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小紈絝他有點乖(下) by 林不歡


  小紈絝他有點乖(上) by 林不歡

 

第67章

  于景渡沉默良久,心中百轉千回。

  但最終,他還是收斂了心神,將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念都暫且壓了下去。

  因為無論此時此刻的容灼待他是何種心思,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這麼一想,眼下他那些念頭反倒不是那麼重要了。

  在容灼對情愛一事尚且懵懂之時,他需要更多的耐心,來等著對方看清自己。否則無論他今日多麼地巧舌如簧,將來一旦容灼回過味兒來,他都很難收場。

  「你是怕我介意嗎?」于景渡問他。

  容灼沉默了許久,「你介意嗎?」

  「我問你,如果是你幫我上藥的時候我這樣了,你會介意嗎?」

  「我……」容灼想了想,「你會這樣嗎?」

  于景渡心道,我可太會這樣了。

  他不止會這樣,還不止一次這樣呢!

  但他拿不准容灼今日是因何緣故如此。

  是真的對他心有雜念,還是少年人火氣盛?

  念及此,于景渡道:「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我不會介意,也不會笑話你。」

  毛毯底下的少年動了動,但依舊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你要不要聽一聽我的糗事?」于景渡問他。

  毛毯下的容灼腦袋微微一歪,似乎是看向了他的方向。

  「我有一次和一個朋友一起沐浴,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于景渡道:「我當時也很害怕,怕我那個朋友覺得我齷齪,或者會因此疏遠我。」

  「後來呢?」容灼問他。

  「後來我掩藏得極好,沒敢讓他發現。」

  「可是你發現我了。」容灼沮喪道。

  「發現就發現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于景渡又道:「我不會拿這件事情揶揄你,也不會因此疏遠你,更不會把你往不好的事情上想,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容灼在毛毯底下翻了個身,似乎還是有點糾結。

  于景渡見狀,又道:「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鬧彆扭。」

  「什麼秘密?」容灼問他。

  「你得把腦袋露出來,我才會告訴你。」

  容灼猶豫了好一會兒,總算將腦袋從毛毯裡頭鑽了出來。

  他也不知是害羞,還是憋得,一張臉比方才更紅了幾分。

  于景渡伸手幫他理了理亂掉的額發,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大自在。

  「先說好了,我告訴你這件事情,你也不許生我的氣。」于景渡道。

  容灼點了點頭,長睫下的眸子好奇地盯著他,似乎對他這秘密很感興趣。

  「我們離開京城的第一個晚上,那個時候我們還沒分床睡。」于景渡道。

  容灼聽他提起那天晚上,心中猛地一跳,以為他要跟自己算舊賬。

  卻見於景渡目光微閃,聲音不大自在地道:「那天我抱著你,你有點不老實,後來……我也像你方才這樣了。」他一直懷疑容灼是知道那晚的事情的,但真要親口說出來,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微妙,「所以男人都會這樣,並不稀奇,也不用不好意思。」

  「啊?」容灼一臉震驚,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于景渡說他也那樣了,所以……

  所以對方不是因為覺察到了他的反應才避開自己!

  驟然想通了此節後,容灼只覺心情豁然開朗。

  原來于景渡那晚並不是因為介意他的反應才躲開,而是怕他察覺自己的異樣。

  虧他還為了這個和于景渡疏遠了這麼久,沒想到竟是他想岔了。

  容灼只顧著高興,全然沒顧上去思考于景渡為何會像他一樣。

  而于景渡見他眼帶笑意,只當他是幸災樂禍。

  「這樣咱們就算扯平了。」于景渡道:「我不介意你,你也別介意我,好不好?」

  容灼點了點頭,心中的沮喪一掃而空,忍不住抱著毛毯笑了起來。

  他心想,于景渡還以為他們是一比一平了呢,可惜對方不知道他是二比一領先了。

  可憐容灼也不知道,于景渡先前口中所說的那個一起沐浴的朋友,其實就是他自己。

  真要細究起來,于景渡可領先了他不知道多少!

