刀上那點隱約的燒烤香,被血腥氣覆蓋。

  收回刀重新背上老五往外走,「大姐先收點利息,等日後再打到他們老巢,一個個算賬。」

  辛秀平時不忍氣,要是忍了,他日定要加倍討回來。

  背著老五走在護法殿,撞上一個提著盒子往這邊走的男人,男人一見她背後的老五,馬上就要張口大叫,辛秀一腳踢上他的嘴,將他踢倒在一邊。男人手上那盒子一下子也撒了,露出裡面的空盤子和好幾把小刀。

  辛秀原本都走出去幾步了,瞧見那小刀和盤子,立刻明白,這人大約就是去剔老五的。腳下一轉又折回來,踩住那男人的臉,盯著他的眼睛和他對視。

  她的眼睛是黑色,但是現在正慢慢地透出點瑩瑩的碧綠,讓她的面容看上去有兩分妖異。辛秀感到雙眼發熱,自然而然有種明悟,將靈氣匯聚到雙眼,她望著那男人,見他目光放空,便開口道:「把那邊的刀子拿起來,剔掉你自己手上的肉。」

  男人果真拿起刀開始片肉。

  辛秀尋了個方向離開,心道,師父這是給她好大一個驚喜,眼睛失明一次後竟還因禍得福了,不僅能直接看穿那些小妖真身,還能迷惑凡人,就是不知道對道行深一點的妖怪有沒有影響。

  知道自己的眼睛如今還能這麼用後,辛秀找到護法宮里兩個護衛,迷惑他們,讓他們趕著護法宮里的馬車,就在那些守門護衛的眼皮子底下將她送了出去。

  辛秀帶著個傷號,多少還是有顧慮,沒有在這里多停留,直接將自己的飛車二代拿出來,飛過這片疫區。

  先前她過來時,路邊就有很多廢棄村落,辛秀找了間還算幹凈的青磚瓦房,把老五安排進去,又把熊貓叮當放出來給自己打下手幫忙,先給老五處理了腿上的傷。

  他這腿,應當是被人砍斷了,沒有了腳,腿上的肉以後還能長起來,但這腳……恐怕和老二的手臂一樣,暫時是沒辦法了。

  像這樣的肢體殘缺,原本的肢體已經沒了,如果硬裝上不合適的肢體,恐怕對修行有礙,四肢本是相連,靈脈也是相連,不是隨便什麼都可以配上。

  若非如此,她會挨個去把那護法麾下一群妖魔鬼怪和走狗的腿全都斬下來,一雙雙給老五試,看他喜歡哪一對就裝哪一對。

  辛秀處理完傷口,看著弟弟那張慘白小臉,越想越生氣,氣到走去廚房砍了一頓柴,大腿粗的柴砍了個十八截十二塊,這才略消了消氣,抱著柴塞進灶膛做飯。

  不管怎麼樣,先等人醒了,吃點東西恢覆些體力。

  老五醒來的時候,感覺陽光有一點刺眼,他恍惚看了一眼窗戶,那窗戶大開,外頭一棵樹葉子油綠,枝頭上還站著兩只鳥,正歪著腦袋往里瞅,發出啾啾的叫聲。

  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哪,遲鈍地一扭頭,瞧見床邊的小桌上坐著個人,抱著個碗在嗦面條,香味非常濃郁。

  老五下意識開口說:「好香啊……是鹵肉面……」

  然後他才看清了那是大姐,同時記憶回籠,想起之前昏過去之前,好像是見到大姐了。他還以為是做夢,大姐怎麼會找到這里來呢。

  辛秀敲了敲碗,老五看著她,眼睛一熱,忽然眼淚就湧出來了,哽咽地喊了聲:「大姐。」

  辛秀放下碗:「哭什麼,想吃我馬上給你下一碗就是了,還有鹵蛋。」

  老五都在這躺三天了,她守著他順帶鼓搗了不少吃的。要治愈心靈上的傷害,肯定要用好吃的,瞧他被人關在那,肯定也沒什麼吃的。

  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面,老五的眼睛還是紅的,辛秀翹著二郎腿在床邊等著,見他吃完了,才丟下手里的桃核,靠著桌沿和他聊天:「說說,你這是怎麼回事?」

  老五的任務是在人間救活一百人,辛秀雖然覺得不容易,但也沒想到他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淒慘的模樣。

  「你出山時,景成子師叔沒給過你什麼救命寶貝嗎?」

  老五低頭:「師父給了我一枚生機丹。」這丹藥是給他救命用的。

  辛秀其實是知曉的,蜀陵那麼多師叔師伯,他們教徒弟的方式各不相同,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師父申屠郁那般護犢子,她有點什麼事就馬上趕來給她撐腰,順便給她各種法寶怕她路上被人欺負。

  她師父這樣是極少數,大多數師父都並不會去管徒弟入世後會遇到什麼,更沒有什麼遇到危險發信號求助找長輩幫忙救命的機制。她們那麼多的師兄師姐,哪一個沒經歷過磨難,隕落的蜀陵弟子也不在少數。

  這一次,她若不是恰好過來管了這閒事,老五說不好就要死在這里了。

  辛秀:「所以,我猜那生機丹,你肯定不是自己用,給別人用了吧?」

  老五乖乖點頭:「嗯,我遇上一個身患惡疾的少年,我的醫術還不行,救不了他,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所以給他了。」

  辛秀一點都不意外,老五就是這種性格。

  「那你是怎麼被那泥龍護法抓住的?」

  這回老五沈默了,好像難以接受,別過了頭。

  辛秀踢了踢床沿:「說。」

  老五仿佛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拽著身上的被子,看著特別像辛秀見過的鄰居家小胖子,那小胖子每回惹他媽生氣,被數落的時候就是這種神情。

  「我到了這里,發現這里有瘟疫肆虐,就留下來想救人,我配了暫時抑制病情的藥方,但是發現要根除,需要先除掉這里的疫鬼……大家覺得殺了疫鬼,會惹來更大的災難,不肯聽我的,後來他們見我用生機丹救了小佟,就要我用同樣的辦法救他們的親人,可我只有一枚生機丹,沒有辦法,他們便覺得我是故意不肯救人。」

  老五想起那些瘋狂的人,他們發現哭求無用後,就走上另一個極端,對他舉起了刀。

  ‘他會仙術,不是神仙嗎,我聽說那些傳說里,神仙肉吃了長生不老,肯定也能治病!’

  ‘怕什麼,反正都是要死,既然他不肯救我們,我們就自己救自己!’

  曾經憨厚笑著喊他神仙,請他去家里吃飯的漢子為了妻兒;曾給他送過瓜果,聲稱要給他建個小廟供奉讓他哭笑不得的年輕人……在疫病和死亡的威脅下,為了自己和親人能活下去,在有人領頭的時候,一起站出來對他舉起了刀。

  辛秀:「你不要告訴我你打不過他們。」

  老五:「……他們太過瘋狂,我要是對他們動手,一定會死人。」

  辛秀:「所以你站在那讓他們打?」

  老五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跑了。」

  只是,他當時受了傷,沒走遠,遇上最開始讓他借宿的好心老婦人。老婦人悄悄把他帶回家,說讓他暫時躲在家里,結果卻叫上人偷襲,砍掉了他的雙腿。如果不是小佟把他帶出來,他可能在那里就被他們吃掉了。

  真是好一出貪心不足,恩將仇報。哪怕辛秀自己出門在外,不知看過多少這樣野蠻荒誕的事,到今日她還是會為了這種事憤怒。

  辛秀聽得面無表情,問:「最後你又是怎麼被那什麼護法抓住的?」

  老五:「他們砍了我的雙腿,染了疫病的人就痊愈了,他們擔心我報覆,將此事報給了金剛天王菩薩廟。」

  之後那些吃人妖怪當然就是過來把他抓住,真把他當做神仙肉論片給賣了。

  辛秀聽吧,點點頭站起來。

  老五忙道:「大姐,你、你去做什麼?」

  「去給你買一架輪椅,順帶找個人來照顧你。」

  見她生氣,老五什麼都不敢多說。

  天將將黑下來時,辛秀才端著一把木質輪椅回來,身後還跟著個忐忑的少年,朝床上的老五努了努嘴,「怎麼樣,這個是你說的神仙嗎?」

  那忐忑少年,正是辛秀之前在護法宮旁邊順手救了一次的少年,也恰好是老五口中的小佟。

  兩廂見了面,都是喜出望外。

  辛秀坐在一邊,等小佟高高興興和神仙哥哥說完話出去,她才語氣隨意地對老五道:「你的任務是救活一百人吧,是不是已經救活了十幾個了?」

  老五點頭。那十幾個,幾乎都是那些吃了他的肉痊愈的人。

  辛秀淡淡道:「那你這任務可能清零了,重新開始吧。」

  老五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忽而瞧見她鞋面上一道鮮血痕跡,眼睛慢慢瞪大了。

第65章

  老五楞楞地看了她很久,辛秀都以為他要傻傻問一句「大姐你是不是殺人了」,結果卻見他一言不發,眼里忽然漫上了眼淚,最後嚎啕大哭起來。

  辛秀:「……」

  老五:「對不起!大姐……嗚嗚對不起!」

  他們從前在盆中天的時候,摸爬滾打,老五有一次從樹上摔下來疼的腳好幾天走不動路,他也沒掉過一顆眼淚,不敢給他們添麻煩,辛秀還是第一次看他哭成這個天昏地暗的模樣,鼻涕都出來了。

  辛秀給他遞了塊手巾:「把鼻涕擦擦。」

  老五哭過那一陣,辛秀問他:「你在這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救人不是錯,別人傷害你也不是你的錯,不許說對不起。」

  或許是因為從前做過乞丐,有被人拋棄的經歷,老五的性格又挺軟,就有個毛病,不管在哪里,都下意識想要去討好別人,不希望讓人不愉快,期盼著其他人都更喜歡他不要拋棄他,為此他就會一直委屈自己。

  這樣的人,如果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可能是個大家都喜歡的好人,但若是身處人間,必定過得無比辛苦。

  老五抓著手巾看她:「對不起……我讓大姐去做了不喜歡的事。」

  辛秀沒想到他是這個邏輯,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狠狠捋了一把他的頭發:「說什麼傻話,我想做的事,就是我的事,跟你沒多大關系!我自顧自去做了什麼事,然後來說是為了你,這種一廂情願的做法說法跟訛詐的碰瓷流氓有什麼區別。」

  「與你無關,不許道歉。」辛秀用力按他:「聽大姐的,以後不許和人道歉。」

  他還有個毛病就是,遇上什麼事了第一反應就是道歉,哪怕不是他的問題也道歉。

  老五又下意識想道歉,但及時反應過來了,只能點點頭。

  辛秀:「行了,都不是什麼大事,等你養傷差不多了,我們就去殺了那什麼護法,搗了他的老巢。還有那金剛天王菩薩,大姐話放在這里了,我非要把它頭剁下來。還有他的廟,我以後看到一座毀一座,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座他的廟,我這輩子就算跟他沒完!」

  辛秀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帶著笑,但那口氣不友好極了,足以稱一句狠絕。

  老五聽得又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半天,好像是沒想到大姐會做到這種地步,「可是,那泥龍護法已經很厲害,金剛天王菩薩肯定更厲害。」

  辛秀:「怕什麼,我們先自己看著辦,能搞死多少就搞死多少,實在搞不定了再回去找師父,師父不行還有師祖。」

  老五:「這都可以嗎?師父不會出山來管我們歷練的事吧,師祖、師祖不是在清修,輕易不出來嗎?」

  辛秀:「你試都沒試就知道不行嗎,聽大姐的,我說可以就可以。」

  老五這性格,又是這個年紀,聽辛秀這麼一說,果然就被說服了。他心道,自己這麼沒用,但大姐向來厲害,肯定行的。

  辛秀沈默半晌,忽然嘆了口氣,溫聲問:「小五,大姐殺了那些人,你怪大姐嗎?」

  老五立即搖頭,聲音也低下去:「怎麼會,我總是不知道自己做一件事,對還是不對,但大姐做的,一定是對的。」

  辛秀搖頭:「不是,我做的事也不一定對。只是我覺得,在這樣沒有秩序的世界,如果每做一件事都要分辯對錯,那萬事都覆雜得很,還不如不看對錯,只看自己的意願。我性格如此,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人,我覺得你這樣就很好,善良有什麼錯呢。」

  「有許多怨天尤人的人怨恨‘善良’,但其實他們怨恨的不是善良,怨恨的是善良的人得不到善待。大姐沒法教導你以後要怎麼做事,大姐只能說,你盡管遵從自己的本心,做什麼都可以,是非對錯的評判都是別人的事,而別人與你無關。」

  「不要被世人的毀譽裹挾,做身不由己的事。」

  老五若有所思,又有些茫然。

  過一會兒才低聲說:「大姐,我不知道怎麼說,我覺得很難過。他們……那些人,曾經也對我很友好,我其實在路上遇過很多壞人,但我現在才慢慢發現,壞人不一定永遠都是壞人,好人也不一定一直是好人。」

  「我從前當乞丐時,遇到不少好心人,我每次快要餓死的時候,都會有人給我食物,我才能長到這麼大,所以我很感激他們,心里一直在想,要是我有機會,也願意做一個能幫助別人的人。當初得到這個救人的任務時,我心里是高興的,但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真的可以嗎?」

  辛秀:「當然可以,有什麼不可以的,我們修仙的,就是要學會對任何人和任何事,都大喊出我可以!你不知道,我以前很多朋友,她們的口頭禪就是‘我可以’,隨時隨地都能喊出這個口號,你要和她們學學。」

  老五虛心接受:「原來是這樣嗎,她們好自信好厲害啊。」

  辛秀半點不心虛地替姐妹們收下了單純小少年發自內心的欽佩。

  老五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辛秀表面上沒表現出什麼,心里卻在擔心他會不會有什麼心理陰影,帶著他在這養傷恢覆元氣的這些天,時常和他聊聊天。

  當初她在盆中天的時候就經常給幾個小孩談心,如今是重操舊業,也算得心應手。

  陽光不錯,老五坐著辛秀給他帶回來的那把輪椅,褲腿空蕩蕩的,在外面曬太陽,辛秀給了他幾塊木頭,讓他隨便雕點東西打發時間,自己在旁邊畫地圖寫遊記。

  「大姐,你畫這些地圖是做什麼的?」老五好奇問。

  辛秀叼著筆端詳自己的地圖,往遊記上添幾筆,含糊道:「以後幹大事的時候用。」

  老五又看她大喇喇攤開的遊記:「大姐,你寫的是什麼?我怎麼看不懂?」

  辛秀:「是我獨有的文字。」其實是簡體中文,她雖然會這里的修仙通用文字了,但這種隨手的筆記還是更習慣用自己最常用的文字來記。

  辛秀回答完,忽然想到什麼,放下筆,看向老五:「老五,其實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老五像個小白鼠一樣純良地看著她,等她說話。

  辛秀:「你喜歡醫人嗎?」

  老五:「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有個師兄說我在醫道上有天賦,讓我試試。」

  辛秀點點頭:「明白了,也就是說你沒有什麼非醫道不可的熱愛對吧。」

  「那你聽大姐一句話,學醫救不了世人,不如你改研究農業吧?」

  老五:「……啊?」

  辛秀把凳子往他那邊搬了搬,用手指給他畫出來地圖上大片的區域:「你看,這是大姐去過的地方。」

  老五不由發出讚嘆:「大姐真厲害,去了好多地方啊。」

  辛秀:「我去了這麼多地方,見過各色各樣的人,發現一個問題。」

  老五:「什麼問題?」

  辛秀:「基本上所有人都很窮。」

  對老五再度流露出的茫然神情,辛秀一笑:「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在人間行走,總能看到很多惡事嗎?我覺得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大家都太窮了,沒法吃飽穿暖,再弱的人,為了活下去都能變得野蠻兇殘。」

  「所以我想讓見到的所有人都能吃飽。」

  辛秀這一句話說得很隨便,像是個玩笑,但老五聽得一楞一楞,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這怎麼能做到,這麼多人,大姐,這太難了。」

  辛秀哈哈笑:「確實很難,所以我問你要不要來幫忙。他們的糧食產量太低了,很多地方不適合種能填飽肚子的糧食,糧食種類太少,這些都是問題。你是木系靈根,從前我見你種田挺快樂的,在這上面也有天分,所以我問問你,想不想試著去培育一些能結出很多果實的糧食,找出適合種在人間各個地方的糧食。」

  這個念頭,辛秀很早就有了。

  「你看,你的任務不是救活一百人嗎,如果你真的培育出這樣的糧食,豈止能救活一百人,簡直能活世間千萬人!」辛秀一揮手:「既然要定目標,咱們不妨定個大的。」

  老五簡直被她這奇思妙想給震住了,少年哪怕見過了修仙,也仍是沒有想過這麼大的「妄想」和「野心」,但心又莫名砰砰跳動起來,結結巴巴道:「可是,我的任務不是治好一百人嗎?」

  辛秀:「不是,你的任務是救活一百人,祖師爺又沒限定說是讓你用醫術救活一百人。」

  辛秀忽然覺得很有趣,因為祖師爺原話是「救活」而不是更有指向性的「救治」。

  「你看,你的任務還沒有期限,哪怕研究個幾百年都沒關系,這不是太妙了嗎。祖師爺讓我們出山,沒給我們指路,大約就是為了讓我們自己找路的,不管是完成任務的路,還是你決定走的人生路。」

  老五:「啊。」

  他被辛秀說得愈發激動起來,臉都有點紅了,「可是大姐,這麼大的事,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完成吧?」

  辛秀不管做什麼,身上都有種渾然不在意的自信,此時也是如此,「怕什麼,我們可是修仙的,最少也能活上幾百年,要是幸運,幾千年都能活了,這麼久的時間做這件事,我不信我做不好。而且……」

  她嘻嘻笑起來:「而且,咱們不是還有那麼多兄弟姐妹嗎?老二他們肯定也要來幫忙,再不行,咱們蜀陵還有那麼多的師兄師姐師叔師伯,還怕找不到人幫忙嗎。」

  老五又啊了一聲,「二哥他們,對啊,還有二哥他們。」

  辛秀給他掰指頭數:「你看老六,她去九宮學宮給人當老師去了。她當老師的,好好教,多教出一些能治國的人才,還有這人間國家那麼多,聽說南邊還有戰亂,十幾個大小國家經常打得不可開交,我們看看她能不能教出個統一天下的帝王。」

  老五:「為什麼要統一呢?」

  辛秀:「因為秩序需要統一,需要結束戰爭,我們想做的事,光靠我們幾個做到猴年馬月去嗎,既然是讓人們能過得好,當然需要普通人自己配合,簡單來說,我需要人間政權的配合。」

  「有好種多收獲的糧食可還不夠,我們還需要各種能讓種田更方便的工具,各種各樣讓生活更方便的工具,還有什麼大型水利工程,這些就可以找老四,他和天工師叔學習,總不能只學著他做天宮吧,做點造福大眾的東西不是更好也更有趣嗎。」

  老五聽得入了迷,問道:「那二哥和三姐做什麼呢?」

  辛秀悠悠答道:「種田需要沃野,我見過很多貧瘠土地,都被浪費了。老二不是想養龍嗎,日後他要是真有龍了,就讓他改變河道,沒有沃野我們自己造。如果老二沒有龍,我們還有老三,老三是水系,有她在,一樣的。」

  「等到大部分人能都能吃飽穿暖了,他們就會有接受教育的基礎,越來越多的人會擺脫野蠻和落後,長此以往一代代下去,哪怕惡無法被滅絕,但總會越來越好。」

  辛秀說到這,往椅背上一靠:「到那時候,我們再在人間行走,就不用經常看見無辜的女子被當成祭品、許多女童被隨意丟棄、因為貧窮養不活家人的男人無奈自盡、生病得不到救治的人選擇吃人肉……這些人,都會消失的。」

  她最開始有這一系列想法,也只是為了想要一個熱鬧友好的人間,那種她可以盡情遊玩,所有人都敢出門盡情遊玩的人間。

  老五的目光隨著她的描述越來越明亮,終於驅散了先前一直籠罩在眼睛里的陰霾,重新變得清澈起來。

  「好,我……我可以!」他鼓起勇氣說了這麼一句。

  辛秀哈哈大笑,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同樣道:「我可以。」

第66章

  雖然辛秀像是每一個滿口夢想的老板,展望遙不可及的美好未來,把五弟忽悠上了船,但這事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她目前還在第一階段,準備先走遍全世界,親眼看看各處的情況。

  畢竟,沒有深入了解過情況,就空口白牙說制定什麼政策方針,純粹是瞎扯淡。

  可老五已經迫不及待動工了,他也不再搞什麼木雕,讓小佟找了些稻谷回來試種。辛秀樂見其成,給他提建議:「要那種生命力頑強,在貧瘠土地上也能種的,結的穗子要大,產量要高,味道怎麼樣倒是其次。」

  這種植株培育,蜀陵似乎也有師兄在做,但他們嘗試的是如何讓食材味道更好更充盈靈氣。

  「除了稻子,還有其他植物,在更北方,應當不是吃稻子的,到時你跟我一起過去,親眼看了才知道。」

  老五點頭,「大姐,我明白,植物生長的地方不同,土和水不同,長出的模樣也會截然不同,我有采集一些土壤和水,之後會和其他地方的對比。」

  辛秀想起師父煉制的盆中天,心道,不知道師父能不能煉制那種小說里出現過的能種田的芥子空間,如果能煉制,給老五配幾個,他不就隨時隨地能觀察試驗田嗎。

  還有他的腿,才壞了沒多久,師父可能有辦法給他煉一對假肢?雖然比不上原裝貨,但總歸方便一點,要是老五覺得不錯,順便給老二也想想辦法煉個假胳膊。

  「神仙姐姐,神仙哥哥,吃東西了!」小佟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了,上面放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面上蓋著肉醬,是小佟在辛秀的指導下制作出來的,已經得了辛秀五分精髓。

  小佟就是老五先前用生機丹救了的小少年,此少年真乃能人也,對他們的神仙身份接受良好,人聰明又孤身一人,一心想留在老五身邊報恩,辛秀讓他留下後,他就自覺主動地為他們做飯,為老五清洗身體換衣服,照顧得妥妥帖帖。

  總有些事是辛秀不方便做的,有了小佟這個勤快能幹的少年,情況就好了很多,而且他和老五的年紀其實相差不大,她外出的時候,老五在這里也能有個伴說話。

  辛秀呼啦啦吃完面,一抹嘴,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就站起來道:「我出去了。」

  老五還沒吃完,奇道:「大姐今日出去很早啊。」

  辛秀:「食材都吃得差不多了,我順便去打個獵。」

  她這些日子都是吃了就出門,說是去探查泥龍護法的底細,摸清楚情況,老五也沒懷疑。

  實際上,辛秀可不只是探查而已,她先前說的等老五傷好再一起行動根本就是騙小孩的,她自己一個人已經偷偷開始動手了。

  她自然沒這麼傻,直接一個人去找泥龍護法對打,對付沒有把握制伏的敵人,就要揚長避短,她選擇用各種小手段騷擾敵人,先讓他們亂上一亂。

  她寫了許多小傳單,具體內容就是「妖鬼、疫鬼都是金剛天王菩薩的手下,金剛天王菩薩根本不是什麼神仙菩薩,他是個吃人的妖怪,每日要吃一百人。」

  ——管他是不是,先胡謅了再說。

  還有什麼「泥龍護法也是妖怪,他的神仙肉是人肉,這種喪心病狂的行徑會惹來天譴」「金剛天王菩薩會吸人財運,拜了金剛天王菩薩的人都會越來越窮困」之類的。總之管他們有沒有做更多喪心病狂的事,辛秀都把屎盆子往他們臉上扣。

  混過現代社會的,誰還不會編故事說瞎話騙人了。

  辛秀用術法搞出了這麼多小紙條,又用個傳信的術法,讓法力凝聚出的信鳥吃了大堆傳單,飛到城內上空,噗噗噗往下吐。

  人嘛,最容易信謠言了,何況這種壓迫下充滿恐懼的信仰,最容易爆炸反噬。

  不只是發傳單,她還去了附近的金剛天王菩薩廟,用雷符一個個劈,劈得那些廟主殿坍塌,神像碎裂。手動營造出「天譴」。

  人們對於天雷等於上天懲罰還是深信不疑的,辛秀用雷符劈掉的廟越多,人們的信仰就越動搖。

  除此之外,辛秀還讓傳音鳥飛到各地去喊,畢竟很多人不識字,聲音文字各來一份效果更好。

  傳音鳥除了散播金剛天王菩薩那一窩的壞話,更重要的是傳播殺死妖鬼和疫鬼的辦法。

  妖鬼可以用柏樹枝輕易戳死,而疫鬼通常藏身於屍體的肚子里,需要剖開染疫病的人肚子,用桃枝將疫鬼釘死。

  辦法是說了,但這里的人願不願意聽很難說,老五先前說他們不肯除疫鬼,除了害怕被報覆,爆發更大的疫病之外,還有就是這個辦法他們無法接受。人人都覺得人死了是大事,就該好好入土為安,剖別人肚子,親人是萬萬不肯幹的。而沒人管的屍體隨便扔了,更沒人願意去動死人肚子。

  他們不肯幹,辛秀自己幹。

  老五只以為她白日出門,沒想到她晚上也偷偷出了門,到處去刨墳挖屍體,那些什麼妖鬼疫鬼被她殺了一片又一片,屍體串起來做了無數個項鏈,被辛秀閒的沒事都掛到了金剛天王菩薩神像的脖子上了。

  老五辦事講究,別人不肯他只會徒勞去勸,還是年紀太輕,換做辛秀,管他們願不願意,老子直接動手。

  她鬧出的動靜這麼大,泥龍護法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在辛秀把老五帶出去的第一日,泥龍護法就得知了消息,勃然大怒,從自己的酒池肉林里伸出一個腦袋,大喊著讓屬下們去抓人。

  然而,這些人怎麼抓得到鬼精鬼精的辛秀,被她遛狗似的溜得滿城跑,連她一個影子都瞧不見。

  見這些小嘍啰沒用,又親眼看見那些傳單,甚至傳音鳥都落到護法宮窗戶外面罵他了,泥龍護法氣得酒菜也吃不下去,摔了杯子讓自己兩個心腹出馬。

  這兩人大約確實有些本事,根據辛秀的作案規律,蹲守在下一座即將用雷劈掉的菩薩廟,準備給她來一個當場拿下。

  然而,今日辛秀提早出門了。一山還有一山高,辛秀的心眼可能是個篩子,比常人多上九十九個孔,特意定時定點搞事情,就是為了引蛇出洞。那兩位穿著鎧甲神情猙獰的妖怪躲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時候,辛秀在他們頭頂上,那兩妖怪但凡擡個頭就能瞧見她。

  「差不多該來了吧。」

  「那人實在囂張,竟然敢惹到咱們護法頭上,待抓到她,非得將她丟進油鍋里炸了,炸得酥脆!」

  「對,先切成一百零八塊,再用油鍋炸!」

  這兩妖怪對自己還挺自信,為了避免陣仗太大嚇跑人,沒有帶太多小嘍啰,只兩個結伴來了。

  他們在這等了大半日,等得心浮氣躁腹內饑餓,這時候瞧見廟外走進來個村婦,打開籃子,上供了一大盤燒肉。那燒肉不知是怎麼做的,香煞人,味道勾得他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等那村婦絮絮叨叨說完菩薩保佑離開,兩個妖怪也不客氣,上前你一口我一口把那盤燒肉給分吃了。

  「這味道果真不錯,我還從未吃過這樣好吃的肉。」

  「對對,也不知是怎麼做的,方才那婦人手藝這般好,不如把她抓走,送到護法宮給護法做菜。」

  「還是老哥你腦子靈活,待抓了膽大包天的賊子,咱們就去尋那婦人。護法吃得爽快,在給我們哥倆記一功!」

  說著說著,兩個妖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暈乎乎地靠著供桌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剛好瞧見房梁上方托腮等待的辛秀。

  對著兩個瞪大眼睛的妖怪微微一笑,辛秀一躍而下,落在兩位身邊,迅速卡住他們脖子。

  「你們妖怪平時都這麼大意的嗎,送上門的吃喝,都不檢查一下就敢直接往肚子里塞。」

  她這都是第二次藥暈妖怪了,他們這麼淳樸,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辛秀,擡手按著兩顆腦袋狠狠往地上一砸。

  她手勁越發大了,直接將地上鋪的磚砸出兩個洞。兩個妖怪出師未捷身先死,成了她刀下魚肉。

  「原來是一只野雞妖怪和一只麅子。」辛秀提著兩只死後變成原型的妖怪,施施然起身,一個雷符轟掉了神像,完成每日任務。

  小佟在洗衣,見她提著東西回來了,連忙擦擦手上前來幫忙,「神仙姐姐,你今日回來的也早,誒,除了米面和肉,你還帶了野雞和麅子回來,我們今天要吃麅子嗎?」

  辛秀把其他東西給他,野雞和麅子仍然自己拿著,笑道:「這可不是我們吃的,我是準備送人。」

  小佟還有個優點就是不亂問,哦一聲抱著米面進廚房整理。

  辛秀挽著袖子提著野雞用熱水拔毛,再給麅子剝皮,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大廚的風範,小佟早已被她的手藝折服,跟在一邊給她打下手,順便偷師。

  「神仙姐姐,你把這野雞切成這麼多塊是要做什麼啊?」小佟問。

  辛秀笑瞇瞇答:「切成一百零八塊,炸個雞米花。」

  說著果真就升起了一個油鍋,慢條斯理炸起了雞塊,雞塊炸完了還有麅子肉,炸一部分,烤一部分,香得小佟直咽口水。

  「神仙姐姐,這個不如我先替你嘗嘗味道?」小佟說著就試圖伸手去拿,他早發現了,這兩位說是神仙,其實都好說話,這樣的笑鬧他們並不在意。

  辛秀用長筷子打開他的手,一臉和善笑容,「不行。」

  小佟嘿嘿笑著收回手,老五在一旁也忍不住臉露失望。兩人眼睜睜看著辛秀把做好的菜裝進盒子,然後出門。

  「大姐,今日還要出門嗎?」

  辛秀:「對啊,剛做好的,得趁熱吃,不然不好吃了。」

  老五見她遠去,心道,大姐獵回來,親手做了,還要主動送去,莫非是送給什麼朋友或者恩人?

