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奇怪愛人 by 三厭

  文案:

  溫柔酷哥X軟萌受

  「對看到的瞬間就心動的東西要保持警覺。」
  只對小可憐好的酷哥X只喜歡酷哥的小可憐
  大概就是一個黏黏糊糊把小可憐吃幹抹淨的故事。




 

第1章

  翁家把樓遠遠賣出去的時候在家門放了三天三夜的鞭炮。樓遠遠的姨媽穿著紅紫色的旗袍,把洗腳水朝門口一潑,喜悅得像是年輕了三十歲:「唉哊!賠錢東西!真是造孽啊!」

  樓遠遠找到盛家的時候盛家只有盛松陽一個人,身高一米八的十七歲少年站在家門口,看見了一個瘦巴巴的小孩。

  「你好……我叫樓遠遠……」

  小孩只長到了自己的胸口,盛松陽注意到了他抬眸時眼尾一顆小小的淚痣。

  樓遠遠身上的襯衫是白色的,但因為時間太久,被洗成了灰色,而他的牛仔褲和球鞋同樣被洗得發白。他所有的家當都在身後那個軍綠色的帆布書包上,盛松陽憑藉身高優勢,輕而易舉的看到了書包介面處開了一個好大的口子。

  這是一幢老式公寓,樓道是灰撲撲的水泥牆,盛松陽站在門口,只要他不發話,樓遠遠就永遠無法踏進門裡半步。

  而這個面色看不出喜怒的少年還真一言不發,靜靜地等樓遠遠說話。

  樓遠遠住在姨媽家裡時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他們都很討厭他,所以他儘量把話控制在一周十句以內。

  眼下這個情形可難倒了樓遠遠,他會做飯洗碗打掃衛生,可讓他主動開口說話比讓他挨十頓打還要痛苦。

  盛松陽垂眸觀察著樓遠遠,他發現了他緊抿的雙唇,怯生生的姿態和眼尾一顆淚痣。

  一顆很小很可愛的淚痣。

  樓遠遠忽然想起自己有一顆大白兔奶糖,那是上個星期客人來家裡的時候送給他的。他一直捨不得吃,然而現下他的處境實在尷尬,只能把寶貝拿出來賄賂眼前的少年。

  盛松陽等了半晌,終於等到樓遠遠扭扭捏捏的從口袋裡挖出那顆糖,然後攤開了掌心。

  「……給你……」

  樓道裡陷入了長長的寂靜,最後少年側出一個身位示意樓遠遠進來,他手心裡的糖在同一時間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而樓遠遠也在同一時間看清了那雙拿糖的手,修長有力,很漂亮的手。





第2章

  樓遠遠沒想到進門後比進門前還要尷尬,雖然這間公寓比姨媽的家大了很多,但樓遠遠卻連眼都不敢抬,生怕自己東看西看,惹得別人不痛快。

  盛松陽關好門,卻見眼前人直愣愣地站在門口,神情惶恐。他沒什麼情緒的問道:「不進來?」

  樓遠遠聽到這樣的邀請不僅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加驚慌。公寓裡的裝潢都是老式的,有著年代感,也很沉重,在樓遠遠進門前客廳的電視上播放的是新聞頻道,如今壓抑的氛圍配合著新聞頻道肅穆的背景音,樓遠遠緊咬著牙,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同時要感覺窒息的不只有樓遠遠一個,盛松陽也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樓遠遠謹慎怯弱的模樣是他平日裡最討厭的那類人,他擔心自己萬一哪天說話稍微大點聲,樓遠遠就被他嚇死了。

  因此為了杜絕這類事情的發生,盛松陽把鞋櫃上新的拖鞋往地上一丟,沉默地離開了。

  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樓遠遠一定能看清自己毫無血色的臉。丟在眼前的拖鞋是一雙涼拖,黑色的底亮黃色的圖案,樓遠遠盯著那只黃色的小鴨子看了很久,久到快要把涼拖盯出一個窟窿。

  「你的房間直走向左,最裡面一間。」盛松陽遲遲沒聽到腳步聲,他用餘光一瞧竟然發現樓遠遠還杵在原地。

  這是自兩人碰面後盛松陽開口說的第二句話,兩句話都極具盛松陽的個人風格——冷漠,簡潔,毫無感情。

  樓遠遠深吸一口氣,彎腰換好了拖鞋,他把自己發白的球鞋放在了最角落,離門最近的地方。不知情的人乍一看,還以為球鞋的主人正準備出門。

  電視裡的主持人說著一口標準的播音腔,樓遠遠走路的聲音很輕,他像是非常瞭解怎樣才能把一個人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直到他走進盛松陽說的那間房間,坐在客廳裡的人才低下了頭。

  那顆大白兔奶糖被他攥在了手裡,盛松陽手指輕撚,粗暴地撕下了外層的包裝紙。

  這時他才發現,包裝紙和糖果中間那層透明的薄膜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內裡奶白色的,快要融化的奶糖。





第3章

  樓遠遠對於房間的概念一直停留在「只能睡覺的地方」,從前住在姨媽家,姨媽只騰出一間倉庫讓他睡覺。那間倉庫永遠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黴味,等到樓遠遠讀到初中,長個了,他還要擔心自己晚上睡覺的時候翻身會不會撞到倉庫的牆。

  因此當他看見盛松陽所說的那間房間時,竟然冒出了一種我是不是在做夢的感覺——

  入眼的傢俱仍然是老式風格,不同的是在沉重的外表下多了一些鮮活的痕跡,比如藍底白點的被褥,比如書桌上小鴨子形狀的檯燈,最重要的是這間房間跟姨媽自己住的主臥一樣大。

  沒有了令人作嘔的黴味,整個房間裡散發著暖洋洋的太陽的味道。樓遠遠垂下腦袋,看見自己的拖鞋印在了海藍色的地毯上,他怔愣了半晌,竟然向後退了半步。

  書包與房門相觸時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樓遠遠這回才回過神。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他慌慌張張的轉身,連忙打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是盛松陽冰冷冷的臉,他覷著仍然背著書包的樓遠遠,說:「晚飯吃什麼?」

  「……」樓遠遠木了整整三十秒,才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音節。

  「我問你晚飯吃什麼。」

  「啊……」他這才明白過來人家是在詢問他的意見,樓遠遠急急忙忙的開口,差點咬到舌頭,「什麼都可以的……」

  盛松陽聽著這籠統的回答,沉默了半晌也憋出一個語氣詞:「哦。」

  他轉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沒成想身後樓遠遠跟著他的腳步,他一停下樓遠遠便「砰」的一下撞了上來。

  十七歲的盛松陽吃好睡好個又高,樓遠遠在他面前跟發育不良的小雞崽似的。這一撞把毫無心理準備的樓遠遠撞得連連後退,盛松陽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

  「啪」的一聲,接著空氣便沉寂了。

  手背上立刻顯映出一個淺淺的紅掌印,盛松陽甩了甩被拍麻的手,目光瞬間暗了下來。

  而樓遠遠站穩腳跟,一直小心翼翼的他竟然仰起了頭。

  「……你……你離我遠點……」

  盛松陽緊皺著眉,看見了他眼睛裡盛滿了驚恐和眼淚。





第4章

  盛松陽活到現在,可能這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

  明明幫他的人是他,憑什麼摔門的,發脾氣的是樓遠遠?要甩臉色也應該是盛松陽甩臉色,他還沒委屈呢,他倒是先委屈上了。

  樓遠遠來的時間正值黃昏,盛松陽沒吃早飯,午飯也隨意對付了過去。如今他饑腸轆轆,很想吃點大餐來抵制瘋狂下降的血糖。

  然而他凝著眼前緊閉的房門,臭著臉色轉身走了。

  甩了門的樓遠遠同樣也不好受。

  之前還擔心臟兮兮的自己會不會弄髒這麼溫暖的地毯,如今他蹲在地上,眼淚直往下掉。海藍色的地毯吸收了他全部的眼淚,仿佛顏色更深了些。

  厭惡是一瞬間的,樓遠遠牙齒磕緊下唇,把抽泣的聲音都咽了回去。那些不好的回憶掙脫牢籠的枷鎖,頃刻把他吞沒。

  太陽一點點的傾斜,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盛松陽坐在沙發上,冷著臉嚼著最後一口麵包。

  「哢嚓」一聲輕響,有人旋開房門走了出來。樓遠遠目視著昏暗的客廳和用臭臉看他的人,躊躇著又有了縮回去的打算。

  盛松陽看了眼牆上的時鐘,5:45,從甩門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十五分鐘。他注意到樓遠遠通紅的鼻子和紅腫的雙眼,平鋪直敘地問:「你哭了四十五分鐘?」

  眼下的樓遠遠又變成了原本戰戰兢兢的姿態,他眼睫上抬,飛快瞄了盛松陽一眼,他似乎想說什麼,到後來卻也只用鼻音「嗯」了一聲。

  盛松陽瞧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非常彆扭,他向來直來直往,話說一半的人和想說又不說話的人也是他極其討厭的,而樓遠遠好巧不巧的又踩中了雷點。

  「你想說什麼?」

  「沒……」

  乖戾的少年強硬地打斷他:「我問你剛剛想說什麼?」

  樓遠遠明顯瑟縮了一下,盛松陽的語氣仿佛下一秒就要朝他揮拳頭,他想他一定是為剛才的事才這麼生氣。

  也是,人家好心好意的幫你,你卻這麼不識好歹,這事擱誰身上誰都會生氣。

  他斟酌著措辭,想讓盛松陽消消氣,可翻來覆去,也只斟酌出三個字:「對不起……」

  可盛松陽一點都不想聽道歉,他只想知道樓遠遠剛剛沒說出口的那些內容。一個不肯說,一個想知道,然後莫名其妙的,兩人便僵持住了。

  經過短時間的相處,盛松陽也大約摸清楚了樓遠遠的性格,如果沒人逼他,他一定能把事情悶死。盛松陽為了不讓自己悶死,難得緩和了語氣:「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你這樣沒人知道你心裡怎麼想。」

  他本來想說你這樣真的很討人嫌,但話到嘴邊還是換了種說法。從樓遠遠記事開始他便是順從著別人過生活的,大家只關心會在他身上花多少錢,沒人會在乎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更不會存在「想知道你的內心想法」這種事情。

  因此樓遠遠怔愣於他話裡的意思,他性子軟,而且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盛松陽這麼一問,他竟然還真說出口了:「我剛才想說……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就這事值得你像寶貝一樣藏這麼久?」聽到回答的盛松陽心裡終於舒坦了,他瞧著樓遠遠呆呆的表情,無所謂的說,「我向你道歉,剛剛是我不對,我不知道你的習慣。」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第5章

  如果說盛松陽的刨根問底對樓遠遠而言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那麼盛松陽的道歉對他來說就猶如晴天霹靂。

  樓遠遠不是震驚於對不起,他也經常說,有時候面對別人怒氣衝衝的臉他實在說不出漂亮話,就拿對不起來搪塞;久而久之,對不起就成了他的口頭禪,有一段時間樓遠遠張口說話,前面都會帶上一句對不起。

  但別人與他說對不起還是頭一次。

  盛松陽把僅有的耐心都留給了樓遠遠,沒成想這些耐心很快便已經告罄。肚子嘰裡呱啦的在亂叫,盛松陽看樓遠遠的神色便知道他有話想說,但問出這些話估計又要好多時間,盛松陽能忍住,可肚子忍不住。

  於是他皺著眉,直接用命令的口吻指揮樓遠遠:「走了,去吃飯。」

  樓遠遠恍惚點頭,轉身回了房間。很快他便走了出來,身上多了那個軍綠色的帆布書包。

  盛松陽看到這個包就頭疼,樓遠遠渾身上下的破爛更讓他頭疼。他抬手指著那個包,直截了當的開口:「把包放下再出門。」

  樓遠遠支吾道:「可是……」可是沒有書包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你不放下就別想出去,自己在家裡餓死吧。」

  盛松陽字字威脅,樓遠遠注意到他黑漆漆的臉色,又害怕自己真的會餓死,因此立刻就妥協了。兩人磨蹭來磨蹭去又浪費了半個鐘頭,等到真正出門的時候,盛松陽餓得連脾氣都沒有了。

  夜晚的街道熙熙攘攘,道路兩旁飄來陣陣食物的飯香。盛松陽打算先吃點什麼墊墊肚子,然後兩人再去吃大餐。

  樓遠遠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盛松陽走在前頭問他餓不餓。

  他點了點頭。

  「想吃什麼?」

  他的目光略過一家家的商店,然後猶豫著搖了搖頭。

  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格讓盛松陽快要抓狂,他隨便指了一家賣炒年糕的店,問他想不想吃。

  那家店的招牌上擺了好幾張炒年糕的照片,樓遠遠注視著那些照片,眼底微微發亮。

  盛松陽心領神會,又指了指旁邊那家賣燒餅的:「那這個呢?」

  樓遠遠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盯著燒餅裡滿滿的肉,不自覺的咽了下口水。

  「那這個呢?」盛松陽指的第三家是一家賣甜品的店,透過玻璃門,樓遠遠輕而易舉的看清了櫥窗裡各式各樣的精緻甜品。在美食的誘惑下樓遠遠似乎都不再懼怕盛松陽喜怒無常的性格,他仰頭與他對視,眼神裡流露懇求。

  盛松陽仍然沒琢磨明白樓遠遠的心思:「既然你都想吃,那你剛剛搖什麼頭?」

  「......因為都很好吃......」樓遠遠看著他,小聲回答,「所以不知道應該選擇哪一個......」

  這話裡還有一層更深的意思,盛松陽領悟到以後隨即擰起了眉。周遭人來人往,兩個一高一矮的少年佇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樓遠遠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在對不起即將要出口的瞬間盛松陽打斷了他。

  「走吧,」他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仿佛非常不痛快。連盛松陽都沒察覺到,自從和樓遠遠見面以後,他皺眉的次數像小老頭一樣多:「先吃第一家。」





第6章

  炒年糕店盛松陽來過幾次,他們家店面不大,在門口支棱起一個專門用來炒年糕的鐵板以後裡面只剩下兩張桌子了。老闆認識盛松陽,看見他一邊向他問好一邊嫺熟地往鐵板裡倒油。

  「好久沒來了啊。」

  「嗯,這幾天比較忙。」

  「吃什麼?老樣子?」

  「嗯。」

  老闆是一個年紀四十左右的憨厚大叔,而也在這時他才注意到盛松陽後面跟著一個小尾巴:「咦?這是你弟弟嗎?以前沒見你帶他來過。」

  一份新鮮的年糕下鍋,樓遠遠的注意力全都在老闆翻炒的動作上,盛松陽覷了眼後面全神貫注的樓遠遠,言簡意賅的吐出兩個字:「不是。」

  適逢老闆娘從店裡出來,女人帶過孩子,眼睛也尖,她一眼就發現了樓遠遠身上廉價的衣物,顯然與盛松陽身上穿的是兩個極端。她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的丈夫,暗示他不要多嘴。

  「唉哊我都忘了,你們兩個人應該炒兩份……」敦厚的老闆笑呵呵的與盛松陽說道。而盛松陽淡淡開口,阻止了老闆的行為:「不用了,我們兩個人吃一份,麻煩您幫我們把這一份分成兩份裝。」

  說完他便先邁步進了店裡,只留門口的樓遠遠聞著美味的炒年糕,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時常聽到類似的說辭,有時翁皓考試拿了一個好成績,姨媽就會高興的帶他們上街。碰到兒子想吃的她便會滿足他的願望,拖好心情的福,姨媽也會這樣告訴店家:幫我們分成兩份,4/5是翁皓的,1/5是自己的。

  樓遠遠沒由來的感到一陣難過,即便同樣是寄人籬下,盛松陽會問他的意見會向他道歉,他天真的以為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然而到底是自己癡心妄想。

  姨媽總說他是賠錢貨,換了個地方,自己也擺脫不了相同的命運。

  盛松陽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另一個人走進來,他起身出來,看見樓遠遠苦著一張臉盯著炒年糕猛看。

  他又想皺眉了:「你怎麼了?」

  樓遠遠轉頭看他,眼底的光黯了下來。盛松陽怔了一下,然後便讓老闆把兩份炒年糕打包。

  他以為他是膽子小,不喜歡在外面吃東西,於是去隔壁打包了一份燒餅,同樣的裝法——一塊燒餅對半切,一人一半。

  等到了甜品店門口,盛松陽反而停下了腳步,兩人隔著玻璃看裡面的二三十種甜品。

  「要吃哪個?」

  做工精細的甜品如今已經失去了誘惑力,樓遠遠注視著玻璃上自己淺淺的倒影,沉默著搖了搖頭。

  可盛松陽會錯了意,他叫樓遠遠站在門口等他,自己進門把店裡所有的甜品都買了下來。

  到了最後兩人四隻手提著一堆的吃食回了家,樓遠遠上樓的時候人還是懵的,他甚至有些天真的想,要是盛松陽願意把這些都一人一半,那自己也能吃到撐。

  盛松陽騰出一整張餐桌擺放這些東西,他挑挑揀揀,挑出半個燒餅半份炒年糕和一個千層蛋糕,然後對面前的樓遠遠說道:「剩下的都是你的,吃不完自己放進冰箱。」

  樓遠遠腦袋當機了一下,他嘴唇蠕動了半天,愣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盛松陽啃了一大塊燒餅,現在他終於有時間能好好問樓遠遠了:「你想說什麼?」

  「你......」樓遠遠看著被盛松陽吃得奇形怪狀的燒餅,結巴著說,「你......幹嘛只買一份?」

  比他高大半個頭的少年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跟看傻子似的看著樓遠遠:「你不是最想吃甜品嗎?炒年糕跟燒餅嘗個新鮮就行了唄,萬一吃飽了那還怎麼吃甜品?」

  說到這兒盛松陽語氣下滑,鄙夷的口吻:「沒想到瘦巴巴的人胃口這麼大,害我把那家店都搬空了。」





第7章

  樓遠遠一個人坐擁了整個餐桌的美食,他惶恐而失措,盛松陽卻不願意再給他眼神,拿著晚飯坐回了電視前。

  電視裡大概上演著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女主撕心裂肺的哭聲融在了大雨滂沱的夜裡。盛松陽面無表情,大口大口的吃著那半個燒餅。

  這感覺有點像拆盲盒,你不知道裡面會出現怎樣的玩偶,但你知道每個盲盒的錢都是你一分一分攢出來的。而樓遠遠眼前的食物也像一個一個盲盒,只不過盲盒是別人送他的,送之前還告訴他每一個盒子裡都是限量版的玩偶。

  他眨巴眨巴眼睛,才察覺自己眼眶酸澀。他直著眼看了它們許久,終於伸手把離手邊最近的那半個燒餅拿了起來。

  燒餅很香,但不像剛買時那麼燙手,好像是梅乾菜餡的。樓遠遠嘴巴吃著燒餅,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不遠處的黑森林蛋糕。姨媽曾經在飯桌上形容過樓遠遠的吃相——去掉那些難聽刻薄的詞彙,大抵就是餓死鬼投胎,掃把星下凡。

  其實樓遠遠的吃相很好,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姨媽逼得天天餓肚子,現在長大了連胃口都被養小了,由於營養沒跟上,他的體型看起來比同齡的男孩子小了一圈。而且他東西的速度很慢,盛松陽把燒餅吃完,抽空偏頭瞄了他一眼,發現這人才吃了兩口燒餅。

  從盛松陽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見他吃得一鼓一鼓的臉頰,樓遠遠把嘴裡的燒餅咽下去,一轉頭就撞上了他的目光。可能是這頓晚餐的緣故,他看起來不像剛開始那麼畏懼盛松陽。他思慮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想要主動開口說話,可正當他要張口的時候,盛松陽卻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女主淋著大雨苦苦哀求男主不要離開他,長手長腳的少年粗魯地拆開甜品包裝盒,舀了一勺喂進了嘴裡。

  樓遠遠悄無聲息的放下燒餅,他把餐桌上的食物又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掃了一遍,從這頭到那頭。等到盛松陽把手裡的蛋糕吃得七七八八,他才把之前含在嘴裡的話吐了出來:「哥哥……我吃飽了……」

  電視劇的劇情到這兒恰好出現了空白,盛松陽聽清了樓遠遠軟聲細語的喚他,一勺蛋糕差點喂進鼻子裡。

  他忽然記起自己好像沒把名字告訴樓遠遠。

  然而盛松陽的第三個雷區便是不喜歡別人與他套近乎,尤其像哥哥這種曖昧的關係詞,能讓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蹙著眉峰把鼻尖上的蛋糕抹乾淨,話到嘴邊卻變了個味兒:「你吃了兩口就吃飽了?」

  「真吃飽了……」

  「再吃兩口。」盛松陽神色不變。

  樓遠遠是真吃不下了:「哥哥,再吃就撐死了……」

  「那你撐死吧。」樓遠遠毫無知覺的踩著盛松陽的雷區,而盛松陽本人似乎又忘記了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我還沒見過誰吃四口燒餅就能把自己撐死的。」





第8章

  眼下的場面著實讓樓遠遠有些不知所措,他向來很會聽別人的話,然而此刻盛松陽的要求令他實在有些為難。

  「你......」他囁嚅著,竟然膽大包天的和盛松陽打起了商量,「你剛才不是說,吃不完可以放冰箱嗎?」

  盛松陽冷笑了聲,理直氣壯的與他擺起了無賴:「我是說過,可我現在反悔了。」

  樓遠遠小小的「啊」了一聲,表情比他還要糾結:「不可以的,你不可以撒謊。」

  本來連看他一眼都不敢的人在幾個小時以後竟然敢一板一眼的跟他講道理,盛松陽咄咄逼人,瞬間把成熟冷靜統統丟到了腦後:「我就是撒謊了,你想把我怎麼樣?」

  「那你......」兩人隔了大半個客廳,樓遠遠仍然被他淩厲的氣勢嚇住,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的一些大逆不道的話,臉色瞬間白了。

  盛松陽哪能沒發現他的異樣,他板著臉注視了他良久,終是沒管住自己的嘴巴,硬邦邦的把話問了出來:「你想說什麼?」

  樓遠遠瑟縮了一下,垂著眼把一杯處在餐桌邊緣的奶茶朝裡推了推:「沒……」

  盛松陽幾乎與他異口同聲:「說。」

  「你……」樓遠遠掀起眼皮飛快看了他一眼,用微弱的音量說道,「那你撒謊的時間長一點,別讓別人這麼快發現你是在撒謊。」

  「為什麼?」

  樓遠遠搖了搖頭,又不說話了。

  盛松陽知曉跟他講話會很累,但沒想到會這麼累。他也是個有脾氣的,並且脾氣還挺大,如今他看樓遠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還看他一身的破爛很不順眼:「那你去洗澡吧。」

  樓遠遠猛的仰頭,局促的張了張嘴,然後一言不發的站了起來。

  「你等一下,」盛松陽擔心他洗完澡換了一套衣服還是破爛礙到自己的眼,於是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我拿衣服給你。」

  樓遠遠沒有說「不」的立場,他乖乖的站在原地,很快盛松陽便把一套純白色的家居服和一塊乾淨的毛巾扔進了他懷裡。

  衛生間的燈是昏黃色的,很符合老式公寓的設計。樓遠遠推開淋浴間的玻璃門,試了試水溫,確認正常以後把衣服都脫了下來。

  樓遠遠很瘦,大概骨頭比身上的肉還重些。瘦削的脊背被皮肉包裹著,上面還有深淺不一的痕跡,被橘黃色的燈光一照,反上來一層病態的蒼白。他光著腳踏進淋浴間, 被兜頭澆下來的冷水砸懵了。

  明明剛才試的時候還是熱水,怎麼現在就變冷了?樓遠遠嘗試著把水龍頭從左轉到右,再從右轉到左,他轉了好幾圈就差洗冷水澡了,頭上的花灑依然不會出熱水。

  最後樓遠遠實在沒有辦法,他出了淋浴間穿上盛松陽給他的家居服,然後打開衛生間的門,悄悄探出了一個腦袋。

  家居服的尺寸是盛松陽的,樓遠遠穿著自然非常不合適。他只穿了上衣,剛好遮住了膝蓋,寬大的衣服鬆鬆垮垮的掛在他身上,從肩膀往下滑,堪堪在鎖骨處停住。樓遠遠實在太瘦了,連鎖骨都顯得小巧可愛。他的頭髮被打濕,有一些貼在了額頭上,襯得他稚嫩而天真。坐在沙發上的盛松陽注意力早已不在電視上了,他直直盯著貼在門框上的男孩,聽他不安的開口說話:「哥哥……水是冷的……」

  沒人能發現少年繃緊的下頜線,樓遠遠只能看見盛松陽漆黑的瞳仁定定地望著他,然後語氣冰冷的命令他:「樓遠遠,你進去把褲子穿上再出來跟我講話。」





第9章

  深紅棕色的地板洇出一圈圈的水漬,樓遠遠光著腳踩在冰涼的瓷磚上,盛松陽見他無動於衷一副狀況外的模樣,不知怎麼怒氣就上來了。

  正當他想開口訓斥的時候,樓遠遠卻又好像是聽懂了。他怔怔點頭,轉身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沒過多久門再度被打開了,盛松陽的家居褲被樓遠遠翻上去一大截,等到他把褲子也穿上以後整個人是顯得滑稽而不是怪異了,可盛松陽看著他這套不合身的衣服,竟然滿意的緩了臉色。

  樓遠遠自然不明白盛松陽心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穿上褲子前和穿上褲子後有什麼區別。現在正值初秋,不算特別冷,但盛松陽如果要等樓遠遠濕嗒嗒的頭髮變幹再幫他,那樓遠遠第二天大概率就會感冒。

  很快盛松陽便朝他走了過來,短短的一段距離樓遠遠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幾天姨媽在飯桌上奇怪地說了一句初秋是適合離別的季節,說這話的時候她眉飛色舞,像是喜事將近。那會兒樓遠遠坐在餐桌的最角落,他夾筷子的手一滯,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媽,怎麼突然這麼說?」翁皓像是知道些什麼,他睨了樓遠遠一眼,故意接上話茬。

  姨媽是一個很迷信的人,她相信有些事藏得越久越容易成真。於是她稍稍斂了笑顏,把一塊紅燒肉夾進兒子碗裡,笑著開口:「沒什麼,媽只是年紀大了,感慨一下。」

  光看外表便知道樓遠遠是一個很傻很天真的人,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即便心裡有了危機感,他仍然願意去相信姨媽的話。

  然而沒過幾天樓遠遠便被賣到了盛家。

  回憶戛然而止,盛松陽撞開樓遠遠的肩膀,從他身旁走進了衛生間。他進來以後衛生間瞬間逼仄了不少,樓遠遠貼著門站,生怕自己又惹得那個少年不快。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盛松陽彎腰旋開水龍頭,冒著熱氣的熱水差點讓他遭殃。

  兩人面面相覷,樓遠遠驚訝地望著他,又擔心自己被責怪,很快目光就變得閃躲。盛松陽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即便走了出去。

  客廳裡的電視劇已經放映到男主絕不回頭,女主準備上吊跳樓。沙發承受著重量,陷進去一個淺淺的坑,衛生間裡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盛松陽坐回原位,認真回憶著剛才的細節,接著他翻翻找找,從一個抱枕底下找到了手機。

  他點開購物app,皺著眉輸入「男生睡衣」,搜索欄裡立刻跳出各式各樣的款式,普通的可愛的性感的,甚至還有情侶的。盛松陽眉頭皺成川,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一套稱心意的。

  少年很快發覺自己出現了審美疲勞,因此他決定速戰速決。盛松陽按照價格點進一家看起來很貴的店,估摸著樓遠遠的尺碼,然後下了單。

  買下的睡衣是粉藍相間的圓點睡衣,最普通的款式,材質加絨。秋老虎剛過,過些天冷了以後樓遠遠就能直接穿了。下完單的盛松陽看著手機螢幕上的模特展示是越看越合心意,於是他重新點了進去,又挑了一件藍白相間的。

  買兩件,這樣他能換著穿。

  一分鐘以後,再次下完單的盛松陽再一次點進睡衣連結,按照自己的尺碼,買了一件黑白相間的。

  好像挺不錯的,那就給自己也買一件吧。





第10章

  樓遠遠做任何事似乎都與他本人一樣溫吞,衛生間的水聲過了很久才停,期間盛松陽已經把餐桌上的吃食全部塞進了冰箱,只留那塊被樓遠遠啃了兩口的燒餅。自小良好的教養讓他不喜歡浪費,因此他拿起燒餅,也沒考慮過這是樓遠遠吃過的,三兩下就把它吃完了。

  衛生間的門被打開時盛松陽恰好從那裡經過,大概是水溫太熱,樓遠遠的臉頰兩旁染上了淡淡的酡紅。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樓遠遠打開門便撞見了盛松陽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盛松陽注視著他驚恐的目光,淡聲囑咐道:「吹風機在那裡,把頭髮吹幹點再出來。」

  說完也不等樓遠遠的回答,轉身又回頭看電視劇去了。

  吹風機嗚嗚的聲音登時響了起來,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樓遠遠的發質也不是很好,他的頭髮比別人細軟很多,發尾處泛著枯草似的黃。樓遠遠遵循盛松陽的吩咐,一直把頭髮吹到乾燥到快要飛起來才慢吞吞的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按時間算兩人也相處了快一天。這十幾個小時裡盛松陽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其他時間幾乎都坐在了他的沙發寶座上看著離譜荒誕的電視劇。面前的茶几上堆著很多很多的零食,也不知道盛松陽是從哪裡變出來的。其實樓遠遠應該先被這些零食吸引而不是先被盛松陽的臭臉吸引,但在樓遠遠如今的認知裡,盛松陽的臭臉比眼花繚亂的零食更具吸引力。

  樓遠遠走出衛生間後便一直站在原地注視著盛松陽,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也害怕自己萬一隨心所欲一下又會讓盛松陽不開心。而那個掌握主動權的少年眼睛黏在電視上,心思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洗完之後盛松陽才注意到樓遠遠的頭髮有些長了,軟軟地垂在額前,發梢恰好遮住了眼睛。不合身的家居服被他穿成了像唱大戲的角兒,盛松陽腦袋輕移,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來。

  不得不說這兩人的相處方式著實有些奇怪,盛松陽喜歡在不合時宜的時間點說話,而明明可以說話的時間裡他偏偏又不樂意說了,非要做一些肢體動作讓對方領悟到自己的意思。可要是樓遠遠會錯了意呢?誰知道你點點腦袋是想表達什麼?

  果然,比別人單純許多的樓遠遠確實沒理解盛松陽的意思,他看著他對自己皺著眉,然後搖了搖頭,以為是想讓自己離盛松陽遠點,別打擾他看電視。於是點了點頭暗示自己知道了,接著扭頭打算回房間一個人待著了。

  盛松陽見他如此反應,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立即開口,非常不滿:「你去哪?」

  樓遠遠被他兇狠的語氣嚇得不輕:「我回房間......」

  「誰讓你回房間的?」盛松陽同樣想不明白樓遠遠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看起來連話都不敢跟自己講,但讓自己生氣的事倒是一件接一件的做。

  誠實的樓遠遠「你」字正要出口,卻被兇神惡煞的盛松陽唬住,他趕緊咬住唇瓣,道歉似的搖了搖頭。

  在見到樓遠遠以後盛松陽常勸誡自己要有耐心要有耐心,但他終究只有十七歲,只比十六歲的樓遠遠大了一歲。十七歲和十六歲都是衝動易怒的年紀,盛松陽平日裡就是一個唯我獨尊的人,現在突然出現一個要他哄著來的樓遠遠,沒有人能這麼快適應這樣的角色變化。

  所以盛松陽拿起茶几上的一盒牛奶,重重地放在了茶几的另一邊。這兩邊的距離恰好是半個手臂的距離,樓遠遠這回領悟了,盛松陽的意思是叫他坐在那盒牛奶面前。

  「喝了。」

  牛奶是熱的,樓遠遠入手時才發現。牛奶紙盒上寫著他看不懂的英文,他住在姨媽家裡時沒見過,只和翁皓在超市里見到過。

  之所以是和翁皓一起見到的,是因為那次姨媽給了翁皓好多錢,喊他去超市買些他自己喜歡吃的零食。翁皓和樓遠遠同歲,可真要算起來樓遠遠比他大上了幾個月,但翁皓從來沒把他當成哥哥看過,那次翁皓和樓遠遠一起去超市,也是他想讓樓遠遠替他拎東西。

  牛奶也是在那個時候見到的,他們誤闖進一個貨架,上面的標籤都比其他貨架貴上了好多倍。他看著翁皓拿起一包零食,再放了回去,又拿起,又拿下,最後他招呼樓遠遠,叫他去別的地方。

  臨走前他的頭頂上恰好是一排擺放整齊的牛奶,紙盒上全是英文,他瞧了許久才從下面的標籤上知道原來這些是牛奶。除去標籤上的商品名稱,上面還寫明瞭價格:25元。

  翁皓喝的牛奶只要兩塊五一盒,這裡一盒牛奶翁皓可以在外面買上十盒。樓遠遠正在感歎這種牛奶該有多好喝,而遲遲等不到樓遠遠的翁皓卻在這時折了回來。

  約莫是那包昂貴的零食攪了他的好興致,翁皓把氣都撒到樓遠遠頭上,沖著他大吼:「樓遠遠!掃把星!你還不過來?看什麼看!你買得起嗎!」

  翁皓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這大抵是這個年紀一些男孩都會存在的一個習慣。他喜歡看樓遠遠用渴望的眼神望著超市里琳琅滿目的零食,然後再用得意的口吻告訴他這些都不會屬於你;他喜歡看樓遠遠像木偶一般跟在他身後,自己說著一些戳心窩子的話,看著他眼裡的光一點一點的熄滅,再從裡面慢慢淌出來無助與可憐。

  後來那包零食翁皓還是買了下來,因為他一回家就和姨媽撒嬌,姨媽轉頭就叫樓遠遠去超市,把翁皓心心念念的零食給他買回來。

  曾經自己永遠無法肖想的東西如今正躺在自己的手心,樓遠遠只要拆開吸管,再把它戳進牛奶盒,就能和翁皓角色互換,讓樓遠遠變成當時拿到那包零食的翁皓。

  「這個......很貴吧?」樓遠遠抬起頭,忽然問了一句。

  盛松陽眼睛看著電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還行,不貴的。」

  「快喝,過會兒就冷了。」

  「哦......」樓遠遠低頭拆吸管,盛松陽抓了一袋蛋黃味的薯片,拆開遞到了樓遠遠面前。

  樓遠遠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仰頭的臉上滿是疑問。

  盛松陽言簡意賅:「吃。」

  少年的話好似一道聖旨,樓遠遠接過這袋比他臉大了許多的薯片,兩隻眼睛朝裡望。他左看右看,正當要拿薯片的時候盛松陽發話了:「等會兒再吃,先喝牛奶。」

  說吃的是你,說不吃的也是你,換作別人早有小脾氣了。好在樓遠遠逆來順受慣了,他按照盛松陽的命令拿著牛奶猛吸了一大口,然後咕咚咕咚全咽了下去。

  「好喝嗎?」

  香醇帶著絲絲甜味的牛奶從喉嚨一路滑進肚子裡,樓遠遠懵懵點頭,似乎還在回味嘴裡牛奶的味道。

  「說話。」

  「好喝......」樓遠遠誠實回答,「原來它和純牛奶味道是一樣的。」

  「這本來就是純牛奶,」盛松陽的語氣很不屑,「以前沒喝過?」

  樓遠遠還沒從牛奶的喜悅裡逃脫出來,盛松陽太過輕視的口吻立刻令他如墜深淵。或許也有人與他講過類似的話,樓遠遠仿佛被戳中肺管子,嘴邊剛凝起的笑意漸漸消失了。

  「沒喝過......」樓遠遠松松握著牛奶盒,看起來有些緊張,他祈禱盛松陽接下來不要再說出和他們相同的話,因為他和他們不應該是一類人。

  同一時間,不清楚樓遠遠心理變化的盛松陽依然是那種無所謂很輕蔑的語氣,他把薯片扔進樓遠遠懷裡,冷淡地說:「喜歡喝就給我每天喝,反正家裡有很多。」





第11章

  樓遠遠不像盛松陽每天看電視劇,所以他並不清楚盛松陽剛才的口吻很像電視裡每天都在演的霸道總裁。樓遠遠抱著那袋薯片正襟危坐,而盛松陽早就換了個姿勢,他舒舒服服的躺在沙發上,樓遠遠正好坐在了他的腳邊。

  沒有人說話,客廳裡只有電視機的聲音,樓遠遠隨著盛松陽認真看了一會兒電視劇,但越看越覺得劇情令人迷惑。

  盛松陽一向是想到什麼說什麼:「我給你買了兩件睡衣。」

  樓遠遠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咽下嘴裡的薯片,偏頭看向盛松陽。

  「一件藍色的一件白色的。」盛松陽懶懶地繼續說道,「你穿s碼應該夠大了吧?」

  捧著薯片的男孩低頭看了看穿在自己身上的家居服,不知道是應該回「夠大了」還是應該回「謝謝你」。

  「說話。」盛松陽沒聽到回答,顯得有些不耐煩。

  樓遠遠斟酌了一會兒,決定都說:「夠大了,謝謝你。」

  「手機在那裡,如果想看睡衣是什麼樣的就自己拿去看,沒有鎖屏密碼。」

  「哦。」然而樓遠遠哦了一聲就沒有下文了,盛松陽差點忘了他本質是一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格。

  盛松陽忽然想起自己前些天看的一部電視劇,劇裡的女主也是用這種不陰不陽的態度吸引到了男主的目光。然而人家是處心積慮,一開始就有預謀的,樓遠遠這種天然的雖然和那個女主有出入,但結果倒是一樣的。

  樓遠遠本就是一個存在感極低的人,可盛松陽被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他喊他的名字,就差質問他你到底想要怎樣了。

  「啊……」樓遠遠不善言辭,他只能把手裡的薯片遞到盛松陽面前,然後小心翼翼地說,「一起吃。」

  盛松陽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明明是他掌握了主動權,可樓遠遠仿佛在教他有時候被動也是一種主動。

  他內心火急火燎,表現出來的卻十分心不在焉:「你自己吃吧。」

  「哦。」樓遠遠聽話的又把薯片拿了回去。

  「拆包餅乾。」

  樓遠遠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話是對他說的以後連忙放下薯片,起身在茶几上找餅乾。盛松陽的鬱悶得不到疏解,只好通過這種方式讓樓遠遠也不好過。

  「拆個麵包。」

  「拆包果凍。」

  「拆袋麻薯。」

  「還有米糕。」

  盛松陽語速很快,樓遠遠手忙腳亂的尋找著他想要的零食。等到他聽從指揮把零食都拆掉以後,盛松陽才悠悠開口:「都吃了。」

  「啊......」

  「不吃完不許睡覺。」

  一聽要吃這麼多樓遠遠的臉色立刻變得為難,他摸不准盛松陽的態度,但怎麼看他都無法拒絕這份好意。所以他靈機一動,那包吃剩下的薯片首先遭了殃。

  樓遠遠回頭撿起那包薯片,屁股挪了幾下坐到了盛松陽身前。他睜大眼睛挑來挑去,從裡面挑了一片又大又完整的喂到了盛松陽嘴邊:「哥哥......你也吃......」

  盛松陽仰躺在沙發上,被樓遠遠膽大妄為的動作弄得哭笑不得。他一方面覺得樓遠遠這個人很傻很天真,一方面又要維持自己一貫以來的外貌形象,因此他酷酷的別開頭,冷漠地開口:「我叫你吃,沒讓我跟你一起吃。」

  「可是......」樓遠遠見計畫失敗,看著這些零食的目光都有些沮喪,他收回手,還是把薯片放進了自己嘴裡,「這麼多,我吃不完......」

  「那你慢慢吃。」

  「慢慢吃也吃不完......」

  盛松陽頭一歪,準備看電視不再理會眼前的小可憐:「吃不完是你的事。」

  這蠻橫的態度成功讓樓遠遠閉上了嘴巴,以前老是餓肚子,現在突然能吃飽也不曉得算不算苦盡甘來。盛松陽等了一會兒,見樓遠遠不繼續反抗心裡又不舒服了:「說話。」

  「啊......」埋頭苦吃的男孩老實回答,「我沒有想說的......」

  「為什麼沒有?」

  「因為沒有......」

  「沒有不會想?」

  兩人的一問一答怎麼看都像是盛松陽在無理取鬧,樓遠遠擔心他會生自己的氣,又一時間想不出能說的話題,情急之下只好把那個從進盛家開始就藏在心底的問題說了出來:

  「那……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第12章

  「……你能不能想想我?我們講道理好不好?你別哭了……別哭了,再哭不用聊了……」

  「我……嗚嗚……我心裡難受……」

  電視裡男女主吵架的情節猛然喚回了盛松陽的思緒,等他反應過來樓遠遠已經把頭轉回去了。似乎是久久沒有得到回答,又像是早就認為盛松陽不會把答案告訴他,樓遠遠很快便放棄,接著同薯片作鬥爭了。

  盛松陽醞釀的感情都到喉嚨口了,樓遠遠目不轉睛的神情瞬間把他的熱情澆滅了。假如有人把盛松陽眼下的心理活動解讀出來,那也許是這樣的——你這小孩是怎麼回事?你不應該用很期待的目光狠狠的盯著我看嗎?為什麼如此無所謂?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吃了虧,因此開口說道:「我也要吃。」

  這時樓遠遠也終於知道為什麼盛松陽這麼喜歡看電視了,雖然裡面的劇情令人費解,但多看一會兒他竟然也感覺有些津津有味。

  盛松陽要求的時候適逢他吃掉了最後一片薯片,面對此人冷酷無情的臭臉,樓遠遠有些許害怕:「沒有了......」

  「不是吃不下?」盛松陽心想這人怎麼每次都能讓自己這麼不爽快呢。

  「哥哥你說......」樓遠遠把話說半句留半句,「所以吃完了......」

  整句話應該是哥哥你說不吃完不許睡覺,所以我很努力的終於把它吃完了。理解了意思的盛松陽胸口憋著一大團悶氣,儘管又鬱悶又無奈,到最後他還是放樓遠遠走了:「去睡覺吧。」

  總不能真當潑婦吧。

  樓遠遠手都伸到餅乾袋子了,盛松陽命令式的語氣硬是阻止了他:「啊......」

  「我讓你去睡覺,不用吃了。」盛松陽看著面前呆呆傻傻的臉,愣是沒發火,「還沒明白嗎?我剛剛跟你開玩笑的,沒讓你真吃完,聽懂了沒?」

  「那這些拆開的......」

  「這些放一晚上它不會壞的,可以了嗎?」

  盛松陽語氣不善,樓遠遠自然是聽懂了。他乖乖的起身,離開時的目光還有些依依不捨,也不知道那個之前說自己要撐死的孩子去了哪裡。

  房間門開了又關,樓遠遠終於有了獨處的時間。整整一天他的神經都緊繃著,現在突然放鬆下來,他猛的覺得一陣腿軟。

  身後忽然傳來敲門聲,樓遠遠毫無防備,差點跪倒在地。隔著一扇門盛松陽的嗓音顯得有點沉悶:「你沒刷牙,別忘了刷牙再睡。」

  「啊......哦......好......」

  腳步聲漸漸遠去,蹲在地上的樓遠遠怔怔地看著地毯上的紋理,長長舒了一口氣。

  軍綠色的書包被他放在了門框旁,他伸手拉開拉鍊,然後從裡面翻出了一本墨綠色的筆記本。

  書桌上的檯燈被按亮,舊色的書桌前投下陰影。樓遠遠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穩穩地坐在了書桌前。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溫馨的環境下打開日記本,樓遠遠注視著昏黃色的光影,漸漸得有些出神。

  「今天是一個挺好的天氣,我搬家了,新家住著一個很奇怪的人,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

  「他的臉總是冷冰冰的,不愛笑,」黑色水筆在筆記本上洇出一個黑黑的小點,樓遠遠垂頭,略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睫,眼尾的小痣鍍上了一層橘色的光暈,「可是我不怕他,因為他總是讓我吃東西,還總是讓我說話。」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對我這麼好了。」





第13章

  第二天樓遠遠罕見的醒得很晚,許是昨天耗費了太多精力,又或許是懷裡的被子太過溫暖,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牆上的時針已經指到了七的位置。髮型淩亂的男孩懵了一下,然後「蹭」的掀開了被子。

  他光腳踩在地毯上,慌慌張張的打開了一條門縫。客廳裡安安靜靜,那個人似乎還沉浸在夢裡。

  原來是虛驚一場,樓遠遠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輕。他回頭撿起拖鞋穿上,接著走出了房間。

  依照往常,他要在六點起床,然後花二十分鐘做好早餐,為了防止上學遲到,姨媽一家人在吃早餐的時間他會去衛生間洗漱,然後把昨晚他們換洗下來的髒衣服洗了。衣服要洗得乾淨,否則姨媽會責備他,所以樓遠遠必須要非常高效。等到他掐著時間點把這件事做完,翁皓已經背好書包在院子門口嘲笑他了。餐桌上一般會剩下一兩片烤焦的麵包或者是煎壞的荷包蛋,那是樓遠遠故意的,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就永遠無法吃到早餐。

  所以樓遠遠很討厭上學的日子,對他而言週一到週五的早晨都是一場戰鬥;可他也討厭雙休日放假的日子,因為這意味著他有整整兩天將要與姨媽和翁皓共處。

  然而現在這樣的日子都已經離他遠去了,樓遠遠木木地站在客廳的中央,突然有些不太適應如此清淨的早餐。

  去做早餐吧?可是他又不知道盛松陽喜歡吃什麼;去洗衣服吧?萬一盛松陽嫌他多管閒事,那就不好了。

  那他把自己的衣服洗乾淨,這樣應該可以讓兩方都滿意了吧!

  樓遠遠好不容易找到存在的價值,他還沒來得及小小的開心一下,「砰砰」兩聲,公寓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靜謐的早晨這毛骨悚然的敲門聲讓門內的人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門外的人仿佛很沒有耐心,敲門聲很快變得越來越急促:「盛松陽!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叫我來!你有本事開門啊!」

  「快開門快開門!」

  這麼大的動靜都能驚醒樓上的人了,但那扇被樓遠遠期待的房門依舊沒有任何反應。膽小的男孩在門口佇立良久,在敲那扇門和開這扇門之間來回拉扯,終是戰戰兢兢的打開了公寓的門。

  「盛……」入眼是一片綠油油的綠,一個染著墨綠發色的少年橫衝直撞的跑了進來。樓遠遠只感覺到眼前閃過一陣虛影,然後那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了。

  兩人毫無徵兆的撞了個臉對臉,樓遠遠愣了一瞬,立刻驚喜道:「單單哥哥!」

  沈單單看見樓遠遠同樣也吃驚:「小不點?你怎麼在這裡?」

  「我……」樓遠遠語塞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和盛松陽的關係。而眼前這個綠色頭髮有著紋身看起來流裡流氣的少年可是個人精,他一見樓遠遠身上oversize的家居服瞬間就明白他就是昨天盛松陽跟他講的那個人了。

  既然是樓遠遠那沈單單立馬就不覺得盛松陽雞婆了:「小不點,有沒有吃的?我早上一起床就過來了,餓死了。」

  「有的有的。」雖然兩人只有幾面之緣,但沈單單之于樓遠遠的意義那大抵能排到親人那個層次。樓遠遠看見他話也變多了,語氣也輕快了,連膽子都變大了:「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麵條,有沒有?」

  「你等一下,我去冰箱看看……」

  樓遠遠趿拉著拖鞋急急忙忙的走進了廚房,而聽到聲響被吵醒的少年也終於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沈單單一扭頭就看見了盛松陽惺忪的睡眼和不快的神情,他習以為常,還與他打招呼:「早上好。」

  「單單哥哥!有麵條!你想煮著吃還是炒著吃!」

  樓遠遠聲音不大,但讓客廳裡的兩個人聽得清清楚楚,沈單單興致高昂的回復道:「煮著吃!」

  不知道樓遠遠與沈單單關係的盛松陽聽著兩人的對話愈發不爽,他們才認識多久,他和樓遠遠相處了整整一天也沒見他用這麼親昵的語氣與他說過話。

  「他叫你什麼?」

  「單單哥哥啊。」

  盛松陽杠他:「為什麼他叫你單單哥哥?」

  「不然叫我什麼?」

  恰好樓遠遠拿著一袋麵條走出了廚房,他瞧見沈單單身邊的盛松陽翹起的嘴角立刻害怕般的耷拉了下來:「哥哥……你醒啦……」

  盛松陽察覺到樓遠遠的態度變化,心裡總覺得不舒坦,這些不舒坦混合著起床氣,竟然讓他板著臉對樓遠遠說道:「我叫盛松陽。」

  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了一句,依然是命令式的口吻:「你以後要叫我陽陽哥哥。」





第14章

  盛松陽和沈單單的交情大概能追溯到兩人光著腚胡鬧的小時候,只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彼此都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著——沈單單越長越歪,最後和小混混們打成了一片;盛松陽越長越正,甚至隱隱有了老大的派頭。

  其實學校的頭頭一直分兩類:一類是靠人際與拳頭征服別人的,比如沈單單;還有一類是靠長相與家世征服別人的,比如盛松陽。

  可對於樓遠遠而言其實這兩類人都離他很遠,因為不管到了哪兒他都是最底層被欺負的物件。

  沈單單在一旁把盛松陽剛剛說的話回味了好幾遍,他是聽清楚了,但他沒聽明白:「盛松陽,沒睡醒?」

  樓遠遠同樣也被嚇得夠嗆,少年盛氣淩人的表情讓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沒把「陽陽哥哥」這四個字喊出來:「陽……呃……嗝……」

  「你別理他,他還沒睡醒,你去煮面吧。」沈單單見樓遠遠都被他唬得都打起了嗝,體貼地幫他解圍。

  「嗯……嗝……」樓遠遠悄悄抬眼,用余光覷盛松陽,察覺到他雖然冷著臉,但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敢把那個最關鍵的字吐出來,「好……」

  等那個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客廳,沈單單才像小老頭似的感慨道:「原來這就是緣分呀……」

  「什麼緣分?」盛松陽冷哼道,語氣沉沉,「你們倆認識?」

  「認識啊,早幾個月前就認識了。」

  「怎麼認識的?」

  「我想想……就有天我去他們學校找人,然後看到他被人堵了,我說了幾句我們倆就認識了。」沈單單一邊說一邊笑,「這小孩人挺好的,我幫了他一次他就特稀罕我。巧的是每次我去他們學校都能偶遇他,一來一去就熟了。」

  「堵了?誰堵他?」

  「不知道啊我也不認識,應該是同班同學吧......」沈單單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小不點這樣的,你也應該知道的。」

  沈單單話未盡但意思已經到達,盛松陽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哪個學校?」

  「里安附中,離你學校還挺遠。」

  「什麼時候有空?」盛松陽沒什麼表情,「去一趟吧。」

  「今天不是星期一?今天就可以啊。」不得不說兩人十幾年的友情,沈單單還是非常瞭解盛松陽的,他沖著廚房的方向大笑道,「小不點!今天我們倆送你去上學!」

  在廚房做早餐的樓遠遠滿臉疑惑的探出頭,手上還拿著一個雞蛋。盛松陽屈膝踢了沈單單一腳,涼涼地說:「去了學校別這麼喊他。」

  「啊?那喊什麼?」

  「遠哥。」





第15章

  沈單單臉部表情抽搐了好幾下,好歹是把笑給憋了回去。他揮揮手把神情惶恐的樓遠遠趕回了廚房,然後才開口:「你要幹嗎?給這小不點撐腰?讓他當里安附中的王?」

  盛松陽的心事被一語道破,他平靜地回應,仿佛這件事是天經地義:「不可以嗎?」

  「你有病吧?」沈單單覺得十分荒謬,「我一隻手就能把小不點拎起來,你覺得他能弄得過誰?我看他連跟別人大聲說話都不敢,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學校刺頭兒那麼多……」

  「他敢的。」

  沈單單話說一半忽然被打斷,他眨巴眨巴眼,一下子記不起自己想要說什麼:「啊?」

  盛松陽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他敢的。」

  「他敢什麼?」

  「他敢大聲說話的。」

  「真的?和誰?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盛松陽目光斜視,眼神裡有著淡淡的不屑,細看之下甚至還含著一絲嫉妒:「和你。」

  「……」

  盛松陽家裡的餐桌是四人桌,而座位是這麼排的——盛松陽和沈單單並排坐,樓遠遠坐在盛松陽對面。今天三個人的早餐是雞蛋番茄麵條,樓遠遠的手藝還不錯,沈單單不僅把他煮的麵條吃得精光,還特別捧場的把湯都喝完了,而與他相對比的盛松陽只吃了半碗。兩個哥哥並沒有在暗暗較勁,可沈單單看著眼前的兩個碗,竟然有了勝利的喜悅:「小不點!我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麵條了!」

  「單單哥哥覺得好吃就好……」

  「我說真的!如果誰吃不光你做的面,我都覺得他是在犯罪!」

  這話聽著像是在挑釁盛松陽,樓遠遠悄悄看著坐在他正對面細嚼慢嚥的人,沈單單的誇讚卻並沒有讓他顯得很開心。

  他是看見過盛松陽吃東西的,盛松陽能把所有看起來不太好吃的東西都吃得津津有味,然而自己煮的麵條,他竟然吃出了一種食不下嚥的感覺。

  盛松陽不用抬頭都能注意到樓遠遠的目光,他低頭從碗裡夾了幾根麵條,然後抬眼不鹹不淡的問:「看什麼?」

  「我……」樓遠遠被抓包,連忙紅著臉錯開目光,「沒有……」

  餐桌上的氣氛逐漸變得古怪,局外人單單哥哥敏銳地察覺到了樓遠遠的異樣,他哈哈笑了一聲,替那個不敢張口的人問道:「盛松陽,你怎麼吃得這麼慢啊小不點上學都要遲到了,啊……是不是麵條不好吃啊?」

  盛松陽把筷子上的面放進嘴裡緩慢咀嚼:「沒。」

  沈單單覷著樓遠遠緊張的神色,責怪道:「好吃你還吃得這麼慢!人小不點以為自己做得不好吃呢!」

  「我等著他問我。」盛松陽毫無愧疚的意思。

  「什麼?」

  「我說我等著他問我。」盛松陽抬頭,略顯成熟的少年眸色深深,「他長著一張嘴,難不成打算一輩子都讓我去跟他心電感應?」

  在場的三個人都清楚盛松陽在說什麼,這話直接讓沈單單啞了火,當事人樓遠遠漲紅著臉,支吾了半天,好歹是鼓起了勇氣:「陽陽哥哥……面……好吃嗎?」

  「好吃的。」盛松陽回得很快,像是準備已久的回答,「放學以後去超市買麵條,明天也做給我吃。」





第16章

  三人磨磨蹭蹭,等到真正出門的時候樓遠遠已經遲到一個半小時了。沈單單安慰他遲到一分鐘和遲到一小時都是遲到,那還不如遲到得更久一點。

  樓遠遠在五分鐘前就已經背著書包在樓道裡等兩個哥哥了,奈何這兩人似乎有出門困難症,樓遠遠看著眼前半掩的大門,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面討論些什麼。

  他今天穿了校服校褲,深藍的顏色穿在他身上,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校服是進學校的時候每個人都要買的,樓遠遠只穿了一個學期,也是他所有衣服裡顯得最新的一套服裝。

  盛松陽看不慣樓遠遠身上破爛的書包,因此他走進臥室把自己的書包拿了出來。沈單單看著他的舉動,在一旁說著風涼話:「哦呦,這個書包我記得花了好多錢吧?你打算給小不點用?「

  「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沈單單手臂伸展,非常蠻橫的坐在屬於盛松陽的沙發寶座上,他挑起一邊眉,墨綠色的頭髮紮著盛松陽的眼,「可是,小不點不值得你買個新書包?」

  「我看他好像挺在乎你的,你看起來好像也挺在乎他的,我只希望你不會是我想的那樣。」

  「你想的哪樣?」

  「你只是看起來而不是真情實意的,等新鮮感過去,小不點又要變成一個人了。」

  沈單單流氓當慣了,話說得刺耳又刻薄,甚至還有一點點矯情,而之前對樓遠遠的那種溫柔親切的態度除了沈單單的親媽和妹妹能享受到,樓遠遠還是頭一個。沈單單看人的標準也很簡單——你可以當弱者,但這弱者要當在沈單單的心坎上。說白了就是沈單單匡扶弱小全看眼緣,樓遠遠是屬於那種運氣好的,正正好撞在了他的心口上。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文化的,我還以為你每天只會打架。」盛松陽對這些話毫無反應,他拎著那只貴重的書包,打算把樓遠遠喚進來,「等我的新鮮感過去,不是還有你嗎?你不是很喜歡他?他怎麼會變成一個人呢。」

  盛松陽比沈單單的本事高就高在別人無法通過一句話判斷出這究竟是真話還是玩笑,至少沈單單與他相處了這麼多年,十句話裡還有兩三句會猜錯。而如今他擔心這句話是真的,樓遠遠就站在門外,萬一他聽到他們倆的對話,小不點估計就要心如死灰了。

  「先送小不點去學校吧。」他急急忙忙的起身,迅速轉移話題。

  樓遠遠被命令換掉身上的破爛,背上了那個純黑色限量版的書包。不過他不會認識這種值錢的牌子,所以也只把它定義成為了「陽陽哥哥背過的書包」。

  里安附中門口的保安大叔認得樓遠遠,稀奇的是以前他只能看到樓遠遠獨來獨往,而今天他身後卻跟著兩個少年——兩個看起來都不太好惹的少年。

  沈單單和盛松陽都沒有穿校服,前者雙手插兜,踢飛一顆石子後嘴巴忽然有點癢:「我突然想喝奶茶......」

  他偏頭問身旁那個面無表情的人:「你喝嗎?」

  「不喝。」

  「小不點!我去買奶茶!你要喝嗎!」沈單單沖著不遠處的人喊。

  樓遠遠轉身,朝他們走了過來,沈單單看著他的模樣,也摸不准他到底是想喝還是不想喝:「你想喝嗎?」

  「單單哥哥,我不喝。」

  「那你走過來幹嗎?不去上課?」

  樓遠遠仰頭,習以為常的說:「我幫你去買呀。」

  面前的兩個哥哥齊齊愣了一瞬,沈單單立刻笑了起來:「不用不用,我叫盛松陽陪我去就好了。」

  「可是......」

  「你去上課。」盛松陽發話了,「我跟他一起去買。」

  樓遠遠乖順點頭,也不跟沈單單爭論了:「哦……」

  然而等兩人買完奶茶回來以後樓遠遠仍然站在門口,不同的是他面前多了一個男生。那個男生揪著樓遠遠的頭髮,隔著幾米的距離,盛松陽看清了樓遠遠臉上忍痛的表情。

  沈單單猛吸了一口奶茶,差點被珍珠嗆到:「我他媽的……我們才離開多久啊?」

  而那個在他身側的少年表情略微奇特,他蹙著眉,是淡淡的不悅,但很快那些不悅便消失了,沈單單手心一空,盛松陽已經把他的奶茶拿走了:「借我一下。」

  沈單單隱隱猜到了什麼:「你自己不是也買……」

  話音未落,有什麼淩空飛了出去,紙做的奶茶杯承受不住碰撞的重量,「啪」的一聲在那個男生的後腦勺上炸裂開。

  「你這人真是……」沈單單心疼那沒喝幾口的奶茶,「你幹嗎不直接扔磚頭啊?!」

  幾乎滿杯的奶茶濺落在他們周圍,頭皮上的力道一點點減輕,是那個欺負他的男生慢慢鬆開了手。樓遠遠小心翼翼的抬眼,看見了男生身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無聲的張了張口,仿佛想說什麼,但看著盛松陽的神情,又害怕的什麼都不敢說。因此到了最後,樓遠遠也只是舔了舔嘴唇,嘗到了上面屬於奶茶的淺淺的甜味。





第17章

  十六歲的樓遠遠比起同齡人一直有著多一點的煩惱,比如如何在姨媽罵他的時候保持一顆平常心,比如碰到這種向他要錢的問題學生該如何從他手裡逃脫。前者他試著把那些難聽的話通通過濾,後者他會閉上嘴巴挨上一頓打。假如皮肉之苦能解決這樣那樣的麻煩,那樓遠遠肯定願意奉陪。而且一旦這樣的事經歷多了,在事情發生以前,他也會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這樣至少挨打的時候少了心理上的落差,樓遠遠還能自我安慰其實一點也不疼。

  然而這一套「樓遠遠式心理療法」似乎在今天失了效,有些人就是有本事能讓人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畏懼他,盛松陽喜怒未定的神情看起來仿佛就是個災難。

  樓遠遠現在一點都不覺得頭皮有多少疼,他甚至從盛松陽的神情裡產生了一種他比我疼多了的錯覺。

  沈單單奶茶沒了,他兩手空空,只好順手在道路邊的垃圾桶旁撿了塊板磚來充數。盛松陽手裡的那杯奶茶是買給樓遠遠的,他不能責備樓遠遠的不爭氣,所以把怒氣都撒在了那個第四者身上。

  那個欺負人的男生叫張弘,長得挺凶,平日裡做的事也挺凶,蹺課打架泡妞反正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過。沈單單沒見過他,但並不影響他揍一個沒見過的人,而盛松陽更直接,他伸手徑直把沈單單手裡的磚頭移到了樓遠遠手中,並下達了指示:「拍他臉上。」

  張弘這小子是典型的恃強淩弱,沈單單的站位極妙,恰好堵住了他逃跑的後路。三個對一個,他盯著樓遠遠手裡的板磚,立刻服軟了:「那個……我跟他鬧著玩的……哎呦……」

  沈單單毫不客氣的踢了踢他的膝蓋,語氣冷漠:「叫你說話了?」

  盛松陽見樓遠遠不情不願的表情,也不會真為難他,他把奶茶給了樓遠遠,板磚便到了自己手裡。沈單單眉色一凜,還沒來得及叫小不點閉上眼睛,那塊板磚已經在張弘腦門上炸開了。

  深褐色的液體沿著張弘的太陽穴緩緩流了下來,沈單單有些埋怨的怪罪他:「你幹嗎呀,小不點還在這兒呢。」

  樓遠遠已經嚇呆了,盛松陽輕描淡寫的甩了甩手,什麼都沒有說。這會兒他才記起來樓遠遠應該去上課了,可當他轉過身的瞬間,樓遠遠卻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我……」他看起來比他還要慌亂,樓遠遠「我」了半天也沒有我出一個所以然。盛松陽剛丟完板磚,眉間的戾氣還沒消散,他也清楚樓遠遠的膽子小,正想開口跟他講沒事了,樓遠遠卻又有了動作。

  他當著他的面,以惶恐的神態,又往後退了一步。

  「你......我......」樓遠遠看著盛松陽瞬間陰鬱的神色,指著自己的一雙腳結結巴巴的說,「我不是怕你,是它......它不受我的控制......」

  「你等它一下,一分鐘......一分鐘它就不害怕了……」





第18章

  「這孩子……可真夠實誠的……」沈單單愁著臉,不搭理一旁嗷嗷大叫的張弘,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話。

  盛松陽同樣也被樓遠遠這句話搞得又無語又好笑,張弘的慘叫聲吸引來了今天的值班老師,而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保安大叔這會兒才姍姍來遲:「欸?!你們幾個是哪個學校的!怎麼在校門口打人呢!」

  值班老師長著一張不太好惹的臉,油光滿面的皮膚,日漸稀疏的頭髮,根據沈單單的經驗這大概率應該是個固執的老古董。老古董看見滿臉血的張弘表情都裂開了,他眉毛倒立,似乎想要把面前這幾個校園暴力的學生當場拿下:「你!還有你!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呢!校服也沒穿!哪個學校的!」

  張弘哀嚎著抓住了值班老師的手,樓遠遠這回倒是不害怕了,他踉蹌著,躲到了盛松陽的身後。盛松陽稍稍往前一步,把人擋得嚴嚴實實。

  沈單單架打得多,老師也見得多了,他甚是囂張的踢了一腳地上的板磚,蠻橫地說:「老師,我們沒打人,是他先欺負人的,我們這是在見義勇為。」

  「你還敢頂嘴!」值班老師氣得臉都綠了,「你把人家的臉打成這樣!這是嚴重的校園暴力行為!」

  「嘁......」沈單單要麼不出手,一出手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他當著值班老師的面抓住張弘的頭髮,把人從老師的庇佑裡拖了出來,「要不你自己問他,我們到底有沒有欺負他?」

  「啊......嘶!大哥!疼疼疼......」沈單單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張弘剛才怎麼欺負樓遠遠的,他就怎麼還回去。

  「說話,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我們到底有沒有欺負你?「

  「老師......老師!救我!」

  「別給我裝傻,」沈單單下了狠勁,張弘的臉立刻白了,「怎麼不說話?剛才不是挺牛的嗎?」

  上了年紀又禿了頂的值班老師哇啦哇啦的亂叫,他招呼保安大叔快過來幫忙,而見過世面的保安大叔一邊「嗯嗯嗯」的應和,一邊慢吞吞地朝這兒走:「好,好,馬上來……」

  「你們……你們這樣是要負責的!」

  沈單單手一松,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負責?」

  值班老師以為他是怵了:「對!把你們家長都叫來!你們把人打成這樣!要賠好多錢!」

  盛松陽一直覺得躲在身後的人有些許重量,即使兩人並沒有肢體接觸,但他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如今他只覺得背後一輕,那個被欺負的人卻主動站出來說話了:「老師……你誤會了……」

  值班老師眼一瞥,看清樓遠遠身上的校服更生氣了:「是不是你把他們叫來的!你怎麼可以欺負同校同學?你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

  「你這老頭怎麼回事?」沈單單擰著眉,覺得自己剛才打人的行徑著實有些溫柔,「你看看他的面相,他能去欺負他?你還是老師呢,有你這麼教書育人的嗎?」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他穿著里安附中的校服,他就是里安附中的學生,我教我自己的學生你也要管?」

  樓遠遠還想爭辯,盛松陽卻輕飄飄的開口了:「你剛剛說什麼?賠錢?」

  「是!學校還要請家長!你們三個小流氓今天一個都跑不了!」

  「那走吧。」盛松陽無所謂的說道。

  張弘又挨打又流血,他腦瓜子嗡嗡的,話都說不清楚:「去哪......」

  「去醫院呀,」沈單單拍了拍樓遠遠的書包,暗示他閉嘴,「不是要賠錢嗎?不去醫院怎麼賠?」

  「哦......老師,你也一起去唄,你不是還說要請家長?」他用手指點了點張弘,眼神厭惡,「把他的家長也叫來唄,省得到時候說我們不負責。」

  樓遠遠聽到這些荒唐的言論呼吸都停滯了一瞬,他曾經見過張弘的媽媽,和他的姨媽相似,是一個嗜錢如命的人。如今的形勢怎麼看張弘都是受害者,誰知道他的媽媽會要多少錢?