  于景渡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伸手作勢去扯毛毯,「讓我看看好了沒?」

  「別!」容灼求饒道,「別欺負我,我過一會兒就好了。」

  于景渡抬手在他臉頰上一捏,「下回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也不能胡鬧了。」

  「嗯。」容灼乖乖點了點頭,「你說你在你朋友面前也這樣,你是在很多朋友面前都這樣嗎?」

  于景渡險些被他氣笑了,「我看起來像是火氣很旺的樣子嗎?」

  「嘿嘿。」容灼一笑,「我在別人面前也沒這樣過,可能是在你面前太放鬆了?」

  「或許吧。」于景渡意味深長地道:「也說不定是因為你對我有點想法。」

  他這話帶著點玩笑的語氣,容灼聽了也沒往心裡去,笑道:「難不成你對你那個朋友也有點想法?」

  于景渡一聽,小紈絝這是要跟他說私房話。

  於是他擺出一副挺認真地模樣,思忖了片刻,才認真道:「可能真的有點。」

  容灼一怔,「你朋友是個男子吧?」

  「怎麼?」于景渡一挑眉,「從前我是青石的時候,你不是也以為我喜歡的是男子嗎?」

  「這倒是。」容灼道:「可是我不知道你也是……」

  「你會介意?」于景渡問他。

  容灼忙搖頭,「你是青石的時候我都不介意,現在自然也不介意。」

  不等於景渡高興,便聞容灼又道:「反正不是我就行。」

  于景渡目光一黯,卻沒問他為什麼。

  因為他知道對方的答案,當初他做周豐的小廝時,就被容灼用那個答案拒絕過一次。

  容灼說自己不是斷袖,所以要趁早絕了他的心思。

  同樣的拒絕,他可不想聽第二遍。

  「殿下。」容灼窩在毛毯裡,好奇地看著他,「能跟我說說你這個朋友嗎?」

  「怎麼?」于景渡笑著看他,「你想認識他?」

  「我好奇啊。」容灼道:「你跟我說說吧。」

  于景渡想想,認真答道:「他很真誠,很慷慨,很善良,很聰明,也很漂亮。」

  「多漂亮?」容灼問。

  「跟你差不多吧。」于景渡道。

  容灼點了點頭,心道宴王殿下是個顏控啊。

  「認識他之前,我對自己的人生沒有太多的奢望,只想著把該報的仇報了,別的都無所謂。」于景渡道:「但是認識他之後,我就想要活得更好一些,這樣才能陪著他。」

  「我這輩子最高興的日子,就是在他身邊的時候。」于景渡道:「你有過那種感覺嗎?只要一會兒見不到人,就會惦記著,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

  容灼想了想,他好像沒有這樣的人。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于景渡了,跟于景渡待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挺高興的。

  雖然沒到那種時時刻刻都要膩著對方的程度,但是許久不見,他也確實會惦記于景渡。

  轉念一想,于景渡說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容灼心裡登時一酸。

  「怎麼了?」于景渡將他那抹沮喪盡收眼底,問道:「不高興了?」

  「不是。」容灼忙道:「那你現在見不到他,一定很想他吧?」

  于景渡深深地看了容灼一眼,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哎。」容灼歎了口氣,眼底帶著幾分悵然。

  于景渡溫柔地看著他,很想將懵懂的少年抱在懷裡親一親。

  不是那種帶著別的心思的親,而是安撫疼惜的親吻。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聽了他的心事之後,這會兒正為他操心呢。

  少年記起來不久前王府的管家還朝他說過,說正在替于景渡張羅婚事。

  于景渡已經及冠,等太子被廢了之後,皇帝多半就要替他指婚了。

  也不知道哪一家的姑娘會被指給于景渡,但一定不會是對方的心上人。

  沒有皇帝會允許自己的儲君娶一個男人。

  那于景渡會反抗嗎?

  容灼不敢朝他提起自己的擔憂,因為這個問題太令人沮喪了,還煞風景。

  「這個人在邊關嗎?」容灼朝他問道。

  「不在邊關。」于景渡道:「在京城。」

  容灼想了想,「你來京城以後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于景渡看著他一挑眉,沒有應聲。