  這一盒子食物,最終出現在泥龍護法的食案上,他又是照常滿身酒氣,見侍從端來這散發奇香的食物,還心情大好,吃了許多,整個盤子都吃空了。

  誰知,吃到最後,盤子底部有一只蜷縮著的傳音鳥動了動腦袋,昂起頭朝他說:「泥巴蟲,你兩個好下屬的肉好吃嗎?哈哈哈哈哈!」

第67章

  泥龍護法所在的護法宮,是個名副其實的「酒池肉林」,奢華至極但品味堪憂的金燦燦裝飾。暗金色的地面上挖了大大小小的池子,有的堆著珠寶,有的流淌著美酒,泥龍護法的座位旁邊就環繞著一條室內美酒河。

  他雖然名字是泥龍,外貌卻不甚威武,反而肥墩墩的不怎麼靈活,脖子都沒了,整個人除了油膩還土氣,長得特別一般。此時生氣起來,兇煞的面部肥肉抖動,不說下巴三層,連擡頭紋都有三層。

  「該死!該死的東西!」他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案幾,砸在美酒池里,先前依偎在他身邊的美人們都嚇得花容失色,紛紛爬開,還有下面唱歌跳舞的,男女侍從,全都嚇得瑟瑟發抖。

  「這麼一個小跳蚤,怎麼都搞不定,還讓她到老子面前來跳,真是沒用!用這種小手段,不敢出來見他爺爺我,能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不成!爺爺倒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如此大膽!」泥龍護法大喝:「來人,將本護法的千道環取來!」

  下面就有個機靈些的小妖怪,顛顛著從一邊取了他的武器——一套疊在一起的圓圈,上前送到他手邊。

  泥龍護法看也沒看他一眼,劈手拿過那套圈,忽然覺得不對,低頭一看,發現那套圈內部竟然貼了兩張符。而那面生的「小妖怪」此時忽然一手捏決,迅速往他身上一指,往後退了三步。

  只聽轟隆轟隆兩聲,兩道雷劈了下來,連人帶圈劈了一遍。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泥龍護法還未反應過來,生生受了這兩道雷擊,頭發被燙了許多卷,還有隱隱肉香四溢。

  「小賊藏在這里!」他這頭上冒出的白煙,也不知是被雷劈出的,還是被辛秀給氣的。

  偽裝成小妖怪的辛秀已經拿出了刀,雙指在刀鋒上一拂,開刃,毫不猶豫上前往他腦袋上劈,泥龍護法雙臂一擋,他那一大疊的拳已經套上了手臂,和辛秀的長刀相撞,發出鐺鐺的刺耳聲響。

  辛秀見劈不開,抽刀後退,同時一手揮出一片粉末,「看我暗器!」

  泥龍護法本想追來,見了這灰,又聽得她這麼說,連忙閉氣,辛秀一笑,手指微彈,一陣微風,將那些粉末全部吹到泥龍護法身上,從他衣領里鉆進去。

  這家夥方才大概是吃到性起,不知道做了些什麼不和諧的事,衣服都不好好穿,露了那麼多肉在外面,這藥剛好給他用。

  這東西是辛秀從前在焱砂師伯那玩時,和焱砂師伯一起搞出來的小玩意,叫癢癢丸,吃了之後全身瘙癢,但味道有點沖,一般人看著就不會吃,被辛秀磨成了粉,雖然效果沒有吃下丹藥那麼強,但也夠折磨人。

  泥龍護法閉氣也沒用,沾到他身上了,馬上見效。他一邊對付辛秀,一邊渾身抽筋似的抖動,他那些圈可以變大變小,被他放出來套辛秀,辛秀舉刀格擋,還要大笑:「泥巴蟲,你這舞跳得不錯,比方才看的歌舞好看多了!」

  泥龍護法哪受過這種奇恥大辱,大喝一聲,那些圈竟然分成了一百多個,套得她眼花繚亂,好幾次險些中了招被套住,要是被這圈套住身體,瞬間大圈變成戒指大小的小圈,直接就能把她卡成好幾塊。

  泥龍護法口中念念有詞,又是一聲大喝,辛秀還以為那套圈要再增加,罵了句:「你他媽是賣套圈的小攤老板嗎,這麼多套圈!」

  誰知這時腳下一空,她竟然是落入了一個憑空出現的坑洞,不用說,定是泥龍搞出來的,他把這磚變成泥地了。辛秀這一個趔趄,露出破綻,幾十個圈將她套住,瞬間就開始收縮,電光石火之間,辛秀閉眼念決。

  白光閃過,她變成了一只蟲,而套圈中間一空,劈里啪啦全落在坑里。

  變回人身,辛秀呼出一口氣,這變化之術,都很耗費靈力,以她的修為,多用幾次就可以直接躺平等死了。

  泥龍護法臉色越來越紅,他那些圈也開始顫抖起來。

  辛秀了然:「怎麼樣,很癢是不是。」

  癢癢不是病,但是很要命。

  泥龍護法大喊一聲,好像再也受不了了,一頭紮進了旁邊的酒池里,試圖洗掉身上的粉末。辛秀見他跳進酒池,反手就往那邊丟了個燃火術。

  眾所周知,這酒,酒精濃度太高的話,就很容易燒起來。這泥龍護法喝的酒都是難得的好酒,這下子可好,酒池瞬間成了火池。

  辛秀還未完,她向來是個喜歡火上澆油的,當即又引來好幾道雷,往酒池里劈。這下子好了,這一池可真是亂七八糟。

  不過片刻後,酒池忽然幹了,泥土翻卷上來,撲滅了火,從泥土中跳出的泥龍護法,瞧著是遭了些罪,皮膚上焦痕縱橫,瞧上去比先前兇狠百倍。

  「受死!」

  辛秀腳下一崴,忙用輕身之術躍起。她跳到哪里,哪里的土地就往下陷落,踏在柱子上,柱子底下的泥土也翻卷上來,讓柱子崩塌,眼看著整座大殿都要不保。

  人們從方才起就紛紛尖叫往外逃竄,如今還留下的都是些小妖怪,近不得他們的身,辛秀故意往他們那邊跳,誰知泥龍護法連他們也一起埋。護法宮不要了,自己的小弟也不要了,看來這位泥龍護法當真被她氣得要瘋。

  辛秀面對著這一波又一波卷起如浪的泥土,心道:要是直接被這泥埋進地底十幾層,恐怕真的兇多吉少,這泥龍護法果然有兩把刷子。

  但是,可惜,誰叫他剛才吃雞米花吃得那麼開心,她親手做的東西,這泥龍消受得了嗎。

  沒過多久,辛秀就感覺這泥狼聲勢稍歇,顯然後繼無力。飛起一腳將面前泥墻踢散,辛秀見泥龍護法跌坐在原地捂著肚子哀嚎,笑嘻嘻上前道:「你們妖怪,吃東西真的從來都不檢查有沒有毒的啊。」

  要麼怎麼說,用爛了的手段才最好用呢,什麼時候都能有人中招,永遠不過時。

  乘他病要他命,辛秀毫不猶豫擡刀斬下,將那圓胖一堆肉砍成兩堆。她一腳踩上其中一堆肉,有些奇怪地想: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啊,這不是殺死了。

  正這麼想著,她的眼睛忽然瞧見那兩堆肉氣息產生了變化,多了生氣。

  辛秀瞳孔緊縮,立刻就要往後退,但有些晚了,一只手從下往上,重錘在她的肚子上,將她遠遠錘飛,撞在搖搖欲墜的最後一根柱子上。

  轟隆隆——

  護法宮塌了大半,煙塵四起。在這漫天煙塵中,一道黑白色的影子砸飛了身上壓著的柱子屋頂,從廢墟里跳出來,正是用了熊貓叮當鎧甲的辛秀。

  而另一邊,則站起來兩道身影。那是先前被辛秀一刀砍成兩截的泥龍護法,那兩堆死肉,就在她眼前變成了兩個沒那麼多肥肉,只是顯得更壯實的男人。

  得,砍他還是給他減肥了,順便整出來個兄弟。

  這家夥果真不好對付,老五沒和她說過他一下殺不死,還能變成兩個,估計是也不知道。變成兩個也不是很難接受,但萬一再砍他一截,他還能變四個呢。

  辛秀忽然大聲道:「怪不得叫泥龍,笑死人了,什麼泥龍,根本就是蚯蚓吧!」

  兩個泥龍護法都露出怒色,朝她沖來,看這一臉的怒氣,辛秀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中了。既然真是蚯蚓,誰知道他能分成幾節,先走為上。

  按了按自己隱隱作痛的肚子,辛秀擡起爪子,直接用這鐵爪崩開了朝自己沖來的圓圈,頭也不回往隔壁的金剛天王菩薩廟里跑。

  「想跑,沒門。」泥龍護法不肯放過她,帶著陰魂不散的圈和翻湧的泥土追上來,辛秀套上這食鐵靈獸皮之後,速度飛快,既不怕蚊子一樣討厭的圈,也不在乎地面多搖晃,連面前的墻都直接一拳打穿。

  他們二人你追我趕,拆殿破廟,眼看連金剛天王菩薩廟都被他們拆了大半,辛秀一頭鉆進最後供奉金剛天王菩薩的主殿,泥龍護法跟著追進去,然而殿內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滾出來!」

  殿內香火裊裊,金幡舞動,泥龍護法多少有些顧慮,不敢直接動手毀了這里把人逼出來,辛秀就是篤定他不敢砸了自己老大的神像,才會躲在這里。尋了一陣找不到人後,泥龍護法恨恨哼了一聲,「好,我倒要你能在這里藏多久!」

  他轉身出去,沒一會兒這一座大殿就被團團圍了起來,外面一大群妖怪,手拿一張大網,閃爍著光芒罩在大殿上方。

  辛秀在天王菩薩的神像裡面,在黑暗中雙眼微微變成綠色,她看見那網,心想,這回可真是變成蒼蠅都飛不出去。不能往天上,也不能往地下——那泥龍護法擅長馭土,進了土里不就等於進了他的口袋。

  看著好像是沒法跑了。

  但心秀並沒有慌張,在神像里伸展了一下身體,拿出百寶囊的墊子墊了下腰。剛才那一下,她的臟腑有受傷。她這身體和其他妖怪比起來,真就是個瓷娃娃,一碰就壞。

  既然暫時逃不了,那就先躲著,沒什麼大不了。

  第一天,泥龍護法在殿內轉來轉去一直沒離開,第二天他沒有一直待在這,但來了好幾次,每次在大殿內翻看一圈,第三天他就只來了一次,看一遍罵一陣就走了。

  辛秀蹲在神像李搖頭,這泥巴蟲也太沒耐心,這樣做得了什麼大事,難怪她都躲在這讓他抓也抓不住。

  連老大都這樣,底下的小妖怪們更不用說,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天,他們就會放松戒心,到時候她再伺機逃跑。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麼和老五解釋她這幾天的失蹤。

  不過,出乎她預料,這天晚上,外面忽然有天火流星從天而降,轟轟砸了剛重建起一個架子的護法宮。辛秀被吵醒,從窗邊看出去,見到那火流星中間,站著一個黑衣的女人。

  她身材修長比例完美,一身黑衣勁裝在風中獵獵,右手握一把長劍,淩空而立俯視下方。

  辛秀如今這雙眼睛,能輕易看見黑夜中距離甚遠的事物,那女子的臉在她眼里也是無比清晰。長眉鳳目紅唇,眼尾微微上挑,仿佛塗了眼線般濃黑的眼睛,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好冷艷的姐姐。

  這姐姐從外表看就犀利,下手更是如此,仿佛是特地趕來尋仇的,天外一劍挑飛了迎出來的泥龍,撲上去眨眼與他戰了百來個會合。她下手狠辣極了,把那好大一個泥巴蟲剁成了泥灑了滿地。

  辛秀:碎成這樣,看來是沒法再活了。

  那姐姐看上去深諳趕盡要殺絕的道理,最後一把火把那地上的肉泥都燒成了灰,好了,這下是徹底死絕了。

  她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從頭到尾沒有多停留片刻。辛秀從藏身的菩薩廟出來,再擡頭去看,冷艷姐姐已經離開了。

  辛秀想了想,回頭給了這菩薩廟一個雷,把廟劈塌,也拍拍手走人。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換個馬甲。

第68章

  「大姐,你怎麼能這麼做呢?」

  「好,我知道了,下回不會了。」辛秀毫無誠意地順嘴說完,就見小五一臉無言地看著她。

  連她爸媽師父都對她毫無辦法,小五這個乖兒子怎麼可能拿她這德性有辦法,擺了半天的憂慮,生氣也沒法生氣,最後無奈說:「大姐不是說帶我一起去的嗎,怎麼自己就去了,我雖然沒什麼用,但一點小忙還是幫得上的。」好歹,萬一有危險,能給大姐拖延一下。

  少年坐在輪椅上,雖然身形單薄,但神情比起剛出山那時,已經截然不同,眉宇間隱隱有些琢磨過的沈穩之色。

  辛秀眼珠一轉,伸手推著他的輪椅往外走:「是說好了帶你一起,慌什麼,還怕沒事幹嗎,那麼多金剛菩薩天王廟沒有劈,走,現在就帶你去劈他一座。」

  泥龍護法死了,金剛天王菩薩還在他老巢里,正是搞破壞的大好時機,不然等金剛天王菩薩發現自己小弟已經死了一窩,追究過來,他們就只能先逃命了。

  小五這幾日讓小佟出去探查消息,自己也出去了,他就猜大姐可能去找了泥龍護法的麻煩,但直到辛秀回來,他才知道原來泥龍護法已經死了。

  小五由衷讚嘆:「不愧是大姐,真是厲害,泥龍護法那麼難對付,大姐也能把他殺了。」

  辛秀:「泥巴蟲雖然死了,但並不是姐姐殺的,是另一個漂亮姐姐殺的。」

  小五:「嗯?」

  辛秀便把當時情況給他一說,小五聽了,道:「大約是與泥龍護法有仇。」

  辛秀:「我也是這麼想,不過剛好這個時間來尋仇,算是救了我一次。不是大姐瞎吹,自從下山以來,大姐運氣就一直很不錯,次次遇上危險都能轉危為安,還能得遇貴人相助!」

  小五笑起來:「是這樣的,大姐勇武且善,運自有報,是個逢兇化吉能帶升旁人的好運道之人。」

  辛秀:「小五你這說話好聽又真誠,下次要是咱們沒錢了,不妨讓你化成景成子師叔的模樣去給人算命賺錢好了。」

  小五沈默片刻,有些尷尬,「大姐,其實我先前就化成師父的模樣,去給人算命賺錢過,實在是……囊中羞澀。」

  辛秀大笑。看來單純的小五出來這一趟,也學到了不少的東西了。

  兩人一齊去毀廟,小五的修行速度比辛秀更快,他畫符的速度也比辛秀快,只不過雷符還是辛秀這金火靈根的更有威力,小五他最適合潤養萬物的術符一類。

  辛秀:「老五,你還需要多練啊。」

  小五:「好,我會勤練的。」

  這些廟都是各地的人們修建,見廟被雷劈塌了,大多都是嚇得跌倒在地,隨後就大哭大喊,一副死到臨頭的模樣。小五看得嘆道:「修這樣一座廟,耗費了他們如此多的錢財與力氣……」

  辛秀同樣在看那些哭喊的絕望人群,「這廟破了,她們難受一時,可能只這一代人受苦,廟不破,讓它一直在,怕是要一世受苦,世世代代都要深受其害了。」

  小五點頭:「大姐說得是,我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親眼見他們為了修廟甚至累死,有些難受罷了,但既然廟已經開始砸,就沒有停下的道理。大姐,我們要加快速度了,除了此地,還有許多地方都有這金剛天王菩薩廟。」說到後面,他語氣里的悲憫變成堅定。

  「我不能繼續在這養傷,我們修仙之人,恢覆一口元氣就好,這些皮肉等它慢慢長出來,我們先往南邊去。」

  辛秀:「行。」

  他們到哪里,金剛天王菩薩廟就大片被雷劈,還有妖鬼疫鬼也成片地死,再加上辛秀那傳音鳥四處抹黑金剛天王菩薩一窩妖精,一時間人心惶惶。這些民眾都還沒經歷過現代信息爆炸的沖擊,見了這些異狀,大多數人都搖擺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們不敢動會說話的傳音鳥,也不敢再去重建被雷劈的廟,可妖鬼疫鬼還在,被逼無奈的人能拿刀殺人,當然也能拿刀殺妖鬼。

  辛秀殺了妖鬼後特地到處扔,人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殺的,眼見著都殺了這麼多了,也開始有人跟著殺,這一從眾心理辛秀非常明白,稍一做引導就朝著她希望的方向發展了。凡是辛秀和小五路過的地方,金剛天王菩薩的信眾們都開始戰戰兢兢處理妖鬼疫鬼。

  動靜鬧太大,難免引起正主的注意,辛秀與小五帶著小佟走了五六處地方,就有一隊「天兵天將」追來。

  那是一隊穿著金甲銀甲,看上去非常威嚴嚇人的士兵,真如神兵天降,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將他們包圍住。

  那「天兵天將」自然是金剛天王菩薩給自己屁股上貼的金,在辛秀那雙眼睛里,那哪是什麼士兵,分明就是一群妖里妖氣的蛇蟲鼠蟻貓貓狗狗。

  不是辛秀自誇,這群穿上金銀盔甲的妖怪,都沒她師父座下那些常年變成原型在山里摳腳的妖怪們氣勢強盛。

  「就是他們,我只以為他們是尋常借宿的人,不知道他們竟然是逆賊,天將大人們千萬莫怪!」帶路將他們引到此處的,是這屋子的主人,他說完這句話,忙忙退下。

  那天兵領頭的是個犬妖,辛秀養過那麼多年的狗,對狗很有好感,可這一只惡犬朝她狂吠,還要咬死她,她就無法手下留情了。

  「就是你們……」犬妖一句未說完,就見辛秀一手並指朝他們一指:「雷來!」

  她最擅長,覺得最好用的就是雷擊術,因為這種殺傷力大又不需要太多靈力,主要是不耗靈力。

  沒見過這種陣前交換對罵還沒進行完,就直接動手的,「天兵天將」們被突然降臨的雷劈的四處彈跳,先前那威風陣勢一下子就被打散了。

  辛秀一推輪椅:「小五,繼續降雷!」

  「好。」小五輕聲應了,纖長細白的手指張開,「雷。」

  他一下降五道,質量比不上,用數量取勝。

  辛秀則變身熊貓人,食鐵靈獸那是什麼力氣和威勢,跳進妖怪堆里,隨手就把為首那犬妖手上長戟奪過,往前一掃,掃出去一大片。

  只要不是對上有些修為的妖怪,這些小嘍啰,怎麼打得過穿上食鐵靈獸寶甲的辛秀。小五在後方盡職盡責地幫她把大片的妖怪分成幾塊小區域,方便她清掃,再給她處理一些想偷襲的漏網之魚,辛秀沒有後顧之憂,第一次體會到變身熊貓人有多麼爽。

  她小時候看過功夫熊貓,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很有那熊貓的感覺,甚至還想唱一首《中國功夫》。

  「棍掃一大片!槍挑一條線!身輕好似雲中燕!豪氣沖雲天!」

  肅然對敵的小五被她逗笑,手一歪,一個雷把他們先前住的房子劈塌了,他下意識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辛秀在小妖怪們的包圍里大笑:「小五,劈得好!」

  小五無奈,專心給她清掃後路。

  兩人配合無間,連守在小五身後,原本面色發白的小佟都看得激動起來,跑上前幾步,撿了一把長劍,壯膽似的揮劈兩下,躍躍欲試——實在是辛秀一棍子又一棍子把人成堆掃出去的模樣太令人熱血沸騰。

  見了她這模樣,那群「天兵天將」也心生退意,本就是些山精鬼怪烏合之眾,很快留下一地屍體,灰溜溜地逃跑了。

  辛秀褪去熊貓叮當後,立刻就地躺下。熊貓叮當是好用,可用的時候也確實是很耗費靈力,堅持不了太久。

  小五過來試圖把她拽起來,「大姐,你還好嗎,起來找個地方休息片刻吧。」

  辛秀擺手,過了一會兒主動爬起來,叉著腰捶著背踢了踢那些留下的屍體,隨著她腳尖一踢,腳下屍體就變成了一只黃鼬。

  「咱們把這些屍體丟到大街上去,讓大家一起來看看,看這些天兵天將變回原型的樣子。」

  先前天兵從天而降,這里人人都見到了,他們逃跑的模樣,也被人看得清楚,如今辛秀把屍體擺在大街上,挨個讓它們變回原型,原先不敢來看的,在門後窗後偷偷窺見了這變化,都忍不住尖叫出聲。

  「那是什麼?」

  「是老鼠!天啊!天兵天將怎麼會是老鼠?」

  「不止呢,你看那,還有蛇!」

  細細碎碎的竊竊私語,從各處傳來。

  搞完事情,辛秀帶著小五小佟轉移陣地。這回她們不找地方借宿了,直接停留在荒廢的屋子里,或者幹脆和之前一樣露宿,也特地避開周圍的人。這里的人幾乎都是金剛天王菩薩信眾,又少見外來人,見了他們,馬上就把他們的蹤跡傳到菩薩廟那邊。

  先前一波天兵天將被辛秀打得七零八落,下一波估計很快又要來。

  這打BOSS闖關卡,有這麼一個趨勢,一關更比一關難,辛秀先前險險勝了一次,不確定自己下次還能不能堅持,決定先低調行事。

  她和小五裝扮成尋常農人,模樣也做了掩飾,戴上鬥笠。

  辛秀:「我們還需要一頭牛。」

  她這麼說完之後,看著旁邊地里的一頭牛,頓時就笑了,上去把它牽了過來,道:「這就齊了,走吧。」

  小五:「大姐……我們隨便拿人家的牛,不好吧?」

  辛秀隨手一指牛原先的牛棚:「我不是放了錢在那嗎,足以買這頭牛了,而且,這頭牛本來就是我的,不知怎麼流落到這里,我只是拿回來而已。」

  她說著,笑瞇瞇一拍牛頭,道:「牛道士,好久不見了,這段時間咱們失散,我可是一直念著你呢,我瞧你混得不太好啊,怎麼乖乖在這給人犁地呢。」

  本想假裝成普通牛,讓她放過自己的牛道士,氣到口吐人話:「還不都怪你!你究竟做了什麼,我怎麼用原本的方法也變不成人了!」

  如果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直到現在還是牛身,需要到處跑,一不注意就被抓住來犁地。

  小五:「!」

  小五:「牛說話了!」

  他楞了下又反應過來,「啊,大姐,你認識這妖怪?」

  辛秀樂得大笑:「這不是妖怪,是我從前抓到的一個壞家夥,他把別人變成馬任人驅使,所以我就把他變成牛,充當坐騎了。」

  小五:「還有這種術法嗎?」

  辛秀:「自然有,是項茅術法,你要是感興趣我教你就是。」

  牛道士插話:「算我知錯了,都過這麼久了,求你放過我不成嗎?!」

  辛秀:「不行呢,跟我一起上路不快樂嗎?勸你別亂跑了,不留在我身邊,你可就永遠變不回人了。」她要是沒搞點什麼小動作,哪放心把牛道士丟外面這麼久不管。

  辛秀:「不過,我沒有特地去找,隨便路過都能遇上你,咱們這緣分還挺深。」

  牛道士:「……」不想與這小姑奶奶有緣。

  作者有話要說:

  失散人口回歸。以後可能會是老五的坐騎。

第69章

  輪椅收起來,小五坐在牛背上,牛走起路來緩慢穩健,適合他這種有傷在身的病患。

  辛秀特地給他在一戶農家買了個大嬸手工制作的墊子墊著,樸素的青色花紋,加上他們這一身樸素裝扮,頭上戴鬥笠,牛背後還有兩個竹筐子裝東西,看上去像是三個賣貨歸家的小商人,順便還種田的那種。

  「這里的稻和先前看到的稻有些不一樣。」小五拿著兩束稻穗,細細觀察。

  辛秀走在旁邊,問:「怎麼不一樣了,我看著都差不多。」

  小五把手里的稻穗遞給她看:「它們的葉脈不一樣,還有一個葉子更細長,一個更寬些,這種細長葉子的稻穗顆粒更長,寬葉的顆粒更圓潤,但也更小些,雖然顆粒更小,但一穗結的更多。」

  辛秀:「啊。」讓她這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來觀察這些,她是沒辦法,能認出來這沒脫殼的是稻子就已經很厲害了。

  小五開始還在和她說,後來就變成自言自語:「此地土地確實比我們先前經過的要肥沃一些,土壤顏色不同,我在想,造成顏色不同的原因是什麼呢?」

  辛秀隨口哼哼:「肥料摻了金坷垃~一袋能頂兩袋撒~肥料摻了金坷垃~能吸收好多好多氮磷鉀~」

  哼完發現小五盯著自己看。

  辛秀:「?」

  小五:「大姐,金坷垃是什麼?」

  辛秀:「……」這個不太好解釋啊。

  小五想想又問:「氮磷鉀又是什麼?」

  辛秀:「……」當初化學學得不太好,這個問題不會解釋。

  她也只能含糊地說:「大概是什麼能讓植物長得好的東西,你想,有些地方土壤肥沃那些糧食就長得好,肯定是肥沃的土壤裡面比尋常土壤多了些什麼。」

  小五恍悟:「確實如此,我先前也在考慮,只是不知道那些東西叫做氮磷鉀。不愧是大姐,懂得真多。」

  辛秀:「哈哈哈。」慚愧慚愧,只是B站鬼畜區刷多了。

  牛道士嗤笑:「厲害什麼厲害,她經常隨口哼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別看她說得頭頭是道,其實壓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些什麼東西,只要有傻子才會被她騙住。」

  辛秀擡手就糊了一把牛頭,小五見她經常和牛道士吵架,勸了兩句:「算了大姐,就別打他了,我看他只是不會說話而已。」

  牛道士這兩天成了這少年的坐騎,也發現了,這少年雖說是辛秀的弟弟,但著實不像一個娘生的,為人厚道溫和,不太愛和人計較一些小事,與睚眥必報的辛秀比起來,好騙……不是,好說話多了。

  他當下就裝起可憐:「可憐小老兒一大把年紀,只是因為犯了些許小錯,就成了這麼一頭身不由己的老黃牛,這些時日日日為人犁地耕作,苦不堪言……」

  話未說完,辛秀又糊了一下他腦袋:「不許裝可憐騙小五,你這心眼也就比我少那麼一點,都是千年成精的狐貍,誰不清楚誰,跟我在這裝什麼小白兔。」

  小五和小佟看他們鬥嘴揭短,十分快樂。

  他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牛道士趁著辛秀出去打獵了,又湊到小五面前叫喚:「哎喲喲,我這腿真是太疼了,走路太久。」

  小佟機靈,見狀趕緊過來牽牛道士,想把它牽到一邊,「神仙姐姐說了,你不是什麼好東西,別想騙神仙哥哥。」

  小五脾氣十分好,坐在一邊捏著一根人家田里長著的植物觀察,道:「沒事,那我們多休息一會兒。」

  牛道士:「我這是變牛太久,全身骨頭都錯位了,只有變成人的模樣才能緩解,不如你和辛秀求個情,讓我變回人松快一天半天的,之後再把我變回牛也可以啊,我這確實是太難受了,我雖然以前幹了些壞事,但也不至於連這麼一點點放松的時間都沒有。」

  小佟死活拽不動牛道士分毫,見他對自己不屑一顧的耍賴模樣,氣笑了:「我看你精神身體都好得很,這麼大力氣也拽不動你。」

  牛道士:「嘿,你這沒禮貌的小子,怎的這麼不知道尊重老夫,老夫可也是神仙!」

  「喲,又趁我不在,在這騙小孩呢。」辛秀聲音帶笑,提著幾只鳥回來,她也不多說,只對神情有些微猶豫的小五說了一句:「這牛道士從前好幾次都想殺我呢。」

  小五的神情立即變了,看向牛道士的目光是前所未見的淩厲。片刻後,牛道士只聽這善良少年和辛秀建議道:「我覺得輪椅不錯,不需要用牛,不如殺了他吧。」

  牛道士:「???」你不是善良溫柔的大好人嗎?怎麼一開口就要殺我,你小子不對啊!