  他瞧著盛松陽安然若素的臉色,急得扯了扯他的袖子;盛松陽低頭看著袖口處扒拉著的幾根細白的手指,想的卻是這次不是我碰你,是你主動貼上來的。

  「陽陽哥哥......錢......」

  盛松陽很快甩掉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法,他示意樓遠遠轉身,然後從他背著的那個黑色書包裡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樓遠遠看呆了:「它......怎麼在這裡......」

  「我放進去的。」

  盛松陽搗鼓了幾下螢幕,接著便把手機塞到了樓遠遠手裡。

  手機螢幕上是一串短信,仔細看發現是銀行對於銀行卡的餘額提醒,樓遠遠注視著最後一行數字,瞬間瞪圓了眼睛。

  「樓遠遠,」其實今天天氣挺好的,樓遠遠站立的方位恰好背對太陽,懶懶的陽光跌落下來,他的發色都因此淺了不少。盛松陽本來想說「我家」,後來聽著他細聲數零的聲音,又默默改口,變成了另一種說法。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真的挺有錢的。」





第19章

  很有錢的盛松陽和有錢的沈單單領著沒有錢的樓遠遠,後面還跟著一個鼻青臉腫的張弘和一個非常討人厭的值班老師。老古董叫嚷著校規與道德廉恥,沈單單瞧著他手裡懨懨的張弘,臉頰旁的鮮血已經凝固了,遠遠的望去看起來有些面目可憎。

  其實沈單單每次揍了人以後都會湧上一絲淡淡的愧疚感,這個愧疚感驅使他對這些受害者進行親切慰問。沈老大慢下腳步,稍稍等了後面兩個人一會兒,眼下張弘見到沈單單猶如老鼠見了貓,他貓著腰尋求值班老師的庇佑,卻被沈單單一把拎了出來。

  值班老師立刻發難了:「你幹嗎你幹嗎!難不成你還要當著我的面打架?!」

  沈單單快煩死這個老師了,他沒有表情的平靜開口,仿佛是在下最後通牒:「老頭,我看你年紀大的份上才給你面子,你別挑戰我的底線。」

  「你!……你目無尊長!」

  沈單單很輕的笑了一下,墨綠的發色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耀眼:「我是流氓,你跟流氓講道理?」

  「老頭,我脾氣真的不太好,別怪我沒有提醒你,現在我已經在尊老愛幼了。」

  擺平老古董以後沈老大哥倆好似的摟著張弘的脖子,貼在他耳畔問了他一個問題:「小不點在學校經常被欺負吧?」

  張弘誠惶誠恐,點頭又搖頭,沈單單不輕不重的拍了拍他的大腦門,哄騙的語氣:「沒事,你說實話,我不會再揍你了。」

  「嗯……」

  「那欺負他的一般都是怎樣的人呀?」

  「什……什麼人都有……」張弘把他平日裡看到的都說了出來,「我跟他不是一個班的,不過前幾天我還在男廁所看見他被幾個人圍住了……」

  「然後呢?」沈單單神情未變,「你不會也上去摻和了吧?」

  「沒有沒有沒有!然後我馬上就出來了!」

  「哦——」他拖長了音,隨即便狠狠踹了他一腳,張弘哀嚎了一聲,好像並不明白明明自己說了實話,為什麼還是挨了打。

  沈單單字字鏗鏘,張弘瑟瑟發抖:「你看到他被人圍了你不會上去幫忙?」

  「我……我以後不會了!」

  「還有以後?!你還想他繼續被人揍?」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以後他被人欺負你知道該怎麼做了不?」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後會替他挨打的!」

  「嗯,可以,思想覺悟不錯。」

  盛松陽叫了輛車,轉頭示意沈單單三人上車,等到他們上車以後他把一張銀行卡塞進沈單單手裡,然後給他一個眼神,接著「砰」的一下甩上了車門。

  很快樓遠遠便吃了一嘴的汽車尾氣,他呆呆的看著計程車的車屁股,怔怔開口:「怎麼走了?我們還沒上車呢……」

  「我們去其他地方。」盛松陽這麼回答他。

  -

  新覺商場在十點準時開門,上午的商場異常冷清,盛松陽按眼緣開始進服裝店,營業員難得這麼早就遇到行走的人民幣,她微笑上前,格外熱情。

  「您好,請問想買什麼?」

  盛松陽乾脆果斷:「適合這個季節的衣服。」

  「是只要衣服嗎?需不需要褲子來搭配一下?」

  「都要。」

  營業員偏頭瞧著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的樓遠遠:「是您還是......他想買?」

  「他。」

  接下來樓遠遠便被趕鴨子上架,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有錢人的煩惱——

  最新款的海藍刺繡襯衫,據說海藍是當季的流行色;紅白相接的不規則條紋塗鴉毛衣,營業員解釋只有像樓遠遠這個年紀的少年穿才符合這款毛衣的主題;水洗七分直筒牛仔褲配上經典款的白色板鞋,盛松陽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樓遠遠換著一套又一套的衣服。

  「這件毛衣很適合他呢,他長得白,一般人很難把這個顏色穿得這麼漂亮。」

  盛松陽直截了當,表情紋絲不動:「買。」

  「這件襯衫穿著顯得氣質非常好!他看上去挺靦腆的,這個顏色挺襯他的。」

  「買。」

  「這條褲子顯得他腿很長呀,而且是黑色,平日的時候穿什麼都能搭。」

  「買。」

  「這件衛衣......「

  「這件外套......「

  「買。」「買。」。「買。」

  樓遠遠仿佛是一隻任人擺佈的木偶,他換衣服的速度還比不上盛松陽喊買的速度,他進的那間試衣間很快便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營業員眉開眼笑的把他試過的服裝都抱了出來,然後又把新的遞給了他。

  買衣服原來可以這麼累,這是樓遠遠麻木的系襯衫紐扣時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想法。

  慶倖的是盛松陽還殘留了一點理智,他察覺到樓遠遠至少十天能換上不重樣的服裝後終於喊了停止:「好了,就先這些吧。」

  營業員在盛松陽一個人身上刷到了一星期的業績,她臉上的笑比店裡的燈光還要燦爛:「好的好的,您是刷卡還是?」

  「刷卡。」盛松陽悠悠地站了起來,對樓遠遠說道,「你去門口等我。」

  樓遠遠累得口乾舌燥,他長長舒了口氣,背脊都汗濕了一層。

  盛松陽結帳的速度很快,樓遠遠看著他兩手空空的走了出來,迷惑地問:「衣服呢?」

  「寄到家裡去了。」

  「花了......多少錢?」

  「一點點。」盛松陽輕鬆的把關於錢的話題帶過,他注意到他額前黏在一塊兒的劉海,問他,「很累?「

  樓遠遠使勁搖了搖頭:」沒有......「

  「那開心嗎?」

  「啊......」盛松陽問得含糊,樓遠遠以為自己聽錯了。

  盛松陽又問了一遍:「開心嗎?」

  有誰會不開心呢?多少次他跟姨媽一起來商場,他只能怔怔的望著這些嶄新漂亮的服裝,看著翁皓成為營業員的中心,而自己只能穿著那些過時的掉了色沒人要的舊衣服,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嘲笑。

  沒有人能抗拒象徵著美好的事物,即使是以前認了命搞清自己定位的樓遠遠。

  隨即他便看見了樓遠遠微微翹起的嘴角,很明顯,也沒有刻意隱藏;他臉上熱出的紅暈未散,看起來比之前病懨懨的樓遠遠精神了不知道多少倍。

  「開心的......陽陽哥哥,謝謝你......」他聽到他這麼回答。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看不見的角落輕輕戳了戳他的心臟,那個感覺侵入到五臟六腑,傳遞到四肢百骸,盛松陽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好歹是維持住了自己酷哥的神情。

  「那就好。」





第20章

  兩人還沒說上幾句話,盛松陽的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來電,是沈單單打過來的電話。

  「喂。」

  「喂,盛松陽!他媽的!我見過開價的沒見過要價這麼狠的!發票一共就兩百塊錢這老女人張口就要兩萬!她這是把我們當豬宰啊?」

  沈單單的大嗓門透過手機徑直傳到了樓遠遠的耳朵裡,盛松陽不著痕跡的把手機往外挪了挪,有些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種廢話:「卡裡不是有錢嗎?」

  「卡裡確實是有錢!」沈單單站在醫院秘密頻道的樓梯處,攥著發票皺緊眉,「但我這次不樂意給她!」

  「為什麼?」

  「因為她讓我很不爽。」

  盛松陽懷疑腦袋上挨了板磚的不是張弘,是沈單單:「可不是我的錢嗎?」

  「所以呢?」

  「所以兩萬很多嗎?」樓遠遠睜大眼,惶恐地聽著盛松陽吐出驚世駭俗的言論,「揍一頓兩萬,以後他再亂來就繼續揍,那張卡裡好像還剩二十多萬……」

  他看了樓遠遠一眼,冷靜開口:「把他拿來給樓遠遠練手也行,正好樓遠遠什麼都不會,拿他來練練膽子也不是不可以。」

  原本沈單單聽到盛松陽前面半段話是很窩火的,畢竟如今在醫院裡被張弘的媽媽拎著領子撒潑的是他沈單單,然而他後面幾句話倒是很合沈老大的心思:「你說得好像也對……」

  「嗯,那你看著來吧,掛了。」

  「行……欸欸欸等等!」沈單單好奇心上來,忽然問了一嘴,「你帶小不點去哪了?剛才我沒來得及問,他嚇壞了吧?」

  盛松陽不願意多說:「還好。」

  「那你們在哪兒呢?我把這裡擺平以後過來找你們。」

  「不用了,」盛松陽拒絕得飛快,「在忙。」

  「掛了。」

  「等等等!……」

  「嘟嘟嘟……」

  樓遠遠見他掛掉電話,才輕聲問道:「是單單哥哥嗎?」

  「嗯。」

  「他也要來嗎?」

  「沒有,」盛松陽臉不紅心不跳,兩頭都騙,「他現在很忙。」

  「哦。」

  瘋狂購物後湧上來的空虛猛然讓兩人兩廂無言,盛松陽看著對面的盒馬鮮生,問樓遠遠:「餓了嗎?」

  「還好……」

  那就是餓了,盛松陽叫樓遠遠在原地等他,自己快步進去買了一盒泡芙。剛做好的泡芙柔軟香甜,盛松陽自己拿了一個,把剩下的都給了樓遠遠。

  樓遠遠聽話接過,他仰頭看著比他高了很多的少年一口咬掉了大半個,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掀開透明的包裝盒。

  盛松陽瞥了他一眼又一眼,直到看見他像倉鼠一樣把一個拳頭大小的泡芙吃完才說道:「好吃嗎?」

  「好吃。」

  「你在學校也經常這樣?」

  話題轉得太快,樓遠遠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泡芙上細白的指尖凝固了一瞬,那個劉海有點長的男孩臉立刻褪去了血色:「沒……」

  盛松陽聽到第一個字就不想繼續再聽下去了,他強硬的打斷他,把那些他特意掩蓋起來的傷口都搬到了陽光下:「你在學校也經常被這麼打嗎?」

  「我……」樓遠遠摸不准盛松陽的意思,只感受到了他硬邦邦的態度,他很為難,那些剛露出一點點的膽子反射性的又縮了回去,「沒有……」

  「說實話。」

  「偶爾……」

  「只是偶爾?」

  「就……」樓遠遠吞吞吐吐的說,「就他們見到我的時候會這樣……」

  「一般會在哪裡?」

  「廁所,教室或者操場……」

  那幾乎就已經涵蓋了整個學校,盛松陽突然有些後悔,剛才那一板磚似乎還遠遠不夠。

  「知道了,」他向來以平淡的口吻和樓遠遠談論任何事,「以後不會發生了。」

  樓遠遠暗暗松了口氣,不知怎麼,他非常害怕自己會被眼前這個少年嫌棄:「嗯……」

  盛松陽望著他手裡剩下的兩個泡芙,伸手又拿了一個,他語氣平平,仿佛早已看穿了樓遠遠拙劣的演技。

  「以後不用騙我。」

  「什麼?……」

  「我說你沒必要騙我,」少年的眼神很淡,看過來時的目光綿綿散散,「不管好的壞的,我更願意聽你跟我講實話。」





第21章

  盛松陽解決問題的方式向來都很簡單,樓遠遠不願意說話,好,那他就逼著他說;樓遠遠跟他講實話,好,那他就逼著他講。反正人都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他想怎麼拿捏都可以。

  而對於樓遠遠來講,盛松陽之於他而言更像是一個拯救者的角色,是他把他強硬的從一個深不見底的枯井裡拽出來,讓他得以重見天日。只不過盛松陽拽的速度太快了點,樓遠遠待在井底的時間太久,一時間還不能接受外頭如此燦爛的陽光。

  少年凝視著眼前人呆呆傻傻的模樣,心裡長長歎了口氣,他同樣也沒想明白,既然都對你好了那你就收著唄,總歸吃虧的不會是你,怎麼每次樓遠遠這副可憐巴巴的表情總令他感覺自己是做了什麼罪孽深重的錯事。

  最最致命的卻是自己還真只吃他那一套。

  「走了,」盛松陽也不期待他會給出怎樣的回答了,「去學校上課了。」

  「哦哦......」樓遠遠慌裡慌張的把手裡最後一個泡芙塞進嘴裡,然後跌跌撞撞的跟上了盛松陽的腳步。

  如果說在學校裡什麼傳播得最快,那一定會是八卦和流言。樓遠遠連學校大門都沒進,「樓遠遠找了兩個混混把張弘打進醫院」這件事已經傳得滿天飛了。

  因為樓遠遠沒有手機,所以盛松陽把一直在用的手機給了他而自己用另外一個備用機。兩人到了里安附中的門口,盛松陽板著臉,一字一句的囑咐他:「這個手機通訊錄裡第一個星標號碼是我,有什麼事給我發短信。上課給我發一次,下課給我發一次,吃飯的時候發一次,放學的時候發一次。家裡鑰匙我放在書包最裡面的那個袋子裡了,我放學時間比你晚,到時候你記得自己回家。」

  樓遠遠,男,十六周歲,正在讀高一下學期,里安附中高一年級的學生一天要上八節課,樓遠遠掰著指頭數自己要發多少條資訊,可數著數著竟然發現十根手指頭還不夠用。

  於是他開口詢問,以為盛松陽說的上課下課不是指每一節課:「是……給你發四條短信嗎?」

  「不是,」盛松陽立馬推翻了他的猜測,「你們一天幾節課?」

  「八節。」

  「那就是十六加二一共十八條。」

  「我……忘了怎麼辦?」

  盛松陽怎能允許他忘記:「如果你忘了,晚上回家就寫一篇500字的檢討書,忘一條寫500,忘兩條寫1000,以此類推,上不封頂。」

  樓遠遠的小臉皺成一團:「啊......500字......好多啊......」

  「發個短信給我很難?「

  「我怕我忘記......」

  「那是你的事情。」

  可能是因為兩人從見面起盛松陽就經常做一些冷著臉但對你好的事,樓遠遠現在雖然仍舊怯他,但仗著這些行為,他竟然也會稍微抗爭一下了:「陽陽哥哥......」

  「快進去上課。」盛松陽擔心他撒嬌會讓自己心軟,因此立刻終止話題,「都幾點了。」

  「哦......」男孩怏怏低頭,悶悶不樂的轉身走了。

  樓遠遠到教室的時間恰好趕上了上午的最後一節課,同班同學們同樣聽說了樓遠遠早晨在校門口創造的歷史事件,他進門的那瞬間大家瞧他的目光都變得異樣起來。

  他坐在第一排最後的位置,人家都有同桌,就他沒有,後門就在他的屁股後頭,平日裡班級裡幾個不安分的男生從後門進來的時候會時不時的弄他一下——有時候是踢他的凳子,有時候是搖晃他的課桌,而更多時候,他們會把空的飲料瓶當籃球直接砸在樓遠遠的後腦勺上,並按照命中率來爭奪誰究竟是第一名。

  樓遠遠不清楚自己早已成為了焦點,他如同往常一般低著頭坐到了座位上,前排一個女生轉過頭,試探性的問他:「樓遠遠?早上門口那個男生是誰啊?」

  女生名叫蘇梓瑩,長了一張非常標準的美人臉,班裡至少有一半男生在暗戀她。樓遠遠看了一眼黑板上的課表,對蘇梓瑩的主動搭話十分訝異,畢竟像這樣的女生向來不屑于和他講話。他輕聲開口,反問道:「啊......你說哪個......」

  蘇梓瑩好像對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很清楚:「那個沒染頭髮的,先動手的那個。」

  樓遠遠有些奇怪她為什麼要問這些:「你說陽陽哥哥嗎?」

  「陽陽哥哥?你說他叫陽陽?」

  「不是......」樓遠遠搖了搖頭,老實回答,「他叫盛松陽。」

  「盛松陽......」蘇梓瑩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把想說的話都藏在了裡頭,「他是哪個學校的?」

  「不知道......」

  「你不是認識他?」

  「我......」

  上課鈴聲準時響起,英語課是班主任的課,蘇梓瑩悻悻回頭,準備下課再好好問問個中細節。

  樓遠遠記著盛松陽的警告,他把英語書往課桌上一放,然後從書包裡摸出手機,在課桌底下偷偷給通訊錄的星標號碼發短信。

  【上課了,英語課。】

  樓遠遠不知道盛松陽是不是在去自己學校的路上,但不影響他秒回短信:【知道了。】

  他摸著手機鍵盤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告訴盛松陽:【我們班的蘇梓瑩剛剛問你。】

  【什麼意思?】

  【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陽陽哥哥你是不是認識她呀?】

  【女的?】

  【對的。】

  【她還問了什麼?】

  【她問我你是什麼學校的呀,可是我不知道就沒告訴她......】

  【我是一中的。】

  【啊......那我下課就告訴她!她看起來好像挺急的!】

  短信到這兒停頓了一會兒,樓遠遠的存在感本來就不高,早上缺席了三節課班主任也不會在意他去了哪兒。沒過多久掌心裡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樓遠遠垂著眼看到了盛松陽回復的短信。

  【放學回家寫5000字的檢討。】

  很快手機又振動了一下:【如果告訴那個女的就再加5000字。】





第22章

  樓遠遠的戀愛經驗從出生開始便一直維持在一個十分穩定的水準,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也從來沒有人喜歡過他。因著這個緣由,他不明白盛松陽為何生氣,也對於他無緣無故的懲罰非常不解。

5000字的檢討是絕對寫不出來的,樓遠遠本來就乖,讓他再裝乖去和盛松陽討價還價那一定是事半功倍的。里安附中的每個班級在排座位時也非常講究——前兩排是要重點培養的,中間兩排是成績一般資質平庸的,最後兩排是成績不好並且很難管束的人。沈單單曾經說過里安附中的刺頭兒有很多,而那這些刺頭兒大概率都坐在最後兩排。

  其實樓遠遠原本不是坐在這兒的,高一上學期的時候他坐在第四排,還有過一位同桌,只可惜樓遠遠本人長了一張太好欺負的臉,而柿子都挑軟的捏這個道理不用老師教學生們也都明白。久而久之同桌受不了老是圍在樓遠遠身邊的那些人,向班主任申請調換了座位。

  任何一個老師都不會喜歡經常惹是生非的學生,雖然樓遠遠沒有做過什麼,但他吸引了那些壞學生的火力,老師依然會把他當成一個麻煩精。

  班主任是一個年逾四十的中年婦女,長了一張圓臉,為了配合髮型剪了短髮讓自己的臉顯得更圓。她應該是不喜歡樓遠遠的,為了眼不見為淨,乾脆把他調到了最角落的位置。可這個時候角落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樓遠遠捧著手機和盛松陽求饒,班主任在講臺上唾沫橫飛都看不見他在做些什麼。

  【為……為什麼呀?我沒有忘記發短信呀?】

  【不為什麼,叫你寫就寫。】

  【5000字好多啊……陽陽哥哥,可不可以少一點?】

  【4500。】

  【4500也好多啊……】

  【4200。】

  【4200跟4500不是沒什麼區別嘛……】

  【那你寫4500。】

  【那那那我還是寫4200吧!】

  【嗯。】

  樓遠遠跟買菜砍價似的砍下來800字,然而4200字的檢討書對他來講依然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隔壁的虞鋒從樓遠遠拿出手機開始就一直在關注他,向來窮酸的臭小子又是找人打架又是買新手機,他今天走進來背的還是一個嶄新的書包,那個書包看起來與他之前那個愛而不得的限量版書包長得一模一樣,鬼才信這其中沒有一點貓膩。

  虞鋒跟張弘是同一類人,長得賊眉鼠眼還喜歡仗勢欺人。不過樓遠遠早晨的英勇事蹟多多少少給他造成了一些真實傷害,如今他也不敢肆意妄為,畢竟有人好像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樓遠遠可不會明白這些壞傢伙心裡的彎彎繞繞,他糾結於自己的檢討書,還想著怎麼才能再砍800下來。

  【陽陽哥哥。】

  【什麼事?】

  【早上好。】

  【4000,不能再少了。】

  樓遠遠平白無故又少了200字,他咬咬牙,對這個艱難的任務勢在必行:【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要寫檢討書嗎?】

  【我不認識那個女的。】

  【哦……啊?不認識啊……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呢。】

  【所以懂了嗎?】

  班主任的板書寫了滿滿一黑板,樓遠遠瞧著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實在是琢磨不明白盛松陽究竟要他懂什麼。

  「你在跟誰聊天呢?」盛松陽與樓遠遠告別後徑直去了醫院,那時沈單單已經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都給了出去。兩人碰面後也沒有回學校上課,反而找了家奶茶店坐了下來。

  沈單單瞧著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好奇地探過頭來窺視,盛松陽把手機一抬,揚著下巴看他:「看什麼?」

  「看你跟誰聊天啊。」沈單單理所當然的回答。

  「關你什麼事?」

  「我關心一下兄弟還不行?」他「嘿嘿」一笑,「是不是哪個妹妹啊?」

  盛松陽不屑的看著他:「樓遠遠。」

  「哦……」沈單單的興致立即少了一大半,「小不點啊,他跟你說什麼?」

  「沒什麼。」

  沈老大搖頭晃腦,回憶著張弘被拍花的腦門,像個小老頭一般感歎道:「盛松陽,這麼長時間沒打架了,感覺怎麼樣?」

  盛松陽手指翻飛,不走心的回道:「一般。」

  「真羡慕小不點啊……」

  「羡慕他什麼?」

  沈單單酸溜溜的說:「同樣都是朋友,怎麼你對我跟對他差這麼多啊?」

  盛松陽沒說話,看樣子是理都懶得理他。

  「你還記得陳冬晴說過什麼不?」

  「陳冬晴是誰?」

  「六中那個校花!」沈單單真是服了他了,「你怎麼每次都記不住!」

  「我要記這些幹嗎?」盛松陽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神經病。

  「她說她很羡慕以後會被你重視的人。」說了半天不僅沒把盛松陽怎麼樣,沈單單還被他氣個半死,「所以我說我羡慕小不點,因為你很在乎他!」

  「所以呢?」

  沈老大越說越酸,臉都要跟頭發一個色了:「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你怎麼不在意我啊?也不見得你對我有多好啊?小不點為什麼是那個幸運兒?」

  「為什麼不能是他?」盛松陽滿不在乎的說,「我在意又怎樣不在意又怎樣?我在意他還能讓他變成超人?」

  「能的,」沈單單旁觀者清,認真地說,「如果你對我好,我出門能一拳打十個。」

  「那還不夠,」盛松陽語調尋常,仿佛在講今天天氣不錯,「樓遠遠膽子小,我得讓他出門能一拳打一百個。」





第23章

  【陽陽哥哥,那……是不是不用今天寫完呀?】

  【今天寫完。】

  【啊……】

  【老師叫你寫檢討書的時候還會跟你商量時間?給你放寬要求?】

  【我沒寫過檢討書……】

  【那你今天可以學起來了。】

  【可是……我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不用想了,你只要寫就好了。】

  【可是……】

  【沒有可是,晚上睡覺前我要看到4000字的檢討書,少一個字都不行。】

  【哦……】

  【幾點下課?】

  【十二點十五。】

  手機螢幕亮了又滅,樓遠遠自暴自棄的趴在英語書上,喃喃自語:「至少給我一個方向呀……」

  一節課四十分鐘,下課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樓遠遠只在草稿紙上寫好了檢討書的開頭——我是樓遠遠,我今天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錯誤」後面跟著一連串的黑條,是樓遠遠同學寫了又塗塗了又寫的筆跡。他把臉覆在這些黑乎乎的筆跡上面,眉毛打成了一團結。

  這時手機「嗡嗡」振動了一下,是盛松陽發過來的短信。

  【出來,我在校門口。】

  上午的課上完以後班級裡的人都像打了雞血一般亢奮,里安附中的食堂是出了名的難吃,而午休時間又有將近兩個小時,因此每到這個時間點,他們都會聚成一小撮一小撮討論午飯去哪裡吃。

  樓遠遠看到短信愣了一瞬,然後「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他拔出課桌裡的書包,轉身就從後門跑了出去。

  適逢蘇梓瑩轉過頭,她正想繼續追問樓遠遠,然而那人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蘇梓瑩從窗戶邊探出頭,靜靜地望著樓遠遠慌亂的步伐,隨即站起身,也跟了出去。

  「……欸!梓瑩!你去哪兒啊!不是一起吃飯嗎!」

  「你們先決定去哪吃,決定好了去校門口等我。」

  這個時間段里安附中的校門口人聲鼎沸,有源源不斷的學生從學校裡湧出來。沈單單跟盛松陽站在一棵大榕樹的陰影下,前者覺得自己像罐頭裡的沙丁魚:「盛松陽,人好多啊……小不點什麼時候出來?」

  盛松陽看了他一眼,淡然回答:「你是公主?」

  「我是公主?!」沈單單反問的比他還要大聲。

  「我沒叫你來,是你自己非要跟過來的。」盛松陽平鋪直敘的陳述,「如果沒耐心就趕緊走,別吵我。」

  沈單單被他氣得腦門生煙,他像是特意為了與盛松陽作對,故意吼得更大聲了:「知道了!」

  原本他們倆就沒穿校服,再加上兩人的顏值,在人群裡已經夠顯眼了,沈單單這一嗓門直接把附近的目光全喊了過來。盛松陽睨了他一眼,立刻抬腳走人。

  「欸欸欸!你去哪!」

  「來了。」

  「啊?來了啊?哪呢哪呢!」

  樓遠遠一路小跑匆匆忙忙跑到了他們面前,他哼哧哼哧的喘氣,沈單單看著他一副快癱在地上的表情,笑著揶揄他:「小不點,你這體力不行啊,我們都等了你好長時間了。」

  「我......我沒看到......短信......」樓遠遠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單單哥哥......對不起......」

  沈單單還沒開口說沒關係,盛松陽倒是先不樂意了,他用眼神責怪沈單單的小肚雞腸,沈單單被他看得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小不點!我跟你開玩笑呢,你你你你別生氣啊,別往心裡去啊——「

  樓遠遠急忙擺手:「怎麼會呢!單單哥哥,我怎麼可能會跟你生氣。」

  「嘿嘿,我就知道!」沈老大的記憶力大概只有七秒,七秒以後他又忘記了盛松陽的警告,「聽說盛松陽給你買了好多新衣服?改天能不能借我穿穿?」

  樓遠遠是不可能會拒絕沈單單的,所以一直沉默的盛松陽先一步替樓遠遠回答了他:「沈單單,不會說話可以不用說話的。」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怎麼一直區別對待嘛!」

  「我卡不是還在你這裡嗎?你拿去自己買。「

  「有錢了不起啊?!你們有錢人真的好討厭!」沈老大猛地記起了一件事,他皺巴著臉跟樓遠遠告狀,「小不點,我跟你講,幾個月前算命先生給這傢伙算了一卦,說他命格太硬,以後得找一個性格軟和的人給他中和一下,否則很容易活不長。「

  天真的樓遠遠還真信了沈單單的話,盛松陽對他這麼好,他怎麼可以短命。他急切開口:「那個算命先生在哪呀!」

  「怎麼了?」

  「我姨媽也給我算過命,說我是個禍害!會活很久很久!」盛松陽定定地注視著他顫抖的唇,「我去跟算命先生說,叫他把我一半的命給陽陽哥哥!這樣他也能活很久很久了!」





第24章

  沈單單沒料到自己一腳踩進了盛松陽的雷區,樓遠遠這話說得又好笑又心酸,然而他偷看著盛松陽烏雲密佈的臉,這回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都對這三人組合投來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女生,盛松陽冰冰冷冷的氣質配上那張出眾的臉,沈單單看著她們走過來走過去,走過來又走過去。

  「別說胡話,」陽光穿透樹葉,盛松陽的表情掩蓋在了那顆榕樹的陰影裡,鬧哄哄的環境裡樓遠遠聽到了他淡淡的責備。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沒人需要你這樣給來給去。」

  樓遠遠眼睛眨巴了幾下,顯得有些失落:「哦……」

  胳膊肘往樓遠遠拐的沈老大覺得盛松陽的態度太過嚴厲,樓遠遠本就是好心,他不收著也就算了,怎麼還反過來教育別人?虧他之前還信了盛松陽的鬼話,覺得這人是真心實意的。沈單單剛想把這個冷面冷心的人教訓一頓,盛松陽恰好與他眼神相撞,前者倒是先開口了:「你想說什麼?」

  沈單單的怒氣值都快攢滿了,盛松陽平淡的語氣卻仿佛是一根尖銳的針,讓他這只鼓滿氣的氣球哧哧的往外漏氣。他哼哼唧唧的出聲,氣勢馬上少了一大截:「小不點對你這麼好,你幹嗎……」

  「關你什麼事?」盛松陽嗆他。

  「我......」

  「你請他吃過飯?給他買過衣服?」

  「我......」

  盛松陽喚道:「樓遠遠。」

  「啊......」樓遠遠忽然被點名,他永遠是那副狀況外的神情,「怎麼了陽陽哥哥?」

  「剛才的話都聽到了?」

  「聽到了。」

  「沈單單這人靠不住,」盛松陽似乎很記仇,他還對早晨樓遠遠對沈單單的殷勤念念不忘,「以後要離他遠點,知道了嗎?」

  「樓遠遠——」

  不遠處突然響起的女聲打斷了他們的聊天,樓遠遠扭頭,看見一個高挑的人影向他走了過來。

  沈單單嗅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這樣的情形在以前好像經常上演,果不其然那個長髮飄飄長相甜美的女生直直走到了他們跟前。她大大方方的開口,話是對樓遠遠說的,眼睛看的卻是盛松陽:「樓遠遠,你朋友呀?」

  樓遠遠對蘇梓瑩的出現也很意外:「......是的。」

  「好巧呀在這裡碰到你......」

  雖然打斷別人講話真的很不禮貌,但盛松陽卻還是做了這種事:「樓遠遠,走了,去吃飯。」

  「啊,哦,好......」樓遠遠抱歉地說道,「蘇梓瑩,我們先去吃飯啦......「

  所有人都沒想到蘇梓瑩竟然會主動喊住準備離開的盛松陽:「盛松陽!你不記得我了嗎!」

  「不記得了。」

  「上次在六中......」

  盛松陽像是嫌樓遠遠墨蹟,於是伸手抓住他的書包,直接把人朝自己面前拎。少年面對語氣有些沖的質問,掀起了眼皮。

  他無波無瀾的看著眼前的美女,彎腰把樓遠遠校服下擺不知從哪裡蹭來的牆灰拍了下來:「真不記得了。」





第25章

  三人的午飯是在沙縣小吃解決的,樓遠遠有選擇困難症,問他有什麼好吃的回不知道,問他想吃什麼都說好,而問盛松陽呢,這人嘴裡就一句話——樓遠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午飯時間周遭太過熱鬧,沈單單實在受不了兩人的推拉,於是隨便找了一家店走了進去。可即便是最普通的沙縣小吃裡面也坐滿了人,沈單單好不容易等來一桌四人桌,等他們坐下的時候沈老大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我早說了去帶小不點吃點好的,你偏不肯,看吧,我們忙活了這麼久最後也只能吃沙縣小吃!」

  盛松陽之所以會選在里安附中的校門口也是有自己的考量,這兒人多,消息也傳得快,他能靠別人的嘴把「樓遠遠有靠山」這個新聞超快速的傳出去。樓遠遠坐在盛松陽身邊,他以為沈單單不喜歡吃沙縣小吃,於是開口問道:「單單哥哥喜歡吃什麼?附近還有好多店……你要不要選一家你喜歡吃的?」

  「嗚嗚嗚還是小不點你對我最好。」

  盛松陽叫來老闆點了五個人的量,點完之後他掃了一圈店裡的人,心裡大概有了個底。他從筷筒裡拔出一雙筷子,用紙巾擦過以後遞給樓遠遠,然後不屑地說道:「你別理他,他什麼都吃,就喜歡無病呻吟。」

  店裡的空間大概只有二十平米,而每次吃飯的學生都很多,所以店家又擺了許多桌椅在裡面。盛松陽人高腿長,他坐在椅子上,身後那桌吃飯的人輕易就能撞上他的背。

  第一次撞到的時候盛松陽轉過頭,看見是一桌女生後也沒有說什麼,而撞他的那個女生似乎挺受歡迎,同一桌的女生見他轉頭都亂糟糟的起哄起來,也不怕盛松陽聽見她們的胡言亂語。

  「青青!你不是喜歡帥哥嗎!帥哥來了!你還不趕快抓住機會!」

  「就是就是!我早上上課的時候就聽說來了個帥哥,應該就是他吧?他是轉學生嗎!要轉到幾班啊?」

  「你們說話輕點——他都聽見了啦!」

  「聽見又怎麼樣,我們又沒說他壞話。欸?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哈哈哈哈……」

  「哎呀你們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要社會性死亡了!」

  盛松陽不喜歡有人嚼他舌根,但這些話不痛不癢,對他也造成不了什麼傷害。沈單單撐著下巴,語氣裡滿是羡慕:「長得帥就是好啊,走到哪裡都是焦點。小不點,你說是吧?」

  樓遠遠偷偷看了一眼盛松陽的臉色,不敢亂說話:「啊……我不知道……」

  「這裡有你的同學嗎?」盛松陽忽然問了一句。

  樓遠遠搖搖頭:「沒有的。」

  「你平時都吃什麼?」

  「食堂啊……」樓遠遠搞不懂他究竟想要問什麼,卻還是認真回答,「我基本不在外面吃飯的……」

  沈單單搶在盛松陽之前提問:「為什麼不出來吃?我聽說你們學校的食堂很難吃啊……」

  樓遠遠還沒來得及回答,盛松陽直接把一個勺子塞進了他嘴裡,他冷冷地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

  「唔唔唔……」

  樓遠遠在一旁倒是看得很開心,他抿起嘴,嘴角兩邊陷進兩個小小的漩渦:「因為我在學校裡都是一個人吃飯的,所以去食堂最方便呀。」

  沈單單本來有些忿忿,聽到樓遠遠的回答後直接蔫了。盛松陽涼涼的瞄了他一眼,因為這個預料之中的答案開口:「我在學校也是一個人吃飯的。」

  「嗯……嗯?」樓遠遠怔愣,他一直覺得像盛松陽沈單單這類人是不會存在獨來獨往這種可能性的,「真的嗎?陽陽哥哥?」

  「真的。」

  「為什麼呀?一個人吃飯不是很無聊嗎?」

  「你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嗎?」

  「當然不喜歡啦……」樓遠遠看著手裡的筷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輕聲地說,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他們老是笑我……」

  「哈哈哈——」

  身後傳來的一陣笑聲恰好蓋過了樓遠遠的聲音,少年有些嚴肅地皺眉,沒聽清他最後一句講了什麼。而適逢他們點的食物都上了桌,沈單單伸手把中間那一碗肉絲湯麵端到樓遠遠面前,示意他趕緊吃。

  樓遠遠剛把筷子放進碗裡,眼前就多了一隻荷包蛋,盛松陽自然的夾給他,還與他講:「多吃點。」

  盛松陽幾乎把沙縣小吃裡有名的小吃種類都點了個遍,荷包蛋,豆干,雞腿,熱狗……樓遠遠低頭吃了好一會兒,卻發現自己碗裡的東西越吃越多。

  「單單哥哥,」樓遠遠艱難地咽下嘴裡的食物,支吾道,「我好飽……」

  「啊?」沈單單筷子上的鹵蛋轉了一圈回到了他嘴裡,盛松陽頓了頓,不太明顯的把蒸餃放回了自己碗裡。

  「飽啦?」

  「嗯……」

  「多吃點嘛,你看看你現在這麼瘦,多吃點才能長身體!」

  「可是真的好飽……」樓遠遠蹙起眉心揉著肚子,苦惱地看著碗裡還剩一半的麵條,「真的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要吃了。」盛松陽看他實在是很飽了,也不再為難他,伸手把他眼前的那個碗挪到了自己面前。樓遠遠驚訝地張嘴,那個人已經垂頭吃著自己吃剩的麵條了。

  「陽陽哥哥……」樓遠遠結結巴巴地說道,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我吃過的……」

  沈單單看著這副畫面卻沒有多大反應,他似乎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小不點你幹嗎這麼驚訝?」

  「他……我……」樓遠遠何止是驚訝,他都快驚訝瘋了。

  而沈單單活學活用,套用之前盛松陽說過的話,反過來調侃道:「沒事的,吃過就吃過唄,浪費糧食才不好。你別理他,他這人什麼都吃的。」

  說罷他便從自己碗裡夾了只蒸餃過去:「是吧?陽陽哥哥?」

  那個低頭吃飯的少年看著碗裡莫名出現的蒸餃,順手就把它夾出來丟在了桌上。盛松陽仍舊低著頭,他開口的語氣稀疏平常,卻啪啪打了沈老大的臉。

  「有病就去治。」





第26章

  一頓午飯吃得鬧鬧哄哄,盛松陽結完賬出門時恰好和那個叫青青的女生對上了眼,沈單單正想起哄這該死的孽緣,盛松陽不給他任何機會,已經從那個女生身邊走了過去。

  「欸......盛松陽!你沒看見別人的眼神嗎!」

  少年一言不發的往前走,沈單單與樓遠遠跟在他屁股後頭,前者像模像樣的教育後者:「小不點,你看好了,以後千萬別學這人這麼對待女生,否則很容易一輩子打光棍的。」

  「哦......」樓遠遠是看不懂什麼情情愛愛的,他只要每天能吃飽睡好就已經非常滿足了。他象徵性的點點頭,敷衍著沈單單一大段毫無意義又沒有營養的話。

  「我真的是想不明白了,現在的女孩子看人都只是看那張臉的嗎?我琢磨盛松陽除了那張臉比別人好點,其他哪裡比得上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的我啊?小不點!你說是不是!他那脾氣跟茅坑一樣!又臭又硬!」

  樓遠遠當然是不能站在沈單單這一邊的,盛松陽對別人怎麼樣他不知道,反正對他樓遠遠是從來沒有過的好:「單單哥哥......我覺得陽陽哥哥挺好的呀......」

  「你千——萬不要上當!他現在賦予你的一切都是——假像!」沈單單在那兒危言聳聽,「等到你什麼時候賴上他了,覺得非他不可了,好傢伙這人轉頭就會把你給甩了!」

  樓遠遠覺得這話聽起來彆彆扭扭的,又說不上哪裡奇怪。走在前頭的盛松陽聽著後頭的胡言亂語,最後還是把樓遠遠提溜到了自己身邊。

  「盛松陽!你幹嗎!我還沒講完呢!」

  「有些話你不想聽可以不用聽的。」盛松陽同樣教育樓遠遠,「你不要什麼都點頭,要學會拒絕,知道嗎?」

  「好......我知道了。」

  有人陪伴的午餐一點都不會覺得時間漫長,兩位哥哥把樓遠遠送到校門口,盛松陽一字一字的叮囑他:「別忘了檢討書,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陽陽哥哥......」

  「我們說好的,少一條短信加500字。」

  樓遠遠心想我們哪有說好呢,明明是你強加到我頭上的,但他的委屈卻無法訴出口。沈單單聽著這兩人的加密通話,迷惑道:「你們說什麼呢?」

  「陽陽哥哥,時間能不能稍微寬限幾天?」

  「你要幾天?」

  樓遠遠仰頭注視著盛松陽波瀾不驚的面容,試探性地問:「三天?」

  「好。」

  盛松陽的乾脆讓樓遠遠瞬間有些後悔,早知道他喊七天了!

  「進去吧,現在回教室還能睡會兒午覺。「盛松陽察覺到男孩懊惱的表情心裡也覺得好笑。

  「哦好......」樓遠遠背著書包和他們道別,「那我先進去啦,陽陽哥哥,單單哥哥,再見!」

  午後的陽光像橙黃的兌了水的顏料,盛松陽望著樓遠遠單薄的背影,忽然有些心神不寧。

  「走吧?」等人走進教學樓,完全消失在他們眼前沈單單才開口,「我們也回去了?」

  「嗯。」

  午休時間的樓道走廊向來喧嘩,高一的樓層是在四樓,樓遠遠剛剛經歷過一頓美美的午餐,頗有些小滿足。

  然而有一些附骨之疽仿佛難以甩脫的陰影,美好的事物確實像罌粟一般容易上癮,樓遠遠沉浸其中,差點遺忘自己如今生存著的,如同污垢一般骯髒的現實。

  四樓的樓道口有一群人堵住了他,他們從上往下以俯視的姿態靜靜地注視著樓梯上那個背著書包的男孩。他們背對著陽光,樓遠遠有一段短暫的空白期看不清他們臉上的神情。

  他應該是認識他們的,那些人經常和張弘同來同往,也是經常拿他取樂的物件。樓遠遠下意識的想轉身逃跑,卻很快被截斷了退路。

  走廊盡頭的男廁所散發著一股發黴腐爛的氣息,樓遠遠被抓著頭髮拖進去時看見了裡面解手的同學們驚恐的神情,他們跌跌撞撞的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樓遠遠張大了嘴,頭皮一陣刺痛。

  男廁所很快便清了場,有人站在了他面前,樓遠遠仰起脖子,忽然膝蓋一痛,他被迫跪坐在了地面上。

  「可以啊?現在都學會找靠山了?張弘跟我講的時候我還有點不信呢。」

  冰涼的瓷磚反射出灰濛濛的影子,樓遠遠咬著牙不讓自己洩露出吃痛的呻吟,有人一腳踹上了他的背脊,樓遠遠反應不及,瞬間趴倒在地。

  「你不會以為隨便找兩個人幫你就可以翻身了吧?」

  不知從哪裡響起了一陣水聲,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水槽前。那個水槽是專門用來洗拖把的,樓遠遠掙扎著想逃離,然而後腦勺上有一隻手把他用力按進了水槽裡。

  冰冷的水漫過下巴,漫過鼻腔,漫過頭頂,樓遠遠睜大眼,窒息的感覺頃刻將他淹沒。

  那股腐爛的氣息顯得更濃重了,縈繞在他的周圍,他聽見了他們嘲弄的嗤笑,被水聲阻隔,顯得很遙遠。

  書包裡的手機振動了幾下,應該是那個剛離開的人發過來的消息;黑色的水浸入他的眼底,他在裡面看見了他的噩夢。





第27章

  樓遠遠總覺得自己是不應該怕疼的,不是說有些事情很容易變成習慣嗎?他挨了這麼多次打,早就應該成為習慣了,可為什麼身上那些鈍鈍的疼仍在不甘心的叫囂著,攥取他的呼吸,奪走他的理智。

  水槽裡的水沿著邊沿慢慢溢了出來,滴滴答答墜落在地上,在髒兮兮的瓷磚上刻出一條條彎彎扭扭的痕跡。他們對於這種事一直都是輕車熟路的,在你快要窒息的時候把你撈出來,不至於把你悶死,然後反反復複,樂此不疲。

  樓遠遠仿佛一隻破布玩具,浸了水之後被丟來丟去,他被困在水槽裡,除了冷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覺。

  可是不應該冷的,秋天才剛剛開始。

  他被拖曳著扔在了地上,後腦勺撞上瓷磚時傳來了悶悶的響,但遺憾的是他們都在笑,這個聲音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走了走了,差不多了,好像快要上課了。」

  他聽見了他們的謾駡和嘲笑,可他的鼻子耳朵裡全是水,轟隆隆的,這些聲音撞在耳膜上,變成了一聲聲的回音。周圍響起了亂糟糟的腳步聲,而後世界終於安靜了。

  那只黑色書包被扔在盥洗池裡,連同手機一起。樓遠遠艱難地睜開眼,有一滴冰涼的水滴順著睫毛淌了下來,他下意識的閉上眼,分不清這是污水還是眼淚。

  寂靜的空間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樓遠遠怕冷似的慢慢地蜷縮起來。他松了牙關,唇上立刻滲出了一排血珠。

  終於結束了,他闔上眼,睫毛脆弱般的垂落下來。

  原來有些人真的只能永遠活在黑暗裡啊,樓遠遠苦中作樂的想,好在陽陽哥哥沒有看到他這副狼狽的模樣,不然一定會覺得他很窩囊吧。

  -

  盛松陽和沈單單分別之後眼皮一直在跳,他是不太信這種毫無根據的東西的,可最後還是發了短信給樓遠遠。

  而預感很意外的得到了驗證,那個會秒回他短信的人沒有回復他的消息。接著他立刻撥通了電話,同樣的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盛松陽總覺得自己是想太多了,樓遠遠回學校以後要午休,不看他短信不接他電話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他和沈單單早上才剛剛殺雞儆猴,應該還沒有人會這麼快尋上他的麻煩。

  他告誡自己樓遠遠不是小孩,就算有什麼事他應該也能擺平的,自己老是把他拴在身邊久了之後他也肯定會反感。

  一中,顧名思義是整個市里最好的學校,盛松陽前腳剛進教室班主任後腳就找上了他:「盛松陽,你跟我來辦公室。」

  班主任是一個中年男人,有著豐富的教育經驗和帶學生的經驗,像盛松陽這種成績好但經常翹課的學生他制定了專門對付他的策略,其方法也特別簡單——你要順著他來,不能跟他對著幹。

  說到底老師也是靠學生吃飯的,你只要成績好,每次考試都能名列前茅保住他的獎金,盛松陽就算每天在家裡睡大覺他也管不著。

  因此班主任找他自然不會是追究他早上翹課的事情,盛松陽跟著他進了辦公室,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疊資料,他瞧著封面上的幾個黑體字,心裡有個大概。

  「學校要找幾個人參加這個全國數學競賽,我們班我打算讓你和陸雯瑤去,你回去考慮考慮?」

  盛松陽拿過那疊資料粗粗翻了一下,看到「需進行一周封閉式培訓」時猶豫了一會兒:「這個培訓,是要到哪裡去?」

  「現在還沒定,不過應該會跟平時差不多,去隔壁市吧......」班主任向來和盛松陽是有什麼說什麼,「你也知道那幾個老師不太好請,我們學校只能自己去。」

  盛松陽想到了那個需要照顧的人,搖了搖頭:「我好像不太方便。」

  「怎麼了?」班主任有些吃驚,以往盛松陽參加這些大大小小的競賽都是眼也不眨就同意的,他還是第一次見盛松陽因為這個而想要拒絕。

  「你父母回國了?」

  「沒有。」

  「那哪裡不方便?這個競賽其實挺重要的,拿第一說不準會有甯山大學的保送名額,你不是一直想考寧大嗎?」班主任不知道面前這個性情淡漠的少年在遲疑什麼,可在他眼裡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盛松陽,這個機會錯過了,我不能幫你保證下次還會有。」

  「可我現在才高二。」盛松陽的言下之意是說不準等他高三還會有一次同樣的機會。

  班主任笑了起來,仿佛被盛松陽突如其來的天真逗笑:「你能保證自己的成績,但你能保證寧大會再送出一個保送名額?」

  「哦......還有一種可能,」班主任若無其事的說道,「如果你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考上寧大,那前面的話就當我沒說。」

  手裡的紙張仿佛瞬間有了重量,盛松陽斂去神色,靜靜回答:「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

  班主任忽然來了興趣:「能跟老師說說不?到底哪裡不方便?」

  盛松陽沉默了一會兒,簡單概括道:「我家裡多了一個人。」

  「誰?」

  「一個人。」

  「所以呢?」

  「如果我去培訓,就沒人照顧他了。」

  「什麼人啊?多大年紀?」

  「跟我差不多。」

  「那還不簡單?你把他帶到我家裡來,老師幫你照顧幾天不就行了?」

  盛松陽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我不放心。」

  「……」

  「真不放心,」盛松陽也不想多廢話,臨走前拿走了那份資料,「我考慮考慮,考慮完了再來找你。」

  盛松陽回了教室,下午第一節 課的上課鈴聲恰好響了起來。其實他在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只不過需要樓遠遠的同意。

  【到了嗎?】

  【在上課?】

  手機螢幕上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他注視著自己前面發過去的幾條短信,又在後頭打上了最新的一條。

  【我下周要去培訓,你跟我一起,落下的課我幫你補。】

  指腹在發送鍵的上方遲遲沒有落下,盛松陽眸中情緒浮浮沉沉,最後把框裡的字刪了乾淨。

  【我下周要去培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嗎?】





第28章

  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蘇梓瑩朝後看了看無人的課桌,她目光微閃,像是不經意的問起:「樓遠遠去哪了?」

  同桌叫葉蕾,是一個性格開朗但十分愛八卦的女生,她咬著筆帽含含糊糊地說:「聽說被鄭錫他們那幫人給教育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剛午休的時候吧……」葉蕾漠不關心地說道,「丁立亮跟我講的,樓遠遠不是找人打了張弘嘛,所以鄭錫就帶著人教育去了……」

  她癟癟嘴,頗有點不屑:「要我說誰打的人就找誰唄,又不是樓遠遠打的人,找他麻煩有意思?」

  蘇梓瑩笑了笑,只不過眼裡毫無笑意:「怎麼了?你以前從來不會多管閒事的。」

  「沒怎麼,就是覺得很沒有意思。」葉蕾同樣看了看背後的空座位,話語裡染上了些許同情,「我覺得他就是性格懦弱了點,也沒做其他事情吧。鄭錫和張弘他們幾個天天拿他出氣,人家反抗一下不是挺正常的嘛……」

  蘇梓瑩從課桌裡拿出作業本,說道:「欺負他的人還少嗎?我們班裡的男生不也都在欺負他?反正都這樣了,也不差這一兩次吧。」

  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很奇怪,葉蕾反常的從裡面聽出了厭惡:「怎麼了?我怎麼感覺你對他的敵意突然變大了?」

  「沒有……」蘇梓瑩掩飾性的微笑,「我就是看見他的時候有點不舒服。」

  「也是,他每天哭喪著臉,誰會喜歡呢?」葉蕾的同情只有十秒鐘,十秒鐘以後她便換上了幸災樂禍的口吻,「聽丁立亮講,鄭錫這次可下了狠手,他進男廁所的時候樓遠遠閉著眼睛躺在地上,他還以為他沒氣了呢。」

  「啊——這麼……」蘇梓瑩的吃驚顯得尤為淡定,「這麼過分啊?」

  「是的啊,」葉蕾裝模作樣的縮了縮身子,假裝害怕的表情,「每次我以為這已經夠過分了,鄭錫總要給我一個驚喜。要是我被這樣,肯定不會像他這麼堅強......說不定我早就想去死咯!「

  「呸呸呸!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嘿嘿!知道啦知道啦!上課了!別聊這種無聊的話題了!」

  「好。」

  老師在教導學生時常常會說人性本善,而那些無端的惡意像是無孔不入的氣體,早已無聲無息的滲入了骨髓,以各種各樣可笑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盛松陽「啪」的一下合上書,他的前桌連著在講臺上講課的老師都被他發出的聲響驚到。盛松陽面無表情的站起來,丟下一句「我去上廁所」就從後門走了出去。

  他今天沒穿校服本就已經很顯眼了,因著這些更顯眼的動作令整個班級都窸窸窣窣騷動起來。老師拿著粉筆點了點黑板,有些嚴厲地喝道:「安靜,都給我注意力集中點。」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節課,上課期間的走廊十分幽靜,褲兜裡的手機依然毫無動靜。那些分別之後的不安隨著時間的發酵不僅沒有沉寂下去,反而使得盛松陽整個人都有點焦躁難安。他正想拿出手機再給樓遠遠打電話,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風風火火的出現在了樓梯口。

  盛松陽看見沈單單亂糟糟的髮型心跳忽然變得不規律起來,他強行壓下那些忐忑,鎮定開口:「你怎麼來了?」

  「壞了壞了壞了壞了!」沈單單一把抓住盛松陽的衣領就把他朝下拖,「小不點出事了!」

  那一瞬間盛松陽很明顯聽到有什麼碎裂的聲音,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沈單單的巴掌已經揮到他臉上了:「喂!盛松陽!發什麼呆!我在跟你說話呢!」

  沈單單的巴掌聲很響很清脆,盛松陽卻毫無痛覺,少年維持著冷若冰霜的神情,目光卻不知道落到了哪處:「他出什麼事了?」

  「我兄弟的朋友的同學跟我講小不點被人打了!」

  「被誰?」

  「鄭錫!張弘的兄弟!哎呀說了你也不認識!」沈單單像個猴兒似的嗚啦呱啦的亂叫,「他媽的我還給了他兩萬的醫藥費!早知道就把他的骨頭打斷幾根!你快給小不點打電話!我打你的那個手機號碼他一直沒接!」

  盛松陽掏出備用機,似乎有些迷茫:「可是我打他的電話他也沒有接。」

  「我已經問過了!他不在學校!門口保安說他下午第二節 課的時候就出校門了!」沈單單瞧著盛松陽一臉淡定的模樣,緩了口氣繼續說道,「現在他們已經放學了!你快想想他可以去哪!」

  自從沈單單出現以後盛松陽就覺得腦子裡很吵,亂哄哄的吵,吵過之後又覺得很疼,那些疼痛沒經過緩衝,橫衝直撞的翻湧上來。

  「盛松陽!盛松陽!你在想什麼啊!別發呆了!」

  原來真的會有因果迴圈這種說法,他們打了張弘,鄭錫打了樓遠遠,他們種的因,報應到了樓遠遠的頭上。盛松陽很輕很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直接從樓梯的欄杆上翻了下去。

  「喂!你去哪!等等我啊!」

  太陽將要下山,晚霞錯亂的描繪了整片天空。沈單單跟在盛松陽身後一路狂奔,跑著跑著他猛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盛松陽!你去哪!這不是回你家的路嗎!」

  然而在前頭跑的那個身影根本不會回頭應他。

  老舊的樓道永遠是那副灰撲撲的模樣,盛松陽一口氣跑回了家,果然在家門口看見了那個小小的人影。

  粗重的呼吸聲驚醒了坐在臺階上的人,他抱著膝蓋抬起頭,看見來人眯起眼笑了起來:「陽陽哥哥,你回來了呀……」

  樓遠遠笑得很安靜,目光卻很空,太陽落下之後整個樓道也隨即暗了下來,可借著外面微弱的光亮盛松陽還是一眼就看見了他臉上一塊又一塊的陰影,他看不清它們是什麼顏色的,只知道它們在他臉上真的很礙他的眼。

  盛松陽放輕呼吸,儘量平靜地問:「怎麼回家了?」

  那個縮在臺階上,把自己抱成一團的男孩輕聲回答:「是你說要我放學就回家的呀。」

  他明明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盛松陽卻感覺到情緒洶湧快要把他淹沒。那些碎裂的東西割出一道一道傷口,慢慢地磨著那個明明沒被傷害的人。

  「嗯,」少年繃緊下頜,很淺很淺的笑開,「真乖。」





第29章

  沈單單扶著欄杆,像一隻傻狗一般哼哼哈哈的喘氣。他看見坐在臺階上的那個人,終於是把那口氣給喘勻了。

  「太好了……小……小不點,原來你……在這兒啊……」

  盛松陽踩在離他有三格距離的臺階上,他蹲下,視線與樓遠遠齊平。他褪去以往冰冷的聲線,話語裡罕見的染上了溫度:「怎麼沒接電話?」

  「手機好像壞了……」樓遠遠有些憂悶的撓了撓頭發,「書包好像不防水……」

  樓道裡的聲控燈時好時壞,而在他抬手的瞬間頭頂忽然出現了光影,盛松陽清晰的看見了樓遠遠手背上青青紫紫的痕跡。

  許是坐在這兒太久,樓遠遠不太適應突然出現的燈光,他拼命眨了眨眼,想捂住臉上的傷痕,盛松陽定定地注視他,聽他用抱歉似的口吻說道:「我……我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樓遠遠的臉很小,如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沒有一處是好的,看起來最嚇人的應該是從臉頰延伸到嘴角的淤青。薄薄的皮膚映出暗褐色的紅,在他本就蒼白的臉上愈發顯得恐怖。樓遠遠捂了半天,猛地覺得自己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於是他悻悻地放下手,又開始絞盡腦汁的思考該怎麼與盛松陽解釋這自己欲蓋彌彰的行為。

  好在陽陽哥哥並沒有為難他,甚至還體貼地幫他想好了理由:「現在知道要好看了,怎麼摔倒的時候不多為自己想想?「

  「以後走路當心點,別開小差,摔花了臉疼的還是你自己。」

  淡淡的責備令樓遠遠反而放下了心,他勾起嘴角想笑,卻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因此到了最後,盛松陽的眼裡是樓遠遠齜牙咧嘴的表情。

  「書包跟手機怎麼回事?」

  一直保持沉默的沈單單聽到這兒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竟然沒發現樓遠遠居然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呃......摔的時候掉進了河裡,然後我下到河裡撈了很久......」

  「河裡?我記得從你的學校到家裡的路上沒有河?」

  「我......我迷路了......」

  「哦,那你迷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

  「那你怎麼回家的?」

  「我......我問路的!有個好心人告訴我回家怎麼走!」

  原本沈單單看見樓遠遠的慘狀是出離憤怒的,然而小不點蠢笨的藉口讓他著實哭笑不得,真是難為盛松陽在這種情境下還能板著那張臉和樓遠遠說教。

  「嗯,那個好心人長什麼樣?」

  「忘......忘記了......」

  「男的女的?」

  「女的!」

  「知道了。」少年接著問,「那怎麼不進門?鑰匙也掉河裡了?」

  「不是......」說起這事樓遠遠看起來還有點尷尬,「衣服髒了......」

  「什麼?」

  樓遠遠垂頭看著自己烏漆嘛黑散發著一股異味的校服,撇撇嘴小聲地說:「衣服太髒了,會弄髒家裡的地板。」

  兩個哥哥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樓遠遠的意思,沈單單臉上表情變換了好幾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傢伙還真是......「

  而盛松陽更為直接,他掏出鑰匙打開家門,揪著樓遠遠的校服後領徑直把人從臺階上拽了進去。沈單單告訴他樓遠遠被打時他沒生氣,他跑回家看見樓遠遠這副模樣時也沒生氣,直到樓遠遠親口說出這句話,這些一直盤旋在胸口亂糟糟的感情全都被他轉化成了憤怒。沈老大窺視到盛松陽陰沉的臉,隨即跟了上去:「欸欸欸,盛松陽,有話好好說!沒看到小不點什麼狀態嗎!你下手輕點!輕點!人家要被你嚇壞了!「

  -

  盛松陽給樓遠遠買的新衣服還沒有寄到家,少年黑著臉把人丟進了廁所,然後「砰」的一聲甩上了門,沒過多久他又黑著臉把自己關上的門打開,把手裡換洗的衣服丟了進去。

  「洗乾淨點再出來。」

  盛松陽扔下這句擲地有聲的話,就轉身走了出去。

  沈單單坐在沙發上,原本他還擔心盛松陽會失控,怪罪他或者自己的魯莽,沒成想還是樓遠遠有本事,一句話就轉移了火力。

  「怎麼這麼生氣?」沈老大明知故問。

  盛松陽鳥都不想鳥他,回身把放在家門口的那個限量版黑色書包撿了起來,然後拉開拉鍊,把裡面的東西都倒在了玄關的地板上,最後手臂一甩,書包又躺回了它原來的位置。

  門再次被關上,沈單單伸長脖子心疼地說:「幹嗎丟了啊......洗洗還能用呢。」

  盛松陽蹲在地上觀察著地板上的那些東西,冷冷地開口:「那你待會撿回家不就好了。」

  「算了吧......」沈單單撅了撅嘴,埋怨的語氣,「扔了也好,小不點看到也要傷心的。」

  「他傷心什麼?」盛松陽用鼻子哼了哼,話裡滿滿的火藥味,「他傷心會說那種話?「

  沈單單覺得有點好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小不點的性格,他說會把家裡的地板弄髒就只有表面意思啊,又沒有你想的那種......」

  「我想的哪種?」

  「沒,當我沒說!」沈單單肯定不想只活一天,他縮回脖子,扯著喉嚨喊,「小不點——隨便洗洗就出來吧——哥哥想你了——」

  樓遠遠確實沒有洗多久,他身上的淤青太多,洗哪裡都疼。盛松陽拿過來的衣服又是按照他本人的尺碼,樓遠遠把衣袖和褲腳折得整整齊齊,然後走了出來。

  盛松陽和沈單單兩人直挺挺地坐在沙發上,滿臉嚴肅。樓遠遠非常自覺,他顫顫巍巍的走到他們面前,也清楚這拙劣的謊話騙不了他們:「我......」

  「樓遠遠,」盛松陽皺著眉頭,仿佛家長訓斥孩子,「你知道錯了嗎?」

  「知道......」

  「知道哪裡錯了嗎?」

  「我......」樓遠遠小心翼翼地偷看兩個哥哥,「我不應該騙你們......」

  「這是一點,還有一點最關鍵的是,」盛松陽字字鏗鏘,「你被人打了要學會回家告狀,我跟沈單單還沒死呢,你跟我們說一句被人欺負了很難?」

  樓遠遠瞪大眼,懵了:「我......」

  「沒聽懂?」

  樓遠遠是真沒聽懂,不過他要被迫假裝聽懂:「聽懂了......」

  「大聲點。」

  「聽懂了——!」

  沈單單瞧著眼前的畫面,心裡長長歎了一口氣,他以為盛松陽沒什麼大礙,原來後遺症在後頭等著他呢。





第30章

  盛松陽冷著臉對樓遠遠講一些稀裡糊塗的話,什麼打人要打臉,打不過也別管先打了再說;什麼以後不許說謊再說他就會把給樓遠遠買的新衣服統統送人。沈單單實在看不下去他霸道蠻橫的行徑,上前直接把樓遠遠拉到了自己面前。