  「你在哄我!」容灼擰眉道:「這個人是你編的?」

  于景渡也不答話,起身去將燭火熄了,而後扯過被子幫容灼蓋好。

  「我還以為是真的,你怎麼能騙我?」容灼委屈巴巴地道。

  虧他還真情實感地替于景渡難受了好一陣子。

  但他轉念一想,心裡還挺熨帖的。

  于景渡為了不讓他尷尬,特意編造出了一個假的心上人來安慰他。

  這麼一想,他倒也不計較了。

  「今晚要不要一起睡?」于景渡坐在榻邊沉聲問道。

  容灼想起昨晚被凍得睡不著的經歷,又念及兩個人之間的誤會已經解開了,便道:「行。」

  于景渡聞言心滿意足地掀開被子躺到了容灼身邊。

  不過他很快發現了一個問題,容灼下半身沒穿寢衣。

  「你的褲子呢?」于景渡問道。

  「我要穿嗎?」容灼抬起頭指了指旁邊的屏風,「在那上頭。」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算了,你躺著的時候老實點就行了。」

  容灼乖乖應了聲,老老實實睡在旁邊,倒是沒像從前那般又往他身上蹭。

  經過了這一遭,容灼心裡放下了不少包袱。

  「好了嗎?」于景渡低聲問道。

  「什麼?」容灼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了他問的是什麼,「早就好了!」

  于景渡輕笑一聲,「沒好的話,我其實可以幫你。」

  容灼一臉迷惑地看向他,「幫我?這個怎麼幫?」

  「都是好朋友,又不會掉塊肉,舉手之勞罷了。」于景渡忍著笑道。

  「你老實跟我說。」容灼翻了個身看著他,「你不會和你朋友經常這樣吧?」

  不等於景渡開口,容灼又道:「你幫過江少卿和黎鋒嗎?」

  「嘖。」于景渡險些被他氣笑了,「他們用不著我。」

  「我也用不著。」容灼道。

  于景渡見他已經沒了先前的彆扭,可以坦然和自己聊這個話題了,這才放下心來。

  「剛才那句話是逗你的。」于景渡道:「和一般的朋友可不能隨便幫這種忙,記住了嗎?」

  「我又不是傻子!」容灼道:「隨便想幫人這種忙,那不是登徒子幹的事情嗎?」

  于景渡聞言既欣慰又無奈。

  欣慰是因為他家小紈絝還挺警覺,不用擔心將來被誰給騙了。

  無奈則是因為,他這話雖然看似是玩笑,但其實是發自內心的。

  有了這夜的插曲,容灼終於和于景渡「重歸於好」。

  而且因為兩人談及了比較私密的話題,反倒更拉近了彼此的關係。

  用容灼的話說,他們的關係從一般好朋友,變成了可以分享春宮圖的好朋友。

  商隊繼續前行,一連數日後在一個叫汴州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們馬不停蹄的趕了這麼久的路,人和馬都需要修整一日。

  容灼聽說要停下來一天,登時頗為高興。

  這些天他坐馬車坐得人都要木了。

  「他們會在汴州將咱們運來的藥材都放下,轉而運一批糧食去豫州。」于景渡朝容灼解釋道。

  容灼跟著于景渡看夥計們在商行後院卸貨,忍不住問道:「豫州還缺糧食嗎?」

  「應該是不缺了,朝廷調撥的錢糧早就補過去了。」于景渡道:「不過經歷過災荒的人,會有屯糧的意願,所以這個時候的豫州再多的糧食都不算多。」

  容灼想了想問道,「百姓有那麼多錢存糧嗎?」

  「少東家有所不知,咱們此番運往豫州的是次等糧,價格會比較便宜一些。」一旁的夥計道:「次等糧就是顆粒不大飽滿,看著不好看,但吃著照樣管飽。咱們此番原本到了汴州就可以停下了,幫忙將糧食運到豫州,算是積德行善吧,掙不到銀子的。」

  好在汴州距離豫州不算太遠,來回也用不了太久。

  容灼看著忙碌的夥計們,嘴角忍不住泛起了笑意。

  于景渡看著他,問道「你笑什麼?」

  「我在想,我們段家的商隊覺悟就是不一樣。」他說著湊到于景渡耳邊,「將來等你做了皇帝,我若是有了自己的商隊,也多幹點這種積德行善的好事兒,就當給你捧場了。」

  于景渡面色一沉,湊到他耳邊道:「你要是不留在京城,這個皇帝我就不當了。」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並不鄭重,但聽著也不像是玩笑,就像是在和容灼聊天一般。

  但這話容灼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當成真話去聽,只能沖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在揶揄他說大話。