  辛秀打發了弟弟和小佟去做個青菜湯,晃悠到牛道士身邊,笑嘻嘻道:「你就別想著小五能放你離開了,他現在對你的印象可不怎麼好。」

  牛道士:「……」呵,看出來了。

  牛道士不明白,辛秀卻是再明白不過。她們這位小五弟弟,確實是個大好人,要是有一天讓他為了自己能活下去殺無辜的人,他是寧願自己死也不願這麼做的,可要是對他說,如果不殺無辜的人,那他在乎的人,比如她這個大姐或者他師父就會死,那他也會去殺。

  歸根究底,是因為他把太多東西都擺在自己生命之上了。堅持與善心在他生命之上,在乎的人則更在堅持善心之上。這樣的人要是遇上抉擇,注定要活得痛苦又糾結,所以辛秀才格外多看顧他幾分。

  雖然牛道士之後還是作為小五的坐騎,但他再不敢像之前那樣動不動耍個心眼讓小五停下來休息了,因為小五根本不理會他,他就是再唉聲嘆氣也沒用。

  「你們怎麼惹上了金剛天王菩薩,我雖然從前沒聽過他,但這段時候流落在這邊,可是聽夠了他的鼎鼎大名,連項茅鬼母都沒有這麼多信徒,先不說他究竟有多麼厲害,只是聲勢就了不得了,你們怎麼也敢和他對上。」牛道士親眼見他們搞事情,心里是喜憂摻半。

  喜的是萬一她們倒黴被殺了,他就解脫了,憂的是自己現在和她們是一夥的,她們要是被抓到,他恐怕也逃不了,死也死成一堆。

  辛秀:「不是我招惹他,是那什麼天王菩薩惹到我了,小五現在這樣就是拜他所賜,而且這妖怪不幹好事,鬧得妖魔鬼怪肆虐,不然我平白無故燒他的廟,打他的小弟幹嘛。」

  牛道士:「你這人不是只要有趣,什麼都幹得出來嗎,我還以為你是閒著沒事找事幹。」就和上次項茅一樣。

  辛秀本想反駁,但一想又無法反駁,於是反手給了他一掌,理直氣壯,「那怎麼樣。」

  牛道士:「……」

  這邊仍是有很多金剛天王菩薩廟,但問題是,只要他們劈了燒了一座廟,就等於是放了個信號表明自己的位置,馬上就有大群天兵天將來了,除了些小嘍啰,還有好幾個泥龍護法那樣的人物,辛秀就是再自信,也知道自己打不過。

  可是,就這麼放棄毀廟?她又不甘心。

  辛秀:「既然如此,我們來研究一下定時爆炸吧。」

  小五:「定時爆炸?」

  辛秀:「就是放一道符,隔上半個月才會引雷劈下,那時候我們早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他們也確定不了我們的行蹤。」

  小五:「聽上去確實可行,但是,我沒有聽說過這種符咒。」

  辛秀不以為意:「沒有就我們自己造,那麼多符術又不是天生就有,都是有需要了才有人研究出來,前人能行,難道我不行嗎。」

  牛道士哼哼:「說得簡單,你以為自己造符是那麼簡單的事嗎?」

  辛秀笑瞇瞇看他:「這不是還有你嗎,你以前也改過符術,有經驗,再加上我這麼聰明的人在旁邊幫忙,還怕不能成功。」

  牛道士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憑什麼要幫你。

  辛秀:「只要你幫我搞出了這個符,我就把你變回人。要是不幫我,我就把你變成屍體。」

  牛道士和從前無數次一樣迫於辛秀威脅,開始研究這個符。辛秀反正不急,讓他慢慢研究。

  他們這邊還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辛秀就瞧見天上一大片烏拉拉的黑雲,那群眼熟的「天兵天將」再次出動了,而且氣勢洶洶直接從她們頭頂飛過去。

  辛秀:搞什麼,不是來抓我們的?

  「看這抓捕反賊的架勢,除了我們,莫非還有人覬覦天王菩薩的江山?」辛秀一好奇就坐不住,「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去看看。」

  小五都沒來得及攔,她人就消失不見了。

  小五:「唉,算了,大姐向來想到什麼就去做,攔也攔不住。」

  他看牛道士:「大姐不在,你也不可懈怠,還是好好研究符術吧,我看著你。」

  牛道士郁悶:「你以前喊老道都客客氣氣的,咱們這是有誤會,不如趁此機會說清楚。」

  小五:「沒有誤會,我之前不知道你想殺我大姐。你該幹活了,不然,我便不讓你說話。」

  牛道士語塞,心道,瞧著是個小傻子,怎麼也這麼死心眼不好哄!

  辛秀跟在那群天兵天將後頭,隱匿氣息。他們氣息雜亂,她跟的又遠,沒有被發覺,遠遠見他們落到一座建在山巔的菩薩廟。

  這廟就了不得了,是附近的巨富們斥巨資聯合建造,幾乎占了整個山頭。這群富商造了這麼華麗一座宮室,又上供數不清的金銀,得了金剛天王菩薩庇佑,在此地乃是地頭蛇霸主。

  辛秀來到這里後就聽過他們名字,附近十里八鄉的土地都歸他們,因為原本的鄉民,為了得到庇護,主動或者被迫將手里的田地送到他們名下,也成為了農奴,為他們耕種,就為了擺脫那些無處不在的妖鬼疫鬼的威脅。

  這些富戶們得了好處,又花費更多的金銀人力去反哺金剛天王菩薩——他們是越來越滿意了,苦的只有那些沒日沒夜勞作,僅能混個溫飽的普通人。大多數人就是累死在地里,也不敢主動反抗,而就算反抗,也毫無作用。

  絕望之後,也就習慣了,還能安慰自己,比起其他地方的人,好歹能活。

  辛秀打聽過這里最出名的金剛天王菩薩廟,就是這一座,她還想著什麼時候來燒了這個地方,又因為聽說這里也有個什麼飛天護法,就沒有輕舉妄動。

  誰知今日,她想做的事,被人先一步做了。

  瞧見那華麗宮觀變成漆黑廢墟,辛秀一陣舒爽,同時她也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

  是那位先前殺了泥龍護法,無意間救了她一命的冷艷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牛道士:他們姐弟我都搞不定。

第70章

  這姐姐實在囂張,毀了人家的地方不趕緊跑,見了一大群妖怪和好幾個護法級人物都不慌,反而站在廢墟中間一根柱子上,用拇指擦了擦劍,側頭冷聲道:「來尋死嗎。」

  山風吹拂她頰邊的黑發,那一側臉的風情,真如電影畫面一般賞心悅目。

  辛秀遠遠蹲在山間一棵松樹上,想:好帥的姐姐,一定要想辦法和她做朋友。

  這讓辛秀想交友的冷艷姐姐,自然就是她師父申屠郁的小號了,前身烏鈺,一個被徒弟逼到假裝剃度的苦逼熊貓,因為不想和徒弟談戀愛只好銷號重來,如今被捏成了一個女號。

  申屠郁:泥塑我自己。

  都變成女子,徒弟無論如何應當都不會喜歡上自己了。帶著這種放心的心態,申屠郁把這人身的面貌和身材隨便捏了捏,可他作為一個煉器大師,手法就是這麼好,隨便捏也非常的優秀。

  等級太高,做不出品質低的東西。

  只是給人身換個外貌性別,對申屠郁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他唯一需要適應的就是這具性別不同的身體。他自然知曉男女身體構造的不同,但真的自己用了女身,他才發現有一些不甚方便的地方。

  尤其是與人打架時,感覺身前有什麼太累贅,晃動得厲害。

  申屠郁:失策,當初制作的時候就應當考慮到這一點的。就像他制作的那些靈器,不用真的不知曉哪里不合心意。

  帶著這種漫不經心的思考,申屠郁將這些來找麻煩的妖怪們打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申屠郁還記著當初徒弟送別烏鈺時的痛苦不舍,人身改造完畢就悄悄跟上來尋她看情況有沒有好轉,結果恰好遇上徒弟被困,他就直接出面把泥龍護法剁了。

  這段時間他跟在徒弟身後,也見到這金剛天王菩薩有多麼囂張,再見徒弟苦惱,幹脆幫她做了這事。徒弟想做做不到的事,他這當師父的代勞便是。

  在辛秀眼中,她只見這冷艷姐姐舉重若輕,殺退敵人,實在令人心生向往,見她收劍要走,辛秀忙現出身形道:「這位朋友,請留步。」

  申屠郁自然早就看見徒弟了,所以他才匆匆要走,還是動作不夠快,又被叫住了。

  又?

  申屠郁心道,這場面,是否有些似曾相識?

  他思考著不自覺就停下腳步,隔著一大片廢墟看著辛秀。他不說話,辛秀靠近兩步,他就退後兩步,保持距離,看上去異常冷艷不好接近。

  辛秀:這冷冷淡淡的氣質真絕了,除了白妃師叔第一次看見這麼漂亮有氣質的女子。

  辛秀就是走在路邊看到小孩摸泥鰍,都要湊上去看看和人家混成一團的自來熟,她要想和人結交,怎麼會畏懼區區冷臉,當下笑道:

  「朋友可能不認識我,但上次殺泥龍護法時我正被困旁邊的菩薩廟,還要多謝你救了我一命。那時便想道謝,可惜朋友走得太快,我深以為憾,這次有緣重逢,大家看樣子都與金剛天王菩薩有仇怨,不知能否交個朋友?」

  「便是不想交朋友,也要讓我好好感謝一番救命之恩……這樣吧,我請你吃個便飯?」

  申屠郁莫名覺得,這話語也似曾相識。

  「不必。」他直覺不妙,決定趕緊離開。

  辛秀見這姐姐孤僻,警惕心又重,也不在乎,退而求其次:「既不願我也不勉強,但可否告知我姐姐的姓名?哦,還未說,我叫辛秀。」

  三兩句話,辛秀已經喊上了姐姐。

  第一次被人喊姐姐的申屠郁消化了片刻。

  名字,他這個身份也沒有名字,只好此時臨時取一個。

  在辛秀看來,這位冷艷姐姐似乎是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姓名,最後也許是被她的誠意打動,冷淡道:「我名白無情。」

  唔……這名字怎麼說呢,有股零八零九年大熱穿越劇女主角的感覺,就那種「她,冷心冷清,被傷害後決心這輩子再也不相信愛,只用仇恨報答那個男人,看他痛苦後悔!」的文案小說。

  真是一聽就有一段內情,看來這姐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確實有故事,一段被徒弟逼上佛山的故事,表明了申屠郁這鋼鐵熊獸寧肯化女身也不和徒弟談戀愛的決心。

  辛秀遺憾地看著「白無情」遠去。

  雖然沒能交上朋友,但這不是已經互通了姓名嗎,辛秀有預感,自己和這位白姐姐以後肯定還會有見面的機會。畢竟大家都走在推翻金剛天王菩薩的道路上,既然是同路人,或早或晚肯定會遇上。

  辛秀已經開始考慮怎麼讓這厲害姐姐在報仇的時候順便帶她一起,深入敵營搞破壞,她最擅長了。

  小五:「那位前輩既然願意將姓名告訴大姐,肯定心里也是願意和大姐當朋友的,至少沒有惡感。」

  牛道士:「得了吧,肯定是辛秀死皮賴臉問出來的。」

  小佟:「比神仙姐姐還厲害,應當也是位仙子了,自從認識了神仙哥哥,我這都見了好幾個神仙了。」

  辛秀想要的定時爆破雷擊符還沒制作出來,但遠方一直傳來金剛天王菩薩廟被燒的消息,辛秀知道那肯定是白姐姐做的,為了給她減輕一點壓力,她偶爾也會騎著飛天摩托去找個稍遠些的菩薩廟燒了,燒完跑遠點,然後到處放傳音鳥,混淆視聽。

  金剛天王菩薩那些小嘍啰們一會兒到東一會兒到西,被溜得苦不堪言。

  如此四處點火,辛秀一行人到了後國邊境。

  辛秀:「後國?這名字聽上去有點耳熟。」

  小五:「四哥的任務,不就是在後國當三年修城墻的工匠嗎?就是不知曉,那個後國,是不是這個後國。」

  辛秀:「肯定是,既然都來了,我們不如去找找老四,反正聽說這是個小國家,人不多,應該很快能找到。」

  這後國確實是個不大的國家,辛秀一打聽,他們這國家大約南北最長直線距離就是九百里,她騎個飛天摩托用最快速度,半天能飛遍全境。

  不過,最讓辛秀不愉快的,是這個國家的國教就是金剛天王教,那金剛天王菩薩被奉為無上國師,聽說國主就是最虔誠供奉的人,他還下令讓所有民眾都必須信仰這玩意兒。

  沒錯,後國國都就是那家夥的大本營了。

  辛秀:「老四不會是在國都吧,如果他真在國都,不就是在賊窩里嗎?」

  小五有些擔憂起來:「四哥沒事吧,他性子直,易與人起爭執。」

  正在這時,前方忽然有一個聲音大喝:「戒嚴!什麼人!全城戒嚴,不許進入!」

  辛秀幾人正披著暮色準備進面前這座後國邊城黃石城,誰知道剛邁進城門,迎面就有好幾個兵士打馬匆匆而來,當先那人手里拿著長槍大喝,馬頭直沖她們,絲毫沒有減速,像是準備直接用長槍把他們都叉出去。

  沒有人害怕,辛秀連「天兵天將」都敢打,哪里畏懼著幾個小小兵士,在那槍頭戳到眼前時,一手握住槍頭,直接把馬上那大男人挑了起來,長槍一舉,把他掛在了墻上。

  其余士兵都被她這一手給鎮住了,紛紛警惕地勒馬,圍著她們。被掛上墻那男人反應過來,大喊:「劫走城主夫人的賊子就是力氣驚人,肯定與他們有關系,快將他們幾個同黨拿下!」

  「快來人!別讓他們跑了!」

  辛秀無語,這人是腦子有毛病嗎?眼看著對付不了她,不夾著尾巴裝死,還敢這麼大呼小叫要人來抓她?

  辛秀:「兄弟,你都被我掛在墻上了,哪來的信心能抓我?」

  那男人傲然道:「為城主而死,我徐某人也是一腔赤誠忠勇!區區賊子有何畏懼!你們再厲害,難道還不懼我們上百鐵騎嗎!」

  辛秀:「嗯,你說對了,我還真不怕。」

  說話間,街角已經匆匆跑來一隊人馬,城墻上也有守衛架上羽箭對著他們。掛墻上的男人仿佛已經勝券在握,哈哈大笑:「還不束手就擒!」

  辛秀也哈哈大笑,笑得比他更大聲,一把用長槍把他挑下來舉在頭頂:「你不怕死,我今天就用你當盾牌,人盾我不是第一次用了。」

  那男人發覺自己不能動了,臉色終於一變,對上那些箭尖也開始緊張起來,「都不要輕舉妄動!」

  「將軍!」有騎馬士兵喊道。

  辛秀:「誒,你還是個將軍呢,真像你說得那麼忠勇,你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喊‘不要管我,直接射箭,拿下這些賊子’嗎?真男人怎麼能怕被人射呢,你說是不是?」

  男人語塞,又破口大罵:「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辛秀無辜道:「什麼叫我們想做什麼,我們只是無辜路人,想進城找個地方休息,誰知道一進來你們就喊打喊殺的,什麼城主夫人,我又不知道,為了自保只能對你動手了。」

  男人又是一陣語塞:「不是賊子,那你們心虛什麼?」

  辛秀:「你他媽哪只眼睛看到我心虛?」

  天色暗下來,周圍已經燃起了火把,但這時忽然一黑,火把竟然齊齊熄滅了,今夜又沒有月亮,普通人忽然看不見,自然引起了一陣騷亂。辛秀小五卻是能看見的,她瞧見個熟悉的人走到身邊,拉住自己的手,示意她跟著走。

  辛秀:人真是經不起念叨,才剛說起老四,這就見到了。

  在一片混亂中,大家敵我不分,辛秀還特地使了個混淆術,更是讓場面一陣混亂,幾人輕易出了包圍圈。

  帶路那人將他們帶進一個小院,才轉身一把抱住辛秀的胳膊,又跳起來攬牛身上老五的脖子,熱情打招呼:「大姐,五弟,你們怎麼會在這,我剛才看到你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

  老四不知道為什麼曬黑了很多,打扮像個搬磚工,笑起來時露出一口白牙,宛如老鄉遇上革命戰友那麼熱情,充滿了淳樸的鄉土氣息,從前那種傲嬌小少爺的模樣真是丁點都不剩了。

  辛秀摸一把他腦袋:「老四啊,你這是經歷了什麼,大姐都有點認不出你來了。」

  老四撓撓腦袋,「唉,這個,這個真是一言難盡,你們先進來吧。」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一位容顏略帶憔悴的中年女子,她看向屋外幾人,雖有幾分戒備,但見老四這態度,那戒備也慢慢消散。

  辛秀手中還捏著之前準備用來擋箭的那位將軍,他被辛秀捏得直翻白眼,此時緩過氣一睜眼看到那女子,頓時罵道:「城主夫人果然是你們劫持的!還說你們不是一夥!」

  辛秀聽明白了,面前這女子,就是先前他們要找的什麼夫人,原來這鍋沒白背。她當即一笑,「說來你可能不信,剛才確實不是一夥,不過,現在是了。」

  說完直接手下一個用力,把人徹底掐暈。

第71章

  把那位倒黴的將軍捏暈了,左右看看見沒什麼椅子之類,便隨手扔到院子里空置的雞籠上。

  辛秀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感嘆道:「老四啊老四,我是真沒想到,一段時間沒見,你都敢偷人家的夫人了。」

  老四:「大姐,本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知道為什麼被你這麼一說就感覺怪怪的。」

  兩人隨口開了玩笑,老四介紹了那位女士,「這是黃石城的城主夫人,她之前對我有恩,曾幫助過我,所以這一次她遇到殺身之禍,我救了她。」

  幾人進到屋內詳談,老四這才發現從牛背上下來的老五坐上了輪椅,他的衣擺下方沒見鞋子,空蕩蕩的。立刻上前一把拉開他的衣擺,倒吸一口涼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老五的腳呢!」

  「說來話長,我總結一下,」辛秀道:「金剛天王菩薩必須死。」

  「又是他們!」老四憤憤。

  這個又字很靈性,說明他肯定也和這金剛天王菩薩有過節。

  原來,他當初離開蜀陵,一路尋找後國,運氣還不錯,很快找到了這個黃石城。他的任務也沒說具體去後國哪里,既然都是修城墻,那到哪里都一樣,於是他就直接留了下來,混進一群服役人民中,勤勤懇懇修墻。

  他畢竟是個修仙幾年的,哪怕才十幾歲的年紀,力氣和狀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在一群面黃肌瘦的愁苦修墻勞工裡面就顯得格外顯眼,好一個精神小夥!

  修墻期間,他順便幫了一個體力不支的大爺,替他幹了兩次活,結果人大爺家里有個年歲正好的姑娘還未成親,大爺覺得他這小夥人不錯,準備把女兒嫁給他,巧的是那姑娘來給父親送水,已經見過老四幾次,心里也暗暗喜歡他。

  辛秀聽到此處直搖頭感嘆:「我怎麼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她是追人,還沒追上!

  老五也一拱手,一本正經:「恭喜四哥了。」

  老四一按額頭,「你們別笑話我!那不是後來就出了事嗎,那姑娘我雖然也沒準備娶,但她人挺好,給我送了兩次烤餅,還挺好吃的,有點像是以前大姐給我們做的那個肉夾饃,就是裡面沒有肉,可惜了,要是加點肉會更好吃……」

  辛秀打斷他:「不要說饃了,繼續說姑娘。」

  老四:「……就那個金剛天王菩薩,他手底下有十八護法,到處為他搜羅金銀財寶,還有些妙齡少女,雲櫻樣貌不錯,被一個護法看中,直接強搶了,我也不好放著不管,就去偷偷把她救了出來,還好他們沒怎麼防備,被我把人救出來了。」

  辛秀:「現在人呢?」

  老四理所當然:「為了避免再被搶,我就送她和她爹離開這里了。」

  他自己留下和追兵周旋,幾次都差點被抓,一次受傷嚴重遇上城主夫人,恰好被她所救,藏在屋內這才躲過追兵——黃石城的城主是後國國主的表弟,還算有點面子。

  辛秀心道:老四這橋段,簡直就是金庸故事男主角,一個有能力但不是特別厲害的傻小子,為了救姑娘惹上強大的仇人,危急之時被某某夫人藏在房中躲過一劫,照這趨勢下去,老四怕不是要一路遇上桃花。

  辛秀面上正經:「那這位夫人是怎麼回事?」

  夫人靜靜觀察了他們一陣,此時自己開口道:「奪權失敗,被丈夫關進了大牢準備殺死。」

  辛秀詫異看她。

  夫人微微笑起來,「我那丈夫粱中嶠是個蠢貨,不過是因為他的身份才能當這個城主,他什麼事都做不到,昏庸無用愛好享樂還貪財好色,黃石城的百姓在他的治下過得越來越艱難。我還記得當年我爺爺在時,這黃石城有多麼富饒,人們也不會活得像現在這麼戰戰兢兢。」

  夫人名為黃葦,這黃石城世代都是黃家治理,到上一代她父親,後國開始信仰金剛天王菩薩,她父親親眼看到亂象,為此憂慮成疾,不久撒手人寰。她的弟弟本該接手黃石城,然而他被嬌慣壞了,耽於享樂,被國主召入國都,從此樂不思蜀,將黃石城的治理權拱手相讓。

  他們這幾個邊城與國都那邊的關系本就很難明說,弟弟這麼一退,國主剛好將自己的表弟送到這邊接管城主之位,還讓她這位前城主女兒嫁給了新任城主,以穩定黃石城民心。

  黃葦夫人帶著遺憾地嘆息:「我籌謀幾年,只要能不知不覺害死粱中嶠那廝,我就能以城主夫人的名義接掌黃石城,可惜那廝身邊有個朱煞法師,他是金剛天王菩薩座下弟子,看出了我的毒藥,救了粱中嶠,我的謀劃全部落空,還害得一群幫助我的忠心下屬如今全都身陷牢獄。」

  辛秀:「說得這麼清楚,看來你是想讓我們幫你咯?」

  黃葦夫人直言不諱:「是!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也厭惡金剛天王菩薩,他們讓我的民眾受苦,不是什麼好東西,若我能執掌黃石城,我要把他們全都趕出這里。」

  辛秀忽然道:「如果讓你執掌後國,你會把它們趕出後國?」

  黃葦夫人一楞,忽然大笑,「是,若我為後國國主,我不會容忍這種怪物盤踞我們的家國之上,讓它們的陰影永遠籠罩我的人民!」

  說完這一句,她又驟然收斂起笑容:「可惜我身為女子,別說後國,就是黃石城我都沒辦法握在手中……奈何,奈何呢。」因為身為女子,父親哪怕明知道她比弟弟優秀百倍,臨終前也不肯將黃石城交給她。

  她恨自己生為女子!

  辛秀摸摸下巴:「這有何難,我有辦法讓你立刻執掌黃石城。」

  黃葦夫人:「哦?此話當真?我如今已經暴露,就算閣下能幫我制服朱煞法師,恐怕屆時也難免會引起國都那邊注意。」

  辛秀狡黠一笑:「那就由你來做城主粱中嶠,我來當朱煞法師,如此,萬事大吉。」

  ……

  冒名頂替,當然也是有辦法的,修仙世界,各式各樣奇怪的符咒符術多了去了,就辛秀先前從牛道士那里學到的一種雜術就能讓兩個人交換相貌。

  「但是有個問題。」辛秀道:「要施這個術,需要交換相貌的兩人陰陽相合。」簡單來說,就是進行一種晉江不能詳細描寫的行為。

  黃葦夫人聽懂了,不以為意地一擺手:「如此倒是簡單,到時候若能潛入,直接將他打暈,我自己便宜行事就是了。」

  辛秀鼓掌:「夫人生猛。」

  頃刻間事情談妥,當夜,她們就直奔城主府。

  黃葦夫人將他們從一條密道帶進城主府內,「我家在此居住幾代,自然知曉幾條密道。若是沒有諸位幫助,我想逃生,也只能依靠這幾條密道了,這是我最後的底牌。」

  熟門熟路將他們帶到梁城主居處,路上守衛全都被辛秀放倒,她如今的迷曈術越用越熟練,越發覺得眼睛好用。老四背著老五跟著,都沒有用武之地。

  老四:「大姐,咱們都只學了幾年,怎麼你就如此優秀?」

  辛秀:「不優秀怎麼能當大姐。雖然都是些小法術,但能靈活運用,用得巧妙了,小法術也能起大作用。」

  幸好那朱煞法師沒有貼身保護粱中嶠,粱中嶠今夜也沒有找小老婆,方便了她們行事。辛秀施施然跟著進去施術,老四老五坐在門外守門,聽到身後屋內的聲響,兩人面面相覷,都是耳根通紅。

  隱隱約約聽見屋內聲音,有人說:「要變成如此醜男,夫人勇氣可嘉啊。」

  有人回:「我還和他同床共枕多年,豈非更勇氣可嘉。」

  「說得也是,其實仔細一看倒不是醜,就是油膩了些,夫人之後多運動,定能改善身材,說不定還有救……你這樣也不知道要磨蹭到什麼時候,我這里有一枚丹丸,給他吃了,直接點。」

  「這廝在這方面確實不太行,還沒我身邊護衛有用……用藥也好,免得浪費時間惹人注意。」

  老四老五縮起脖子抱住自己的膝蓋,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城主粱中嶠一覺醒來,還在回味昨晚的春夢,一睜開眼,發現自己換了張臉,變成了自己的夫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

  「這……這是怎麼回事!」女子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的臉,又去摸自己男人的象征,那當然是摸不到了。以後可能一輩子都摸不到了。

  已經變成「粱中嶠」的黃葦拂一拂衣袖,比他適應得多,對自己的「夫人」微微一笑,「夫人,雖然你之前陷害我,但我們畢竟夫妻一場,我也不會把你如何,你放心便是,日後就好好待在我的內宅養病,至於你的那些屬下,我也會全部放出來,都是有才之人,我會好好重用的。」

  粱中嶠撲上來,「黃葦!你這是想取代我的身份?!你不怕我告訴朱煞法師!」

  黃葦冷笑:「你覺得我會讓你有機會開口嗎,夫人。」

  粱中嶠臉都嚇白了,睚呲欲裂:「我往日對你還不夠好嗎,諸多賞賜寶貝,後院中那麼多女人,誰能及你半分!」

  黃葦漠然看他:「我想要的,不是那些珠寶,和你所謂的寵愛,我要權利,我要能主宰自己和別人的生命。我能自己拿的東西,為什麼要等你來施舍,我以後,都可以自己拿了,而且,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她一把甩開粱中嶠。對旁邊看熱鬧的辛秀一拜:「多謝你,今後但凡有事,我必鼎力相助!」

  辛秀:「先別急著謝,咱們還要先解決朱煞法師。」

  黃葦:「說來也簡單,這朱煞法師,好色。」

  辛秀打了個響指:「我明白了。」

  為了感謝朱煞法師救了自己一命,城主搜羅了一位絕世美人,送到朱煞法師的宮殿,還有上百壇美酒。

  美人端坐白紗轎內,朱煞法師瞇了瞇小眼睛,一手挑起白紗簾往內看,第一眼便呆楞住了,旋即露出非常符合人設的色瞇瞇神情,還異常油膩地舔了舔頗厚的嘴唇。

  轎內的女子眼波流轉,含羞帶怯,望他一眼便慌張低下頭去,再不肯擡頭,果真是從未見過的美人。

  送美人前來的小胡子殷切介紹:「這美人是城主四處搜羅而來,不僅容貌不俗,更身帶異香,法師您聞,這美人香是不是十分神異!」

  朱煞法師聳聳鼻子,果真聞到一股幽香,沁人心脾。

  朱煞法師:「好!人美,這皮肉也香。」說罷一伸肥豬手,把轎中美人拉了出來,這入手細膩的觸感,又讓他心蕩神馳了一番。

  小胡子適時送上開封的美酒:「恭喜法師得了美人,不如請美人敬法師一杯。」

  女子果真拿起酒杯,欲送到朱煞嘴邊,朱煞卻反手一推,讓她先喝,等她喝了一口,這才自己接了杯子照著美人唇印喝了剩下半杯,自以為風流其實很猥瑣地笑道:「美人喝過的酒,果真更有味道!」

  說完還在美人臉上吧唧親了下。

  美人:「……」

  扮成小胡子的辛秀看到「美人」嬌羞一低頭時,臉上那一抹僵硬,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辛秀:老四,堅持住,你可以的,不要浪費大姐捏出來的這一張絕世美臉!