  「小不點啊,聽單單哥哥跟你講......」沈老大看著眼前這張鼻青臉腫的臉同樣有些咬牙切齒,但他卻沒盛松陽這麼無厘頭,「你陽陽哥哥現在這裡有點不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溫柔說道:「所以你別理他,也別把他的話當真。」

  樓遠遠被教訓得一愣一愣的,他怯怯抬眼,想開口說對不起又擔心自己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沈單單畢竟不是一家之主,這個家裡最有發言權的仍然是盛松陽,少年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緩和了語氣,皺著眉閉上了嘴巴。

  誰都無法解讀出盛松陽剛才很短卻又很長一段時間的心情,從沈單單告訴他樓遠遠被打開始,他整個人仿佛被泡進了一缸很深很黑的水裡。他一向驕傲自負,向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以為憑藉自己的本事,樓遠遠在自己身邊是可以一直開心快樂的,可荒唐的現實很快就一拳打碎了他編織好的幻境。

  那缸黑色的水慢慢浸沒了他的鼻腔,在家門口見到樓遠遠的那一刻他才終於得以呼吸。那些自詡的尊嚴映襯著他臉上的淤青顯得格外可笑,盛松陽又怒又惱,對著樓遠遠看了半晌,最後突然冒出了一句:「對不起。」

  樓遠遠本來就已經驚嚇過度,盛松陽這句對不起更把他驚得手足無措。沈單單扶額,很想一個大嘴巴子把這個失心瘋的傢伙打醒,然而盛松陽這會兒把冷靜理智一併丟到了腦後,他沉聲,繼續對樓遠遠說道:「是我不好。」

  「陽陽哥哥……」樓遠遠瞪圓了眼睛,小臉慘白,「你在說什麼……」

  「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啊……」

  「都是我的錯。」

  樓遠遠急得擺手:「陽陽哥哥沒有呀……你哪裡錯了……」

  「盛松陽!」沈單單也急了,「你幹嗎!別嚇唬他了!」

  然而少年依然緊蹙著眉,定定地注視他,樓遠遠迎上他的目光,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的痕跡非常礙眼。那只手在少年的肩膀上方微微凝滯,接著像是為了安慰肩膀的主人,而後慢慢上移,落到了少年的頭頂。

  樓遠遠仍舊是細聲輕語的腔調,聽在耳裡顯得有點糯:「沒有的陽陽哥哥……」少年的發質有些硬,也有點扎手,他忍著臉頰上的疼痛牽起嘴角,儘量給盛松陽一個完整的笑:「剛才我在家門口看見你的時候,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

  「真的,一點都不疼。」

  「所以你不要難過了。」





第31章

  童話裡說過說謊會讓人的鼻子變長,盛松陽有了樓遠遠這個軟肋以後開始一點一點把底線降低。沈單單總覺得小不點把話說得過於煽情,於是嘿嘿的笑了聲,打斷了這有些尷尬的場景:「你這倒楣孩子說什麼呢,我認識盛松陽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露出過難受的表情。哈哈哈小不點你知不知道你說這樣的話會讓我們兩個哥哥很有負擔啊……」

  「啊……我……」樓遠遠只是不想讓盛松陽內疚,沒想到似乎是好心辦了壞事,他像是抱歉的低下腦袋,呢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盛松陽猶記得早晨自己還冠冕堂皇的問樓遠遠是不是在學校裡經常被打,那會兒的他心裡在想什麼?他只想樓遠遠不要騙他,等到人家真正沒有騙他的時候自己卻又心疼了。少年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他伸出手想摸摸樓遠遠的臉,可想起他說過不喜歡別人碰他,所以那只手也只是虛虛凝在空中,最後垂落了下來。

  「疼嗎?」

  「不疼的。」

  「是不是等了很久?餓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就坐在臺階上等呀等,沒一會兒你就來了……」

  「嗯,」盛松陽略微翹起嘴角,話裡盛著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馬上就來了。」

  沈單單酸得上牙磕下牙:「喂喂喂,你們兩個可以了吧?能不能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盛松陽的語氣瞬間急轉直下:「你的什麼感受?」

  「我也是小不點的哥哥啊,給我一點發揮的空間!」沈單單動手動腳,皺著鼻子把面前兩人的距離扒拉開,「小不點,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吃晚飯好不好?」

  「我沒關係……」話音剛落,肚子就不爭氣的叫了兩聲,他牙齒咬住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這還沒餓啊?——」沈單單樂不可支,「這就怕要餓死了!」

  樓遠遠臉頰透紅,眼風不斷朝盛松陽那兒掃,少年點了點頭,開口說道:「你跟他一起去吃吧。」

  「那陽陽哥哥……你呢?」

  「我遲點就來。」

  「哦……好……」

  沈單單領著樓遠遠往門外走,他有點不爽小不點一直以盛松陽為中心的行徑。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的時候盛松陽喊住了沈單單,然後遞給他一個藍白色的棉布口罩。

  「給他戴上,他那臉跟小花貓一樣。」

  樓遠遠站在門口等他,沈單單鄙視他這種行為:「怎麼?現在覺得他丟你臉了?」

  盛松陽的語氣比他還要不屑:「我是擔心別人看他的目光會讓他不舒服。」

  「那你呢?什麼時候過來?」

  「遲點。」

  「你要幹嗎?不能跟我們一起去?」

  「我要解決一件事。」

  「什麼事?」

  盛松陽耷拉著眼角,沒什麼表情,然而沈單單總覺得他受了打擊,看起來仿佛有些頹唐:「我在思考怎麼當一個好哥哥。」





第32章

  盛松陽扮演過很多角色,而且大多都是讓別人仰頭望他的那些角色。哥哥也不是沒有當過,家裡親戚好友總會存在比他小的孩子,可「哥哥」前面再加上一個「好」字,這事立馬就變得棘手很多。

  他以為把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都送給樓遠遠那就是好哥哥,於是給他買好吃的給他買新衣服在外面照顧他事事都想著他,然而結果樓遠遠卻仍舊過著以前的日子,甚至他還是反過來被安慰的物件。

  以暴制暴確實是一個好辦法,但盛松陽這會兒卻不敢再賭了,別人可以無所畏懼,他卻不想再體驗一遍心臟被人揉捏冒出各種各樣酸澀情感的經歷。夜色漸漸深沉,他回到房間,昏暗的空間折射出一片長長短短的影子,盛松陽翻出通訊錄撥通一個號碼,臉上的表情奇異的是不耐煩夾雜著些許無奈。

  電話隨即被接通,一個比他沉穩許多的男低音傳遞了過來:「喂?兒子?什麼事?」

  「喂,爸……嗯,還行,好……」忽略那一長串的關心與問候,盛松陽直奔主題,「爸,幫我個忙……」

  此時沈單單和樓遠遠已經走到社區樓下了,盛松陽的房間窗戶恰好可以看見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三人似乎都急著吃晚飯,他們甚至都忘了喊樓遠遠換掉睡衣,而盛松陽這時才發現他穿的那套睡衣是不久前自己在那個app上買給他的。粉藍相間的圓點睡衣包裹住那個小小矮矮的人,他垂著眼皮望著樓下的光景,簡單直接的把事情講了一遍。

  「爸,他要轉學,轉到我們學校來,比我小一屆。」

  「他又不需要要多好的成績,一中有國際班。」

  「我不放心,」盛松陽聽著電話那頭有些揶揄的指責,無可奈何地揉著眉心,「他今天被人打了,你沒看到他那張臉,比顏料盤還精彩。」

  「是麼?那你拍給我看看。」

  「你可以自己回家看。」

  「這是你拜託我做事情的態度?」

  「我……」

  「哎呀!——是我的寶貝兒子嗎?——」手機那頭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父子二人的談話被中斷,「快快快給我給我給我!」

  「你別急當心點別撞到桌子。」

  「我幹嗎不急!我快急死了!」

  「媽,」叮哩咣啷一陣響以後世界終於清淨了,盛松陽與她打招呼,「晚上好。」

  盛松陽的母親是一個天生的樂天派,嫁到盛家以後更沒有吃過苦,很多時候盛松陽都覺得他母親的心理年齡比他還要小:「陽陽寶寶早上好呀。」

  「媽,我十七歲了。」

  「你七十歲了也還是我的寶寶呀。」盛母笑著說道,「你跟他相處得怎麼樣呀?」

  「我正在跟爸討論這件事。」

  「討論什麼?也說給我聽聽!」

  「我想讓他轉到我們學校來,我可以照顧他。」

  「好呀好呀好呀!」盛母一口應了下來,「不過他原來那個學校不好嗎?」

  盛松陽正在糾結該如何跟盛母平和的講述在樓遠遠身上發生的校園暴力事件,盛父已經先替他把話都講了:「你兒子跟我講他今天被人打了,臉被人打成了顏料盤。」

  「……」

  「啊——」盛母驚呼道,「陽陽你不打回去嗎?!」

  父母倆說得一個比一個無語,樓下那個身影早已看不見了,盛松陽木著臉陳述事實:「打了。」

  「然後呢?!」

  「然後我不敢了。」

  盛母不太理解他話裡的意思:「什麼不敢了?陽陽你不敢什麼?」

  打不過能怎麼樣?只能跑唄。少年眉間的褶皺更深了,他歎了口氣,像是羞於承認自己的無能:「我幫他教訓了一下那些人,結果他們為了報復就打了樓遠遠。」

  「怎麼這樣啊——」盛母心善,聽得心揪成一團,「明明是你打的人,要報復要打人也是應該打你啊。」

  「……」盛松陽嘴唇蠕動了幾下,一時間竟然覺得盛母說得毫無問題,「嗯。」

  「唉哊我的小可憐——陽陽你好好安慰安慰他噢——」

  「我知道。」

  「好了好了我們倆話還沒談完呢。」盛父及時搶過話語權,「兒子我知道了,到時候我會看著辦的。」

  「嗯,要儘快,最好明天就辦好。」

  「知道了知道了!急什麼!你怎麼不讓你爸現在就辦好啊?!」

  「那你可以現在就能辦好嗎?」

  「我不可以!行了吧!」

  「行的。」

  吵吵嚷嚷的跨洋通話結束後天已經完全黑了,層層疊疊的黑色雲團交織在一起,縈繞在天空的周圍。沈單單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問他想要吃什麼,盛松陽站起身,那些濃黑色的雲團晃晃悠悠,映進了他的眼底。

  「嗡嗡」,手機再次振動了兩下。

  【陽陽哥哥,單單哥哥說你不回他消息,要我問你想要吃什麼?】

  盛松陽瞧著手機短信看了好一會兒,才回復他:【都可以。】

  那邊回得很快:【他說……都可以的意思是不是連大便……都吃?】

  盛松陽沒有掉進這幼稚的陷阱:【你想吃什麼?】

  【我沒什麼想吃的……】

  【你也都可以?】

  【嗯……】

  【那我們一起吃大便吧。】

  短信發出去以後盛松陽頓時覺得有些恍然,自己跟樓遠遠沒待幾天竟然被他同化得和他一樣天真。樓遠遠看到盛松陽的回復時也嚇了一跳,沈單單湊過來,笑得特別大聲:「他怎麼了?!腦子被門夾了?!」

  樓遠遠支吾了半晌,也猜不出盛松陽的心思:「我也不知道……」

  「你快回他——要吃大便你自己一個人吃!」

  「哦……」雖然嘴上應著,真到了手裡又是另一種做派,樓遠遠垂頭敲鍵盤,一條短信很快就發了出去。

  【好。】

  有些難以啟齒的情感通過文字這條媒介可以準確傳達給對方,盛松陽收到這條極具樓遠遠個人風格的短信時正好走到了社區門口。頭頂黑壓壓的天空被道路兩旁的街燈照亮,少年走過這些路燈,這些橘黃色的光暈輕易窺探到了那些昭然若揭的情愫。

  【笨蛋。】





第33章

  不管現實發生了多少意外,盛松陽的培訓還是如期進行了。樓遠遠被勒令不准再去上學,他委屈巴巴地質問盛松陽自己沒書讀以後該怎麼養活自己,盛松陽研究了一下他的成績單,告訴他即便他比別人多讀幾年書,這糟糕的成績依然養活不了自己。

  樓遠遠被這殘忍的實話打擊到,一連鬱悶好些天,直到兩人收拾好行李一同出發去一中,樓遠遠還是苦著小臉,悶悶不樂。

  盛松陽倒沒想過這孩子在這方面竟然有這麼強的自尊心,不過他也沒有任何愧疚的意思,事實就是事實,以前他覺得樓遠遠又傻又天真,現在他覺得樓遠遠不僅傻又天真,還笨。

  如今樓遠遠的生活軌跡是這樣的——早晨他一覺睡到自然醒,然後看心情給自己做早餐或者午餐或者早午餐一起,吃完以後是自由活動時間,他想去哪都可以,不過要在規定時間內回家,盛松陽會翹掉每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課和晚自修在家裡等他,他會按照樓遠遠的智商給他補課。

  當然這些都是盛松陽安排好的,樓遠遠不能拒絕只能服從,他想拒絕也可以,反正盛松陽也不會聽他的。好在樓遠遠向來比較安靜,即使成天窩在家裡也不會覺得無聊,況且眼下他這張臉也不適合出門。偶爾盛松陽回到家的時候還能看到他坐在沙發上看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無聊的肥皂劇。

  「陽陽哥哥……你們一中的培訓,我去是不是不太好呀?」樓遠遠後知後覺,兩人提著行李都快走到一中門口了,他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兒。

  「沒事,你不認識別人別人也不認識你,這很公平。」

  樓遠遠歪著脖子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這究竟公平在哪裡。

  校車一早就在校門口等著了,盛松陽和樓遠遠姍姍來遲,兩人上車的時候瞬間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樓遠遠臉皮薄,束手束腳的縮在盛松陽身後,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頭頂。

  「來啦來啦,就差你們了。」班主任等得心火直冒,生怕到手的獎金飛了。雖然二人之前已經談妥了條件,但盛松陽這小子一天一個主意,誰知道他會不會變卦放他鴿子。

  車上除了班主任還有另一個女教師,她頗有些好奇地瞧著沒穿校服的樓遠遠,以為這是班主任叫來的那種學習成績特別好的天才學生。而且今天盛松陽給樓遠遠搭配了之前給他買的新衣服,看起來又乾淨又乖順,女教師看得滿臉歡喜,羡慕地說道:「哎呦老楊啊,你是不是耍賴啊?怎麼還搬救兵呢?你這不是作弊呢嘛。」

  班主任也只是從盛松陽口中得知有這麼一號人物,已知的信息量也只有這些——需要被照顧生活無法自理。可歸根結底他也是頭一次見樓遠遠,與女教師相同,他也只能通過外貌和優秀的教學經驗判斷這個學生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擰著眉觀察了片段,樓遠遠躲閃的目光讓他覺得事情並不像女教師說得那樣,而且樓遠遠看起來年紀比盛松陽小了許多。但既然人是盛松陽帶來的,那就算不像他本人如此優秀也不會相差太遠,這會兒班主任更相信女人的第一直覺而不是男人的第一直覺,於是他笑呵呵的開口,擅作主張的替盛松陽充面兒:「盛松陽非要帶來,說不然會影響學習,我擰不過他,想著多一個人幫他補習也是好事……」

  女老師壓低嗓音,調侃道:「哎呦老楊啊——這次的第一不會又落到你們班吧?」

  「欸——別這麼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你們班的那幾個學生我也挺怵的。」

  盛松陽可懶得聽他們兩人的唇槍舌戰,他領著樓遠遠徑直往最後一排走,那裡還剩兩個空位等待著最後上車的兩人。

  最後一排的座位是五人一排的,剩下的空位分別是正中間和靠窗的兩個位置,盛松陽肯定是不可能和樓遠遠分開坐的,因此他站在過道上,靜靜地看著這兩個座位中間多出來的那個學生。

  校車上不是只有高二一個年級,高一和高三也有,盛松陽好歹也算是個風雲人物,大家多多少少都知曉他一點。而那個有些倒楣的同學恰好是高一的,老實巴交的好好學生被盛松陽的眼神看得寒毛直立,非常有眼色的把屁股挪到了正中間。

  盛松陽滿意了,他移開目光,示意身後的樓遠遠坐到最裡邊靠窗那個座位上。樓遠遠聽話地入座,入座前還輕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然而那個被搶了座位的同學看起來比他還要惶恐:「沒……沒關係……」

  人數齊了之後校車終於啟動了,大家窸窸窣窣的開始聊起了天。樓遠遠的上學生涯裡幾乎沒有過這樣的集體活動,所以即使他都不認識校車裡的這些人,但並不影響他有些興奮的東張西望。

  那只黑色限量版書包被丟掉以後盛松陽又重新給樓遠遠買了一個,如今那個書包裡裝的全是樓遠遠裝進去的零食。盛松陽坐在他身邊,感受到他過於熱烈的情緒,冷靜開口:「很開心?」

  「嗯!」那個被誤認為很聰明的男孩雙手扒在窗戶上,窗外是飛馳而過的景色,但這些景色卻因為過快的車速,全被塗抹上了一層暗淡的色調,「陽陽哥哥,原來你說的培訓是這樣的呀!」

  「嗯。」

  「那你是不是經常出來培訓呀?」

  「一個月一次吧。」

  「哇……」

  「你哇什麼,」盛松陽盯著他的側臉,心裡覺得有些好笑,這麼又傻又呆的樓遠遠哪哪都透不出聰明勁兒,也不知道那兩位老師是怎麼覺得他是天才的,「以後我去培訓都帶著你不就好了。」

  樓遠遠聽到此話立刻轉頭,目光都亮了不少:「真的?」

  「我有騙過你?」

  「可……可以帶著我?」

  「嗯,可以。」

  眼前的男孩唇角帶笑,眼尾的那顆黑色小痣隨著他的面部表情略微上揚,盛松陽今天給他挑了那件紅白相間的塗鴉毛衣,襯著他有些蒼白的小臉,在一眾土裡土氣的校服裡分外顯眼。坐在他們倆前頭的是兩個女生,碰巧和盛松陽同個年級不同班,甚至之前因為競賽還一同培訓過幾次。其中一個女生性格比較外向,她全程聽著兩人的悄悄話,好奇地轉過來問道:「盛松陽,這是你弟弟嗎?」

  樓遠遠的笑容還沒維持幾秒便凝固在了嘴邊,老實說從他住進盛家開始直到現在,盛松陽從沒明確說過自己與他到底是什麼關係。其實就連樓遠遠本人也是稀裡糊塗的,他稀裡糊塗的被賣進盛家,稀裡糊塗的接受著盛松陽對他的好,從最先的誠惶誠恐到如今的樂在其中,樓遠遠在不知不覺裡也變得越來越貪心。

  他期待並害怕,幾次不經意間也思索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都被他鴕鳥般的心態攪得縮了回去。

  前方亮起了紅燈,車速漸緩,而身側暗色調的景色重新恢復了原本的光鮮。盛松陽和這個提問的女生並不熟,以他的脾性也完全沒有必要去回答這個私人的問題,可是他轉念一想他也應該去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樓遠遠正坐在他身邊,眼睛裡的光影裡滿是他的身影,那些光影明明滅滅,而有人正在惶恐不安的等著他的回答。

  盛松陽沒有回答是或者否,轉而用另外一種方式開口說道:「他是我家裡人。」





第34章

  樓遠遠對於「家」的理解大抵是空白的,他從沒擁有過家,家對於他而言是一個很空泛很遙遠的概念。但沒見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會去羡慕翁皓,因為在他眼裡,翁皓擁有的就是家。

  盛松陽說「家裡人」的時候語調平平,他向來如此,說這些戳心窩子話的時候向來不會考慮萬一自己做不到會怎樣。慶倖的是樓遠遠這個傻孩子比較好騙,他怔怔地把「家裡人」這三個字翻來覆去咀嚼了好些遍,然後傻兮兮的笑了起來。

  提問的女生並不知曉樓遠遠的來歷,盛松陽的回答放在普通人身上其實非常稀鬆平常。她斜眼瞥到樓遠遠傻了吧唧的笑臉,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個看起來十分聰明的人這時表現得好像並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

  「他偶爾是會這樣的,」盛松陽睜著眼睛說瞎話,「一般聰明的人都很自我,他朋友不多,可能今天見到太多陌生人,所以在考慮生存還是毀滅這個問題了。」

  兩個女生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表示天才確實是這樣,她們可以理解。

  這個小插曲很快被揭過,校車平穩地行駛著,沒過多久身旁那個興致滿滿的人已經開始昏昏欲睡。盛松陽餘光注視著他的腦袋一點一點,很快自己肩膀一重,那個不太聰明的小腦袋便跌落在了自己身上。

  樓遠遠的恢復能力還是蠻不錯的,之前挨打時受的傷現在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連那時最嚴重嘴邊的淤青,如今也只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印子,如果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樓遠遠沒把臉洗乾淨。

  盛松陽比樓遠遠高了不少,他覺得自己應該塌下肩膀好讓樓遠遠睡得舒服點。然而想歸想,等真正要行動的時候盛松陽卻連動都不敢動,他蹙眉同內心抗爭許久,最終依然直挺著脖子筆挺的坐在了車座上。

  算了,萬一自己一動他就醒了,那應該就一點都不划算了。

  樓遠遠的新書包躺在他的膝蓋上,微微敞開著口子,這次盛松陽買的是藏青色的,沈單單埋汰他的眼光像小老頭,樓遠遠應該配那種大紅大綠的顏色。盛松陽肯定不會理睬他,養孩子的又不是他沈單單。

  昨晚他經過樓遠遠的房間時看見他撅著屁股拼命往書包裡塞著零食,現在盛松陽趁人不備,就著這個小小的口子開始分析裡面究竟是哪些東西。

  吃了一半的蘇打餅乾,那天放學路上順便給他買的草莓味果凍,啃了幾口味道有些奇特的海鹽蛋糕......樓遠遠仿佛把家裡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放了進去,盛松陽甚至還在角落裡發現了上個禮拜沒吃完的糖果。他有些頭痛的扶額,自己應該跟他講過好幾遍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少帶點吃的不會餓死,但是事實似乎是樓遠遠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目的地離一中約莫是三個小時的車程,如果說樓遠遠的行李是極繁,那盛松陽的行李便是極簡。他僵硬著肩膀從書包裡拿出一本書和手機,打算消磨掉這段漫長的時光。

  手機裡躺著幾條未讀短信,是沈單單發給他的。自從沈老大知道盛松陽要把樓遠遠一起帶走培訓之後就天天纏著盛松陽,要求他把自己也帶上。而盛松陽的回復也非常冷漠無情:我是去學習的又不是去玩的,帶上你幹嗎?

  「那你把小不點帶去幹嗎!你們都走了誰來陪我玩!」

  盛松陽的理由冠冕堂皇:「我把他帶上是因為沒人照顧他。」

  「我可以幫你照顧他啊!」

  「你照顧?你能把自己那點破事理清楚就不錯了。」

  「你別看不起人!」

  「確實看不起你。」

  「那你去學習小不點怎麼辦!你把我帶上我可以陪他玩啊!「

  「不需要,他跟我一起學習。」

  「盛松陽!你是不是針對我?!」

  「你說是那就是。」兩人打了一陣嘴炮,盛松陽臨走前給沈單單下達了一個任務,「你幫我把欺負樓遠遠的那些人弄弄清楚,我回來的時候找你。「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沈老大恨恨地說,「而且我不是幫你!我也是小不點的哥哥!哪有哥哥當老大弟弟被欺負的道理!」

  盛松陽也無所謂過程,反正他只想要一個結果。沈單單發來的短信內容大多都是無聊的問話——你們出發了嗎?到了嗎?吃飯了嗎?小不點有沒有想我?

  前面幾句都沒有問題,只有最後一句礙到了盛松陽的眼睛,他摁滅了手機螢幕,把已讀不回表現得淋漓盡致。

  手裡的那本書高一數學,樓遠遠每科成績都挺平均的,挺平均的差。盛松陽覺得他每一科都需要補,又想著他才高一,沒必要這麼未雨綢繆。他對樓遠遠的要求非常非常低,他想讀書想努力那自己就幫他,他不想讀書想當個廢物盛松陽也不會多說什麼,反正在他看來樓遠遠只需要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長大,其他那些擾人的瑣事盛松陽都能替他擺平。

  盛松陽現在看的這本書是樓遠遠的,他翻閱了幾頁發現書裡面十分乾淨,連筆記都沒幾個字,從這裡可以看出樓遠遠上課可能從來沒有認真聽過。他一邊看一邊反省自己如今的心理是否有些病態,縱容是不對的,假如樓遠遠被他照顧得像是溫室裡的花朵,這是不是不太能對得起別人對他的期待?

  會有誰對他有期待呢?盛松陽無聲地把書翻到下一頁,思緒翻飛,他身邊沒有一個良善之人,要是真要說起期待,應該都是期待他趕緊消失的吧。

  所以自己也沒什麼錯,溫室的花朵又怎樣,反正溫室的大門上寫著盛松陽的名字,橫豎樓遠遠都已經是盛家的人了。

  校車裡東倒西歪睡倒了一大片,時間在盛松陽亂七八糟的思索裡流逝得飛快。校車最後在一家酒店門口停下,班主任扯著嗓子喊「下車下車」的時候大家才慢慢吞吞的動作起來。

  樓遠遠朦朦朧朧的睜開眼睛,愣愣的抬起了頭,盛松陽面色如常的合上手裡的數學課本,默默地活動了幾下僵化的肩膀。平日裡樓遠遠的反應就比別人慢半天,更何況是現在剛睡醒犯迷糊的時候。

  「陽陽哥哥......到了嗎?」樓遠遠細聲喊他,沒意識到之前自己睡在了哪裡。

  「嗯,到了,我們再坐會兒,等他們先下車。」

  「哦......「樓遠遠努力睜大眼睛,應他,「好......」

  校車裡的人漸次減少,很快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盛松陽站起身背好書包,回頭看見樓遠遠睜著一隻眼睛閉著一隻眼睛在座位上打盹。他無奈地彎腰拿起他膝蓋上的書包,樓遠遠一隻手拉著書包肩帶,借著他的力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還想睡?」

  「沒有......睡醒了......」

  這話讓誰來聽都不像是真心的,盛松陽變相的牽著樓遠遠走到車門口,他先下的車,回身看見身後的人閉著眼睛差點一腳踩空。

  校車很高,一共三格臺階,每一格臺階大約是到小腿的高度。盛松陽看得心驚膽戰,連忙伸手把樓遠遠攔腰抱了下來。

  身軀貼在一起的時候兩人都沒覺得有哪裡不對,等到樓遠遠雙腳踏在地面上以後他的瞌睡仿佛才後知後覺的遠離他,盛松陽同樣如此,他把人抱在懷裡了才醒悟過來樓遠遠並不喜歡別人碰他。

  好在懷抱一觸即離,盛松陽淡定地鬆開手,後退了好幾步:「走了,書包自己背著,進酒店放行李。」

  「哦......」眼下樓遠遠的反射弧只能傳遞出「他下車」和「陽陽哥哥身上的味道」這兩個資訊,而後一個資訊如何產生的,樓遠遠還需要一段反應時間。

  盛松陽腳步很快,看清什麼的樓遠遠急忙喊住了他:「陽陽哥哥——」

  「幹嗎?」盛松陽腳步不停,悶頭朝前走。

  樓遠遠揣著手裡沒什麼重量的書包,脆生生地說道:「你背了我的書包!」





第35章

  盛松陽是什麼人?論臉皮厚他第二沒人能拿第一,「某高校男生因抱了自己喜歡的人導致各種荒唐行為的發生」這類新聞也絕對不會被他人發覺,盛松陽太過慌亂導致拿錯書包這類新聞也絕對能被他不聲不響的糊弄過去:「你書包很重,我幫你拿。」

  「哦......」樓遠遠略微卷翹的睫毛上下翻動,他笑了起來,笑容的弧度直直撞進盛松陽的眼底,「謝謝陽陽哥哥!」

  「嗯。」盛松陽矜貴地附和,「記得跟上我,否則你找不到房間。」

  「好!」

  盛松陽大踏步地往前走,直到他走進酒店大廳才察覺到大家都在用異樣的目光瞧著他,他怔愣片刻,才意識到剛才那段路自己一直是同手同腳走過來的。

  「來來來,大家過來領房卡,性別相同,兩人一間哈!」

  好在班主任及時解救了他,他看著盛松陽面無表情的臉,識趣地塞給他兩張房卡:「喏,你的。」

  「謝了。」盛松陽的道謝也很沒有誠意。

  完全清醒的樓遠遠很快出現在了盛松陽身邊,他盯著房卡上面的405,眼裡滿是好奇:「陽陽哥哥......我們睡一起嗎?」

  其實這句話是有歧義的,也很容易讓人誤會。就好比盛松陽,他無法準確領會到樓遠遠是想問「他們是睡一間房嗎?」還是「他們是睡一張床嗎?」。

  班主任一邊發房卡一邊偷偷地瞧著兩人的互動,他對樓遠遠挺感興趣的,因為在他的認知裡,盛松陽一直是一個情感淡薄對別人漠不關心的人,而今天盛松陽的表現就差把「樓遠遠是我的寶貝」貼在自己臉上了,所以他還挺想知道,這個看起來瘦瘦小小還有些靦腆的男孩究竟哪裡特別。

  「你叫什麼名字呀?」班主任手裡的房卡很快就發完了,他像是長輩詢問晚輩,溫和地問樓遠遠。

  樓遠遠對自己學校的老師是沒有任何好感的,這被刻在了骨子裡,像是肌肉記憶。可是眼前的人是盛松陽的班主任,因此即便他心裡有些發怵有點不舒服,樓遠遠仍然還是認真地回答了他:「我叫樓遠遠。」

  班主任下意識的和之前那個女生有了一致的想法:「哦——你是盛松陽的弟弟吧?我帶了他快兩年,都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弟弟呢哈哈。」

  樓遠遠機靈,沿用了之前盛松陽的那套說辭:「我是他家裡人。」

  「家裡人?不是弟弟嗎?」

  樓遠遠是傻子不代表盛松陽也是,班主任套話的目的性太明顯,他眼神幽幽,直接打斷了兩人的交流:「樓遠遠,走了。」

  「哦......好——」

  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很快上了電梯,電梯門合上時班主任通過縫隙凝著盛松陽那張冰塊臉,氣得牙癢癢:「臭小子!保密工作做這麼好!多說幾句是會掉層皮還是怎麼樣啊——!」

405是標準的雙人間,也有兩張床,雖然住宿條件一般,但樓遠遠卻不會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盛松陽卻講究很多,他皺著眉頭打量了一番,最後還是不情不願的把書包丟在了床上。

  樓遠遠見盛松陽先選了床,於是自覺的選了另外一張床。兩張床只隔了一條短短的過道,大概伸長手就能摸到另一張床的距離。他注意到盛松陽不太好的臉色,以為是自己書包太重惹他不開心了,所以他伏低身,假裝太累了趴在床上,實際伸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自己的書包肩帶,吃力的一點一點向自己這個方向拖。

  盛松陽垂頭看著他掩耳盜鈴的行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在幹嗎?」

  「我......我在拿書包......」樓遠遠被當場抓獲,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拿書包不能站起來拿?」

  「你......你站在那裡......」

  「你不會叫我走開?」

  這話聽起來著實很荒唐:「我......我幹嗎要叫你走開?」

  「因為我擋住你拿書包了。」

  「沒有啊......」樓遠遠就著這個姿勢使勁一拽,裝滿零食的書包「咻」的一下飛到了他的臉上,「哎呦......唔——」

  盛松陽瞧著沉重書包下的那個腦袋,愈發無語了:「你在幹嗎?」

  「我......它......」樓遠遠扒拉掉頭頂上的障礙物,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他苦著臉揉了揉自己的臉,也不敢喊自己有多疼。

  兩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樓遠遠沒忍住,先一步笑了起來。盛松陽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生氣還是該無奈,最後看著他的笑顏也略微彎了眼眸。

  「疼不疼?」

  樓遠遠肯定不能喊疼,喊疼會顯得自己更笨:「不疼的!」

  「你現在好像很開心?」明眼人都能聽出來樓遠遠現在說話聲有多大,更別說天天跟他在一塊兒的盛松陽。

  「嗯!」樓遠遠仰頭望他,自己不知道在那兒瞎樂呵什麼,「是很開心!」

  「為什麼開心?」

  「陽陽哥哥!我剛剛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事?」

  樓遠遠的反射弧到這會兒才轉過彎,盛松陽疑惑地撞進他的眼裡,發現裡面盛滿了明亮的歡喜。

  「你剛剛抱我下車的時候,我好像一點都不難受了!」





第36章

  盛松陽的語文成績還算可以,雖然不像其他理科成績那麼拔尖,但至少做理解的時候不會連題目都看不懂,然而樓遠遠出的這道理解題卻讓這個老師重點培養的學生犯了迷糊。

  他肯定也是能解讀的,但生怕自己會錯了意,樓遠遠自顧自的把感想說完,還小心翼翼的拿手碰了碰盛松陽的手背:「真的欸——陽陽哥哥!真的一點都不難受了!」

  盛松陽剛剛醞釀起的情緒就被樓遠遠這過於幼稚的動作沖刷得一乾二淨,他看著他蜻蜓點水般的一下一下觸碰著自己的手背,仿佛自己是哪個實驗室剛出爐的實驗品。盛松陽黑著臉,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語氣很不友善:「你在幹嗎?」

  掌心裡的小手冰冰涼涼的,樓遠遠被鉗制住了動作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麼。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本能的放鬆了警惕,盛松陽這副看誰都不順眼的表情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我......」樓遠遠的臉迅速褪去血色,他明白過來自己的膽大妄為,語氣裡充滿了驚慌,「陽陽哥哥......」

  盛松陽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樓遠遠只顧自己開心,竟然把他當成了那種可以隨時取樂的物件。

  「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盛松陽瞧著樓遠遠煞白的小臉,眉頭緊鎖。

  樓遠遠焦急地搪塞:「我說錯了......」

  「說錯了?那你原本想要說什麼?」

  「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樓遠遠感覺到了盛松陽的喜怒無常,他的手很疼,卻不敢喊疼。

  「好好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

  盛松陽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說過這種話了,樓遠遠連忙穩住心神,把舌頭捋直了再開口:「我原本不想說的……」

  「不想說的?」

  「不是不是,我原來就想說的!」

  「那到底是想說還是不想說?」

  與他皮膚相貼的那只手溫熱有力,跟自己瘦弱冰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樓遠遠的思維被盛松陽牽著走,只要自己的回答讓盛松陽不滿意,他便會立刻換一種說法。

  可換來換去,他發現好像沒有一個能讓盛松陽滿意的回答。

  樓遠遠的掌心很快滲出了冷汗,盛松陽摸著他濕濕涼涼的手心,奇怪道:「你緊張什麼?」

  「我沒緊張呀……」

  「那你的手心怎麼都是汗?」盛松陽的手也比樓遠遠的大了不少,他上癮似的用指腹揉捏著樓遠遠的手指骨節,仿佛是一個趁手的玩具。

  「是……陽陽哥哥……你的手太熱了……」

  「是嗎?」

  「是的……」

  即便被盛松陽又揉又捏,樓遠遠依然沒有任何抗拒的神情。察覺到這個細節的盛松陽話鋒一轉,忽然開口問道:「樓遠遠,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喜歡別人碰你嗎?」

  如果說之前樓遠遠的緊張是因為盛松陽生氣而緊張,那麼他現在的緊張就是被戳中了心事的緊張。他怎麼也想不到盛松陽竟然會問他這個問題,而此刻樓遠遠挖空心思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藉口。

  他本就不擅長說謊,更何況面對盛松陽他就更不會說謊了。少年察言觀色,先一步堵住了他的退路:「不要騙我。」

  「陽陽哥哥......」那些過往是樓遠遠一直隱藏起來的秘密,如果可以,他想它們一輩子都爛在肚子裡。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眼前這個會對他好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少年。

  樓遠遠不想騙他也不願意告訴他原因,於是他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道:「陽陽哥哥,我可以不說嗎?」

  其實盛松陽大抵也猜測過一些,他想著多半會與樓遠遠的成長經歷有關。這是樓遠遠第一次明確對他講拒絕,說不挫敗是假的,盛松陽難免也會有「原來我在他心裡沒有那麼重要」這樣的想法。

  「可以。」盛松陽自然不會逼他,他掩藏好有些失落的情緒,鬆開手拎起書包,只留給樓遠遠一個背影,「我下去一趟,你在房間裡等我。」

  盛松陽鬆開手時樓遠遠還愣了一下,掌心裡的溫度消失得太快,樓遠遠機械性的合上手心,仿佛要把那些失去的溫度握在手裡。

  房門輕聲合上,樓遠遠還顧不上思考盛松陽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書包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這個手機是盛松陽給他的,現在落在了樓遠遠手裡,而會給他打電話的只有兩個人——盛松陽和沈單單。

  他想當然的以為是沈單單,因此火急火燎的把手機找了出來。而手機螢幕上卻顯示著一串陌生號碼,他看著這串號碼,總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急促的振動聲響仿佛在昭示著對方焦躁的心理狀態,樓遠遠腦子還沒回過神,手卻已經劃開了通話鍵。

  「喂!——」

  尖銳的女聲混雜著吵嚷的背景音傳遞了過來,樓遠遠怔愣片刻,才不確定的詢問:「姨媽?」

  「樓遠遠?!」那些憤怒猶如實質,隔著一部手機清清楚楚的傳到了樓遠遠耳朵裡,「是樓遠遠吧?!太好了我正要找你呢!」

  「有什麼事嗎......」樓遠遠有些出神,他在思索為什麼姨媽會知道這個屬於盛松陽的號碼。

  這句不輕不淡的詢問好似一團火焰,澆在了本就氣急敗壞的女人身上:「樓遠遠——!我們家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麼對我們的?!你知不知道翁皓今天放學的時候差點被車撞到?!」

  「啊——」樓遠遠驚訝的發出了一個單音節的感歎詞,他能知道什麼?他都好幾天沒去學校了。

  「媽——是樓遠遠?!」

  「是!」

  受了驚嚇的翁皓立刻奪過手機,劈裡啪啦的開始辱駡:「樓遠遠!你這個掃把星!如果我今天被撞死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呸呸呸!你這孩子別瞎說!」

  「媽——手好疼——」

  「姨媽......」樓遠遠覺得嘴唇有些乾澀,「翁皓怎麼了?」

  「你還有臉問?!」那尖利的嗓音仿佛繃緊的弦,樓遠遠的耳朵被磨得生疼,「你自己留下的爛攤子為什麼要我家翁皓給你承擔!」

  「什麼爛......」

  「那個鄭錫你是不是認識!翁皓跟我講就是他推的他!翁皓放學路上等紅綠燈,他直接把人推出去了!要不是那輛車刹車及時......唉哊我的心——氣死我了!」

  「媽!你跟他廢話什麼!」翁皓埋怨的聲音響起,「樓遠遠!你不要以為不上學就可以萬事大吉了!我今天必須要看到你跪在我家門口!要麼你站在大馬路上也讓我推一遍!」

  「你真的是掃把星!我要是你早就沒臉活著了!」

  樓遠遠什麼都沒說,任由電話裡的母子叫駡。老實講叫他說他也說不出一個字,因為他此刻的腦袋好像灌進了膠水,黏黏糊糊全攪在了一起。

  恍惚間周圍那些喧嘩的聲音統統消失了,姨媽停頓了一瞬,用一種十分奇怪的語調質問他:「樓遠遠,當初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啊?」

  那些幻象的美好如同鏡花水月,輕輕一碰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徘徊了一圈,發現自己原來仍舊身處地獄。

  有些人是註定不可以幸福的,比如他樓遠遠。





第37章

  大概在樓遠遠三歲的時候,他還是和普通人一樣,擁有過完整的家庭的。只不過這句話用上了過去式,說明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那應該是一個天氣不太好的陰天,樓遠遠的父母帶著他駕車去外面遊玩,而途中卻被一輛不長眼睛的大卡車撞了個底朝天。之後報紙刊登出來的新聞簡略的概括了整件事情——父母雙亡,而三歲的兒子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假如盛松陽看到這篇報導,他約莫是會生氣的,因為新聞的標題用上了很意外的口吻,仿佛在責備這個三歲的孩子是不應該活下來的。

  可是當時沒有盛松陽,樓遠遠也只有三歲。他的的確確變成了一場意外,意外的變成了孤兒,意外的被迫寄人籬下。

  其實樓遠遠對那段記憶是很模糊的,三歲的孩子本來就很不容易記事,更遑論這種滅頂的絕望。出事之後他接受過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但遺憾的是從事情發生的那個瞬間開始,樓遠遠的記憶便已經發生了斷層。

  心理醫生陳述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而有些人更願意解釋成為選擇性遺忘。

  大家都覺得這對樓遠遠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孩子太小了,他不可能背負著這樣的苦痛過一生,也絕對不可能健康快樂的長大。既然他的記憶被留在了那個陰天,那應該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公安部門很快把這場車禍結了案,這對他們來講也是一個結局,可對樓遠遠而言,他的苦痛才剛剛開始。

  他失去了那些溫暖的關懷,失去了可以快樂的權利,他被永生的套上了一副枷鎖。很多那些對他抱有同情的人都忽略一件事,如果說這場車禍是天災,是意外,樓遠遠僥倖躲了過去,那接下來面對他的便是他躲不過去的人禍。

  樓遠遠那個時候就應該明白的,痛苦是既定的,幸運和運氣不會消磨這些痛苦,最多只會讓它延期。然後它會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之前逃避過去的痛苦雙倍還給你。

  十幾年來姨媽第一次對他講這種話,樓遠遠聽到時還恍然了一下,他覺得姨媽意有所指,可是卻又不清楚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惡毒刻薄的女人知曉樓遠遠失去了那段記憶,話出口之後自己也有點心虛。她也是氣狠了,放以往就算再討厭這個掃把星也不會說出這種誅心之言。因為這個囂張跋扈的中年婦女有一個致命弱點——她很迷信,她不害怕活著的人,卻極其畏懼那些已經去世的人。

  樓遠遠的父母已經去世好多年了,樓遠遠剛住進她家的時候她每晚每晚都能夢見自己的姐姐,她渾身沾滿了血,臉被車輪軋得模糊不清,哀切地祈求她照顧好自己的兒子。

  所以這麼多年來她才沒有拿這件事來做文章,她信鬼神之說,生怕自己缺德事做太多,晚年會下十八層地獄。

  這聽起來著實有些諷刺,有些人做著比惡鬼還要惡毒的事,卻經常跪在佛祖面前希望自己可以功德無量。

  翁皓也沒聽懂她的意思,他躊躇著開口,話裡隱約透露著察覺秘密的興奮:「媽,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她扯著嗓子完美的把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掩蓋了過去,「我就奇怪為什麼這個掃把星能活這麼長時間!」

  「可是你明明說當初……」

  「樓遠遠!」姨媽暗罵自己沒沉住氣,樓遠遠被她中氣十足的嗓門驚到,下意識的回應道:「姨媽……」

  「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裡,馬上給我滾回來!」

  「就是就是!馬上給我滾回來給我磕頭!」

  「我……」

  「嘟嘟嘟……」

  樓遠遠偏頭看著戛然而止的通話螢幕,猛然覺得喉嚨裡泛著一陣苦。

  他可以不去的,他被賣到了盛家,說到底他就是盛家的人了。然而這件事確實因他而起,他不去肯定會於心不安。

  姨媽和翁皓就是拿捏住了樓遠遠這樣的心理——心軟,內疚,事情發生以後永遠會覺得是自己的錯。

  樓遠遠背好書包下了樓,在酒店大廳裡看見了盛松陽。他和其他同學圍在一塊兒聽班主任講一些培訓的要點,少年站在人群外,並沒有發現有人注視著他。樓遠遠的手扶著秘密頻道的門,然後又悄悄闔上。

  他好像一直在創造麻煩,盛松陽也好像一直在給他擦屁股。這一次他不想再困擾他了,而且就算把事情告訴他姨媽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樓遠遠的書包裡有盛松陽給他的零花錢,盛松陽給他之前樓遠遠還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不會亂花錢,結果到頭來他還是食言了。

  樓遠遠買了一張回去的車票,大巴車啟動的時候他還懂事的給盛松陽發了條短信。

  【陽陽哥哥,我出去玩玩,馬上回來哦。】

  短信發出以後仿佛石沉大海,樓遠遠猜測他大概是沒看到。窗外的風景一個小時前他剛剛見過,不同的是那時候坐在他身邊的是盛松陽。

  手機時不時的有電話打進來,是姨媽的號碼,樓遠遠看著那一連串的數字,難得有些叛逆的沒有接。

  安靜的車廂讓他這時才能靜下心來思考姨媽說過的話,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一些東西,可他搜腸刮肚都回憶不起究竟忽略了哪些細節。

  手機振動的聲音打斷了他雜亂的思緒,終於看到短信的盛松陽立即回復了他:【你在哪?】

  【陽陽哥哥,我出去逛逛。】

  【那為什麼我這裡顯示你在回家的路上?】

  伴隨著這一條短信同時響起的是盛松陽的來電,樓遠遠嚇了一大跳,不明白在哪個環節暴露了自己。

  盛松陽的電話他可不敢不接,樓遠遠醞釀好情緒,儘量輕鬆地開口:「喂......陽陽哥哥......」

  「你在哪?」

  「我在外面呀......」

  「樓遠遠,」盛松陽似乎很有耐心,「昨晚我給你的手機定了位,所以你在哪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再騙我。

  而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

  盛松陽還算了解樓遠遠,一般情況下這孩子不會說謊,所以在他剛才不在的時間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少年並沒有表現得很急切,反而平和的跟他講:「那你路上小心,現在回去要很晚了。我到時候跟沈單單講一下,你明天跟他一起來吧。」

  「錢帶夠了吧?我給你的零花錢應該夠用,下車記得買點好吃的,不要餓著自己。「

  「遲點你下車的時候我還是叫沈單單直接來接你吧,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如果你有事情要解決就跟沈單單說,或者你叫他在什麼地方等你,等你辦完了事叫他來接你。「

  「晚上就讓沈單單睡家裡吧,讓他睡沙發,這樣你一個人不會覺得無聊了。」

  「到了要給我打電話,其他事情都可以忘,這件事不可以。」

  盛松陽事無巨細的把事情都交代給樓遠遠聽,在開口前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像個小老頭一般絮絮叨叨的講出這麼多話。樓遠遠很平靜的聽著,也輕聲附和著他。

  「嗯......好......知道了......」

  坐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很奇怪的看著身邊的男孩突然開始掉眼淚,樓遠遠眼前的畫面全部模糊成一團,他哽著嗓子儘量不發出哭腔。

  盛松陽沒有一句責備的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眼淚自己就很安靜的落了下來。樓遠遠一邊應著一邊胡亂擦著眼淚,卻不知道這副模樣在別人眼裡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樓遠遠,」手機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喟歎,盛松陽仿佛感受到了他的難過,他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給樓遠遠喘息的時間。

  「我在呢,別哭了。」





第38章

  人的潛意識裡似乎都有一種反叛的思維,你越是叫他不要那麼做他越是想要和你對著幹。盛松陽的安慰不僅沒有起效,反而讓樓遠遠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坐在他身旁的大叔看著樓遠遠哭得嘴巴鼻子都皺在了一起,以為孩子是考試沒考好,被電話裡的家長教訓了。他擰著眉頭給樓遠遠遞過來一張紙巾,有些心疼地說道:「小朋友,沒事的,考試沒考好下次再考就行了,你別哭了……」

  「唉呦多大點事呀,我兒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天天考倒數第一,現在不也成天吃香喝辣?電話裡是你家長吧?來來來你把手機給我,我幫你說!」

  樓遠遠不知道該怎麼和熱心腸的大叔解釋他想像的完全出了差錯,可他哭得實在傷心,連前座本打算眯眼睡覺的大嬸都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唉哊——這孩子長得可真乖!這是怎麼了呀哭成這模樣——」

  「考試沒考好!」大叔見樓遠遠不接他的紙巾,直接硬塞進了他手裡,他忿忿的替這個傷心的男孩打抱不平,「現在家長是不是都這樣啊!孩子考試沒考好就對他們又打又罵!住我對面的那戶人家也這樣,我天天聽他們的小孩在那兒哭!那孩子才七歲呀——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啊——」

  樓遠遠攥著紙巾用力地抹著臉頰,他不知道蔓延在胸口的情緒叫委屈,只知道那些情緒泡得他的心臟酸酸麻麻的疼,一擰就會控制不住的掉下好多眼淚。

  盛松陽同樣聽到了這頭吵吵鬧鬧的辯解聲,他聽著樓遠遠無措的呼吸,微微翹起嘴角,佯裝玩笑的語氣:「別哭了,再哭他們都會覺得是我的錯了。」

  「已經都……覺得……是你的……錯了……」樓遠遠哭得一抽一抽的,前座的大嬸心善,看見樓遠遠這麼難過自己心裡也不好受:「乖乖,你別哭了,大嬸這裡有些好吃的,你想吃什麼呀?」

  大嬸把樓遠遠當成了自己家的孫子哄,樓遠遠打著哭嗝拒絕道:「謝謝大嬸……我……我沒事……」

  「哭成這樣還沒事呀!大嬸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樓遠遠買的車票座位比較靠後,後排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嬸大叔都他吸引了注意力,七嘴八舌的安撫他的情緒。

  而他身旁的那位中年大叔嗓門最大最富有創造力,一開頭他只顧著安慰樓遠遠,這會兒他才注意到樓遠遠的行頭,一看就是準備要出遠門的架勢:「孩子,你不會是在離家出走吧?」

  「我……」樓遠遠皮膚薄,一哭眼皮就容易腫,如今他抬起兩隻又紅又腫的眼睛,搖著頭回復道,「沒有……我沒有離家出走……我現在要回家……」

  「回了家你爸媽應該不會打你吧!」大叔氣哼哼地說道,「如果你害怕大叔就跟你一塊兒回去!我看是哪對鐵石心腸的父母這樣對自己的孩子!」

  「不用的,謝謝大叔……我一個人能回家的……」

  盛松陽聽著樓遠遠一抽一抽的回答,又是心疼又是覺得好笑。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樓遠遠會招架不住這些熱心的大叔大嬸,因此也附和著他們:「你看,你一個人哭搞得大家都要圍著你轉,你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陽陽哥哥......」樓遠遠鼓起肚子,拼命憋住淚,「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盛松陽聽到他道歉下意識的皺了皺眉,但他考慮到樓遠遠如今的情緒,還是打算先把這件事藏在肚子裡。

  「樓遠遠,你不需要道歉。」盛松陽輕描淡寫地說,「你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道歉?」

  大叔大嬸們瞧著他終於止住眼淚了這才安下心,耳邊的手機被熨得發燙,樓遠遠聽著盛松陽沉穩的聲音,懵懵懂懂的回答:「哦......」

  「記得要跟那些大嬸大叔們說謝謝。」

  「好......」

  「樓遠遠,你看,連陌生人都很關心你,」盛松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細節想讓樓遠遠能開心點,「所以你難過會有很多人跟著你一起難過的。」

  盛松陽沒想到這句話反而讓樓遠遠更難過了,他癟著嘴反問,仿佛一個急於得到解題答案的學生:「陽陽哥哥……連陌生人都很關心我,為什麼姨媽會這麼討厭我……」

  「我也不傻,我真的真的已經很努力了……」樓遠遠垂下眼睫,手指無意識的摳著車座位上的印花紋路,語氣非常低落,「我跟他們相處了十幾年,可是為什麼他們就不喜歡我呢?」

  -

  樓遠遠下車的時候看到了在不遠處等他的沈單單,沈單單風格獨特的墨綠發色讓人看不見他也很難。樓遠遠和盛松陽結束通話後在車上眯了一會兒,下了車之後才體會到原來剛才哭的後勁在這裡等著他。

  沈單單接到盛松陽的電話直接翹了晚自修來接樓遠遠,他瞅著樓遠遠腫得像桃子一樣的眼睛,忍俊不禁:「哦我的天呐這是誰家的小孩!太醜了吧!」

  樓遠遠的眼睛又幹又澀,看人的時候只剩下了一條縫,他笑了起來,權當是在和沈單單打招呼:「單單哥哥......」

  沈單單看著他的笑容心裡也不太舒服,雖然盛松陽沒跟他講什麼,但看樓遠遠怏怏不樂的情緒也明白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小不點你笑起來多好看啊,幹嗎要哭喪著臉!「

  「我沒有呀......」樓遠遠臉上掛著笑,眼睛卻難受的拼命眨,「單單哥哥我沒有難受的。」

  「哎呀你別眨眼睛了!」沈單單領著他走出車站,「我帶你買眼藥水然後我們去吃飯!」

  樓遠遠不想大動干戈:「不用買......我沒事......「

  「不許說沒事!」沈單單梗著脖子打斷他,「我說有事就是有事!」

  沈單單按照計畫帶樓遠遠去了藥店,看著眼藥水滴進他的眼睛才同他一起走出藥店大門。鑒於樓遠遠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沈單單找了家老字型大小的面店,點了一碗特辣的麵條解決晚餐。

  樓遠遠不吃辣,他的清湯寡水和對面的重油重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沈單單吃得嘶嘶直抽氣,大著舌頭喊老闆拿一瓶冰可樂來。樓遠遠吃了一口面,看著沈單單痛苦的表情問道:「單單哥哥,很辣嗎?」

  「嗯,很辣!」

  「辣就不要吃了呀……」

  「不行的!」沈單單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他逞強道,「不能浪費食物!」

  面的確很辣,沈單單到最後也的確把面都吃完了。結完賬出門的那刻沈老大站在面店門口打了一個飽嗝,嗝裡面全都是冰可樂的味道。

  吃飽喝足接下來就要幹正事了,沈單單轉頭問樓遠遠要去哪兒,樓遠遠支吾著回答說自己一個人能解決。

  「我就送你到路口,到時候我再走就行了吧?」

  「單單哥哥……」

  「我不放心,你陽陽哥哥也不放心,」沈單單直接耍無賴,「我已經退一步了,你讓我再退我就直接把你抓回家了。」

  樓遠遠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下來。

  手機早在下車前就已經被姨媽打到沒電了,樓遠遠抬頭朝四周望瞭望,然後挑了一條路往前走。

  沈單單手裡還捏著大半瓶冰可樂沒喝,他也沒說什麼,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自從樓遠遠被賣到盛家以後他就很少走這片街區了,眼下故地重遊,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回憶開始霸道地蠶食著他。翁家住的是那種很普通的平房,從路口到家門口有一段斜坡,樓遠遠走到路口的位置時停下了腳步,他轉身望向沈單單,輕聲地說:「單單哥哥,我到了。」

  「嗯......」路燈下有一個綠色的大垃圾桶,沈單單指著垃圾桶投下的那片陰影說道,「那你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好......」樓遠遠走出兩步又走了回來,沈單單瞧著去而複返的他,疑惑地問:「怎麼啦?」

  「單單哥哥......」其實這句話樓遠遠憋了很久了,他糾結來糾結去,最後還是說了出來,「你千萬不要跟上來。」

  沈單單看著他苦大仇深的表情,以為是有什麼難處,沒成想竟然只是這樣的小事。他哭笑不得應他:「知道啦知道啦!我跟你保證——絕對不跟上來——行了吧?」

  「嗯,」樓遠遠淺淺地笑了起來,「好。」

  翁家的位置是在這條路的盡頭,樓遠遠走到他們家的時候門口的燈有感應似的亮了起來。吃完晚飯出來倒垃圾的翁皓被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等看清是誰的時候他叫囂著喊了起來,隨即便把手裡提著的垃圾扔在了他身上。

  「你這個掃把星!你還有臉回來!「

  翁皓提的這袋垃圾應該是廚房的,如今那些髒汙的味道很重的泔水沿著袋口流了出來,沾濕了樓遠遠今天剛穿上的新褲子。

  夜色裡淩空飛過來一個黑色的東西,樓遠遠還沒注意到那是什麼就聽到眼前的翁皓慘叫一聲,然後捂著臉蹲了下去。

  那個說不會跟上來的人出現在他的身後,沈單單手裡那大半瓶沒喝過的可樂也已經不見了,他甩了甩手腕,不甚在意的對手機那頭的人說道:「盛松陽,我警告你,不許再對我吆五喝六。」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小不點睡床,我睡地上,今晚我看著他睡覺!可以了吧?!」





第39章

  假如忽略沈單單特別的發色和他不太正經的氣質,他本人還是長得非常養眼的。只不過如今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冷,剛才在路燈下和樓遠遠溫溫和和講話的沈單單仿佛跟假的一樣。

  「不是你們叫他回來的?」沈單單掛斷了電話,望過來的眼神晦暗不明,「要不是你們一直威脅他他會想著回來?你們家是銀行啊一天天的讓人成天惦記著?」

  「人來了你又要問為什麼要回來?你不會真把自己當爹了吧?」

  翁皓的慘叫聲引來了平房裡的人,一個四五十歲身形臃腫的女人疑惑的走了出來。她看見門外的情形愣了一瞬,然後尖叫著蹲了下來。

  「怎麼回事!翁皓——你怎麼了!」

  樓遠遠看見來人不自覺瑟縮了一下,沈單單上前把他往後推了推。可樂砸了翁皓滿身,又滴滴答答的淌下來,樓遠遠垂頭看著自己嶄新的白色帆布鞋上染上了深黃色的痕跡,想的卻是兩個哥哥好像都很喜歡丟東西。

  上次陽陽哥哥打張弘丟了奶茶,這次單單哥哥打翁皓丟了可樂。他視線上沿,看著深褐色的可樂在翁皓腳邊彙聚成一團,然後彎彎曲曲的在水泥地上蔓延開。

  「媽......我的眼睛好疼......」

  沈單單皺著鼻子,似乎很抗拒這些泔水的味道,姨媽驀得仰頭,眼神兇狠:「樓遠遠!你就是這種態度來道歉的?!「

  「我說阿姨——」沈單單奇怪道,「人是我打的,你找他幹嗎?」

  姨媽看著沈單單那頭墨綠色的頭髮只覺得刺眼,她蠻橫慣了,又把沈單單這種流氓和鄭錫打成了一派:「你算什麼東西?我認識你嗎?」

  「那我們走了,」沈單單不屑地笑了一下,語氣陡然變冷,「我真是腦子壞了才覺得能跟你講道理。」

  他用眼神示意樓遠遠跟上來,而後者身體前傾,腳卻沒挪地兒。他到底是畏懼這個女人的,從幼時就養成的習慣沒這麼容易就改掉的。

  「小不點——」沈單單故意喊了他一聲。

  翁皓看起來好像很疼,樓遠遠注視著他腳邊凹進去一塊的易開罐,躊躇開口:「單單哥哥......我......」

  「樓遠遠——」昏暗的路燈下伸過來一隻手,準確又霸道的抓住了樓遠遠的手腕。冰涼粗糙的觸感如同枯死的藤蔓,男孩的身軀瞬間僵硬,他無聲地動了動嘴唇,恐懼像洶湧的浪潮頃刻將他吞沒。

  沈單單注意到他慘白的小臉同樣伸手抓住了女人的胳膊,他沒有那麼好的耐心,語氣也非常不快:「阿姨,你說話就說話,能不能不要動手?」

  「你管得著嘛你我教訓我外甥你一個外人多什麼嘴?」姨媽緊緊箍著樓遠遠,徑直把人拽到自己跟前。樓遠遠踉踉蹌蹌地走過來,目光顯得非常不安:「姨媽......」

  沈單單打過很多次架,但他確實沒有和這樣的女人胡攪蠻纏過,因此他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第一是和這種女人講道理,第二是沒有速戰速決。

  翁皓臉上都是冰涼涼的可樂,他一邊喊疼一邊小心翼翼的抹臉,沈單單技術好,挑的位置刁鑽,易開罐正正好敲在他的眼皮上,如今那裡慢慢腫了起來。翁皓虛虛眯著眼,立刻感受了有東西壓迫著自己的眼皮:「媽......疼啊疼——」

  「你還有臉喊我姨媽?」面前的女人心疼兒子遭受的無妄之災,對樓遠遠又痛又恨,「樓遠遠!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樓遠遠像一隻破布玩具一般被扯來扯去,他只覺得自己手腕很疼,隨即又感受到了噁心。被人無視的沈老大也不打算說什麼了,他先是一腳蹬在翁皓的膝蓋上,趁他仰倒的間隙又一腳踩上了他的臉。

  「啊——」

  「翁皓——」

  沈單單這個人有一個特點,越是生氣越是冷靜,他冷冷開口,垂下來的眼眸裡毫無感情:「陸亞鳳,當初合同是你自己親手簽的,你別忘了樓遠遠現在是盛家的人,你想玩我們就陪著你玩。」

  「樓遠遠確實不好養,但盛家沒道理連一個孩子都養不起。」這些話都是剛才電話裡盛松陽囑咐他的,後面的話是沈單單添油加醋自己加上去的,「你不是一直念叨著樓遠遠是你的外甥嗎?好,可以,既然你這麼喜歡這個外甥,那麼以後樓遠遠被人打的時候翁皓也要被人打,他斷一根指頭翁皓也要斷一根,他哭的時候翁皓也要跟他一起哭。」

  路燈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寂靜的街道只有沈單單冷靜到極點的聲音:「樓遠遠現在不是沒讀書嗎?那翁皓也不能去上學。」

  「你簽合同的時候心裡應該很清楚,這些對盛家來講不過是花幾個錢的事。」

  也不知道沈單單這些話裡到底哪句戳到了她的肺管子,那縷強撐著的一股氣好像突然就消失了,陸亞鳳顫抖著嘴唇,愣是一個字都沒抖出來。

  沈單單想到樓遠遠還在場,也沒有真把翁皓怎麼樣,他悠悠的抬起腳,拍了兩下樓遠遠的後背。那個滿身戾氣的少年瞬間消失了,沈單單揚起嘴角,頗有些高興地說道:「小不點,走啦,回家啦。」

  -

  盛松陽好似算准了時間,在他們兩人剛剛走出那條幽黑的街道時給沈單單打來了微信電話,沈單單看著螢幕上的視頻邀請,十分奇怪盛松陽想幹什麼。

  視頻接通的那瞬間盛松陽也開口說話了:「把手機給樓遠遠。」

  其實樓遠遠還有些驚魂未定,他低頭看著螢幕上出現的盛松陽,嗓子乾澀:「陽陽哥哥......」

  樓遠遠邊走邊拿手機,仰視的角度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滑稽,盛松陽隻字不問剛才發生了什麼:「回家了?」

  「嗯......」

  「眼睛還難受嗎?」

  「不難受了。」

  「肚子餓了沒?」

  「不餓。」

  「餓了就讓沈單單買點吃的帶回去,晚上餓肚子睡覺不舒服的。」

  「好。」

  「不要東想西想,事情都會解決的。」

  兩人一問一答,沈單單聽了半天都沒聽到盛松陽關心他一句,他有些生氣地奪過手機,盛松陽那頭毫無心理準備,一張大臉就顯現在了他面前:「你們不是明天就見面了嗎?」

  沈老大噘著嘴,大聲埋怨道:「差不多就行了啊,你們倆擱這談戀愛呢?」





第40章

  「盛松陽你哪裡找的臺本啊?你不知道我剛才說出來的樣子有多帥!「

  「我剛剛一腳踩在他臉上的時候腳還崴了一下!要不是怕丟了氣勢!我早喊疼了!「

  「你沒看見他們倆的臉色——哈哈哈有錢真好啊盛松陽你以後死的時候能不能先把銀行卡的密碼告訴我?」

  「我這麼牛氣你不得誇我幾句啊?你家小不點好著呢!我一點都沒讓他傷著!真的!「

  「哦對了他的褲子衣服還有鞋子都髒了,過會兒到家的時候我就把它們都丟掉,你報銷一下買新衣服的錢。」

  盛松陽把手機朝下翻,前置攝像頭照出來的東西瞬間變成了黑乎乎的一片,他語氣冷淡,似乎非常不願意同他講話:「你話太多了。」

  「盛松陽你可以啊!」沈單單嗞哩呱啦的叫嚷著,「讓我幫你解決麻煩的時候怎麼不嫌我話多呢!」

  「嫌的。」

  「什麼?」

  盛松陽平靜的把話重複了一遍:「讓你幫我解決麻煩的時候也很嫌棄你話多。」

  沈單單的自尊心遭受到了嚴厲的打擊,他隔著螢幕沖盛松陽喊話,什麼你有本事別回來回來你看我打不打你,什麼假如以後有人想捅死你那絕對是我遞的刀,什麼我以後再也不幫你了誰管你死活我就應該看著你去死。而盛松陽只是輕飄飄的反問了兩句話,沈單單便瞬間啞火了。