  「冷了,回去吧。」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便捉住了他的手握在手裡,幫他取暖。

  少年的手凍得冰涼,握在手裡時惹得于景渡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的名字叫灼,為什麼這麼怕冷呢?」于景渡感慨道。

  「那你名字裡還有水呢,身上卻跟個火爐一樣。」容灼笑道。

  于景渡看著他,狀似不經意地道:「一個水一個火,倒是挺般配的。」

  「水火不是不相容嗎?」容灼問道。

  于景渡有點不太想接他這煞風景的茬,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攤,「帶你吃點暖和的再回客棧。」

  他說罷攥著容灼的手到了小攤前一看,發覺是賣餛飩的。

  于景渡拉著容灼坐下,朝攤主要了兩碗餛飩。

  沒一會兒工夫,餛飩便煮好端了上來。

  于景渡一邊看著容灼吃,一邊和攤主搭話,問對方城裡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去處。

  那攤主一連說了幾個地方,于景渡都表現得沒什麼興趣。

  「花樓!」那攤主最後索性意味深長地笑道:「你是想去這種地方吧?」

  于景渡一臉無奈。

  容灼則笑得險些被餛飩嗆到。

  「老闆,我們不去花樓的。」容灼笑道:「我在老家的花樓裡有包的人。」

  那攤主打量了容灼半晌,失笑道:「你這個小兄弟,一看就是個雛兒,少吹牛吧。」

  這回換于景渡笑了。

  容灼一臉尷尬地埋頭喝起了湯,不大想理人了。

  吃飽了餛飩回去的路上,容灼還對此事耿耿於懷。

  「為什麼他能看出來啊?」容灼納悶道。

  他記得自己數月前去詩會上那次,就被周豐指出來說他未經人事。

  後來他還為此朝于景渡請教過該怎麼讓人看不出來。

  當然,事實證明對方當時的法子都是胡扯,如今他還是被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麼重要嗎?」于景渡忍著笑問他。

  「也不是多重要,我就是不服!」容灼道:「我花了好幾個月當紈絝,在尋歡樓包了兩個小倌兒,他們還說我……」

  少年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看起來竟是有些委屈。

  于景渡一見他這副樣子,喜歡得不得了,便忍不住想逗他。

  「我有個法子教你。」于景渡道。

  「什麼?」容灼眼睛一亮,頓時一臉好奇。

  于景渡湊到他耳邊,「你找個人就行了。」

  「那怎麼行?」容灼忙道:「我又不是那麼隨便的人,我可不會為了這個就隨便去找個小倌,不自愛。」

  于景渡聽他預設時說的是小倌兒而不是姑娘,眼底笑意更濃了幾分。

  小紈絝如今好像不大記得自己喜歡姑娘的事情了……

  「你要是不喜歡小倌兒,我也可以湊合一下幫幫你。」于景渡道。

  他說罷又湊近了容灼的耳朵,「畢竟你替我贖過身,就當報答你了。」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盡數撲到容灼頸側,惹得少年耳根不由一紅。

  容灼瞥了他一眼,總覺得于景渡自從離開京城之後,人就變了。

  話多了不少,可惜盡是些上不得檯面的話。

  他想,宴王殿下這是在京城憋久了吧?

  出了京城就開始解放天性了。

  解放了天性的宴王殿下,沒有著急拉著容灼回客棧。

  左右他們今日無事,可以在城裡好好逛一逛。

  最後兩人溜達了一圈,停在了一家新開業的浴房外頭。

  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在趕路,沐浴時只能在驛館的浴房,很是憋屈。

  如今見著一個專業的浴房,容灼瞬間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客官,小店新開業,進來捧捧場吧。」門口攬客的小二開口道。

  見於景渡猶豫,他忙又開口:「小店內有單人浴房,雙人浴房,還有鴛鴦浴。」

  「雙人浴房和鴛鴦浴有什麼區別?」容灼好奇問道。

  「哈哈。」夥計一笑,「咱們的雙人浴房中間是有隔板的,鴛鴦浴嘛……兩人在一個池子裡。」

  「池子大嗎?」容灼問。

  「很大的。」夥計說著還試圖伸手比劃一下。

  容灼一琢磨,這麼大的池子那不就跟泡溫泉差不多?