  作者有話要說:

  辛秀:捏臉遊戲玩多了,我是專業的。

第72章

  辛秀見過的美人不少,不說蜀陵里諸位同門,漂亮的師姐師叔們多了去了,就是之前在妖洞窟里見過的妖精們,也有不少美人,還有這一路上遇上的,譬如前次那個冷艷姐姐。她心中有美人萬千,捏出來的臉也異常好看,哪怕臉龐略顯僵硬,也足以勾得這朱煞法師神魂顛倒。

  這朱煞法師果真是個好色鬼,酒過幾杯,就想摟著美人辦正事,辛秀算算時間,還需要拖延,便給老四使了個眼色。

  老四得了這暗示,細聲細氣道:「我一直很仰慕法師威名,想給法師舞一曲以表心意。」

  朱煞法師一聽,滿口說好:「好好,你速速跳來!」

  老四下場,身姿蝴蝶一般蹁躚,低眉擡手,很是像模像樣。在來之前,辛秀給他緊急培訓了一番。

  老四當時黑著臉說:「大姐,我不會跳舞啊。」

  辛秀告訴他:「很簡單的,這樣,你聽我的,轉圈圈,擡起袖子,遮臉,然後露出一半臉,拋媚眼,再轉圈,擡腳把裙子提起來轉圈,手臂擺動,成了!」看那些影視劇女主也不怎麼會跳舞,還不是技術不夠臉來湊。

  辛秀:「放心,你這張臉,哪怕是跳大神,朱煞也會買賬說好的。」

  老四如今實地發揮,連辛秀看了都忍不住讚一聲好,心里大喊:「很不賴嘛老四,不愧是你!」

  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想回山的時候搞火鍋大會,讓老四當場給大家表演一個。

  朱煞那咽口水的聲音大的辛秀都能聽見了,他迫不及待下場,拉住美人的手:「美人的心意我收到了,不如我們這就……」他頓了頓,似乎覺得腹內有些不對。

  老四本來不想靠近他,這會兒主動湊上前,一把攬住他的手臂:「好啊,讓我來好好伺候法師!」

  朱煞嗅著他身上幽香,絲絲縷縷驅散了不適,讓他感覺有些飄飄然,攜了美人就往後走。沒過片刻,內里忽然傳來朱煞怒喝:「該死,怎麼回事!」

  還有老四大喊:「大姐,快來,成了!」

  辛秀走近,把老四拉開:「行了,別靠太近,待會兒血濺你滿身。」

  朱煞法師疼得在地上打滾,怒視兩人:「你們!你們是來刺殺我的!」

  老四冷笑,一把抹去身上的偽裝,「自己做過什麼好事自己不知道嗎,先前和那個護法一起強搶民女很高興吧!」

  朱煞法師眼睜睜看著一個美人變成了個黑皮少年,震驚的有一瞬間都忘記腹內疼痛,聲音聽上去比方才還要憤怒:「美人是假的!竟然是假的!我的美人呢,那麼美一個美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看上去很他不能接受。

  老四又是臉一黑:「死到臨頭了還惦記美人,還是擔心你自己的小命吧!」

  朱煞法師直覺腹內陣陣疼痛,他自然有些手段,可往常那些手段都沒有了用處,疼痛越發明顯,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啃食自己的臟腑一般。

  「你給我下的什麼毒!我怎麼、怎麼解不了……」

  辛秀拿了刀出來,聞言奇怪道:「都說你對毒很了解了,我怎麼會對你下毒。」她放進酒里的是其他東西。

  朱煞疼到在地上打滾,肚子越漲越大,似乎要爆掉了。辛秀踩住他一只手,老四連忙去幫忙按住掙紮的朱煞,辛秀比劃了一陣,劃開他的四肢,隨著獻血溢出,傷口處也慢慢爬出了血紅色的一條條小蚰蜒。

  吃飽了血肉的蚰蜒們從傷口鉆出來,那模樣滲人得緊。然而還沒完,朱煞慘呼一聲,猛然變回了原型,果真是只妖怪。

  辛秀:「謔!還是只好肥的野豬精!待會兒要是還有剩,不如把它烤了吃?」

  老四:「大姐,別開玩笑了,快躲開,他沖過來了!」

  朱煞對她們是恨意滿滿,這種時候了,還要強撐著攻擊他們。

  辛秀腳下一點躍到房梁上,避開那垂死掙紮的野豬沖撞,見他去撞老四了,又從梁上翻落,落到野豬妖身側,擡腳在他脹大的肚子上一踢。

  只聽噗一聲,野豬肚子爆開,里稀里嘩啦落下了一堆東西,血塊碎肉混雜著小蚰蜒。

  大野豬轟然倒地,露出幾乎被吃空的腹腔,還有內里一只碩大的蚰蜒。就是辛秀先前抓住的那只蚰蜒妖。

  沒錯,辛秀放進酒中的是蚰蜒和他那些小蚰蜒,遊顏本身就是妖怪,生命力頑強,又不像毒藥,無色無味,縮小後只有頭發絲那麼一點點大小,朱煞沒察覺危險,沒有防備,又被美人迷得暈頭轉向,喝下了許多加了蚰蜒的酒。

  老四身上的香是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蚰蜒們聞了他嘴里溢出來的香味,就不會往他身體里鉆,全擠到朱煞那邊去了,在蚰蜒妖的帶領下在朱煞身體里長大,啃食,吃了一頓飽的。兩妖怪相鬥,果真不出辛秀預料,是遊顏贏了。

  那大蚰蜒伏在朱煞的屍體之上,忽而變回人形,大約是吸收了朱煞的血肉,恢覆了一些,擡頭看了辛秀一眼。辛秀笑瞇瞇一招手,道一句「辛苦了」,蚰蜒一句話都沒能出口,又被她收了回去,繼續塞進小罐子里。

  老四見大姐這利用完就理直氣壯拆橋的行為,噎了一瞬,又對她說:「大姐,那是你養的妖怪嗎?我看他十分兇殘,大姐能馭使他?」

  辛秀:「師父給我了一些寶貝,暫時制住他還是可以的。」

  她身上帶了妖怪帶了女鬼,零零碎碎小東西多了去了,大多是隨手帶在身邊的。

  「好了,朱煞既然死了,以後我就是朱煞了。」

  黃葦夫人沒有修為,想和粱中嶠換臉只能用那種辦法,辛秀作為修仙人士,更直接點,直接變就是了,不過這個耗費靈力,還是用捏臉的小術法更節省靈力,雖然有很多破綻,但只要不遇上同道和有修為的妖怪,足以應付普通人。

  辛秀準備動手,看著地上那一堆該打馬賽克的屍體,忽然又放下手幽幽一嘆:「我和黃葦夫人,真是同病相憐。」

  老四:「?」

  辛秀:「都要變成這麼醜的男人。老四,你覺得朱煞比較醜還是之前那城主粱中嶠比較醜?」

  老四想了想,認真回答:「醜得不相上下吧,我實在分不出來。」

  兩人再邁出大殿時,妙齡少女已經變成了一個肥頭大耳的油膩男子,黑皮精神小夥則變回妖嬈美人,這兩人親親密密站在一處,真叫一個辣眼睛。

  黃葦夫人……如今已經該叫她粱中嶠了,她收到辛秀成功的訊號,立即著手處理城內事物,首先安頓自己從前那些下屬,接手原本粱中嶠那些屬下。她手段雷厲風行,哪怕有人對她所做之事有些許疑慮,也抵不過「朱煞法師」同樣支持城主。

  於是,沒過多久,黃石城人民就發現了,先前街上那些當街搶人的法師宮兵士沒了,欺男霸女的城主府下人也不見了,大家要交的供養菩薩稅沒了,先前要修建的幾座巨型宮殿和菩薩廟也擱置不建了,被胡亂發到去修城墻和各種建築的男人們得以回家,從前因為得罪城主被關進牢里的人也放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啊?」

  「管他怎麼回事,人回來了就是好事!」

  黃石城也有妖鬼,畢竟有妖鬼鬧事,懼怕的民眾才會乖乖聽話,如今的粱中嶠大手一揮,吩咐:「滅妖鬼!」

  知曉內情的兩位忠心下屬憂心忡忡,「城主,你初初掌權,如今正是要維持穩定,這樣接二連三與先前的粱中嶠行事迥異,會引起國都那邊注意,到時候您恐怕就危險了,不如徐徐圖之。」

  「粱中嶠」道:「我何嘗不知呢,但我之所以想將這些權利握在手中,不就是為了我的城民嗎,若是我能眼睜睜看他們受苦,又何必冒險來當這個城主,不如安生做個城主夫人,我要是懼怕,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你們放心,我自有分寸。」

  如今她得遇貴人相助,正是要把握機會,大刀闊斧斬去這些年的陳腐惡疾,不然那幾位仙人離去後,她再想改變,就更加困難了。再者,她做這些事,也是為了向那位辛秀仙人表明自己的誠意。

  如果她不能旗幟鮮明表示與國都那邊對抗,辛秀如何會幫她。

  好在這時代消息流通真的不快,她們在此安生了兩個月,黃石城都慢慢開始恢覆從前模樣了,也沒有國都那邊的問責傳來,不僅如此,還有附近的大商戶前來進貢——向辛秀這個朱煞法師進貢。

  「我們想求法師庇佑。」

  前來的富戶有四家,趙、錢、孫、李。

  辛秀:「……」你們照百家姓的順序來的嗎。

  這四個富戶,說來,辛秀也是知道的,先前她看見那位冷艷姐姐燒掉的山巔華美菩薩廟,就是這幾位富戶修建的,他們還供養了一位護法,當然也被冷艷姐姐殺掉了。看來,如今他們是想找個新的靠山,就找到她這里來了。

  朱煞法師的好色名聲,大約是聲名遠揚了,這幾位富戶除了常規的金銀財寶,都額外送了好幾位美人。

  辛秀一手摟過旁邊美人模樣的老四,又一把攬過偽裝成另一位美人,文靜端坐的老五,哈哈笑道:「我如今得了兩位絕世姐妹花,正新鮮著呢,你們送的什麼胭脂俗粉,要是比不過這兩位美人,就不要來丟人現眼了!」

  辛秀轉念一想,又道:「既然你們想供奉本法師,總要有些誠意,這樣吧,本法師近來剛好有閒暇,想出去轉轉,不如就到你們幾位家中去做客,若是誰招待得好,我自然有賞賜,庇佑也好說。」

  幾人自然笑容滿面說著蓬蓽生輝之類的話,匆匆回去準備,等待她大駕光臨了。

  人一走,老四就問:「大姐,你去這些人家中幹什麼?」

  辛秀嘖一聲:「這些人可沒少幹壞事,為虎作倀聽說過嗎?虎要殺,倀我也不想放過,不如先去仔細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麼,然後解決了他們。」

  她先前路過這幾人名下的農莊,親眼見到有老人因為被迫沒日沒夜勞作直接猝死,說是老人,其實不到五十歲,可那蒼老模樣,就如同她那時代七八十的老者樣貌,勞累至此。

  田間還有面容枯瘦的婦人,像老黃牛一樣耕耘土地,還要被管理田地的富戶家惡奴拖到一邊林中強占,饒是如此,她們也不敢得罪,連眼淚都沒有了,等惡奴離開,還要回到田間繼續木然勞作。

  辛秀看見這些類似的荒誕場景,時常覺得費解,這樣的日子,她們怎麼過得下去?她們不覺得無法忍受嗎?後來她想,這些人大約沒有過更美好的生活,所以也不明白這樣的日子究竟可怕在哪里。

  哪怕她殺了幾個惡奴,想想也覺得索然無味。如果這個鬼蜮橫生的世間沒有被改變,殺一兩個惡人又有什麼用,大家都過得不好,想要過得好的人就一個一個變成惡人了。

  老五細心,看出她片刻沈默是為何,忽然道:「大姐,我們可以的。」

  辛秀笑起來,又一把摟過兩個弟弟,「對!」

  老四忍了忍,看著她的臉沒忍住:「大姐,不是我說,你這臉我真的很難接受,你離我遠點行嗎?」

  辛秀:「老五,你教教老四應該怎麼說話。」

  老五點頭,對四哥說:「四哥,你現在應該說‘就算大姐現在頂著這個醜陋的模樣,內心的美好也像明月一般閃耀’。」

  老四:「……」五弟,你變了。

  老五:「……」慚愧,都是為了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女變男,男變女,嘻嘻嘻嘻嘻

第73章

  「你們來選,趙錢孫李,我們先去哪一家?」

  「不如錢家?他們一聽就很有錢。」

  「那就去錢家。」

  朱煞這人平日里出門架子就大,排場威風,辛秀頂了他的身份,那架勢,比原本的朱煞還要威風些。朱煞先前手下有兩位厲害人物,辛秀為了以防萬一,將這毫無防備的兩個妖怪騙去殺了,於是就剩下一些唯命是從的小妖怪,被她指揮得屁顛屁顛,讓她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大大減小。

  如今出門,除了帶上朱煞原本的那些撐場面小弟,還有城主粱中嶠特地為她撥來的護衛,這護衛倒不是為了保護她們的,畢竟怎麼看她們都不需要普通凡人保護,這些護衛是粱城主讓辛秀帶上摸情況的。

  「城中財政不容樂觀啊。」梁城主在她離開前,這麼感嘆,辛秀就明白了,她想搞錢。

  帶著兩位「美人姐妹花」,辛秀坐在十二人擡的超大鍍金轎子上前往錢家。原本擡轎子的是十二個健壯凡人,但辛秀上轎子前,嫌棄地說了句:「凡人力氣小,擡著不舒服,給本法師換些力氣大的妖怪來擡轎子,別顛著我的兩位美人了。」

  於是下屬們都知道了,法師很是寵愛這兩位美人。先前法師身邊也有很多好看的美人,在他身邊待上一陣,膩了就直接被吃掉了,不知道這兩位又能活多久。長得這麼好看,大約能待久一些。

  順理成章地換上了妖怪擡轎子,辛秀下令迅速趕路。這些妖怪出門在外,打著朱煞法師的名義欺負人慣了,臭名遠揚,在路邊看見他們這一行人遠遠過來,所有人都是嚇得趕緊躲藏起來,有人嚇到翻墻逃跑,有人嚇到就地跳河。

  老四憤憤:「這朱煞太可恨了!死的便宜他了!」

  辛秀:「……老四,你說話的時候別惡狠狠盯著我的臉成嗎。」

  老四訕訕:「……」這不是這張臉太拉仇恨了嗎,不自覺就瞪上了。

  饒是如此,也還是有躲避不及的人,一個農人背著竹筐,因為佝僂著身子看著地上,沒有發覺她們,等到發現已經近在咫尺,避讓不及之下,那些開道的小妖怪毫不猶豫就擡手要殺。

  轎子里忽然飛出一個重物,把人砸到了田邊,隨後轎子里響起朱煞的聲音:「兩位美人,看我這丟得準不準?」

  隨後就是一陣輕柔誇讚,聽到這對話,本準備殺人的小妖怪也不敢上前摻和了,忙退回去,直到她們這一行走遠,那被砸到田里的農人才一臉懵地爬起來,揉揉一點都不疼的肚子,再拿起之前把他帶倒的重物一看……好大一塊金子!

  錢家人早早得到消息,提前很久就忙活起來,家主帶著一眾兒子迎到路邊,親自把辛秀一行人迎進了錢家。

  不愧是有名的豪富,單單他這宅院就是人家一座小城的規模了,院子里還圈進去兩座山,好一個土皇帝。

  從進了大門,辛秀就看見雕梁畫棟,處處都是金錢堆砌起來的精致,裡面的奴仆們有男有女,女人格外多,都是容貌姣好。

  辛秀了然,錢家主這是投她所好呢,果不其然,進了為他準備的法師殿,錢家主還特意辦了一場家宴,這次為她介紹了自己的十幾位女兒。從她女兒的平均樣貌來看,這位錢家主的後院老婆們顏值很高。

  辛秀瞧瞧那些被親爹當做禮物,準備插在豬糞上的女子們,忽然說:「其實,本法師近來覺得美貌男子,也別有一番風味。」

  錢家主一驚,下意識去看自己那一排兒子,那些方才還笑意吟吟的兒子們僵硬了,誰都不敢輕易作聲。

  這……讓自己姐妹去攀附一下,然後依靠裙帶關系得到好處,這都是「歷來如此」的慣例了,但他們這些男兒是用來繼承家財的,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怎麼好為了些好處犧牲自己的色相。

  辛秀在上頭,看著眾人神情,頗覺有趣,這時候又將目光特意在那一排錢家郎君身上掃來掃去。她現在這相貌,殺傷力可不是一般大,但凡被她看過的錢家郎君都感覺一陣惡寒,又不敢表現出惡心得罪她。

  錢家主眼看著自己的繼承人們要糟,連忙道:「這,我們府上也有一些模樣不錯的後生……」

  辛秀臉一沈,手里的就被砰的砸在桌上,「你是在敷衍本護法?那些家奴,哪里比得過嬌生慣養的郎君們!」

  錢家主在這一刻想了許多,他心道,自己反正有這麼多兒子,犧牲一兩個,保得家宅平安富貴,也沒什麼!

  「不敢不敢,法師能看中小兒,是小兒的運氣。」錢家主這話一出,那一排兒子都傻眼了,僵硬地等待厄運降臨。

  辛秀早就選好了人,這一排人里她只眼熟一位,先前曾撞見這位騎馬出遊,呼呼喝喝好不威風,現在自然要選他。

  「就這位郎君吧,過來本法師身邊。」

  排行第二的錢二郎一個踉蹌,又在父親逼視下勉強揚起一個笑臉,坐到了辛秀身邊。現在他尚且穩得住,可等到辛秀開口讓他跟著去休息的時候,錢二郎簡直面無人色,他幾乎能感覺到背後的兄弟們在嘲笑他。

  錢二郎跟進屋內就倒下去了,老四收回手,雙腿岔開坐在地上,抱怨了一小句:「當女子也太麻煩了,連坐著都要保持姿勢。大姐,你把這人弄過來幹什麼?」

  辛秀:「找樂子咯。我先前見這人隨便踢死了一個人。」

  老五和老四都擰了擰眉。

  辛秀一笑:「現在就先玩一玩吧,老四,老五腿腳不方便,你上吧。」

  老四愕然睜大了眼:「大姐?!我上?!我上什麼?!」

  辛秀:「想什麼,我讓你打他一頓,照著屁股打會不會?」

  老四長舒一口氣,拎起人就是一頓毒打。

  於是第二天,錢二郎發覺自己臀部一陣火辣辣的疼,真以為自己被豬拱了,那一瞬間惡心欲嘔,羞憤欲死,回去都不敢見人。

  他的兄弟們來探望他,一個個面上關心,可幸災樂禍的語氣掩飾不住,錢二郎差點氣得吐血,他的大哥最為可惡,明里暗里說他沒資格再和自己爭家產了。

  「二弟,既然朱煞法師喜歡你,你就好好伺候,咱們錢家就靠你了。」

  錢二郎的親妹妹也來探望,錢二郎正在怒氣上頭,喝罵道:「怎麼,你也來看你哥笑話!」

  他妹妹一撇嘴,翻了個白眼:「嗤,你被那家夥睡了就惡心成這樣,之前又勸又罵,讓我去給他睡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你妹妹惡不惡心。」

  錢二郎:「……你是女人,我是男人,這怎麼一樣!女人天生就是讓人睡的,男人不是!」

  妹妹:「不是,那你也被睡了。」

  錢二郎雙眼泛紅:「滾!你給我滾!」

  第二日晚上再被召喚到法師院子,錢二郎已經想要報覆社會了,他對辛秀說:「我家大哥也十分仰慕法師威儀,讓我代為轉達,我家大哥就是先前在宴上一直周到照顧法師的那位俊朗男子。」

  辛秀差點笑出聲,故作歡喜:「既然仰慕本法師,何須你傳達,直接讓他過來,大家一起玩玩!」

  錢二郎聽到這個一起玩玩,臉色有些微扭曲,但心里同時有一種微妙的暢快感。大哥,你笑話我,等到明日,你就與我一樣了!

  錢大郎聽到這召喚時,正在院中摟著美婢廝混,聞言驚出一身冷汗,軟成一灘面條,「不行不行,我、我要裝病!」

  不過片刻就有朱煞法師麾下小妖怪們帶著「神丹」過來了,一給錢大郎喂下去,人就從床上跳了起來,被兩個妖怪擒個正著,一路推著送到了辛秀面前。

  兄弟二人昏迷後,遭到一陣同款毒打。

  辛秀:「老四,照著屁股打,你打哪呢?老五,用點力,這麼輕幹什麼,這又不是你心上人,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算了,讓我自己來。」

  老四:「大姐,你拿辣椒醬幹什麼?」

  辛秀:「哈哈哈。」

  總而言之,錢大郎滿身酸痛火辣辣地醒來時,也覺得自己失身了,一陣失魂落魄,仿佛失去了什麼東西。他和弟弟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著仇恨的怒火。

  「好啊,二弟,你竟然這麼對我!」

  「呵,大哥,咱們彼此彼此!」

  錢家宛如陷入大型宮鬥劇本,除了那幾個勾心鬥角,開始互相傷害的錢家郎君們,辛秀還遇上了自薦枕席的錢家姑娘。這姑娘排行第四,竟然不是被逼前來,而是主動的。

  辛秀:是個狠人,這都能迎男而上,對著我這張臉笑得如此甜美,心理素質過硬,一定是個能幹大事的。

  她十分感動,然後讓老四把人丟了出去。

  辛秀:「唉,這樣每天都有人投懷送抱的日子,我過得有點膩了。」

  老四:「……」

  辛秀:「老四,不如我們換換。」

  她這句話用的不是問號,所以,總是嫌棄朱煞法師容貌的老四,披上了朱煞法師的皮,而辛秀頂著老四之前那張美人皮,去錢家四處遊玩。

  她行到錢家後院,雖然他們後院不許人隨便進去,但是辛秀臉一擡,擺足了妖艷賤貨的架勢,「我可是朱煞法師最寵愛的美人,你們敢攔我,活得不耐煩了!」

  趁人猶豫,她一手肘擠開看守的人,直接大搖大擺走進人家園子里。錢家的一群兄弟姐妹正在聚會,辛秀不請自來,環顧一圈笑道:「哎呀,好多姐妹在這里,好熱鬧,不如也讓姐姐一起熱鬧熱鬧?」

  有個小姑娘怒氣沖沖,「誰是你姐妹!」

  辛秀咯咯嬌笑:「我說的姐妹不是你,是你的哥哥們,小姑娘,你還沒資格和我做姐妹呢~」

  好幾個錢家郎君臉就黑了。

  辛秀不僅去攪合了一頓他們的宴會,還溜進錢家後院看過了錢家主的一群老婆,沒有一位有黃葦夫人那樣的奇才,令人有些失望。

  她還翻找出來錢家的三條密道,兩座寶庫。這些都是她抓到的一個老鼠妖找到的,這生活在錢家的老鼠都比外面的貓肥碩,辛秀逮著它威脅,翻到錢家寶庫,輕而易舉進去晃了幾圈。

  辛秀:「唉,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啊。」

  當然是毫不客氣全裝進自己的百寶囊,這種不義之財,當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了,然後把一堆爛石頭破木頭變成金銀財寶放回原處迷惑人。沒兩日她就搬空了錢家,回去又和老四調換身份,讓他緩一緩,兩人輪流著變醜。

  這一日是辛秀披著朱煞法師的皮,坐在臨水的亭子里喝小酒吃小菜,忽然見到湖中的蓮花上悄無聲息立了一個漆黑的人影。

  周圍燈火朦朧,倒映在湖面上,給那窈窕的身影鍍上一層如霜如霧的邊。辛秀看見那張臉的輪廓,一下子認出來。

  是那位冷艷姐姐!

  她先是一喜,隨即一驚,心道:這姐姐該不會也把她當真的朱煞法師,是準備來殺她的吧!

第74章

  冷艷美女白無情(申屠郁),當然不是來殺「朱煞法師」的,他畢竟大部分時間都跟在徒弟身側,怎麼會不知道徒弟最近用這模樣在玩些什麼。

  他之所以現身過來,是為了提醒徒弟一件事。

  「國都方向來人,是朱煞兄長,此妖頗厲害,你早做準備,大約過上幾日就到了。」

  辛秀一聽冷艷姐姐突然說出這麼句話,腦子里一轉就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也是,這位姐姐是位厲害人物,修為不俗,肯定能看出她這個捏臉皮囊下的真身,知曉她不是朱煞法師。

  而她特地前來提醒……應當是記著前次相見,把她當做友軍了,這還真是面冷心熱。

  辛秀不見緊張,反而踩著水走到她面前,笑瞇瞇道:「多謝姐姐特地前來提醒,若非姐姐提醒及時,我猝不及防見了來人露了馬腳,那真是要死了。」

  當然,她走過去之前,沒忘記把身上朱煞法師的皮囊給扯下來,不然恐怕姐姐看到那張臉會忍不住想打人,要知道她平時可是都不照鏡子了。

  兩人站在湖中心,踩著倒映在水中的燈光長影,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站的這麼近,辛秀赫然發現,白無情比自己竟然高那麼多,身材也是比她傲人多了。

  申屠郁經過從前烏鈺的事之後,對徒弟的靠近產生了一點下意識的退避,見她湊近了,立刻想走,「你既已知曉,我走了。」

  他其實可以直接幫徒弟把過來的那妖怪打死,可親眼見到徒弟這一路成長,他又覺得有些事還是讓徒弟自己來,多歷練一番才好。她要是可以一試的,盡管讓她自己去試,等她對付不了,他再出手幫助不遲。

  他拿的是溫和慈愛好師父劇本,奈何在辛秀那里,白無情姐姐的劇本是冷艷覆仇美女,可以拉人組隊提升戰鬥力那種,她都聽說要有更厲害的人來了,怎麼會這麼輕易放走一個給力的隊友。

  「且慢且慢,姐姐看起來對我也是有所關注的,我前次就說了,我們都和金剛天王菩薩有仇,我看姐姐單打獨鬥,難免有不方便的地方,不然我們聯手,姐姐與我們一道如何?」

  申屠郁更想在一邊看著,因為要他演戲,實在太為難他了,他擔心相處多了,被聰明的徒弟看出來她和「烏鈺」有什麼關系。外貌變了,可有些東西和習慣是不會變的。

  申屠郁想到這,殘忍拒絕了徒弟:「不必……」

  辛秀暗暗觀察了她好幾次,早就確定她的屬性是面冷心熱口是心非,這會兒為了拉隊友,毫不猶豫抱著她的胳膊撒嬌:「姐姐再考慮一下吧~雖然我們並不相熟,但我覺得和姐姐一見如故,不知道為何心里就是特別親近。姐姐要是喜歡獨來獨往也沒關系,不開心了隨時可以走,我就是想和姐姐學些本領。」

  申屠郁寒毛直豎——是幽篁山那位原型寒毛直豎,人身的反應是僵硬。他不知道,人身捏成女子確實很大程度上可以杜絕辛秀對他產生什麼不和諧的想法,但是不代表成為女子對他來說就安全,因為身為同性,辛秀根本不會和他保持距離。

  就像此刻,申屠郁一邊頭皮發麻,一邊猶豫,他就受不了徒弟撒嬌提要求,不知道怎麼的,身體好像有自己的意識,不自覺就會答應下來。

  辛秀:「無情姐姐真好,那就說定了,姐姐先與我們一道!」

  申屠郁:「……」我剛才答應了嗎?我又答應了什麼?這人身是不是哪里沒煉制好出現了毛病,怎麼思維有片刻遲滯?

  然後他又回想,徒弟方才是不是對他用了瞳術?他親自給徒弟煉制的雙瞳確實有迷惑人心的能力,可是以他的修為,不應該被迷惑才是。

  辛秀喜滋滋地牽著新隊友往亭子里走,沒能從她白無情姐姐的臉上看出任何後悔的表情。

  辛秀:「沒想到姐姐這麼好說話,我還以為姐姐不會理我,甩手就走呢。」

  申屠郁:「……」說實話,師父剛才就是這麼打算的。

  辛秀笑瞇瞇:「我很是好奇姐姐之後準備怎麼做,我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準備對付金剛天王菩薩的想法,想和姐姐討論一番,不如我們姐妹今夜促膝長談,好好聊聊?」

  申屠郁:「什麼?!」怎麼就徹夜長談了?

  申屠郁:「……不必,我不習慣與人靠太近。」

  辛秀:「哈哈哈~姐姐,不習慣是因為以前沒有,總會習慣的,只是聊聊天而已,要是姐姐不想說,我來說就好了。大家都是女子,怎麼這麼害羞,莫非姐姐一直都是獨來獨往?」

  鬼使神差的,辛秀加了句:「我從前也見過一個和姐姐一般羞澀的人,不過那是個男子。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你們還有幾分相似。」

  雖然臉並不像,但就是那個冷冷淡淡的性格和氣質,都有種相似的味道。所以說,她難道是特別吃這種款嗎?不管男女只要是這種性格她就好感倍增?辛秀陷入思考。

  申屠郁重音:「我……是女子。」

  辛秀下意識看了眼無情姐姐的胸,好笑道:「我看得出來,所以姐姐怕什麼,我也是女子,如假包換,絕對不是男扮女裝哈哈哈哈~」

  她順嘴開了個玩笑,直笑得她男變女身的師父一陣心虛氣短。

  自來熟對上社恐,社恐毫無招架之力。

  老四老五見她嘻嘻哈哈帶著個滿臉冷淡疏離的美人回來了,都投來疑問的目光。

  辛秀:「這是我先前和你們說過的白姐姐。」

  老四老五了然,不愧是大姐,隨便遇到一個陌生人,見過幾次就能把人領回來了,不過他們早在蜀陵就見識過大姐的交友能力,她認識的師兄師姐比他們幾個多多了,見一次面就火熱聊天,見第二次面就邀著一起去吃火鍋。

  「剛才白姐姐告訴我,有找茬的妖怪要來了,好像還是朱煞法師他哥,據說不是個好對付的。」

  老四老五同時肅然,老四道:「大姐,那我們現在還要繼續待在錢家嗎?」

  老五則道:「恐怕還要通知梁城主那邊,讓她也做好準備。」

  老四:「對,我回去通知一下吧。」

  辛秀:「不用,我放了一只傳音鳥回去了,梁城主那邊不必怎麼擔心,你們兩個好好休息,我先和白姐姐商量一下,明日再和你們一起準備對付豬哥。」

  「白姐姐,我們去我房里說話。」

  申屠郁簡直是被當成工具人拖來拖去,他腳步緩慢,走到屋門口,辛秀拽不動了,回頭奇怪地看她,「怎麼了?」

  申屠郁覺得徒弟對人太沒有防備心了,可是再想想死在她這張毫無防備的笑臉下的人和妖,他又覺得可能不是徒弟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問題。他這人身是不是真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怎麼每次徒弟見到他都這麼自然而然地推心置腹?