  「你不是說自己是樓遠遠的哥哥?」

  「原來樓遠遠的事情在你眼裡只是麻煩?」

  盛松陽陰陽怪氣到了極致,而樓遠遠是真覺得自己給沈單單添了麻煩,他愧疚地開口,看起來十分沮喪:「單單哥哥,對不起......謝謝你今天幫我......」

  沈單單心中破口大駡盛松陽這個小人,這麼大的帽子差點沒把他扣死。樓遠遠看起來精神狀態非常不好,沈單單慌忙說道:「小不點你這說的什麼話呢,我們倆誰跟誰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麼可能覺得你是麻煩!」

  樓遠遠眼前晃過翁皓那張目光呆滯的臉,這兩人到底是一起長大的,翁皓再壞再可惡兩人身上的血緣關係還是割捨不掉的,而且他會被沈單單打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他。雖然翁皓確實可恨,但臨走前他紅著眼睛看他的眼神卻一直在樓遠遠腦海裡揮之不去。當然他不可能去怪盛松陽和沈單單,這兩個哥哥是真心實意對他好的。

  所以他只能怪自己了,如果不是自己身上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大家明明都可以安然無恙的。

  「樓遠遠。」盛松陽沒聽見樓遠遠的聲音,也不知道他現在正在鑽牛角尖,但還是喊了他一聲。

  樓遠遠低低的「嗯」了聲:「怎麼了陽陽哥哥?」

  「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沒有......」樓遠遠耷拉著脖子看著白色帆布鞋上的淡黃色污漬,明顯是一副我有心事的口吻,「沒在想什麼......」

  盛松陽剛下課,白天樓遠遠不在的時間裡他們一行這麼多人被班主任拉去魔鬼培訓,學校請的這些老師都是熟面孔,其中有個德高望重的老教師特別喜歡盛松陽,培訓期間逮著法子給他灌輸知識,盡讓他做那種解題過程十分冗雜但答案非常簡單的題目,美名其曰我看你是個好苗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個好苗子,只知道當看見卷子裡一道題目有將近800字的題幹時內心還是蠻無語的。老教師帶過很多學生,並且都是尖子生裡面的尖子,他在學生以及老師們口中都有很高的評價,但這些都不妨礙盛松陽看他不順眼。

  「盛松陽,你在幹嗎?別人都在記筆記你為什麼不記?」

  被點名的盛松陽看著黑板上的題目,開始懷疑老教師是不是故意找茬:「這道題目我會做。」

  「所以呢?」

  「所以我為什麼要記筆記?」

  「你現在會做,能保證自己一直會做嗎?能保證這道題目被丟在一堆相似的題裡還會做嗎?」即使老教師年紀大了,但依然精神矍鑠。他批評的話語迴響在整間教室裡,要不是盛松陽平日裡當慣了酷哥,他的白眼早翻到天上去了。

  盛松陽以為這就結束了,然而事實卻是這才剛剛開始。封閉式培訓學生們的壓力本就很大,上完一天課大家出來的時候幾乎都是雙目無神的狀態。就連盛松陽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數學是他的強項,他也很熱愛數學,可讓他現在再去做幾道數學題,他也會覺得噁心。

  那會兒他打電話給沈單單叫他把樓遠遠照顧好,結果他剛把事情安排妥當老教師又出現在了他眼前,盛松陽看著眼前這個陰魂不散的人,冷冰冰的問:「周老師,有什麼事嗎?」

  「盛松陽,」周老師笑眯眯的說道,「你上次走的時候跟我承諾過什麼?」

  「跟你講我會拿第一。」

  「結果呢?」

  「我拿了第一啊。」

  「可是我看了你的卷子,發現有些題目你會做,但還是做錯了。」

  「所以呢?」盛松陽的耐心已然告罄。

  「所以你先別急著回去,」周老師朝他招了招手,「你上課不是不願意記筆記嗎?那我現在再給你補補課。」

  被強行開了小灶的盛松陽中途還憑上廁所的藉口把臺本給了沈單單,下了課又估摸好時間打了這個視頻電話。如今躺在酒店床上的他腦子乾涸得厲害,用腦過度的副作用漸漸體現了出來。

  他的眼皮很重,太陽穴也一抽一抽的疼,傻子都能聽出樓遠遠有心事,可他擔心萬一眼下自己說錯了哪怕一個字,自卑又敏感的樓遠遠會受到二次傷害。

  所以盛松陽翻了個身,手機掉落在床上,他就著這個姿勢,緩緩開口:「有天小烏龜生病了,讓蝸牛去買藥,兩個小時過去了,蝸牛還沒有回來。烏龜生氣的說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死了,此時門外傳來蝸牛的聲音——」

  「你再催我,我就不去了。」

  電話那頭的兩人齊齊愣住,盛松陽抿唇,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樓遠遠,這是我第一次講笑話。」





第41章

  反應過來的沈單單不自覺的用鼻子哼了一聲:「盛松陽……你再說一遍?!這是什麼?!」

  「笑話。」

  他「哈」了一下,仿佛盛松陽講笑話比笑話本身更好笑:「好冷。」

  而樓遠遠卻很給面子的彎了嘴角:「陽陽哥哥,很好笑。」

  「小不點你別慣著他!」沈單單拆臺,「你怎麼什麼都捧他的場!」

  「可是真的很好笑……」

  沈單單覺得樓遠遠可能是被盛松陽養歪了:「哪裡好笑了!這麼冷也好笑?!」

  「嗯,好笑的。」樓遠遠注意到盛松陽不經意間露出的疲憊語氣,輕聲問道,「陽陽哥哥,你累了嗎?」

  「嗯,有一點。」

  「那你早點睡覺呀,我們明天再說吧!」

  「好。」

  第二天樓遠遠起得很早,昨晚沈單單真依言睡在了樓遠遠那間房間的地板上。樓遠遠想讓沈單單跟自己睡一張床,而沈單單害怕這會讓兩人都不自在,所以找了個藉口拒絕了他。

  樓遠遠起來的時候地板上打地鋪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好奇地打開房門,卻發現沈單單盤腿坐在盛松陽的房間門口,他一手拿著樓遠遠的書包,一手拿著一把錢。

  那一把錢都是散鈔,大多都是五塊的十塊的二十的,沈單單腿邊還有一個白色收納盒,不遠處是從書包裡拿出的各種零食,樓遠遠看著盛松陽房間半開的房門,忽然有些摸不著腦袋。

  沈單單聽到聲響抬頭,看見樓遠遠呆呆地站在了他面前。他低頭又從白色收納盒裡抓了把錢出來,笑著解釋道:「盛松陽跟我說他擔心你去的時候沒有錢,所以要我讓你帶點錢去。」

  然而他這副架勢好像樓遠遠不是去找盛松陽的而是準備離家出走的,沈單單腳邊掉出來的錢散了一地,遠遠望去仿佛是個土財主。樓遠遠愣愣的看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應該上前阻止他了。

  「單單哥哥……不用這麼多錢的……」樓遠遠慌裡慌張地說,「之前陽陽哥哥已經給我很多零花錢了……」

  「這是他囑咐我的,」沈單單拍了拍書包,讓它癟下去一點,然後他打開口子,繼續朝裡放鈔票,「小不點,你別跟盛松陽客氣,他有的是錢,用到死都用不完,你現在幫他花錢就是在給他攢功德。」

  沈單單一大早就神叨叨的,樓遠遠沒聽明白:「什麼......功德?」

  「聽說地底下的鬼嫉妒心很強,他們都很討厭生前大富大貴之人,你說像盛松陽這種又有錢長得又好脾氣又特別差的人是不是他們最討厭的類型?「

  「真......真的嗎?」

  實際上沈單單昨晚臨睡前看了篇鬼故事,上面講的就是這些離奇不切實際的東西,而沈單單卻被老辣極具感染力的文字所吸引,並開始對這些事深信不疑。

  「我騙你幹嗎?小不點,我騙誰都不會騙你呀。而且你沒有聽過一句話?破——財——消——災——」白色收納盒裡的零錢很快就已經空了,沈單單拉上書包拉鍊,把它放在了一旁,他一臉嚴肅,失去了平時與樓遠遠玩笑的模樣,「我看過了,今天是適合出門的日子,過會兒我送你去車站,別擔心,昨天的事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樓遠遠還真聽著沈單單給他瞎忽悠,他望著那個裝滿錢的書包,想著自己都給盛松陽惹了這麼多的麻煩了,自己現在還不了他,那至少在這種力所能及的小事上能讓他舒心一點。

  沈單單神秘地招招手,示意樓遠遠走近。他指著地板上一堆的零食,問樓遠遠:「小不點,假如你背著這個書包去超市買東西,你會買哪些?「

  樓遠遠絲毫沒有猶豫,拾起了地上最小的一包黃瓜味的薯片。

  沈單單瞧著那市價只值一塊錢的薯片,指引他:「小不點,你現在有很多錢。」

  樓遠遠皺著眉頭考慮了一會兒,撿起了一包三塊錢的薯片。

  「樓遠遠,」沈單單難得喊樓遠遠的大名,「你這樣盛松陽可能會被那些鬼怪折磨得不能超生。」

  樓遠遠心裡一凜,連忙把那堆零食都薅進了自己懷裡。

  -

  上午十點,樓遠遠到達酒店門口的時候在周圍徘徊了一圈,然後才進了酒店大門。

  彼時盛松陽正在衛生間裡洗澡,其實他早晨也是有培訓的,但他不樂意去,一是為了等樓遠遠,二是不樂意見那個討人厭的糟老頭子。班主任找到他問他為什麼不去上課時他給出的理由也非常理直氣壯:昨晚他抓著我多補了三個小時的課,所以上午的課我不能去上,這樣對其他同學不公平。

  樓遠遠的腳步有些許淩亂,氣息也有些喘,他懷裡的東西不是很重但也不能說是毫不費力。他人朝後仰費力的在口袋裡掏房卡,「嘀」的一聲,房間門鎖解開的聲音恰好被盛松陽洗澡時的水聲掩蓋。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確定盛松陽的位置以後又悄無聲息的放下了手裡的箱子,接著他轉身,虛掩著房門,又坐著電梯重新回到了酒店門口。

  然後他繼續徘徊了幾分鐘,又抱著幾箱東西回到了房間裡。

  樓遠遠上上下下大概三趟以後衛生間裡的水聲毫無徵兆的停了下來,在門外與盛松陽只有一門之隔的樓遠遠被突如其來的安靜嚇得心跳亂了好幾拍。

  「哢嚓」,門開了,穿著一件白色T恤和一條內褲的盛松陽走了出來,他垂著脖子擦頭髮,擦著擦著忽然發現有哪裡不對勁。

  他猛的抬起頭,看見了房間裡憑空出現的樓遠遠和一堆紙箱子, 他蹙緊眉,冷不丁的問道:「樓遠遠,你在看哪裡呢?」

  與樓遠遠這種瘦弱的身板不同,盛松陽經常鍛煉又長得高;並且在某些方面,盛松陽肯定是比樓遠遠這種發育不良的小雞仔優秀的。

  奇怪的默契使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四周的氛圍越來越詭異。面對盛松陽擲地有聲的詢問,樓遠遠怔怔抬眸對上他的眼睛,而後驀的紅了臉。





第42章

  其實除去樓遠遠別樣的眼神,房間裡的情況看起來也十分淩亂——樓遠遠搬上來的箱子堆滿了整個過道,而樓遠遠本人站在這些箱子前面,顯得弱小可憐又無助。

  盛松陽倒沒有多少被冒犯的意思,他只是沒料到樓遠遠單純像紙,竟然也會在這個方面有其他想法。他淡定的從樓遠遠面前走過,拿起床上的校褲穿了上去,盛松陽背對著來人繼續擦頭髮,問道:「這箱子裡是什麼?」

  可他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回答,盛松陽拿掉頭上的毛巾,疑惑地轉身。而那個應該回答的人漲紅著臉,滿臉進退不得的模樣。

  盛松陽失語,明明被看光光的是他,怎麼他還害羞上了。樓遠遠臉上的熱度一時半會兒還褪不下去,他迎上盛松陽露骨的目光,艱澀開口:「陽陽哥哥......」

  「你幹嗎?」盛松陽打了個直球,「脫褲子的又不是你。」

  樓遠遠本來以為能用沉默把這件事含糊過去,然而盛松陽壓根不給他裝傻的機會,臉皮薄的男孩現在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陽陽哥哥......你說什麼呢......」

  盛松陽聽著他不自覺的撒嬌,難得心情很好。他強壓著嘴角不讓自己笑起來,在樓遠遠眼中盛松陽就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我說的什麼?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

  「是!但是......」樓遠遠底氣不足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

  盛松陽點點頭,像是接受了他的道歉,隨即他話鋒一轉,對明顯松了口氣的樓遠遠沉聲說道:「那你也把褲子脫了。」

  樓遠遠瞪大眼,一口氣喘一半另一半硬生生憋在了喉嚨裡:「什麼?」

  盛松陽的頭髮還濕著,他隨意擺弄幾下,露出了整個額頭。其實盛松陽一直都長得很好看,只不過尋常日子裡他老是拉著臉不苟言笑的模樣,硬是讓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疏離感。可眼下盛松陽眉眼間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他看上去少了幾分老氣橫秋的成熟,多了幾分放縱的不羈。

  而他本人,也用著最正經的臉說著最流氓的話:「你不是道歉嗎?口頭道歉算什麼道歉,你看了我我看回來,這不是應該的嗎?」

  樓遠遠總覺得面前的盛松陽跟他印象裡的還有平日相處中的不太一樣,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些不一樣。盛松陽給出的要求荒唐而刁鑽,樓遠遠心理建設做了半天,怎麼都無法在他灼熱的目光下解掉牛仔褲的皮帶。

  「陽陽哥哥......」樓遠遠面紅耳熱,心裡又急,他軟了嗓音,既像示弱又像是埋怨,「能不能換一個道歉方式……」

  「大家都是男生你在怕什麼?」盛松陽輕笑了一聲,「還是說你有什麼隱疾?不能跟我說?」

  這話已經踩到作為男生的底線了,樓遠遠的嗓門立刻高了不少:「我哪有什麼隱疾!陽陽哥哥你別亂說!」

  「那你在磨磨嘰嘰什麼東西?」

  哪有讓別人脫褲子的嘛,樓遠遠越想越覺得不能聽盛松陽的。他急得想哭,手一直在抖:「陽陽哥哥……能不能換一個要求……」

  「可以的。」

  盛松陽爽快應下,他本來只想與樓遠遠開個玩笑,然而樓遠遠又急又怕的表情卻忽然令他有些上癮。不過他也不能把人逼到絕境,萬一適得其反那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樓遠遠眨巴眨巴眼,確定自己沒聽錯盛松陽真願意放過他之後才終於放下心。盛松陽瞧著他滿足的模樣,這才問起了正事:「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喊我一聲?」

  「剛剛到的,然後你就出來了……」樓遠遠話語裡還有些不好意思。

  話題又繞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那些箱子裡裝了什麼?」

  「單單哥哥說破財消災,」樓遠遠沿用了沈單單的那套說辭,「所以我就買了一些東西……」

  盛松陽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嗯,這樣也好,以後那些壞的事都不會找上你了。」

  「不是我的,是陽陽哥哥你的。」

  「什麼?」

  樓遠遠抬眼,盛松陽突然發現他的眼睛很亮:「單單哥哥說嫉妒你的人太多了,所以要幫你花好多——好多——錢,這樣你以後就不會碰上不好的事情了。陽陽哥哥你不是給了我好多零花錢嗎?我都替你用完啦!」

  在盛松陽眼裡沈單單的忽悠水準也只有樓遠遠會上當,但他也沒有戳破,只是開口問道:「那你呢?」

  「我?」樓遠遠被問得一愣,「我怎麼了?」

  「你做這些是為了替我求平安,那你的平安呢?」

  「我不需要呀……陽陽哥哥你比較重要……」樓遠遠「嘿嘿」笑了兩聲,「而且你看我平安著呢……」

  「平安」在樓遠遠身上似乎像個笑話,他說到這兒自己都沒了底氣。盛松陽仰頭看了他一會兒,平靜地說:「樓遠遠,我們約法三章。」

  「什麼?」繼脫褲子之後,樓遠遠又懷疑自己聽錯了,可盛松陽穩重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我們在一起生活,是不是要制定一些規則讓彼此舒服一點?」

  樓遠遠點點頭。

  其實這個約法三章盛松陽也是心血來潮,因為在剛剛樓遠遠講話的間隙他忽然想起了昨晚通話裡他十分低落的語氣:「第一,有困難要與對方說,千萬不要想著獨自解決,因為能獨自解決的困難不叫困難。」

  樓遠遠在盛松陽等待的目光中點了點頭,表示可以做到。

  「第二,樓遠遠,你要自私一點。」

  面前的男孩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

  「做任何事之前你要多為自己考慮考慮,不要覺得什麼事都是自己的錯。」陽光沿著窗戶照在了盛松陽坐的那張床上,樓遠遠看見了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黃,微弱且渺小,可它們看起來卻比任何事物都要溫暖。

  「樓遠遠,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的。」盛松陽的聲音很低,投降般的口吻,「我是人,我也會難過的。」

  「你希望我平安快樂,我也同樣希望你平安快樂。我們將心比心一下,好嗎?」





第43章

  人的性格似乎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並且環境因素對其的影響很大,像盛松陽,傲慢無禮不愛搭理人,可恰好是他的家庭環境,能讓他走在大街上不會被人打;而有些人的性格似乎生來就是如此,像樓遠遠和翁皓,同樣是在一個家庭裡長大,後者心狠手辣一天天的淨想著怎麼讓別人不好過,而前者卻像是一個腦子還沒開竅的爛好人。

  爛好人並不算是什麼好的形容詞,而且在很多情境下會對其他人造成困擾。樓遠遠並沒有盛松陽這般的家庭背景,他當著爛好人只會給自己平添煩惱,甚至在更多時候,假如樓遠遠的性格和翁皓類似,那說不準他的成長道路會順利許多。

  雖然傷害他人是不對的,但對於樓遠遠這種寄人籬下無依無靠的人而言,保護自己遠比保護別人要重要許多。

  再換個角度講,樓遠遠的軟弱同樣也是導致他被人欺負的誘因,沒有人不喜歡一個能任由隨意打罵事後還不會產生任何後遺症的受氣包,樓遠遠就是電視上講被人賣了還會替人數錢的大傻蛋。

  沈單單最開始就說過他害怕盛松陽只是心血來潮,他的人生裡沒有接觸過像樓遠遠這種性格的人。一時興起也只是一時的,盛松陽和樓遠遠兩種完全極端的性格很容易讓前者厭倦後者。

  然而沈單單卻沒有想過,樓遠遠是一個大麻煩,而像盛松陽這種這麼討厭麻煩的人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惹禍上身。他又不是樓遠遠,樓遠遠只能被迫接受姨媽的家庭,被迫在這種的環境裡成長,可是盛松陽是一個掌權者,所有主動權都在他的身上,是他主動選擇了樓遠遠,包括樓遠遠這種極其麻煩的性格。

  在盛松陽看來,既然這麼爛的家庭環境都沒有教壞樓遠遠,那就應該讓他繼續這樣成長下去。他不會教導樓遠遠應該去恨翁皓或者鄭錫這樣的人,如果樓遠遠能懂什麼是恨他早就懂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自己去教。而時至今日他受到這麼多傷害都沒有懂,那就說明樓遠遠天生只能當一個爛好人。

  「樓遠遠,有時候不需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盛松陽用很平和的語氣說道,「你沒有欠我什麼,我不需要你來還。」

  樓遠遠被盛松陽太過直白的話語擊中,他一直覺得陽陽哥哥對他好,所以他也要對陽陽哥哥好,因為付出不應該是單方面的,他不應該心安理得的去承受別人對他的好。盛松陽把他從黑不見底的深淵里拉了出來,他總應該去做點什麼去報答盛松陽。

  「可是陽陽哥哥……」樓遠遠表情懵懵的,說話的條理卻還清晰,「以前你肯定沒有像現在這樣……」

  「以前沒有你的時候沈單單也天天給我惹麻煩,」盛松陽回答道,「那會兒他天天在外面打架,然後別人問他叫什麼名字的時候他說自己叫盛松陽,在一中上學,結果這群傢伙全找上門來了。」

  樓遠遠還不知道原來以前還有這麼一出大戲:「……後來呢?」

  「後來我跟沈單單打了一架,他委屈地說我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嗎?那你替我承擔一些煩惱不是應該的嗎?」盛松陽的唇邊慢慢有了笑,那些笑意同樣也被陽光包裹住,漸漸染上了一層暖,「所以樓遠遠,沒有你麻煩也同樣會以其他的方式找上我,所以比起別人,我寧願處理關於你的麻煩。」

  「……為什麼?」

  盛松陽望著他,可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一個人問過他為什麼,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模糊的記憶把回憶中的人都分割成一塊一塊的,盛松陽想了很久,發現自己都快要記不清了。

  兩個人的約定如今變成了一個人的秘密,他獨自守著這個快要被遺忘的秘密,固執的遵守著約定。

  「因為我們要一起長大的。」盛松陽說,「我們還要一起生活很多年,你遲早要習慣有我的存在。」

  -

  下午的課盛松陽把樓遠遠也帶了過去,周老師非常不滿上午盛松陽沒來,下午看見人的時候還特意多問了幾句。

  「盛松陽?上午怎麼沒來?」

  「上午去接人了。」盛松陽給周老師的說辭和給班主任的完全不一樣。

  周老師看著他身邊憑空出現的新人物,頗有些好奇。德高望重的老教師看學生的眼光特別毒辣,樓遠遠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太聰明的樣子,雖然班主任也有過和周老師一樣的心思,只不過班主任被盛松陽所迷惑,而周老師卻篤定自己的第一感覺。

  他們的座位在教室最後一排最角落的位置,這是盛松陽考慮到樓遠遠的感受特意換的。他們培訓的教室其實並不大,大概只能坐下十幾個人,而平常盛松陽都坐在第一排,周老師扶了扶厚底眼鏡,更好奇樓遠遠的身份了。

  與盛松陽一同上課的同學昨天已經見過樓遠遠了,雖然大家也有些疑問藏在心裡,不過對他們來講成績肯定要比八卦重要。周老師看著差不多到了上課時間,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道昨天講過的數學題,然後開始點名。

  「最後一排最角落的那個同學,你上來解一下這道題。」

  那時樓遠遠正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準備好好睡一覺,他驚訝地抬頭,正對上了周老師犀利的目光。

  盛松陽看了一眼黑板上題目的難度,憑樓遠遠的水準他大概連那些數學符號都看不懂。他覺得周老師是在故意針對他,於是主動站起來打算替樓遠遠去解這道題。

  周老師適時開口刁難道:「盛松陽,我沒有叫你。」

  「周老師,他才高一。」

  盛松陽這句話引起了不小的動靜,一中上課的進度一向很快,基本會在高一上完所有的課程。而周老師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因此他理直氣壯地反問:「高一怎麼了?這道題之前也有不少高一的學生解開過,如果他連這道題都不會做,那他怎麼能聽懂我接下來上課的內容?」

  「他又沒打算要聽懂,」盛松陽回答的口吻比他還要理所當然,「他來這裡又不是來上課的。」

  「那他來幹嗎?」

  盛松陽生硬的轉移話題:「周老師你問題太多了,你這樣別的同學心裡會有意見的。」

  「......」

  樓遠遠憋著肚子,大氣都不敢出,他眼睛滴溜溜的轉,見周老師真不再為難他,喊了其他人上去解答之後才敢呼吸。盛松陽偏頭瞧著他緊張的模樣,從書包裡挖出一支筆,不在意的說道:「他是這樣的,喜歡捉弄人。」

  「那陽陽哥哥......」樓遠遠突然發現這些老師和自己學校的完全不同,「他也會捉弄你嗎?」

  「嗯,我昨晚八點多才下課。」

  「啊......」樓遠遠連忙蜷成一團窩在課桌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盛松陽看著他這副姿態,迷惑地問:「怎麼了?」

  樓遠遠把手裡的筆記本立起來遮住自己的臉,然後小聲地說:「陽陽哥哥,這位周老師好像特別關注我,我得藏好了,免得他又點名要我解題目。」

  盛松陽把書包裡所有的書都拿了出來,堆成了小山一般的高度,他把這些都放在樓遠遠面前以增加他的安全感。兩人像小偷一樣在教室最不顯眼的地方做著小動作,而講臺上的周老師看得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他很想把手裡的粉筆丟出去,但一想到盛松陽的壞脾氣,又只好做了罷。

  「沈單單呢?」上午樓遠遠進門時被盛松陽的內褲吸引,盛松陽又被樓遠遠昨晚的話束縛住,兩個人囉囉嗦嗦了半天,盛松陽這才記起來明明說好沈單單今天是要和樓遠遠一起來的。

  「哦......」樓遠遠小聲地說,「單單哥哥說他要去接個人,接完再過來。」

  「他有說過接誰嗎?」

  「沒有......本來我們票都買好啦,然後他接到了電話,跟我說讓我先走。」樓遠遠回想起沈單單焦急的語氣,自己也有些奇怪,「單單哥哥好像挺急的,話沒說完就走了。」

  盛松陽不經意的皺了皺眉,沈單單的朋友圈他多多少少瞭解一些,在印象裡,應該沒有能讓沈單單如此失態的人。

  樓遠遠非常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這個培訓對盛松陽很重要,因此看見他開小差還體貼地提醒他:「陽陽哥哥,周老師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啦......」

  回過神來的盛松陽抬起頭,果然看見這個討人嫌的老頭瞪著眼睛望著他。他這時才慢悠悠的攤開筆記本,對樓遠遠說道:「知道了。」

  這是樓遠遠第一次與盛松陽一同上課,周老師的講課速度很快,如果稍微沒認真聽就很容易跟不上進度。不過這些對樓遠遠而言都沒有影響,因為他從題目開始就聽不懂了。

  整間教室只有周老師抑揚頓挫的嗓音和同學們翻書的沙沙聲,樓遠遠一個人窩在課桌上,很快便覺得昏昏欲睡。盛松陽的筆記很快就記滿了一整頁,他翻頁的瞬間注意到身旁已經睡著的樓遠遠——

  樓遠遠的臉很小,一本筆記本遮住了他大半的臉,盛松陽把他蓋在腦袋上快要滑下去的書本朝上提了提,樓遠遠睡得迷迷糊糊,竟然還記得要盛松陽提醒他。

  「......陽陽哥哥,下課叫我一聲......」

  盛松陽仰頭看著黑板,眸中的笑意轉瞬即逝。

  「好。」





第44章

  樓遠遠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自己的小時候。

  他不怎麼做夢,幼時的一些事也幾乎不會進入他的夢境。夢裡的他置身於一個從未來到過的地方,而面前是一條湍急的河流。

  他光著腳踩在濕潤的河岸邊,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呼喊聲,他驚奇地抬頭,突然發現河流裡有一個身影浮浮沉沉。

  樓遠遠還沒看清那個身影究竟是誰,下一秒冰涼的河水便覆住了他的鼻腔。他愣了一下,卻發覺不知何時自己掉進了這條深不見底的河流裡。

  窒息的感覺來得太強烈,樓遠遠猛地睜開眼,「蹭」的一下從課桌上爬了起來。蓋在腦袋上的筆記本摔在了地上,入眼是亮到發白的白熾燈光,而原本擁擠的教室只剩下黑板前的兩個人了。那兩個人轉頭默默地看著他,樓遠遠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還陷在那個過於真實的夢境裡。

  「醒了?」

  他點點頭,這時才察覺到自己的背脊汗濕了一層。周老師看著樓遠遠遲鈍的模樣,中氣十足地說:「我教了這麼多年書,還沒多少人會在我的課上睡大覺。」

  盛松陽轉回身繼續解題目,淡淡地說了句:「那你今天見到了。」

  「盛松陽!你題目做出來了?」

  「沒有。」

  「那你還有心情說話?」

  「知道了。」

  樓遠遠仰著脖子看著一黑板的粉筆字出神,他明明在那條河裡看見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孩,怎麼一個不注意自己就掉進了那條河裡?

  口袋裡的手機振動了兩下,樓遠遠看了眼手機螢幕,竟然發現已經是晚上六點的光景了。沈單單發短信來說自己已經到了,他給盛松陽又發短信又打電話,可是這個人像死了一樣沒有一點回應。

  【單單哥哥,你在哪?】

  【你把你們住的酒店名字告訴我,我們先去辦理好入住再來找你們。】

  樓遠遠注意到「你」後面的那個「們」字,卻也沒有問跟他一起來的人是誰,默不作聲的把酒店名字發了過去。

  發完短信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直到這時樓遠遠背上的汗才蒸發乾淨,他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把掉在地上的筆記本撿了起來。

  樓遠遠安靜的時候仿佛是一個透明人,周老師也同班主任一樣,盛松陽越是表現得在乎,他們就越好奇樓遠遠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眯著眼看了一下盛松陽的解題過程,發現他自樓遠遠醒後寫出來的東西全是狗屁不通的。他瞅著其中一步,tan60°被他算成了三分之根號3,這種低級錯誤要是放在平時周老師大概率會叫學生直接滾蛋。

  不過以盛松陽的性格你讓他滾他還真不會來了,人家犯錯誤可架不住周老師喜歡他。在班主任看來盛松陽糞坑一樣的臭脾氣卻恰恰讓周老師視若珍寶,周老師用手指點了點那個三分之根號3,幽幽地說:「下課吧。」

  盛松陽提筆,非常自然的把分母塗掉了,他低著頭,也不會像別的學生會覺得羞愧:「等我解完這道題。」

  周老師冷哼一聲,睨著最後一排在當透明人的樓遠遠:「你解的出嗎?」

  盛松陽立刻丟了筆,不假思索的說道:「那不解了,我回去了。」

  「題呢?思路是對的,重新算一遍答案就出來了。」

  「不算了,明天再說。」盛松陽站起來,對身後的人說道,「樓遠遠,走了。」

  「哦哦!好......」

  兩人很快便收拾好了東西,課桌與課桌之間狹小的過道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樓遠遠與盛松陽錯開半個身位,他小聲地說道:「單單哥哥到了,現在在我們住的那個酒店。」

  盛松陽「嗯」了句,臨走前他看著教室裡僅剩的那個氣咻咻的人,面色冷淡的說道:「走了,明天見。」

  樓遠遠沒有盛松陽這樣的膽子,他恭恭敬敬地開口,拘謹地說:「周老師再見。」

  「你叫什麼名字?」周老師終於逮到了一個機會,他露出一個自認為非常和藹的笑,對著那個臉色有些蒼白的男孩提問。

  「我叫樓遠遠。」

  「哪個學校的呀?多大了?你是盛松陽的弟弟嗎?」

  站在門口等待的盛松陽聽著這一連串的問題,伸手提溜起樓遠遠的書包,直直把人拽了出來。樓遠遠踉蹌著退後,只來得及回答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周老師,我不是他的弟弟,但他是我的陽陽哥哥——」

  -

  酒店離培訓的地方並不遠,兩人選擇了步行,路上盛松陽問樓遠遠做了什麼噩夢,男孩的臉照映在街道兩旁的玻璃櫥窗上,樓遠遠想了好一會兒,才訕訕地回自己忘記了。

  盛松陽也沒多大反應,點了頭就算是回答了。兩人沉默地朝酒店的方向走,樓遠遠以為盛松陽不高興了,費盡心思的回憶著那個有些滲人的夢境。

  「我夢見了很多水......」樓遠遠擰著眉,忽然說了句。

  「什麼?」

  「我剛剛做的夢......」他憑著殘留的記憶大概說了說,「夢見了我在一條河的旁邊,然後河裡有個孩子,我想看清那個孩子的臉,但是後來那個孩子就變成了我自己。」

  「然後呢?」盛松陽的回應依舊很平淡。

  「然後我就覺得喘不過氣,後來就醒了......」樓遠遠自己都覺得這個夢很離奇,他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呢喃道,「就算那個小孩是我也沒關係的,反正我會游泳......「

  盛松陽偏頭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情緒讓人琢磨不透。他們沒走多久就看見了酒店門口的沈單單,而樓遠遠望著他旁邊的那個女生,正想開口問盛松陽那個人是誰,卻察覺到了他突然異常的反應。

  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樓遠遠已經能分辨出盛松陽的微表情了。同樣是不說話,盛松陽生氣的時候嘴唇會微微抿著,假如把這個微表情放大無數倍,那就會變成咬牙切齒。

  沈單單同樣也看見了他們,他特別開心的沖樓遠遠招手,四人匯合以後沈單單還沒來得及做介紹,盛松陽已經先他一步開口了:「你怎麼來了?」

  被盛松陽嫌棄的那個女生紮著一個丸子頭,齊劉海,是非常可愛的長相,不算特別暖和的天氣裡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衛衣,顯得皮膚更白了。聽了盛松陽話之後她撅著嘴直翻白眼:「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可不是來找你的。」

  「我只是聽說盛家住進來一個人,不管怎麼著我總得過來瞧瞧吧?「女生睜大眼盯著樓遠遠猛看,「盛松陽,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啊?」

  盛松陽略顯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盛念,你話太多了。」

  「嘁,這麼緊張幹嗎我又不會說什麼。」樓遠遠被她很不友善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他不太明顯的朝盛松陽那邊走了一步,好歹是得到了能夠喘息的空間。

  盛松陽同樣不能說什麼,因為說得越多越能說明一些什麼。盛念看了半晌終於是把人看夠了,她轉身,與沈單單說道:「走了,回去了。」

  「就走啦?坐了這麼久的車不再多玩一會兒?」

  「不玩了,盛松陽的臉太臭了我看著晦氣。」盛念嘻嘻笑道,「小可愛我走了哦下次有機會再一起玩。」

  躲在盛松陽身邊當鴕鳥的樓遠遠反應了好長時間才醒悟過來人家說的那句小可愛喊的是他,他愣愣地點頭,盛念被他呆呆的反應逗樂,笑得更歡了。

  「盛松陽,謝謝你讓我相信因果輪回。」盛念每句話都像是在陰陽怪氣,每句話裡也都含著深意,「這次我真的相信了。」

  「你可以走了。」

  「知道了知道了!」盛念嘴裡喊著知道了,可實際行動卻讓盛松陽的血壓再度升高,「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

  「哇哦!盛松陽你也太可憐了吧!」

  沈單單同樓遠遠面面相覷,滿臉都是「他們在講什麼謎語」的表情。

  「說夠了嗎?」

  「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你這臭茅坑一樣的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

  「關你什麼事?」

  沈單單慢吞吞地走到樓遠遠身邊,給他答疑解惑:「這是盛松陽的堂妹,跟他一樣大的年紀。」

  「嗯......」樓遠遠在聽到她也姓盛的時候大概猜到了。

  「他們兩人感情一直不太好,盛松陽嫌棄她話多。」

  「哦......」

  「不過他們好像有很多秘密,很多時候他們倆說話我都聽不懂。」

  「嗯......」樓遠遠點點頭,「我也聽不懂。」

  而那邊的對話仍在繼續——

  「盛松陽,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

  「沒必要。」

  「一直站在上游的人很容易溺死的。」

  盛松陽漫不經心的開口,餘光卻緊緊跟隨著身後低聲說話的人,那些塵封在回憶中的秘密被人撬開一個洞,漸漸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答非所問,樓遠遠的腦海裡忽然又閃過那個濕潤而可怕的夢境。

  「他不記得,總有人會記得的。」





第45章

  盛念來去如風,樓遠遠還在用他那不太聰明的腦袋思索著盛松陽說的謎語,沈單單拍了他一下,說了句「我送送她」。

  樓遠遠目送著兩人的背影,盛松陽頗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跟這個妹妹講話比上一天的課還要累。而樓遠遠的好奇心作祟,他偷偷地看著盛松陽,嘴笨的他回想著沈單單平時說話的藝術,似乎要對這個謎語的答案勢在必得。

  而盛松陽是誰?假如他不想說沒有人能撬開他的嘴,樓遠遠的眼睛都快貼在盛松陽臉上了,可一向對他特別好的陽陽哥哥此刻卻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僵硬的轉移了話題。

  「盛念是我的堂妹。」

  這是樓遠遠知道的。

  「我們關係不太好。」

  這還是樓遠遠知道的。

  「沈單單喜歡盛念。」

  這是……樓遠遠愣了一下,倏地仰高了脖子。

  這當然是盛松陽隨口說說的,鬼知道沈單單喜歡誰,反正絕對不是那個聒噪毒舌的盛念。

  「真的嗎?」面前的男孩語氣雀躍,像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秘辛,「單單哥哥喜歡盛念姐姐?!」

  盛松陽垂著眼,對他格外興奮的語氣有些不解:「你這麼開心幹嗎?」

  「我……我沒有呀……」樓遠遠稍稍收斂了些,「就是……就是有一點好奇……」

  「好奇什麼?」

  幾句話的功夫樓遠遠便忘記之前兩人謎語一般的對話,他望過來時的目光很亮,盛松陽上次見他這麼高興的模樣還是住在盛家的第二天見到沈單單那會兒。盛松陽忽然有點後悔,他好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樓遠遠還不知曉盛松陽的肚子裡已經慢慢冒出了酸意,他翹著嘴角,一個人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就好奇單單哥哥喜歡怎麼樣的人。」

  「那我呢?」盛松陽陰鬱著臉,下意識的問道。

  而樓遠遠的回答也如同他本人一般單純:「我也很好奇陽陽哥哥喜歡怎麼樣的人呀。」

  盛松陽覺得問這樣的問題很幼稚,很不符合他向來的形象,但他就是憋不住,嘴自己就禿嚕了出去:「假如我找了物件你會怎麼樣?」

  「啊……」樓遠遠倒是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他仰著頭考慮了半天,也沒想過這是一道送命題,「我也不知道。」

  盛松陽咄咄逼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樓遠遠不像盛松陽,他以前的生活是只要可以吃飽穿暖就已經非常滿足了。他渴望過親情,也渴望過友情,可遺憾的是這兩個都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而愛情?遲鈍如樓遠遠,如果要在這方面開竅,那估計還要再等上好幾年。

  所以如今的他只是覺得盛松陽對他很好,盛松陽對他來說很重要,而再深一層,那樓遠遠想破腦袋都很難琢磨出來。

  其實盛松陽問出口後自己也有些後悔,他都能數清樓遠遠的腦子裡有幾根筋,問這種問題無疑不是在為難自己。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呀……」

  果然,樓遠遠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內,盛松陽吃了一肚子悶氣,正想結束這個話題時樓遠遠不怕死的補了一句:「應該會很開心吧!」

  話出口後氣氛陡然變了,盛松陽瞳孔微微放大,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住樓遠遠那張愉快的笑顏,悶悶地問:「開心?」

  「嗯嗯!」樓遠遠察覺到盛松陽不太美妙的臉色,以為是自己的開心表現得不夠真實,因此他努力撐起笑容,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傳遞了出去,「單單哥哥找女朋友我會很開心的!陽陽哥哥也是!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是我看班級裡男生女生談戀愛的時候同學們都很羡慕,所以談戀愛應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樓遠遠形容事物也極其簡單,通常用「好」與「不好」概括,盛松陽給了他一個不僅僅是意義上的家,所以他形容盛松陽時會在「好」前面加一個「很」字;然後把「很好」依次排序,接下來分別是「一般好」「微微好」和「不好。」

  而樓遠遠在形容談戀愛時也用上了「很好」,說明在他看來談戀愛與盛松陽持相等地位。樓遠遠的回答天衣無縫的完美,但是盛松陽的神情卻陰沉得像暴風雨即將來臨。

  「你很想我談戀愛嗎?」

  樓遠遠心裡想這些明明應該是陽陽哥哥自己的事,為什麼他要一直問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看法。他不認為自己幾句話能左右盛松陽的思想,而且自己根本沒有談過戀愛。因此他把盛松陽的異常歸結為沈單單不在,沒人能替盛松陽排憂解難,於是他代替了單單哥哥的位置,要給迷茫的陽陽哥哥一個正確的方向。

  「陽陽哥哥,如果你碰到喜歡的女生一定不可以猶豫。」樓遠遠憑藉著在盛家看了幾天狗血電視劇總結出來的經驗給盛松陽支招,「我看電視裡說,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等到後來你想後悔都來不及了。」

  盛松陽突然覺得很有意思,以前樓遠遠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叫他開口講話還要各種威逼利誘。如今倒好,不想讓他講話他一個人張著嘴在那兒叭叭的說,他也想不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然引發了這樣的蝴蝶效應。盛松陽松了松緊握的拳頭,告誡自己樓遠遠不是沈單單,這孩子是真心在為你考慮並不是在陰陽怪氣。

  然而有人在做心理建設有人卻在挑戰著一些人的底線,樓遠遠見盛松陽緊抿著嘴唇不說話,以為是自己的想法不夠好,所以他愁著臉把肚子裡的墨水全謔謔了乾淨,好歹是打出了一篇還算漂亮的腹稿。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盛松陽決定先吃飯,吃飽了好好教育教育樓遠遠。灰濛濛的雲壓在剛剛亮起的路燈上,暈出了一片淺黃色的白。盛松陽路過一盞盞路燈,大半張臉掩在陰影裡,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而寫好小作文的樓遠遠跟在他屁股後頭,像一個小老頭一樣喋喋不休的說著。

  「陽陽哥哥,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出來,雖然我比不上單單哥哥,但還是能幫上你的忙的。或者你是不是也有喜歡的女生啦?她跟你一個班嗎?喜歡你嗎?也不對呀,你長得這麼好看女生應該都會喜歡你吧......所以你現在在煩惱什麼呀?」

  盛松陽怒極反笑,他還真是低估了樓遠遠,這人明明能說會道,以前的沉默寡言不會是故意裝給他看的吧?而他卻沒發覺,他自己同樣是當局者迷,比起樓遠遠越來越話癆的行為,盛松陽和他在一起說的話也只多不少。

  眼看著樓遠遠越說越離譜,盛松陽猛地停下腳步,身後悶頭走路的男孩差點一頭撞上他的背。

  「樓遠遠,你怎麼話這麼多?」

  「你談過戀愛嗎?」

  「你是戀愛專家嗎?」

  樓遠遠怔愣片刻,把三個問題整合成了一個回答:「不是......」

  「那你不要給我不懂裝懂,我現在一點都不想談戀愛。」

  「為什麼......」

  盛松陽居高臨下的俯視他,目光裡既有憤怒又有無奈:「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一個笨蛋身上。「





第46章

  笨蛋樓遠遠和盛松陽對視良久,完全不明白他說的笨蛋到底是誰。盛松陽瞧著他迷迷瞪瞪的表情,也沒指望他能懂自己的意思,樓遠遠膽大包天,不死心的還想套話,盛松陽徑直向前走,一點都不給樓遠遠鑽空子的機會。

  初秋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了乾淨,沒有太陽的夜晚漸漸顯得有些冷清。迎面吹來的風帶上了薄薄的冷,沿著腳踝一路向上躥,樓遠遠雙手握著書包肩帶,眼神不自覺的掛在了盛松陽的後腦勺上。

  興奮的狀態逐漸冷卻以後樓遠遠的反射弧終於跟他的腦袋接上了軌,他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盛松陽的怒氣,瞬間感覺到冷風從腳踝沖到了天靈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樓遠遠的手伸得太長,一不小心把本就不好惹的盛松陽得罪個徹徹底底。

  「陽陽哥哥……」樓遠遠望著他黑黢黢的後腦勺,立刻道歉,「對不起……剛剛我好像話太多了……」

  盛松陽回頭看他,面容也恢復了往常的平淡,他開口,似乎是很無所謂的語氣:「算了。」

  兩人的晚餐是在第二碗麵館解決的,而麵條裡要加的配菜是自己拿的。樓遠遠拿著盤子走過一整排的配菜櫃,最後在結帳區等著盛松陽。

  很快盛松陽便端著盤子走了過來,他低頭看著樓遠遠盤裡僅有的一個荷包蛋,皺著眉頭把自己盤裡的肥牛臘腸*丸都給了他。負責結帳的店員留意到這個舉動,不受控制的看了盛松陽一眼。

  高個的男生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緊鎖著眉回視,仿佛很不耐煩自己的目光。

  樓遠遠的盤子很快有了重量,之前做錯了事,此刻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盛松陽轉身回去又在配菜櫃前走了一圈,樓遠遠安安靜靜地站著等他,看上去乖極了。

  晚餐的時間店裡有不少人,他們挑了一個非常靠裡的座位,樓遠遠坐下之後小心翼翼地觀察對面那人的神情,卻不知道在外人眼裡樓遠遠的眼神直白得像一個要糖吃的小孩。

  然而此時手機振動的聲音毫無徵兆的響了起來,樓遠遠被嚇了一跳,他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看清來電顯示之後劃開了通話。

  沈單單鏗鏘的質問隨即就通過聽筒傳遞了出來:「小不點!你幫我問問盛松陽!為什麼我每次打他電話他都不接!」

  「我真是奇了怪了——不接電話不回短信那你買手機幹嗎啊?!」

  樓遠遠都不用開免提,沈單單的嗓門伴隨著濃濃的火藥味已經放大在兩人的周圍。盛松陽滿不在乎的語氣好似連開口都覺得煩:「沒帶手機。」

  「單單哥哥......」樓遠遠消化了一下盛松陽的態度,把他的話改得更委婉了一些,「陽陽哥哥說他忘記帶手機了。」

  電話那邊時不時傳來汽笛的鳴叫聲,沈單單冷哼出聲:「啊?手機也能忘帶?那他怎麼沒忘記帶腦子啊?」

  盛松陽伸手拿過樓遠遠的手機,淡聲說道:「吵死了。」

  「盛松陽!」多年好友讓沈單單敏銳地捕捉到盛松陽想要掛電話的舉動,他連忙問道,「我把人送上車了!你們現在在哪!」

  「第二碗麵館。」

  「第二碗麵館在哪!我搜了一下!這裡有28家第二碗麵館!「

  「你自己不會一家一家找?」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掛了。」

  「盛松陽我跟你講你別太得意!盛念臨走前給了我一樣東西,是......」

  「嘟嘟嘟......」

  恰逢店員端上了兩碗熱騰騰的面,冉冉升起的霧氣隔斷了兩人的視線交流。樓遠遠欲言又止,想幫沈單單說兩句,而盛松陽幽幽抬頭,連乳白色的霧氣都掩蓋不了他警告的眼神。

  樓遠遠咽了一下口水,瞬間把想說的話統統咽回了肚子裡。他緊閉著嘴巴在心裡給沈單單道了歉:單單哥哥對不起,我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幫不了你了。

  這頓飯吃得詭異的安靜,平日裡吃飯都是盛松陽來起話題,眼下那個樂意那個問東問西的人不樂意開口說話了。樓遠遠小口小口的嗦著麵條,眼風一直朝對面那個人的身上丟。

  盛松陽被他看得面都吃不下了,樓遠遠的視線對他而言就好比是路邊的狗尾巴草,存在感不高,但撓在你身上就是會讓你覺得渾身上下都很癢。

  「不吃飯了?」盛松陽忍無可忍,筷子停在空中,突然出聲。

  樓遠遠十分明顯的瑟縮了一下,盛松陽注視著他這個反射性的動作,很淺的勾了下嘴角:「你在怕什麼?」

  「沒......」樓遠遠垂眼看著碗裡被咬得長短不一的麵條,頭都不敢抬。

  「那你怎麼一直看我?」

  樓遠遠猶豫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對著麵條說道:「我......我就想看看你長得怎麼樣......」

  話音剛落他就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樓遠遠!你看看你在說什麼東西!

  「那你覺得我長得怎麼樣?」

  樓遠遠手掌翻轉,把手心裡的汗都蹭在了褲子上,他覺得盛松陽並不是真心想要聽自己的回答,卻還是認認真真回應他:「長得很帥。」

  盛松陽這回是真笑出了聲音,面前的霧氣已經消失了,樓遠遠聽著他意味不明的笑,緊張得脖子都僵硬了。

  「樓遠遠,」盛松陽重新拾起筷子,淡漠的話語隱隱的合在溫暖潮濕的氛圍裡,「你真是個寶貝。」

  「歡迎光臨。」

  有人推開門急匆匆的走了進來,盛松陽的瞳孔裡倒映出那人的身影,樓遠遠正在細細思考盛松陽的話,沈單單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了起來。

  「盛松陽!——」

  「來了。」盛松陽看見他的反應卻很平淡,「我以為你會把28家麵館全部走一遍。」

  沈單單瞧他油鹽不進又看不起他的這副死樣,氣得把口袋裡的東西直直砸在了盛松陽腦袋上。素白色的信封擦過盛松陽的頭髮直直掉落在餐桌上,樓遠遠好奇地睜大眼,看清了信封中央有一條對折過形成的褶皺。

  盛松陽對這種信封類的物什很有經驗,他倏地皺了下眉,仿佛在責備沈單單連頓飯都不讓他好好吃:「幹嗎?」

  「陳冬晴給你的。」

  「我記得我已經跟她把話講得很清楚了。」

  「那我管不著。」沈單單聳聳肩,一副落井下石的口吻,「校花不肯放棄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盛松陽看了眼信,又看了眼對面那個傻乎乎的男孩眼睛黏在信上的八卦模樣。樓遠遠越表現得好奇他越覺得胸口煩悶,而沈單單又在一旁不知死活的煽風點火,那封信安安靜靜的被三雙眼睛注視著,盛松陽神情冷漠,開口說道:「樓遠遠,幫我打開。」

  沈單單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你幹嗎!這是人家寫給你的!你幹嗎要讓小不點幫你看!」

  「既然是給我的那就是我的東西了,我想怎麼處理還需要讓你同意?」

  「可是......」

  盛松陽打斷他:「沈單單,你明明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沒必要這麼向著她吧?」

  沈單單也是服氣,他和盛松陽認識了這麼多年,追他的女生都能組成一個團了,這人愣是一個都沒同意。

  「人家女生說到底是為了你!你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那你喜歡怎麼樣的嘛!」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告訴我!我以後可以幫你擋那些爛桃花啊!」

  這邊兩人在爭執,而那邊樓遠遠卻完完全全是狀態外的樣子,他被盛松陽的那句話所吸引,特別想要看看這封信裡究竟寫了些什麼。

  樓遠遠全神貫注的神態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盛松陽可不會想當然的以為他是因為在乎而怎麼樣。樓遠遠幾個小時前的八卦之魂被自己強行鎮壓,這會兒有了這封信,這些心思又有了死灰復燃的傾向。

  「沈單單,」盛松陽忽然喊了他一聲,「我喜歡反應遲鈍的,心思單純的,看起來很容易被騙的......「

  沈單單擰起眉頭有些糾結:「這種女生好像很難......」

  他揚起下巴,喉結動了一下,然後看著對面的男孩繼續自己未盡的話:「樓遠遠。」

  樓遠遠被盛松陽叫的心尖一抖,他下意識的認為盛松陽是有什麼事,所以應了聲抬頭問道:「怎麼了陽陽哥哥?」

  縈繞在胸口的那些煩悶好像突然散盡了,取而代之是一些活躍的,不安定的,很想宣之於口的情緒。盛松陽斂下眼,很短暫的笑了一下:「沒事。」





第47章

  與樓遠遠這種心思單純的小傻瓜不同,沈單單是極其敏銳的高情商生物。他把盛松陽斷成兩截的話合在一起,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

  「盛松陽!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仿佛磁帶卡殼,盛松陽瞧他這模樣就明白這人是聽懂了。不過聽懂歸聽懂,他肯定是不可能在他面前承認的。

  「盛松陽……」沈單單的眼睛在樓遠遠臉上瞄來瞄去,又在盛松陽臉上瞄來瞄去,他覺得自己的理解沒錯,又不敢相信自己理解出來的意思,「你……你不是吧?」

  盛松陽看著他,很不屑的反問他:「我是什麼?」

  「你……」沈單單張大嘴,只會單調的重複,「你不是吧?」

  「我是什麼?」

  沈單單伸手抓住樓遠遠的後領直接把人從椅子上提了起來,樓遠遠毫無心理準備,差點打翻面前的碗。

  「小不點!快!你離他遠點!他現在很危險!」

  他們大動干戈的動作引來了周圍好奇的目光,盛松陽冷冷地望著沈單單,靜靜說道:「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盛松陽!你……你怎麼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你太吵了。」

  樓遠遠臉皮薄,四周責備的眼神讓他臉頰發燙。他被提溜在沈單單手裡,也小聲附和說:「單單哥哥……大家都在看我們……」

  沈單單這時才發現自己反應過激,他轉身抱歉似的點點頭,然後才鬆開手,壓低嗓門質問:「盛松陽!你......」

  「我不是。」

  沈單單和樓遠遠齊齊愣了片刻。

  假如盛松陽要裝大尾巴狼幾乎沒人能看穿他,即便沈單單抱有懷疑,但大抵還是不信大過於信。其實他現在的心理很像盛松陽看的電視劇裡發現老公出軌的女人——不可置信,歇斯底里,但只要老公說一句沒有,她還是會立馬去選擇相信。

  盛松陽一向不喜歡浪費食物,碗裡的麵條被這樣折騰,已經被湯泡爛了。他淡淡定定的吃著剩下的麵條,間隙中對樓遠遠說道:「樓遠遠,把麵條吃完。」

  樓遠遠一直不知道他們倆在對質些什麼,所以在場三人只有沈單單最像小丑。他看了沈單單一眼,然後乖乖坐下,應了聲好。

  盛松陽說完之後對上沈單單發直的眼神,他仿佛是明白自己的話沒有什麼可信力,因此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沉沉:「你最近跟誰混在一起?怎麼智商變成負數了?」

  沈單單被噎了一下,想到昨天在自己身邊的人,實話實說:「我一直跟小不點在一塊兒啊......」

  「他是傻瓜你也是?」

  「我......」

  安靜吃面的樓遠遠抬頭,輕聲抗議道:「陽陽哥哥,我不是......」

  「知道了。」盛松陽應得很不誠心。

  冷靜下來的沈單單仔細琢磨了一下,也覺得自己應該是小題大做了。他跟盛松陽一樣很喜歡樓遠遠,但是他對樓遠遠的情感因素簡單得很純粹——他對盛松陽和對樓遠遠一樣,分明只有朋友之間的喜歡。

  所以盛松陽也應該是與他一樣的,沈單單在心裡暗自安慰自己,都怪剛才盛松陽說那句話時的情緒太認真了,導致他第一時間就想歪了。盛松陽怎麼可能會喜歡男生嘛,沈單單越想越覺得自己蠢得過於好笑,這讓其他人知道喜歡他的那些女生眼淚能流成一條護城河。

  經過這樣的插曲那封燙手的情書也終於不再那麼熱了,盛松陽吃完碗裡的麵條,這才慢吞吞的把它撿起來。樓遠遠本來胃口就不大,可在盛松陽的威嚴之下他也只能儘量把面吃完。本來他被這越吃越多的麵條折磨得魂不守舍,而盛松陽的動作令他瞬間激靈了一下,連眼睛都亮了不少。

  盛松陽拿信封的手頓了頓,突然對樓遠遠的反應很感興趣。

  「樓遠遠,」他無意識的摩挲著素白色的信封,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你想看嗎?」

  樓遠遠抬頭迎上盛松陽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地點頭。

  盛松陽一直是一個膽大包天的人物,知道他心思的除了他自己也只有沈單單,可沈單單立場不堅定,被他瞎忽悠幾下就忽悠跑了。所以眼下他做得再過分,也不會有人會想多或者來指責他什麼。

  「我給你看,然後你寫一封差不多的給我,怎麼樣?」

  假如把這些感情藏起來,盛松陽也許不會表現得如此急切。然而一旦有了苗頭,它就仿佛烈火燎原,瞬間燒光了所有的理智。

  他真的只是有一點一點好奇,好奇他們相處的這段時間裡,樓遠遠到底對他抱有一種怎樣的感情。

  盛松陽不想承認自己這種心理非常像電視劇裡那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女生,男朋友是一個十分優秀且萬眾矚目的人,她在機緣巧合之下與他成為了男女朋友。但她每天都要問男朋友同一個問題,早上一遍,中午一遍,晚上一遍——喜不喜歡我?喜不喜歡我?喜不喜歡我?

  可現實裡盛松陽跟樓遠遠的角色明明是相反的,一無所有的是樓遠遠,患得患失的卻是他盛松陽。

  所以他想去反復確認,去肯定,盛松陽在樓遠遠心裡真的是獨一無二的。

  沈單單再次懷疑自己聽錯了,誰不知道陳冬晴寫給盛松陽的是一封情書,眼下盛松陽要樓遠遠寫一封差不多的給他是個什麼意思?

  樓遠遠卻答應得飛快。傻呆呆的男孩不僅應了下來,還滿臉都是喜上眉梢的神情。盛松陽得到回答也異常爽快,他三下五除二拆了信,自己看完以後遞給了樓遠遠。

  入目是非常娟秀的楷體字,信裡的內容並不長,樓遠遠花了大概兩分鐘的時間就看完了。看完之後他沿著折痕把信折回了原狀,接著還給了盛松陽。

  「看完了?」

  「嗯......」

  「那走吧。」

  「哦......」

  如今沈單單臉上的表情大概就是四個字——我裂開了。樓遠遠跟上盛松陽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後,也不管沈單單在猜測什麼,很快走出了麵館。

  「欸——你們慢點!等等我!」

  -

  兩人回到酒店房間,盛松陽看到門口的紙箱子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問樓遠遠這裡面是什麼。而樓遠遠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焦急,他靈活的穿越狹小的走廊,直直走到了書桌前。

  說書桌不太合適,這更像是一張不高不矮的茶几。樓遠遠坐在沙發上,把書包放在腿上,然後從書包裡拿出筆記本,「嘩啦」一聲,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埋頭寫了起來。

  盛松陽仍在站在門口,他望著燈光下樓遠遠嚴肅的面容,問道:「怎麼這麼急?」

  樓遠遠的回答也很正經:「陽陽哥哥,我怕我忘了。」

  大概一分鐘後樓遠遠便放下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彼時盛松陽正放下書包走到了樓遠遠面前。男孩的字寫得並不好看,筆順很軟,看起來歪歪扭扭的,兩人目光相撞,樓遠遠先彎了眼眸。

  「陽陽哥哥!我寫好啦!」

  盛松陽掃了一眼,忽然湧上來一種窒息的錯覺。

  單橫線的草稿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陽陽哥哥,好人。

  「樓遠遠,」盛松陽毫無感情的勾了勾嘴角,他略微彎著腰,燈光照亮他的側臉,看上去既溫暖又冷漠,「我記起來你上次還有4000字的檢討書沒寫。」

  「就現在寫吧,沒寫完不准睡覺。」他停頓了下,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這次是真的,不能睡覺。」





第48章

  其實陳冬晴寫的這封信並不難理解,大抵就講了一些最近的日常,並委婉的譴責為什麼盛松陽不回她資訊不回他她電話。校花骨子裡到底是一個驕傲的人,她把想念藏在字裡行間,樓遠遠看完全文只能看出她的一日三餐吃了什麼和認識的一些人與她說了哪些話。

  盛松陽挺佩服樓遠遠的,至少他是一個能三番兩次氣到他的人。樓遠遠垂下頭看著自己寫的六個字,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哪裡寫錯了。

  「陽陽哥哥……」樓遠遠拿著筆在紙上空白的地方塗塗畫畫,有些不服氣他的霸權主義,「我哪裡寫錯了嗎?」

  盛松陽用鼻音「嗯」了聲,表示他錯得非常離譜。

  樓遠遠抬了抬下巴,十分明顯的看了他一眼,接著他重新低下頭,用手遮住那一行字,繼續寫著什麼:「可是……我不覺得自己寫錯了啊……」

  「樓遠遠,」盛松陽低頭的動作在茶几上投下一片陰影,他用指腹按壓住那張紙,把它從樓遠遠手裡抽了出來,「你現在都會跟我頂嘴了。」

  「我沒有......」草稿紙在燈光的照射下恍若透明,盛松陽看著「好人」那個「好」字被塗成了黑黑的一團,氣極反笑,「我又不是好人了?」

  樓遠遠伸手撚住紙,小心翼翼的拔了拔,而盛松陽牢牢捏住了草稿紙的頂端,樓遠遠拔不動便悻悻地鬆開手,沮喪地說:「沒有......陽陽哥哥肯定是好人。」

  「那你為什麼要把它塗黑?」

  「我就是不懂......」他掀起眼皮看他,眼尾的那顆淚痣顯得生動了許多,「為什麼要讓我寫檢討書呀......」

  「陽陽哥哥確實是好人呀。」

  盛松陽現在聽到好人兩個字就覺得煩,但是他又不能真跟一個傻子據理力爭。樓遠遠的眼神裡滿是不理解,甚至還有些許委屈,盛松陽耐著脾氣,靜靜問他:「為什麼你覺得我是好人?」

  「因為這個姐姐寫了好多事情給你……」樓遠遠仔細回憶著信裡的內容,把記起來的都念了出來,「今天吃了什麼,碰見了誰,說了哪些話,有多少天沒有看見你了......」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樓遠遠停頓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問:「陽陽哥哥,你是不是跟這個姐姐很熟呀?是你的女朋友嗎?」

  盛松陽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疼:「樓遠遠,我每天跟你在一起,我有沒有女朋友你還不清楚嗎?」

  他說這句話時的怨念實在太重,隨便換任何一個人都能聽出貓膩來。盛松陽這時倒希望自己是被老婆質疑有沒有出軌的男人,只可惜他沒有老婆,樓遠遠也聽不出他的怨念。

  樓遠遠可能是被4000字的檢討書刺激到了,每一句話都講得天真無邪,然而每一句話都踩上了盛松陽的臉,踩得他怒火中燒:「我們也每天跟單單哥哥在一起呀,可是我也不知道他有喜歡的女生呀。」

  此刻盛松陽很想扒開樓遠遠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他不是很笨嗎?怎麼現在都會舉一反三了?

  暗橘色的燈光下有人面沉如水,有人委屈至極,盛松陽把手裡的草稿紙揉成一團,給樓遠遠下了最後通牒:「你有時間在這裡跟我撒嬌不如多寫幾個字。」

  「陽陽哥哥......」樓遠遠嘴撅得老高,他明明誇了盛松陽,怎麼還要遭受這種待遇?