  那夥計看到容灼的表情,當即就想歪了,雖極力掩飾,但眼底還是閃過了一絲笑意。

  于景渡看了一眼那夥計的神色,不想給他遐想的空間,免得他腦補容灼。畢竟,他不希望容灼以某些姿勢和姿態出現在任何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意識裡,所以果斷開口要了間雙人浴房,掐滅了那夥計的腦補。

  容灼似乎還有點遺憾,絲毫沒領會于景渡的苦心。

  他們這家浴房名曰裴氏浴房,裡頭看著還挺豪華。

  而且因為是第一天開張,連新修的浴池都是第一次用。

  于景渡進去之後還挺矜持,多少還知道避著點容灼。

  而容灼自從解開了上次的誤會之後,整個人又恢復了從前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在於景渡面前絲毫沒有顧忌,一股腦把自己脫光就跳進了浴池裡。

  于景渡一臉無奈,但眼底卻盡是寵溺的笑意。

  容灼泡在熱水裡,只覺得數十日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愜意得直哼唧。

  「你幹嘛呢?」隔板另一側的于景渡聽到他的哼唧之後,沉聲問道。

  「沒幹嘛。」容灼道:「泡澡呢。」

  于景渡聽著他哼哼唧唧的,忍不住站起身往他這邊看了一眼,見他真的在泡澡,這才坐回去。

  容灼被他偷看了一眼,也不甘示弱,起身趴在隔板上也看了一眼。

  這麼一看,他表情登時有些精彩。

  于景渡覺察到他的視線,沖他一挑眉,容灼立刻又縮了回去。

  男人一起洗澡的時候,總難免要比較一下。

  這種該死的勝負欲像是刻在了骨子裡一般,任誰都不能免俗。

  容灼現在就是後悔,暗道他就不該自取其辱。

  以前他怎麼就沒注意呢……

  「我還沒及冠呢。」容灼隔著隔板朝于景渡道。

  他這言外之意,自己還能再掙扎一下,不是有的人到了二十多都還長個子嗎?

  「嗯。」于景渡在隔壁傳來一聲善解人意的安慰,「你好好努力。」

  容灼:……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這話更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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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寶貝,這個真沒必要比【跪搓衣板.jpg】

 



第68章

  容灼自己非要跟人家比,比輸了就開始生悶氣。

  于景渡心中覺得好笑,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還得想法子安慰少年。

  「其實你還算可以的。」于景渡一本正經道:「只是我天賦異稟,你沒必要跟我比。」

  他這話確實是發自內心的安慰,但落在容灼耳朵裡便成了某種炫耀。

  這下容灼更鬱悶了。

  「不騙你,江繼岩就不如你。」于景渡亂編道。

  容灼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于景渡怕他不信,還特意抬起胳膊,在隔板上空拿手比劃了一下給他看,「他就這麼點。」

  容灼看著于景渡那只手比劃的距離,有些不信,「你怎麼知道的?」

  「一起方便過,不小心看到的。」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倒也沒再懷疑,轉而道:「我從前倒是沒怎麼注意過旁人的,下回跟我表哥一起方便時,偷偷看看他的。」

  容灼在於景渡這裡失了的面子,想試試能不能在段崢那裡找回來。

  于景渡一聽他這話登時有些頭大,暗道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若是小紈絝突然有了這種愛好,天天拉著旁人去方便……

  于景渡這麼一想頓時酸得夠嗆,心想一定要把人盯住了,不能讓他去胡來。

  兩人舒舒服服泡完了澡。

  因為浴房裡很暖和,容灼也不著急穿衣服。

  他取了乾淨的布巾將身上擦乾,眼角的余光瞥見于景渡時,便忍不住打量了幾眼。

  于景渡身形勁瘦結實,很有力量感,尤其身上帶著的那些傷疤,非但不讓人覺得難看,反倒為他平添了幾分特有的野性氣質。

  于景渡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好看?」

  「還行吧。」容灼低頭看了看自己,心裡酸溜溜的。

  他身形瘦削,再加上沒有習過武,所以顯得有些單薄。

  而且他皮膚很白皙,與于景渡的膚色一對比,看著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

  容灼倒不覺得多自卑,人和人本就不一樣,他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好。

  不過不得不承認,他挺羡慕于景渡那副身形,看著就很可靠強大。

  「我能摸一下嗎?」容灼小聲問。

  于景渡明顯一怔,忍不住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行。」于景渡欲蓋彌彰地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立在原地等著容灼施為。