  見白姐姐不說話,只用一種深沈的目光看著自己,辛秀自以為明白了,「哦,我知道了,白姐姐不想休息是嗎?我都忘了,白姐姐修為應當很高,不需要休息了,既然這樣,那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申屠郁稍稍松了一口氣。不管哪里都好,只要不把他往床上拖就好,他有點陰影。

  辛秀帶著他走了一陣,一指前方溫泉:「這錢家真是太會享受了,建了春夏秋冬不同季節的湯池,這一座湯池溫度不是很高,在這樣的天氣里泡著最舒服了,而且還能疏松經絡減輕疲勞。此處風景也好,還不怕有人偷聽。」

  申屠郁:……收回前言。

  為什麼徒弟要帶著她這個不熟的陌生女子來泡澡!申屠郁百思不得其解,以手撫額,一瞬間竟然產生了還不如剛才進房里促膝長談的念頭。

  在辛秀看來,和同性友人一起泡澡就和一起吃火鍋一樣,是快速拉近人與人關系的辦法,她從前就經常和朋友們一起泡溫泉做水療spa,舒適又快樂的享受里,順便聊點八卦,關系迅速升溫,馬上就能一起聊起前男友或者更私密的話題。

  辛秀笑吟吟招呼她:「白姐姐快來!」她看白無情的面色一直不太好,唇色又紅,顯得臉頰太蒼白了,而且眼下一點黑色,像是沒休息好或者心情太抑郁,可能是心中記掛仇恨日久,她覺得有必要請這姐姐好好放松一下。

  因為考慮到她好像性格比較內斂,怕她不好意思,辛秀連衣服都沒脫光,還留了件小衣。

  申屠郁起身想走,又被辛秀笑著拉了回去,「怎麼了,不是說好了嗎,怎麼又要走,快來!」

  看那貌美又冷漠的白姐姐捂著衣襟,一副甚至有點倉皇的模樣,辛秀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反差又可愛,險些笑出聲。這姐姐是怎麼回事,真的太有趣了吧。

  「咳咳,好吧,姐姐不習慣的話,不如直接穿著衣服進水吧。」

  申屠郁還是被徒弟拉下了水,他看一眼徒弟露出的胳膊,就移開了眼睛,心道:不必太在意,只要沒脫完衣服,一起泡在水里就不算一起洗澡。

  辛秀趴在她旁邊的石頭上,問她:「白姐姐注意到我,是不是因為看到我也在毀金剛天王菩薩廟?」

  申屠郁沈默。他不知道該怎麼演。

  辛秀:「果然如此,我看姐姐一個人毀了不少廟了,還殺了幾個護法,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姐姐時的場景,真是令人向往。」

  她說的真誠,申屠郁終於開口了,「我只是年歲比較大,等你到我這個年紀,自然會比我更厲害。」

  辛秀:「哈哈哈~」這種誇讚安慰的口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為了緩解白姐姐肉眼可見的緊張,辛秀隨意談論一些話題,「那姐姐殺泥龍護法時,天降流星火雨的場景是怎麼做到的,可以教我嗎?」

  徒弟見了什麼都想學,真是個熱愛學習的好孩子,他搖搖頭:「以你現在的修為還不行,以後我再教你。若你想看,下次有機會再讓你看看便是。」

  辛秀一楞,覺得這姐姐真的未免太好說話了,和她的外表完全不配啊。而且她自然地就說了「以後」,看起來不像是要很快和她分道揚鑣劃清界限的亞子。看來不僅是她對她莫名親近,白姐姐對她也很親近。

  莫非,她們是注定的異父異母的親姐妹?人和人之間的感覺和緣分,有時候真是難以言說。

  辛秀自覺和她更親近了,又湊近她一些,問:「白姐姐知曉朱煞法師的兄長要來,怎麼沒有親自動手解決呢?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好奇,因為先前白姐姐已經殺了好幾個護法,並不像顧忌他們的樣子。」

  申屠郁當然不能說是覺得這個適合給徒弟歷練,所以準備讓她練手。猶豫片刻,他擡手按了按心口,「我……有傷在身,目前不好親自動手。」

  辛秀眨眨眼,「受傷了?」

  她想一想,道:「白姐姐放心,我有辦法對付那家夥,姐姐盡管好好養傷。」說著眼睛往他心口上看,「姐姐受的什麼傷,需不需要我看看,或許我能幫得上忙。」

  申屠郁一驚,迅速往後縮了縮,「不用。」

  辛秀:這個受驚後退的模樣,也有點眼熟。

  兩人說了一陣,起身準備離開,辛秀見白姐姐一身濕淋淋黑衣往外走,忙把她攔住:「姐姐,換件衣服吧。」

  申屠郁一楞,他還真沒帶衣服,老實說他這身衣服沒換過,因為不會臟。

  辛秀拿出一件白裙子,「如果沒有,剛好我這里有能換的衣服。」

  換好衣服,辛秀瞧一瞧白姐姐的白衣,再一看自己身上的綠裙,忽然樂了。

  這有點白蛇傳,小白和小青的即視感啊,她們果真是適合當姐妹。

第75章

  「大姐,你想到辦法了沒有?」老四一大早推著老五過來,見她在吃早餐,不由道:「看大姐這胸有成竹的樣子,肯定已經有辦法了。」

  辛秀咬了一口半透明的水晶小籠包,「就是沒想到辦法,早餐也要吃啊,這麼好吃的東西不多吃點,等我們離開又吃不到了。」

  兩人也坐下來一起吃,但是他們心中有事,都吃不太下,老四咬著筷子說:「大姐,我昨日也想了想,不如我們設計埋伏那妖怪吧,他應該還不知曉朱煞法師已經死了。大姐和我,再加上老五,還有昨日那位白姐姐,如果她也願意幫忙,我們一定能贏的。」

  辛秀嗯一聲,「那不行,白姐姐受了傷不能動手。」

  老四撓撓腦袋:「那好吧,那就我們三個。那妖怪和朱煞法師是兄弟,說不定一樣好色,不如我們故技重施?」

  辛秀吃完了,沒有對弟弟們想出來的辦法多做評價,只是擦擦嘴,開始述說自己的計劃。

  「這趙錢孫李四家,來找朱煞法師投靠,其實暗地里還接觸了一個黑山護法,我之前在錢家密室里散步,看到了相關的書信和賬本,他們已經開始準備給黑山護法造新護法宮了。」他們還挺懂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里的道理。

  老四:「他們這不是朝三暮四嗎,明明已經找了我們了,怎麼又找別人。」

  老五:「四哥……我覺得‘朝三暮四’這個詞不適合用在這里。」

  辛秀:「總之呢,這黑石護法我們可以利用一番。我剛才叫了幾個朱煞法師麾下的小妖怪過來聊了會兒天,最妙的是他們說朱煞和他哥的關系很好,而黑山護法和朱煞以前還有點不合,這對我的計劃就更加有利了。」

  她湊近兩個弟弟,如此這般說了一通,兩人的神色從凝重變成敬畏,老四鼓著掌讚嘆:「大姐,還是你擅長用陰謀詭計!」

  老五看一眼大姐神情,委婉提醒:「四哥,這個詞我覺得,用的也不太合適。」

  辛秀的計劃總結一下,就是「禍水東引」以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她準備讓老四扮成朱煞法師寵愛的美人,前去釣魚執法,想辦法被黑山護法的人搶走,然後她就裝成朱煞法師前去找茬,當然這找茬要選對時機,務必做到不動手,罵一陣然後趕緊走,不然動手容易露餡。

  等回到錢家,她就當著朱煞法師麾下妖怪們的面,當場表演一個原地死亡。朱煞法師的屍體她還留著呢,剛好用得上。等到朱煞法師那位哥哥來了,就會聽說自己弟弟死的不明不白,疑似和黑山護法有關,再一看弟弟淒慘屍體,肯定怒火沖天就要去找黑山護法報仇。

  殺弟之仇,他們要是打起來,死一個不虧死兩個賺到,哪怕不死,受了傷回來,也可以趁他不備給他捅刀,那時候再殺,自然簡單多了。

  申屠郁也聽說了徒弟這個栽贓嫁禍的計劃,他還沒想過能這樣,心里不禁覺得徒弟真是聰明,換做別人是狡猾,形容徒弟就是聰明。他是直來直往慣了的食鐵靈獸,哪里聽說過人類肚子里這麼多彎彎繞繞。

  敲定計劃就開始安排,黑山護法距離錢家有些遠,辛秀幹脆不管錢家那一團糟,直接拍拍屁股帶著人離開錢家,去了孫家。孫家和黑山護法的地盤更近,辛秀有理由懷疑他們早就勾搭成奸了。

  為了保證老四不出紕漏,她跟著老四一起去,就在一邊看著老四順利按照計劃被黑山的手下搶走。這些妖怪什麼毛病,看到大美人就要搶?看那熟練的模樣,可見不是什麼好東西。

  雖然老四的演技沒什麼亮點,但也算可圈可點,是個可塑之才,至少沒露出什麼馬腳,把辛秀特地安排的兩個跟班傻妖怪唬住了,當即火燒屁股跑回去向老大報告他的美人被人搶走了。

  辛秀前腳披上朱煞法師的皮,後腳兩個小妖怪就報信來了,她醞釀好情緒,開始表演勃然大怒——辛秀的演技一流,還很感染人心,那些下屬們都怒起來,搶他們老大的女人那還了得,當然不能讓對方這麼下了面子!

  一群妖怪浩浩蕩蕩過去要人,黑山護法的下屬當然是拿不出來的,因為老四早就逃出來了,他要是真被帶進黑山護法老巢,給人拆穿了真身怎麼辦,反正他們只是需要營造一個美人被搶走的場景。

  雙方一言不合,自然是要動手。在這一點上,妖怪似乎比凡人要直接許多。黑山護法不在,所以辛秀臨時發揮,讓一群小嘍啰和黑山護法下屬對打,激發他們的兇性。

  反正都是敵軍,多死一個算一個。

  黑山護法被驚動,匆匆趕來。這妖怪身形高大,毛發茂密漆黑,像頭大黑熊。根據這些妖怪名字是什麼,原型就很可能是什麼的設定,辛秀懷疑他就是只黑熊,她難免想起自己師父,都是熊,怎麼顏值差這麼多?她師父雖說看上去非主流了點,但也是個自帶妝容效果的大美人呢。

  「朱煞,你是故意來找茬的不成?!」

  辛秀來這里用的是變化之術,消耗靈力不容易被看穿的那種,她坐在隱隱綽綽的轎簾後面,更讓黑山不容易看出破綻。

  「黑山,你搶了我的美人,現在還在這裝模作樣,趕緊把她還回來!」

  黑山護法十分不耐煩:「你這好色毛病真是不改,就算我搶了你的美人那又如何,你敢為了區區一個美人來得罪我!」

  朱煞法師雖說也是金剛天王菩薩座下弟子,但不怎麼受寵,比不上這些法師的地位,只不過是仗著兄長的威風,其他護法才會給他面子。

  「朱煞法師」大怒,「黑山,你……!你好啊!」

  到這里她差不多就該走了,可那黑山說動手就動手,忽然上前一掌打向她,「敢來我的地盤撒野,還打傷我的人,總要給你個教訓。」

  辛秀心念一動,熊貓叮當為她卸去那隔簾一掌的大半攻擊,好在這黑山也沒想打死他,下手不重。辛秀演戲逼真,裝出受傷的模樣,在轎子里恨恨罵了聲,然後才不情不願地帶著下屬們離開。

  朱煞法師的轎子剛擡回孫家,轎子旁邊那些妖怪就聽轎子里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叫。

  「啊,法師!你這是怎麼了?」

  然後是朱煞法師痛呼:「卑鄙黑山,竟然這樣害我!我必饒不了你!」

  「啊——」

  他們都聽到了朱煞法師的慘叫,還有一聲炸響,有妖怪察覺不對,上前掀開簾子,恰好看到朱煞法師的屍體七零八落散落在轎子里,他變成了原型,屍體模樣淒慘,被人炸過似得——辛秀為了掩飾朱煞真實的死因,再次處理了一番,看上去難免比較稀碎。

  朱煞的下屬們大驚失色,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但是一聯想他方才大喊的那句話,只覺得這事與黑山脫不了幹系,頓時群情激奮,吵吵嚷嚷,亂成一鍋粥。

  這種情況下,當然沒什麼人注意轎子里那位美人。辛秀散去之前的幻化術收起木頭小人,自己變成美人,偷天換日,光明正大再變了個身份。

  朱煞法師暴斃,不僅他手下那些妖怪萬分驚恐,孫家更是掀起波瀾,生怕被遷怒。

  「如今可怎麼辦,要不要去找黑山護法說個清楚?」

  「還和他說什麼,趕緊走吧,不然別滅口了可怎麼辦!」

  「我們回黃石城去?」

  「不妥不妥,還是回國都去,把法師死了的消息告知朱榮護法!」

  朱煞法師手底下唯二聰明的,早早就被辛秀解決了,現在這些妖怪都是些頭腦簡單的家夥,忙亂了一天還沒個章程,第二天才匆匆擡著朱煞法師的屍體準備往回趕,恰好,還沒到黃石城,就迎面遇上了從國都趕來的朱榮護法,也就是朱煞法師他哥。

  朱榮護法是金剛天王菩薩十八護法之一,他是聽說黃石城近來沒有供奉,菩薩發問,這才前來,本來輪不到他,是因為他那弟弟在黃石城,他擔心是弟弟搞出的事才特地自己跑一趟問責,誰知到了地方,卻聽到弟弟暴斃的噩耗。

  「是黑山護法做的!那黑山護法實在太囂張,先是派人強搶了法師最寵愛的美人,法師帶著我們前去要人的時候,不少兄弟被殺了,黑山護法還囂張地打了法師一掌,他肯定是暗中下了什麼黑手,法師回來後就出事了。」

  「是是,法師臨死前也親口說了是黑山護法用了什麼卑鄙手段!我們都是親耳所聽親眼所見!」

  一群妖怪眾口一詞,朱榮護法一眼看出他們沒有騙人,再見到弟弟那慘不忍睹的屍體,怒不可遏,都不忍心多看。

  不出辛秀預料,他果真是立刻前往黑山護法處。

  此時的辛秀偽裝成小妖怪,混在人群中,方才第一個提起黑山護法的就是她。渾水摸魚到現在,她深諳混入群眾挑起事端的精髓,又攛掇:「我們跟上朱榮護法,一起去給法師報仇!」

  「對對!一起去!」

  辛秀他們趕到,朱榮護法已經和黑山護法打了起來。朱榮護法剛經歷喪弟之痛,正是憤怒的時候,黑山說什麼解釋他都聽不進去,更別提黑山這妖怪還是個棒槌,壓根沒想解釋,順口嘲笑朱煞,自己隨便一掌就把他打死了實在太沒用。他這等於是側面主動背上了黑鍋,承認是自己打死了朱煞。

  辛秀:老哥,厲害,這一手火上澆油厲害極了,今天你不死誰死。

  打到最後,自然是兩敗俱傷,兩個妖怪都是重傷到動彈不得,嘴上還互相辱罵,被雙方下屬雙雙給擡回去。

  辛秀轉念一想,沒有和朱榮一起走,反倒混進了黑山護法的隊伍里,因為老大重傷,他們也是混亂,都沒發現辛秀這個混進來的小魚。

  辛秀潛伏在黑山護法宮,趁他被送進宮殿里修煉養傷時,悄悄潛入,一刀剁了他的腦袋。黑山護法連眼睛都沒能睜開,不知道殺自己的是誰,就命喪黃泉。

  擡腳滾了滾落在地上的一顆黑熊頭顱,辛秀心道,果真是個黑熊妖怪。要不是朱榮犧牲自己給她營造了這麼大好的機會,要她對付這黑熊怕是要費老大功夫。

  她大膽殺了黑山護法,又悄悄溜走,趕上朱榮護法的隊伍,和另外幾個妖怪一起把他送到孫家暫時休息。

  可想而知,朱榮護法單獨休息的時候,就是他命喪黃泉的時候,辛秀毫不客氣,也公平地給了他剁頸一刀。

  辛秀:一刀解決一個護法,感覺怎麼那麼爽呢。

  等老四老五過來,辛秀都已經把朱榮的皮做好了,自己披上新鮮的朱榮外表,躺在床上理所當然地「養傷」。

  「好了,解決了。」辛秀對他們微笑。

  申屠郁本準備徒弟對付不了他再出來收拾殘局,結果根本沒有他用武之地。

  空巢老熊沒能出場發揮幫助徒弟,頗覺失落。

第76章

  辛秀完美解決了一個危機,擺出這樣不值一提的輕松模樣,多少也是為了向白無情白姐姐表達一下誠意,順便展現實力。

  她既然邀請人家和她同道,總不能讓人家覺得自己什麼都準備靠她,她是想告訴這位還在搖擺思考的合作者:雖然我們修為不夠,但與我們合作,我們是能幫上忙的。

  合作最怕遇上豬隊友拖後腿,要是有豬隊友,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好。白無情的猶豫辛秀看在眼里,表示理解——雖然她這個正常思路的理解和「白無情」心里的顧慮其實天差地別。

  「白姐姐,你可以放心養傷,等你傷好,再想有什麼行動,我也全權配合。」辛秀友好的讓申屠郁心生不忍。

  徒弟這麼努力想得到他的認可,想和他同路,他再殘忍拒絕是不是不太好?捧著誠意認真想和人交朋友,要是被拒絕了,她多難過,他已經讓徒弟難過一次了。一只耿直的熊貓又陷入似曾相識的頭腦風暴,並且再度成功說服了自己。

  反正如今他是女子身份,就算在徒兒身邊,也不會出現先前烏鈺那種事,最多讓她喊一段時間姐姐便是了。修仙日久的食鐵靈獸,今天也為自己挖了坑。

  辛秀見白無情緩緩點了頭,仿佛做出決定,眼睛一亮,暗暗道:完美!白姐姐果然被我的聰明機智打動了,成功GET一個強力隊友,距離到國都去推最後大BOSS又進了一步。

  朱煞法師雖然死了,但來了個朱榮護法,孫家自然是好好招待著,真如孫子一般孝順了。辛秀沒跟他們客氣,同樣到他們的密室寶庫走了幾圈,帶走了他們的金銀珠寶。

  「大姐,你要用這些錢去做什麼呢?」老四問。

  辛秀:「還沒想好,但我就是在路邊撒著玩,也比讓它們待在這些家夥的寶庫里好。孫家的錢搞完了,下一家!」

  這里聽說從前不只有四家富戶,但這四家最沒良心,所以也越賺越多,有良心的都被他們給排擠吞並了。這樣的環境里,當大部分財富和權力匯聚在沒良心的惡人手里,那沒良心的惡人就會越來越多。

  辛秀一氣把這四家的滔天財富席卷一空,她又不像先前庇佑這幾戶人家的護法一樣,想留著他們長長久久給自己生錢,還要注意別竭澤而漁。她做得這麼徹底,就是想看他們一夕敗落,被從前他們欺壓過的,他們口中螻蟻般的「賤奴」撕咬成渣。

  她做事敷衍,這四家自然很快發現了自己密庫失竊,金銀都變成了石頭,可是無人有證據,就算當面也不敢質問她。只有孫家一位郎君忍無可忍問了一句,而辛秀理所當然反問他:「是我又如何呢?」

  看見朱榮護法那張臉上的神情,郎君憤怒通紅的面頰,瞬間變成雪白,冷汗涔涔,倉皇惶恐地低下頭去。

  是啊,是又如何呢?對方要他們死就和捏死螞蟻一樣,拿了他們的東西,他們難道還能討個公道嗎?如果真有公道,那些被他們強占家產的人,怎麼得不到公道,這世間不就是這樣。

  這些綺羅披身的富戶郎君們,終於從膏粱堆里爬起來,清醒了一點,又陷入沒有錢財供養的慌張,然後他們也理所當然地作出決定:沒有了錢,就再去那些比他們弱的人手里搶!

  讓他們想盡辦法為他們賺錢,就是敲骨吸髓,也要盡快聚集財富!

  見這些人離開,老四還樂呵呵地直罵活該,沒有反應過來,而比他更小的老五已經眉頭緊皺,問道:「大姐,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讓這些人再去逼迫那些窮苦的民眾嗎?」

  老四笑聲一頓,看著大姐和五弟對視並陷入沈默。

  辛秀忽然笑了:「對啊,我拿光了他們的錢,他們當然要趕緊再去賺。所以,我們現在也該去幫忙了。」

  小五語氣沈靜:「怎麼幫忙?我覺得大姐說的幫忙,應該不是替他們殺了如同趙家這般的富戶。」

  辛秀只笑,她撕去身上朱榮護法的皮囊,:「走吧。」

  她們去四處看了看,看趙錢孫李四家富戶名下廣闊的農莊,看那些被逼到絕境的奴隸們再也忍受不了,終於從木然的表情里裂開縫隙,溢出憤怒。

  可是他們就如同軟弱的羊群,只要有一只兇神惡煞的狼在外,他們就隨波逐流,不敢去反抗。

  辛秀細細地看這一切,不同於老四感同身受的憤怒,老五悲憫與無奈,她更像是在尋找什麼。

  小五敏銳地察覺到了:「大姐,你在找什麼?」

  辛秀:「找羊群里的‘頭狼’……找到了。」

  她落在田邊的林梢上,指著田間那一個拿起鋤頭的男人,他在憤怒之下砸死了一個看管他們的惡奴,沒有驚惶失措,反而顯得更加憤怒和激動。

  辛秀:「就是他了。」

  死了一個惡奴,不是大事,但有人開始反抗就是大事。如果這一個出頭椽子不先把他敲死,以後就會出現無數個,以後他們還怎麼安安心心壓榨。

  這一家是李家的農莊,李氏家奴兇神惡煞,幾十個手拿長刀過來,嚇得先前那些同樣有些蠢蠢欲動的奴隸們再度老實下去,他們不是人人都有農具在手,大部分人都是赤手空拳,更何況常年忍饑挨餓,又沒力氣。如何打得過這些人?

  有人後退,只有先前被辛秀點出來的那男子沒有退,他憤怒地看著那些圍攏過來的家奴。

  小五開口:「大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他們……他們都手無寸鐵,你要他們如何呢?」

  辛秀:「手無寸鐵,所以我給他們送鐵來了。」

  辛秀揮揮手,將百寶囊里那些刀槍劍戟撒出去,輕輕巧巧插在那些奴隸們面前。

  老四沒想那麼多:「讓他們自己打不一定打得贏,幹脆我們上吧,反正就是些普通人!」

  辛秀敲了敲這傻子腦袋,「我們固然可以幫這些人解決那些惡奴,難道我們還能替這些人活嗎。如今武器插在他們面前,有人站在前方帶領,如果這樣他們都沒辦法為自己的命拼一次,那救他們一次並沒有意義。」

  有的人需要一頓飽飯救命,而有的人,需要火才能救命。

  天降的武器嚇到了在場眾人,領頭那男人反應很快,也有幾分聰明,他用方言大喊:「這是天意,是天要我們反抗他們!」說完拔起身前鋒利的長刀,沖向那些惶恐起來的家奴。在他的帶領和煽動下,一場毫無技術含量的廝殺上演,鮮血澆灌了那些貧瘠的土地。

  老四還未見過這樣的場景,臉有些發白,喃喃道:「他們這樣,要死很多人……」

  辛秀坐在樹枝上望著那邊,手指偶爾動一動,嘴里道:「不死人不流血,他們長久的憤怒又要怎麼發泄出來,世上沒有不流血的變革。」

  又不是小孩過家家,大家互相理解,握手抱頭痛哭一場然後盡棄前嫌,一起重建美好家園。他們的矛盾太深了,不可調和,總有一方要成為勝利者。

  老四忽然注意到她在動手腳偏幫下方戰場:「大姐,你是在悄悄幫那些人嗎?你在隔開那些家奴的攻擊!」

  辛秀隨意嗯了聲:「少不了流血,話雖如此,但在我眼前,能少一點就少一點。強弱相爭,幫弱者是國際定論。」

  幫弱者戰勝強者,然後等弱者變成強者,出現了另一群弱者,就再幫弱者戰勝強者——這麼一想,簡直就是勇者鬥惡龍成為新的惡龍被人鬥。

  任何事物本身都是循環的。

  辛秀:「結束了。」

  她站起來,「走吧,去下一個地方。」

  ……

  那四家富戶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爆發這樣沸騰的民怨,他們欺壓多年,不是沒出現過反抗,可從來沒有這樣可怕過。成千上萬的奴隸還有許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共同砸開了他們華麗的大門,燒了他們的院子。

  他們不得不逃來尋求朱榮護法保護。

  「護法救我們,那些刁民如此大膽,求護法賜下天兵天將將他們全部殺死!」

  辛秀披著朱榮的皮囊,笑望這些憤怒又狼狽的華服老少。

  他們仿佛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一個個都停下了抱怨和怒罵,「護法、護法為何不說話,我們、我們多年信奉金剛天王菩薩,是你們最忠心的信徒,我們以後都會建廟,建很多菩薩廟護法宮、護法你不能放著我們不管啊!」

  辛秀翹著二郎腿,輕描淡寫:「可我不想管了。」

  每一個人都露出絕望的神情,辛秀還有印象的那位錢家四姑娘從人堆里爬出來,踉蹌撲到她面前,「護法,我願意伺候護法,哪怕給您當個小小奴仆。」

  朱榮作為朱煞他哥,這張臉說實話也沒好到哪里去,這四姑娘先前想伺候朱煞,現在又說要伺候朱榮,倒是真不挑。

  辛秀:「我不需要。」

  四姑娘聞言大哭出聲,忽然崩潰了,「那些人會殺了我的,我是無辜的,我沒有像父親兄長他們一樣殺過人,我也沒欺負過那些賤民,他們不能一樣對我!」

  辛秀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並不無辜,何必如此憤憤。」

  她還記得那一次去看了他們兄弟姐妹舉辦的小宴會,這四姑娘就非常熱情,給她展示了身上幾十個織娘費了兩年才織出來的裙子,告訴她那裙子的絲線染成雲霞的顏色,需要去高高的懸崖上采一種石頭,而石頭異常難采。

  她那時的語氣多麼炫耀驕傲啊。她知道為那一件裙子,有多少人要死嗎?大約不知道,但辛秀知道。她先前曾路過的采石山崖,聽說那里為了采石,已經摔死了許多人。有婦人撲在屍體上痛哭,哭聲回蕩在山間,被那座山崖的回音遠遠傳出去。

  傳到辛秀耳朵里。

  「既然享受了這麼多年別人的血肉,別人要你還的時候,你只能割下自己的血肉了,有什麼不對?」

  辛秀說罷,一揮手,讓小妖怪們把他們都趕出去。離開了這里,他們會是個什麼下場,不用想都知道。

  有妖怪覺得很疑惑,不明白朱榮護法為何這麼做,辛秀只一句話就讓它們信服了,辛秀說:「我的弟弟死在這里,他們當然要負責,他們還和黑山護法有牽扯,我留他們不得。」

  合情合理,一眾妖怪們搖旗吶喊:「護法威武!護法威武!」

  辛秀:「罷了,走吧,我要帶著弟弟的屍體離開這個傷心地。」

  於是轉了一圈回到黃石城,先前匆匆一面送走了朱榮護法的梁城主一直在擔心她們被看穿出事,如今才算是放心,心里對於她們的能力更為信任。

  辛秀:「黃葦夫人,你的黃石城地盤還不夠大,我給你找了一塊無主之地,上面百廢待興,恐怕需要城主派人前去打理收編了。」

  梁城主朝她行個大禮:「多謝仙人大禮。」

  辛秀:「還給你帶了一份大禮。」

  梁城主好奇:「哦,不知是何?」

  辛秀直接了當:「錢。」

  梁城主:……這還真是簡單粗暴。

  「我明白了,我會令他們休養生息,多謝仙人。」

  辛秀:「哦,對了,我們要離開了,只有一個黃石城鶴立雞群也不太好,我決定往旁邊走,多給你找點同伴。」

  梁城主一笑,再次拜倒:「那我就等仙人好消息了。」

第77章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孩子?」

  「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孩子啊?」

  女人面容枯瘦,雙眼發直,一雙鞋面都磨穿了,腳趾露在外面也沒管,翹起的指甲蓋里塞滿了黃泥。她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走在街上,看見有人便上前問這一句。

  路人都不耐煩,還有些見了她這樣子害怕,匆匆避開,還要搖頭念叨幾句瘋子之類。辛秀自從出山,見多了「瘋子」,她隨身的小罐子里至今還裝著個有點瘋傻的女鬼呢。

  她剛在街邊攤子上買了白米糕,那女人就問到了她面前。女人本以為又會是和之前一樣揮手趕她走的人,沒想到聽到一句:「你孩子丟了?長什麼樣?」

  女人一楞,才反應過來是面前的人問她,連忙回答說:「我兩個孩子,是一對兄妹,一個五歲一個三歲,我去田里幹活,他們在屋里玩,我回去後就找不見他們了,我到處都找不見了……」

  辛秀聽她語無倫次說了一陣,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到這邊來。」

  因為她同為女人,而且看上去頗漂亮,女人沒有掙紮,乖順地跟著她走到一邊,只一邊走還一邊說「怎麼就找不見了,一轉眼就不見了呢」。

  辛秀走到無人的屋後,說:「手指伸出來,我取你一滴血,幫你找孩子。」

  女人懵懂,又有點明白什麼,趕緊伸出雙手,辛秀在那雙難看的手上點了點,紮破一點皮取了血。血珠在她手中凝聚成一個圓滾滾的紅珠子,滴溜溜轉動起來。

  女人緊張地問:「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辛秀看她一眼,發現她確實神智有些混沌,便伸手在她眉心一點:「你先回家去吧,找到你的孩子我會替你送回去。」

  女人的眼神從狂亂慢慢平覆下來,夢遊一般轉身離去了。

  辛秀就握著那顆紅珠子回去,他們一行今日在這城里休息,辛秀披著朱榮護法的皮待著難受,讓老四代班,自己跑街上來溜達,看人家做的米糕不錯,就買了點準備帶回去給白姐姐老四老五嘗嘗。

  她回去先把米糕分了,自己也拿一個塞嘴里吃,還時不時觀察一下手心那顆紅珠子。

  「大姐,這是什麼?」

  「嗯,一個尋人的小術法,我剛在街上隨手接了個支線任務。」

  「大姐你又在說聽不懂的話了。」

  「我順手給人幫個忙,要是快的話晚上就回來了。」

  見她拍拍手起身要走,申屠郁也跟著起身,準備和她一起去。

  辛秀擡手把他按回去,「白姐姐你不是還受著傷嗎,好好休息吧,這種小事我一個人去就可以。」

  此時的辛秀,確實只以為這是件隨手就能完成的小事,她出門在外,已經不知道隨手做了多少件這樣的小事。

  走在圍墻上,跟著血珠轉動傳達出的訊息,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可是路過一棵柳樹時,血珠轉動忽然變得沒有規律起來。辛秀停下來撥了撥那血珠,確定自己術法沒錯,既然這樣,那肯定是有什麼影響了自己。

  最後,她的目光定在了那棵柳樹上。這一片的屋舍院子,種了不少柳樹。辛秀記得,蜀陵里有位師兄學卜算,最喜歡用柳樹枝。這種樹木和松木桃木柏木這些樹木一樣,偶爾也會被視作媒介,用來施一些術法之類。

  所以說,她本以為是個尋找走失兒童任務,結果其中還有內情?有什麼人施了術幹擾?