  「砰砰砰——」

  房門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門外傳來了沈單單的聲音:「小不點——讓我看看你買了些什麼——」

  樓遠遠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逃難般的去開門:「來啦!」

  房門打來,沈單單的笑容映入了盛松陽的眼簾。他瞧著門口的紙箱,驚訝得眼睛都圓了:「你怎麼買了這麼多啊?」

  「不是單單哥哥你說買得越多越好嘛。」

  「那這裡面都是什麼啊?」

  「速食麵。」

  沈單單遲疑了一會兒,目光在這十幾箱的速食麵上來回掃:「都是泡面?!」

  「嗯......」

  「樓遠遠,」沈單單哭笑不得,「你買這麼多吃得完嗎?」

  身後傳來了某人的腳步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過信的緣故,言語間樓遠遠竟然有了推拉高手的本事:「陽陽哥哥之前跟我講,他很喜歡我煮的面,後來他還跟我說要帶我去超市每天做給他吃。可是他好像把這件事忘了,所以我就自己買來啦!「

  「吃不完沒關係!可以慢慢吃的!我問過便利店的姐姐了,她說保質期有一年多呢!」

  樓遠遠說的這件事應該是他第一次給盛松陽和沈單單做早餐的那個早上,沈老大聽得滿臉羡慕嫉妒恨:「小不點,我也對你很好啊,你怎麼從來都不記得我對你的好啊?」

  「啊......」樓遠遠的語氣十分驚訝,「單單哥哥,我沒有呀......」

  一直沉默著聽他們對話的盛松陽這時開口說話了:「你說完了嗎?說完了可以走了,我要睡覺了。」

  沈單單白了盛松陽一眼,然後殷勤地邀請樓遠遠:「樓遠遠,晚上跟我一起睡吧!我一個人睡好無聊哦!」

  「哐」的一聲響,回應他的是盛松陽重重摔門的聲音。沈單單的鼻尖離房門只有幾釐米的距離,他愣了一瞬,然後「咣咣咣」的開始砸門:

  「盛松陽!你給我等著!你有本事一輩子這樣對我!遲早有一天我要你跪著求我!」

  「陽陽哥哥......」樓遠遠聽著門外的叫嚷聲,有些擔心地講,「單單哥哥會不會生氣呀......」

  「別理他。」盛松陽轉身走了回去,他翻出行李箱裡的新T恤,對背後的人囑咐道,「我先去洗漱。」

  樓遠遠還惦記著檢討書:「陽陽哥哥……4000字……」

  盛松陽的動作凝滯了片刻,然後用尋常的口吻說道:「明天再寫吧。」

  樓遠遠從沒應得那麼大聲過:「嗯!好!」

  等到衛生間響起水聲以後樓遠遠重新趴回了茶几上,他第二次從筆記本上撕下了一頁紙,然後就著燈光寫了起來。

  盛松陽洗完出來的時候恰好撞見樓遠遠抱著衣服站在門口,他還沒有讓開身位,樓遠遠已經越過他從他身邊鑽了過去。

  不明就裡的他轉頭就看見了放在自己床上的一張紙,盛松陽撿起來,看見了獨屬於樓遠遠有些醜的筆跡。

  「陽陽哥哥,明天我也不想寫。」

  盛松陽盯著這行字下麵手畫的哭哭臉的表情半晌,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高音量,對躲在衛生間裡的人說道:「樓遠遠,速食麵的保質期一般只有六個月。」

  「嘩啦啦」,回答他的是突然響起的水聲。





第49章

  有了沈單單的陪伴,對於樓遠遠來說有些難熬的培訓終於度過去了。盛松陽上課的時候他們倆出去瞎玩,盛松陽下課的時候就變成了他們仨出去瞎玩。幾天後三人踏上了回去的路,只不過來的時候盛松陽帶了一個人,回去的時候盛松陽帶了兩個人。

  沈單單偶爾會去盛松陽的班裡找他,班主任見過沈單單幾次,他對這類叛逆難以掌控的學生向來沒什麼好感,但是他也不會傻到主動去挑釁人家。

  因為就跟他們這些手底下全都是好好學生的好教師一樣,他們看不起壞學生,覺得他們天天打架鬧事,成績一塌糊塗,從來不會聽老師的話;而沈單單這樣的壞學生同樣看不起他們,他們覺得像班主任這樣的好教師刻板,婆媽,管得太多,一天到晚就盯著你,挑著你的各種毛病。

  沈單單與盛松陽和樓遠遠照樣坐在了最後一排,而車上的其他同學都有些怵沈老大的墨綠色頭髮,沈單單挑眉環視了一圈車內的情形,大家都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這種微妙的氛圍一直持續著,沈單單自動把他們害怕的目光過濾為崇拜,而坐在他們中間的樓遠遠抱著書包,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不點,回去就要去一中上課了,做好準備了沒?」

  樓遠遠偏頭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那個保持沉默的人,然後點了點頭。

  昨晚盛父致電盛松陽,告訴他事情都已經擺平了,他給樓遠遠安排到了國際一班。盛松陽聽到這個班級的時候多少有些不滿意,因為實際上一中的國際班只有兩個,一班和兩班。而一班裡都是他們市里有頭有臉太子公主一般的人物,而二班比一班稍微遜色了一點,裡面大多數都只是家裡有錢的角色。概括講就是一班裡大部分學生的家庭背景是政客,而二班是商人。

  盛松陽本以為盛父會把樓遠遠安排進二班,雖然兩個班都是火坑,可在任何人眼裡二班都要比一班好一些。當初自己講的時候父親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盛松陽有些惱火,質問盛父為什麼要這麼做。

  盛父在電話裡跟他裝瘋賣傻:「你不跟我講清楚我怎麼知道呀?我就讓校長給他隨便安排了啊,本來就只有兩個班,二選一,50%的概率,進了一班不是很正常嘛。」

  盛松陽接這個電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著樓遠遠,樓遠遠坐在沙發上豎起耳朵,連嘴裡的餅乾都不嚼了。盛松陽與他對視,繼續追問:「一班都是些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你忘記我當初為什麼不想進一班了?我讓他轉學過來不是讓他繼續被欺負的。」

  「可是盛松陽,」無機質電流的噪音把時間無限拉長,盛父感受著兒子的怒火,幽幽歎了口氣,目光逐漸變得有些深遠,「他本來就應該是那群人裡的其中一個。」

  一句話頓時讓盛松陽啞口無言。

  「我不能保證我的選擇是絕對正確的,你也無法保證你的選擇是他想要的。」盛父的語氣裡緩緩流淌出愧疚和遺憾,「我們都不能幫他做選擇,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覺得這應該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樓遠遠咬著餅乾,他看著面前盛松陽凝重的臉色,以為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所以趕緊把餅乾吃完,站起身走到了盛松陽面前。

  「再說了,他被人欺負了不是還有你嗎?你們現在都在一個學校了,大不了你讓他每天上學帶個喇叭,有人要揍他的時候讓他對你隔空喊話。」盛父似是為了緩解沉重的氣氛,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盛松陽盯著眼前這張比別人白了許多的小臉,沉默了半晌才說道:「知道了。」

  「陽陽哥哥......」

  樓遠遠仰頭望他,嘴角還掛著沒吃乾淨的餅乾屑,盛松陽沒什麼情緒的回答:「沒事。」

  「是......關於我的嗎?」

  「嗯。」

  「什麼事呀......」

  「明天我們就回去了,然後你就可以去上學了。」盛松陽略微彎了下嘴角,很快便與剛才接電話時的狀態判若兩人,「開心嗎?」

  樓遠遠使勁點了點腦袋,大聲應道:「開心的!」

  「樓遠遠,」盛松陽回想起父親與他講的那幾句話,旁敲側擊的問他,「你有想過自己的新班級嗎?比如想跟怎樣的人交朋友?」

  從樓遠遠住進盛家的這段時間裡,他漸漸變得活潑起來,話也變多了不少,很多時候盛松陽都能看見他的笑容。同樣,眼前的樓遠遠聽到問話後笑得很開心:「有——想跟陽陽哥哥,單單哥哥這樣的人交朋友!」

  「如果沒有這樣的人呢?」

  「啊......」樓遠遠思考了一會兒,找了一個替代位,「那就跟樓遠遠這樣的人做朋友......」

  盛松陽本來還有點擔心,然而男孩的回答卻讓他啼笑皆非:「樓遠遠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

  「就是我這樣的人啊......」

  「可是樓遠遠,」盛松陽難得把話說得有些殘忍,「你這樣的人十個人裡也找不出一個。」

  這並不是一句誇獎,樓遠遠也聽出來盛松陽在說他懦弱膽小的性格,甚至盛松陽是在暗示自己新班級並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美好。不過這個生性天真的人雖然話變多了,卻一如既往的天真:「陽陽哥哥,我還有你呀。」

  樓遠遠說這些話時的聲音並不重,卻震得盛松陽的胸口有些麻:「以前班級裡的那些人對我不好的時候我就在想,反正不會有人幫我呀那我還是不要說話了......「

  「但是後來有陽陽哥哥了!」樓遠遠長長的睫毛翕動著,「我喊疼的時候陽陽哥哥總是能聽見,所以我一點都不會疼了!」

  那種既視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發分明,同樣對幼時記憶僅有片段的盛松陽把這些碎片拼拼撿撿,最終拼成了兩個面容不太清晰的小人。

  「樓遠遠,」盛松陽伸手用拇指抹掉他嘴角的那些餅乾屑,語氣很淡,「以後我不想聽見你喊疼,所以你最好不要讓自己疼。」





第50章

  校車回到一中的時候恰逢晚霞,深紅色的火燒雲降落在校門口的石碑上,把「自立」那兩個字映得像是油漆上了色彩。下課鈴聲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沈單單看了眼時間,說道:「正好放學欸——我們晚上吃什麼?」

  樓遠遠越過盛松陽看著車窗外相繼而出的同學們,那些或笑或鬧的面容映射於視網膜,然後變成一幀一幀變化的場景。

  校車停穩,車廂裡睡得橫七豎八的學霸們揉著眼睛漸次下車。回去的路上樓遠遠倒沒有睡著,因為沈單單在他身邊跟他念了好久的國際一班人物關係圖。

  雖然高一國際一班裡的各位只相處了一個學期多一個月,但食物鏈的關係圖似乎從他們報導那天開始就被劃分好了。然而樓遠遠記性不太好,沈單單從頂端講到底端,從中心講到分支,他講了二十多個人物跟他們的家庭背景,樓遠遠卻只記住了一個叫付丹青的人。

  記住的原因也很簡單,這是沈單單第一個講的人,也是他嘴裡出現次數最多的人。

  沈老大講完以後還挺佩服自己的,萬一哪天外頭混不下去或者家裡破產了,他還能靠說書這門特長養活自己。

  「小不點,你知道自己班裡最牛的人是誰了吧?」

  「知道,付丹青。」

  「最不好惹的人是?」

  「也是付丹青。」

  沈單單滿意地點點頭,臉上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可以了,只要記住這兩點就夠了。只要不觸這尊大佛的黴頭,班裡其他人盛家基本都能搞定。」

  其實盛松陽和沈單單是認識付丹青的,不過也只停留在點頭之交的層面上。而且一般背景越複雜的政客家庭養出來的孩子越低調,付家也是同樣的道理。付丹青從來不會像鄭錫這樣每天身後帶著一幫小弟到處跑,他一向獨來獨往,並且平日裡也不喜歡玩仗勢欺人那一套。但他本人低調並不能影響別人溜鬚拍馬的行徑,國際一班至少四分之三的學生能跟他的家庭扯上聯繫,而付家又只有付丹青一個兒子,大家不拍太子的馬屁又能去拍誰的馬屁呢?

  所以沈單單說得也沒錯,付丹青確實很棘手,即使盛家能與付家掰掰手腕,那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在樓遠遠是很聽話的孩子,沈單單多叮囑幾句也就放了心。

  三人下車的時候正好看見有一群女生嘰嘰喳喳的站在了校門口,樓遠遠驚訝的發現蘇梓瑩也在其中。張揚明豔的女生紮著一個高高的馬尾辮,里安附中土裡土氣的校服也遮擋不住她明媚的笑容。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沈單單略略一數那一群至少有七八個女生。為首的女生看見下車的盛松陽眼睛一亮,沈單單看著這副美好的畫面,感歎道:「盛松陽,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種待遇啊?」

  盛松陽不理會沈單單這只聒噪的烏鴉,他接過樓遠遠要背在肩上的書包,不發一言的往前走。

  樓遠遠反應慢半拍,手上一輕書包就被奪走了。他連忙跟上盛松陽的腳步,吃驚地說:「陽陽哥哥……書包不重的,我自己也能背……」

  沈單單一眼就看穿了盛松陽的心思,他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們後頭,嘲諷地說:「小不點你讓他拿唄,你千萬別覺得他是想對你好,人家只是想把你當擋箭牌——」

  「什麼擋箭牌......」

  「擋他的這些爛桃花唄。」

  「可是......」盛松陽的身高擋住了他所有的視線,樓遠遠只能感覺到自己離校門口越來越近,「可是我也不是女孩子啊......」

  「是男是女又怎麼樣,」沈單單倒是挺能把握女生的心理,「女孩子都是這樣的,要親眼看到才能死心。」

  「親眼看見什麼......」

  「親眼看見她喜歡的男生對別人好啊。」沈單單努努嘴,「喏,來了。」

  樓遠遠側過頭,從盛松陽身後探出腦袋,便看見了一張十分漂亮的臉——假如說蘇梓瑩的漂亮是衝擊眼球的漂亮,那陳冬晴的漂亮是讓人覺得很舒服很耐看的漂亮。其實陳冬晴之所以能成為六中的校花,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她乾淨的氣質與較低的距離感,也就是網上呼聲一直很高的「初戀臉」。

  遺憾的是不管是初戀還是白月光,盛松陽都對這些沒有丁點兒興趣,他又不喜歡女人,就算陳冬晴長得跟天仙兒似的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樓遠遠更別說了,他對這方面的知識跟他每次的考試成績一樣貧瘠,他只能呆呆地望著陳冬晴站在他們面前跟盛松陽打招呼。

  「盛松陽,我叫盛念給你的東西你收到了嗎?「

  「嗯。」

  樓遠遠正在好奇盛念和陳冬晴的關係,沈單單已經非常小聲地替他解答了:「盛念也是六中的,據她說陳冬晴是她女神。」

  一臉懵逼的男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盛松陽把不耐煩寫在了臉上,他覺得自己老是被一群女生堵在校門口的場面很像一個小丑。而蘇梓瑩看見樓遠遠的神情也十分奇特,她把厭惡掩藏得很好,尋常般的口吻跟他打招呼:「樓遠遠,我聽老師說你退學了,是發生了什麼嗎?「

  陳冬晴的問話沒有吸引到盛松陽的注意力,蘇梓瑩問的倒是讓盛松陽轉過了腦袋,他記得這個女生,盛松陽第一次和樓遠遠在里安附中吃午餐的時候也碰到了她。人都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樓遠遠將近有半個月的時間沒去上學,見到蘇梓瑩甚至還挺高興:「我不是退學了,我是轉學啦,以後我在一中上學啦。」

  蘇梓瑩錯愕得差點連表情都維持不住:「為......為什麼?」

  「陽陽哥哥讓我轉學的。」樓遠遠笑著回答。

  陳冬晴同樣注意到了這個從沒見過的生面孔,她有些驚訝,因為她從沒聽說過盛松陽有個弟弟,還是長得如此良善無欺的弟弟。沈單單一向不會對美女刻薄,他聽出蘇梓瑩的言外之意,在盛松陽生氣之前還算友好的提醒她:「美女,以後記得常常來找小不點玩啊——「

  他「哈哈」笑了兩聲,特意補上一句:「不過我們都沒聽小不點說過他以前在學校裡有關係特別好的朋友,否則他轉學的話他的朋友得有多傷心啊。」

  「沈單單,」陳冬晴不瞭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蘇梓瑩尷尬的臉色她是能看出來的,她主動出聲幫好友解圍,「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啊陳大校花——」沈單單笑容滿滿,「東西我幫你送到了哦,有空的話記得請我吃飯。」

  「沒問題,我會把盛念也叫上。」

  「盛念是不是每天都糾纏你啊?」

  「沒有,」陳冬晴笑得溫溫柔柔,「她蠻可愛的。」

  「她那火爆脾氣也就你覺得可愛了。」沈單單撇撇嘴,吐槽道,「兄妹倆一個比一個奇葩,也只有你能受得了他們。」

  盛松陽不悅的看了沈單單一眼,而沈單單可不管盛松陽高不高興,場面越混亂他越要和稀泥,盛松陽煩歸煩,他又不能真把這些女生怎麼樣。如果冷暴力能讓陳冬晴退縮,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經死心了。

  「盛松陽,這是?」陳冬晴瞥了眼盛松陽手裡的書包,溫聲細語的看著樓遠遠問道。

  「你不需要認識。」盛松陽回頭望著朝陳冬晴發愣的樓遠遠開口,「我回趟教室,你跟沈單單在這裡等我還是跟我一起去?」

  「啊......」回過神來的樓遠遠趕緊回答,「一起去!」

  「陽陽哥哥——我能自己背書包!」

  「我幫你拿。」

  「可是......」

  「沒有可是。」

  「那你拿不動了要跟我說哦。」

  「樓遠遠,我不是小孩。」

  盛松陽擦著陳冬晴的肩膀從她身邊經過,沈單單瞧著校花一閃而過的失落表情,心裡默默歎了口氣。他是真心覺得陳冬晴和盛松陽很登對,校花脾氣又好,配盛松陽這爛脾氣不是剛剛好?也不知道盛松陽心裡怎麼想的,這樣完美的女朋友都看不上,難不成他要找一個男朋友不成?

  一中的校園比里安附中大了不止一點半點,國際班的那幢教學樓在盛松陽那幢樓的前面。兩人經過國際版的那幢樓時正好看見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走了出來,盛松陽從來沒有去關注別人的習慣,他們走出去好一段距離樓遠遠才後知後覺的開口:「陽陽哥哥......剛才那個人我好像見過......」

  「哪個?」

  盛松陽轉身,只望見了那個男生的背影,神情冷淡的男生瞧著看起來有些熟悉的身影,駐足了片刻,而後說道:「走吧。」

  「哦......好......」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兩人走後沒多久,已經走到校門口的男生同樣回了頭,他歪著腦袋注視著遠處身形有些單薄的男孩,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笑容。





第51章

  樓遠遠與付丹青的相識其實十分有意思。

  大概是在一年前,樓遠遠讀初三那會兒,付丹青家裡司機的女兒生病了,那天請假沒有來接他。於是付丹青搜索了一下回家的路線,準備坐公車回家。

  之所以不打車而選擇坐公車也是付丹青心血來潮,他甚至知道剛放學的那段時間公交站肯定有很多學生,特意在教室裡把作業寫完才走出了校門。

  沒過一會兒公車確實來了,然而等到他上了車要付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沒帶硬幣。百密一疏的他有些遺憾今天失敗的計畫,正當他要回身下車時有人拍了拍他,遞給了他一個硬幣。

  是坐在離車門最近的一個男孩,他的臉很小,看起來很瘦也很白。男孩把硬幣給他之後對他傻乎乎的笑,付丹青成功上了車,坐在了他身後的空位上。

  「謝謝。」他身體前傾,與他道謝。

  男孩仰頭對上了他的目光,付丹青發現了他右邊眼睛的眼尾一顆小小的淚痣。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嘴邊翹起的弧度一直沒有落下去。

  「不客氣的!」男孩脆生生的回答,「這一塊錢也是我剛才放學的時候撿到的!」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付丹青看著他純粹的笑容,沒忍住說了一句。

  按照往常以樓遠遠膽怯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和陌生人聊天的,但架不住那天發生了太多好的事情,樓遠遠又沒有朋友,所以只能抓住這個看起來很友善的陌生人分享了。

  「我今天數學考了九十分!」

  付丹青看他的年紀應該是比自己小幾歲,但又不可能是小學生,所以他沉思了一會兒,問道:「滿分多少的?」

  「一百五!」

  付丹青也笑了,但不是對男孩的嘲笑,他只是被樓遠遠的笑容感染,控制不住的彎了嘴角:「恭喜你。」

  「姨媽跟我說只要我數學考及格她就帶我去遊樂園玩!」樓遠遠眼睛亮亮的,畢竟對他這個學渣來講數學考及格的難度堪比讓一個網癮少年不玩遊戲的難度。

  付丹青很誠心的附和他:「真好。」

  很快公車便到站了,男孩下車前同他揮手告別。付丹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明明身邊不缺朋友,也不屑于交朋友,卻還是忍不住問了樓遠遠:「你去哪個遊樂園?」

  「我也不知道。」這是樓遠遠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車窗外的景色疾馳而過,玻璃上倒映出付丹青模模糊糊的臉,他認得樓遠遠身上的校服,是一個很普通的初中學校。假如自己有心尋找,那一定能找到樓遠遠。

  後來付丹青在公車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了終點站,司機師傅催他下車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臨走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男孩曾經坐過的空位,卻始終想不明白他到底哪裡吸引到了自己。

  -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樓遠遠起得格外早,早餐是他們培訓時買多的速食麵。樓遠遠把它們放在鍋裡稍微加工了一下,加了許多小青菜並窩了一個荷包蛋。盛松陽從微波爐裡拿出兩杯熱好的牛奶,一頓豐盛的早餐就這樣完成了。

  「不用太緊張。」盛松陽以為樓遠遠起得早是因為緊張得睡不著,「你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你,沒必要太把他們當回事。」

  「我沒有緊張,陽陽哥哥。」

  盛松陽還覺得他是在嘴硬:「上完課我在樓下等你,我們一起去吃食堂。」

  「好。」

  「進教室的時候把腰板挺直一點。」盛松陽還在嘮叨,「你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別每次弄得自己跟欠了他們一樣。」

  「知道了。」

  國際一班的班主任姓項,是一位年逾四十的女老師。今天盛松陽和樓遠遠特意早到了些,他們找到辦公室的時候裡面只有項老師一個人。

  與盛松陽的班主任不同,國際一班裡的學生沒一個是可以招惹的。項老師的主要任務也不是要讓這個班有多少高的平均分,她只要協調好學生之間的關係,讓他們明面上不打架鬥毆和和氣氣成一團,大家能順利畢業就可以了。

  「我姓項,是一班的班主任。校長已經囑咐過我了,我會多照顧一些的。」項老師認識盛松陽,畢竟學習成績好的學生老師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一些。

  盛父沒跟盛松陽通過氣,所以盛松陽也不知道校長跟眼前這個項老師說了什麼。項老師帶過很多屆的國際班,接觸到的基本上都是有權或者有錢的學生,她眼睛挺毒,看見樓遠遠的第一眼就知道為什麼校長要特意叮囑她多照顧這個學生了。

  「項老師好。」樓遠遠記得盛松陽的交代,挺著腰,抬著頭,嗓門都大了不少。

  「你好。」項老師把面前準備好的兩套校服遞給樓遠遠,「這是按照你的尺碼拿的,你穿上去看看合不合身,再等一會兒上早自修的時候我帶你去教室。」

  昨晚盛松陽特意帶樓遠遠去剪了頭髮,如今一中的校服穿在他顯得整個人又白淨又乖巧。哪個老師不喜歡乖的學生,項老師能猜到樓遠遠的性格卻不太清楚他的背景,因此也只能主觀判定樓遠遠是哪家被寵壞的少爺,父母的長年溺愛沒有把他養成囂張跋扈的性格,倒是令他變得天真善良。

  「咚咚咚——」

  「進。」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項老師見到來人也蠻吃驚的:「你怎麼了來了?」

  「我昨天作業忘記交了。」

  走進來的男生個子很高,長得眉目清秀,盛松陽在見到來人的瞬間就認出了他,他回想起昨天教學樓下的偶遇,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付丹青同樣有些意外,他似乎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裡見到他們。樓遠遠仿佛想起了什麼,他偷偷看著付丹青的臉,那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樓遠遠想得太入神,不自覺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

  在場的人都怔了一瞬,付丹青看著眼前這張皺皺巴巴的小臉,清楚這話是對他說的:「我們昨天在教學樓下見過。」

  項老師驚訝于付丹青的主動搭話,而盛松陽的眉頭更是擰成了一個結。樓遠遠仰著脖子出了半天神,終於是把人從記憶的旮旯裡挖了出來:「你是不是公車上那個——」

  「是。」

  樓遠遠話都沒說完付丹青已經先應了下來,他用上了他們初見那天有些拘謹的口吻,又在上面裹上了一層很薄的親密感:「後來的遊樂園,你去了嗎?」





第52章

  樓遠遠聽到確切的回答,表情一點一點變明朗,他欣喜于和付丹青的重逢,再看見付丹青身上的校服更覺得驚喜了:「你也是一中的嗎!」

  盛松陽不鹹不淡的看了樓遠遠一眼,他倒是沒想到這小孩這麼快就把自己是一中學生的定位消化完了。付丹青應了聲,沒敗壞他的興致:「嗯,我是。」

  項老師訝異地看著如此主動的付丹青,而付丹青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她更吃驚了,「你也是一中的嗎?」

  「我今天剛剛轉學過來,」樓遠遠笑得眉眼彎彎,「是國際一班的。」

  雖然付丹青隱隱有猜到,可猜想被證實的瞬間他仍然感受到了那種無言的雀躍。一旁的盛松陽自兩人開始聊天以後就一直陰著臉,付丹青自然不會去看別人的臉色,他與樓遠遠的對話語氣總讓人覺得兩人相識已久,盛松陽咬緊後槽牙,他跟沈單單設想過那麼多種情形,怎麼也不會想到樓遠遠會和付丹青一早就認識。面色陰沉的男生望著樓遠遠喜悅的側臉,準備晚上好好盤問盤問這個看起來特別開心的小孩。

  「我也是國際一班的,」付丹青定定地看著他,「你可以跟我坐同桌。」

  這一句話讓在場三個人都變了臉色,項老師是又驚又異;盛松陽挑起眉,很奇怪的笑了一聲;而事件中心的樓遠遠本人睜大了眼睛,驚喜道:「真的嗎?!」

  「真的,正好我也沒有同桌。」他偏頭問班主任,「項老師,應該沒關係吧?」

  付丹青當然只是走個過場,項老師暗想你就算想讓樓遠遠坐講臺上我也得答應啊。她樂呵呵的笑了笑,說道:「沒關係沒關係,我還擔心他剛來不熟悉環境呢,你願意跟他坐同桌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嗯。」付丹青很敷衍的道謝,「謝謝老師。」

  其實樓遠遠對一年前公車上的偶遇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如今能記起來的也只有付丹青模模糊糊的輪廓。畢竟人能記住的只有那麼多,會慢慢遺忘那些不太重要的片段實屬正常。要不是昨天今天兩次都碰見付丹青,再加上那種熟悉的既視感一直提醒著他,也許他跟付丹青擦肩而過一百次,樓遠遠說不定都記不起來。

  「我還欠你一塊錢。」付丹青突然說道。

  樓遠遠的笑容定格在唇角,他怔了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說道:「我那天都說過啦,那一塊錢也是我撿來的......」

  「看來你都忘了。」付丹青一眼就識破了樓遠遠的猶豫,不過他也沒有很失落,因為他也清楚在那段回憶裡也只有自己入了戲,「我是不是還要慶倖你還能認出我?」

  付丹青輕鬆的開著玩笑,樓遠遠抿著嘴傻裡傻氣的笑:「昨天放學,我看到你的時候覺得很眼熟......我記性太差啦,不過還好沒有認錯人!」

  「後來你去了哪個遊樂園玩?」付丹青似乎跟遊樂園杠上了,問了一遍被樓遠遠忽略,非要不死心的問第二遍。

  「我後來沒有去啦。」

  付丹青眸中的怔愣一閃而過,他若有所思的回答:「那怪不得。」

  「我們以後是不是同班同學啦?」樓遠遠高興地說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樓遠遠人傻乎乎的,卻能三番兩次做出讓人覺得很驚訝的事情。就比如眼下,項老師以為他們是關係很好的朋友,結果事實卻是樓遠遠壓根連付丹青的名字都不知道;盛松陽都已經聯想到兩人竹馬竹馬的關係了,樓遠遠這個問題又把他打回了原地。

  這個遲到了一年的自我介紹令付丹青一時間有些恍然,空缺的遺憾在此刻被填滿,眉清目秀的男生嚴肅而認真,鄭重地說道:「我叫付丹青。」

  「我叫樓遠遠!」這個回答是下意識的,回答完以後他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男生說了一個多麼可怕的名字,樓遠遠的表情凝滯,他回想起沈單單的警告,張嘴支吾了半天,才不確切的反問道:「你......你說你是誰?」

  「付丹青。」付丹青瞥了眼一旁的盛松陽,心領神會的說道,「我好像只要說個名字就夠了,大家都認識我的樣子。」

  「啊......」樓遠遠有些失措的看著盛松陽,而後又慌張開口,「沒有沒有,大家都說你很好的!」

  這拙劣的安慰不僅沒有效果,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盛松陽瞧著付丹青失笑的神情,實在是覺得有些丟臉,他伸手拽住樓遠遠的書包,把人提溜到了自己面前。

  「陽陽哥哥……」

  「少說幾句。」

  此時上課鈴聲正好響起,項老師心中長長松了口氣,她起身招呼大家:「時間差不多了,大家去上課吧,早自修的鈴聲響了。」

  一行人陸續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盛松陽與樓遠遠落在最後,前者肚子裡藏著一堆的問題,可到了最後也只是提醒樓遠遠一句:「好好上課。」

  「知道了陽陽哥哥……」樓遠遠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盛松陽注視著他,問道:「在想什麼?」

  樓遠遠愁著小臉,躊躇道:「我就是覺得付丹青不像單單哥哥說得那麼可怕……」

  「陽陽哥哥你覺得呢?」

  「……」盛松陽十分後悔,假如時光倒流回三秒鐘以前,他絕對不會嘴賤去問樓遠遠。

  「我跟他不熟。」盛松陽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很酸,「你自己判斷就好了。」

  「哦……」

  國際班的早自修向來懶散,項老師領著樓遠遠進教室的時候很多人都還在吃早餐。班主任站在講臺上示意大家先把早餐收起來:「今天我們班轉來一個新同學,大家歡迎——」

  樓遠遠站在項老師身邊,整個人顯得很小只:「大家好,我是樓遠遠。」

  按照事先約定好的,項老師接著說道:「樓遠遠,你就跟付丹青坐同桌吧。」

  樓遠遠看向第三組最後一排的那個空位,然後點點頭:「好的項老師。」

  本來班級裡的同學們對這個新來的轉學生就是有些好奇的,而班主任這句話仿佛是一顆石子墜入大海,樓遠遠很明顯的看見講臺下的同學們偷偷吃早餐的動作停了一瞬,然後齊刷刷的抬起了頭。

  被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難免不會覺得害怕,樓遠遠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暗暗地想為什麼同學們的眼睛瞪這麼大,是他哪裡說錯話了嗎?

  「以後樓遠遠就是我們班的學生了,希望大家能和平相處。」

  有人背著書包朝自己走了過來,然後身邊的空位忽然擁有了姓名。付丹青無視周圍各種各樣探尋的目光,把自己的課本推了過去:「你是不是還沒拿書?先看我的吧。」

  「謝謝——」樓遠遠拉開書包拉鍊,把昨天新買的文具統統拿了出來。付丹青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口氣拿出來十幾支筆,黑的紅的還有各種顏色的螢光筆,樓遠遠一邊在書包裡翻一邊小聲嘀咕:「咦......我記得我明明買了兩支的......」

  付丹青有些困惑:「你買這麼多筆幹嗎?」

  「啊......」樓遠遠仰頭回視他,然後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每次考試前我也喜歡這樣,然後昨天陽陽哥哥還讓我隨便買,一不小心我就買多了......」

  「聽說學習成績不好的人都喜歡考試前買很多文具。」

  「是嗎?」樓遠遠沒意識到付丹青在與他開玩笑,還認真思考了起來,「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嗯,我也這麼覺得。」

  樓遠遠找了半天,終於在書包的縫隙裡挖出了他昨天最滿意的一支筆,他欣喜地把它擺放在課桌的中央,然後小聲問他:「付丹青,為什麼班裡的同學們一直看我?」

  「我也不知道。」付丹青的眉眼間滿是笑意,他壓低聲線,同樣小聲回答,「可能他們都想跟你做朋友吧。」

  「那太好啦——」樓遠遠驚喜地說,「我還一直擔心他們不會喜歡我呢......」

  「不會的,你性格這麼好,大家都會喜歡你的。」和一年前的相遇一樣,一年後的樓遠遠也仍然單純得像過分,付丹青看著與一年前一樣純粹的笑容,認真問他:「那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啦!」樓遠遠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我們不是很早就認識了嗎?那很早就是朋友啦!」

  「嗯。」這一刻付丹青好像忽然醒悟自己為什麼會對樓遠遠念念不忘了,笨蛋雖然一直當著笨蛋,可總會有同樣想當笨蛋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





第53章

  【上課了嗎?】

  【上課啦!陽陽哥哥,班裡的同學們都好好哦,我還沒坐下一會兒,他們就都把早餐遞給我吃。】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付丹青說因為他們想跟我做朋友。】

  【是嗎?那你吃了嗎?】

  【沒有,我都還給他們啦!我沒帶零食,光吃他們的感覺不好。】

  【嗯。】

  【陽陽哥哥,我午飯好像不能跟你一起吃了,同學們說我是新來的,要請我吃飯。】

  盛松陽發短信的時間點恰好是在語文課上,語文老師正在解析一篇理解,盛松陽看著試卷上的最後一道——「如何理解文中xxx失魂落魄的心理」看了老半天,忽然覺得它有些礙眼。

  【知道了,跟他們好好相處,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嗯嗯!】

  盛松陽放下手機,目光漸漸變得空洞,他光明正大的開小差,語文老師余光瞅了他半天,終於沒忍住點了他的名:「盛松陽,你來講講這道題,你是怎麼理解的?」

  他回過神,不慌不忙的站了起來,安靜的教室裡男生沉穩稍顯冷淡的嗓音很快響起:「文章最後一段可以看出主角是一個十分敏感而固執的人,所以他很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這也間接導致了最後產生了眾叛親離的結果。」

  盛松陽講完後語文老師盯著鎮定自若的他,然後很無奈地歎息道:「上課別開小差,沒一個回答在點上,我剛剛都白說了是不是?」

  「坐下吧。」

  盛松陽被點名批評也不見得有多羞愧,他垂眸瞧著試卷上自己清晰的字跡,再次摸出手機,從資訊欄裡翻出一個號碼然後發了過去。

  【中午過來一起吃飯。】

  對方幾乎是秒回:【好呀好呀!】

  等到了午飯的時間,沈單單如約而至。然而盛松陽站在熱熱鬧鬧的校門口,沈老大探頭探腦探了好幾次,都沒從他身後找到第二個人。

  「小不點呢?!」

  盛松陽黑著臉,滿臉都寫著「我很煩」:「他跟他班裡的同學一起吃。」

  「那你怎麼不早說?」沈單單同樣很嫌棄盛松陽的冷臉,「我以為小不點也在,早知道他不在我就不來了啊。」

  盛松陽覷著他,不輕不重的說:「他認識付丹青。」

  「哦......」沈單單愣了一瞬,猛然抬頭,「你你你……你說他認識誰?!」

  「付丹青。」

  「啊?!不是吧?小不點認識付丹青?不可能啊——你沒搞錯吧!」

  沈單單一驚一乍的表情讓他頓時失去了解釋的興致,盛松陽什麼都沒說,轉身拍拍屁股走了。

  因為兩人閒聊的功夫耽擱了一會兒,學校周圍的店面都已經坐滿了人。他們逛了一圈,最後決定去稍微遠一點的便利店吃午飯。

  路上沈單單也沒有去剖析盛松陽的內心世界,驚訝過後他認為樓遠遠認識付丹青又不是一件壞事,多少人想抱付丹青的大腿都抱不上呢。

  「盛松陽,你說小不點認識付丹青,是哪種程度的認識啊?是我們這種的話好像也沒什麼用啊。」

  盛松陽憋了半天,才不情不願的說道:「付丹青跟樓遠遠現在是同桌。」

  「付丹青主動提出要跟樓遠遠坐同桌。」

  其實前面一句話已經夠令人震驚了,再補上後面一句話沈單單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不是......啊?我......這.....他們關係這麼好啊?!」

  便利店的玻璃門感應到顧客的到來,自動向兩邊移動,盛松陽一腳踏進便利店,用鼻音回答他:「嗯。」

  「看不出來啊——」沈單單還沉浸在震撼中,「原來小不點才是實力派。」

  兩人買了兩份咖喱豬排飯,盛松陽看著櫥櫃上的一個草莓小蛋糕,下意識的伸了手,然而那個喜歡吃甜品的男孩並不在場。他的身形微凝,自然的拿起了蛋糕旁的兩瓶豆奶。

  在他身後的沈單單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他捧著兩個紫菜飯團,問道:「盛松陽!飯團吃不吃!」

  「隨便。」

  咖喱豬排飯是他們來這家便利店必點的食物,可是平日裡能讓人食欲大增的午餐如今卻失去了原本的魅力。沈單單狼吞虎嚥地吃了一會兒,突然察覺到對面那個人筷子都沒怎麼動過。

  他皺著眉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盛松陽,對他敗壞自己胃口的行為很反感:「盛松陽,我怎麼覺得你今天特別討人嫌?」

  盛松陽看了他一眼,心不在焉的說道:「你應該去看看眼科。」

  沈單單不屑地笑了一下,不留情面的說出了盛松陽的心事:「不就是小不點沒跟你一起吃飯嘛,至於把臉拉得那麼長嗎?」

  「不至於。」盛松陽夾了塊豬排,回道。

  沈單單放下筷子伸了個懶腰,他注視盛松陽吃豬排跟吃毒藥的作態,哼笑道:「怎麼我身邊的人嘴都比我硬啊?」

  「嗡嗡」,校服口袋裡的手機不適宜的響了起來,盛松陽拿出手機,看見了那個能牽動他思緒的男孩發過來的短信——

  【陽陽哥哥!我晚飯也跟同學們一起去吃!他們說晚上沒有晚自修!要帶我去轉轉學校周圍好吃的地方!】

  盛松陽毫無波瀾的看完了短信,沈單單湊過來,好奇地詢問:「怎麼了?誰的短信?」

  「樓遠遠。」

  「他說了什麼?」

  「他說晚飯也跟同學們一起去吃。」

  「好傢伙,」沈單單笑著看著盛松陽漆黑如鍋底的臉色,樂得火上澆油,「小不點人氣真高啊,也是,要是我我也喜歡這種單純天真的傻小子。」

  盛松陽眸色沉沉地望著他,沒說話。

  「盛松陽,你在彆扭什麼啊?」沈單單換位思考了一下依舊琢磨不透老朋友的想法,「小不點有新朋友不是好事嗎?更何況他們那個班的都是大腕,小不點有付丹青罩著還能擴展朋友圈,我想來想去——都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值得不開心?」

  盛松陽低著頭,靜靜地盯著已經變涼的豬排,接著開口,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也是一中的。」

  沈單單沒聽懂:「什麼意思?」

  「我也可以帶他去吃那些好吃的。」

  -

  樓遠遠回家的時候客廳裡的電視久違的放著纏綿悱惻的偶像劇,他看了眼牆壁上的時鐘,現在明明應該是盛松陽上晚自修的時間。

  那個翹課回家的男生如今正躺在沙發上,電視裡的女主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無助的哭喊:「為什麼只有我在哭——」

  「你都不會難過的嗎?」

  隔著螢幕樓遠遠都感受到了女主的絕望,然而此刻他藏了一肚子開心的事,並沒有受到影響:「陽陽哥哥——」

  盛松陽見到人回來了眼風都沒給他,樓遠遠放下書包急急忙忙的奔了過來:「我回來啦!」

  「嗯。」盛松陽吝嗇得話也不願意給。

  樓遠遠沒有察覺到客廳裡的低氣壓,他高高興興地蹲在盛松陽的手邊,把手機拿了出來:「陽陽哥哥,我今天吃了好多——東西!」

  他翻出相冊,把中午和晚上拍的照片一張一張展示給盛松陽看:「陽陽哥哥,中午我們去了一家很貴的一家店,是田紹傑帶我們去的。田紹傑就是坐在我前面的一個男生,長得眼睛大大的,頭髮短短的,付丹青說那家店是他們家開的,不要錢,所以叫我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那家店的草莓蛋糕特別好吃!你看!就是這個蛋糕!可是中午有很多同學一起吃飯,我只吃了一點點。陽陽哥哥,下次我們能不能再去吃一遍呀?」

  樓遠遠一邊說一邊劃到了下一張:「還有這個!這個紅豆冰粉也特別好吃!你快看!是不是很好吃的樣子!」

  盛松陽沒注意到紅豆冰粉長什麼樣,他注意到了圖片正下那一欄縮小的地方。樓遠遠是從第一張開始劃的,盛松陽通過那一欄看見了後面密密麻麻全是他拍的美食照片。

  其實樓遠遠拍照的技術很不好,人家能把不好吃的東西拍得很好吃,而他卻把這些好吃的美食拍得面目全非。盛松陽聽著他嘰嘰喳喳告訴自己中午和晚上發生的每一件事,很莫名其妙的問了他一句:「你幹嗎要告訴我?」

  「啊......」樓遠遠的日常分享戛然而止,他注視著盛松陽漆黑的瞳孔,好像是被他問住了。

  「我也不知道......」他抱著手機看著螢幕上自己拍的醜不拉幾的照片,十分理直氣壯又有點委屈地說,「就是想告訴你,然後我就都拍下來啦......」





第54章

  其實盛松陽質問的語氣有點凶,而他也不是覺得生氣,只是鬱悶,這一天下來從早到晚他都是一樣的心境——一方面他覺得沈單單說的沒有錯,一方面他一想到樓遠遠的心裡要住進很多很多其他人以後他就覺得鬱悶,很鬱悶,極其鬱悶。

  電視劇裡的女主哭得慘絕人寰,盛松陽聽著她淒淒慘慘的哭聲心想他明明點播的是一部很甜的偶像劇,怎麼這會兒開始上演虐戀情深了。

  樓遠遠同樣也不覺得好受,原本自己開開心心回家能跟盛松陽講很多很多的話,他回來的路上甚至一直在打腹稿。然而陽陽哥哥看起來不僅不願意聽,而且好像覺得自己很煩的樣子。

  他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情,把委屈都寫在了臉上,盛松陽也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似乎太生硬了,於是緩了片刻說道:「拍得挺好的。」

  「陽陽哥哥......」樓遠遠低著頭,手指無意識的摳著手機,他聽出了盛松陽的敷衍,語氣更低落了,「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的......」

  這話放平時樓遠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一是他覺得這種話說出來等於終止了話題,二是盛松陽也從來沒有這樣對過他。樓遠遠委屈也就委屈了一分鐘,一分鐘以後他就想通了,思考也許盛松陽今天碰到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才會這樣對他。

  擔驚受怕的男孩說完還抬頭飛速看了他一眼,盛松陽捕獲到他的目光,淡淡問他:「你看什麼?」

  樓遠遠蹲得腿有點麻,他手撐著沙發讓自己的腿站起來些,盛松陽仰著頭望他,聽著他對自己小聲開口:「陽陽哥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盛松陽定定地看著他,看著原本沮喪的樓遠遠忽然恢復了活力,他繃緊下顎,靜靜地說道:「樓遠遠,今天開心嗎?」

  「開心的!」樓遠遠很喜歡抿著嘴笑,眼睛像月牙一樣彎起,其實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同學們都對我很好!」

  「那就好。」

  樓遠遠想通了盛松陽卻始終想不通,他也清楚自己如今的臉色有多不好,所以他不想再繼續折磨樓遠遠,準備起身回房間自閉去了。

  「陽陽哥哥,你去睡覺了嗎?」

  「嗯。」

  不同于樓遠遠那個房間溫馨的設計,盛松陽的房間設計得十分簡約,還曾經得到過沈單單這樣的評價——「看盛松陽的房間以為他家徒四壁」。

  盛松陽洗漱完獨自躺在床上,他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沒一會兒就被燈光紮得睜不開眼睛。而這時房間的門被敲響,樓遠遠小心翼翼地探進來一個腦袋,小聲詢問:「陽陽哥哥......睡了嗎?」

  「沒。」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有人死心了,有人卻罕見的沒有死心,樓遠遠問了一次沒問出來,非要追在屁股後面問第二次。

  盛松陽眯起眼,眼前都是燈光暈出來的白圈:「一點點。」

  樓遠遠鬆開門把手,房門的縫隙逐漸變大,他趿拉著拖鞋小步小步的走了進來,盛松陽這才注意到他藏在身後的枕頭。

  男孩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把擔心被拒絕的害怕掩蓋得很好。他擅作主張,把已經抱得皺巴的枕頭放在了床上:「陽陽哥哥......晚上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呀?我還沒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講完呢。」

  盛松陽偏頭看著近在咫尺,顏色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的枕頭,一時間不太確定是自己眼睛花了還是耳朵花了。

  「樓遠遠。」

  「陽陽哥哥我先去刷牙洗臉哦!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跟你講!」

  樓遠遠似乎是感覺到了盛松陽想要把他轟出去的意思,慌慌張張的打斷了他的話,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房間裡很快又只剩下盛松陽一個人,他仰起脖子瞧著敞開的大門,沉默著再度躺了回去。

  逃出去的樓遠遠一口氣跑到了衛生間,他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哼哧哼哧的直喘氣。天真的男孩沒有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只是覺得盛松陽不開心,而他是開心的,那正好可以互補一下。

  樓遠遠瞧著鏡子裡自己的臉,默默給自己打氣——雖然他沒有盛松陽這麼會安慰人,但學一學就會了!陽陽哥哥平時怎麼安慰他的,他也可以去學著安慰陽陽哥哥!

  洗漱完的樓遠遠再次悄無聲息的踏進了房門,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卻正正好跟靠在床頭櫃上的盛松陽撞上了視線。樓遠遠很明顯的瑟縮了一下,盛松陽瞧著他又驚又怕的模樣,有些頭痛地說道:「樓遠遠,我沒事,你回自己房間睡覺。」

  「陽陽哥哥......」樓遠遠「蹬蹬瞪」的跑上床,盛松陽瞬間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薄荷牙膏味,「我們說好的。」

  事實上這是樓遠遠第一次在盛松陽的房間裡待這麼長時間,平時他只有在要幫盛松陽拿東西的時候進來一下。如今他屈起腿跪坐在床頭,與盛松陽大眼瞪小眼。

  「誰跟你說好的?」

  「陽陽哥哥你呀。」

  「我剛才沒同意。」

  「可是你也沒拒絕呀!」

  盛松陽被噎了一下,狡辯道:「我剛剛只是來不及說。」

  「可是你明明很不開心啊!」樓遠遠見自己說不過他,也急了,嗓門都大了不少,「你一直告訴我不要騙你,可是你現在明明就是在騙我啊!」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詭異的靜默,盛松陽冷著臉不說話,卻仍然是那副不清不楚的態度。樓遠遠肚子裡的勇氣只能支撐他硬氣三十秒,眼下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統統流了乾淨。

  盛松陽的冷漠紮得他有點疼,樓遠遠像是終於放棄了,他嘟囔著把自己放下去的枕頭又抱了起來,盛松陽沒聽清他呢喃的話:「你說什麼?」

  樓遠遠抬頭看他,眉眼間竟然流露出了非常淺淡的無奈:「那你笑一下嘛——」

  「你笑一下我就回去睡覺,好不好?」





第55章

  盛松陽沒有被樓遠遠的甜言蜜語所迷惑,他移開目光,避開了面前這張期盼的小臉。

  樓遠遠把威逼利誘都用上了都沒見盛松陽有什麼表示,這會兒他是真沒招了,穿上拖鞋耷拉著腦袋聽話的走了。

  走了之後房間裡又變成了以往一個人時的寂靜,盛松陽望著眼前黑白格的棉被凹陷下去的那一小塊區域,再慢慢看著它恢復原狀。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很勉力的勾了勾嘴角。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笑容有多難看,盛松陽斂去笑,緩緩滑進了被窩。

  老實說今晚樓遠遠的舉動挺出人意料的,又是撒嬌又是耍無賴,假如僅僅只是講述盛松陽甚至認為是沈單單做了這些事而不是樓遠遠。他不知道這是托自己的福還是那些同學的福,總之呈現出來的結果確實是樓遠遠變開朗了許多。

  人都是自私的,樓遠遠不說話的時候盛松陽希望他變得話多一點,不要那麼膽怯;然而真當樓遠遠一天比一天更開朗,盛松陽又覺得彆扭了。

  他怎麼能笑得那麼可愛呢?盛松陽木木地盯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頗有些煩躁的皺了皺眉。

  那種只能屬於自己的佔有欲張狂地奪去人的思考能力,盛松陽腦海裡閃過沈單單對他說的話,閃過付丹青那張討人厭的臉,最後定格在樓遠遠離開時強撐起來的笑容上。他「蹭」的一下翻起身,陰著臉爬下了床。

  走到門口的時候盛松陽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氣勢洶洶的轉身,把自己的枕頭一起拿了出來。

  此時對面的房間只亮了一盞昏暗的床頭燈,被盛松陽趕出來的樓遠遠鬱悶地窩在棉被裡。他找不到盛松陽生氣的原因,思考著思考著又覺得自己真笨,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一樣的時間,陽陽哥哥每次都能穩准狠的說中自己的心事,可自己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咚咚咚——」

  房門被很不客氣的敲響,樓遠遠愣神的瞬間盛松陽已經拿著枕頭出現在了他眼前。思維當機的男孩結結巴巴地想開口,迎面飛來的枕頭卻把他的話堵在了嗓子眼。

  樓遠遠看著忽然出現在自己另一邊的黑白格枕頭,同樣是與房間格格不入的顏色,類似的場景好像不久前才剛剛上演。盛松陽可不像樓遠遠那麼客氣,他根本沒有過問他的意見,掀起棉被非常自覺的睡了進來。

  平日裡怎麼睡都認為空間很富餘的大床似乎瞬間變得很狹窄,樓遠遠瞅著憑空出現的枕邊人,吞吞吐吐地說道:「陽陽哥哥......」

  按鈕被按下時發出了十分細微的響聲,樓遠遠眼前一黑,這才反應過來床頭燈已經被人關上了。

  「睡覺。」

  黑暗把盛松陽的聲音慢慢的放大,樓遠遠一邊想著陽陽哥哥的聲音怎麼離自己這麼近一邊反應過來因為他就睡在自己身邊。

  棉被翻動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在寂靜的黑夜裡顯得特別突兀。樓遠遠躲在裡面不敢動,房間裡太黑了,他看不見盛松陽跟自己之間的距離,只能通過聲音判斷兩人好像離得蠻近,他擔心萬一碰到了盛松陽會惹得他更不開心。

  樓遠遠的房間散發著與自己房間十分相似的味道,盛松陽思索了片刻才想明白這是棉被的味道,再想了一會兒又反應過來他們用的是一個牌子的柔順劑。其實不僅是棉被,他們的睡衣,校服,甚至連牙膏,沐浴露都是共用的。臭臉擺了一整天的男生望著黑暗裡的虛無,沉沉地喊他:「樓遠遠。」

  「在呢!」樓遠遠仿佛一直在等他開口,應得十分響亮。

  這件事好像遲早都會發生,就如同因果迴圈一般,因為樓遠遠不能是以前的樓遠遠,所以他以後會擁有很多朋友;因為他會擁有很多朋友,所以他會變得積極陽光;又因為他變得積極陽光,所以他不再是以前的樓遠遠。結果是他想要的結果,那麼他盛松陽在這種迴圈裡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他突然發現自己能把很難很難的數學題步驟清晰的解下來,卻無法解這道邏輯十分清楚的題目。就好像他看到的那瞬間就知道了應該怎麼解,可寫下來「解」的那一刻忽然發覺自己把步驟忘得一乾二淨。

  有人少年老成,時間一長就會讓人忽略他也只是十七歲的年紀,他能解深奧的數學題是因為熟能生巧,可樓遠遠只有一個;他做錯了題下次可以不再錯,但是有些事並不會給他第二次犯錯的機會。盛松陽忽然覺得嗓子很幹,說出來的話也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乾巴巴的:「......你還沒把你今天的經歷講完。」

  他終歸是惶恐的,說實話今天從項老師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盛松陽就想過要把樓遠遠永遠鎖在家裡,交什麼朋友呢?他都不想讓他的那些同學們多看他一眼。可他不能做這些,他什麼都做不了,如果盛松陽為了滿足自己那就會傷害到樓遠遠,因此他寧可自己生自己的氣,寧可用五花八門的藉口去開解自己。

  其實盛松陽一開始就知道問題的答案,從始至終他都是知道的,只不過他刻意去掩蓋,刻意去逃避。

  他太害怕失去了,所以他希望樓遠遠能事無巨細的把日常和他分享;他做不了選擇,又害怕被忽略。

  樓遠遠那麼傻,盛松陽本就沒有奢求過他能聽懂什麼,耳邊只有輕淺的呼吸聲,似乎是他的,也好像是樓遠遠的。

  沉默把不安一點一點的擴大,盛松陽沒聽見回答,以為樓遠遠睡著了。他偏頭看他,卻正正好跌進了他的眼裡。

  按道理來講房間裡這麼黑盛松陽應該是什麼都看不見的,所以他也認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幻覺裡他好像感覺到傻小孩攀住了他的胳膊,溫溫涼涼的觸感,然後聽他牛頭不對馬嘴,軟綿綿的跟自己說:「陽陽哥哥,你在說什麼呀?」

  「樓遠遠有很多同學,可是只有一個陽陽哥哥呀。」





第56章

  一中一學期一次的校運動會應該是這個以學業為重的學校最隆重的活動了,樓遠遠轉學的時間還挺湊巧,剛進一中的一個星期就趕上了這麼盛大的活動。

  十二月悄然而至,氣溫也仿佛是為了迎接一年的最後一個月,驟然降低了好多。早晨出門前樓遠遠在玄關處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盛松陽瞧著他身上的冬季校服,皺著眉說道:「去拿條圍巾出來。」

  樓遠遠抗拒得直搖頭,他瞧著盛松陽校服領口處露出的黑色襯衫,飛快穿上鞋子,嘴裡逞強:「今天不冷呀,陽陽哥哥,我們快點吧!早上你要跑100米!我好緊張——「

  盛松陽坐在玄關處,不緊不慢的挑著鞋;他用餘光看著站在家門口,比他還要興奮的樓遠遠,沒什麼表情的開口:「我不是說了我只是去湊數的嗎?你怎麼還這麼高興?」

  其實樓遠遠穿得並不少,在班裡的同學校服裡面還穿著襯衫衛衣的時候他已經穿上厚厚的高領羊毛衫。米白的顏色襯得他皮膚是一種接近透明的白,這會兒盛松陽左挑右選終於挑好了稱心的鞋,樓遠遠眼瞅著他穿上了和昨天一樣的球鞋,急不可耐:「陽陽哥哥——快點嘛!單單哥哥都已經等在校門口了!」

  「叫他多等會兒又不會少塊肉。」盛松陽不屑地說道,「都跟他講了時間,他自己非要早到幹嗎?」

  盛松陽綁鞋帶的手法很奇特,樓遠遠仔細盯了一會兒就覺得眼暈。不慌不忙的某人在萬分焦急的目光下終於整裝完畢,樓遠遠腳底生風,就差一口氣跑到校門口了:「陽陽哥哥!今天我會給你加油的!」

  身高腿長的男生踩在水泥地上蹬了蹬鞋底,仿佛是在測試球鞋的舒適度,他拿出鑰匙鎖門,背對著樓遠遠不甚在意地回道:「如果我沒跑第一呢?」

  「我肯定是無所謂的!」樓遠遠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回答,「但是單單哥哥說,如果沒拿第一他會給我戴上口罩,給他自己口罩,然後我們兩個要在終點處消失,這樣就會只有你一個人丟臉了。」

  樓遠遠給了盛松陽一巴掌還要再喂他顆糖吃:「陽陽哥哥你放心,我是絕對絕對不會丟下你的,所以你就算今天跑倒數第一也沒關係!」

  「......」盛松陽回頭看了他半晌,最後盯得樓遠遠渾身都覺得不對勁才幽幽開口:「知道了。」

  那日的同床共枕猶如一場夢,而盛松陽至今都是這麼認為的,除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有些不適,他感覺到一切都好。

  而不適的原因也很簡單——也許樓遠遠從來沒有跟別人睡過一張床,所以原本睡相很乖的他在遇見盛松陽這個不安分因數後發生了異變。樓遠遠糟糕的睡相折騰了盛松陽一整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身上還扒著像八爪魚一樣的樓遠遠。

  盛松陽把下巴磕在樓遠遠毛茸茸的頭頂,他看著倚在他肩窩睡得香噴噴的男孩默默歎了口氣。一物降一物,可能說的就是眼下這個情形吧。

  兩人都默契的沒有提這天晚上發生的事,盛松陽是不願意再提,樓遠遠是不記得要提。

  如往年一般,一中的校運動會常常會吸引很多其他學校的學生,大家會通過朋友關係悄悄的換上一中的校服,而門衛大叔也會對陌生的面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學校也要衝KPI,越多的人來一中玩越能從另一方面證明一中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頂尖院校。

  運動會共舉辦三天,這三天除了有些冷,天氣倒是異常的好。盛松陽和樓遠遠兩人到達的時候沈單單已經把身上的黴菌都曬乾了,他望著姍姍來遲的兩個人,把埋怨都寫在了臉上:「你們倆在幹嗎?都不把我當回事?我半個小時前就說我已經到了!」

  沈單單今天穿著一中的校服,看起來竟然多了幾分讀書人的樣子。這是他從盛松陽那兒順走的,當然以盛松陽的為人肯定不會再要回來了,因此沈單單付了一整套校服的錢,為一中的KPI貢獻了一點力。

  盛松陽瞧著他身上那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無所謂的說道:「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哈哈!」沈單單一大早就很想吵架,「盛松陽你得意什麼?你的啦啦隊比我到的還早!」

  「關我什麼事?」盛松陽冷冷地嗤道。此時學校廣播裡已經在要求讓跑100米的選手到起點集合了,樓遠遠招了招手,喊門口在扯皮的兩人:「陽陽哥哥!單單哥哥!走啦走啦!要開始了!」

  沈單單同樣一眼就看出了樓遠遠高昂的興致:「他怎麼了?」

  「不知道。」

  「你這學期報了什麼?」

  「100跟200。」

  「沒變啊,每學期都是100跟200。」沈老大迷惑道,「他是不是從來沒見你比過賽,所以特別高興啊?」

  「誰知道呢。」冷風中吹來盛松陽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神情冷漠的男生慢慢跟上他的腳步,導致沈單單錯過了他嘟噥的話。

  「都跟他講了我是去湊數的……」

  一中歷年來都是以100米開場的,短跑徑賽能以最短的時間調動學生們的熱情。操場的主席臺上已經佈滿了人,大家在紙條上為班級或某人加油,然後通過廣播傳達到操場的每一個角落。

  昨晚臨睡前樓遠遠還特意敲他房間的門問他需要什麼加油的話,盛松陽看著他手裡的筆和便利貼,徑直把人趕走,還警告說不準他弄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

  「可是……可是別人都寫了……萬一沒人給你加油,你不是吃虧了嗎?」

  盛松陽不會覺得吃虧,他只會覺得廣播念出自己的名字後面再跟著一大堆肉麻兮兮的話非常羞恥。樓遠遠被趕出來的時候還不甘心,可憐巴巴的捏著便利貼站在門口。

  「回房間睡覺。」盛松陽不去看他的表情,堅決讓自己不要心軟。

  如今三人遠遠望著主席臺上的風景,樓遠遠蠢蠢欲動,背著書包腳步開始不聽使喚。

  盛松陽眼疾手快,趁他行動前拉了拉他的書包肩帶,涼涼地威脅他:「不許去。」

  「陽陽哥哥......」今天的樓遠遠好像特別不聽話,「我都寫好了......」

  「寫什麼寫什麼?!」總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沈單單饒有興趣的問道。

  樓遠遠摸摸左邊校服口袋,又摸摸右邊校服口袋,最後從裡面掏出一張亮黃色的便利貼,垂頭喪氣地說道:「給陽陽哥哥加油的話......」

  「啊?!」沈單單看著躺在他掌心裡的東西,愣住,「小不點,你不會想去那兒吧?」

  他說「那兒」的時候目光停滯在主席臺的人堆裡,沈單單難得和盛松陽統一戰線,看他們的眼神仿佛在看小丑。

  「是呀是呀!」樓遠遠的眼睛滴溜溜的轉,「陽陽哥哥不是馬上要跑100米了嗎!我想去給他加油!」

  樓遠遠本就表現得很反常,再加上他心裡藏不住事,盛松陽觀察著觀察著就觀察出不對勁了。他果斷地奪過樓遠遠手裡的便利貼,喊他的名字:「樓遠遠。」

  心虛的男孩假裝鎮定,眉色卻滿是慌張,他仰頭回視他,眼神卻飄忽不定:「怎麼了陽陽哥哥......」

  「你是不是有事情沒告訴我?」

  「沒有呀......」

  盛松陽語氣很淡,也不見得有多生氣,可無端端的就讓樓遠遠感到害怕:「樓遠遠,你有見過自己騙人時候的樣子嗎?」

  「看起來真的挺笨的。」

  樓遠遠毫無底氣的反駁道:「陽陽哥哥......我不笨的。」

  「那你現在可以說了。」廣播裡不停地重複著還沒報到的選手,盛松陽卻一點都不著急,「你到底瞞著我什麼事。」

  樓遠遠仰頭看看主席臺,又低頭看看盛松陽手裡的便利貼,彆彆扭扭地開口:「就是昨天我跟付丹青打了一個賭啦......」

  沈單單耳朵尖,對付丹青這個名字特別敏感:「你跟付丹青打賭?!打什麼賭?」

  「他就跟我說他跟陽陽哥哥不熟啊,但是他覺得他們兩個是一類人......」樓遠遠一邊說一邊偷瞄盛松陽的表情,「然後他問我陽陽哥哥有沒有參加什麼比賽項目,我說100米跟200米。」

  「然後呢?」盛松陽的臉上是捉摸不定的神情。

  樓遠遠可能是想開了,覺得自己橫豎都要挨駡,索性一口氣全說了出來:「然後他就說啦!說自己跟陽陽哥哥都是很低調的人!所以像運動會加油這種事他們都是非常非常討厭的!」

  「我就跟他講!說陽陽哥哥跟他不一樣!假如是我給他加油他一定會同意的!」

  說到最後樓遠遠緊緊盯著盛松陽手裡的便利貼,目光變得十分渴望:「所以陽陽哥哥,你還給我嘛......我不能輸給付丹青......」

  沈單單在一旁聽得是目瞪口呆,畢竟拿盛松陽打賭這種事連他沈單單都要好好思考思考後果會如何。

  盛松陽聽完全部,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生氣,而是誰跟你付丹青是一類人。他凝視著樓遠遠委屈巴巴的神情,再次跟他重複:「我跟你講過我是去湊數的。」

  「我知道——」樓遠遠體貼的回應,「本來他要跟我賭陽陽哥哥你能不能跑第一,被我馬上拒絕了!」

  「你們的賭注是什麼?」

  樓遠遠戰戰兢兢伸出一根手指:「一包大白兔奶糖。」

  沈單單倡狂的笑聲頓時響了起來:「哈哈哈——!盛松陽只值幾顆糖的錢啊?!」

  盛松陽覺得自己應該是要生氣的,樓遠遠拿自己去和自己最討厭的人打賭這件事本身已經夠離奇荒誕了。然而他看著樓遠遠祈求的視線,憋了半天,硬是把那些情緒統統憋成了無奈與好笑。

  最後,心情複雜的男生微微頷首,縱容而又無可奈何地說道:「謝謝你。」





第57章

  樓遠遠一心惦記著他跟付丹青的賭,盛松陽讓步他便得寸進尺:「所以陽陽哥哥,可以還給我了嗎?」

  「不可以。」盛松陽放縱他的行為不代表他允許他的行為,本來樓遠遠以為自己和盤托出能得到盛松陽的理解,他上一分鐘甚至都感覺到他要把便利貼還給自己了,沒成想「謝謝你」後面那句竟然是「對不起」。

  沈單單看笑話終於笑舒坦了,他看著沉浸在二人世界的盛松陽跟樓遠遠,終於捨得提醒他們比賽要開始了:「還不走嗎?再不走預賽都要結束了。」

  盛松陽當著樓遠遠的面把便利貼揉巴揉巴塞進了校服裡,樓遠遠眼睜睜看著希望被打破,頓時聽見了心碎的聲音。

  「走吧。」盛松陽想到付丹青那張臉就一陣不爽,「不就一包糖嗎?我買十包給你,夠你輸好幾次了。」

  這肯定不僅僅只是一包奶糖的問題,盛松陽在一中的名氣不比付丹青低,他也是出了名的酷哥又冷漠。其實這個賭並不像樓遠遠說的那麼簡單,當時聊天時不知誰提了一句盛松陽,然後大家就以盛松陽為話題聊了幾句。樓遠遠聽不懂他們複雜的關係網,但能聽懂他們說盛松陽不好時的那些話。

  「我不喜歡這個類型的,雖然我承認他長得很帥,但也太冷了。聽說之前六中那個校花追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何止——」很快便有另一個女生接上了她的話茬,「前些天我還在校門口看到他們幾個呢,我覺得校花長得那麼漂亮身邊肯定也有很多男生追啊,誰熱臉貼冷屁股貼這麼久都受不了,她幹嗎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對不起知識盲區了,我沒校花長得那麼漂亮也沒有她這種經歷。」