  他面上看著淡定,心裡卻跟打鼓似的,心跳快得不像話。

  便見容灼順手將布巾圍在腰間,而後慢慢走到了于景渡身邊,伸手在他身上的傷疤上輕輕摸了摸。

  于景渡這才反映過來,容灼想摸的是傷疤。

  他心中一邊有點失望,一邊又松了口氣。

  失望是因為容灼摸的不是他想的地方,松了口氣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他現在就像一個矛盾體,既渴望容灼的親近,又有點近鄉情怯。

  「這些傷都是打仗的時候留下的?」容灼問他。

  「嗯。」于景渡被他摸得有些癢,想伸手攔住他的手,又不捨得。

  容灼表情卻很認真,「你真厲害。」

  他通過于景渡身上那些傷疤,就能大致想像出那裡曾經皮開肉綻的模樣。

  若是換了他,這任何一處小傷都能讓他害怕不已。

  但于景渡卻在過去的幾年中,反反復複經歷著這些,幾乎將受傷當成了家常便飯。

  想到自己曾經還誤以為對方身上這些傷是在尋歡樓落下的,容灼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但同時他心裡對於景渡也多了幾分與從前不一樣的感覺。

  仿佛在宴王的凶名和青石的清冷之外,他又認識到了于景渡的另外一面,強大而堅定。

  「行了!」于景渡也拿了塊布巾擋在身前,表情有些不大自在。

  容灼並未察覺異樣,走到旁邊拿過自己的衣服打算穿上。

  「差點忘了。」他從衣袋裡取出一個廣口的瓷罐,「剛才大堂的夥計朝我推薦的,說這個有潤膚之功效。」他說著將瓷罐的蓋子打開,湊到鼻間聞了聞,「還挺香。」

  容灼說著伸手用指尖沾了一點瓷罐裡的香膏,伸手湊到了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很捧場地湊近嗅了嗅,面上沒什麼表示。

  「豫州這邊的天氣比京城乾燥,這東西正好能派上用場。」容灼說著便拿手沾了香膏往身上塗。

  于景渡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很快轉開了視線。

  容灼卻不知他的心思,還好心地將瓷罐遞到他面前,「你也試試。」

  「不必。」于景渡取過自己的衣服,背對著容灼穿好。

  待他回過身來時,見容灼身上已經塗得差不多了,只剩後背因為摸不到,所以遇到了些阻礙。

  「能不能幫我一下?」容灼扭頭看他。

  于景渡遲疑了一瞬,上前接過了對方遞來的瓷罐。

  他學著容灼的樣子在瓷罐裡挖了一塊香膏,然後抹到容灼背上,隨後掌心貼著對方的皮膚,慢慢將香膏勻開。

  少年皮膚白皙光滑,觸感也很柔軟,和于景渡身體的觸感截然不同。

  于景渡一手在他脊背處撫過,動作很輕,神情則有點僵硬。

  容灼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指腹和掌心的薄繭,擦過皮膚時帶起的陣陣麻癢。那感覺有點微妙,令他驟然想起了于景渡先前幫他抹藥時的情形,於是……

  于景渡便覺掌心覆著的身體驟然一繃,像是忽然變得很緊張似的。

  不等他反應過來,容灼便道:「好了,就這樣吧。」

  隨後,容灼也沒轉過身看他,默默走到一邊取過自己的衣服,背對著他一件件穿好。

  于景渡長出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又低頭看了一眼,確認看不出什麼這才放心。

  「身上熱,等會兒再出去行嗎?」容灼問他。

  「嗯。」于景渡應了一聲,將手裡的瓷罐蓋好蓋子,一直拿在手裡把玩。

  容灼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兩隻手交握著放在腿間,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于景渡轉頭看了他一眼,表情帶著點玩味。

  「你看我幹什麼?」容灼語氣帶著點莫名的心虛。

  「沒什麼。」于景渡收回視線,突然輕笑出聲。

  容灼瞥了他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想,男人的身體真的是很麻煩啊!