  來時都拒絕了白姐姐幫忙,要是現在回去求助豈不是很沒面子,辛秀跳下院子,直接抱著那棵柳樹,一個用力連根拔起,又接著去拔另外一家的柳樹。

  她當初和一個師兄學了一點八卦陣法之類,但是解陣法就和解高數題一樣困難,比那還困難,她回去和師父一說,詢問師父有沒有通用的解陣術法,她師父思考片刻告訴她:「察覺什麼不對,直接毀了那東西,十有八九就能有所突破。」

  她師父的直接方法,看來還真有用,不愧是長輩的智慧。

  布陣的人大約也不怎麼厲害,或者布置的時候就很隨便,輕輕松松被她這個半吊子給破了,辛秀沒察覺到什麼危險,直奔目的地,眼看前方亮著燈的院子里有人影晃動,面前忽然彌漫起一片大霧,又是一種陣法鋪開。

  辛秀的眼睛眨眼變成墨綠色,穿透迷霧看見院中一個女人抱著兩個孩子扭頭離開,還剩下兩個男人。兩個男人見她好像沒有被這大霧迷住眼睛,手拿柳木鞭子朝著她這邊揮來準備攔她。

  辛秀擡手,把熊貓叮當給丟了下去,熊貓叮當半空變大,一屁股坐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臉上,把他砸倒在地,辛秀則直接越過他們去追那個女人。誰知眼前又忽然冒出個老太太,手里的柳木杖往地上一點,柳木成籠將她們裹在了木籠里。

  「你為什麼找我們的麻煩?」老太太說話語氣還挺溫和,屁股一擡柳木就自動織成一把椅子讓她坐下。

  辛秀挑眉:「剛才那兩個孩子,不是你們的吧,你們拐賣孩子還理直氣壯?」

  老太太搖頭:「我們不是拐賣,我們需要兩個孩子,選中了她們而已。」

  辛秀:「搶孩子就是搶孩子,說屁。」

  老太太:「好吧,就算我們搶了孩子,又如何呢。」

  辛秀:「我答應了她們的娘親,把孩子送回去。」

  老太太:「只是兩個凡人的孩子,普通凡人應該沒什麼能請動異士的吧,我看你年紀輕輕,有如此修為,已是不易,你要不多管閒事,我就讓你離開。」

  辛秀:「我這人,平生最愛管閒事。」她一笑,身後的柳木籠子就被一雙黑色的爪子給撕開了一條縫隙,辛秀輕巧踩在熊貓叮當的爪子上,被它托了出去。她順手從撕裂縫隙往那柳木籠子里扔了個大大的火球,會爆炸那種。

  「轟——」

  辛秀是個不回頭看爆炸的女子,懶得管那屁股穩坐柳木椅子的老太太有沒有被炸成花,坐在叮當身上讓它趕緊追人。

  叮當比她自己跑得快,可就這麼一會兒時間,那個帶著孩子離開的女人已經離開很遠了,辛秀只能借助晃動的血珠追到一條河邊,見那身影消失在河中央。

  再回去先前院子,老太太和兩個男人也不見了。

  辛秀:「媽的,我還從來沒有答應過別人的事做不到的。」

  還以為是接了個隨便的支線任務,沒想到這後面還有隱藏任務。

  辛秀回去把這事一說,「看來要耽擱一段時間,朱榮護法你就說你準備在這多待幾天,我讓老五和我一起去找人。」老五木系,那些人似乎和柳木有什麼很大關系,或許老五能幫上忙。

  老四看大姐對著自己喊朱榮護法,臉就一垮:「老五腿腳不方便,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大姐。」他扮朱榮扮的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一股豬肉味,和辛秀兩個人都是隔兩天就想脫下豬皮變回人。

  辛秀:「他不是有坐騎嗎,讓牛道士馱著他就行,我覺得比起跟我一起出門,他更不願意留下扮演朱榮護法。」

  老五滿頭汗,「四哥,我是真不會演戲。」他扮成朱榮護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帶春風化雨效果,看著就別扭。

  老四默默看他們。

  旁邊美麗的背景板白無情,聽了老五這句話,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站起說:「我一起去。」

  辛秀再度溫柔地把自己的白姐姐按回去:「姐姐好好養傷,這事與你無關,怎麼好勞煩你。」

  申屠郁:有點後悔之前謊稱受傷了。

  他發現了,撒一個謊,就要無數個謊去圓,熊貓畫圓畫的心好累。

  辛秀領著老五去先前的屋子看柳樹,老五伸手覆在那些柳樹上,閉目一陣後開口:「我感覺到……很多水。充沛的水汽,大霧……水澤,龍形的河流。」

  「我的附木之術還不是很厲害,只能通過它們看到這些。」老五呼出一口氣收回手,額上有一層薄汗。

  辛秀:「夠了不起了,走,咱們再去看那條人消失的河。」

  兩人在河邊又尋了一陣,「你看到龍形的河流,這樣的河流並不多見,既然那女人是在這里消失的,我懷疑那龍形河流說不定連接著這一片水域。」

  老五在地上給她畫出了看到的那條河流模樣。

  辛秀:「我們飛上天空去找,這樣的特殊形狀可定不會被漏掉。」

  辛秀騎著飛天摩托載著老五,讓牛道士變成小小一只被老五放在膝蓋上。往前飛了一陣,老五拽拽她的衣服,「大姐,我感覺好像是那邊。」

  在老五的感應下,辛秀騎了半日,終於從上空看到了那條龍形的河流。緩緩降落的過程中,辛秀見到河岸邊大片大片的柳樹,柳樹枝椏呈現出一種紅色。遠處的青山腳下,能隱約看見青磚墻面和烏瓦房頂。

  「大姐,你說的拐孩子的人,莫非住在那邊?嗯,大姐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辛秀:「我看你這張臉上寫了兩個字‘好人’,非常好,小五,待會兒我幻化成一個老人家,牽著牛,由你和他們交談,就說你是路過,看天色晚了,想在這里借宿一晚,知道嗎?」

  老五:「……大姐,你知道我演技不好,我盡量不露破綻。」

  片刻後,一個彎著腰看著還挺硬朗的老頭,和一個坐在牛背上的青衣少年走在通往小鎮的路上,他們剛走過小鎮前面那座青石橋,就有兩個年輕人跑過來,滿面警惕地看著他們:「你們是什麼人,來這里是做什麼的?」

  老五坐在馬背上,動一動,那空蕩蕩的腳部就被看見了,但他沒有在意兩個年輕人露出的同情之色,臉上帶著笑,和一點拘謹,臉略紅道:「我們是路過這里,看天色晚了,想到鎮上休息一晚,這周圍也沒看見其他人家……你們這里是不讓人借宿嗎?」

  老五一張無害的臉,一身不會說謊的溫柔氣質,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把他們領了進去。其中一個邊走邊轉頭和他們說:「其實往常我們並不這樣,我們很歡迎陌生人來做客,但再過兩日就是我們這里的龍母祭,這是很重要的祭典,為了避免出現問題,我們難免警惕一些。」

  老五坐在牛上抱歉地連連道:「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住一晚就走了。」

  年輕人扭頭看他,笑了兩聲,「不用客氣,我先去和奶奶說一聲,看看讓你們住哪一家。」

  老五:「那真是麻煩你了。」

  他們就等在了鎮子牌樓下,辛秀扮成老頭,瞇著眼睛籠著袖子,打量旁邊一塊碑。上面的字有很多她不認識——這里的文字和蜀陵通用文字不一樣,所以說文字不統一就是這麼麻煩。

  好在還有一些字和她會的文字很像,連蒙帶猜聯系上下文,能看個大概。碑上寫的差不多是龍母的故事,就是很多很多年前這里出了位龍母,她行雲布雨,把這片荒蕪貧瘠的土地變成了這樣肥沃的良田,還賜予了這里的人強健的體魄和溝通雲雨的能力,所以這地方又叫風雨鎮。

  她擡頭看了看那古樸牌樓,上面果真有風雨鎮三個大字,周圍雕刻了祥雲花紋,還有栩栩如生的龍紋,精致異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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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你們今日就住在這里,房間都是現成的,我嬸嬸給你們換了幹凈被褥。」年輕人將他們領回了家。

  年輕人姓水,叫水原,長相俊朗天然,有一股蓬勃生長的活力。其實不僅是他,辛秀自從進了這風雨鎮就發現了,這里的人不管老人小孩還是年輕人,都有一種久違的活力,那是她在金剛天王菩薩陰霾籠罩下,幾乎沒再見過的活力。

  這里的人,精神面貌真的很好。

  吃晚飯時,作為來借宿的陌生人,不僅沒有被收借宿的費用,還被邀請一起吃飯。

  水原家是一個大家庭,一個看著冷冰冰不太好說話的老太太,三對夫妻,大約是水原的長輩,然後就是水原和底下一群弟弟妹妹們,他們都圍在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也沒什麼規矩,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地笑,夫妻們隨口說些瑣碎的事,老太太雖然冷著臉,但看著晚輩們眼神都是溫和的。

  辛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請吃過飯,都是為了感謝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那些請她吃飯的人有窮有富,但大多時候女人都是不上桌的,看在她也是女人需要陪客的份上,才會有女主人陪坐在一邊,也是不動筷子吃飯,只陪著說話。

  這里不一樣,這里的男女沒有太多外面的「尊卑」,辛秀觀察片刻,甚至覺得在這家里女人的地位隱隱要高於男人,而最高的權力就是年紀最大的那位老太太。

  辛秀這人心眼多,路上遇到的事多了,看什麼心里都要轉上七八個彎,她吃飯的時候就一直在小心著飯菜里有毒,打算著這些人其實看出來他們有問題,正準備用計暗算他們。但一頓飯尋尋常常安安穩穩,根本什麼都沒發生。

  拐小孩的能是什麼好玩意兒,就算不是黑店那種會宰過路人的地方,也不會好對付。辛秀又暗想:他們莫非是準備半夜再動手?

  吃完飯,水原找老五說話。他們的院子都是用青石板鋪就的,上面有一根風雨柱,雕成了龍頭的樣子,旁邊就是一口水井,水原坐在旁邊處理一大捆柳樹枝。

  老五坐在旁邊,帶著辛秀要求的打聽情況的任務,和水原聊天。

  水原看上去是個沒什麼心機的人,聽老五問起村子前面那塊石碑,寫了什麼「溝通雲雨的能力」就笑著回答說:「這個啊,我說了你別害怕,我們這里的人天生有一些不太一樣,你看。」

  他擡起水淋淋的手掌,靜靜注視了片刻,手心的水就全部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水球,水球中間還包裹了一片方才沾在他手心的柳葉,而他的手已經變得幹燥。

  捏著那一顆柔軟的水球,水原隨手拋給了老五:「給你玩。」

  「其實這能力也沒什麼用,鎮上有些人能入水不用呼吸,方便抓魚,有些人能像我一樣凝聚水球,用來互相玩耍罷了,更多人什麼都不會,最厲害的能制造大霧,能求下大雨,江家婆婆就會,她以前是巫尪。在我們的族譜上,都說我們是龍的後代,所以才會和普通人不同。」

  辛秀坐在不遠處,有些驚訝於水原的隨意。這麼大喇喇說了,他是真沒那個避諱的意思,還是壓根不覺得他們兩個能活著離開這里,所以覺得說了也沒關系?

  老五捏捏那柔軟的水球,見水原熟練地搓著柳樹枝,將這些紅色的柳枝編成細密的籃子,便問他:「你編這麼多的籃子做什麼?」

  水原:「裝貢品用,娘和嬸嬸們準備了很多糕餅,那都是敬給龍母的,要用我們這里的紅柳枝編成籃子裝,才能送到龍母手中。」

  他把手里的籃子展示給老五看:「你看,我的手藝不錯吧。除了編籃子,我還能用柳枝編其他東西呢。」嘴里說著,已經新拿了兩根柳枝編起來。

  他倒不是炫耀,是確實編的不錯,辛秀早就發現了,這里的人格外喜歡用柳木,就是這個家里的器具,籃子盤子盒子之類,都是用柳木編織的。

  就這麼一會兒時間,水原已經用兩根柳枝編出了一條紅色的龍,雖說簡陋,但那氣質,很有內味。老五私底下也是個喜歡做小手工的,好奇看著他編的龍,水原就哈哈笑著,順手把這條龍也遞給了他。

  「送給你。」就像逗小孩一樣。

  老五拿著龍,垂下眼睛細看,水原又低頭繼續編籃子。廚房里還亮著,蒸籠的白色蒸汽從窗戶里漫出來,就像水原說的,那是這個家中的女人正在蒸貢品。辛秀心有疑慮,還特意去看了看,看到那場景就像在原來世界回鄉下,看見嬸嬸們聚在一起做面點。

  她現在是個老頭模樣,走起路來還有點拐,看顧蒸籠的年輕女人豐盈的臉頰被蒸汽暈紅了,見她探頭探腦,還以為她是晚上沒吃飽,掀開蒸籠,從裡面撿了兩個放在碗里遞給她,是讓她墊墊肚子的意思。

  辛秀感激笑笑,端著碗離開了,打量那兩個饅頭似得東西,心道,上供用的,莫非這是什麼人肉包子?

  捏開,是個素饅頭,還挺綿軟的,見這家里的小孩湧進廚房,纏在那個女人身邊,也被一人投喂了一個饅頭,辛秀這才慢吞吞咬了兩口饅頭。

  還挺好吃的?方才晚上她擔心飯菜有毒,吃東西都是裝模作樣,其實完全沒吃下去,這會兒真的是餓了。

  她又拿著碗去了廚房,老五坐在水原旁邊聽他說話,一轉眼看見大姐吃了人家好幾個饅頭,還意猶未盡去拿了第二次。

  老五:「……」

  天色晚了,大家都準備休息了,辛秀和老五進了屋子,辛秀一抹自己的臉撤去偽裝:「深更半夜,殺人放火的好時機,老五你留在這,我去周圍找找線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兩個孩子。」

  她從那位走失孩子母親手里拿到的血珠,在風雨鎮外面被幹擾,但到了這裡面,就又正常了,她完全能順著指引找到兩個孩子。

  老五:「……大姐,你是去消食的吧。」

  辛秀:「瞎說什麼大實話。」

  老五開了個玩笑,忽然又嘆了口氣:「大姐,我覺得,這里的人不像是惡人。」

  辛秀擡手抹了把他的額頭,「我的傻弟弟啊,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嗎,被逼到沒辦法的時候,好人也會做壞事,被逼到絕境也不肯做壞事的不是好人,是聖人,不是人人都能做聖人的。」

  老五擡頭看她,沈默而悲痛。他是明白的,因為明白,才更難受。

  辛秀悄悄溜出去,在風雨鎮並不覆雜的青石板街道上走了一陣,就感覺手心的血珠開始發燙,這是要找的人離她越來越近的征兆。她停下腳步,眼睛往左邊看,她的眼睛變成碧綠色,能看見一面墻之隔的房間里,裡面有兩個代表著人類的小小白色影子。

  她一個翻身跳上屋頂,掀開兩塊瓦片往下看——

  嘖,根本看不見,這里的房梁上面還有一層木板是架空的。辛秀把瓦片放回去,又跳到這戶人家的院子里。剛落地就聽旁邊房間傳來一陣咳嗽,連忙一個閃身躲在了旁邊的石磨後面。

  隔著窗戶,她聽見屋里有人在問:「娘,好一點了嗎?」

  然後是老太太嘶啞的聲音說:「沒事,一不注意被燒了一下而已,休息幾天就好了,你們也別圍在這里了,二娘你們趕緊去做龍包吧,之後還要用呢。」

  辛秀:聲音挺熟悉,不就是先前見到的那個老太太和那兩男人的聲音嗎,看來找對地方了。

  她自從來了這里聽說了什麼龍母祭,就把那兩個被抓的孩子和這龍母祭聯系在了一起,電視劇小說都寫爛了,那什麼神明祭祀,只要需要用人,不是用女人就是用小孩。她現在就是好奇,這家人出去拐孩子,是他們這幾個人自己決定的,還是整個風雨鎮約定俗成的?

  不管怎麼樣,這地方肯定有古怪。

  門被打開,有人出來了,兩個女人進了廚房。還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牽著手從屋里出來。辛秀還以為這就是自己要找的被拐孩童,結果聽他們喊其中一個女人叫娘,又仔細看,才發覺這兩個孩子年齡略大一點,不太符合。

  兩個孩子在廚房玩了一陣,手里端著碗,悄悄溜了出來。辛秀眼尖,看見他們的碗里放著她之前吃過的素饅頭。

  兩個孩子鬼鬼祟祟,跑到院子角落的一間房里,那個男孩爬上石頭趴在房間的窗戶上,一手凝聚出一個水珠,往里丟。

  一會兒,窗戶那一邊就探出來一張蒼白的小臉,也是個小男孩。

  「你跟你妹妹餓不餓,給你吃。」窗戶外的小男孩把碗往里伸了伸,窗戶里那個小男孩聞到香味,立馬饞的口水都下來了,接過就狼吞虎咽吃起來,還扭頭遞給腳邊的妹妹。

  辛秀靜靜看著這兩對兄妹。他們的年紀都不大,還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情況,玩水球的小男孩很好奇地觀察家里今天新來的兩個孩子,他只知道這是自己姑姑今天抱回來的兩個孩子。

  「你們以後是不是就是我姑姑的孩子了?」

  屋里的小孩抽泣起來,「我不知道,我想我娘。」

  外面的小男孩緊張,「別哭了會被發現的,奶奶不讓我跟你們說話!要被罵的!」

  屋里的小孩小聲說:「你們是不是妖怪啊,你們是不是要吃我和妹妹啊,不要吃我們好不好?」

  外面的小孩噗嗤噗嗤小聲笑起來:「我們才不吃人,我們是龍的後代,很厲害的,我們怎麼會吃人。」

  「可是……可是我聽到她們說,說我和妹妹是要死的。」屋里小男孩弱弱地說。

  外面的小男孩一瞪眼:「胡說,我們根本不吃人的!」

  他的妹妹忍不住了,也扒拉著哥哥的褲子站到石頭上,兩只手握著窗戶的欄桿:「對呀!我們幹什麼要吃人啊!人又不好吃!」

  她哥反駁她:「你又沒有吃過,你怎麼知道?」

  妹妹跺腳:「我就是知道!」

  見他們兩個吵起來,屋里那小男孩說:「你們不吃我們,能不能放了我們,我要回家。」

  外面的小男孩撓撓頭,「我要是放了你們,我奶奶要打我的。」

  屋里那小男孩就哭起來,哭的慘兮兮的,鼻涕泡都冒出來了。外面的小妹妹被他的糗樣逗笑了,「別哭了,我放你們走就是了。」

  「你不要命啦,奶奶打人可痛了!」哥哥詫異。

  妹妹驕傲地挺胸:「奶奶可喜歡我,從來不打我。」

  哥哥被她說服:「你說的也是。」

  兩個小孩根本沒有什麼計劃之類的,更不知道時機,只是想到就做,跑到門邊研究了一下門栓,就把門栓給彈開了,那用水把高高門栓沖開的哥哥還洋洋得意朝妹妹炫耀了一下。

  「跟我來。」小男孩示意屋里兩個孩子出來,屋里那個小男孩牽著妹妹出來,他妹妹癟癟嘴,大概是害怕,想哭,被小男孩一下捂住嘴巴:「噓噓,不能哭,你管一管你妹妹,別被發現了!」

  四個孩子你推我我拉你出了門,這家里的大人們根本沒有防備他們,竟然真的就這麼讓他們逃出了家門。兩個孩子沒有意識到這麼做有什麼不對,還覺得挺刺激,跑到街上後就笑了。

  「哈哈哈!沒被發現!」

  「你們知道怎麼回家嗎?」

  小男孩搖頭。

  「那怎麼辦,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啊。」

  辛秀在暗處看著他們,忽然嘆口氣搖了搖頭。小朋友們,你們的逃跑還沒成功,已經被發現了啊。

  幾個孩子後面不遠處的屋門突然被重重推開,女人和手拿武器的男人,神情都沈且猙獰,在黑夜里顯得異常可怕。

  「你們要去哪?都給我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巫尪(wāng)

第79章

  兩對沒有逃出大門直線距離一百米的兄妹,被臉色黑沈可怕的夫妻抓了回去。這家里那對兄妹,看得出來是在寵愛中長大的,大約很少被罰,所以當他們被按在龍頭石柱上用柳枝狠狠抽了屁股,兩個小孩都懵了,不約而同嘰嘰呱呱大哭起來。

  這兩個小孩子哭,六分是真害怕,還有四分是試探,一般來說他們都哭得這麼大聲了,長輩們該放過他們了,可是這次沒有,不管是最疼愛她們的奶奶還是最心軟的爹和姑姑,都沒有吭聲,任由她們被打,到最後兩個孩子真的害怕起來,哭的越發淒慘。

  那重新被關進了屋子里的小男孩反而沒有那麼害怕,趴在窗戶上看著院子里,他的小妹妹就靠在他身邊,被嚇得也癟癟嘴。

  「知道錯了嗎?我和你爹是怎麼告訴你們的?啊?」女人一邊狠狠地抽一邊問。

  兩個孩子卻不明白長輩的憤怒與恐懼是因為什麼,只覺得自己是因為不聽話才被責罰,哭喊著我錯了,最後被抱回了屋里。

  辛秀靠在石磨後面,看完了這一出的鬧劇。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家里的老太帶著兒子女兒出門,選好合適的人,搶了人家的孩子回來,是為了給他們疼愛的孩子替死,替身祭祀,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鬧了這麼一出,都快淩晨了,這家人才各自去休息,這一次他們有學乖,在關被拐小孩的門上扣了一個柳木小人做耳報神,這小人只要有人挨到門,就會大喊大叫讓人發現。麻煩的是,它沒有眼睛,幻術對它沒用,本質通靈,最擅長察覺細微的不對勁。

  原本辛秀可以直接把門打開把兩個孩子弄出來,現在就有點麻煩了。

  不過,也就是有一點麻煩而已。

  她思索片刻,就想出了個辦法,掏出一個拇指大的小瓶子,敲敲瓶身,「胡三娘,胡三娘,出來。」

  胡三娘就是從前她收來的那只遊蕩女鬼,被她縫好了胸口大洞的那位,先前附身小木偶,後來被她裝進小罐里攜帶。她偶爾清醒,偶爾瘋癲,好在現在辛秀把她從瓶子里倒出來,她看起來還挺清醒。

  「你去試試附身在那個柳木小人身上。」

  植物比動物更難產生靈智,有靈的樹木想要有神智更為困難,辛秀看出來那個柳木小人有靈性,但沒有神智,柳木屬陰,對女鬼來說,是個不錯的附身物品,比小木人和小罐子都更合適,如果胡三娘待在那小人里,能得到滋養。

  胡三娘聽話地飄過去,鉆進了那個柳木小人的身體里,然後她人性化的打了個飽嗝,左右看看,從門上跳了下來,朝著辛秀跑過來。辛秀蹲下讓小人走上自己的手掌,笑著打量了一下:「你這新的身體看起來不錯。」

  何止不錯,簡直是契合,先前粗糙的柳木人小臉,看上去都有點胡三娘的神韻了,她已經完全把先前柳木里那點靈性給融合了,說不定以後能借這一點靈性修成鬼仙呢。

  解決完這點問題,辛秀直接進了屋里,發現那兩個孩子在屋里的一張床上睡著了,兩人裹著一床幹凈的厚棉被,睡得還挺香。

  辛秀一招袖子,把他們收到了懷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家,回到水原家中。

  老五在屋內凝視一根柳木樹枝,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見她回來了,懷中還抱著兩個熟睡的孩子,扶著輪椅扶手傾身:「孩子找回來了?沒事吧?」

  「沒事。」辛秀不想讓這兩個孩子驚醒,途中就給了他們一個術法,讓他們睡得更沈。

  老五擡手在兩個孩子額上拂了拂,不太確定道:「這兩個孩子,似乎適合修煉。」

  辛秀不太在乎這些,坐在桌邊和老五討論了一下這里的奇怪之處。

  老五:「我方才和水原又聊了一會兒,我感覺他們的能力,似乎與我們修煉的靈力不太一樣。」

  辛秀:「修煉之法千萬種,我們是蜀陵一脈,就是我先前去的項茅,他們的修煉也與我們有很大不同。」

  老五又說:「我覺得院中水井有些不對,借機幫水原打水湊近了些,我覺得那底下仿佛有什麼東西。」

  辛秀:「什麼東西?」

  老五:「不清楚,只是有種隱約的感覺。」他是木系靈根,天生就更敏感些。

  辛秀思索片刻:「那就等我們把孩子送回家去,再轉頭回來細看。」她這好奇心,不弄明白是沒法走人了。

  很快天亮了,這里的人都起得早,辛秀用術法把兩個孩子暫時變成兩個小布娃娃,藏在了懷里。她從院子里牽出牛道士,讓老五坐上去,準備告辭離開。臨要出門了,水原的大伯從門外進來,臉帶異樣,瞟她們兩眼,和老太太輕聲說了幾句。

  水原在旁邊也聽到了,他忍不住辯駁說:「這和他們有什麼關系,他們昨晚又沒離開,身上就這點行李,藏了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辛秀豎著耳朵,聽了幾句就懂了。應該是那戶人家發現兩個被拐來的孩子丟了,通知了鎮上其他人,所以他們這兩個外來人口有嫌疑,現在他們不讓她們離開。

  這還真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因為這代表著,這種拐小孩來做替身的事,是全鎮都心知肚明的,他們助紂為虐,互相勾連,也代表著他們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美麗如桃花源,裡面也有食人惡魔啊。

  辛秀越發覺得,蜀陵這樣的世外修仙之地,真就是隱居之地,不想活在混沌世間,又沒有辦法改變的人,劈開一處居所修身養性。大約歷遍了這世間苦楚的人,最後都想要回到蜀陵,從此不問世事,就和她諸位同門一般。

  她現在有些明白,為何祖師爺讓他們這幾個初生牛犢冒冒失失闖進這一灘紅塵死水了,大約覺得他們會是活水。他老人家大約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老五顯然也明白過來這鎮上的人都有問題,垂眸看了一眼辛秀,辛秀回他一個很適合現在身份的茫然和擔憂神情。

  他們被攔下沒過多久,水原憤憤又不好意思地過來說:「你們再在這里住兩天吧,現在……我們這里不方便離開。」他看老五不方便,還主動擡手把他從牛背上抱了下來,又去給他們拿了早飯,然後自己蹲在一邊憤憤地咬饅頭,眼里壓著愁緒和煩躁。

  很快,辛秀又見到了那對兄妹家的長輩,他們背著咳嗽的老太太過來,老太太劍一樣利的目光在辛秀兩人身上刮過,辛秀還感覺到一陣輕微的暈眩,是有人在施術!

  「你們是何人?!」一個聲音厲聲問。

  辛秀隱晦地看了一下老五有些暈迷的樣子,跟著暈乎乎道:「是過路人。」說著,不動聲色暗暗掐了老五背心一下,在他背後劃了個清心符。

  老五也跟著說:「……過路人。」

  「你們可見了一對兄妹?!」

  辛秀:「沒有。」

  老五:「沒有。」

  一聲輕微的鈴鐺聲,辛秀又感覺腦子一陣清明。好家夥,他們還會迷惑之術,好在她這雙眼睛給力,再次感謝師父,師父厲害!

  他們的嫌疑一下子洗清很多,但仍是沒讓他們離開,辛秀聽見兩家的老太太坐在一起,說了幾句。

  「人沒了,如今再去尋合適的也來不及了。」「怕是只能……」「實在沒辦法,龍母祭不能出問題,不然到時候……」「我明白……」

  他們是紅著眼睛走的,辛秀淡定地拍拍自己的肚子,懷里兩個小孩變成的布娃娃還在呼呼大睡,不知這風雨鎮里的風雨。

  今天外面比昨日吵鬧很多,因為龍母祭就在今夜了,他們被水原請回屋子里,叮囑不能亂跑。

  門一關,辛秀飛快搞出了兩個人形幻象,然後把老五往背上一背,「走,咱們去瞧瞧這些人到底想搞些什麼。」

  孩子們被拘在屋內不能出來,出門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一律穿著白衣,看著像是……孝衣。年紀大的老頭老太太們穿的同樣是白衣,但樣式又有所不同,更隆重一些,寬袍大袖,用柳木束發。

  老人們聚在一座廟內,辛秀帶著老五坐在廟頂上,鎮里四處都有人在走動,像是尋找什麼,辛秀聽到底下傳來老人們的談話。

  「雲巫,你家那兩個孩子,先準備好吧。」

  許久沒人出聲,隨後才是一個嘶啞的咳嗽女聲:「我懂,不會誤了龍母祭。」

  「十二年一次的大祭,不能出差錯,看好各家的孩子,別去風雨井邊,免得沖撞了。」

  「主祭的……今年就雲巫你來吧。」

  「擡靈的年輕人要穩重點的,別發生上一次那事,真有個萬一,就不是死一兩個孩子了,是我們都要有滅頂之災。」

  這群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又跪在廟里對著龍母神像跪拜,念誦靈文。

  辛秀大著膽子湊近去看,見那龍母神像與一般神像不太一樣,沒有寬臉小眼豐厚嘴唇,反而顯得十分秀美,穿著的是類似於老太太們身上一樣好幾層的白紗衣,而她手腕上抱著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的下身是長長龍形,纏著她的手臂。

  這群人好像不知道饑渴,一直在重覆著念誦,直到黃昏才一個個陸續離開廟,頭臉上罩上一層白紗,不少壯年男女手中舉著長桿白燈籠,跟在她們身後,再看那桿上飄飛的白絲絳,真如一支靜默的送葬隊伍。

  途中各家都有提著柳木籃子,前往河邊送祭,舉著點了紅點的素饅頭跪拜。

  他們經過那兄妹家中,辛秀站在屋頂,聽到了底下傳來的哭聲。那昨日見過的一對兄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躺在柳木做成的小搖籃上,他們的臉是白的,嘴唇和眉心點著殷紅的顏色,穿了彩色的華麗衣裳,赤著腳。

  她們哭到抽搐的娘親親手將兩張白紗罩在了她們身上。

  十幾個年輕人強忍悲痛,將那兩個孩子擡出來,跟在白色的隊伍後面。在他們身後,有端著水壺的人,一路走,一路將壺里的水灑在路面上,手上系著的鈴鐺發出雜亂的叮鈴聲。

  她們上了山,白色的霧氣籠罩在他們身邊,浸濕了林間樹木。

  「叮鈴鈴——」

  「沙沙——」

  像山間一群遊魂。

  隊伍最終停在了山間一處山壁前,那里有一處潭水,一個蒼老聲音說:「把龍子龍女放下風雨井吧。」

  那兩個沈睡的孩子,連同載著他們的小搖籃,在潭水之上輕輕打了個璇兒,慢慢沈沒了下去。

  沒人說話,他們靜靜看著,因為每個人都戴著白紗,顯得表情朦朧不清晰。他們將長桿白燈籠插在水潭邊,然後全都退去了。

  平靜下來後,辛秀和老五出現在水潭邊,他們對視一眼。

  辛秀把牛和兩個小孩都放出來,「牛道士,你在這看著,我們去去就來。」

  姐弟兩個也沒商量,二話不說直接入了潭水里。

  這一口潭從外面看並不深,可是進去了才發現裡面竟然完全看不到底。水底並不黑暗,隱隱約約散發著藍綠色的光。

  辛秀:如果有深海恐懼癥,現在就當場死亡了。

  在他們下方,有兩道黑影正在下沈,兩人上前一人撈起一個,正在這時,水中光芒大作,他們看清了水底的模樣。

  水底有一棵巨大的樹,那是一棵柳樹,柳樹枝往上飄蕩,許多柳樹枝上都纏著繭一樣的東西。

  是屍體,許多栩栩如生的孩童屍體,而正在發光的是柳樹底部。

第80章

  這是一幅辛秀不知道該怎樣用語言具體描述的畫面,如果一定要說點什麼,那就是——

  「艹!什麼鬼東西!」

  柳樹在水中搖擺的枝條,遠看去像是絲絲縷縷的頭發,白色的光照在這深深的水中,呈現出一種瑩瑩的綠色,詭異又可怕。

  辛秀一瞬間感到毛骨悚然,心中生出強烈的逃生欲望。她看一眼老五,向上比了比,示意他趕緊浮上去,卻見老五一手撈著個孩子,一手難以忍受似地按了按額頭。

  見他模樣不太對勁,辛秀腳一蹬遊過去拽住他,想帶著他往上浮。正在這個時候,他們腳下的柳樹好像活了一般搖動起來,濃烈的黑氣從柳樹中逸散出來,如同被攪渾的黑水,又像有生命的黑霧,追著將他們包裹其中。

  術法失靈,連身體里的靈力都被沖散,辛秀聽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尖嘯嚎哭,無數孩童的嚎哭聲直接刺進腦子里,帶著沖天的怨氣。

  辛秀感覺身體重的好像背了一座大山,整個被壓得往下沈。

  是那些孩童!他們成了怨鬼了!