  班裡的同學們不知道盛松陽與樓遠遠的關係,但付丹青是大約瞭解過的,他處在討論圈外,覷著身旁氣成一隻河豚的樓遠遠,壓低聲音故意問道:「盛松陽真跟她們說的一樣?」

  「哪有!」樓遠遠聽得比上課還要認真,他面對付丹青的質疑,立刻偏頭反駁他,「陽陽哥哥很好的!」

  「有多好?」

  有多好肯定是不能用嘴巴描述出來的,樓遠遠深吸了口氣,考慮半天隻給了一個很蒼白的回答:「反正就是很好!」

  付丹青注視著氣嘟嘟的樓遠遠,忽然有點想笑:「知道了。」

  「你別不信!」付丹青的輕率讓樓遠遠有些不服氣,「她們不認識陽陽哥哥所以才亂說的!」

  「既然你認識那你去跟她們說唄。」付丹青看著他,很無所謂的態度,「你不說她們怎麼知道盛松陽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似乎是清楚在背後嚼人舌根的行為不太好,女生們的話題很快便換成了其他。樓遠遠不太懂付丹青的話是真讓他去辯解還是只是調侃他,他把嘴撅得老高,理直氣壯地講:「不喜歡能怎麼辦嘛,難不成還強迫陽陽哥哥去喜歡她?「

  「你還懂這個?」付丹青似乎有些訝異。

  「我又不是笨蛋!」

  「我以為你是。」

  「你才是笨蛋!」

  這幼稚的拌嘴令付丹青回過味來,他做了一個投降的表情,生怕自己要和樓遠遠的智商降到一個層面上。他彎腰在課桌裡找練習冊,打算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然而樓遠遠對他的回答怎麼也不滿意,碰到其他事情甚至包括自己的他都是能忍則忍,但一碰上關於盛松陽的這小孩就軸上了:「付丹青,我很認真的。」

  付丹青低頭找東西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緩緩抬頭,盯著樓遠遠鄭重的神情,同樣很認真地回答他:「樓遠遠,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我也認識盛松陽的。」

  「雖然我們接觸並不多,但能看出來他跟我有些地方挺像的。」他複又低頭,輕描淡寫地講,「他不喜歡吵鬧的環境,人也低調,也很抵觸幼稚的事物。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明天不是要運動會了嗎?上學期的運動會主席臺應該是最熱鬧的,大家好像把那裡當成了爭人氣的地方,誰在廣播裡被提及的次數越多,誰越有人氣......」

  「但我覺得在他眼裡這些事都非常——丟臉。」付丹青瞥了樓遠遠一眼,「上學期你沒來,有人還借機用這個機會對他表白,反正大家都是匿名的,也不用擔心自己被實名制。」

  付丹青瞧著樓遠遠愣愣的表情,立馬就猜出了他心裡的想法:「你是不是覺得很酷?」

  樓遠遠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那我們打個賭吧?」付丹青忽然來了興趣,「你不是說盛松陽對你很好嗎?你明天去跟他講你要在便利貼上寫上給他加油的話,然後送到主席臺去,再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這有什麼好賭的......」樓遠遠不以為意的嘀咕,「陽陽哥哥一定很高興啊。」

  「是嗎?那你同意了?」

  「同意啊。」樓遠遠自信滿滿地應了下來,「你還沒說賭什麼呢。」

  「就賭一包大白兔奶糖吧。」

  「好的。」樓遠遠哼哼唧唧的放狠話,「付丹青,你就等著掏錢給我買糖吧。」

  其實等兩人約定完付丹青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放在以前他絕對做不出這麼幼稚的事。假如付丹青跟盛松陽熟識兩人還可以就「跟樓遠遠在一塊兒久了會不會被他同化」這一問題展開討論,遺憾的是目前來看這倆人似乎誰都瞧不起誰。

  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樓遠遠還在思索這個賭約,付丹青看他心神不屬的模樣,點了點他的課本示意他認真聽課。

  「付丹青……」有一個細節樓遠遠怎麼想也想不通,他糾結得耷拉著眉毛,悄悄地問,「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自己會贏呀?」

  「我有把握嗎?」付丹青眼睛看著黑板,「我怎麼不知道?」

  「有,我看出來了。」

  「是嗎?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可能是因為盛松陽不喜歡幼稚的事物吧。」

  「但是如果是我,陽陽哥哥應該不會這麼討厭吧?」這話是對付丹青說的,但又像是樓遠遠心裡沒底,用來說服自己的。

  「樓遠遠,你不知道嗎?」付丹青睨著他,風輕雲淡的講了一個他一直忽略的事實,「你這個人本身就挺幼稚的。」

  有些話不能多想,一多想就容易出岔子。樓遠遠平時看問題都只看表面,這時倒偏偏多想了,他怔怔地說出解讀出來的意思,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是說陽陽哥哥覺得我幼稚,所以不喜歡我?」

  「我沒說,這是你自己理解的。」付丹青也沒料到一個簡單的賭竟然牽扯出這麼一個問題,不過既然說都說了,他也順水推舟提醒一下樓遠遠。畢竟以付丹青的成長環境來看,幾乎所有人都是以利益關係去接近他的。

  「樓遠遠,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的,有時候想問題別想得那麼簡單。」

  操場的每個角落都洋溢著輕鬆的氛圍,三人離起點大概還有五十米的時候,沈單單遠遠地就望見了陳冬晴和盛念的身影。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挖苦盛松陽,頭頂上的廣播便傳來一個甜美的嗓音。

  「高二的盛松陽同學,100米的預賽馬上就要開始了,加油哦!」

  樓遠遠和沈單單愣了一下,接著後者又開始狂笑,他一邊笑一邊模仿廣播裡的腔調,噁心兮兮地念道:「盛松陽同學——加油哦——」

  「看見了嗎?」盛松陽面無表情的給樓遠遠解釋,「樓遠遠,千萬不要做這種事。」

  而此刻樓遠遠回想起昨天付丹青與他的對話,輕聲問道:「陽陽哥哥是覺得幼稚才不讓我做嗎?」

  「嗯。」盛松陽以為他還在傷心打賭輸掉的事情,於是把口袋裡的便利貼拿出來還給了他,「樓遠遠,你只要像現在這樣,對我說句加油就行了。」

  樓遠遠接過那張揉成小小的一團的便利貼,忽然感覺自己的左胸口好像也被人揉了一下。他垂著頭,把不開心全寫在了臉上:「可是別人可以寫,為什麼我不能寫......」

  「因為我不認識他們所以他們才這樣。」盛松陽慢慢地說,「我們倆很熟所以沒必要這樣。」

  樓遠遠垂著眼,把付丹青留給他的疙瘩都拋給了盛松陽。他捏著便利貼,紙張凸起的褶皺硬硬地頂著他的指腹:「付丹青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我好的,陽陽哥哥你覺得呢?」

  盛松陽不太明顯的皺了皺眉:「他為什麼要跟你說這種話?」

  「你就說是不是嘛。」

  「是。」

  「那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你自己想。」

  「我不知道!」

  「前些天不是還挺聰明的?我還以為你開竅了。」

  「什麼?」

  「沒什麼。」

  「陽陽哥哥——你快說!」

  「你太笨了,所以我要對你好,免得你哪一天突然走丟了。」盛松陽的語氣完全就是在哄小傻子,「可以了嗎?」

  「陽陽哥哥!你怎麼在亂說!」

  「盛松陽——盛松陽——盛松陽到了沒——」

  不遠處的裁判老師拿著擴音器聲嘶力竭的怒吼著,盛松陽越過他從他面前經過,樓遠遠一晃神的瞬間便只剩少年鎮定冷靜的嗓音留在了寒冷卻燦爛的陽光裡。

  「去終點等我,我跑第一就告訴你。」

  沈單單在一旁聽完了全程,他撇了撇嘴,鄙視地看著盛松陽的背影,然後帶著樓遠遠朝終點走去。

  「單單哥哥,陽陽哥哥能跑第一嗎?」

  沈單單自然知道為什麼,因為盛松陽喜歡樓遠遠,可同時他也喜歡樓遠遠,所以他覺得他們兩人的喜歡是一個意思。樓遠遠不愧是出了名的小傻瓜,盛松陽逗了他這麼久他竟然還當真了。

  「你還真信啊?他會告訴你?就算他有跑第一的實力他也會給你跑個倒數第一回 來!懂了沒?」





第58章

  樓遠遠和沈單單走到終點處的時候盛松陽那組前面還有四組,而這會兒終點處早就圍滿了人。兩人在人群外擠了好長時間,仍然擠不到人群中去。

  沒一會兒陳冬晴也走了過來,今天她沒有帶她的姐妹團,身旁只有一個盛念。盛念看見樓遠遠眼睛一亮,連招呼都不跟沈單單打,直接想伸手想把樓遠遠摟進懷裡。

  樓遠遠一向不喜歡別人碰他,雖然沈單單不知道這一點,但兩人偶爾接觸的時候沈單單最多就是抓他的書包或者拍拍他的肩膀。此刻面對如此熱情似火的盛念,他瞳孔一縮,身影一矮就躲過了這遭殷勤的攻勢。

  盛念眼瞅著到手的小孩飛了,看起來十分傷心:「小可愛你怎麼了?我們不是見過嗎?你忘記我了?」

  「盛念姐姐……」樓遠遠往後退了好幾步,退到自己的舒適圈以後才敢開口說話,「見到你很高興。」

  「可是我沒覺得你很高興呀。」

  「沒有的。」樓遠遠搖搖頭,重複道,「我很高興的。」

  盛念身上的校服不知道是從哪裡順來的,反正絕對不會是盛松陽的。女生仍舊紮了一個可可愛愛的丸子頭,她明媚的笑著,沒摟到樓遠遠就把沈單單摟了過來。倒楣的沈老大被她扼住了命運的喉嚨,掙扎著呼喊:「姑奶奶……輕點!輕點!我不能呼吸了!」

  盛念沒沈單單那麼高,她摟著他的脖子像是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盛念踮著腳,還反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沈單單,你什麼時候把這頭綠毛剪掉啊?你看顏色都掉完了。」

  「我……還沒想好……要染……什麼顏色……」

  「這次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不要綠色了,看上去跟綠帽子似的。」

  「別……我求求你了……我自己就去好了……上次你陪我去我差點變成光頭。盛念,放過我好嗎?」

  「你怎麼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啊?你知不知道我這是在為你好?」盛念笑著招手讓躲在遠處的樓遠遠走近點,樓遠遠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

  陳冬晴靜靜地看著他們打鬧,她眸光裡有些好奇,但考慮到自己跟沈單單沒有像盛念那麼熟,因此端著架子一直沒說話。吵吵鬧鬧的兩人打了一會兒嘴炮,盛念終於發現自己冷落了女神,她鬆開手,體貼地給陳冬晴介紹:「冬晴!這個小可愛是樓遠遠,跟盛松陽關係很好的!」

  校花漂亮的眼睛默默地看著他,然後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假笑:「我見過他。」

  「你見過啊?!」盛念吃了一驚,「什麼時候見到的?」

  「盛松陽培訓回來的那天,我在校門口看見過他。」

  「那太好了!」盛念笑著說道,「我跟你講哦!盛松陽對他很好的!以後你有什麼事也可以拜託他!」

  陳冬晴果然對這句話裡的某個詞很敏感,她斂去眸中異樣的神色,旁敲側擊的發問:「我以前沒見過他,他是盛松陽的弟弟嗎?」

  盛念笑嘻嘻地解釋:「不是啦!盛松陽以前欠了他不少,所以才對他這麼好。」

  她並沒有旁觀盛松陽與樓遠遠之前的對話,可卻不偏不倚的恰好回答了盛松陽不肯回答樓遠遠的那個問題。樓遠遠聽到時心臟狠狠跳動了一下,他感覺到了不對勁,可又抓不住頭緒。

  「盛念姐姐......」此刻樓遠遠也不害怕盛念會對他做什麼了,他主動上前,怯怯地問,「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啊——」明知道盛松陽把這個秘密藏得跟寶貝似的,盛念還要上趕著在樓遠遠面前說。說完之後她的表情看起來比樓遠遠還要意外,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具體的經過啦,如果你真想知道還是直接去問盛松陽比較好。反正就是有這麼一件事,所以你不要覺得怎麼樣,盛松陽對你好都是他欠你的!」

  其實也不怪盛念,她並不清楚他們私下是如何相處的,所以把兩人之間的真心實意比成了等價的交易。即使她想不明白為什麼盛松陽要對這麼久遠的事和這麼久遠的人念念不忘,當年樓遠遠才三歲,如果去細想明明也可以用運氣來解釋的事情為何非要大費周章。而且對方連他的臉都記不清了,他何必要這麼固執,花這麼多時間這麼多精力把人接過來,再傾注感情去對他好。

  盛念也曾問過盛父為什麼要同意盛松陽當初這麼荒唐的做法,父子倆說法不同,但態度倒是模糊得一模一樣。

  「盛念,如果那時候他父親沒有打那通電話,也許上報紙的不止他們樓家兩口子了。」嫋嫋茶香裡盛父的眼神很深,「但是我們兩家根本就沒有多少交集,他來提醒我權看他願不願意。」

  「他沒有義務救人,但是他救了。」盛父輕叩茶蓋,笑得有些恍然,「樓遠遠那時候才三歲,他也救了。」

  「樓遠遠是他們樓家僅剩下來的寶貝,盛念,你覺得我應不應該幫?」

  盛念當然覺得不應該,付丹青說的一點也沒錯,她與盛松陽在同樣的官僚家庭長大,父母可沒有從小教他們要助人為樂。裝善良誰都會裝,然而她與沈單單有同樣一個困惑——短時間你可以用你那氾濫的愛心去對樓遠遠,但時間長了呢?給人希望再讓人失望才是最殘忍的事情,盛松陽冷漠又薄情,他對樓遠遠的愛心又能堅持多久呢?

  說實話假若要甩鍋也可以甩到盛松陽的頭上,都怪盛松陽表現得太直男了,但凡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樓遠遠有點那個什麼意思,或者就讓他去主席臺送便利貼,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情罵俏,盛念一多想,也不會往這麼現實的方面去思考。

  在場的四人臉上都掛著笑,但各自卻都心懷鬼胎。沒多久就輪到了盛松陽那組比賽,陳冬晴憑著姣好的美貌,硬生生在人群裡擠到了他們四人的位置。

  沈單單惦記著樓遠遠人矮,因此把人提溜到了最前面。一組共六人,陳冬晴站在他身邊,望著終點處模糊不清的身影,小聲說道:「他腿這麼長,怎麼每次都跑個倒數啊......」

  「說明裡那種長得帥學習成績好運動也好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男生是不存在的唄。」盛念站在她身後笑哈哈的吐槽,「陳校花,我哥難得有個不擅長的,要是他什麼都會喜歡他的女生要更多了。」

  陳冬晴笑而不語,樓遠遠迎著陽光皺著眉毛和眼睛仔細地看著起點處的那個人,不過100米的距離實在有些太遠,他只能看清校服的顏色,操場的跑道和盛松陽不太清晰的動作。

  「盛松陽在第幾道!第幾道!」

  「三。」

  發令槍響,樓遠遠眼前的畫面頓時發生了變化。盛念嘶吼著尖聲喊著加油,周圍的加油聲像把人的耳朵強行貼在了震耳欲聾的音箱上,轟隆隆的,連空間似乎都被延長了。

  樓遠遠習慣性的慢了半拍,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終點處的紅線已經飄落到了地上。陳冬晴在發令槍響之前對他說了些什麼,與那些加油聲一起,他聽清了,但沒有應聲。

  「啊啊啊——」

  「靠!什麼鬼!他不是來湊數的嗎?!」

  「啊?!不會吧——他怎麼跑第一了啊——為什麼啊?!他怎麼第一了啊?!」

  大家蜂擁而上,大多還都是女生,有盛松陽他們班的,還有其他班的,沈單單和盛念也都去了。陳冬晴卻沒有動身,樓遠遠同樣站在原地,他偏過頭,迎上了陳冬晴的目光。

  校花在請人幫忙時都有一股傲氣,她以為樓遠遠是沒有聽清她的話,於是當著他的面再次重複了一遍。

  「幫我送個東西給盛松陽吧。」

  「為什麼?」

  他聽見了自己的回答,很不膽怯的,不太溫柔的,有些反常的回答。





第59章

  陳冬晴臉色一變,看樓遠遠的眼神頓時變得奇怪起來。而還不等她說什麼,那個被人群簇擁著的男生已經朝他走了過來。

  拿了第一的盛松陽面容淡淡,也沒有多少高興的樣子,沈單單在後頭張牙舞爪的質問他為什麼能拿第一。

  盛念更直接,刻薄指數瞬間拉滿:「你怎麼突然跑得像條瘋狗?」

  人群都跟隨著盛松陽的腳步來到了樓遠遠面前,盛松陽似乎嫌人太多說話不方便,於是揪住樓遠遠的校服領子直接把人脫離了人群。

  樓遠遠嚇了一跳,因為他的架勢看起來太像要打架的模樣:「陽陽哥哥……」

  沈單單也吃了一驚,他亦步亦趨的跟上他們,急急忙忙地說:「你幹嗎呀!你跑第一關小不點什麼事!」

  盛松陽的腳步極快,樓遠遠幾乎是小跑著才能不被他拽倒。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三人已經走出去老遠,樓遠遠被又拖又拽,卻一聲都不敢吭。

  沈單單正想斥責,盛松陽腳步一停,樓遠遠直接撞到了他身上。男生這回終於捨得鬆手了,他瞥了眼樓遠遠被自己蹂躪得滿是褶皺的衣領,非常不耐煩的警告沈單單:「別跟過來。」

  沈單單當然不怵他:「幹嗎幹嗎幹嗎幹嗎!你這什麼語氣!想打架是不是!」

  樓遠遠胡亂整理了一下衣領,竟然主動幫著盛松陽勸沈單單:「單單哥哥,沒事的,陽陽哥哥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小不點你別想得這麼簡單!你沒看到他剛才怎麼對你的嗎!要不是我攔著我感覺他都要揍你了!」

  「我又沒做錯什麼陽陽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單單哥哥你先回去吧!我看盛念姐姐還在等你呢。」樓遠遠反而輕聲笑了起來,他推了推盛松陽的背脊,示意他離開,「陽陽哥哥!走啦走啦!我們快走吧!」

  沒有沈單單的騷擾,兩人一前一後終於走出了操場。盛松陽沉默著看著自己早晨出門前精心綁好的鞋帶,默默地問道:「樓遠遠,剛才我跑第一的時候別人都圍了過來,為什麼你還站在原地?」

  「啊……」樓遠遠仰頭回望他,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陽陽哥哥你是在為這個生氣呀?」

  「我沒生氣。」盛松陽下意識的嘴硬。

  樓遠遠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信還是沒信:「因為剛才那個校花姐姐跟我說話啦……然後我就開了小差,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你已經走到我面前了。」

  「她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啦……」

  樓遠遠撒謊的本領還是和以前一樣拙劣,盛松陽自動把他這句話翻譯成了有什麼。他見樓遠遠神情輕鬆,不像是被欺負的樣子,心放下去一半:「如果你不說,我就自己去問陳冬晴。」

  「真沒什麼事!」樓遠遠瞧盛松陽沒那麼好糊弄,只好和盤托出,「就是她想讓我幫你送個東西。」

  「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

  「你答應了?」

  「沒有……」兩人出了操場,漫無目的的在學校裡走著。樓遠遠歪過頭看著他,有條不紊的說著自己的見解:「我是覺得既然校花姐姐喜歡你,那就應該自己送呀,這樣不是會顯得更有誠意嗎?」

  樓遠遠回憶著陳冬晴臉上的表情,這個表情他在蘇梓瑩臉上也見到過:「不過她好像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好像挺生氣的……」

  盛松陽越來越覺得樓遠遠是一個神奇的人物了,每次當他以為他要掉鏈子的時候樓遠遠總能給他驚喜,然而平常很簡單很直白的對話他卻一直不能好好理解。說他傻吧,有些時候他表現得比一般人還要聰明;說他不傻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一個小傻瓜。盛松陽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這對樓遠遠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不過就眼下這件事來看,結果總歸是好的。

  「別理她,以後她讓你做什麼你都不准答應。」盛松陽極其厭惡愛而不得與胡攪蠻纏,可惜陳冬晴一個人占了兩樣,「還有盛念,她說的話你也都別信。」

  「陽陽哥哥……」樓遠遠點點頭,也不知道是聽進了還是沒聽進。他開口,同樣好奇大家都好奇的一件事:「你不是說自己是來湊數的嗎?可是你今天跑得好快啊——」

  盛松陽耷拉著嘴角,不明顯的撇了下嘴巴:「以前沒認真跑。」

  樓遠遠這下又聽不懂了:「啊……為什麼呀?」

  「沒必要,進了預賽還要決賽。」盛松陽平鋪直敘的語氣仿佛自己的道理才是天經地義,「要跑兩遍,太累了。」

  身後遠遠的傳來信號槍的聲音,夾雜著加油聲和甜美的廣播腔。樓遠遠一腳踩上了地面的小石子,硌著腳底,但不疼,他望著一圈,然後神情雀躍地說道:「陽陽哥哥!我請你吃東西吧!」

  盛松陽覷著他,略顯疑惑:「為什麼?」

  「慶祝你跑了第一呀!」樓遠遠眼睛彎彎,「陽陽哥哥不是生氣跑了第一我沒有表示嗎!我請你吃東西!你不要生氣了!」

  樓遠遠一邊說一邊拉上了盛松陽的校服袖口,帶著他朝小賣部的方向走。盛松陽任由他拽著自己,稍顯冷淡的表示:「樓遠遠,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生氣。」





第60章

  運動會期間的小賣部每個時間段都有許多人,樓遠遠叫盛松陽在門口等自己,不要跑太遠。

  這話聽起來跟哄孩子似的,盛松陽「嗯」了聲,默許了他的行為。

  過了大約十分鐘樓遠遠從小賣部裡走了出來,他手裡提著一袋東西,剛撫平的校服衣領又被擠在了一起。

  看著不遠處男孩的笑容,盛松陽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彆扭感,他直覺樓遠遠應該是藏著事沒同他講,或許是關於陳冬晴的,或許是盛念跟他講了一些什麼。然而這種直覺又太過淺薄,下一刻他就認為自己也許是想多了。

  樓遠遠買了一整袋的霜淇淋,盛松陽垂著眸子朝裡望,發現全都是小孩子口味的——草莓,香蕉,西瓜,香草,牛奶。樓遠遠見盛松陽只是看卻不動手,以為他是因為霜淇淋太多了他有些選擇困難,於是主動伸手幫他挑了一個。

  他拿出來的那個是桶裝的,直徑大概有一分米,樓遠遠掀開蓋子,裡面一共有四個口味。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這些霜淇淋裡最貴的,樓遠遠的眼睛裡流露出喜歡,卻毫不含糊的把它塞進了盛松陽手裡。

  盛松陽面無表情的看著掌心裡五彩斑斕的霜淇淋,再看著樓遠遠就差把眼睛丟進碗裡的目光,有些無奈:「想吃?」

  「想……不不不想!」樓遠遠嘴一瓢差點暴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然而他眼神直勾勾的,怎麼看都不像是不想的樣子,「陽陽哥哥……你快吃,不吃就要化掉了!」

  盛松陽感受著一陣一陣的冷風朝自己臉上吹,尋思這一桶霜淇淋要化也至少要半個鐘頭。他把手裡的霜淇淋往樓遠遠面前推,男孩卻反應極大,像嚇到一般連連退後:「陽陽哥哥……我不吃啦!」

  「沒讓你吃。」盛松陽對樓遠遠的反應非常滿意,他默默地把手收回來,把自己難得的惡趣味掩蓋得很好,「我就是想讓你看得更清楚一點。」

  「哦......」樓遠遠著實是一條很稱職的魚,不管盛松陽說什麼,他每次都能準確的上鉤。

  他乾巴巴的眨眼,欲望昭然若揭:「那陽陽哥哥你快吃吧......」

  「口水流出來了。」

  樓遠遠下意識的擦了擦嘴。

  做完動作才發覺自己被戲耍,樓遠遠愕然抬頭,察覺到了盛松陽眼裡很不明顯的笑。

  「吃吧。」盛松陽拿過他提著的塑膠袋,從裡面翻找別種口味的霜淇淋。冰涼的紙杯壁凍得樓遠遠渾身一個激靈,他還想狡辯說自己不想吃,盛松陽卻仿佛頭頂上長了眼睛,順勢把一直拿著的木勺子塞進了他嘴裡:「怎麼回事?以前怎麼沒發現你話這麼多?」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自己吃了。」

  樓遠遠含著木勺子,感受到了一種天然的專屬於木製品的澀味。他囁嚅了幾下嘴唇,最後低下頭,狠狠舀了大大的一勺霜淇淋。

  霜淇淋在舌尖化開,淡而甜的冰冷刺激著味蕾,樓遠遠吃東西本就不快,盛松陽估摸著他這一桶霜淇淋吃到化都吃不完。

  「樓遠遠,」盛松陽感覺有些好笑,又端著架子沒讓自己露出一點想笑的跡象,「以後請人吃東西的時候記得要挑人家喜歡的,而不是自己喜歡的。」

  「陽陽哥哥......」似是察覺到了盛松陽囂張的態度,樓遠遠咽下嘴裡的霜淇淋,突然提到了之前戛然而止的話題,「盛念姐姐說你之所以對我這麼好是因為你以前欠我的,可是我們以前從來沒見過,可是我看她也不像騙我的樣子,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樓遠遠問他這個問題時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天真,然而盛松陽這會兒是真的笑不出來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盛松陽在一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十個腳趾隱隱作痛。

  「陽陽哥哥?」樓遠遠抬起眼睫,盛松陽甚至不知道他這陰陽怪氣的本事是從哪兒學來的,「你剛剛不是話很多嗎?現在怎麼不說話了呀?」

  其實盛松陽也沒想過會瞞他很久,況且還有盛念這個會嚼舌根的堂妹在。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盛松陽也沒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樓遠遠,我們不是從來沒見過,我們以前見過的。」

  「啊......什麼時候呀?」

  「你三歲的時候。」

  樓遠遠完全感知不到這一段空白的記憶:「為什麼我一點都沒印象了......」

  「因為你那時候太小了。」

  跟盛松陽相處久了,樓遠遠越來越不好糊弄了:「可是陽陽哥哥那時候也才四歲呀。」

  「嗯。」

  「三歲跟四歲......「樓遠遠左手捧著霜淇淋,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而後又把食指抬起,比了一個四,「差很多嗎?」

  「很多。」

  「我們怎麼認識的呀?」

  「那天我們一起去鄉下玩,我掉進水裡了,然後你一直在河邊哭,很快就把大人們哭來了。」

  「後來我就撿回來了一條命,我爸說當時我都緩過來了,你還沒緩過來。」盛松陽笑了一下,「說你一直哭一直哭。」

  不怪盛念覺得荒謬,盛松陽自己把這段經歷講出來的時候都覺得非常離譜。

  樓遠遠很明顯的愣了一下:「我......們?」

  「對,我們。」盛松陽看著他,歎息道,「樓遠遠,我們從小就認識。」

  「可是......」樓遠遠有很多問題,但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可是我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們只見過這一面。」盛松陽定了定神,「再見面就是現在了。」

  說是要坦誠相告,到了這兒盛松陽仍舊撒了謊。樓遠遠三歲的時候他們不僅僅只見過一面,樓家出事,樓遠遠在接受心理治療的時候盛松陽幾乎天天都在陪他。只不過那時候樓遠遠的心理狀態很不穩定,時而能記住人,時而誰都不認識。

  再然後是四歲,官場動盪,盛家被波及,盛父在出國前帶著盛松陽和一筆錢去找了樓遠遠的姨媽,要她好好待樓遠遠,並囑咐她立刻搬家。

  後來是五歲,盛松陽某天經過一個幼稚園門口時偶遇了樓遠遠,他認出了他,卻沒有上前打招呼。

  再後來就沒有後來了,盛父每年都嘮叨要盛松陽去看看樓遠遠,他這邊有他的住址。盛松陽口頭上應著,卻遲遲沒有動作。

  老實說盛松陽能把樓遠遠記這麼久,大半是要靠盛父的嘮叨。直到最後盛父在電話裡跟他講他找人調查了一下,樓遠遠現在過得很不好。那晚盛松陽把自己關進房間整整一晚上,出來的時候給盛父打電話說要把樓遠遠接回家。

  「這麼久......陽陽哥哥你還能認出我?」

  「能的。」那個小小的人影終於和眼前的人重疊了起來,「真要努力記住能有什麼能忘記呢?」

  「所以陽陽哥哥......」樓遠遠突然發現自己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我們認識......十三年了?」

  「是。」

  「真的嗎?」

  「真的。」

  「不騙我?」

  「沒騙你。」

  「真好。」樓遠遠望著他,眼睛看起來濕漉漉的,他避開盛松陽的目光,努努嘴,垂頭又舀了一勺霜淇淋,「原來真的有人會一直記著我。」





第61章

  其實樓遠遠對盛松陽的這些話只信了一半,這一半大部分的原因來自于盛松陽老是把他當成孩子哄。而在他和付丹青做同桌的這些短短的日子裡,付丹青總是給他灌輸一些「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話說得漂亮但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說漂亮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你要想想自己身上哪點是可以被利用的」等諸如此類的道理。付丹青想當然的認為樓遠遠活得太單純太簡單了,這樣不好,於是非要把樓遠遠變成跟他一樣的人。

  所以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壞容易學好難,樓遠遠和付丹青朝夕相處,終究會耳濡目染到一些東西。即使看人的時候還會下意識的覺得對方是好人,但這時就會和以前不同了,他會多留一個心眼,而後再琢磨琢磨這人究竟是不是一個好人。

  就比如剛才他面對陳冬晴的時候,本來應好的話都在嘴邊了,可心裡突然覺得不舒服。因此話打了個旋兒,說出口就變了個味道。

  樓遠遠從來沒做過壞人,所以業務方面還有些不熟練。他對盛松陽說陳冬晴應該自己送東西會顯得更有誠意,那都是誆人的。那會兒他們在麵館裡讀校花給盛松陽的信時他還沒什麼感覺,然而就在剛才,陳冬晴用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與他講話的時候,樓遠遠的逆反心理瞬間就上來了。

  講道理高中生的叛逆期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不過樓遠遠一向溫順老實,任誰來看都會覺得他可能不會有叛逆期,就連樓遠遠本人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現實還是發生了,樓遠遠甚至無不惡毒的思考,憑什麼要我給陽陽哥哥送東西?平日裡我只會收到陽陽哥哥送我的東西,既然陽陽哥哥一直說不喜歡你,那你就不可以有自知之明嗎?

  這樣的念頭出現以後立刻被樓遠遠掐滅在肚子裡面,他騙盛松陽時內心也十分愧疚。盛松陽一直在告誡他要對自己說實話,可是自己依舊撒了謊,他擔心從此以後自己是不是就要變成一個壞小孩了。

  而且盛松陽與他講十三年的故事時他的感覺就像是在聽天方夜譚,他能感受到盛松陽的感情是真實的,但故事的真實性有待商榷。十三年又不是十三年,並且小孩子又非常容易忘事,樓遠遠完全記不得自己在上小學以前的事情,盛松陽怎麼可能可以把各中細節記得這麼清楚。

  再者這麼多年沒見,他怎麼能一眼認出小時候的樓遠遠和長大的樓遠遠?樓遠遠覺得自己對著自己三歲的照片都認不出自己,更遑論當初對他完全不熟悉的盛松陽。

  所以他想著既然盛松陽不願意編更真實一點的故事騙他,那他就這麼聽著;他一直就屬於那類邊緣性人類,會被人遺忘的類型。盛松陽這麼說會令他認為自己很重要,「很重要」這個詞對於樓遠遠來講,比他吃十桶霜淇淋更讓人開心。

  「去看別人比賽嗎?」盛松陽忽然問道。

  樓遠遠含著霜淇淋回答:「嗯嗯!好!」

  「想看什麼?」

  「跳高!」

  快走過兩個七年之癢的兩人隨即便往跳高場地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學校都是這樣,短跑和跳高一直是每次運動會的熱門項目。盛松陽跟樓遠遠去的時間點剛剛好,恰好同學們都熱身完,高一組的比賽正式開始。

  基本上運動會要求班裡每個同學都要參加,一項最少,三項封頂,除非是像樓遠遠這種看起來哪哪都很不行的弱雞,班裡實在湊不齊人才會叫他頂上。

  樓遠遠知道自己的同桌報了跳高和400米,跳高場地這會兒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他在這兒遇到了許多自己班的同學。

  田紹傑也在,作為樓遠遠的前桌,他稍微比別人更瞭解樓遠遠一些。與班裡所有的同學一樣,大家只知道他跟付丹青的關係很好,很大概率是一個隱藏的官二代,但他們都不知道樓遠遠竟然還認識盛松陽。

  因此當他看見樓遠遠身邊的另一位風雲人物時眼神都不對勁了,大眼睛的男生眼睛瞪得滾圓,僵硬地打招呼:「樓遠遠,你來啦......」

  話是對樓遠遠說的,眼睛卻盯著盛松陽猛看,樓遠遠仰頭望過去,見到了候場區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揚起右手和付丹青打招呼,手裡還捏著那根專門用來舀霜淇淋的木勺。

  付丹青的校服被他脫掉了,裡面的純黑色毛衣把少年勾畫得安靜而斯文。老實講光看付丹青的外貌確實只會覺得他是一個特別清秀的男生,曾經也有不少女生被他的長相所欺騙,然後很不意外的芳心錯付。

  盛松陽瞧著付丹青點了點頭,算是對樓遠遠的回應。他偏頭看了眼身旁男孩亮亮的眼睛,突然又覺得哪裡有些不舒服了。

  「田紹傑!付丹青是第幾個!」樓遠遠不像之前100米時那麼被動,這回他帶著盛松陽拼命往最裡圈擠。

  「第三組倒數第二個。」田紹傑站在樓遠遠的另一邊,而樓遠遠長得又不高,因此他轉頭,正好能瞧見盛松陽冰冷的側臉。

  手裡的霜淇淋最上層已經開始有融化的跡象了,樓遠遠一邊吃一邊問田紹傑關於敵人的情報:「他們那組有沒有厲害的人呀?付丹青昨天跟我講他跳高不太行,讓我在他比賽的時候不要過來。」

  田紹傑愣了一下,明明上學期付丹青拿了高一組跳高的第二名,第一名還是因為人家是專門的體育生所以他才輸的。他回頭看著不遠處在活絡筋骨的付丹青,不敢隨意揣測他的心思:「他叫你別來,那你怎麼還來了?」

  「來給他加油啊。」樓遠遠說這話時仿佛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給他加油,他應該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田紹傑忽然覺得有些冷,不知從哪裡吹來的冷風刮得他一陣一陣的冷。盛松陽自他們見面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田紹傑心想,原來傳聞是真的,盛松陽真的如同傳聞中的一樣冷漠。

  「你還沒說他們組的水準呢!」

  「哦哦哦......我看了一下他們組的那些人好像都是來湊數的,所以付丹青想晉級應該很輕鬆。」

  「啊......」樓遠遠眨了眨眼睛,問道,「你怎麼這麼自信?付丹青不也是來湊數的嗎?」

  田紹傑哽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跟樓遠遠解釋付丹青其實在耍他這件事。

  而此刻意料之外的人開口說話了,被一直冷落的盛松陽沉默到現在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把一直提著的樓遠遠給他買的那袋霜淇淋還給了樓遠遠,然後冷聲開口:「樓遠遠。」

  連他這個從不關注付丹青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來付丹青沒他說得那麼沒用,樓遠遠這個笨蛋竟然又被耍得團團轉,而他也絕對不會承認究竟是樓遠遠笨得讓人生氣還是樓遠遠被付丹青騙還甘之如飴的模樣更令人窩火。

  樓遠遠瞧著眼前的一袋霜淇淋,怔怔地說道:「這是買給你的......」

  「我吃不了這麼多,你分給你同學一起吃吧。」盛松陽繃緊下頜,淡淡地說,「樓遠遠,話不要太多。」

  「我怎麼了......」

  「省得討人嫌。」





第62章

  樓遠遠無緣無故被盛松陽刺了一下,他臉上的笑容漸淡,接過那袋霜淇淋遞給了田邵傑:「吃嗎?」

  田邵傑本來想說不吃的,但注意到樓遠遠突然低落的情緒,也不忍心再拒絕他:「吃的。」

  「順便幫我遞給那邊的同學。」

  「好。」

  時間可不管樓遠遠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裁判老師見同學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因此揚聲喝道:「比賽開始了啊——那邊的同學——往後退一點——給選手們留點場地——」

  盛松陽餘光一直注視著樓遠遠,他發現他用木勺一直無意識的戳著手裡的那桶霜淇淋,但就是不吃它。可憐的霜淇淋慘遭蹂躪,頂上的一層變得又醜又難看。盛松陽抿了下嘴,不知道是感知到了什麼,低聲問道:「怎麼不吃了?」

  樓遠遠哀哀怨怨的瞥了他一眼,沒出聲。

  「吃不下就給我吃吧。」

  樓遠遠手一攔,避開了盛松陽伸過來的手,他抱著那桶面目全非的霜淇淋,委屈地說:「你不是不想吃嗎?」

  「我沒有。」

  「你怎麼這麼快就忘了自己做的事?明明是你自己說不想吃的。」樓遠遠同樣注意到盛松陽明明上一秒說自己吃不完要他分給其他同學,下一秒卻沒從袋子裡拿出任何一款霜淇淋。簡單講就是到現在為止,樓遠遠買給他的霜淇淋他一口都沒吃。

  「我沒有。」

  「你有。」樓遠遠癟著嘴強調道,「你這人怎麼連說過的話都不承認了?」

  盛松陽難得覺得有些稀奇,樓遠遠的口吻一聽就是又委屈又覺得很莫名。可生氣歸生氣,他倒是頭一次見到樓遠遠連「陽陽哥哥」都不喊了,直接「你」來「你」去的。

  「我沒有不承認,我只是說你買的霜淇淋太多了,你不可能覺得浪費是一種好習慣吧?所以我才讓你分一點給你的同學吃。」

  「那你為什麼自己不吃?」樓遠遠哼哼唧唧的說,「你不是什麼都沒拿嗎?」

  「誰說我不吃了?」盛松陽手長腳長,他趁樓遠遠不注意,直接奪走了他懷裡的霜淇淋,「我要吃的不是在這裡嗎?」

  「欸——」反應慢半拍的樓遠遠被輕而易舉的搶走了手裡的霜淇淋,他伸手想搶回來,卻被盛松陽嚴肅地喝止:「別鬧,大家都在看呢。」

  樓遠遠眼睛一瞄,果不其然發現他的同班同學們都在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尤其是田紹傑,離他們最近,還能清清楚楚的聽清他們兩人間的對話。他一面裝聾子一邊尋思,原來樓遠遠跟盛松陽的關係也這麼好啊,那他的朋友圈看起來也太可怕了。

  「我沒鬧。」樓遠遠有點不服氣。

  「把勺子給我。」

  「我吃過的——」

  「沒關係。」盛松陽沒什麼所謂的回道,「我又不是沒吃過你的剩飯。」

  樓遠遠敏銳的察覺到田紹傑發直的眼神,他語氣焦急,急忙辯解:「陽陽哥哥——你這麼說得我好像經常浪費食物一樣!」

  「難道不是嗎?」盛松陽翻起舊賬來是有板有眼,「昨天早上剩了半個水煮蛋,是我幫你吃的;昨天晚上剩了半碗飯,也是我替你吃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在這些日常中才找到了和樓遠遠朝夕相處的感覺。這些感覺好歹是把他升騰起來的醋意給壓了下去,盛松陽也終於能順順當當的把氣給喘勻了。

  「我還能列舉出很多例子,你確定要繼續聽嗎?」

  樓遠遠二話不說把勺子戳進了那桶霜淇淋裡,他裝模作樣的裝淡定,勉強不讓自己在這麼多同學面前丟臉:「給你就給你嘛,以前也沒聽你說起過這麼喜歡吃霜淇淋。」

  盛松陽很輕的笑了一聲,拿起木勺吃起了這桶面相猙獰的霜淇淋。

  沒過多久沈單單一行人也找了過來,他擠到樓遠遠身邊,把田紹傑擠了出去。後者看著沈單單一頭掉了色,像枯草一般的深綠色頭髮,十分乖巧的沒有任何怨言。

  此時第一組的比賽剛剛結束,周圍的氣氛也慢慢漸入佳境。沈單單勾著樓遠遠的脖子,跟他哥倆好似的咬著耳朵:「小不點,你站在這裡,是要看誰呀?」

  盛念跟陳冬晴同樣在盛松陽身邊佔據了一席之地,前者十分自覺的把盛松陽的空位讓了出來。陳冬晴臉上掛著笑,絲毫看不出來之前她被樓遠遠拒絕時略顯詭異的神情。

  「當然是看付丹青。」

  「他也參加啦?」其實付丹青就在沈單單的眼前,他卻跟瞎了一樣有意問道,「我怎麼沒看見呢?」

  「在那兒呢。」樓遠遠努努嘴,「你的十點鐘方向。」

  「哦——原來在那兒呢。」沈單單沉默了一瞬,又問道,「小不點,我特別好奇你跟付丹青是怎麼認識的,你能跟我講講嗎?」

  樓遠遠還沒來得及開口,盛松陽倒是先替他回答了:「沈單單,你怎麼天天管別人的閒事?」

  「我們講得這麼輕你都能聽到啊?!」沈單單伸長脖子,嗓門立刻高了起來,「我真是服你了,你是順風耳嗎?!」

  盛松陽淡淡的睨了他一眼,沒說話,偏回頭繼續看比賽了。

  「可以啊。」樓遠遠卻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其實也沒什麼啦。」

  沈單單又驚又喜:「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快說一下!我都要好奇死了!」

  而那個上一秒偏回頭的男生在下一秒又把頭轉了回來,他的目光緊緊鎖定住面前的男孩,忽然記起前幾天他獨自一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的情形。

  「我們是一年前認識的,那時候他坐公車沒帶硬幣,我就幫他付了錢。」

  沈單單等了片刻沒等到樓遠遠接下來的話,他愣了一下,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呀。」樓遠遠不知道沈單單想要聽什麼,卻依然平鋪直敘的說,「後來就認識了呀,我們碰巧在同一個班,就坐了同桌。」

  「沒啦?!」

  「沒啦。」

  這極其簡潔且枯燥乏味的八卦瞬間讓沈單單眼裡的光黯淡了不少,他歎了口氣,遺憾地說道:「我以為你們倆之間有特別精彩的故事呢,付丹青這種身份的人怎麼會坐公車啊......」

  「我也不知道。」

  最外圈的人群忽然響起了一陣騷動,有一群人從最外面野蠻的朝最裡邊擠,其中夾雜著周圍人的埋怨和幾聲熟悉的調笑。

  「別擠人呀——」

  「哈哈不好意思讓一讓,我們找人呢——」

  樓遠遠與沈單單的聊天被中斷,他們好奇地朝後望,然而卻正好跟往裡擠的這群人撞了個臉對臉。

  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樓遠遠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步,那股輕鬆的氛圍頓時消失了,他的臉色霎那變得煞白,而翁皓在找到人的瞬間卻笑了起來:「樓遠遠,好久不見。」

  站在翁皓身邊的人樓遠遠也認識,他會經常光顧自己的夢境,為此樓遠遠有很多次在夜裡都睡不好覺。

  他們同他一樣,都穿著一中的校服。而正對著他的那個人肆意地笑著,與老友一般同他敘舊:「樓遠遠,我們也算是同學吧?你怎麼轉學了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呢?」

  「鄭錫......」

  他想不明白,按照姨媽當時的說法,那個把翁皓推到馬路上的明明是鄭錫,可為什麼現在兩個人看起來關係卻非常好的樣子。

  「是我。」如鬼魅般陰魂不散的人目光像毒蛇似的看著他,「樓遠遠,最近過得好嗎?」





第63章

  最近過得好嗎?

  最近他有了新的家,轉到了新的學校,有了新的朋友。樓遠遠過得很好,比任何日子都要快樂,以致於他沉溺其中,一不小心就忘記了那些黑暗齷齪的過往。

  上回沈單單教訓翁皓的時候盛松陽不在場,這回他終於成為了當事人而不是旁觀者。最近沈單單的日子過得太平長安,眼瞅著今天來活了,他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群人。

  「你們是誰啊?」沈單單懂得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裡挑起對方的怒火,「能不能別見到誰都跟狗似的搖尾巴行不行啊?」

  運動會本來就魚龍混雜,盛松陽這群人再加上面前來找事的這群人,裡面至少摻雜著五六個學校。雖然田紹傑的家境同樣不簡單,但他從小的家教很嚴,為官之人一向以低調為準則,所以國際一班的學生向來不會在外頭惹事,付丹青曾說他們只會窩裡橫。當然了,一般也不會有不長眼睛的會主動上門來找不痛快。

  而像鄭錫沈單單這種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學生他們也都是能躲則躲,田紹傑今日受到了太多的衝擊,樓遠遠在他心裡的形象已經從交際圈很廣的官二代過渡到了黑白通吃的話事人。

  鄭錫見過沈單單幾次,倒是沒想到樓遠遠會認識這號人物。翁皓看見沈單單頓時就想起了那晚上被人踩著臉的場景,他內心不自覺的畏懼,臉上又表現得極其厭惡:「樓遠遠!我們家好歹把你從小養到大!你現在有錢了,有了新家,就不打算回來看看?我媽天天念叨你,你這人怎麼沒有一點良心的?!」

  翁皓恰好處在變聲期,拔高的嗓門像一隻被掐住喉嚨的公鴨子。四周的同學們都被他一嗓子轉移掉了注意力,連比賽都看得心不在焉,都直盯著樓遠遠看。

  俗話說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自這群人登場以後,盛松陽眉間的褶皺就能夾死一隻蒼蠅。他轉身把手裡吃完的桶裝霜淇淋塞進了沈單單手裡,然後徑直拉住樓遠遠的手腕,準備把人帶離這個是非之地。

  鄭錫當然不可能讓人離開,他朝前邁了一步擋了一下,然而盛松陽連正眼都沒給他,直直撞開他的肩膀,硬是撞開了一條路。

  盛松陽這一下是結結實實用上了力氣,鄭錫被撞得連連後退,而周圍的人群像多米諾骨牌一般開始散開。

  「哎呦——別撞我啊——」

  「不是我!是別人撞的我!」

  「幹嗎啊!那邊的人想打架能不能去外面打啊?別影響別人看比賽行不行!」

  「我早就說了!校長這個制度要改!每次運動會的時候都混進來這種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一中是菜市場呢!」

  鄭錫不認識盛松陽,也沒料到竟然會有這種膽大妄為且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會這樣挑釁他。盛松陽目不斜視的帶著人朝外面走,鄭錫穩住身形以後正想抓住跟著盛松陽的樓遠遠,眼疾手快的沈單單卻一腳踹上了他的膝蓋。

  「你們幹嗎呀——能不能別欺負老實人?」

  沈單單從來都是一個狠人,鄭錫吃痛,踉踉蹌蹌的單膝滑跪在地上。沈單單是笑著說這句話,但表情是冷的,他睨著又驚又恐的翁皓,輕蔑道:「你倒是每次都能出乎我的意料。」

  陳冬晴同樣被嚇到,她望著逐漸遠離人群的盛松陽,神色焦急:「他……他要去哪兒呀!」

  「誰知道?」盛念卻滿臉興奮,「我還沒見過盛松陽跟別人打過架!不過他跑什麼啊?耍完帥就跑了?!」

  「欸欸欸——那邊的同學!在幹嗎!」裁判老師拿著擴音喇叭大聲喝道,「這邊是比賽場地!你們要鬧去外面鬧!別影響選手比賽!」

  盛松陽聽著身後清晰的吵鬧聲,面無表情的拽著樓遠遠飛快地往前跑。樓遠遠沒有盛松陽那麼好的運動細胞,他嘴巴鼻子一起呼氣,卻仍然追不上盛松陽的腳步。

  「陽陽哥哥……慢點……為什麼……要跑啊……」

  盛松陽往後看了眼,發現鄭錫跟他身後的十幾個小弟都沒追上來,這才稍稍松了松咬緊的牙關。

  「陽陽哥哥……我……我實在跑不動了……」

  「那慢慢跑。」盛松陽鬆開手,樓遠遠白皙的手腕上立即顯映出一片清晰的紅印,他長長舒了口氣,並沒有把上一刻內心的緊張體現在臉上。

  兩人一路從操場跑到教學樓,盛松陽為了防止被發現,還特意挑了最偏僻的實驗樓。最後樓遠遠站在樓梯口,哼哧哼哧的直喘氣:「陽陽哥哥……我好像要吐了……」

  「樓遠遠,你怎麼越來越會說謊話了?」實驗樓裡空蕩蕩的,說話時還有一陣一陣的回音,盛松陽倚在扶梯上,挑著眼皮看著他,「從操場到教學樓最多只有四百米,我看你平時下課往食堂跑的時候倒是一點都不含糊,明明食堂離教學樓更遠。」

  樓遠遠被戳穿,抱著肚子避重就輕的說:「真的很累嘛……」

  「知道了。」

  「陽陽哥哥,我們為什麼要跑啊?」樓遠遠實在想不通,明明在面對鄭錫的時候盛松陽表現得像是能一個人打十個,他們現在跑了,那陽陽哥哥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雖然他也沒努力什麼,只有一肩膀把人撞倒了而已。

  盛松陽望著樓遠遠跑得通紅的臉頰,反倒是反問他:「不害怕了?」

  樓遠遠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盛松陽說的是什麼以後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盛松陽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卻也沒有用這件事繼續去調侃他。

  安靜的樓道口頓時靜默了下來,樓遠遠喘勻了氣,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哎呀!陽陽哥哥!我們還沒有給付丹青加油呢!」

  盛松陽現在巴不得付丹青拿倒數第一呢,怎麼可能會去給他加油。樓遠遠想起這件事以後又立刻想起了第二件事:「陽陽哥哥,我們現在跑出來了,那單單哥哥他們怎麼辦呀……」

  「你擔心什麼?」盛松陽都不知道樓遠遠這小腦袋裡裝的都是一些什麼東西,自己都快要保不住了還成天擔心別人怎麼樣,「你還擔心你不在他們會把氣出在沈單單他們頭上?」

  樓遠遠睜大眼,吃驚地問:「他們會嗎?!」

  「樓遠遠。盛松陽被他氣笑了,「你跟沈單單認識不就是因為他幫了你嗎?你覺得他會打不過誰?」

  「一個人當然沒問題啊……」樓遠遠悄悄瞄著盛松陽的神情,嘟囔道,「可鄭錫帶了至少十個人過來呢……」

  「那你回去。」

  樓遠遠自然是不敢回去的,他垂著脖子看著自己的兩條腿,訴苦道:「可是陽陽哥哥……我腿軟……」

  「陽陽哥哥,要不你代替我去幫單單哥哥吧?」

  盛松陽在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認真反應了好幾秒,確定這小孩真的說了這話以後才五味陳雜的說道:「樓遠遠,你擔心沈單單挨揍,你就不擔心我會挨揍嗎?」

  樓遠遠尾音上揚,很肯定的開口:「陽陽哥哥,我剛剛看你好威風好厲害的樣子!所以你肯定不會挨打呀!」

  盛松陽沉默了片刻,在「自己在男孩心中的形象」和「防止夜長夢多」裡來回掙扎了好久,最後他木著臉,選擇了後者:「樓遠遠,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跑嗎?」

  「為什麼?」

  「因為我打不過他。」盛松陽停頓了會兒,繼續說道,「我怕他揍我。」





第64章

  盛松陽沒有別人開玩笑的本事,他總能把很好笑的玩笑講得一點都不好笑。樓遠遠在盛松陽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交了蠻多的智商稅,因此把他這句話當成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陽陽哥哥,」樓遠遠用手指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臉,體貼地說道,「你以後開玩笑的時候管理一下自己的表情,這樣會更容易讓人相信。」

  「樓遠遠。」盛松陽冷哼了聲,「你現在都會教育人了?」

  「我沒有,我只是在給陽陽哥哥提建議。」

  盛松陽看了他好一會兒,冷不丁的說道:「以後不要跟付丹青走得太近。」

  樓遠遠臉上的小得意還沒有收斂,就被盛松陽這句話定格住了表情:「為什麼?」

  盛松陽咬著後槽牙,感覺牙齒隱隱作痛:「他都不教你好的,成天教你怎麼對付我?」

  「沒有呀……」樓遠遠覺得盛松陽這句話很莫名其妙,「他沒有這麼教我呀……」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盛松陽沒想在這個話題上做文章,樓遠遠把付丹青看得挺重,萬一自己在跟他探討的過程中把自己氣死,那就得不償失了。

  「那陽陽哥哥,我們接下來去做什麼呀?」樓遠遠指的應該是他們兩個人現在不能回操場的現狀。

  「去玩吧。」盛松陽想了一會兒,說道,「去外面玩。」

  盛松陽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遊戲廳了,平常的時候都是沈單單無聊,求著他陪自己來打發時間;而樓遠遠來遊戲廳的次數屈指可數,記憶裡好像只有一次,是翁皓帶他來的。那時翁皓打碎了姨媽家裡一個很貴重的瓷器,樓遠遠替他背了鍋,挨了好大一頓打,事後翁皓可能是良心發現,覺得有些許愧疚,因此才帶樓遠遠來了一遭。

  雖然來了以後遊戲幣都是翁皓的,樓遠遠只能在一旁看看,但仍舊在他心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接近中午這個時間點遊戲廳人還不少,都是與他們年紀差不多的學生。樓遠遠站在亮晃晃的燈光中央,打量著各式各樣的遊戲機,看盛松陽捧著兩小包遊戲幣走了過來。

  這個遊戲廳最近在搞活動,用遊戲幣玩遊戲機能兌換相應的遊戲券,遊戲機的排名越高,能拿到的遊戲券越多。盛松陽給樓遠遠講解完活動規則,把一小包遊戲幣塞進了他手裡。

  「要不要比比誰的遊戲券更多?」

  男生的勝負欲有時候簡單至極,樓遠遠鄭重接過,二話不說就點了頭。

  ——沒成想盛松陽十五分鐘幾乎就把遊戲幣全花完了,他看到什麼就玩什麼,拳皇格鬥,模擬賽車,投籃……卻沒想到今天的運勢不太好,玩什麼輸什麼。最後盛松陽一屁股坐在彩票機上,尋思著要一把回本。

  結果可能而知,盛松陽把本都投進去了,出來的只有薄薄十幾張遊戲券。

  他起身晃了一圈,終於在拐角的大轉盤處找到了樓遠遠。兩人心思各異但選擇的遊戲倒挺類似,拼實力的不玩,非要玩這種看運氣的。

  大轉盤上寫了很多獎勵,最好的應該就是一部掌上遊戲機和200張遊戲券了。樓遠遠專心致志地盯著眼前的大轉盤,絲毫沒有察覺到背後盛松陽不動聲色的靠近。

  盛松陽個子高,沒怎麼費勁就能看到樓遠遠面前的遊戲券。看樣子他的手氣也不是很好,盛松陽用眼睛瞄著,心裡默數著:「二,五,十,十五……」

  二十幾張,不到三十張,樓遠遠手裡至少還有一半遊戲幣,怎麼著這場比賽細節都要輸。

  於是盛松陽開口了,在樓遠遠再次搖動大轉盤以後。男孩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轉頭,看到了盛松陽毫無波瀾的臉。

  「樓遠遠,你餓了嗎?」

  樓遠遠正玩到興頭上,哪裡會餓,他搖了搖頭,回身看見自己又轉到了五張遊戲券。

  大轉盤下方的出口處很自覺的吐出五張遊戲券,樓遠遠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噢耶!陽陽哥哥你有多少張了!」

  盛松陽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十幾張,他瞧著樓遠遠不為所動的模樣,心裡有些急了:「樓遠遠,我餓了。」

  「那陽陽哥哥你去吃東西吧!」樓遠遠似乎有點玩上癮了,他說著話,眼神都不願意勻給他,「我不餓!」

  「你去幫我買。」

  「什麼?」

  「我說你去幫我買。」

  樓遠遠倏地抬頭,目光裡有不可置信:「陽陽哥哥,我在玩遊戲呢!」

  「我幫你玩。」盛松陽說完就拎著樓遠遠的後領把人提了出來,他淡淡定定的搶了人家的座位,還要面不改色的撒謊,「我今天運氣很不錯。」

  「陽陽哥哥……」

  盛松陽轉身塞給他一張紅紅的票子,堵住了樓遠遠不情不願的話。

  樓遠遠努了努嘴,到底還是去跑腿了。遊戲廳的隔壁正好開了一家肯德基,他點了兩個勁脆雞腿堡兩杯萌泡泡牛奶,又記起來盛松陽說自己餓了,於是再加了一份雞米花和上校雞塊。

  買完午餐回去的時候盛松陽仍然和他走之前是一個姿勢,樓遠遠探頭探腦的查看戰況,竟然發現盛松陽已經把他的遊戲幣玩到所剩無幾了。

  「陽陽哥哥……」樓遠遠驚愕地張大嘴,「我的遊戲幣呢?」

  「玩掉了。」

  「可是……」他看著大轉盤桌前的遊戲券,可是他的遊戲券並沒有變多啊?

  談話間盛松陽又熟練的塞了兩個遊戲幣進去,樓遠遠盯著大轉盤顯示出來的「可惜了,再玩一遍^_^」,連忙把盛松陽往一旁擠:「陽陽哥哥!你別玩了!我怎麼覺得你的運氣一點都不好!」

  盛松陽順從的站了起來,他功成身退,本來只是隨口一說肚子餓了想支開樓遠遠,現在看著大轉盤上僅剩的六個遊戲幣,一時間竟然真感覺到了饑餓。

  而樓遠遠這會兒是什麼也吃不下了,被盛松陽的臭手玩過,連他都沾染上了瘟氣。他把這幾個僅剩的遊戲幣都投了進去,不出所料三次都是謝謝惠顧。

  「啊......」樓遠遠欲哭無淚的爬起來,看面前的盛松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陽陽哥哥,你怎麼這樣啊......」

  「我怎麼了?」盛松陽啃著漢堡,非常無辜地說道,「我好心幫你玩,你怎麼還這種態度對我?」

  「樓遠遠,你是不是嫌棄我?」

  樓遠遠鼓著嘴巴憋了老半天,才鬱悶的說了句「不是」。

  櫃檯前掛著一塊很大的板,板上寫著多少數量的遊戲券能兌換怎樣的獎勵——二十張能換一個鑰匙扣,三十張能換一個三階的魔方,四十張能換一頂帽子......

  樓遠遠捏著手裡的二十八張遊戲券,腳下像生了根,盛松陽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開口,明明他手裡的遊戲券只能換一個鑰匙扣。

  他想著自己可能是傷到了小孩的心,於是不確定的問了嘴:「我們再買半袋?」

  樓遠遠似乎一直在等這句話,盛松陽的問句與他的「好」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的。盛松陽被樓遠遠十分嚴肅的神情逗笑,哭笑不得的又換了半袋遊戲幣。

  這一次他們沒有再執著於比賽,而是把遊戲廳裡沒玩過的跳舞機模擬賽車桌球統統玩了一遍。最後兩人在雙人拳皇那裡安了家,樓遠遠一隻手吃漢堡,一隻手操作複雜著的遊戲按鍵。

  螢幕上的兩個小人有相同的血條,不出意外左邊那個小人很快就倒地不起。樓遠遠眼睛緊緊盯著螢幕,飛速快嘴裡的食物咽下去:「再來!」

  「再來!」

  「再來!」

  一下午的時光很快被消磨完,最後兩個遊戲幣消耗完的時候樓遠遠放下手裡扛著的塑膠衝鋒槍,長長舒了口氣。盛松陽當了一下午的陪玩,看著他興奮的小臉,問道:「繼續?」

  「不玩了!」

  「那回家了?」

  「好!」

  他們第二次光臨櫃檯,這次樓遠遠開開心心的掏出自己的遊戲券,挑起了鑰匙扣。其實按照盛松陽的遊戲券,他是能換魔方的,但是他默默地看著樓遠遠的側臉,最後也同他一起挑選起了鑰匙扣。

  不管怎麼樣,這種兌換的獎勵看起來都稍顯廉價,不過樓遠遠依然挑得很認真,他看看這個,碰碰那個,最後終於選到了一個滿意的,然後遞給了盛松陽。

  「送我?」

  「嗯!」

  是一個暹羅貓造型的鑰匙扣,尖尖的耳朵翹起,看起來十分別致。盛松陽同樣遞過去一個粉色的鑰匙扣,樓遠遠好奇地接過,湊近了看才發現是寶可夢裡面的呆呆獸。

  「你長得很像它。」盛松陽不僅要送禮物,還要解釋為什麼要送這個禮物。

  「哪有!」

  嫩粉色的呆呆獸咧著嘴傻傻地笑著,樓遠遠把他放進口袋裡,氣呼呼的說:「陽陽哥哥你瞎說!」

  「真的很像。」盛松陽沒忍住翹起了嘴角,笑得很淺,「你現在這個表情就更像了。」

  兩人爭執著走出了遊戲廳,晚霞像潑墨般染在前方的道路上。樓遠遠發現自己無論怎麼說都鬥不過盛松陽,所以到了最後他乾脆閉上了嘴巴。

  盛松陽見真把人惹急了,不得不開始伸手順毛:「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了。」

  「我沒生氣。」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不想說話。」

  「你就是生氣了。」

  「我沒有。」

  「樓遠遠。」盛松陽抬起手,晃了晃掛在食指上的暹羅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開心。」

  樓遠遠可能是世界上最容易哄的孩子了,盛松陽說一句謝謝,樓遠遠就瞬間忘記了自己現在應該是還在生氣的狀態。他怔怔地抬眸,恰好看見了晚霞裡那只別致的暹羅貓和盛松陽眉眼帶笑的側臉。

  夕陽映亮了樓遠遠的眸底,就在那一瞬間,那被一直忽略的東西似乎終於被人察覺,悄悄地破土而出。





第65章

  直到一整天的運動會結束,沈單單也沒有等到盛松陽和樓遠遠這兩個人。100米的決賽在下午,裁判老師和主席臺上的廣播叫了一下午的盛松陽,可盛松陽這個人一直都沒有出現。

  兩人在遊戲廳裡泡了一天,回到家的時候樓遠遠眼前還是花花綠綠的遊戲畫面。盛松陽在玄關處蹬掉鞋,轉身看見樓遠遠還在玩那個呆呆傻傻一臉憨笑的鑰匙扣,他不著痕跡的勾了下嘴角,低聲問道:「就這麼喜歡?」

  樓遠遠被發現,慌慌張張地把它放進了校服口袋,他彎腰拿自己的拖鞋,聲音像藏在了喉嚨裡:「哪有......」

  「樓遠遠,」盛松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等運動會結束我就要去競賽了。」

  盛松陽說的競賽應該就是上回他們倆一起去培訓的那件事,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眨眼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樓遠遠以為盛松陽這回還是要帶著自己一塊兒去,因此自作多情的說道:「陽陽哥哥,具體什麼時間呀?可是我現在上學了欸......是不是還要去跟項老師請假?」

  「你不用去。」

  樓遠遠抬頭,對上了盛松陽的視線。

  「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盛松陽把話重複了一遍,「你還是按時上學放學,我不在的日子裡自己照顧好自己。」

  「本來想遲點跟你說的,但是擔心你沒有心理準備,所以還是提早幾天說吧。」

  樓遠遠確實需要心理準備,遊戲廳帶給他的快樂比不上這個消息帶給他的衝擊力,樓遠遠有些惶惶,一時間都沒有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你怎麼回事?」盛松陽瞧他垮著臉,有點無奈的伸手按在了他的嘴角,把它往上提,「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這個哭喪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陽陽哥哥......你要去幾天呀?」

  「三天。」

  「哦......」

  「怎麼了?」盛松陽俯著身子看他垂頭喪氣的神情,他突然發覺自己越來越琢磨不透樓遠遠了,「你擺出這樣的表情讓我考試的時候怎麼安心?」

  「具體什麼時候去呀?」樓遠遠沒有正面回答盛松陽的問題,反倒是自己問題一個接連一個。

  「下星期一。」

  算明白時間的樓遠遠臉色一灰,然後趿拉著拖鞋急急忙忙的跑進了房間。

  「砰——」

  盛松陽望著緊閉的房門,暗想難道是小孩的叛逆期來了?

  房間裡,樓遠遠扔下書包,連忙掏出手機給沈單單發短息——

  【單單哥哥!大事不好了!陽陽哥哥下星期要去考試了!】

  沈單單似乎是捏著手機在等短信來,樓遠遠的短信剛發出去就收到了他的回復——

  【你們倆終於有人捨得回我短信了?!早上逃跑的時候你們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啊!!!】

  【啊?單單哥哥你沒事吧!早上我也是被陽陽哥哥拉走的!】

  【我不聽我不聽,你們兩個誰也別說誰!我已經看清你們的嘴臉了!】

  【單單哥哥你沒事吧?張弘沒有把你怎麼樣吧?】

  【小不點,你太虛偽了,你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你了。】

  【我沒有......】

  【盛松陽下星期去考試,然後呢?】

  【陽陽哥哥不是下個星期二生日嗎!】

  【所以呢?】

  【那我不就不能幫他過生日了嘛......】

  【等他回來補唄。】

  【可是意義不一樣了嘛......】

  【盛松陽不會在意這些的。】

  樓遠遠撅著嘴看著這些短信,轉頭又給付丹青發消息去了——

  【付丹青,像你們這樣的男生,一般喜歡什麼樣的禮物?】

  付丹青同樣回得很快,然而答非所問:【你今天怎麼比賽看一半走了?】

  樓遠遠老實回答:【我也不知道。】

  【那些人是誰?】

  【以前學校的同學......】

  【哦。】

  【你喜歡什麼樣的?】

  【你要送我禮物?】

  【請你正面回答一下我的問題!】

  【你又不送我我幹嗎要告訴你?】

  樓遠遠身邊唯二兩個能給他出主意的人都在這時掉了鏈子,他苦著小臉注視著檯燈發出的黃色光暈。盛松陽的喜好似乎一直都不明顯,樓遠遠只好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細細回憶他到底喜歡什麼。

  忽然,他眼睛一亮,瞬間捕捉到了一個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

  盛松陽給他的這個手機裡有購物軟體,他火速點開,搜索了一下他買的東西是什麼價格。看完以後樓遠遠又摁開了短信欄,再給沈單單發短信。

  【單單哥哥!幫我個忙!】

  【什麼?】

  【你知不知道哪裡有打工的地方!我想打工賺點錢!】

  手機毫無徵兆的振動起來,樓遠遠沒有心理準備,差點把手機丟了出去。劃開通話鍵的瞬間沈單單的大嗓門響徹在整個房間裡,樓遠遠小心翼翼的捂住手機,仿佛是在害怕被門外的盛松陽聽到。

  「樓遠遠!你沒事吧?!盛松陽不給你零花錢嗎?你別跟哥哥講你天天餓肚子!」

  「不是,不是,不是——」樓遠遠壓低音量慌忙解釋道,「我有錢,但那個是陽陽哥哥的錢,不是我的。」

  「有什麼區別嗎?」沈單單沉思了片刻,自問自答,「沒什麼區別啊。」

  樓遠遠小聲反駁他:「哪有人送生日禮物用自己的錢的啊……」

  「可是樓遠遠,你還是未成年。」

  「所以我才要單單哥哥你幫我呀!」男孩的高帽一頂接一頂,直接把沈單單給扣暈了,「單單哥哥你這麼——厲害!一定能幫我找到不被發現是未成年還能打工的店!」

  「單單哥哥!我只要賺夠兩百塊就夠了!」

  「現在能幫我的只有你了!」

  沈單單被誇得心裡美,可仍然心有戚戚,沒有丟了理智:「被盛松陽發現,我會被對半切成下酒菜的。」

  「沒關係的!只要我們小心點,絕對絕對不會被發現!發現了我也會幫你說話的!到時候陽陽哥哥就不會怪你啦!」

  樓遠遠成功說服了沈單單,最後讓他應了下來。沈單單自然不是瞎答應,他也是考慮了很多才決定幫樓遠遠的。然而他千考慮萬考慮,卻唯獨忘了一件事——如今樓遠遠和盛松陽是睡在一個屋的,到時候真吵起來,樓遠遠到底是會幫他還是會幫盛松陽?





第66章

  第二天比昨天更冷了一些,樓遠遠起床的時候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盛松陽要求他在高領羊絨毛衣的基礎上再穿一件毛衣背心,樓遠遠穿完高領穿背心,穿完背心穿校服,等他準備好出門穿鞋的時候,忽然覺得彎腰非常困難。

  盛松陽在他身後看著他動作困難的姿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樓遠遠便已經先抱怨了起來:「陽陽哥哥,我感覺我好像一隻熊啊……」

  「不像的。」盛松陽認真地回,「你再穿兩件都還沒熊胖。」

  那只粉色的呆呆獸掛在樓遠遠的書包上,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盛松陽跟在樓遠遠後面,下樓梯的時候眼前都是這只粉紅色的小玩意兒。

  今日運動會的專案以長跑為主,部分是昨日的的決賽項目。付丹青不負眾望的進了決賽,樓遠遠和盛松陽兩人早晨進學校的時候恰好碰見了他,前者自然的跟樓遠遠搭話,把盛松陽當成了空氣。

  「樓遠遠,今天跳高決賽,你來看嗎?」

  樓遠遠當然是想去看的,但是按照昨晚的計畫他跟沈單單今天要去幹大事,於是他搖了搖頭,稍顯愧疚地說:「我不來了,今天有點事。」

  本來盛松陽見到付丹青的瞬間臉就黑了下來,但聽到樓遠遠這麼說他的臉色又緩了回去。付丹青露出遺憾的表情,樓遠遠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體貼地安慰他:「付丹青!加油哦!拿了第一我請你吃飯!」

  付丹青被他幼稚的話語逗樂,淺淺笑開:「嗯,知道了。」

  「小——不——點——」沈單單人還沒到校門口,聲音已經傳了過來。樓遠遠向後望,瞧見了和昨天一模一樣的人物。

  「昨天那些人也來了。」付丹青忽然提醒了一句,「我剛剛在操場看到他們了。」

  盛松陽和樓遠遠下意識的對上了視線,前者波瀾不驚,仿佛昨天跑路的那個人不是他;後者默默的伸手,向後摸了摸書包上的呆呆獸,然後心情複雜地說道:「哦......」

  「誰誰誰!誰也來了!」沈單單搭上樓遠遠的肩膀,加入了他們的群聊。

  陳冬晴與盛念站在他們身後,盛念看見盛松陽想起了昨天的後續,立刻聒噪的大吼起來:「盛松陽!昨天去哪兒了!留這麼一個爛攤子給我們?!你是不是不把我們當人啊?」

  「那你不是還好好的嗎?」盛松陽嫌她話多,還嫌她嗓門大。

  盛念被盛松陽無所謂的態度激怒,眉毛都皺在了一塊兒:「沒有沈單單我們還能好好的嗎?!」

  「就是就是!」沈單單邀功般的開口,「要不是他們被我無畏的氣質嚇退,也許今天你們就看不見我們了。」

  樓遠遠聽了半天盡是一些誇張的修辭,沒有半點有用的資訊,他轉頭問全場唯一能對他說實話的人:「昨天......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校長來了。」付丹青言簡意賅的說,「也不知道是誰把校長喊來的,然後他們就走掉了。」

  「哦......」樓遠遠抿了抿嘴,終於安心了些。

  付丹青瞧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說道:「他們走了以後很多同學都在議論你,是她幫你說話才讓他們閉嘴的。」

  盛松陽和樓遠遠齊齊愣住,因為付丹青說「她」的時候看的是那個很吵很聒噪很煩人的盛念。

  「看什麼看!」盛念不像沈單單,她當慣了壞人,突然當好人去做幫助他人的事會讓她自己尷尬很長時間。尤其是接收到樓遠遠感激的目光以後,她尷尬得連話都要說不出來了。

  「盛念姐姐……」樓遠遠沒想到盛念會幫他,「謝謝你。」

  盛松陽仍然是那副很冷漠的神情,但說出來的話熨上了溫度:「不錯,終於做了一件人事。」

  「盛松陽!」盛念心裡很感激盛松陽替她解圍,可面上卻是一副要殺了盛松陽的表情,「不會說人話能不能別說!」

  「你為什麼要幫他?」明明一直覺得樓遠遠不應該住進盛家,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的去幫他?

  「幫就幫了哪這麼多廢話……」盛念不滿地咕噥,「有些人嘴巴不乾淨我聽著難受也不行?」

  「行,太行了——」沈單單湊過來,笑嘻嘻的插話,「我們盛念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

  「你給我起開!」盛念一巴掌把面前這張臉推開。

  幾個人聊了半天沒營養的話,樓遠遠沒有忘記今天的正事。他默默地與沈單單交換了個眼神,沈老大臉上的笑容漸淡,很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陽陽哥哥!」樓遠遠雀躍地喊他,儘量把自己心虛的內心隱藏得好一點,「我昨晚跟單單哥哥說好了!他昨天幫了我們!所以我要請他吃早飯!」

  盛松陽有些莫名:「你不是吃過早飯了嗎?」

  沈單單立刻反駁道:「可是我沒吃過啊!」

  「那你不會自己去吃?幹嗎要拉上吃過的人?」

  「盛松陽你腦子沒問題吧?沒聽見小不點說要請我吃早飯?!我吃過了他還怎麼請我!」

  樓遠遠擔心他們倆真吵起來,於是趕緊拉著沈單單走了:「陽陽哥哥!我們去去就來!你們先去看比賽吧!」

  陳冬晴來了以後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直保持著微笑當一個稱職的校花。等兩人走遠以後盛念望著他們的背影,難得皺起眉來了一句:「我怎麼覺得他們兩個有問題?」

  盛松陽沒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遠處樓遠遠書包上那個粉色的掛飾。盛念見盛松陽不理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喂,盛松陽,說話啊。」

  「說什麼?」盛松陽手插進校服兜裡,邁開腿踏進了校門。今天的天氣同昨天一般好,陽光墜落下來,高個男生的話遠遠飄了過來。

  「他們不是說去吃早飯的嗎?「

  -

  沈單單帶著樓遠遠走了大概半小時的路,走到樓遠遠把早飯都消化完了甚至開始感覺到餓了他們才到達目的地。眼前是一條小巷,左邊是老式的居民樓,樓遠遠仰頭就能看見頭頂上各式各樣的內衣內褲;右邊是各式各樣的店鋪,樓遠遠聽著亂七八糟的聲音,一度懷疑沈單單給他帶錯了路。

  「單單哥哥……」樓遠遠有些緊張,「你要帶我去哪啊……」

  「小不點,我可是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可以雇傭未成年人的地方的。」沈單單帶著他穿過居民樓,穿過店鋪,走進小巷。周圍水泥砌成的石磚層層疊疊,樓遠遠走著走著,忽然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

  「這家店的奶奶這幾天身體不舒服,他們人手不夠,所以想找人幫忙一起照看店鋪。我跟他們講好了,就今天跟明天兩天,正好是運動會的時間,也不會耽誤你上課;一天一百,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包午飯的。」

  「盛松陽那邊我幫你打掩護,你安心在這裡打工,知道了嗎?」

  樓遠遠怔怔地觀察著眼前的景象,沈單單說的這家店鋪看起來是用街面房改造起來的,不大,只有幾平米的空間;四周人來人往,有許多上了年紀的阿姨或者年紀很小的孩子圍在店鋪前,不斷有吆喝聲傳過來,混合著陽光和嘈雜的叫嚷聲。樓遠遠仔細聞了聞空氣中的香氣,肚子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小不點,我跟你說,做這種事的時候千萬不能覺得不好意思。」沈單單說得自己很有經驗似的,「按你平時這麼靦腆的模樣是絕對不可以的,說不準人家第二天就把你趕出去了。」

  「那我應該怎麼做?」樓遠遠愣愣地問。

  「首先,你要先大聲說話。」他抬抬下巴,示意樓遠遠學著店鋪裡那個忙碌的身影,「來,你跟著他一起喊。」

  樓遠遠清了清嗓子,彆扭地支吾道:「嗯嗯嗯嗯嗯......」

  「不行!你這樣誰聽得見啊!」

  「嗯嗯嗯嗯嗯!」樓遠遠稍稍抬高了聲音。

  「不夠大聲!」

  「嗯!嗯!嗯!嗯!嗯!」

  「再大聲點!」

  樓遠遠憋著一口氣,直接漲紅了臉,他氣沉丹田,中氣十足的吼了出來——

  「賣烤紅薯咯——」





第67章

  這家賣烤紅薯的招牌取得也十分直接,叫做王家烤紅薯,老闆估計是姓王。樓遠遠這一嗓子吼得周圍的阿姨都朝他看了過來,他的臉瞬間變得通紅,支支吾吾的直想打退堂鼓。

  沈單單腳一攔截斷了他的後路,他皺著眉頭,不滿地開口:「小不點,昨晚是誰跟我信誓旦旦的承諾?我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設,好不容易決定幫你的,結果你來了沒五分鐘就想走人了?」

  「我……我……」樓遠遠也覺得自己的做法不厚道,但是他以為沈單單會給他找那種洗盤子洗菜這種不用抛頭露面的工作。沒想到這人心腸是好的,可找來的活倒是能讓他直接社會性死亡。

  「時間差不多了。」沈單單看了眼手機,估摸了下他們吃早飯需要的時間,「再晚盛松陽就要發現不對勁了。」

  「我跟老闆打過招呼了,你直接過去就行了。」

  他轉身欲走,樓遠遠默默地跟了上來,沈單單五指握拳,替他加油打氣:「樓遠遠!fighting——!」

  然後便像一陣風,飛快地離開了。

  眼下樓遠遠只剩一個人了,他看看左邊又望望右邊,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孤立無援。

  陽光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陰影,樓遠遠對著自己的影子,也學著剛才沈單單的姿勢,輕聲說道:「樓遠遠!fighting!」

  王家烤紅薯的老闆長得膚色黝黑油光滿面,樓遠遠謹慎地走到店鋪前,與他打招呼:「老闆,我來上班了。」

  其實王老闆早就注意到沈單單和樓遠遠了,這一條街上穿著校服的也就他們兩個。憨厚的老闆笑呵呵的「嗯」了聲,然後告訴他應該做點什麼:「你幫我收錢就好了,大的紅薯五塊,小的三塊。」

  樓遠遠站的位置不好,他正正好站在了門口,擋住了後面想買烤紅薯的人。阿姨們的脾氣都比較急躁,看見有人光看不買立刻怨聲連天:「前面的幹嗎呢!能不能快點啊動作磨磨嘰嘰的!」

  「就是說啊!都急著送小孩呢!」

  「小朋友你買不買啊不買就趕緊走啊!」

  「阿姨你們小聲點,」這片住宅區來來回回就這麼些人,王老闆幾乎全認識了,他永遠是一副老好人的神情,臉上洋溢著笑,「他是我們家遠房親戚的兒子,今天第一天來幫忙呢。你們這麼熱情,把人嚇跑了怎麼辦?」

  「哎呦老王你早說啊——」有阿姨十分捧場地回應,「我看校服是一中的呀?小朋友學習成績真好嘞——」

  「是呀是呀,小夥子看樣子靦腆的咯,平時肯定很乖的!」

  「唉哊!我們家孫子要是能考上一中,我要去廟裡燒一個月的香嘞!」

  「俊俊,看到這個哥哥沒?以後也要跟他考一個學校。」

  樓遠遠是未成年,王老闆肯定不好說他是來打工的。有些內向的男孩聽著阿姨們你一嘴我一嘴,尷尬地一口氣徑直奔到了王老闆身邊。

  「習慣就好了,她們就是話比較多,心腸不壞的。」

  熱騰騰的紅薯表面是一層焦黑的皮,而香味就是沿著這些焦裂的皮從內往外滲透了出來。王老闆戴著手套,身後是一個劣跡斑斑的鐵桶,鐵桶上有一個個類似抽屜的小空間,每一個小抽屜裡裝著或大或小的紅薯。樓遠遠慶倖自己早晨出來的時候吃飽了,不然他一定會被誘惑得心神不屬。

  王老闆拿出一個熟了的紅薯,樓遠遠心領神會,立刻從桌上撚了一個塑膠袋打開伸了過去——

  「這是五塊的。」

  樓遠遠點了點頭表示知曉,眼前是一位穿著印花連襟棉襖的婦人,他彎腰把烤紅薯遞過去,小聲地說:「阿姨,這是五塊錢的紅薯。」

  許是樓遠遠長得非常合這些阿姨們的眼緣,有些經常來的熟客甚至一反常態的沒有討價還價,非常慷慨地掏了錢。一中的校服在這裡給樓遠遠加了太多的分,阿姨們一口一個「好孩子」「乖孩子」,樓遠遠一邊拿錢找錢,一邊聽她們天花亂墜的吹自己。

  從前他能活得多透明就多透明,哪受過如今這樣的待遇?沒過多久樓遠遠的臉頰就變得紅通通的,這抹紅還一直往外跑,把他的耳朵也暈染成了紅色。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太陽漸漸升到高空,樓遠遠忙昏了頭,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面前已經沒人了。王家烤紅薯一般只有早晨和吃晚飯的時候人比較多,不過現在王家的奶奶生病了,所以王老闆只做到下午兩三點就關店了。空下來的樓遠遠怔怔地瞧著空曠的街道,身體還在回味著拿錢找錢的動作。

  「你想吃什麼?」經過一早上的相處,王老闆還挺喜歡這個話不多認真做事的高中生。

  樓遠遠幹了一早上的活,忙得連口水都沒空喝。眼下回過味來他才察覺自己嗓子火辣辣的幹,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沒忍住咳嗽了幾聲。

  王老闆注意到他臉上的疲態,主動幫他做了主:「那就吃雞排飯吧,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好像都挺喜歡吃的。我知道有一家不錯的外賣,我們就點那個吧。」

  樓遠遠沒什麼異議,但也不見得有開心,王老闆點完兩份雞排飯,看著螢幕上「甜品飲品」那一欄,試探性的詢問道:「你想喝奶茶嗎?」

  原本還有些疲憊的男孩頓時瞪大了眼睛,忙不迭的點了點頭:「想的!」

  王老闆被樓遠遠過於誇張的神情逗笑:「你這小孩還挺有意思的。」

  放置在牆上的掛鐘此時正好指到了十二點,樓遠遠搬了條小板凳,心滿意足的坐在了烤紅薯店的門前;他縮成小小的一團靠在潔白的牆壁上,暖洋洋的陽光恰好照在了他的頭頂,樓遠遠掏出手機,卻發覺螢幕上沒有一條短信提醒。

  在那瞬間他莫名覺得有些失落,自己消失了一早上,盛松陽似乎表現得漠不關心;然而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件好事,否則盛松陽刨根究底,沈單單多半是招架不住的。

  午飯的時間點外賣基本都要送上四十分鐘,王老闆摘了手套,躺在店裡唯一的一張躺椅上休息;門口的樓遠遠被曬得昏昏欲睡,他打著盹,因此也沒有注意到小巷的出口處出現的兩個身影。

  「小孩,」王老闆闔著眼睛喊了樓遠遠一聲,突然有些好奇,「你們一中的學生不都應該以學習為主嗎?我聽別人說在你們學校時間就是金錢......」

  他瞧著樓遠遠的打扮也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你打工掙這兩百塊錢是要買什麼東西嗎?」

  樓遠遠收錢的時候不覺得辛苦,等真正放鬆下來才知道自己的腿有多沉。他歪著頭「嗯」了聲,費力地撐著眼皮,半夢半醒的回答:「要買東西送給一個人......」

  頭頂上方的陽光在這時忽然消失了,樓遠遠愣愣地盯著地面上出現的影子,一個熟悉而冰涼的嗓音響在他的耳畔。

  「樓遠遠,你在這裡幹嗎呢?」

  沈單單和樓遠遠把一切都計畫得很好,唯獨忘記了盛松陽可以定位到樓遠遠的手機。沈單單站在盛松陽身後痛苦地皺著眉頭,仿佛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他來時恰好聽見了樓遠遠說的那句「要買東西送給一個人」,盛松陽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於是一中最大的醋缸在此刻被一腳踢翻,咕嚕嚕的直往外冒酸氣。

  「我每天給你的零花錢還不夠用嗎?」盛松陽逆著陽光,輪廓精緻又冰冷。

  「還是說那個人對你那麼重要?重要到你非要用自己賺來的錢去買禮物?」





第68章 4

  樓遠遠被盛松陽過於陰鶩的語氣震懾住,眼下還是一副狀況外的表情,沈單單閉緊嘴巴,雙手交叉於胸前,神色焦急的比了一個叉的手勢。

  男孩仰著頭,眼前都是明晃晃的光圈,給盛松陽買生日禮物是他同沈單單之間的秘密,因此即使盛松陽的臉冷到直往下掉冰碴子,樓遠遠肯定還是要保守住這個秘密的。

  「陽陽哥哥,你怎麼來啦?」樓遠遠裝傻充愣,滿臉天真。

  「你這個早飯買得太久了,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哦——那你看完了,可以回去啦?」

  盛松陽挑起一邊眉,問道:「樓遠遠,我怎麼發現你本事越來越好了?」

  「什麼?你說哪方面呀?」

  盛松陽不說話,只是用那種冷冷的眼神望著他,樓遠遠的心被看得砰砰直跳,差點沒招架住。

  很快高個的男生彎下了腰,坐在板凳上的男孩下意識的朝後躲了躲。

  盛松陽伸出去的手尷尬的舉在了半空中,他凝視著樓遠遠驚恐的表情,繼續伸出手,抹掉了他臉頰邊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的黑漆漆的污漬。

  溫熱的感覺傳遞到大腦,樓遠遠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盛松陽的指腹溫暖而有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蹲在了樓遠遠面前,兩人一蹲一坐,視線倒是在同一水平線上。

  「賺錢就賺錢,」盛松陽無聲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怎麼還把紅薯皮沾到臉上了。」

  樓遠遠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來來回回,盛松陽的動作很溫柔,導致樓遠遠開口的聲音也很小心:「陽陽哥哥……」

  在店鋪裡休息的王老闆聽到聲響,以為是外賣到了,他急匆匆的走出來,卻發現來的是兩個和樓遠遠差不多年紀的學生。

  王老闆認識沈單單,不認識盛松陽,不過在他眼裡這兩人多半是樓遠遠的朋友。他笑著,對著沈單單說了些誇樓遠遠的話:「小沈,真多虧了你啊,要不是這個小孩,我這兩天要少賺好多錢呢——」

  盛松陽用腳趾頭也能猜到是沈單單在幫著樓遠遠胡鬧,他一個眼風掃過去,沈單單臉上的笑都僵硬了:「呵呵……應該的,應該的……」

  「老闆,」盛松陽猝不及防的開口,「他在你這裡打工是怎麼算錢的?」

  「一天一百,」王老闆也不知內情,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都說了,「他說要賺兩百塊錢。」

  「賺兩百幹什麼呢?」

  「我們剛剛還在聊呢。」王老闆笑呵呵地說,「小孩,你是不是說要買東西送給一個人?」

  樓遠遠面前是王老闆,身旁是盛松陽,唯一能救他的沈單單站得離他最遠,臉上的表情比他還要苦。

  他心想能躲過一劫是一劫,反正都是要撒謊,那半真半假的謊話反而更能讓人相信。於是他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嗯……是要送人……」

  風聲裹挾著陽光吹拂到了臉上,盛松陽的嗓音被冬日陽光下的冷風吹得有點發虛。在來之前他也確實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打工就打工吧,樓遠遠這個年紀很容易會有少男心事,朋友之間相互送點禮物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甚至都想過了,就算樓遠遠現在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只要人還在眼前,盛松陽總有辦法能把這些心動殺死在搖籃裡。

  「送給誰?」

  「付丹青。」

  這個回答實在太出乎意料,連狀況外的沈單單都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站在盛松陽身後,雖然只能看到他的後腦勺,但莫名就看清了他臉上應該會是個什麼表情。

  對話還在繼續——

  「為什麼要送給他?」

  「因為他請我吃飯了。」

  「我給你的零花錢不能買嗎?」

  「那是陽陽哥哥的錢,不是我的錢。」其實盛松陽的神情還是如之前一般沒什麼變化,然而沈單單卻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怎麼辦呢?為什麼他偏偏聽見了心碎的聲音?

  「用陽陽哥哥的錢買禮物送給別人會顯得很沒有誠意。」

  樓遠遠是這樣想的,付丹青是他的朋友,所以拿付丹青當擋箭牌應該沒什麼太大的影響。反正盛松陽一開始就沒覺得禮物是買給他的,那失落值就是恒定的,因此不管他說誰陽陽哥哥都會得到相同程度的失望。

  可是樓遠遠卻錯誤估計了兩件事——第一件是錯誤估計了盛松陽對他的感情,第二件是錯誤估計了付丹青在盛松陽心裡的地位。

  盛松陽什麼都沒做,卻無緣無故被情敵踩在了腳下,他看著眼前樓遠遠天真無邪的面容,卻也只能咬了咬牙,獨自承受這杯愛情的苦酒。

  「走吧。」盛松陽對身後的沈單單說道。

  沈老大本來都已經準備好盛松陽揍樓遠遠的時候上去拉架了,可如今呈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如此風淡雲輕的畫面。盛松陽說完就走,沈單單站在原地反應了好長時間,才匆匆忙忙的跟上他的腳步。

  「欸——盛松陽!怎麼走了!小不點怎麼辦!」

  盛松陽走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快走到巷子口了:「你不是說他要下午三點才下班嗎?我不走留在這裡跟他一起打工?」

  「也不是不可以啦......」

  「沒必要。」

  之前盛松陽為了找樓遠遠,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而今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傷到了心,回去的路上隨便找了一家便利店推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

  沈單單同樣餓得前胸貼後背,便利店門口放著好多品種的關東煮,散發著濃郁的香味,沈老大兩眼放光,就差把臉埋進去了。

  他喊來售貨員把幾乎把所有品種都要了一遍,抽空抬頭的瞬間發現盛松陽站在瓶瓶罐罐的貨架前挑挑揀揀。

  沈單單一開始沒想多,以為他是口渴想買飲料,然而等到了結帳的時候他看著眼前的七八種不同種類的酒,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盛盛盛盛松陽你幹嗎!」

  「關你屁事。」盛松陽皺著眉頭,鬱鬱的神情。

  「你你你你下周要去競賽了!」沈單單知道他心裡難過,可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勸他,「喝酒腦子會變笨的!」

  盛松陽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那你跟我一起喝。」

  「我......」沈單單不是不會喝酒,也不是不理解盛松陽想要借酒澆愁的心情,只是他覺得大中午在便利店裡喝酒實在是有些......蠢。

  在沈老大猶猶豫豫的時間裡盛松陽已經結完賬了,他抱著這七八瓶酒挑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今天是工作日,也是學生們上課的時間,所以這個時間點裡只有他們兩個客人。

  「我說你也沒必要搞得這麼興師動眾。」真面對面坐下來以後沈單單也不扭捏了,他伸手,隨便拿了瓶易開罐到自己面前。他是知道內情的,但肯定要替樓遠遠保守秘密,所以到頭來也只能講些很空的套話。

  「哧」,易開罐被打開時發出了輕微的響聲,在這瞬間裡面的氣體變成了白色的煙霧,沿著瓶口緩緩冒了出來。

  「小不點有朋友不是好事嘛,他沒想著你肯定是把你當自己人了嘛。」

  坐在他對面的男生沉著眼,靜靜地望著他,眸色深深:「沈單單,我喜歡樓遠遠。」

  聲音不重,但足以讓仰頭喝酒的沈單單停滯了一瞬。

  「如果可以,我想把樓遠遠娶回家的。」

  「噗——」

  沈單單嘴裡的酒全噴了出來。





第69章

  「咳咳咳……咳咳咳……」

  伴隨著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沈單單痛苦地抹了一把臉上濺上去的液體,結結巴巴地說:「你剛剛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盛松陽有些反感他這麼大的反應,因此也不屑再說第二遍。他起身去了貨架,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瓶罐裝可樂。

  沈單單還沒從這個驚天巨瓜裡回過神,瞧著他手裡的可樂呆呆地問:「不是有酒嗎?你怎麼還喝可樂?」

  「喝酒會變笨的。」盛松陽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了他。

  「那你……買這麼多幹嗎?」

  「買給你喝。」

  沈單單回味了好長時間,才明白過來盛松陽在拐著彎兒罵他蠢。

  「你怎麼罵人呢?」沈老大覺得挺委屈,自己好心好意捨命陪君子,盛松陽竟然還要這麼對待他。

  「說你笨不是在誇你嗎?」盛松陽哼道,「豬都能看出來我對樓遠遠是什麼意思,你怎麼還看不出來?」

  「那小不點不是也沒看出來嗎!」

  盛松陽沉默了片刻,說道:「他是小豬頭,你要跟他比?」

  「……」

  沈單單這會兒才終於回過味來,難怪這麼長時間這麼多女生追他盛松陽一個都看不上,原來不是他眼光高,是性別不合適啊?

  他越想越覺得背脊發涼,啤酒從嘴巴裡進去再從鼻孔裡出來,他瞧著盛松陽八風不動的形象,害怕的抱了抱自己:「你……你以前不會也喜歡我吧?」

  「盛松陽我跟你講哦!我是直男!你別想著能打動我哦!」

  這回盛松陽連吐槽都懶得了:「你出門去大街上問問,我跟你站一塊到底是你配我還是我配你。」

  他說出口以後又想給自己一巴掌,盛松陽真是被樓遠遠氣昏了頭,他怎麼還跟沈單單比上了?

  沈老大現在看盛松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以往覺得面前是個大帥哥現在越瞅越覺得像變態。他如坐針氈,眼神飄忽不定,盛松陽瞧著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起身直接走了。

  「欸欸欸——」沈單單見到人走了慌忙拉住了他,「幹嗎呢!飯還沒吃呢!」

  「你不是覺得不舒服?」盛松陽目光下移,眼裡沒什麼情緒。

  「哎呀!我……我……我就是一小時接受不了啦!……這個衝擊對我有點大!」沈單單覺得自己心裡有點冤,怎麼讓別人必須接受現實的是他,當酷哥的還是他?自己兜兜轉轉,怎麼還是那個給別人做牛做馬的人啊?

  盛松陽仍然是一副要走的模樣:「那等你接受了再說吧。」

  「接受了!接受了!接受了!」沈單單忙不迭的回應。

  便利店裡的售貨員時不時的向他們投來疑惑的目光,兩人重新落座以後沈單單深吸一口氣,長長舒了出來。

  「我說……」冷靜下來的沈單單一開口就丟了個大的,「小不點能接受?」

  盛松陽的表情瞬間微妙起來,沈單單精准踩到了他的痛處,本就臉色不好的男生如今臉色更難看了。

  「問你話呢,小不點能不能接受?」

  「我怎麼知道。」

  理清這一切之後沈單單也馬上能理解盛松陽為何這麼生氣了,他一想到樓遠遠為他準備的生日驚喜,雞皮疙瘩頓時全起來了。

  他仔仔細細地回憶著過去的細節,發出了一個靈魂拷問:「那個,付丹青不會也……喜歡小不點吧?」

  「誰知道呢。」

  「不能夠吧?」沈單單自我否定道,「雖然小不點確實很討人喜歡,但付丹青應該沒有這樣的心思吧?」

  「誰知道呢?」盛松陽還是那句話,沈單單一連兩個問題都是他極其厭煩的,被現實拿捏得死死的酷哥差點被他說到破防。

  「你不是情商很高嗎?自己不會看?」

  「我情商高只能看我能看懂的……」沈單單意有所指,非常小聲地說,「你們……我現在又看不懂……」

  他「嘿嘿」笑了兩聲:「沒准以後我有經驗也能看懂了。」

  「對了!我突然想問你一個問題!樓遠遠和盛伯母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啊?」

  沈單單的抖機靈不但沒能解決盛松陽一直焦躁的內心,反而讓他更有危機感,更煩躁了。他第三次站了起來,這回是真想離開了:「我走了。」

  「你去哪兒啊?!午飯還沒吃呢!」沈單單一不留神,沒拉住他。

  「我回學校冷靜一下。」

  「怎麼冷靜啊!他人不是不在學校嗎?!」

  「我先躲幾天。」

  「你躲什麼啊!你們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你要躲哪裡去!」

  「所以我先去競賽那邊了,老楊正好擔心運動會會讓我分心想把我關起來,我提早過去找找感覺。」

  「你找什麼感覺啊!你又沒跟他表白!」沈單單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的,「你現在躲他不是顯得你更奇怪嗎?!」

  盛松陽停下腳步,回過頭靜靜地看著他。沈單單被他看得怔了一瞬,因為他總覺得盛松陽的目光裡流露出了很淺淡的無助。

  樓遠遠那幾句話的殺傷力著實有些大,盛松陽現在還沒從這後勁裡掙扎出來。那股強撐著的氣在這會兒漸漸消失了,在自己唯一的好兄弟面前盛松陽終於露出了有些頹唐的神態。

  「沈單單,」他開口,口吻像喝了成噸的醋,酸溜溜的,「暗戀真的太辛苦了。」

  「有回應的暗戀讓人覺得更辛苦。」

  -

  盛松陽不見了。

  下午三點,王老闆準時放了人,樓遠遠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學校,他累得話都不想講,可一想到能買禮物送給盛松陽,又感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今天的運動會已經臨近了尾聲,然而那個最應該出現的人卻消失了。樓遠遠在主席臺底下找到了盛念,找到了陳冬晴,找到了沈單單,這三個人湊到一塊兒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陽陽哥哥呢?」

  沈單單看見樓遠遠的出現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他急忙把他拉到一旁沒人的地方,焦急地說:「你快給他打電話!」

  樓遠遠心裡「咯噔」一下,一下子慌了神:「陽陽哥哥怎麼了!」

  「沒事——你別急——他沒事——」沈單單同樣不能把盛松陽說的那些話告訴樓遠遠,他現在只能兩頭騙,沈單單總覺得自己像是電影裡演的那些諜中諜,「他提早去競賽的那個學校了。」

  「為什麼?」

  「呃......我也不知道......你還是自己打電話問問吧!」

  樓遠遠依言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電話等待期間的「嘟」聲響了很久,在樓遠遠以為要自動掛斷的時候終於被人接了起來。

  「喂。」盛松陽的聲音一如尋常的冷淡,樓遠遠傻愣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沈單單靠在樓遠遠耳畔,容色緊張,幾乎無聲地開口:「他不開心!你說點好聽的!」

  樓遠遠沒聽明白沈單單是什麼意思,但他仍然照做了——

  「陽陽哥哥……」他和沈單單進行眼神交流,甜甜地喊道,「你現在在哪裡呀?」

  電話那頭很安靜,過了片刻盛松陽才淡淡地回道:「我去競賽的學校了。」

  「你為什麼走的這麼早呀?」

  「走之前怎麼沒跟我說一聲?」

  「你提早四天就走了,再加上你競賽要三天,那我們要七天見不到了。」

  其實這也不算是故意說給盛松陽聽的,這些都是樓遠遠的心裡話:「陽陽哥哥,我想你了。」

  「現在就想你了。」

  「嗯。」通話另一邊的人回得很慢,像是在考慮應該回什麼。

  就在沈單單以為盛松陽這次真受傷的時候那個稍顯冷淡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我也想你了。」

  電話這頭的兩人雙雙愣住,樓遠遠同沈單單面面相覷,後者爆發出了類似於史前還未進化完全猿類的笑聲。





第70章

  樓遠遠被沈單單的笑聲嚇了一大跳,他狀若瘋癲的模樣引來了盛念和陳冬晴的注意力,盛念眼睛尖,看見樓遠遠舉著手機,立刻猜到了手機那頭的人是誰。

  「盛松陽?」盛念靠近,在樓遠遠身邊好奇地發問。

  樓遠遠點了點頭,而那邊沈單單還捂著肚子不停地笑,他瞧著此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

  盛念眼睛一瞥注意到了樓遠遠的這個笑容,她恍惚了一下,總覺得哪裡見過,後來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盛松陽似乎也對樓遠遠這麼笑過。

  「陽陽哥哥,」樓遠遠對著聽筒小聲地說,「單單哥哥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笑?」

  「盛松陽!——」盛念的嗓音與樓遠遠的幾乎同時到達,「沈單單說你提前去考試了?!幹嗎——這麼不想見到我們?!」

  原本盛松陽是想回答樓遠遠的疑惑的,然而這個聒噪的盛念一直攪局,還有沈單單那煩人的笑聲,盛松陽心一橫,直接把通話切斷了。

  「嘟嘟嘟——」

  樓遠遠呆呆地盯著螢幕黑下去的手機,一個字一個字的跟身旁同樣有些意外的盛念說:「他掛了。」

  「看來是真不想見到我們啊。」盛念哼哼道,安撫著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的陳冬晴:「女神,沒事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脾氣的人,習慣就好啦習慣就好啦!」

  陳冬晴抬起眸子看著盛念,又看了看神情呆滯的樓遠遠,心思單純的男孩被她有些傷心又略顯刻薄的眼神望得心悸了一瞬,他思索著,暗想自己才打工回來,應該沒得罪過她吧?

  還是說昨天自己拒絕了她的要求,陳冬晴心裡一直惦記著?

  「他總是這樣……」陳冬晴漂亮的眼睛垂下來,眼裡的光也好像黯淡了下來,驕傲的校花三番五次的遭受打擊,積攢起來的恨與怨終於到達了一個臨界值,「他憑什麼總是這樣……」

  「他知不知道我為了他聽到了多少嘲笑的話?他根本就不關心我,每次我瞧著他看我的眼神就感覺自己像一個小丑。」

  盛念沒經歷過陳冬晴如此坎坷的愛情,因此無法體會到陳冬晴心裡到底有多痛。樓遠遠就更不用說了,他目光放空,一直盯著操場紅磚色的跑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倆人都不是能好好安慰人的角色,關鍵時候還得是平日裡最不著調的人出馬。沈單單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溢出來的眼淚,走過來溫和地說道:「校花,如果覺得太辛苦要不就算了吧。」

  旁觀的樓遠遠和盛念齊齊愣住,以前陳冬晴偶爾也會跟他們抱怨盛松陽究竟有多難搞,但朋友一向是鼓勵她再努力一下,從來不會去順著她的話再去打擊她的自信心。

  沈單單也是沒辦法,他媽的盛松陽都不喜歡女的了,難道他還要聯合盛松陽一起再去傷人家女孩子的心嗎?盛松陽那個人自然是不會把這個性取向的事情說出來,那壞人到頭來還是由沈單單自己來當。

  「又不是不存在比盛松陽好的男生,盛松陽每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陰晴不定的,你看——現在一言不合甩下我們就跑啦!就算你們倆真在一起了,你只會比現在更覺得辛苦。」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是盛松陽真的一點都不好。」

  「我們別再委屈自己了,沒必要的,換一個吧,換一個吧。」

  沈單單用極其委婉的方式把盛松陽說得一文不值,樓遠遠心裡聽得氣鼓鼓,陽陽哥哥明明很溫柔很體貼啊!哪有沈單單說得那麼差勁!

  盛念同樣越聽越覺得哪裡不對,她打斷沈單單滔滔不絕的演講,緊鎖著眉:「你幹嗎!你現在跟盛松陽穿一條褲子了?」

  「我沒有啊!」沈單單直喊冤,「我怎麼可能跟那個人穿一條褲子!我肯定站在你這邊的啊!」

  「那你幹嗎說這些喪氣話!」

  「因為盛松陽有喜歡的——」話語戛然而止,三個人六隻眼睛齊唰唰的盯緊了他。沈單單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一時間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圓:「嘿嘿......哈哈......走啦走啦,我們為什麼要一直站在這裡啊——去看比賽啦——」

  「你給我站住!」盛念想抓住沈單單的校服後領,卻被他狡猾地躲過,然後人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在場的三個人都被這個消息震驚得遲遲沒緩過來,盛念受到的衝擊最小,陳冬晴受到的衝擊最大,校花本來就很白,眼下臉色甚至可以用慘白來形容了。

  而夾在中間的樓遠遠只覺得現在的心情非常古怪,像是有一根細細的線穿過心臟,撓得他哪哪都不痛快。沈單單已經跑了,他也沒有待在這裡的必要。於是樓遠遠慢吞吞的朝外走,逐漸遠離了人群。

  陽陽哥哥怎麼有喜歡的人了呢?這是樓遠遠的第一個想法,陽陽哥哥有喜歡的人不是很正常嗎?這是樓遠遠的第二個想法。

  那他呢?樓遠遠瞳孔一縮,心裡頭頓時變得酸酸澀澀,那他樓遠遠應該怎麼辦?

  即便陽陽哥哥有喜歡的人也不會對你改變態度的,有一個聲音對他這麼講;陽陽哥哥有喜歡的人以後當然會開始慢慢忽略你了呀,另一個聲音對他這麼講。腦袋裡的小人不斷在打架,樓遠遠的臉色慢慢向陳冬晴靠攏。

  樓遠遠本就藏不住事,尤其盛松陽不在自己身邊,他更變得六神無主。後來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煎熬,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起,盛松陽無波無瀾的又「喂」了一聲。

  「陽陽哥哥......」樓遠遠的語氣低落,聽起來像是快哭了,「單單哥哥講你有喜歡的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跟沈單單敞開過心扉,盛松陽竟然也不遮著掩著了,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嗯,是有。」

  「哦......」事實再一次得到驗證,樓遠遠覺得自己應該要開心的,以前盛松陽收到情書的時候他開心得不得了,怎麼現在他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了?

  「陽陽哥哥,我也喜歡你。」仿佛是為了急於得到什麼,這個「也」字用得樓遠遠鼻尖發酸。

  喜歡也是分先來後到的,如今盛松陽有了喜歡的人,那樓遠遠的喜歡自然也只能排到第二位了,他給盛松陽準備的生日禮物好像也只能排到別人的後面了。樓遠遠了撇嘴,看起來十分難過——

  「最喜歡你了。」

  電話那頭的盛松陽看不見樓遠遠的表情,想當然的以為樓遠遠的喜歡只是家人對他的依賴。如今他在候車廳裡等待即將要進站的大巴車,盛松陽坐在座位上看著手裡的車票,很無奈地笑了笑:

  「嗯,我知道。」

  有些話只能在特定的場合說出口,沈單單對於他喜歡樓遠遠的反應一直在盛松陽心中揮散不去。連沈單單一時都很難接受他對樓遠遠抱著異樣的情愫,假如樓遠遠本人知道,盛松陽不敢設想小孩會是一個怎樣的表情。

  大概覺得天塌了吧,盛松陽唇邊的笑容看起來很苦澀,好在樓遠遠並不能看見。

  盛松陽的笑聲聽起來又輕又淡,樓遠遠捧著手機,像是捧著很重要的珍寶;廣播提醒有長途客車進站了,盛松陽站了起來,順著通話那頭的人也說出了心裡話。

  「我也是,最喜歡樓遠遠了。」

  而樓遠遠聽到盛松陽的回應,同樣也只是認為盛松陽的喜歡只是家人對他的寵愛。他咬著嘴唇,無精打采地說:「我等你回家。」

  「好。」

  隱形的無線電波串起了相隔很遠的兩個人,他們陷在感情漩渦的中心被洶湧的浪潮左右拉扯,誰都以為自己是一廂情願,卻不想感情這件事一直分先來與後到,盛松陽是先喜歡上的,樓遠遠是後喜歡上的。

  而這些,在樓遠遠進盛家的第一天,就已經被命運安排好了。





第71章

  第二天樓遠遠在鬧鐘聒噪的響聲中醒來,冬天悄然降臨,天氣越冷起床越困難。他憑著本能閉著眼睛穿上毛衣校服,然後趿拉著拖鞋疾步走到對面房間,他迷糊著敲了兩下門,呢喃道:「陽陽哥哥,早飯......」

  房門應聲而開,空空蕩蕩的房間呈現在他的眼前。樓遠遠站在房門口反應了好長時間,才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盛松陽昨天已經出發去考試了。

  這應該是自樓遠遠進盛家開始兩人真正意義上的分離,即使是上次他陪著盛松陽去培訓又回來的那晚上,盛松陽也找了沈單單陪他。以前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時候樓遠遠不覺得怎麼樣,現在突然一個人住了,他突然覺得這公寓太大太空了。

  既然盛松陽不在家,樓遠遠的早餐也隨便應付了過去。他打開冰箱,看見裡面還有昨天吃剩的兩個小小的三明治。樓遠遠倚在冰箱門前思考了半天,終於想起來這盒三明治原本有四個,昨天早晨他和盛松陽一人吃了一個,然後盛松陽嫌熱過的三明治口感不好,硬是要自己下廚做早餐。盛松陽的廚藝不是一般的爛,但又倔得要死,樓遠遠攔不住他,最後只好跟他一起煮了兩碗蔥油拌面吃。

  三明治從冰箱裡拿出來又冷又硬,樓遠遠咬了一口,也沒感覺到好吃還是難吃。從起床開始他已經撓了好幾次脖子了,然而自己明明和昨天穿著一樣的衣服,樓遠遠皺著眉低頭,有些粗暴的看著自己的羊毛高領,這時才發現自己把毛衣穿反了,所以才覺得這麼癢。

  今天是運動會的最後一天,基本上都是前兩天沒比完剩下的項目,而且盛松陽提早走了,因此沈單單他們也不過來玩了。樓遠遠吃完食之無味的早餐,把毛衣重新換回來,背上書包關好門走了。

  書包上的呆呆獸隨著樓遠遠下樓的步伐如往常一樣晃晃悠悠的動了起來,它同以往一般只會憨憨的笑,只不過樓遠遠在背上書包前的那刻看著它的笑容,總覺得它沒昨天笑得那麼開心。

  王老闆的烤紅薯店一如以往的熱鬧,那些阿姨也和昨日一樣對樓遠遠十分熱情,然而樓遠遠臉上掛著笑,卻給人一種心事重重的感覺。

  三點很快便到了,王老闆特別喜歡樓遠遠這小孩,結算工錢的時候還多給了他一百。樓遠遠一直推脫說自己不要,最後王老闆直接把錢塞進他書包,佯裝生氣地說:「小孩!老闆真不缺這一百塊錢!你拿著給你朋友買更好的禮物!或者給自己買點好吃的都可以啊!」

  「你看你這麼瘦!平時要多吃點!」

  樓遠遠拗不過他,只好把這錢收下了:「謝謝老闆。」

  「你買禮物是要送給誰啊?」王老闆的好奇心從昨天一直旺盛到今天,「是昨天來找你的那兩個同學嗎?」

  樓遠遠點了點頭。

  「是那個沒染頭髮的男生?」王老闆笑了起來,心領神會的神情,「他長得特別帥,在學校裡人氣一定很高吧?」

  樓遠遠又點了點頭。

  王老闆的好奇心終於得到滿足,他揮揮手,讓樓遠遠趕緊回去:「可以下班了,趁著現在有太陽回家不會太冷,冬天天黑得快,過會兒太陽就要下山了。」

  「老闆再見。」樓遠遠與他說拜拜,走之前還補上一句,「奶奶的身體很快就會好了。」

  王老闆反應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他失笑道:「你這孩子......」

  「以後我會經常來這裡買烤紅薯的。」

  「好好好,你來買我不收你錢。」

  告別了兩天的打工生涯,樓遠遠按照昨晚在手機上規劃好的路線圖,獨自踏上了給盛松陽買禮物的旅途。

  其實樓遠遠想買的禮物也不確定盛松陽究竟會不會喜歡,可平日裡他實在看不出盛松陽到底喜歡什麼,也只有這個習慣看起來突出一點了。目的地總共需要坐二十幾站地鐵換兩次線,首先樓遠遠要坐公車到地鐵站,他掏出手機想看有沒有新的短信,可是就這麼點功夫讓他差點錯過了公車。

  「欸——等等——等一下——」

  好在公車最後還是在網站的不遠處等他,樓遠遠氣喘吁吁的上了車,向公交司機道了謝。

  十五分鐘後他在地鐵站下了車,這個城市的二號線向來擁擠,樓遠遠選擇坐車尾那節車廂。然而地鐵進站的時候裡面每一節車廂幾乎都坐滿了人,樓遠遠被擠在角落,他高高的仰著脖子,靜靜地望著車廂上方提示站頭的紅點慢慢地往前挪。

  手機依然沒有任何短信,自昨天他們打完那通電話以後盛松陽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平時兩人在一個學校不同教室上課的時候他都會隔三差五發短信過來問樓遠遠在幹嗎,樓遠遠一時間還沒有習慣這種心理落差,只能安慰自己這個競賽對盛松陽太重要,使他無法分心去關心別的事情。

  地鐵開開停停,大概五十分鐘以後終於到達了換乘的網站。樓遠遠下了車,朝後走了幾步,在同一個地點換上了三號線的地鐵。

  又過了半個小時,樓遠遠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他出站的時候愣愣地看著外頭漆黑的夜色,這時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

  冬夜的冷風吹在臉上著實有些不好受,樓遠遠縮著脖子,依照手機上的導航走了大約五分鐘的路程,一家非常狹小的光碟店終於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樓遠遠哈出一口薄薄的冷霧,轉身走進了隔壁的便利店。

  很快晚餐也被他隨意應付了過去,不過吃完東西以後樓遠遠終於覺得沒那麼冷了。

  如今網路時代發展得如此迅速,想看的電影或者電視劇幾乎都能在網上搜索到。而像光碟這類原本風靡一時的產物也漸漸淡出了舞臺,樓遠遠也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這家光碟店,如果他沒有記錯,家裡正好有一台被擱置的光碟驅動機。

  光碟店看起來似乎開了很長時間了,店鋪的招牌用霓虹燈照亮,大紅色的,兩個字,可「情」後面的那個字黯淡了下去,應該是燈壞了,所以顯得有些詭異;玻璃門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紙條,樓遠遠湊近了看才發現是各類水電租房的小廣告。

  他緩緩推開玻璃門,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店的主人是一個中年婦女,燙著很短的卷髮,眉毛很黑,看見顧客時也不太熱情,淡淡的招呼了樓遠遠一聲。

  狹小的空間裡擺放著很多貨架,樓遠遠稍微瞥了幾眼心裡稍微定了定神。別看這店小得可憐,貨架上的東西卻都是非常完整——大到熱門的電視劇,小到上一輩的愛情電影都應有盡有。

  樓遠遠愁著臉努力思考著盛松陽之前看過的電視劇,他憑感覺拿過了《情深深雨濛濛》《惡作劇之吻》,又記起上個星期盛松陽吃飯時跟他討論的《王子變青蛙》,他來來回回走了一圈,手上立刻多了好幾盒光碟。

  「老闆,請問這麼一盒光碟多少錢?」

  「全部三十一盒。」女人頭也不抬,非常冷漠地回答。

  店裡的燈光有點暗,照映在貨架上顯得這些光碟有些陳舊。樓遠遠走了一圈,抱在手裡的東西立刻要比他高了,他挑挑揀揀,很快就達到了預算。

  結帳的時候女人看著樓遠遠在燈光下格外白皙的笑臉,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送給女朋友的?」

  樓遠遠拿錢的動作一滯,有些遲疑地說:「不是……」

  「那是送給喜歡的女孩子?」

  「不是,是一個哥哥。」

  「這樣啊……」女人看起來挺驚訝的,「很少有看到男孩子喜歡看電視劇。」

  樓遠遠抿著嘴笑,仿佛有點害羞:「嗯,每次放學他就躺在沙發上電視劇,而且越是老的電視劇他越喜歡看。」

  「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

  「是,他對我很重要。」

  樓遠遠拎著一大袋禮物走回去的時候還苦中作樂的想了一下,還好盛松陽不在家,不然他這個驚喜根本藏不住。

  手機「嗡嗡」振動了兩下,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憋了一天仍然沒憋住的酷哥還是給他發來了短信。

  【在幹嗎?】

  樓遠遠立刻把禮物丟在了地上,捧著手機打字:【剛吃完晚飯。】

  【這麼晚?】

  【嗯,不知道吃什麼,所以糾結了很長時間。】反正盛松陽不在自己身邊,樓遠遠撒謊他也看不出來。

  【哦。】

  樓遠遠反應很快,他不想讓盛松陽終止話題,於是立刻接上了話茬:【在幹嗎?】

  【在想你。】

  路燈暈出暖黃色的光線,冬夜的寒風吹得地上的禮物袋子嘩啦嘩啦的響,樓遠遠活動了一下被凍得僵硬的手指,忽然覺得也沒那麼冷了。





第72章

  沒有盛松陽的日子過得緩慢又迅速,緩慢是樓遠遠覺得的,他終於又體會到了在翁家那個時候掰著指頭數日子的階段;迅速是實際意義上的,很快就到了盛松陽生日的前一天。

  競賽是在週三早上八點開始,下午五點結束,盛松陽的生日是在週四。昨晚盛松陽給樓遠遠打電話說很緊張,畢竟這個競賽是關乎到他能不能進自己心儀大學的敲門磚,樓遠遠不知道盛松陽想考甯山大學,只是認為他有考前焦慮症,然後軟聲細語的給他做了很長的思想工作,兩人煲到手機滾燙,盛松陽才依依不捨的與他說了晚安。

  結果當晚樓遠遠就失眠了。被盛松陽一感染,他也替他一起緊張起來,樓遠遠安慰盛松陽的說辭是一套一套的,什麼競賽你從高一參加到現在,樓遠遠考試的次數都沒你參加競賽的次數多;很多人競賽之前緊張多半是自己給自己壓力,其實對手沒想像得那麼強。

  說得跟自己多有經驗似的。

  後半夜樓遠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點睡意,結果還做起了噩夢。夢裡盛松陽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家,跟他講卷子有一大半沒有寫完,樓遠遠手足無措的安慰他,盛松陽一抬頭,竟然紅著眼眶哭了起來。

  樓遠遠「蹭」的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他睜著無神的雙眼,反應了好長時間才漸漸回過神。書桌上的鬧鐘已經指向了九點,樓遠遠怔怔地與它對視,慢吞吞的下了床。

  手機裡躺著一條短信,是盛松陽六點鐘發給他的,內容也很簡單——睡不著。

  盛松陽不在的日子裡樓遠遠竟然還學會了遲到,主要是家裡沒人,樓遠遠晚上老是睡不踏實,第二天就自然而然起不了床。第二節 課下課的時間是九點三十五,樓遠遠洗漱完出門,在路上買了兩個包子,趕到學校的時間正好是九點三十三。

  老師前腳剛走,樓遠遠後腳就從教室後門溜了進來。付丹青瞧著樓遠遠萎靡不振的模樣,問了句:「你這幾天在做賊?」

  「怎麼這麼說?」

  「你的黑眼圈長得跟國寶一樣。」付丹青指了指英語課本上出現的大熊貓,淡淡地說,「盛松陽考試怎麼還影響到你了?」

  「我昨晚夢到他考砸了。」樓遠遠坐下來長長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說,「他不會真考砸吧?」

  樓遠遠立即自言自語的回答:「不會的不會的!陽陽哥哥這麼厲害!誰考砸他都不會考砸的!」

  付丹青嗤笑了一聲,很輕,輕蔑的意味卻很濃:「他跟你說了他沒信心?」

  「沒有……」樓遠遠臉朝下趴在課桌上,沮喪地說,「不過我能感覺出來……他昨晚一直都處在很焦慮的狀態……」

  付丹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靜靜地開口:「你不會真以為盛松陽會緊張吧?」

  樓遠遠愣住:「什麼意思?」

  「他參加競賽的次數比一般高三的學生還要多,」付丹青刻薄地戳穿盛松陽,「他就是在你面前裝裝可憐,你還真上當了。」

  「啊——」樓遠遠驚訝地張嘴,「不會吧......陽陽哥哥要裝什麼可憐啊?」

  「這樣你就會關心他了唄。」付丹青哼了聲,「他擔心自己離開這麼久你有了新的朋友就把他忘了。」

  樓遠遠表示不能理解:「怎麼會呢?我怎麼會忘了陽陽哥哥啊?」

  付丹青垂著眼皮看著課本上的熊貓,給他解釋:「人都是這樣的,別人說的話都不會信,一定要自己通過反復的確認才會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他不想跟樓遠遠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很快便換了話題:「你不是說盛松陽生日快到了?禮物買了嗎?」

  「買了。」一提到這個樓遠遠便無比自豪,「我昨晚買了十大盒光碟回家!你知道有多重嗎?!」樓遠遠伸開拇指,比了一個一分米的距離:「每一盒都有這——麼厚,我胳膊都要斷了!」

  付丹青的神情頓時變得詭異起來:「他喜歡看片?」

  「對啊!」樓遠遠應下來,「每天放學回家就躺在沙發上看,有時候我喊他吃飯他都不理我。」

  「他......」付丹青難得露出了一絲猶豫的表情,「他躺在沙發上看?他是在哪裡看的?」

  「客廳啊。」

  「他在客廳看片?!」付丹青嗓門突兀的高了起來,引得四周的同學都投來了驚異的目光。

  「是啊。」樓遠遠不知道他在吃驚什麼,「不在客廳看那在哪裡看?」

  「這不應該躲在房間裡偷偷看嗎?」

  「這為什麼要躲在房間裡看啊?陽陽哥哥有時候還讓我一起看,我覺得兩個人看更有意思啊。」

  原本付丹青覺得像樓遠遠這種性格的男生應該不會對這方面的東西感興趣,沒想到談到這些時樓遠遠一臉津津有味的表情。而他越理直氣壯付丹青越覺得是自己的問題,雖然樓遠遠有些內向,但好歹也是一個正常的男生,有這方面的需求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到後來付丹青竟然被樓遠遠理所當然的模樣說服了,而第三節 的上課鈴聲也恰好在這時響了起來。付丹青不知道樓遠遠尷不尷尬,反正他現在挺尷尬的,因此必須要說點什麼緩解這個尷尬。

  「以後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付丹青艱難地說道,「如果你覺得問盛松陽不好意思的話。」

  樓遠遠很驚訝:「付丹青,你也喜歡看啊?」

  「不算喜歡,但會看。」他心想,有哪個男生會不喜歡看呢?