  她在上面的時候,甚至剛入水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絲毫不對勁,只覺得這潭水清凈。這不對,平時一定有什麼東西在壓著這股龐大的孩童怨氣。

  一道光芒在黑色的水與霧中閃爍,那是辛秀先前就見過,從大柳樹底部傳來的光芒。這光芒穿透黑色,照到辛秀的時候,她幾乎有一種被太陽照射到的暖融感,身上那種沈重和鉆進身體里的濕冷一下子減輕了。

  她拉著的老五忽然一個用力,拉著她主動往下沈,去接近那一道光芒。

  辛秀擡頭看一眼上面,她們上不去了,既然如此,幹脆就下去看看。

  隨著越來越靠近大柳樹底部,辛秀終於看清楚了大柳樹底部發光的是什麼,那是一個女人,一個閉著眼睛,面容秀美,烏發如雲,穿著一身白色紗衣的女人,長相和辛秀在龍母廟里見過的那尊雕像有七八分像。

  她面容痛苦,這也難怪,她心口深深紮著一支角質的東西,辛秀看著也覺得疼。

  那東西像一根紅珊瑚,但辛秀見過蜀陵里那條紫色雷龍,覺得這「紅珊瑚」看上去像一支縮小的龍角。龍角一頭紮進女人心口,另一頭被一只骷髏手握著。靠著女人,手中握著那支龍角的,是一具骷髏,骷髏身形高大,應當是個男人。

  從兩位這個仿佛擁抱的形狀姿態來看,應當是這位化成了骷髏的男人,把龍角紮進「龍母」的心臟里,殺死了她,但他們怎麼會凝固在這水底,「龍母」為什麼一直保持這個栩栩如生的形態,辛秀就猜不出來了。

  還有一件讓她無法理解的事,就是他們靠近柳樹底部後,發現女人和骷髏周身兩米範圍內,是幹燥的,沒有水。

  從水里穿進那一片幹燥區域,辛秀一矮身,把手里的孩子放在膝蓋上,捏了捏孩子的脖子,擡手順著背部往下拍了十幾下,將靈氣打進身體里。

  「咳咳——噗——」

  老五也在做同樣的事,只是他動作比辛秀仔細許多。見兩個孩子並沒有死,只是仍舊昏迷著,他表情明顯放松了,然後才去看柳樹上靠坐著的一具屍體和一個骷髏。辛秀早就蹲過去看了。

  老五:「大姐,危險,不要靠太近。」

  辛秀已經快湊到人家臉上去了,好像要數清楚人家的眼睫毛有多少根。

  「老五,這個光,真的是從‘龍母’身上散發出來的。但她的身體是冰的,沒有氣息,確實是具屍體,而且我沒有看出來她這具身體有異常,這應該就是個很普通的人,不是妖怪,不是其他的東西……」要麼就是非常厲害的東西,她這雙被師父加持過的眼睛也看不出來異樣。

  「這個光,大姐,我能感覺到這個光很純凈。」老五說道。

  辛秀也看出來了,龍母滿身聖潔之氣,看上去竟然是上面那些孩童屍體產生的怨氣在壓制著她,侵蝕著她。她先前猜測龍母是什麼邪神,需要孩童祭品,但現在親眼站在這看著,才發覺不是這樣。

  如果面前這位真的就是龍母,那麼她的猜測就是錯的。

  辛秀擡手碰了一下那支龍角,老五想阻止,但想到大姐的性格又閉了嘴,只是很緊張地盯著她。

  摸完了,什麼事都沒發生。

  辛秀:「不應該啊,如果咱們這是個歷險故事,此時此刻應該有異狀發生才對。」

  剛說完,她就感覺自己百寶囊里一陣發熱,同時還有一股奇異的香味縈繞在四周。她伸手在百寶囊里掏了一陣,好一會兒才掏出來一塊巴掌大,有裂紋仿佛貝殼似的東西。

  老五:「這是?」

  辛秀也想了一陣才想起來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是龍鱗,我們蜀陵先前關著的那條龍的龍鱗,老二給我的。」

  她曾經和老二一起去地龍囚籠看過那條孽龍,後來她不感興趣就沒再去了,但是老二似乎常去,有一次就送了她這麼一塊東西,說是在那邊找到的龍鱗,她當時也不知道真假,就隨手收起來了。

  如今,這塊堅硬的紫色龍鱗漂浮在空中,正在緩緩地消融,它碰到這光,就像是遇到太陽的雪,很快消融的同時,還散發出奇異香氣。

  龍鱗完全消散的時候,辛秀看到龍母的面頰上落下一行眼淚,然後她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完全漆黑,沒有眼白的一雙眼睛。

  辛秀:「!」

  老五:「大姐小心!」

  他撲過來,一把隔開辛秀和那龍母的視線,但辛秀反應也很快,一個轉身反而把他塞到了身後,結果就是兩人全都被龍母眼睛里照出的光給籠罩,一齊暈倒在地。

  ……

  辛秀睜開眼,嘶了一聲,從床上費力地爬起來。

  「艹,發生了什麼。」從她嘴里發出的聲音很陌生,是個溫柔似水的女聲。她費力坐起身,才發覺自己之所以這麼費力,是因為肚子,她的肚子鼓起來了,像是懷孕。

  辛秀:「……」

  辛秀:「二次穿越還是副本效果?」

  撈起房間里的鏡子照了照,她如今長了一張龍母的臉,她變成那位龍母了。

  「得,這位龍母娘娘是要我來體驗生龍子的。」

  「姐姐。」有人敲門,不等辛秀應聲,就有個少年提著籃子鉆進來,又把門關上。他走到桌前,熟門熟路地打開籃子,開始一樣樣把飯菜擺開,「姐姐,我給你送飯菜來了,快吃吧。」

  辛秀沒動,坐在那打量他。

  少年擺好飯菜,走到辛秀身邊,看著她,「姐姐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孩子是誰的嗎?」

  辛秀:「弟弟,說真的,姐姐真不知道這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少年:「就算姐姐不說,我也猜得到,是柳緣木的是不是?除了他,不會有別人能讓姐姐這樣心甘情願。」

  所以說這「柳緣木」是哪位?

  辛秀奇怪:「你都說你知道了,還要問我?」

  少年忽然怒而捶床:「姐姐,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和他保持距離!他根本不是個好東西,也沒有為你想過,不然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讓你懷孕!你當初就不該和他生出私情!你和柳緣木都是巫尪,很快就是龍神祭,我都聽說大巫們要在你們兩個之中選一個人奉神,從此擁有最純潔強大的力量,可是你現在呢?你懷孕了,女巫懷孕靈力都會消退,一旦生下孩子,你就不能再當奉神大巫了你知不知道!」

  「柳緣木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欺騙你這樣的傻女人,讓你失去資格,你等於是把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拱手相讓了!」

  辛秀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原來是個爭權奪勢,情侶反目成仇的劇本。難道說是龍母被背叛,後面黑化了?不像不像,她要是真和個人那什麼,肚子里怎麼會是龍子,如果肚子里不是龍子,她怎麼會被稱為龍母?

  見她這麼說,少年面上一喜,抓住她的手:「姐姐你終於想明白了?想明白就好,現在還有時間,我們這段時間瞞得很好,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懷了身孕,只要你現在把孩子打了,過段時間的龍神祭,你還是有和柳緣木爭一爭的機會!」

  辛秀也握緊少年的手,「弟弟,你說話真的用很多感嘆號,何必如此激動,我們慢慢說。不如你去把柳緣木叫來,我們一起好好聊聊?」

  既然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那就幹脆把大家喊來一起聊一聊嘛。

  少年的臉色又變了,他站起來:「姐姐,你根本就沒想打掉孩子,你就是想見柳緣木,在你想明白之前,我不會再讓你見他的。」

  說完沈著臉,開門出去了。

  辛秀聳聳肩,你說不行就不行嗎,人長了腿還不會自己走嗎。

  屋門被鎖了,辛秀用了個小術法,就把鎖打開,大喇喇走了出去。她還能用法術,純粹是因為這具身體里靈力充沛,竟然比她自己那身體還強多了。

  抱著肚子出去,辛秀發現外面的屋子模樣,和風雨鎮的格外像,烏瓦青磚,處處都是雲紋龍紋,院中龍頭風雨柱,不過柳樹很少,沒有風雨鎮里那處處都有的紅色柳樹。不僅如此,這里似乎還很幹旱,處處看不見水,沒了她先前在風雨鎮看見的各種小溪小河。

  她抱著凸起的肚子走在路上,路上所有看見她的人都目瞪口呆。手上端著水壺的摔了水壺,手里拿著農具的摔了農具。

  「水……水巫,你的肚子?」

  「水巫怎麼會大著肚子……她不是最近幾個月生了病,一直在屋內養病嗎,怎麼會?」

  「水巫是懷孕了?」

  「怎麼可能,水巫要當奉神大巫的,怎麼能懷孕?」

  辛秀笑容燦爛,對眾人笑了笑,隨口問路旁一人:「問一下,柳緣木在哪?」

  那人沒反應過來,結結巴巴說:「柳、柳巫在風雨台祈雨啊。」

  辛秀看他指的那個方向,哦了一聲,又抱著肚子慢悠悠在眾人猶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走了。片刻,身後傳來少年弟弟的怒聲,他好像快氣瘋了,飛快跑過來質問:「你怎麼出來了!」

  辛秀不疾不徐:「出來曬太陽,外面陽光這麼好。」

  少年尖叫:「你瘋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懷孕了!」

  辛秀:「知道就知道了,你還怕大家不送禮嗎。」

  少年:「你在搞什麼,你這樣是自毀前程,你當不了大巫了!」

  辛秀:「那就不當咯。」

  少年被她的平淡語氣氣到喘粗氣,紅著眼睛用力拽住她的手往回走:「你給我回去。」

  辛秀反手一扭,把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少年轉了個圈,然後把他按在地上,笑吟吟道:「姐姐要去做事,你乖一點,別胡鬧。」

  少年被她這突然的動作驚呆了,被放開後也還是愕然趴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她對他動手。

  辛秀也不管他,徑直頂著一路上眾人同款愕然的目光往前走。

  鈴鐺的叮鈴聲,清越的誦唱聲從前方傳來。辛秀一擡眼,就看見長街盡頭,雲台上一個戴著龍面具,穿著同款白紗衣的男人正在跳舞,應該是他們這里的某種祈雨儀式。那男子身形修長,長發披垂,一身的仙氣飄飄,哪怕沒看見臉也能確定是位美男子。

  辛秀在附近找了個石階坐了,等著他搞完。

  高台上旋轉的男人看見她了,動作頓了一頓,但還是很敬業的做完了全套祈雨,才緩緩下了台,朝她這邊走過來。

  停在辛秀面前的男人並不開口,面具後的眼睛注視著她。

  辛秀也在看他,這哥們看來就是柳緣木了,確實是個人類沒錯。

  「你就這樣出來了。」男人終於伸手取下了面具,他擡手時,手腕上露出一根紅繩,這紅繩,辛秀在自己這具身體手腕上也見到了。

  龍面具後面,是一張很美麗的臉。能讓人喊一聲美人的那種。

  「你這樣光明正大地走出來,看來已經做好了決定,準備和我成為陌路人。水淩,我跟你說過,只要你願意打掉這個不知道來歷的孽種,我就願意忘記你對我不貞的事,你知道,我對你說這樣的話,已經拋下了我所有的尊嚴,可你還是不願。」

  男人笑容淒厲而痛恨。

  辛秀消化了一下,明白了,「稍等,你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是吧?」

  柳緣木的神情就好像被人照著臉打了一拳。

第81章

  辛秀:「不懂就問,請教一下,你覺得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誰的?」

  她這一句問出來,在柳緣木看來簡直是挑釁嘲諷。

  「你……問我?」柳緣木怒不可遏,手背上青筋都蹦出來了。他憤怒了一陣,忽然又冷靜了下來,仔細看著辛秀,看她面上不像作偽的神情,冷冷道:「你會不知道孩子是誰的?你之前不肯說,不就是擔心我對那人動手嗎。」

  「水淩,你究竟是怎麼了,今日特地過來我面前裝傻?」

  辛秀:「大膽說你的想法,你覺得那人是誰。」

  柳緣木嘲諷地笑一聲:「孩子是水梁的吧,你這位好弟弟一直厭惡我,你說他是年紀小不懂事,可我看得出來,他分明就是將你當成了他的所有物。」

  辛秀:「……」那個剛醒來就看到的少年?哇哦,刺激。

  柳緣木:「你要報答水家人將你收養,撫養你長大的恩情,甚至寧願委身給水梁報答?」

  辛秀:「……」原來是收養的,沒有刺激劇情,不過這也是好覆雜的三角關系。

  辛秀:「你說孩子是他的,有證據嗎?」

  柳緣木被她氣笑了,「你向我要證據?不肯承認嗎?你與我一樣是巫尪,如果你不願意,誰能勉強你,能讓你自願的,還能有誰?你對他不設防,被他占了便宜,又不願因此對他動手,我說要替你解決這件事,你還一味為他遮掩開脫,甚至不惜謊稱什麼感而受孕……你真的把我當成傻子愚弄嗎?」

  辛秀聽到最後那句話,心里一動:「等等,我之前和你說我懷孕是感而受孕?」

  柳緣木冷冷道:「是啊,感而有孕,編出這樣離譜的謊話,你想做什麼,真如我母親所說,你是為了成為奉神大巫,想稱自己懷了龍神之子?為了和我爭奪權利,你不惜這麼做……水淩,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

  辛秀聽這兄弟滿腹怨氣,又聽他這一頓誅心猜測,心說你這娘和龍母那弟弟還真是用的同一個陰謀論腦子,都在懷疑你們對方是不是要為了一個什麼大巫的位置搞事。

  老實說,辛秀以前也不信什麼感而受孕,她畢竟是現代人士,受過生物學教育的,但鑒於她如今是處於一個不科學的世界,而且後世確實有稱這位為「龍母」,所以她大膽猜測,可能感而受孕才是真實的呢。

  可惜這位龍母的現男友不相信,眼看著要上演分手劇情,還準備反目成仇了。

  這感而受孕到底是個什麼流程辛秀也不清楚,她就覺得如果真是感而受孕,那這龍母姑娘可真夠冤枉的,這不是被迫代孕所以和男友產生感情危機嗎。

  哪怕是神仙也不能逼人代孕啊。

  柳緣木與她不歡而散,辛秀又抱著肚子往回走,見到那位黑著臉的弟弟站在家門口,陰沈沈地看著她,「你還是去見柳緣木了,怎麼,他如今一心爭奪大巫之位,還理會你嗎。」

  辛秀字正腔圓喊他:「水梁?」

  水梁:「叫我做什麼?」

  原來柳緣木說的弟弟真的就是這位,那根據他一開始的話來看,十有八九不是他了。

  「水巫,巫老們請你前去龍神廟。」

  辛秀還沒踏進水家家門,就聽有人來請,她只好跟著這人又一路去龍神廟。這地方建築服飾風格都和風雨鎮很像,但地方不像,後面沒有青山,前面也沒有綠水環繞紅柳成排,那種濕潤的水汽更是沒有,反而有種又灰又幹的滯澀感。

  到了地方,見到柳緣木也在那,辛秀還以為自己被喊到龍神廟,是要被三堂會審搞清楚她肚子的事情,結果坐下後,聽到上面的老者開口,說:「今年自從入夏後,有四個月沒有下雨了,山上的滿泉越來越小,我們擔心會幹涸。」

  柳緣木在辛秀身邊坐著,聞言俯身一拜:「我的祈雨沒能成功,是我的過錯。」

  上首就有個拉長著臉的老太太哼了一聲,刀子似得眼睛紮在辛秀身上:「水巫也祈雨了,她同樣沒能祈到雨,你急著出來認什麼錯。」

  辛秀看一眼那老太,就確定了,這肯定是柳緣木他媽,是個惡婆婆角色沒錯了。為什麼這種玄幻故事都逃脫不了婆媳關系?這一點都不玄幻。

  又有老者緩緩開口:「祈雨不成功,也不全是你們的錯,龍神……失去消息許久了,我們的靈力也在日漸稀少,今年出生的孩子,身帶靈力的,一個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會漸漸變得與普通人無異。」

  所有人面上都露出憂慮不甘,甚至惶恐的神色。對於他們來說,失去龍神庇護,失去天生靈力,從此族群沒落乃至消亡,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水巫,你這漫不經心的模樣,你是在看什麼。」上面又有人開口。

  辛秀在看他們身後的神龍雕像,盯著案桌上面那一截供奉起來的龍角,覺得非常眼熟,這不是紮心龍母的那一根龍角嗎?兇器就擺在面前,她就像是玩遊戲看到了重要道具,實在沒辦法不去在意。

  注意到她的視線,其他巫老紛紛嘆息,終於將話題引到了她的肚子上,「水巫,既然你懷有身孕,那之後奉神大巫的職責,你恐怕無法勝任了。那龍神之角法器,與你無緣啊。」

  辛秀:「哦。」

  辛秀的態度很隨意。她既不在乎被人看出來自己和「水淩」的不同,也不在乎這些人想怎麼樣,因為不管她怎麼做,這都只是個體驗式遊戲副本,早已發生過的事,她怎麼做都沒意義。

  她現在的問題不是走劇情弄懂龍母怎麼和自己的男朋友走向悲劇,她現在的問題是怎麼離開這里。她覺得離開的關鍵,可能和這個龍角道具有關。

  按照辛秀一直以來的習慣,會半夜跑來偷龍角,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水淩的靈力很好用,這一路上他們設下的防禦,對水淩也沒用,辛秀將龍角拿在手里,仔細琢磨著這個要怎麼用。

  「你在做什麼,水淩。」

  柳緣木的身影出現在黑暗里,辛秀微微詫異,不知道原本的故事里有沒有這麼一出,她覺得原本的水淩應該是沒有偷龍角這一出的。

  不過也沒事。

  辛秀臉上沒有絲毫被人抓包的心虛感,她隨手拿著那支龍角,朝著柳緣木走過去,一手搭在柳緣木的肩上。

  柳緣木神情一變,覆雜地看著她,似掙紮動搖,又似不甘痛苦,想也知道正身陷覆雜的感情漩渦。

  但辛秀自然地對比了一下兩人的姿勢,目測了身高差,發現柳緣木似乎和那具骷髏差不多高。

  「對不住了,兄弟。」辛秀說。

  柳緣木:「什麼……唔……」

  他不敢置信地低頭一看,自己心口上紮著一根龍角,鮮血順著龍角溢出來。他愛的女人握著龍角的另一頭,竟然還朝他笑了一下。

  看柳緣木的神情,他大約是覺得她這一下很突然,像他這麼漂亮的人也能說殺就殺。但很可惜,辛秀玩遊戲的時候,什麼漂亮的NPC她沒有殺過,手軟是不存在的。

  辛秀:「對不住,我就是試試殺了你會怎麼樣。」

  如果柳緣木就是那具骷髏,那他死在這里,後面的劇情肯定崩了,玩不下去了。

  柳緣木朝她伸出手,那神情見者落淚,辛秀毫無觸動,她只看著周圍慢慢褪色的一切,挑了挑眉,有點興味道:「果然如此,我猜的不錯。」

  世界整個剝離,柳緣木和龍角都消失不見,辛秀從地上坐起,發現自己仍然身處潭底,面前是閉上了眼的龍母,還是那個姿勢,連骷髏都沒變。

  辛秀扭頭,見老五還躺在一邊,擡手去探他氣息,他顯然也還陷在那個龍母的世界里沒有醒來。

  她沒辦法喚醒老五,只能等他自己掙脫醒轉。不過——辛秀很好奇,老五,也是當龍母嗎?

  ……

  老五小心扶著自己的大肚子,握著手中剛收到的信,決定盡快逃離這里。

  長久的幹旱,這一族世代從未幹涸的滿泉在三日前完全幹涸了,連龍神廟里的龍神井都不再出水,所有族人陷入恐慌,全部跪在龍神廟祈求龍神顯靈。

  老五小心維持著水淩的身份這麼久,沒有讓人看出不對,但隨著情況越來越嚴重,危險也在逐漸逼近。

  就在剛才,他收到了一封信,上面告訴他,族里巫老們商量過後,決定用最古老的巫祭來祈求龍神再次降臨,這巫祭需要一個巫尪流幹身上的血,他們選的是水淩。

  懷有身孕的巫尪,雙重的生命力,他們決定犧牲她。這一封信是誰送來的,老五心中有猜測,應該是柳緣木送來的。

  他最開始來這里成為龍母之時,柳緣木就和他恩斷義絕,但這些日子祈雨失敗,也是柳緣木在為他說話,與他一起承擔,所以老五覺得柳緣木對這身體的原主肯定仍然是有感情的,因此才會悄悄送來這麼一封信。

  老五不擅長戰鬥,只希望著能避開人,先逃離此處,抱住這具身體的平安。然而他沒能逃出去,水淩的幹弟弟水梁一直在偷偷盯著他,在發現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水梁就將這事告訴了其他人,很快就有巫老召集全族人將他抓了回來。

  「水淩!你可知錯!」

  「水淩,你怎麼會是如此貪生怕死之人?為了我們全族存亡,你竟然不願意犧牲?選擇你,也是因為你對龍神的虔誠信奉之心,這是你的榮耀。沒想到你會這麼做,你真的太令我們失望了。」威嚴的巫老們坐在上首,全都失望而憤怒地看著他。

  老五挺直著背,注視這里的人們,「你們說的不對,我沒有錯,我並不貪生怕死,但她的生死,你們不能決定。如果你們所謂的龍神,需要用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去祭祀,那它就不配稱為神!不配得到供奉。如果龍神不需要,只是你們自以為是,想用一條性命求一個安心,那就是你們自己愚蠢!」

  眾人嘩然,嗡嗡議論起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帶著異樣,仿佛他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大膽!對龍神不敬,水淩你是瘋了!」

  老五和這所有瘋狂的眼神對視,一字一句道:「是你們瘋了。」

  他在這里留了很久,親眼看著這些人因為泉水枯竭,靈力消失,導致信仰崩塌,這些人,確實要被滅亡的未來嚇瘋了。

  「放肆!」

  「馬上將她獻祭給龍神!」

  老五一擡手,揮開了試圖來押他的人,「雷來!」

  轟隆雷聲在龍神廟內炸響,猝不及防的眾人亂了一瞬,很快有人憤怒喊道:「你竟然還敢反抗!」

  老五一招手,又是滾滾雷聲,連龍神廟的屋檐都被他劈掉了一個角。試圖抓他的人實在太多了,他的反抗不過是臨死的反擊。混亂中,不知是誰的攻擊打在他的肚子上,老五臉色一白,仍然強撐著。

  他不知道所謂劇情,但他心中覺得十分抱歉。如果他像大姐那麼厲害就好了,如果是大姐成為這個女子,一定能保住這個女子性命,可他只能落到這種境地。

  廟中忽然憑空生出一片大霧,「怎麼回事?」

  「誰造的霧?」

  「緣木!你瘋了!你給我回來!」

  老五只覺得越來越痛,這時有人一把攙扶起他,不聲不響帶著她往龍神廟里那口井跑過去,趁著混亂無人發現的時候,抱著他跳進了那口井中。

  井里已經沒有了水,但這下面竟然很寬闊,是個連接著其他地方的洞口。

  「跟我來。」幫他逃出來的人是柳緣木,他仍是冷冰冰的不願多理會他,但望著他的眼神,卻是帶著擔憂和隱痛。

  老五抱著肚子慘白著臉:「……」不知此刻身在何處的大姐啊,被一個男人這樣看著,我有點尷尬。

  作者有話要說:

  老五:正常流程

  秀:蛇皮走位

第82章

  尷尬只是一瞬的,但疼痛是無休止的。他們在黑暗的水井暗道里穿行,沒命地奔逃。

  暗道似乎是天然形成,亂石遍布,地面仍舊濕潤,石縫里還有著淺淺的水,老五踩著這些仿佛河灘卵石的石頭,腳下踉蹌。柳緣木沒有回頭看他,在手中托起了一團光,像一輪小小的月亮照亮了他們腳下的路。

  他們走過的路上,鮮血一滴一滴濺落。老五捂著疼痛的肚子,看見衣裙上溢出的紅色,有些焦急。

  這個身體的孩子,莫非是要保不住了嗎?他沒有做過母親,現在該怎麼辦啊?

  老五埋頭忍耐,按在肚子上的手忽然摸到一個蠕動的凸起,嚇了他一跳,然後他忽然反應過來,不對,這個感覺,莫非要生了?

  他臉上痛苦的表情變得茫然,又變成了淩亂。

  他真的沒想過,自己一個男子,有朝一日還要嘗試生孩子?!老五頭疼又肚子疼,一會兒捏眉心,一會兒摸肚子,心底淩亂了一陣,最後不得不尷尬開口:

  「稍等……我覺得,我好像要生了?」

  這一句話說出口,柳緣木也頓住了,兩人一下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他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在這里都有回響,一直埋頭忍痛的老五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狹窄的暗洞,出現在一個寬闊的凹陷底部。這里就像是一個大肚小口的瓶子,往上看只能見到一束光從狹窄的洞口照下來。

  讓老五感到詫異的是,前方不遠處有一棵樹,那樹長在中央,早已死去的枝條下垂,似乎是一棵柳樹。老五不得不想到他們先前身處的那個潭底,這里和那里很像,如果這棵柳樹長大一些,這里再裝滿水,大概就是那個潭底了。

  「……這里是哪?」老五感到身體里的力氣和靈力都在不斷地快速流失,控制不住往下滑倒。

  柳緣木伸手扶著他,把已經痛到快動彈不了的老五扶到那棵柳樹下面,讓他倚著一塊大石,冷淡開口說:「這是滿泉底下,滿泉連著龍神廟的龍神井。」

  他已經是奉神大巫,所以才知曉這個秘密,帶著水淩從這里逃離,就是為了從滿泉出口把她送出去——可方才出手救她是臨時起意,他並沒有完善的計劃,甚至哪怕直到現在,他仍然在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昔日的愛人。

  放她,還是殺她?

  當巫老們追過來時,沒有想好的柳緣木還是下意識地護在了水淩身前。

  他們這一族天生擁有靈力,哪怕剛出生的孩童也擁有靈力,從巫尪變成的巫老們更是厲害,柳緣木和水淩都是族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可在他們眼中,仍是太嫩了。

  不管是巫老,還是族中其他人,都用可怕的眼神注視著不遠處的兩人。尤其是巫老,他們看向水淩的目光再沒了從前的溫和。他們可以是最團結最護短的,哪怕有任何外人敢傷害他們一人,他們也會傾巢出動去覆仇,但在這族群存亡的生死關頭,他們也可以犧牲從前最疼愛的孩子,只為了求一個希望。

  「水淩」不願意為了族群的希望赴死,在他們看來,已經是背叛了他們一族。

  「緣木,你難道也要為了水淩背叛我們一族?你被她蠱惑了!她給你的苦難道你還沒吃夠嗎?」柳緣木的母親也是巫老之一,她首先站出來憤怒問。

  柳緣木僵硬站著,隨即微微傾身,一手按在了心口行了一禮:「各位巫老,不如就由我去祭祀吧,水淩……就放過她。」

  「你胡說什麼!不可能,她就是最合適的人選!你以為我們是隨便選定的人嗎!」

  柳緣木看著母親的神情,嘴唇動了動,但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老五看著這劍拔弩張的場面,已經沒有了力氣做任何事,他連話都說不太出來。他的肚子從剛才起就出現了異狀,水淩的身體里原本有龐大的靈力,但都被這肚子里的孩子奪走了,不僅如此,他們還在掠奪著母體的生命力。

  他們這是在積蓄力量想要降生。

  普通的生子應該不至於如此,所以水淩要生的,果真是龍子嗎?老五在這危險緊張的場面下,滿臉窘迫。

  唉,不管如何,他也該努力幫這位女子把她的孩子生出來才行。他看一眼柳緣木的背影,心中無奈一嘆,道一聲朋友辛苦了,然後專心用力生孩子。

  可這生孩子,用力到底應該往哪里用力?他如果用手按肚子,能把孩子擠出來嗎?老五陷入種種思考,其實他還有個最大的疑問,那就是:孩子究竟是從哪里出來呢?這麼大的孩子要出來,莫非是直接從肚子上撕開一個口子?如果是如此,他需要主動先幫忙開個口子嗎?