  「好啊好啊!」樓遠遠還挺高興,「以後我們三個人可以一起看!」

  付丹青猛地抬頭,急忙拒絕:「倒也沒這個必要。」

  「好吧.....那我們以後上課覺得無聊了可以聊這個!」

  付丹青忽然感覺這小孩可能也沒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靦腆,不過他到底是捨命陪君子,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嗯......好。」





第73章

  今日的課程對於樓遠遠來說過得格外緩慢,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樓遠遠抓起書包,一眨眼就已經到教室門口了。

  付丹青在他身後喊他:「你卷子還沒拿呢——」

  那個飛馳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後又「噔噔噔」的跑了回來:「謝謝!」

  「你怎麼這麼急?是要到哪裡去?」

  「我要去接陽陽哥哥!」

  「他不是五點才結束?現在才五點半,回來還要三小時呢。」

  「他跟我說他提前一小時交卷了!現在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沈單單已經在校門口等他了,樓遠遠急匆匆的跑了出來,手裡還抓著那份數學卷子。沈單單頗有些好奇的拿了過來,看見試卷第一面姓名欄旁邊那個明晃晃的「71」,笑得格外開心:「樓遠遠,沒及格啊?」

  樓遠遠本來就是個學渣,他不甚在意的回答:「是啊。」

  「你們數學老師怎麼這樣啊……」沈單單一邊笑一邊挖苦,「差一分就及格了,隨便哪道大題目多給一分過程分不就行了嘛。71,拿回家多難看啊!」

  「我們數學老師說他已經多給了我十分過程分了。」樓遠遠淡定地把試卷拿回來折好,然後再放進書包。

  「他說是故意不給我及格的,這樣才能讓我好好學習。」倒也不是樓遠遠不思進取,而是學習這種事情真的很玄乎。每次樓遠遠上課認真聽講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聽懂了,可一下課拿到題目他就不會做了。一次兩次還行,次數一多樓遠遠就放棄了,他沒有盛松陽那麼聰明的腦子,在學習方面他真的沒有天賦。

  「盛松陽數學那麼好,你怎麼不學著點?」

  樓遠遠嘟著嘴,不贊成地說:「單單哥哥,你跟陽陽哥哥認識那麼久,也沒跟他一樣帥啊。」

  實際上沈單單也是難得開一次樓遠遠的玩笑,沒想到這麼快就被這小孩制裁了。他眉毛一皺就想把人抓起來,樓遠遠腳底生油,立刻溜出去老遠。

  「單單哥哥快點啦——他快到了——」

  樓遠遠頹廢了這麼多天,今天終於恢復了往日的活力。沈單單眯著眼望著他,自言自語地嘀咕道:「這兩個人還真是絕配......」

  -

  客運中心人來人往,樓遠遠背著書包眼睛都快看直了:「人呢?怎麼還沒出來!」

  有好幾個形色匆匆的男人出了站,沈單單抓住他的書包把他往裡帶了一下,防止他礙到別人:「急什麼,他不是說快到了嗎?」

  「可是已經過了很久了!」

  「再等等,他明天就十八歲了,成年了,是一個大人了,你不會覺得他能把自己弄丟吧?」

  「不知道啊……」樓遠遠瞧著擁擠的人潮,不自信地說,「萬一他找不到我們呢……」

  「我的好弟弟——」沈單單都被他整樂了,「盛松陽比你聰明多了,你不會以為全世界都跟你一樣是小笨蛋嗎?」

  「單單哥哥你怎麼罵人呢……」樓遠遠一瞬不瞬盯著候車廳裡的乘客出口處,突然大聲喊道:「來了來了出來了!」

  四周喧嘩吵嚷,而穿著校服的男生神情冷漠,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樓遠遠在心裡默默地想,他們一共分開了幾天?七天還是八天?明明很容易算清的一個數字,他怎麼突然就算不清了。

  樓遠遠在沒看見人的時候還成天心心念念著,等人真到自己眼前他卻像是被點了啞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沈單單瞧著這兩人沉默著大眼瞪小眼,也搞不清楚他們在想什麼:「你們幹嗎?都不說話裝高手?」

  許是剛考完試就直奔了車站,盛松陽身上帶著疲憊與風塵僕僕的氣息,樓遠遠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跟他分享,可到頭來第一句話卻是:「陽陽哥哥,我數學考試沒有及格。」

  其實盛松陽在這七八天的日子裡過得很簡單,做題,睡覺;做題,吃飯,睡覺。只不過他把做題和睡覺的時間勻出來一點分給了樓遠遠,人確實太容易被環境影響了,一旦他習慣了樓遠遠的存在,每天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聲音就渾身都不舒坦。

  沈單單不厚道的笑出了聲,他看著盛松陽毫無情緒波動的面容,體貼地幫他把話補充完整:「考了71,老師說十分是多送他的,原本是61。」

  樓遠遠低著頭,用腳尖在候車廳的地面上畫圈圈,明明剛才在沈單單面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擺爛的姿態,如今在盛松陽面前被重新強調之後,他竟然滋生了一絲絲難為情的感覺。

  「陽陽哥哥......」樓遠遠囁嚅著保證,「我下次會努力的。」

  雖然盛松陽一向不在意樓遠遠的成績,但沈單單也擔心他會責備幾句,因此故意岔開話題:「你考得怎麼樣?」

  「就這樣。」盛松陽開口,嗓音微啞。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眼前的小孩,樓遠遠聽出他聲音有些不對勁,立刻問道:「陽陽哥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一點點......」盛松陽偏過頭,不舒服的咳嗽了幾聲,「可能昨晚著涼了。」

  樓遠遠被盛松陽無所謂的態度搞得有些著急,他立馬抓住了盛松陽的手,發現他的手跟冰塊似的,凍得他一個激靈。他改握為牽,拉著那個高個的男生往外走:「陽陽哥哥!我們趕緊回家吧!你身上好冷!我給你去買感冒藥!」

  盛松陽今天強撐著考了一天的試,精力早已透支,再加上感冒的症狀,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除草機在他的腦門上瘋狂工作。掌心裡的手乾燥暖和,他貪戀這個溫度,頓時就有些捨不得樓遠遠鬆手了。

  沈單單十分刻薄的在一旁落井下石:「天呐——我上次看見盛松陽生病感冒還是在十年前,我還以為鐵人不會生病呢!」

  盛松陽被樓遠遠強行拽著向前挪了幾步,可後者沒有那麼大的力氣,盛松陽賴在原地不肯走,樓遠遠也拿他沒辦法。

  「陽陽哥哥——」樓遠遠拖長了音,哼哧哼哧的喘,他順手把盛松陽背上沉重的書包摘了下來,遞給了一邊的沈單單:「你幫他背一下!」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話好多,看起來活力滿滿的樣子。」

  沈單單簡直不能相信這種話竟然能出自善良可愛的樓遠遠之口,盛松陽會跟他講這種話還差不多。

  「樓遠遠......」盛松陽嘶啞著嗓子,喊了他一聲。

  樓遠遠立馬抬頭:「怎麼了?」

  「你走過來一點。」

  其實兩人之間也就幾個拳頭的距離,樓遠遠滿頭霧水,卻還是聽他的話把距離縮得更短一點。

  任何人都能輕易發現盛松陽的疲態,他眼周下的黑眼圈很重,嘴唇乾燥,上面起了一層薄薄的皮。樓遠遠仰頭望著他眼睛裡的紅血絲,突然就心疼了。

  身上忽然一重,是有人抱住了他。

  不同於冰涼的雙手,盛松陽的懷抱帶著比常人更高的體溫,顯得非常溫暖;樓遠遠愣愣地睜著眼睛,眼尾的那顆淚痣仿佛要印在了盛松陽的臉頰上。

  耳畔響起了盛松陽的聲音,像是悶在了喉嚨裡,低低的,很沒有精神;他呼出來的熱氣全噴灑在了樓遠遠的頸邊,樓遠遠似乎是知曉了什麼,雙手攀上他的背脊,沉默的拍了拍他。

  「太好了......」盛松陽疲憊地闔了闔眼,鼻尖滿是男孩身上的味道——

  「終於回家了。」





第74章

  也許是見到樓遠遠以後定下了心神,盛松陽一直強撐著的那股氣突然就泄了出去。沈單單瞧著他被樓遠遠牽著,還走得東倒西歪,像個小老頭子一般感歎道:「原來人只要活得久,是什麼都可以看到的。」

  「你可以回家了。」盛松陽的話裡有濃濃的鼻音,但依舊是那種很不客氣的態度,「你不覺得自己在這裡很礙事嗎?」

  沈單單確實認為自己是一枚高亮的電燈泡,本來如果盛松陽不說,沈單單自己會乖乖離開的,然而他被他這麼一強調,沈單單就非要嗆他幾句了。

  「幹嗎?你自己出去考試,我替你照顧了小不點這麼多天。你不說謝謝也就算了,見面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滾。」沈單單氣哼哼的說,「盛松陽,你這樣真的會沒朋友的。」

  樓遠遠牽著盛松陽,所以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比自己高出了不少,樓遠遠不太確定這是因為兩人牽著手還是因為盛松陽本身就有發燒的跡象。盛松陽身體不舒服,反應比平時慢了半拍,可他又被沈單單的話刺激到,思考了半天卻一個字都反駁不了。

  「單單哥哥,」樓遠遠抿嘴忍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幫了腔,「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就是一個包袱?」

  沈單單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想,但考慮到樓遠遠向來脆弱的自尊心,連忙回答道:「當然不是啊!」

  「那為什麼你要說幫陽陽哥哥照顧我?」樓遠遠看過來,眼神裡含著淡淡的委屈,「我以為照顧我是單單哥哥應該做的事情......」

  沈單單反應了好長時間,才滿臉佩服的點了點頭:「小不點......你真的是出息了啊。」

  盛松陽沒有胃口吃飯,只想回家睡覺,樓遠遠和沈單單為了迎接他,一下課就跑來車站了。如今三個人都沒吃晚飯,盛松陽渾渾噩噩,樓遠遠的心緒都被他牽著走,於是到了最後也只剩下沈單單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去進食了。

  在盛松陽離開的這段時間裡,老舊公寓的聲控燈又壞了一隻,現在只有最高那一層樓的聲控燈是好的。此時兩人置身在黑漆漆的樓道裡,樓遠遠背著自己的書包,提著盛松陽的書包,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帶路,而他提醒的話都隱在了黑暗中:「陽陽哥哥,你當心一點哦,這裡有一格臺階比其他的高。」

  樓遠遠始終沒有鬆手,從車站到家門口,這一路走來,兩人的掌心早已被熨燙得濕漉漉的。盛松陽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無奈地說道:「樓遠遠,我在這裡比你住得更久。」

  「哦......」樓遠遠撐著樓梯扶手小心翼翼的走著,他沒把盛松陽的話當回事,反駁得理直氣壯,「你現在生病了,所以我提醒你當心一點,怎麼了嘛?」

  黑暗裡那只掛在樓遠遠書包上的粉色呆呆獸一晃一晃的,與書包上的拉鍊摩擦,發出了輕微的響動。盛松陽勾起嘴角,與沈單單說了一樣的話:「樓遠遠,你真是出息了。」

  鑰匙轉動門鎖,樓遠遠打開防盜門,按亮了玄關處的壁燈,他轉身,看見身後盛松陽糟糕的臉色和乾燥的嘴唇,一板一眼的說:「陽陽哥哥,你現在生病了。」

  「所以呢?」盛松陽身影陷在黑暗裡,眼睛卻被家裡的燈光點亮。

  「所以你少說幾句。」樓遠遠放下兩人的書包,用牙齒磕了磕嘴唇,很小聲地說,「我從來不聽病人說的話。」

  盛松陽恍惚了一會兒,總覺得樓遠遠跟他想像得不太一樣;他想像裡的樓遠遠應該在知道他感冒以後對他噓寒問暖,然後自己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可現實卻是除了在車站裡樓遠遠在知曉他感冒時緊張了一下,路上他就一直沉著臉,活脫脫一個翻版的盛松陽。

  「陽陽哥哥,我給你去煮點粥,你吃完再睡。」

  盛松陽一點都不想吃飯:「我可以不吃嗎?」

  「不可以。」樓遠遠嚴肅地說,「你剛剛說自己早飯只吃了一個麵包,午飯沒吃,然後考完就直接回家了......」

  「雖然你很年輕,但不可以仗著自己身體好就亂來。」

  盛松陽沒忍住笑了起來,笑聲悶悶的,聽得樓遠遠心浮氣躁:「樓遠遠,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學了些什麼東西?我怎麼現在感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老中醫?」

  「不許笑。」樓遠遠看著他,說道。

  盛松陽以為樓遠遠在開玩笑,所以繼續笑著跟他講:「不要那麼嚴肅,笑一下,這個表情不適合你。」

  「陽陽哥哥。」樓遠遠抬高音量,話語擲地有聲,「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

  盛松陽終於覺察到了不對勁,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樓遠遠側著身,摁著牆上中央空調的按鈕,他偏頭看過來的目光帶著關心:「陽陽哥哥,你不要生病。」

  這話聽起來有些奇怪,倒不是因為這句話的意思奇怪,而是因為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像是樓遠遠會說的話。按照盛松陽對樓遠遠的瞭解,他一般會說「你可不可以不要生病?」或者是「你能不能不要生病?」這類用疑問句來表示自己意願的句式,可如今樓遠遠態度如此強硬,盛松陽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

  暖風空調安靜地運作起來,樓遠遠脫掉厚厚的校服走向了廚房。來勢洶洶的感冒讓如同盛松陽這類學霸之流都變得遲鈍呆滯,他穿著拖鞋像跟屁蟲一般跟在樓遠遠身後,樓遠遠進廚房做他們兩人的晚飯,他就倚在門口看他的背影。

  「陽陽哥哥,你去沙發上看一會兒電視吧。」樓遠遠背對著他,熟練的淘米洗米,「不要睡著就行,我怕叫不醒你。」

  這麼會兒時間盛松陽慢慢回過味來,他靠了一會兒覺得這個位置不太好,於是走了幾步換了個地方靠。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樓遠遠略顯消瘦的側臉,盛松陽啞著嗓子,直來直往的問他:「樓遠遠,我只是一個小感冒。」

  廚房裡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冰涼的水淌下來,樓遠遠洗米的動作凝滯了一瞬,垂著眼皮說道:「我知道。」

  「別太擔心我,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嗯。」樓遠遠把水龍頭掰到底,水聲頓時大了不少,他的回答被淘米的聲音和水聲共同掩蓋,盛松陽並不能聽得分明。

  「陽陽哥哥,我也不想讓自己擔心你。」





第75章

  盛松陽愣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自己是真的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水聲漸漸小了,樓遠遠把電飯煲的內芯放進電飯煲裡,然後才回答他:「沒什麼。」

  盛松陽皺了皺鼻子,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樓遠遠不願意在這個方面同他糾纏,主動岔開了話題:「陽陽哥哥,你想吃什麼?」

  「都可以。」

  樓遠遠踮起腳尖,從廚房的收納櫃裡挖出一包榨菜,接著轉身對盛松陽說道:「那你就吃榨菜吧。」

  「樓遠遠,」盛松陽聽他的語氣感覺不像是玩笑,「我是病人。」

  「病人應該吃清淡點。」樓遠遠把那包榨菜鄭重地放進他掌心,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盒豆腐和一小袋豬肉,準備給自己做晚飯。

  盛松陽低頭,看著榨菜包裝袋上一個戴著綠色頭巾紅色花紋的女人,忽然覺得渾身都不是滋味:「你吃什麼?」

  樓遠遠撕開包裝盒,有些迷惑他為什麼要問這些:「麻婆豆腐。」

  盛松陽瞬間就覺得自己餓了。

  「我也想吃。」

  「陽陽哥哥,你吃粥和榨菜。」

  「我餓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給你煮點粥。」

  盛松陽指了指電飯煲,問道:「那個不是給我吃的嗎?」

  「那是米飯,是我吃的。」樓遠遠偏過頭,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他把豆腐放在案板上,慢慢朝盛松陽走了過去。

  歪歪扭扭靠在牆上的男生看著比他矮了許多的男孩站定在他面前,盛松陽這才發現樓遠遠好像是長高了一點。而他打量著的男孩同樣也在打量他,樓遠遠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他甩了甩手腕,把手上的水珠甩掉,伸手的瞬間又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於是樓遠遠調整了一下姿勢。盛松陽只感覺到臉頰一冷,然後身體不受控制的前傾,有一個溫熱的觸感貼上了他的額頭。

  樓遠遠沒盛松陽那麼高,所以只能讓他變矮;他的手很冷,盛松陽的臉還挺燙的,他踮著腳貼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不太肯定的開口:「好像沒發燒呀......」

  盛松陽的臉縮在他的掌心裡,擺出了一個比較滑稽的表情。 兩人對上視線,盛松陽開口,嘴巴像動畫片裡的那種巨型章魚一張一合:「鬆手。」

  原本樓遠遠是沒想做什麼的,可盛松陽一說,他的小孩興性就被挑撥了起來。樓遠遠手腕用力,揉著盛松陽的臉做出各種造型,盛松陽縱容著他,可仍然佯裝著要生氣的跡象:「樓遠遠,不許胡鬧。」

  其實樓遠遠多少是有點怨氣的,雖然感冒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盛松陽也不是故意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沒由來的,盛松陽每次給他打電話都說自己吃好睡好,除了精神壓力有點大以外其他都沒有問題。可是——樓遠遠看著他明顯瘦了的樣子,還有糟糕到極點的臉色,如果這都叫沒有問題,那樓遠遠不知道有問題的時候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了。

  他借著這個機會胡亂發洩了一通,最後好歹是放過了盛松陽。後者很快就收到了屬於自己的熱騰騰的粥,樓遠遠把他搬到餐桌上,招呼著那個杵在廚房門口不肯挪步的人:「陽陽哥哥,吃飯了。」

  「我想吃那個。」盛松陽望著鍋裡咕嚕咕嚕在收汁的豆腐,目光流露渴望。

  「不行的。」樓遠遠快走了幾步,把盛松陽推了出去,「你聽聽你的嗓子,那個豆腐那麼辣,你吃完明天就說不了話了。」

  「那你為什麼要做那個誘惑我?」

  「陽陽哥哥......」樓遠遠好奇地問他,「你的鼻音這麼重,怎麼還能聞到這些味道啊?」

  盛松陽木著臉回答:「不知道,我就是聞到了。」

  「你不是說沒胃口嗎?」

  「現在有了。」

  樓遠遠伸長手點了點餐桌上看起來毫無食欲的那碗粥,叮囑他:「那你多吃點,吃完趕緊去睡覺。」

  「我想吃那個。」

  「不可以。」

  「就吃幾口。」

  「不行。」

  話題兜兜轉轉又轉了回去,盛松陽吸了吸鼻子,難受的咳嗽了幾聲,樓遠遠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盛松陽被他看得心裡發虛,最終還是乖乖的坐在了餐桌上。

  「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橫了呢......」他撕開榨菜,難得孩子氣的吐槽了一句。

  雖然話是這麼說,樓遠遠肯定還是不忍心真在盛松陽的面前饞他,所以他故意在廚房裡待得久了一點。其實盛松陽也只是強打著精神跟樓遠遠聊這聊那,他把面前那一碗粥吃完,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經黏在一塊兒了。

  樓遠遠走出來看見乾淨的碗底,問他:「陽陽哥哥,我再去幫你盛點?」

  盛松陽沒吭聲,只是搖了搖頭站了起來,他徑直朝著臥室走,樓遠遠提醒他:「你別忘了開空調。」

  「嗯。」

  房間裡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碗筷撞擊時發出的輕響。樓遠遠本來就吃不了多少,再加上沒人陪他一起吃,他吃了沒幾口就覺得自己飽了。

  在盛松陽眼裡能讓人口水直流的麻婆豆腐幾乎沒被吃掉多少,樓遠遠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後他爬下餐桌,「蹬蹬瞪」的跑到電視櫃前,然後打開抽屜,從最裡面翻出一盒感冒藥。

  他打開盒子對著這盒感冒藥研究一會兒,接著找到盛松陽的茶杯給他泡了兩包沖劑。濃郁的藥味頃刻彌漫開來,樓遠遠舉起茶杯看著裡面黑漆漆的液體,滿意地走進了盛松陽的房間。

  床頭氤氳著橘黃色的燈光,他小心翼翼地擰開了他房間的門,盛松陽剛睡下沒多久,朦朧間感覺到有人進來,他埋在棉被裡不清不楚地問道:「......怎麼了?」

  樓遠遠捧著滿滿的愛,小聲說道:「陽陽哥哥,你把這個喝了吧。」

  盛松陽睜開眼,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翻身坐起來,一眼就看見了他手裡的茶杯:「這是什麼?」

  「感冒藥。」樓遠遠坐在他床邊,把茶杯遞到了他面前。

  「哪裡來的?」盛松陽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是你上次跟我說那個特別苦但效果特別好的感冒藥,你不是放在電視櫃裡了嗎?我找出來了。」

  盛松陽仔仔細細的盯了好長時間,問道:「你泡了幾包?」

  「兩包。」樓遠遠拿得手酸,他把茶杯抬高,舉到了盛松陽的唇邊,「你快點趁熱喝。」

  因為鼻塞的關係,盛松陽的嗅覺不太靈敏,他接過來,試探性的嘗了一口,卻頓時被苦得變了表情。這感冒藥裡也不知道加了什麼成分,不僅有濃濃的中藥味,喝下去以後還會反上來淡淡的酸苦。

  樓遠遠看著他的臉拉得跟苦瓜一樣長,哄著他說:「良藥苦口。」

  「......你有喝過嗎?」盛松陽低低地問他。

  「喝過,剛剛幫你試了一下溫度。」

  「你覺得苦嗎?」

  樓遠遠這種喜歡吃甜食的人怎麼能忍受得了這種味道,他剛剛在門外嘗了一口差點眼淚沒被苦出來。可為了讓盛松陽能乖乖喝下去,他自然只能撒謊:「我覺得還好。」

  房間裡的空調溫度開得很高,盛松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袖T恤,他一瞬不瞬的看了樓遠遠好長時間,似乎在判斷他說的是真話還是還是假話。

  樓遠遠被他看得心裡發虛,好在盛松陽聽了他的勸誡,心一橫仰頭一口氣喝掉了這杯將近300ml的感冒藥。

  他手心一沉,是盛松陽把茶杯放進了他手裡,樓遠遠正想說話,卻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隨後他便感覺到唇上一熱,那股獨特的,苦到他快要流眼淚的感覺立刻籠罩了他。樓遠遠怔怔的睜大眼,目光所及是如琥珀一般的暖色光暈,他嘗到了泛著苦味和酸味的舌尖,不屬於他,屬於另一個人。

  其實這個過程只有短短幾秒鐘,也不知道是空調溫度太高的緣故還是其他原因,兩人再次拉開距離的時候盛松陽的臉頰有些燙。他望過來的目光同樣帶著熱,悄無聲息的把樓遠遠卷了進去。

  髮型淩亂的男生啞著嗓子,認認真真地把剛才問過的那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樓遠遠,你覺得苦嗎?」





第76章

  樓遠遠再怎麼傻,跟著盛松陽看了那麼多的狗血愛情偶像劇,他不可能不會懂這個親吻的含義。他反應了好長時間,才局促的站了起來,吞吞吐吐的說:「陽陽哥哥,我……我先出去了……你好好睡覺。」

  盛松陽怎麼可能會讓他逃,他一把抓住了樓遠遠細瘦的手腕,非逼著他把感受說出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幾分鐘前,樓遠遠的腦袋一片空白,別說味道了,他現在都不敢直視盛松陽的眼睛。向來聽話的男孩難得反抗了一次,他使勁薅下手腕上的禁錮,三兩步跑到房門前,然後重重甩上了門。

  「砰——」

  房間裡被感冒折磨得暈頭轉向的男生竟然還有心思吃別人豆腐,盛松陽瞧著禁閉的房門,無聲地歎了口氣,他躺回了被窩,暗想是不是把人逼得太緊了。

  杵在房門外的樓遠遠默默地拿起盛松陽的茶杯,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給自己降溫。他眼神空洞的望著客廳裡的某一處,等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又像是被燙到似的趕緊把茶杯從自己臉上拿了下來。

  他疾步走到餐桌前,然後重重放下茶杯,似乎在宣洩內心的不滿——陽陽哥哥怎麼這樣!這樣要自己怎麼面對他!他剛買來的生日禮物還放在房間裡呢!

  樓遠遠自己尷尬完了滿腦子都是盛松陽的那個吻,他從沒經歷過這些,但隱隱能覺察出這個吻的含義。他倒是沒有多少抵觸的心理,只不過沒想明白兩件事——第一件是原來男生也可以喜歡男生啊?第二件是像盛松陽這麼優秀的男生為什麼會喜歡他樓遠遠啊?

  他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不可能,可一旦這種先入為主的思想成型以後樓遠遠就怎麼也脫不出這個坑了。在這方面經驗貧瘠的男孩左思右想都逃脫不了這個牢籠,臉頰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熱度這時反反復複,又滾燙了起來。

  樓遠遠學習成績不好,而且本就是一個非常單純的單細胞生物,眼下盛松陽給他出了一道這麼難的題,他蹙著眉尖,動用了所有的腦細胞都得不到一個恰當的答案。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唄,樓遠遠得過且過,自發當起了鴕鳥。他收拾完餐桌回到自己的房間,褲兜裡的手機恰好振動了兩聲。

  他點開螢幕,發現是沈單單發來的:【小不點,明天就是盛松陽生日了,可是他感冒了,你打算怎麼辦?】

  樓遠遠的房間沒開空調,自然沒有盛松陽那邊那麼暖和,不過對於他來說卻剛剛好,因為正好可以降降他躁動的體溫。

  他手指翻飛,立刻回了過去:【把他關在家裡好好養病。】

  【怎麼回事?】

  【我怎麼了?】

  【我怎麼感覺到你有一股怨氣?】

  【單單哥哥你想多了。】

  【所以你真打算讓他在家裡?】

  【你幹嗎問我呀?生日這種事不是要看陽陽哥哥自己嗎?】

  雖然樓遠遠告誡自己不要再想,可他的腦海裡卻不斷閃回著剛剛那不到一分鐘那個片段的所有細節——盛松陽帶著溫度的呼吸,盛松陽發燙的舌尖,還有盛松陽注視著他時專注的眼神。樓遠遠的大腦像是被丟進了一個攪拌機裡,四面八方都是關於盛松陽的一切。

  他重重的把自己扔到床上,順勢拿過一個枕頭把自己埋了進去。離盛松陽的生日還有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樓遠遠本來計畫著要成為他成年的那個瞬間第一個祝福他的人,可現實卻突生變故,樓遠遠被迫把伸出去的腳又縮回去半步。

  「陽陽哥哥......」書桌上整整齊齊摞著一盒一盒光碟,被窩裡傳來悶悶的哀嚎,「你怎麼這樣啊......」

  許是因為盛松陽前些天不在家的緣故,樓遠遠一直都沒能睡成一個好覺,如今人是回來了,但他做的事情卻讓樓遠遠依然睡不成一個好覺。不過神經緊繃的樓遠遠躺在床上,還是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

  他再次夢到了那條湍急的河流,自己站在岸邊看見河水裡有人無助的撲騰著。四周都是綠色的樹木,不遠處升起了嫋嫋炊煙,他似乎聽見了有人聊天的聲音,但並不真切。

  樓遠遠很想走近去幫一幫河水裡的那個人,可他能控制自己的思維,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只能同那些樹木一般靜靜地觀察著發生的一切,眼看著河水裡的呼救聲越來越小,樓遠遠心急如焚,卻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冷不丁的響起了啼哭的聲音,這哭聲嘹亮而刺耳,可就在樓遠遠轉身的那一刹那,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樓遠遠呆呆的眨著眼睛,一直都沒能從那個如現實一般的夢境裡脫身。

  他應該是看清了那個哭得很淒慘的人,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個年紀非常小的小孩;周圍都被他的哭聲吸引,有不少人朝這邊走了過來。但是就當樓遠遠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那個小孩突然就變成了盛松陽的臉。

  這個夢荒誕又可怕,樓遠遠看著天花板長長緩了口氣,在他看來這就像是一個鬼故事,因為他不僅看清了那個小孩的長相,也在同一時間看清了那個掉進河裡的人。

  那張臉不是別人,正是樓遠遠他自己。

  他遲遲沒有從這個噩夢裡回過神,房間裡只亮了一盞檯燈,樓遠遠偏過頭,一眼就看見了書桌上的鬧鐘。

  「哎呀——!」

  任何事情都可以被暫緩,在這個時刻那些複雜的感情問題都被拋到了腦後。樓遠遠「蹭」的一下從床上蹦了起來,然後立刻抱起那些光碟盒,急匆匆的撞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兩個房間只有十幾步的距離,樓遠遠跑得快,只用了幾秒就跑到了盛松陽的房門前。

  同一時間,盛松陽的手機像被騷擾電話爆破一般,「嗡嗡嗡」的不停響了起來;其中有電話鈴聲,還有無數的短信鈴聲。本就沒怎麼睡安穩的盛松陽被這些午夜凶鈴般的聲音吵醒,他緊皺著眉,睜開眼的瞬間有人「砰——」的一下闖了進來。

  「陽陽哥哥——」

  樓遠遠抱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生日禮物,他直直的朝著盛松陽奔來,卻沒注意到腳下的路。

  「哎呦——」粗心的男孩被一隻拖鞋絆到了腳,身形瞬間變得不穩起來。

  盛松陽愣愣地看著一個不明生物跑到了自己跟前,然後身子一歪,那個不明生物和那些又沉又重的光碟盒統統砸到了他的臉上。

  「唔——」

  盛松陽捂住臉,耳畔是樓遠遠扒拉開那些光碟盒,分外熱切的嗓音:

  「陽陽哥哥!生日快樂!」





第77章

  盛松陽被這些光碟盒砸得頭暈眼花,本來就不太清楚的腦子變得更不精神了。床頭櫃上的手機依然無休無盡的吵鬧著,盛松陽注意到樓遠遠剛才說的話,捂著額頭問他:「......你剛剛說什麼?」

  「生日快樂呀......」樓遠遠從他身上爬起來,拿起那些光碟盒顯擺似的捧到他面前,「這是我給你買的生日禮物!陽陽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歡!」

  盛松陽迷糊似的睜大眼,昏暗的燈光下只看清了那些陳舊光碟盒上褪色的人物封面,他艱難的咳嗽了兩聲,想爬起來卻被這些礙事的禮物硌到了肉。樓遠遠看著他有些痛苦的表情,以為禮物不合他的心意:「我把打工賺來的錢都買了這個,陽陽哥哥......你不喜歡嗎?」

  最近事情太多,盛松陽這時才醒悟過來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聽樓遠遠這麼一提醒,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這下全部都通了——樓遠遠莫名其妙要賺錢,沈單單遮遮掩掩的態度。他皺著眉頭回味了好長時間,冷不丁的問他:「那你為什麼要騙我說是給付丹青買禮物?」

  樓遠遠等了那麼長時間,既沒等到盛松陽說自己喜歡這些禮物,也沒等到他說自己不喜歡這些禮物,他被這個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問題問得愣了一下,而後才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是生日禮物呀......提前告訴你不是沒有驚喜了嗎?」

  單調的手機鈴聲吵得盛松陽心煩意亂,他聽到樓遠遠的回答,悶著嗓子開口:「你先起來,我腿麻了。」

  「啊......哦......」樓遠遠往旁邊滾了一下,盛松陽現在才能把氣給喘勻了。

  電話是沈單單打來的,其實在沈單單之前還有很多人也給他打來了電話,只不過盛松陽一直都沒接。通話自動掛斷以後立馬又響起了新的通話,這就跟抽獎一樣,等盛松陽想起要接電話的時候已經輪到沈單單了。

  「喂!——盛松陽!——生日快樂啊——」

  盛松陽摁下通話鍵,沈單單熱情活潑的態度讓樓遠遠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可盛松陽冷下臉,逮住罪魁禍首開始興師問罪:「樓遠遠說賺錢,你就讓他去打工?」

  這話題其實他們那天探討過,但是盛松陽只是確定了樓遠遠在那個紅薯店打工,並沒有問責沈單單。自認為助人為樂的沈老大被盛松陽這麼兜頭來了一句,覺得他有些咄咄逼人了:「對啊!他說想用自己賺的錢給你買生日禮物,我就幫他了啊!」

  「怎麼?盛松陽,你不會覺得這個也有問題吧?」

  「陽陽哥哥......」樓遠遠注意到盛松陽陰鬱的臉色,在同一時間替沈單單說話,「真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單單哥哥是被我逼的,你別怪他。」

  盛松陽倚靠在床頭,他一想到自己為了這麼一個烏龍的事件跟樓遠遠冷戰了這麼久就覺得自己蠢得可怕。兩人面面相覷,電話裡聽到樓遠遠這派說辭的沈單單立馬不高興了:「我說盛松陽——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小不點一片好心,就想給你個生日驚喜!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覺得他做錯事了吧!」

  「嘟嘟嘟——」

  盛松陽毫不猶豫,直接摁斷了通話,順便還設置了靜音。

  樓遠遠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看著盛松陽絲毫沒有笑意的臉龐,直覺告訴他陽陽哥哥現在在生氣,但他的直覺又告訴他陽陽哥哥似乎不是因為自己打工這件事而生氣。

  「陽陽哥哥......」樓遠遠被他過於認真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你......」

  「樓遠遠,我們在一起吧。」

  盛松陽語出驚人,樓遠遠沒反應過來,只單調的發出了一個音節——

  「啊?」

  可能是因為感冒的緣故,盛松陽思考問題的速度很快,但得出的結論聽起來很奇怪:「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氣了。」

  那個被樓遠遠忽略了一小會兒的吻眼下又鑽進了他的腦袋裡,樓遠遠瞬間又不自在起來:「陽陽哥哥......你在說什麼啊......」

  「你是不是沒聽懂?」盛松陽又不是樓遠遠,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可能只會讓對方尷尬,「我說我們在......」

  「等等等——等一下!」樓遠遠肯定是聽懂了,只是他在逃避現實,盛松陽腦袋發熱可他卻沒有。樓遠遠撲過來一把捂住了盛松陽的嘴,擔心他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我我我......我聽懂了!」

  「那你同意了?」盛松陽嘴唇蠕動,樓遠遠只感覺到手心一陣癢。

  樓遠遠能同意什麼?親吻和表白,隨便哪一個都能把樓遠遠一拳打暈,現在盛松陽一下子給他兩枚炸彈,樓遠遠捂了這個捂不住那個。他熱得臉頰滾燙,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同意什麼啊......」

  盛松陽仿佛是下定了決心,非要現在讓樓遠遠說出個結論來:「那你是不同意?為什麼?你是不喜歡我嗎?」

  「沒沒沒!——」樓遠遠又慌又亂,「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陽陽哥哥!」

  「那就是喜歡?」

  「我......」

  樓遠遠始終不敢看盛松陽的眼睛,做事向來果斷的男生抬手拿掉了捂在自己嘴巴的手,然後摟住面前這個顯得非常驚慌的男孩,把他再往前帶了帶。

  「樓遠遠,」兩人靠得很近,盛松陽低低地說,「我並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盛松陽的鼻音很重,樓遠遠感受著他過於滾燙的呼吸:「你每一次跟我提到付丹青,跟我講關於他的事情,我都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氣,我不想再這樣了。」

  樓遠遠猛地抬眼,並不能很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為什麼?」

  「你跟他走得太近,我會很煩。」盛松陽定定地注視著他,話也說得非常有跳躍性,「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我跟他只是好朋友啊......」托這些偶像劇的福,樓遠遠的反射弧轉了好幾圈,好歹是把這句話的意義品出來了。他輕輕的開口,只不過解釋聽起來有些無力,「就像你跟單單哥哥那樣......」

  樓遠遠說歸說,反正盛松陽是不會聽他的,話題轉來轉去又轉了回去:「那你同意嗎?」

  盛松陽這個趕鴨子上架的姿態把樓遠遠逼得很緊,其實兩人每天朝夕相處,多的是各種更好更浪漫的機會,但是樓遠遠為了他準備了這麼有意義的生日禮物,他總得還點什麼回去。

  「陽陽哥哥......」樓遠遠重新垂下眼,輕聲地說,「我沒有你那麼好。」

  盛松陽一直不喜歡樓遠遠的自卑,可這個性格一時半會兒又很難改回來。好在眼前的樓遠遠比第一次來盛家的時候改變了太多,盛松陽摟著他,用自己的額頭蹭了蹭他的臉頰,樓遠遠被盛松陽太過幼稚的動作驚了一下,差點沒崩住笑出聲:「......陽陽哥哥——癢——」

  「那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盛松陽鴉黑的睫毛顫抖了幾下,小聲說,「樓遠遠,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喜歡你的。」

  樓遠遠愣了一下:「......你也是嗎?」

  「我也是。」

  「那我......如果我......不答應你......」樓遠遠結結巴巴的說,「你會不會以後就不喜歡我了?」

  「不會的。」盛松陽伸手摸了摸他眼尾的那顆淚痣,淺淺的笑了起來,「我會一直喜歡你,直到你也喜歡我為止。」

  說完盛松陽便鬆開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

  「回去睡覺吧,很晚了。」

  「哦......」等到盛松陽真決定放他走了,樓遠遠一時間又不能接受了。其實他並沒有很好的解讀完盛松陽所說的「喜歡」,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從最開始樓遠遠知道有其他人喜歡盛松陽的高興,到現在他看到這些喜歡盛松陽的人會不開心,其中的轉變必定和這個「喜歡」脫不了干係。

  於是他喊了盛松陽一聲,在他抬頭的刹那低頭親了他一下。

  真的只是親了一下,完成這個動作絕對沒有超過三秒鐘。樓遠遠做完這個膽大妄為的事情之後自己倒是又尷尬起來,他面對著盛松陽快要吃人的目光,狼狽的逃離了這個快要讓他窒息的房間。

  逃跑前他還放下了一句狠話:「我......我們——扯平了!」





第78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盛松陽還有點精神恍惚,他吸了吸鼻子,發現感冒好了許多。只不過昨晚開了一夜的空調,如今他的嗓子已經幹到快要讓他失語的程度。

  淩晨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場夢,好在棉被上放置著的那些光碟盒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他穿好校服,掀了棉被下床,打開房門的時候聽見了外面的動靜聲。

  樓遠遠一早就起來了,他不知道盛松陽昨晚有沒有睡好,反正他是沒有睡好。剛才做早餐的時候他還錯把糖當成了鹽,樓遠遠抬眼發現了定定的站在不遠處的男生,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

  「你……起床啦?」樓遠遠想了半天,也只想出這麼乾巴巴的一句。

  他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以前不瞭解盛松陽的心意,他總是把兩人放在親人的角度來定位;現在知道了,他們仍舊可以一起生活,只不過他一想到盛松陽那麼不純粹的目的,心裡老是過不去那個彎。

  盛松陽像是能看出他的尷尬,但是他不準備改變目前尷尬的現狀,反正尷尬也是他樓遠遠尷尬,又不是他盛松陽尷尬。

  「嗯。」樓遠遠等了半天,只等到盛松陽如此吝嗇的回答,他怔怔地看著他走進衛生間,突然問道:「陽陽哥哥!你感冒還好一點了嗎?」

  「嗯。」

  還是只有這麼一個字。

  樓遠遠低下頭,看著餐桌上熱騰騰的小米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為什麼他總感覺盛松陽對他表現得並不像昨晚那麼熱切。

  衛生間裡的男生花了十來分鐘洗漱,出來的時候樓遠遠已經坐在餐桌上自顧自的吃起了早餐。盛松陽瞧著他細嚼慢嚥的模樣,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我吃什麼?」

  「唔……」樓遠遠連忙把嘴裡的食物咽下去,開口回他,「粥呀。」

  「什麼粥?」

  「小米粥呀。」

  樓遠遠奇怪極了,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嗎?

  粥放在電飯煲裡保溫著,盛松陽給自己盛了一碗,坐在了他的對面。樓遠遠垂著頭,立即感受到了一種無言的壓迫感。

  小菜是鹹鴨蛋和豆腐乳,樓遠遠假借拿紙巾擦嘴的名義,飛快抬頭瞄了一眼對面的人。可盛松陽同樣垂著腦袋,認認真真吃著自己的早餐。

  樓遠遠思考了片刻,認為自己是感覺出現了偏差。正當他拿起勺子又吃了一口粥的時候,盛松陽開口了,並且語出驚人:「從今天開始,我們是不是就是情侶關係了?」

  「咳……咳咳咳!——」樓遠遠捂住嘴,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咳嗽聲。

  「你為什麼反應這麼大?」盛松陽把手邊那杯溫熱的開水推過去,又想到自己感冒了,再把那杯開水拿了回來。

  「我以為你昨晚最後的那個表態是同意的意思。」

  「等……等一下!——」樓遠遠通紅著臉,也不知道是嗆的還是羞的,「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要什麼心理準備?」可能是那個奇苦無比的感冒藥藥效確實很好的緣故,眼下盛松陽說話都硬氣了許多,不像昨晚那樣輕飄飄的,「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樓遠遠,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別磨磨嘰嘰的。」

  不得不說盛松陽折磨人的水準的確很高端,樓遠遠被他這個問題搞得早餐都吃不下了。不過盛松陽也就折磨折磨樓遠遠這種老實人了,換作其他人盛松陽早就被一板凳拍死了。

  樓遠遠把糾結都寫在了臉上:「可是我......我真沒想好呀......」

  「想了一晚上都沒想好嗎?」

  樓遠遠不好意思說自己昨晚想到睡著都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他光想著盛松陽這麼優秀的人到底喜歡自己哪裡,然後把自己身上的缺點像背課本一樣細數了一遍,數完以後樓遠遠本就很容易動搖的自尊心立刻立刻土崩瓦解。他萎靡地在被窩裡滾來滾去,滾到天濛濛亮才睡著。

  因此面對盛松陽略有些咄咄逼人的質問,他許久沒有冒出來的膽怯又慢慢露出了一個尖尖,樓遠遠支吾了半晌,沉默著閉緊了嘴巴。

  盛松陽漆黑的瞳孔緊緊地望著他,接著像是領悟到了什麼,自個兒在那兒點了點頭:「知道了,你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我什麼時候說了?!」由於太過驚訝,樓遠遠的音量都大了不少。

  盛松陽舀了勺粥,看著他,語氣裡含著很細微的,非常莫名的嘲諷:「不是會說話嗎?」

  樓遠遠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盛松陽在說自己剛才擠牙膏般的言論,可這明明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盛松陽說完以後終於把那勺粥吃進了嘴裡,然後很鄭重地開口:「樓遠遠,別折磨我。」

  做了壞事還要倒打一耙的壞人說的應該就是盛松陽了。

  那個胡攪蠻纏的男生把自己想說的都說完了,可他卻不肯聽樓遠遠的內心想法了。兩人吃完便踏上了去學校的路程,一路上盛松陽和樓遠遠完全沒有語言交流,樓遠遠偷偷睨著身側的人,難得在心裡悄悄吐槽了一下盛松陽的爛脾氣。

  也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他們正好在校門口碰上了同樣踩著點進校門的付丹青。後者見到樓遠遠身邊的盛松陽,很淡定的偏頭跟樓遠遠打招呼:「早上好。」

  樓遠遠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模樣,他的臉上勉力掛著笑,說道:「早上好。」

  「快走吧,要遲到了。」

  「好。」

  付丹青完全把盛松陽當成了透明人,而昨晚盛松陽跟樓遠遠坦誠過自己的心意,表示已經看付丹青不爽很久了。如今付丹青如此蔑視他的態度頓時讓盛松陽心中升起了一股無名的怒火,他冷冷的開口,直接把那枚炸彈先拋給了付丹青——

  「我跟樓遠遠在一起了。」

  付丹青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色,而盛松陽似乎是認為他的神情太過淡定,於是又木著臉重複了一遍:「我跟樓遠遠在一起了。」

  「我們現在是情侶關係。」

  事件中心的第二人已經尷尬得想讓人開輛推土機把自己埋起來了,樓遠遠拽著盛松陽的校服衣袖,催促他趕緊走:「陽陽哥哥!走啦——響鈴了!」

  但是固執的男生仍舊腳步生穩的站在原地,似乎非要付丹青說點什麼出來才肯善罷甘休。

  付丹青看著那個耳朵通紅的男孩,認為他沒有反駁就是默認了盛松陽的話。他倒也沒有沈單單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甚至覺得這兩個人在一起時一件十分合理的事情。

  於是付丹青看在樓遠遠的面子上,斟酌了一小會兒,試探地講了句:「恭喜?」

  「謝謝。」盛松陽在那一刻忽然覺得呼吸都順暢了不少,他伸長手臂,把手搭在了樓遠遠的肩膀上,把人摟進了懷裡,「走了,上課去了。」

  樓遠遠被他帶著快走了幾步,他轉頭,對盛松陽的沒有禮貌感到抱歉:「付丹青!我回教室再跟你說!」

  「嗯,好。」不遠處的付丹青回以微笑。

  「說什麼?」盛松陽牢牢抓著樓遠遠的肩,皺著眉頭發問,「你要跟他說什麼?」

  「陽陽哥哥——」樓遠遠十分罕見的沒有聽他的話,反而振振有詞的反駁他,「你剛剛好沒有禮貌。」

  「有嗎?」

  「有啊!」

  「是嗎?」

  「對啊!」樓遠遠皺著鼻子,不贊同的表情,「付丹青是我的同學,這樣他也會覺得我沒有禮貌的。」

  「我沒禮貌跟你有什麼關係?」

  樓遠遠話不過腦子,脫口而出:「我們是一起的呀!」

  從起床到現在,盛松陽終於聽到了一句順耳的話,他緩和了面色,態度也立刻好了不少:「可是我昨晚明明說過我不喜歡付丹青。」

  「那你......」經過一晚上感情的沉澱,樓遠遠隱隱約約猜出來他為什麼不喜歡付丹青了。說到底還是為了他,樓遠遠嘴巴一直都很笨,所以憋了老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非常有歧義的話。

  「那你就算為了我!......也稍微裝一裝嘛!」

  「知道了。」盛松陽聽過就忘,他揉了揉樓遠遠的腦袋,發誓下次遇到付丹青還要嗆他。

  「下次不會了。」





第79章

  盛松陽把樓遠遠送到國際班的那幢教學樓,然後嚴肅的囑咐他今天收到自己的短信時一定要回,樓遠遠點頭「嗯」了好幾聲,乖巧的說知道了知道了;盛松陽離開的時候一步三回頭,頗有些依依不捨的意味。

  付丹青很快便跟了上來,他瞧著樓遠遠滿臉虛浮的神情,被他逗笑:「怎麼了?」

  「我......」樓遠遠看到他就想到盛松陽那大言不慚的言論,一時間有些尷尬,「剛剛他......剛剛他......」

  他「剛剛」了好幾次都沒剛剛出一個結果,付丹青似乎也明白他的猶豫,放鬆語氣同他聊天:「你想說剛剛他說的話讓我別當真?」

  樓遠遠本來是想點頭的,然而兩人對視良久,他愣是點不下這個頭;付丹青瞧著他糾結的表情,這個妖精般的人物瞬間就明白樓遠遠想表達什麼了——我並不是不想承認,我只是不好意思。

  雖然付丹青覺得自己跟盛松陽很像,但他同樣認為他們倆氣場不合。不過他不像盛松陽會把厭惡那麼明顯的表現在臉上,況且還有一個樓遠遠夾在中間,他沒必要讓樓遠遠也覺得為難。

  於是他開口安慰樓遠遠,其實更像是一個保證:「放心吧,我不會到處去說的。」

  樓遠遠看了他一眼,心放下一半,他自我糾纏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找到個朋友能聊聊這件事,樓遠遠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付丹青......」他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的臉,暗自決定一旦付丹青臉上露出一點點反感的表情,他就結束這個話題,「你覺得......我跟盛松陽,可以在一起嗎?」

  付丹青覺得樓遠遠有些奇怪:「你們能不能在一起,怎麼要問我?這不是看你自己嗎?」

  「不是......」樓遠遠皺著眉頭,艱難解釋道,「我是說......兩個男生......」

  這回付丹青聽懂了,他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是想問你們兩個男生能不能在一起?對吧?」

  「哎呀!你別這麼大聲——」上課鈴聲早就響過了,他們兩人站在空無一人的樓道裡,樓遠遠害怕似的看了看周圍,生怕有人在偷聽,「別人聽到了怎麼辦!」

  付丹青看著樓遠遠的這副做派,一不小心笑出了聲音,樓遠遠望著他的笑顏,覺得自己被他嘲笑了:「你笑什麼!」

  「看來盛松陽給你的安全感還不夠。」付丹青笑著開口,不過話裡帶著刻薄,「我剛才瞧他那樣子,以為他已經把你搞定了。」

  樓遠遠不太能理解付丹青話語裡的深意,但好在付丹青不是盛松陽,他不理解付丹青可以直接開口問他:「你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們兩個在一起是雙方自願的,」付丹青看著他,眼神裡露出了然,「可看樣子你好像是被逼的。」

  樓遠遠沉默下來,仔細琢磨了一下付丹青說的話,他覺得他說的不太對,可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反駁他。

  於是想了半天樓遠遠也只能用嘴硬來回答他:「也不算是吧......」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付丹青同樣是個推拉高手,「反正是你們兩個自己的事,我會幫你們保密,到時候別人問起來我就裝失憶。」

  他轉身想上樓,樓遠遠焦急的攔住了他:「欸欸欸——你等一下!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

  「哪個問題?」

  「就是那個......我們能不能在一起那......!」

  「能啊,為什麼不能?」付丹青臉上褪了笑,看起來有些認真,「談戀愛最重要的不是喜不喜歡嗎?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不在一起。」

  「那我問你,你喜歡盛松陽嗎?」

  曾幾何時,沈單單也問過他相似的問題,然而那會兒樓遠遠的感情很純粹,並不像現在這樣摻雜著很多別樣的情感。而昨晚盛松陽同樣也問過樓遠遠喜不喜歡他,但在當時那種環境下,面對如此強硬的盛松陽,本就把他當成生活中心的樓遠遠也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當局者迷,樓遠遠選擇性遺忘了自己主動的那個吻,付丹青問出這個問題以後便知曉了答案,因為樓遠遠把答案都寫在了臉上。

  付丹青還算了解樓遠遠的性格,所以也只能慢慢開導他:「你那麼喜歡他還鑽牛角尖幹嗎?」

  樓遠遠臉頰上頓時飄了兩抹紅:「我......」

  「是喜歡吧?」

  現在終於是毫無負擔的詢問了,樓遠遠發現自己無法把這個問題含糊過去,就像最開始付丹青問他盛松陽的話是不是玩笑一樣;他怔怔地望著面前的朋友,然後遲疑的點下了頭。

  「那就行了唄。」付丹青開口,十分輕鬆的口吻,「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的。」

  樓遠遠以前經歷過那麼多事,太清楚外人的目光究竟有多致命:「付丹青......真的那麼不重要嗎?」

  「你可以試一試。」被反問的男生眼神隱隱透露著犀利,「最簡單的就是你過會兒去跟班裡的同學說你跟盛松陽在一起了,看看他們什麼反應。」

  話音剛落,樓遠遠的腦袋就搖得像只撥浪鼓。

  「不行的......」

  「我也覺得你不敢。」付丹青無所謂的說道,「不過沒關係,你不敢,我看那個人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樣子。」

  說話間付丹青口中的那個人還真出現在了樓梯口,去而複返的盛松陽一抬頭就發現了站在樓道裡聊天的兩人,臉色頓時變得好看起來。付丹青低頭看著他烏雲密佈的臉,跟樓遠遠告別:「我先上去了。」

  付丹青溜得飛快,樓遠遠看見來人心有悸悸,好在盛松陽這會兒沒時間質問他們究竟在聊什麼。他走到樓遠遠面前,然後掏出手機,把螢幕反過來正對著他。

  手機螢幕上顯映出兩張清晰的人臉,樓遠遠看著這個視頻通話,頓時愣在原地。

  「我爸我媽。」盛松陽咳嗽了聲,解釋道,「今天我生日,他們非要看看你。」

  樓遠遠不知道盛松陽的生日跟自己究竟有什麼聯繫,但他根本沒空思考,因為螢幕裡靜靜端詳著他的那兩個人令他非常緊張。

  「你好呀!——」手機傳遞出來一個溫柔的女聲,樓遠遠凝視著螢幕裡跟他打招呼的女人,磕磕絆絆的回復道:「阿......阿姨好......」

  「你就是樓遠遠吧?」可能是由於網路原因,視頻通話的畫質一卡一卡的,可並不妨礙樓遠遠看清面前這張同盛松陽有些相似的面容,「我是盛松陽的媽媽。」

  「我......我知道。」

  「你在家裡住得習慣嗎?」盛母的語氣裡含著抱歉,「我跟他爸爸在國外,一直沒時間回來看你們。」

  她拍了拍坐在他身旁的那個人,此時始終沒有開口的男人定定地望著面前這個小孩的眉眼,看著他手足無措的神情,不清不楚的說了一句:「......長得很像......」

  女人責備的拍了他一下,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說一些不該說的話。樓遠遠仍舊是一副狀況外的表情,盛母笑了起來,左眼尾上挑的紋路都透露著溫柔:「今天是盛松陽的生日,但是我們不能陪著他一起過......」

  「沒事的,媽。」盛松陽在一旁打斷他,回得很快,「樓遠遠會陪我一起過的。」

  「知道了啦——」盛母頗有些孩子氣的說道,「盛松陽,你從來都不說想我,你這樣會讓我這個當媽的很有挫敗感的。」

  樓遠遠以為盛母是真傷心了,連忙抬起頭看著身側的那個人,而盛松陽早已習慣了自己母親的賣慘,波瀾不驚的開口:「我還要回去上早自習。」

  「噢對對對!今天你生日,你想要什麼禮物?」

  「不用了。」盛松陽很酷的回答,「樓遠遠已經送我了。」

  「真噠?!」螢幕裡的女人瞪大眼睛,詢問,「送了什麼給你?」

  「不告訴你。」

  事情中心的樓遠遠聽著盛松陽有些驕傲的小語氣,一瞬間不知道是自己長大了變成熟了還是他變笨了,越來越琢磨不透盛松陽究竟在想什麼了。

  戀愛確實會使人變得幼稚,天才如同盛松陽也逃離不了這個既定魔咒。

  這個越洋電話打了很久,盛母從飲食起居一直問到兩人的相處情況,盛松陽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不像樓遠遠,每一個問題都認認真真的回答。

  「盛松陽沒欺負你吧?」

  「沒有的。」

  「有什麼需要的就跟阿姨說,不要跟我見外。」

  「好。」

  「盛松陽很難相處吧?我看他平時都不愛說話。」

  「沒有的阿姨,陽陽哥哥......」樓遠遠立刻替盛松陽正名,「陽陽哥哥對我很好的。」

  女人都是敏感的生物,盛母聽到這個昵稱留了個心眼。臨近早自習下課,在盛松陽的多番催促之下好歹是結束了這通電話。掛斷電話以後盛母靜靜地盯著身邊的男人,揣摩的口吻:「老公,我們寶貝兒子是不是沒在青春期裡找過女朋友?」

  「怎麼了?」盛父點了點頭,說道,「好像是沒聽他說起過女朋友的事情......」

  「我怎麼感覺他......」盛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把這個疑惑說出口,「算了,應該是我多想了。」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模樣?」

  「沒事沒事!」

  盛松陽把手機放回了褲兜裡,兩人站在空蕩蕩的樓道口相對無言。樓遠遠還沉浸在第一次見盛父盛母的驚慌裡,而他們的兒子盛松陽似乎是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瞧著樓遠遠失魂落魄的神情說道:「樓遠遠,我們見過家長了。」

  「?」

  盛松陽的這套理論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不僅沒有根據,反而被他說得有理有據。

  「所以別再擔心了,我們在一起是名正言順的。」





第80章 (完結)

  憑藉盛松陽的人氣,他的生日自然有很多人以各種名義來邀請他。從前過生日的時候盛松陽多少有點抽籤的性質,具體是這樣的——在生日這種特殊的日子裡,盛松陽沒有特別想要一起過的人物。因此他就覺得跟誰過一樣,所以遵循抽籤的規則,就變成了他看哪個順眼就同哪個一起過。

  不過今年的生日與往年大不相同,包括但不限於最突出的兩點——這是他的成人禮,他最想跟樓遠遠一起過。

  於是外面那些花花草草的希望都落了空,諸如沈單單、陳冬晴、盛念之流發過去祝福短信,統統沒有得到盛松陽的回復。而其本人穩穩當當的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等待著下課以後的約會。

  這一天樓遠遠都過得有些精神恍惚,出人意料的事情接踵而來,苦了樓遠遠這個小腦袋瓜子根本反應不過來。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上,盛松陽發來短信說晚上一起回家吃飯,樓遠遠以為生日這種節日晚飯要在外面吃,沒想到盛松陽仍舊選擇了在家裡。

  他回復了一個「好」,接著怔怔地看著課桌上的試卷分數,挫敗的歎了一口氣。

  付丹青瞧著他慘不忍睹的分數,難得同沈單單說了一樣的話:「你每天都跟盛松陽住一塊兒,他沒給你補補課?」

  「補了......」樓遠遠趴在試卷上把自己的臉壓成一個大餅的形狀,「但是他教的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別讓他教得太複雜。」考慮到盛松陽的智商,付丹青給他出謀劃策,「讓他從最基礎的開始教。」

  「你以為他不知道嗎?」樓遠遠的回答含含糊糊,「有一次他苦口婆心的教了我一個多小時,結果做題目的時候我還是都不會做,然後我就看到了他非常無語的表情,因為他後來說他讓我做的題目是初二學生現在在學的。」

  付丹青沉默了片刻,隨即便改變了口風:「沒事的樓遠遠,有些人考不上大學也能賺到錢。」

  「你在嘲笑我的愚蠢嗎?」

  「沒有,我只是想讓你認清現實。」

  「啊——」樓遠遠長長歎了一口氣,把臉頰底下的試卷蹂躪了好幾遍,「為什麼我這麼笨啊——」

  「你買的禮物盛松陽喜歡嗎?」付丹青隨便看了幾眼自己接近滿分的試卷,忽然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啊......」總有人特意或者無意提醒著樓遠遠,逼著他回想起昨晚那些場景,「應該是喜歡的吧......」

  「你們接下來有什麼計畫?」

  「什麼什麼計畫?」

  兩人的對話仿佛像謎語,「我說你們在一起以後的計畫。」

  樓遠遠像是被問住了,他皺起眉,仔細思索了半晌,才說道:「......需要什麼計畫嗎?」

  付丹青也沒指望能從樓遠遠口中聽到什麼有用的話,而樓遠遠似乎從這個問題中汲取到了靈感,自言自語的開口:「沒什麼計畫啊......我感覺陽陽哥哥還是跟以前一樣......哦,又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

  這稀裡糊塗的呢喃也只有樓遠遠本人能聽懂這其中意思,此時下課鈴聲響了起來,班裡的同學都鬧哄哄的起身,以最快的速度開始收拾書包。付丹青見同桌仍然趴在課桌上,奇怪道:「怎麼了?平時你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嗎?」

  樓遠遠睜著眼睛盯著付丹青,神神秘秘的說:「付丹青,今晚我回家吃飯。」

  「所以呢?」

  「今天又是陽陽哥哥的生日。」

  「so?」

  「所以我在想晚上要做什麼給他吃——」樓遠遠痛苦地哀嚎起來,「你說生日應該做什麼呀?長壽麵?蛋糕?哎呀......可是我不會做蛋糕啊——付丹青我該怎麼辦?」

  「去買。」付丹青覺得這個問題簡直在侮辱他的智商。

  「沒錢了......」樓遠遠從課桌上爬了起來,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可憐巴巴的問,「能不能借點?」

  「錢呢?」

  「都給陽陽哥哥買生日禮物了。」

  付丹青殘忍的拒絕:「我也沒錢。」

  此刻放在課桌裡的手機振動了兩下,樓遠遠精神一振,像是接收到了什麼指令,迅速開始收拾自己亂糟糟的課桌。三十秒以後他背起書包,立刻往外跑,付丹青瞧著他神經兮兮的模樣,又在身後喊他:「你幹什麼去?試卷還沒拿呢!」

  「不寫了不寫了!明天再說!」即便樓遠遠今天收拾的速度最慢,但他仍然是第一個跑出教室的,「他來接我回家啦!」

  晚霞染紅了整片天空,有人站在樓下,浸在了這片晚霞裡。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沿著風漸漸傳到了他的耳朵裡,少年背對晚霞,看見了有人朝他跑了過來。

  樓遠遠似乎一直都是這樣,來見他的時候永遠是用奔跑的姿態。這種感覺其實很奇妙,至少會讓別人覺得「來見你」這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總認為這種姿態仿佛自己像是被遙遠的愛著。

  「陽陽哥哥——」樓遠遠站定在他面前,小臉跑得紅紅的,用上了賣慘的口吻,「數學考試我又沒有及格......」

  盛松陽見怪不怪的安慰他,甚至還說了和付丹青大同小異的話:「沒事的,盛家不指望你賺錢,你只要努努力,考一個三流大學就行。」

  樓遠遠撅著嘴,對盛松陽無情的打擊表示蔑視。他站在他身側,盛松陽望著他,忽然喊了他一聲:「樓遠遠。」

  「怎麼啦?」

  「伸手。」

  樓遠遠愣了一瞬:「啊?」

  「伸手。」

  比他矮了許多的男孩依他的話伸出了手,盛松陽抿著嘴,從校服口袋裡拿出了一直攥在掌心的物品。

  一樣很輕的,幾乎沒有重要的東西掉落在了樓遠遠的手心,在夕陽的暈染下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樓遠遠看清了掌心裡的東西,是一顆奶糖。

  「給你的。」盛松陽不自覺的咳嗽了一聲,「今天翻課桌的時候翻到的。」

  樓遠遠不清楚這顆奶糖究竟是不是如盛松陽所說那樣是遺漏在課桌裡的,但他看著這顆奶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來盛家的那天,好像也送給了盛松陽一顆糖。

  「走了,」盛松陽望著他,開口,「回家了。」

  男孩似乎感受到了盛松陽的一絲絲尷尬,他咬著嘴唇笑得很謹慎,接著樓遠遠便把奶糖收進了口袋裡,應他:

  「好。」

  





  



第81章 TMI①

  1.當小時候的盛松陽把小時候的樓遠遠救上來時,兩家本不太熱絡的關係因為這件事瞬間親近了許多。當時樓遠遠的母親抱著失而復得的兒子心有餘悸,盛母為了緩和氣氛,隨口提了句「要是以後兩人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就好了。」

  「一定會的。」樓母滿臉感激。

  當時盛松陽哭得比樓遠遠還大聲,盛父想不明白這孩子是怎麼了,心想大概是被嚇到了。於是一邊安慰他一邊開著玩笑:「如果我家兒子是女娃就好了,說不準借著今天這件事兩人還能定個娃娃親。」

  兩家父母都覺得這句話挺有意思,而他們懷裡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哭聲嘹亮,也不知道是在贊成他們反對他們。

  2.當初盛家和翁家關於樓遠遠的合同是盛松陽父子倆一起討論的,兩人就「多少錢」這個問題上爭執了許久。盛父想直接用一筆錢買斷,而盛松陽則在「樓遠遠究竟值多少錢」這個問題上糾結良久,最終他決定每個月定期給翁家一筆錢,就當是在償還翁家在撫養樓遠遠成長過程中承擔的經濟損失。

  「你打算付到什麼時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十六年啊。」盛松陽腦子倒是活絡,「樓遠遠不是十六歲進盛家的嗎?」

  盛父粗粗一算,這筆錢遠比自己一筆錢買斷要多得多。

  他覺得一個小孩長到十六歲根本不需要花這麼多錢,因此便把自己的想法跟盛松陽說了。盛松陽固執地反駁他,反駁理由是就是因為花不了這麼多錢,所以他才要花這麼多錢。

  盛父聽不懂,盛松陽簡單地跟他解釋了一下——翁家對樓遠遠一點都不好,而且又嗜錢如命,既然如此,他正好可以用錢去證明他們一直忽略的那個人其實是個大寶貝。

  「你這是在買心理安慰?」盛父大概瞭解了他的意思,卻仍舊不贊同,「沒必要啊,他們能明白什麼呢?」

  「他們翁家那個小孩有可能從此以後就開始嫉妒樓遠遠。」

  「然後?」

  「然後什麼?」盛松陽看過來的眼神淡淡,「一個從小跟你一起長大,任由你揉捏搓扁的人忽然變得衣食無憂,變成了別人嘴裡的人上人。換作你,你氣不氣?」

  盛父聽他說得條理清晰,隨口說道:「那這些錢你以後賺了還我。」

  盛松陽的回答倒是很鄭重:「知道了。」

  3.沈單單跟盛念的關係在外人看來很像兄妹,但實際上盛念暗戀沈單單很久了,她擅於偽裝的本事導致所有人都沒看出來。兩人看起來是沈單單對盛念更好,可沈單單對朋友一直都是這樣掏心掏肺的。後來盛念自我拉扯了很長時間,終於決定要讓沈單單知曉她如此痛苦的內心,然而就在當天的一節自習課上,沈單單發短信過來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生,要盛念幫忙出出主意。

  4.盛松陽生日那天樓遠遠給他做了一個蛋糕,不過那是樓遠遠第一次做蛋糕,所以做得很不好吃。好在盛松陽不挑食,把它們都吃進了肚子裡。

  5.付丹青對樓遠遠一直抱著很複雜的感情,可是他一向人間清醒,所以就算在一開始清楚自己有喜歡樓遠遠的傾向,他也不打算做些什麼。因為對於樓遠遠來講,像他這樣的人肯定是朋友會比戀人長久。

  6.陳冬晴鍥而不捨的追求讓已經有家室的盛松陽愈加不耐煩,因此在某天放學,他再次在校門口見到校花的時候直接攤了牌:「我不喜歡女生。」

  「我已經在談戀愛了。」

  「對象是樓遠遠。」

  當時樓遠遠站在他身邊,看見校花的臉都綠了。

  7.盛松陽最關鍵的競賽成績在不久後有了結果,他拿了最高分,並且得到了甯山大學的保送資格。樓遠遠羡慕得不得了,說人家還要再拼死拼活再讀一年高三,可盛松陽已經可以提前步入大學生活了。

  當天晚上盛松陽便在家裡翻箱倒櫃,把自己高一的精華筆記都翻了出來,樓遠遠不解其意,盛松陽指了指自己房間裡的那張書桌,認認真真地說道:「從今往後,我負責帶你上大學。」

  



第82章 TMI②

  8.實際上樓遠遠的父母死于一場政治陰謀,後來盛父沿著這條線索一直往下挖,卻發現後面的利益關係越挖越多。某天他在電話裡跟一個朋友提到此事,朋友聽完沉默了幾秒鐘,反問他是想要真相還是想要活下去。

  彼時盛父面前的茶几上正好擺放著一張泛黃的舊報紙,上面恰好刊登著當年樓家的那場意外車禍。盛父很想為樓遠遠做點什麼,可如果他有這樣的能力,他跟盛母也不必被人攆到國外窩了這麼多年了。

  朋友勸他不要以卵擊石,盛父疲憊地揉了揉眉峰,淡聲地說知道了。

  9.盛松陽生日的時候盛父和盛母都沒有回國,樓遠遠生日那天盛母倒是回來了。樓遠遠被告知這件事的時候正在糾結自己的生日蛋糕要草莓味的還是要芒果味的,盛松陽倚在他的房間門口,靜靜地看著他發瘋。

  「啊——?阿姨要回來了?!」

  「她她她.......我我我......」樓遠遠緊張極了,「......我要做點什麼?!」

  「你要做什麼?」盛松陽奇怪的看著他,「你就安安心心過你的生日。」

  說得容易,樓遠遠怎麼可能會安心?盛母到家的時候樓遠遠血壓升高,感覺自己都快要窒息了。與盛松陽五官有幾分相似的女人提著一個很大的行李箱站在玄關處,看見樓遠遠的第一句話是:「哎呀!你就是遠遠吧!長得真可愛!比視頻裡可愛多了!」

  第二句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吧?阿姨在國外給你買了很多生日禮物!你看看喜歡哪個?」

  10.盛念不知道沈單單喜歡的那個女生是自己,因此看到那條短信時感覺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沈單單在短信裡說了很多肉麻的話,什麼暗戀她很久很久了只是她好像一直都沒察覺到;什麼她老是說自己太壞了沒人喜歡,實際上他一直覺得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生;什麼他本來不想表白的,可是前幾天他看見她跟很多男生玩在一塊兒,他忽然有了危機感。

  沈單單借著短信向盛念表白,盛念又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自己。於是她又難過又生氣,直接把沈單單拉黑了。

  後來盛松陽知道了他倆吵架的事情,他這個哥哥當得也不太稱職,看不出自己妹妹為什麼生氣,只是隨意安撫了幾句:「不喜歡就不要跟他一起玩兒了。」

  「反正你朋友挺多的,不差他這麼一個。」

  盛念更生氣了,順帶把盛松陽也拉黑了。

  還是平日裡反射弧最長的樓遠遠發覺端倪,在吃飯的時候跟盛松陽說了這件事。盛松陽拿著筷子愣了幾秒鐘,而後才淡淡開口:「想不到。」

  「想不到什麼?」

  「盛念跟沈單單。」

  樓遠遠咬著筷子點頭:「我也沒想到盛念姐姐會喜歡單單哥哥。」

  「回去我跟她媽媽說一聲,」盛松陽夾了一筷子肉放進樓遠遠碗裡,「叫她加固一下家裡的房子。」

  樓遠遠沒聽明白:「為什麼?」

  「他們倆這麼會鬧騰的在一塊兒,能把房頂掀了。」

  10.樓遠遠的補習並不順利,他的基礎實在太差,即便盛松陽再怎麼有耐心,偶爾兩人也會爭吵起來。

  吵架的內容多半是這樣的——

  「陽陽哥哥!我知道我不聰明!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板著一張臉!」

  「我沒有,我平時也這樣。」

  「我不想學了,我不想讀大學了,我太笨了,我真的考不上。」

  「那你自己出去打工養活自己吧。」盛松陽表情不變的開口,「去賣烤紅薯也行,反正我以後賺的錢是給我自己的,不會分給你一分錢。」

  樓遠遠一想到以後那些奶茶蛋糕薯片餅乾都要離自己遠去了,瞬間蔫了下去。他抿著唇冷靜下來,然後弱弱地問道:「陽陽哥哥,你以後是不是要開公司賺大錢?」

  「是,怎麼了?」

  「那我能不能來給你打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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