  未滿二十,沒上過生理課程的老五,緊張吸氣。感覺到肚子里的孩子在扭動,老五伸手緊緊攥住了身後濕潤腐朽的柳樹樹幹,一邊痛一邊有點絕望,比當初被人削肉還要絕望。

  孩子究竟要怎麼生?那些當娘的女子,天生就知道該怎麼生孩子嗎?這太難了。

  那邊巫老已經動手,他們的靈力強大,一旦認真,根本不是柳緣木一個人能阻擋的。風憑空而起,席卷整個空洞,嗚嗚的風聲淒厲,回響在每一處空洞。

  柳緣木退後兩步,以身後枯朽的柳樹為基,剛好撐起了一個無風的罩子,罩住了他們兩人。

  外面風力強勁,連大石都能吹起,柳緣木卻巍然不動。又有巫老忍不住出手,漫天被風吹氣的大石,朝著他們砸來,柳緣木身形一顫,單膝跪了下去。

  「柳巫,你還不動嗎!」

  柳緣木的母親,終於也動手了。

  在他們身後那株死去的柳樹忽然舞動起來,那柳枝擰成一道鞭子,重重擊打在柳緣木撐起的防禦圈上,一聲清晰的破碎聲中,柳緣木哇的吐出一大口血,被那一根柳木鞭子遠遠抽了出去,滾落在地。

  巫老們擡手,在他們身後的族人們一部分走向柳緣木,一部分走向水淩,想要將他們帶走。

  「轟隆隆——」

  外面忽然雷聲大作,所有族人的動作都停下,下意識仰頭看向那唯一一道能看見天空的口子,「打雷了?莫非是要下雨了?終於要下雨了?」

  巫老們的目光先是一喜,可是很快,就有一位老者翻動手中點了鮮紅顏色的木牌,凝重道:「不,這是不好的征兆,這是……有邪物即將降世,此邪靈降世,將會是我們一族傾覆,生靈多災的開端!」

  邪物降世?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們的目光都看向了樹下臉色慘白,肚子鼓起的女子。

  柳巫面頰抽動片刻,忽然大步上前,她手中有一根柳木杖,被她狠狠擊在水淩鼓起的肚子上。

  「啪——」

  木杖打在石頭上,老五用盡全身力氣,才一個翻身躲過這一擊,狼狽滾到了柳樹下。柳巫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步步緊逼,再次舉起柳木杖——

  「轟隆——」

  雷聲大作,卻也沒能掩住那一聲淒厲的慘叫,鮮血落在柳樹樹根上,原本枯朽的柳樹忽然間重新煥發了生機,柳枝生長,長出綠葉,連快要腐爛的樹幹都重新生長起來,眨眼間,這棵柳樹就長成了一棵巨樹。

  同時,雷聲一聲接一聲,電光閃爍在柳樹周圍,幾乎裹住了滿身鮮血的水淩身體。

  柳巫驚疑不定地後退,身後有巫老淒聲大呼:「是天譴!」

  這位巫老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鮮血溢出,他大喊:「我看見大水淹沒我們,水淩引來了災難!」

  此言一出,眾族人更加激動,「快殺了她!」

  老五蜷縮在柳樹下,看見亮如白晝的周身,看見外面隱約猙獰的族人,他們正在試圖攻擊他,還有柳緣木,他跌跌撞撞爬起來,想要往這邊走。還看見頭頂柳樹枝椏溫柔地招搖,像一個夢。

  可能這本身就是個夢,但不是他的夢,是那個被困在水底多年,被人喊做龍母的女子一個掙脫不了的陳年舊夢。

  在她的身上待了這麼久,老五越發覺得,這並不是什麼龍母,她只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子罷了。

  「對不起,我沒有能幫你。」老五對這具身體說,他總覺得,這個女子還在這具身體里,看著他,和他一起感受著這份痛苦。

  他忽然擡手按住肚子,將這具身體所有殘存的靈力灌注進肚子,然後撕開了肚子。女子腹中的孩子沒能平安出生,他們死了。那兩團血肉化作兩道糾纏的黑色怨氣,猛然沖了出去,在半空中,在電光中,變成了兩條小龍。

  祥瑞之龍出世,有祥雲彩光,而孽龍降世,有雷霆不息。

  這兩個沒有出世就死去的龍子已成孽龍了。

  一片混亂。

  孽龍出世,與一般的怪物不同,他們很快變成了身形巨大的猙獰龍形,這麼大的空間里,都險些盛不下他們。他們發出怒吼,引動風雲,急雨傾盆。

  族人一直在祈求大雨,可現在大雨降臨,他們卻沒有一個人露出喜悅之色。

  「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水淩為什麼會生出孽龍?」

  「為什麼是龍?」

  柳緣木一聲又一聲崩潰地大喊,他好像直到現在才明白了什麼。巫老們則大喝:「孽龍渴血,他們要殺人!」

  老五沒法做出反應了,因為他感覺到水淩這具身體已經死了,她最後的生命給了那兩個孩子。但他還在,他還能看見面前發生的一切,那些族人狼狽逃離此處,大雨不停,天上的缺口不斷落下水,很快蔓延山洞,淹沒了柳樹與靠在柳樹上的水淩屍身。

  兩條龍的龍吟稚嫩,他們察覺到母親的逝去,泣血哀鳴,又被刺激得兇性大發,徘徊兩圈試圖靠近母親屍身,可是他們無法靠近,水淩的身體發出淡淡的光,他們一靠近,身上就開始融化。這讓兩條龍更加憤怒,仰天長嘯後,一飛沖天消失不見。

  九十九個日夜未曾停歇的風雨,把這一片原本幹涸的土地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澤,空中陰雲密布,顏色一深一淺的兩條龍在雲中穿梭,一次又一次掀起風浪,沖擊一座小小的山頭。

  那座山頭的龍神廟成為唯一一個庇護之所。一族的屋舍被大雨沖垮,所有族人聚集在一處,由巫老們消耗靈力,維持他們在風雨中不被大浪吞沒。他們就像風雨中的一葉小舟,孤立無援,垂死掙紮。

  風越急,雨越大。

  大水奔騰往四周而去,沖垮堤岸,沖掉了遠方良田城鎮,將方圓數千里變成汪洋。

  「再這樣下去,我們全族真的要滅亡了。」神情憔悴的巫老將手中帶有神力的龍角交到面無表情的柳緣木手中,「如今就剩這一個辦法,我們一族的生死存亡都交到你手里了。」

  柳緣木接下龍神之角,一句話都沒說,他的目光緩緩掠過屋內那些倉皇的孩童,看見消耗太過已經露出死態的母親,轉身躍下龍神之井。

  水淩的屍體仍然靜靜倚靠在柳樹下,在水中漂浮著,她的屍身不朽,連沾了她血的大柳樹都仍是綠瑩瑩的。

  柳緣木遊過來,在他的靈力之下,他們周身兩米的水被抽空了,他渾身濕透,走到水淩屍體前,將她扶抱起來,看了她一會兒後,他沈默地將手中的龍神之角紮進了她的心臟。

  兩條孽龍最後能降世,是得了水淩最後一口氣,他們的力量來源於母親,這枚龍神之角能壓制水淩,母體與孽龍之間的聯系,讓它們能受制於這具屍體,水淩的神魂將被龍神之角永遠鎮壓住,那兩條孽龍也會因此被重創。

  只有這樣,他們一族剩下的人才有可能活下來。

  ……

  老五的睫毛動了動,緊閉的眼睛里溢出眼淚。

  辛秀正看著他,見狀搖晃了他一下,「老五,醒醒!」

  老五睜開眼睛,眼中還帶著痛意,「……大姐。」

  辛秀摸摸他的額頭,語氣溫和地問他:「孩子生了嗎?是男是女?我是不是要當姑姑了?」

  老五一窘,把眼淚咽了回去,「額,是龍鳳胎。」

  辛秀一拍他胳膊:「艹,是龍鳳胎?老五你也太厲害了吧?」

  老五:「不不,不是,大姐,孩子跟我沒關系,我也不厲害,我沒生下來!」

  辛秀鼓勵了他一下:「這次沒生下來不要緊,下次一定會成功的。」

  老五:「……」

第83章

  老五心底那點情緒殘留,被大姐這一通胡說八道攪了個幹幹凈凈,難受是難受不起來了。

  「大姐,你是不是也變成水淩了?你有沒有怎麼樣?」

  辛秀:「我?我很好,劇情猜了個七七八八,不想完整看一遍,就直接把柳緣木捅死,他一死我就出來了。」

  老五:「???」

  老五:「還,還可以這樣的嗎?」

  這迷茫的小表情一看就不知道遊戲副本內過場動畫可以跳,完完整整過完了。辛秀憐愛地摸摸傻弟弟的腦袋,心說老五這生孩子是不是給生傻了,反應怎麼有點慢。

  兩人沒說兩句話,忽然感覺平靜的潭水動蕩了起來,在他們面前的龍母屍體光芒慢慢減弱。

  辛秀:「嗯?這是怎麼了?」這位龍母讓他們體驗了一把自己的過去,現在還鬧這一出,究竟是想做什麼?

  老五說:「她……應該是想結束這一切。」

  因為剛才那一個太過強力的回溯,他一身冷汗,顯得有些狼狽,直直盯著龍母想站起來,辛秀順手扶著他靠近龍母,老五擡手,毫不猶豫拔下了那一根插在龍母心口的龍神之角。

  辛秀先前試圖去摸這東西,老五還一臉緊張擔心她把什麼絕世BOSS放出來的模樣,如今他反倒自己先動了手。

  「不怕這位BOSS沒了封印要狂暴嗎?」辛秀笑著問道,顯然也沒在怕。

  老五和她混久了,也早就知道所謂「波斯」是什麼意思,這時搖頭道:「我知道她不會做什麼不好的事,甚至她心里也沒有怨恨,她只是很難過,一直很難過。上面那些孩子……」

  他擡頭看了看柳樹上裹著的孩童屍體,「是用來鎮壓侵蝕她的。只要龍神之角插在她心口,她就永遠無法解脫,她的族人們害怕她有朝一日脫困會變成邪物回去覆仇滅殺全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投下一對男女幼童來鎮壓她,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習俗,可她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她到現在,也還在保護著上面那些用來侵蝕她的孩童怨靈。」

  如果祥瑞之龍出世,龍母也會一躍成為仙神,享有長久的壽命和強大的力量,可她死在那樣的時刻,因為孽龍出世,她的身體仍舊殘存著力量,和兩條孽龍連接著,誰都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可怕的東西,所有人都恐懼她。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柳樹上的孩童怨靈增加了,她也不想繼續被鎮在此處。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當初傷害她的族人早已死去,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老五的聲音低且惆悵。

  隨著他的述說,沒了龍神之角壓制的龍母身上猛然爆發出一團亮光,這團亮光刺目,辛秀忍不住瞇了瞇眼睛。她聽到一聲女子的輕柔嘆息,柳樹上的孩童屍體同時爆發出強大的怨氣,濃郁的黑霧籠罩在上方,像是一個蓋子,試圖壓住底下的光。

  然而這一次,那光芒穿透黑霧,驅散了所有怨氣,就像陽光驅散烏雲,哪怕在這麼深深的冰冷水底,辛秀也感覺到一陣溫暖,還有一絲抑制不住的悲傷,這一點悲傷,是從龍母那處傳來的。

  看上去是慘死,還被鎮壓在這種鬼地方這麼久,竟然真的沒有一絲怨氣。辛秀心中嘆息,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當聖人的,大約就是這樣,她才會擁有那樣的天地感應,能以人的軀體孕育出龍,只可惜,最後是以悲劇收尾。

  孩童怨靈們長久的怨氣消散,殘余的靈變成純白色,像一條條小魚,茫然地穿梭在柳樹搖擺的枝葉里。而龍母水淩,她那具栩栩如生的屍體在水中緩緩消散,她的身體如同一塊塊鱗片剝落,幾息之間就成為了水底一團漸漸暗淡散去的磷光。

  但是在她的屍體化去之前,她的體內浮出一顆白色的珠子,沒入了老五的額頭。

  辛秀和老五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突發事件,辛秀想都沒想,一掌按在老五的眉心試圖把那不知道什麼東西的珠子給拉回來,可那種力量並不是她能控制的,老五幾乎是在下一刻就發出了如同水淩之前一樣的白光。

  辛秀冷汗都嚇出來了,臉色一變,「老五,你不會變成下一個龍母了吧!」

  好在老五的神智還算正常,他的身體漂浮起來,周身白光縈繞,感受了片刻後,有些遲疑道:「我似乎……修為在不斷上漲。」

  辛秀這會兒也感覺到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原來是通關獎勵,嚇我一跳。」

  老五先前的腳部空蕩蕩的,不是坐輪椅就是騎牛,或者辛秀幫忙扶著他,可是現在,他心念一動,整個人就立在空中,身形如一朵輕盈的雲。

  往周身看了一圈,老五試著擡手。

  隨著他這一擡手,天上雲層匯聚,風雨井這一潭水不斷翻湧,如水龍卷入天上。辛秀目瞪口呆看著周圍的水消失一空,連她頭發衣服上的水都被擠出來匯聚成水珠,離開她的身體,往上飄去。

  辛秀忍不住鼓起了掌:「老五,厲害了,你這是一下子漲了多少修為?」

  老五自己也有些詫異自己如今的能力,感受了一番才不確定道:「我好像……快要成人仙了。」

  辛秀:「?」

  人仙?要是沒記錯,蜀陵里一共都沒幾個人仙,她師父那麼厲害都還沒修成功,老五這就一下子坐火箭升天了?

  老五擺手:「不是,還沒到人仙,我覺得還缺什麼,應當是我的心性不足。」他如今的修為,有一些說不出的天地感應,許多玄之又玄的東西都有了些理解。

  辛秀心道,這可真是傻人有傻福了,老五這傻孩子竟然才是拿了故事主角劇本的。

  如今這潭下的水沒了,空蕩蕩的,柳樹下只剩下了柳緣木的一具白骨,周身兩米處有淡淡一層薄光,那是柳緣木的靈力所致。如今薄光失去了要護的東西,也慢慢散了,同時白骨化灰,柳緣木的一點殘魂附在柳樹上,使得柳枝無風自動。

  老五舉起一雙手,原本只有一點點的潭口忽然間變大,越來越多的陽光照射下來,落在巨大的柳樹上,一些孩童的殘魂仍然繞著垂落下來的柳枝,發出細碎的說話聲。

  漂浮在空中的老五動了動手指,柳樹下的許多石頭壘起來,在樹根前壘出了一個小小的石頭墳墓。曾經長滿了綠藻和水草的地上,慢慢長出茸茸綠草,長出鮮花。這是老五的木系靈力,他將這個龍母的埋骨之地,變成了一處靜謐而燦爛的花園。

  辛秀靜靜看他做完,見他側頭對自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說:「大姐,我們走吧。」

  他擡手扶住了辛秀,往上飛去。還有先前被他們救下的那兩個昏迷的孩子,也隨著他們上浮,當他們飛過柳樹枝椏,那些孩童殘魂在風中散去,重歸於天地。

  長長一條水龍盤旋在山間,安靜地流淌著。這是風雨井之前的水,水淩最後的靈力都散在這里,將這些水變得無比清澈。

  牛道士原本守著兩個變成娃娃的小孩在外面,先是見到水湧出來匯聚成水龍形狀,又見到風雨井原本的小口子變大,嚇得差點拔蹄就跑。

  「回來回來,牛道士你想往哪跑呢。」辛秀一出來就見他想跑,把他招了回來,順手把另兩個孩子也讓他背了。

  牛道士訕訕跑回來,試探問:「你們在底下遇上什麼了,怎麼這麼大動靜?」

  辛秀沒理她,示意他跟著走。他們從山間下去,那條潭水匯聚的水龍像一條真龍盤旋在他們身邊,辛秀擡手摸了摸水龍,她的手探進水龍的身體里,像是在摸一條小溪。

  老五飄在她身邊說:「這里的人再也不能使用靈力了,他們會變成再普通不過的凡人。祭祀了這麼多無辜孩童,沒了龍母作為陣眼鎮壓,今後他們族中氣運雕零,也慢慢不會再有孩童降生了。」

  所以,終究要走向滅族。

  辛秀捏了捏牛背上一個小男孩嘟嘟的臉,嗯了一聲。她之前其實有想過做些什麼,但現在,似乎也不必做什麼了。

  風雨鎮的人發現山上異狀,聚在一起準備前去探查,就正撞見了辛秀兩人從山間下來。

  他們族里那兩個被當做了祭品的孩子還睡在牛背上,被辛秀隨手塞進了一個人懷里,「你們的孩子,還活著,抱好了,可別再往水里丟。」

  「你們、你們?」他們看著兩人身後盤旋的水龍,不敢輕舉妄動。

  辛秀道:「你們的龍母祖宗我們帶走了,你們以後不需要祭祀了。」

  少數幾個老人露出憤怒的神色,但辛秀注意到很多年輕人臉上都露出了解脫般的神情。

  「等等,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是那個少年水原,他分開人群追問。

  辛秀看他一眼,指了指牛背上的兩個孩童:「受他們母親之托,來帶孩子回家的人而已。」

  ……

  他們離開青山綠柳環繞的風雨鎮,水龍被老五收了起來,見他這一寸寸把一條小河收起來,牛道士抽了一口氣,「這小子如何變得這麼厲害了?」

  辛秀沒理他,朝老五挑了挑眉,老五就回答道:「我想把這些水帶到其他地方去,有這一潭水,能孕育出一個靈力旺盛之地,我不想留它在這里。」

  經過許多事,老五終究也是有一些變化。

  辛秀正感嘆,就見老五將那一支龍神之角遞給了她。

  辛秀接過,「嗯?」

  老五:「這個給大姐,大姐以後說不定能用上。」

  龍神之角,這東西能被供奉那麼久,能鎮龍母和這一片氣運,想也知道是好東西,老五卻轉手給了她。

  辛秀敲了敲龍神之角:「你繼承了龍母的力量,這龍神之角應該也是你的。」

  老五:「那就算我送給大姐吧,我已經有了這樣的力量,足夠了。」

  辛秀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麼,像是小孩子一樣,覺得兩個人都經歷了一樣的事,只有他得到獎勵,不太公平,擔心她不高興。她也不多說,直接把龍神之角收了起來。

  老五這才笑了,「大姐,我們把這兩個孩子送回去,他們的娘親應該等急了。」

  一番忙碌,送回了孩子,終於無事一身輕回到他們先前的落腳處。

  見到嶄新的老五,老四摸著腦袋思考良久,才說:「老五,我怎麼覺得你出門三日,變漂亮了不少。」

  老五:「……」四哥倒是沒變,還是不太會說話。

  頂著美女皮的申屠郁則深深看了師侄一眼,指出:「他修為增長了許多,你們遇到了何事?」

  「這事說來就話長了。」辛秀語氣一轉:「其實很多事我也不太清楚,老五你重新從頭講一遍?」

  老五坐下,果真講了一遍,只不過在他的口中,故事和辛秀先前想的又有點不一樣。

  「我得到了龍母的力量,也看到了她的過去……」

  最開始是巫族族中大旱,所有奉神巫們都再也感應不到龍神,引發了長久的恐慌。作為族中年輕一代靈力最強的巫尪,水淩得到感應孕育龍子,可她說出的話被巫老曲解,柳巫覺得她是為了與兒子爭奪大巫之位,不惜撒謊。

  他們一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絲毫龍神的消息,而巫老們早已秘密決定犧牲一個巫尪用作祭祀龍神,選擇的正是水淩,聽她說辭,只以為她是為了逃脫祭祀而撒謊。

  更有巫老卜出水淩將為他們一族帶來滅頂之災,於是他們更不願相信這個孩子的「謊言」,圍殺水淩,導致孽龍出世。

  這些事雖然和老五所經歷的並不完全相同,但大體一致。

  「……風雨鎮前那一條龍形的河流,是那兩條孽龍之一留下的。當時兩條孽龍肆虐,有修士前來阻止降服,其中一條龍重傷,落在地上,流出的血最後成了那一條龍形的河。」

  辛秀忽然想到什麼,「孽龍肆虐?咱們蜀陵之前那條雷龍,不就是因為引起大水淹死了許多人才被抓了嗎,難不成兩條孽龍之一就是他?」

  老五默默點了點頭。

  孽龍之所以稱孽龍,是因為他們作孽越多,力量越強。所以他們順從天性,不斷淹沒土地,淹死了許多人,最終一條失蹤,另一條被祖師爺靈照仙人降服關押在蜀陵。

  久遠前那一個故事,到今日,終於完全落幕。

第84章

  幾百個妖怪前呼後擁,擡著巨大的轎輦,一路招搖過了後國好幾個邊城。

  由於頂著朱榮護法的身份,還帶著一大群朱煞法師留下來的小妖怪屬下,辛秀她們趕路的速度並不快。

  老五向來是最安靜的一個,這幾日都坐在大車角落里熟悉自己的修為。他本是木靈根,又得了龍母的水系靈力,體內多了一枚聚水靈珠,水生木,如今他的木系術法也越發厲害了。因為修為一下子增強了這麼多,他自覺應該承擔起以後作為戰鬥主力的責任,很是認真地提升自己。

  老四坐在車上搞他的天工模型,但沒什麼頭緒,滿臉心不在焉地琢磨著什麼,忽然說:「我還是有點沒搞清楚。這世上真有龍神嗎?那兩條孽龍是龍神的孩子?」

  他這幾日聽了龍母的故事,就一直在糾結。

  辛秀正在和她那位「養傷」中的白姐姐下棋——五子棋。

  聞言頭也不擡道:「據說龍神是早死了,但這個龍神具體是指某一條龍還真不一定,它應該就是某種神奇存在的指代。感而受孕,大概就是天地之間差不多該出現兩條龍了,然後就會有一個人順應時勢出現承擔孕育責任,總之,和咱們人類生孩子不一樣,和傳說中某位龍神應該也沒太大關系。」

  她說完朝對面冷若冰霜的白姐姐一笑:「對吧,姐姐?」

  申屠郁注視著面前膠著的棋盤,用冷淡的嗓音和徒弟搭話:「只要是龍,都可稱為龍神子孫,但具體是什麼族類孕育出來,又會變成不同的龍。」

  「龍天生就擁有媲美仙神的力量,與這世間任何一種生物都不相同,他們的出現和多寡,有時會決定著塵世運道,反之,塵世運道也會影響這種神妙生靈的多寡。」

  他隨口解釋,看著徒弟慢悠悠又悄悄連上了四個棋子,他要是不堵,馬上她就贏了。他們一盤五子棋下了許久,申屠郁只稍稍一頓,就決定假裝沒看見,讓徒弟贏一局。

  他拿了一枚白子連了四個子。

  辛秀拿了黑子往他旁邊放,也不去連那五子。他們兩這是互相放水,申屠郁又一頓,還是順著徒弟的意思,贏了這一盤。

  辛秀:「白姐姐厲害,第一次下五子棋就贏了!」

  申屠郁還沒被人讓過,他本以為自己這是在陪孩子玩,結果現在反而變成徒弟在陪他玩了,而且徒弟還故意逗他開心。申屠郁頗糾結的看了一眼徒弟,想起她這些日子對自己貼心照顧,忍不住心里打鼓。

  徒弟她,不是喜歡男子的嗎?

  老四還想再問點什麼,看大姐和白前輩又開了第二局,雖然一個笑容滿面一個神情冷淡,但氣氛和諧,莫名有點開不了口。老五在一旁拉住他,小聲道:「四哥,我覺得還是別打擾她們了。」

  老四默然片刻,縮到角落和老五坐一起,「大姐她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老五默默點頭。

  他們這位姐姐,但凡是看到自己順眼的,合心意的人,就想和人交朋友,熱情照顧。

  老四:「我早就發現了,越是對她態度淡淡的,她就越喜歡,越想和人交朋友。」

  辛秀似笑非笑扭頭,一枚棋子砸到老四的腦殼上,「老四,我聽到你編排我了。」

  老四揉揉腦門,縮回腦袋閉嘴。申屠郁也聽到了這話,他一思索,頓覺醍醐灌頂。

  原來如此!先前烏鈺,因為那張臉和他心里的顧慮,對徒弟就挺冷淡,所以徒弟那麼喜歡。他現在這個白無情的身份,又太過冷淡,徒弟對她更是好,再這樣下去,徒弟要是再喜歡上她,可就不妙了。

  申屠郁一思考,覺得自己很需要改一改這性格。

  這食鐵直熊壓根沒聽出來,辛秀和老四這一來一往就是在開玩笑,自顧自恍然大悟,又認真思考了可行性,並且決定付諸行動,做出改變。

  可讓一只熊貓動一動,就是件困難的事了,再讓他熱情……這該怎麼熱情?申屠郁不知道,這輩子他似乎都與熱情二字無緣。

  看一眼徒弟笑嘻嘻的臉和亮亮的眼睛,申屠郁心里覺得徒弟十分可愛的同時,又忍不住想:師父真是累了。

  這麼可愛的徒弟,為何愛好如此奇怪?

  辛秀見到白姐姐並不高興的表情,心道,贏了還不高興,莫非是看出來我在放水了?

  ……

  他們這樣聲勢浩大,礙於朱榮護法的身份,一路城主富豪見他們路過,都要開門迎接,客氣一番邀他們入住。不管是不是真心實意,面子總歸是要給。

  辛秀自然也不客氣,次次都找看上去最有錢有勢的,先深挖一番他們底細,再決定自己這暫住是友好級還是不友好級。一旦被她遇上那種不做好事的,等她們離開時無一不是把人家家中鬧得雞飛狗跳,被稱為煞星。

  辛秀:抹黑朱榮護法和金剛天王菩薩的感覺真快樂。

  他們又住進一個小城城主府上,辛秀照例演了一場戲,就快樂地把朱榮的皮一撕,去找白姐姐玩耍。

  畢竟身在敵營,為了以防萬一,更方便互相照顧,他們都是兩人住一處,按照性別分配,白無情自然就是和辛秀在一起。

  但兩人都住一個房間了,卻從來沒有睡在一張床上,白無情要麼每夜認真修煉,要麼徹夜「療傷」,總之辛秀邀請她一起睡,她從不答應。

  洗澡也是,辛秀邀她洗澡,白無情更不可能答應。一次他就洗的心驚肉跳,多來幾次,蜀陵幽篁山里的大樹都快被他本體撓光了。

  如今申屠郁反思片刻,覺得就是自己這樣不斷拒絕,反而讓徒弟生了執念,不如順了她的意思,如此一來,她這熱情的勁頭應該會有所消減。

  「白姐姐,一起去洗澡啊。」辛秀照例招呼了一聲。

  申屠郁一咬牙:「好。」

  辛秀一楞,沒想到她會答應,不過旋即她就笑開了,挽了姐妹的手一起開開心心去泡澡。

  果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位冷冰冰的姐姐總算給她焐熱了,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可見她先前覺得這姐姐外冷內熱並沒有錯,這才多久就願意克服困難讓她親近了。辛秀頗覺有成就感,順勢提出:

  「我為姐姐擦背?」

  申屠郁莫名沈痛地看徒弟一眼,「……好,我也可以……可以為你……」

  辛秀:「為我擦背是吧,那就多謝姐姐了。」

  她說完一轉身,扶著柱子差點笑出聲來。媽呀,這白姐姐是她見過最害羞的人了,從前和姐妹一起泡澡,玩笑打鬧,哪里都是隨便捏的,黃腔隨便開。就是在蜀陵和師姐們一起泡澡,也沒人像白姐姐這麼緊張。

  關鍵是,這姐姐明明那麼緊張,還要主動提出給她擦背,一副要和她一樣熱情的樣子,她究竟是哪來的大寶貝,也太有趣了。

  申屠郁趴在光滑的大石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的石燈座,聽到徒弟在背後說:「白姐,你這皮膚也太好了,光滑細膩,摸上去簡直像溫玉,我以前還覺得這種形容根本就是誇張呢。」

  申屠郁聽她這一說,開始回想自己當初煉制這具軀體,是不是用了溫玉,仿佛是用過一種玉石。

  過了一會兒,他猛然扭過頭:「不是說擦背嗎?」

  辛秀:「是啊,看姐姐有點僵硬,應該是累了,我順便給姐姐按摩一下。」

  她滿臉的無辜,完全聽不出心里在大笑。

  申屠郁忍著那種撓癢癢的微妙感扭頭,他稍微有點感覺到,徒弟是在故意玩鬧,但他能怎麼辦呢,又不能把她丟出去,只能讓她捶捶背捏捏肩,告訴自己這是被徒弟孝順了,沒有任何問題。

  辛秀:「好了,姐姐,輪到你了。」

  申屠郁慢吞吞一扭頭,看見徒弟的模樣,又迅速轉頭。

  辛秀又忍不住笑:「幹什麼啊,我有的姐姐又不是沒有,還比我大呢。」

  申屠郁:「好了,你趴著吧。」

  辛秀:「好好好,我趴著,這就趴著,噗——」

  申屠郁挽了挽袖子,拿起浴巾。

  辛秀一下子笑不出來了:「……姐姐,你是在報我剛才笑話你的仇嗎?」

  申屠郁停下,有些費解:「怎麼了?」

  辛秀齜牙咧嘴扭頭:「你再用剛才那力氣唰唰兩遍,我的皮就能整個被刷下來,你信嗎?」

  不愧是修為高深的白姐姐,搓個澡的力氣,放在普通人身上,大概已經被她洗到當場咽氣了。

  申屠郁放輕動作,把徒弟的背當做一塊石板擦擦洗洗。

  辛秀:「嘶——紅了,一定是紅了!」

  申屠郁:「力氣再小一點?」

  辛秀:「小一點。」

  申屠郁:「現在呢?」

  辛秀:「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申屠郁納悶:「這樣的力氣,應當不至於受不住。」

  辛秀:「太輕了,好癢!」

  她扭來扭去,搖頭晃腦,一頭長發又滑了下去,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