  兩人在浴房裡坐了好久才出來。

  容灼覺得那潤膚的香膏味道不錯,抹著也很舒服,便找浴房的夥計又買了兩罐。

  「兩位公子用著好下次再來。」那夥計朝容灼和于景渡道。

  「他不用,只有我用。」容灼笑道。

  那夥計看了于景渡一眼,眼底帶著幾分笑意,也沒多說什麼,十分熱情地將兩人送了出去。

  「回去嗎?」容灼問于景渡。

  于景渡伸手把他手裡的兩個瓷罐接過去,「累了嗎?」

  「也不是很累。」容灼道:「洗完澡還挺舒服的。」

  「那就再轉轉。」于景渡說罷帶著他朝街市上行去。

  汴州城雖不及京城繁華,但街上也挺熱鬧的。

  容灼難得有興致,在路過街邊的小攤時,看到好玩的東西就忍不住想買。

  于景渡想起來他喜歡買這些小物件,便縱著他買了一堆雜七雜八的。

  後來東西多到他們已經拿不下了,于景渡就找了個夥計給了賞錢,讓人幫忙將東西送回了他們住著的客棧。

  「少東家,還買嗎?」于景渡看著容灼,眼底帶著寵溺的笑意。

  容灼兩手負在身後,擺出了一副少東家的譜來,挑眉道:「不買了,累了。」

  于景渡見他一會兒工夫耳朵便凍得有些泛紅,便隨手拿過隔壁小攤的一個虎頭帽子戴在了他腦袋上。那虎頭帽子應該是給小孩子戴的,但個頭有大有小,于景渡拿的這一隻約莫是大號的,戴在容灼腦袋上竟然還挺合適。

  「先前給你找的帽子也不知道戴著。」于景渡一邊說著一邊將虎頭帽兩側的帽耳拉下來,又將兩側垂著的帶子系上,這樣一來容灼便只剩下一張小臉還露在外頭,耳朵和半邊臉頰都被擋住了。

  「好看嗎?」容灼問他。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忍著笑意點了點頭。

  容灼五官本就生得精緻,如今戴著這虎頭帽,看著十分可愛,令人很想抱在懷裡揉一揉再親一親。但于景渡不敢胡鬧,怕嚇著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

  回到客棧之後,容灼找了個銅鏡照了一下,發覺這帽子戴著確實挺可愛的。

  「可惜我們家裡沒有小孩子,不然買回去給他戴。」容灼道。

  他說罷忽然想起了上次宮宴上,于景渡懷裡抱著的那個孩子。

  「上回除夕你抱著的那個孩子是八皇子嗎?」容灼朝他問道。

  于景渡一怔,大概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個,「嗯。」

  「那孩子挺聰明的,你好像也挺喜歡他。」容灼道。

  于景渡淡淡一笑,「我上次離開京城的時候,他還沒出生。這次回來,也是偶然間在御花園裡見過他一次,小傢伙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怕我。」

  于景渡和自己這些弟弟們向來沒什麼感情,他也不打算在這方面下功夫。

  皇家的兄弟之情牽扯的東西太多,本就不堪一擊,費心經營也未必會有好結果。

  「你喜歡他嗎?」容灼問他。

  于景渡沉默了半晌,才朝他解釋道:「他母親成嬪,與我母妃曾有些淵源。」

  容灼聞言走到他身邊坐下,收斂了笑意,認真看著他。

  「她入宮時,我母妃尚在人世,兩人的住處離得近,後來漸漸就成了朋友。」于景渡道。

  他省去了兩人都不受寵,所以同病相憐這一層,但容灼略一思忖也能想到其中的緣由。

  「我母妃性子清冷孤傲,在宮中能說話的人不多,她算是一個吧。」于景渡道,「後來我聽管家說,他們離宮去王府之前,成嬪每年到了我母妃的忌日,都會偷偷給我母妃燒一些紙錢。」

  宮裡是不允許私自祭拜亡者的,成嬪這麼做也算是擔了點被責罰的風險。

  若非王府的管家每年也會偷偷祭拜祁妃,她做的這些事多半至今都無人察覺。

  容灼聞言頗為感慨,心道這成嬪倒是長情之人。

  彼時的于景渡並不受寵,成嬪這些事情又是偷偷做的,所以定然是出自真心,而非有別的目的。

  大概正因如此,于景渡才會對自己這個年幼的八弟另眼相看吧。

  「那這虎頭帽子拿回去送給他吧。」容灼笑道。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很適合你,你留著吧。」

  容灼聞言又忍不住走到銅鏡前照了照,看樣子確實挺喜歡。

  兩人說話間,外頭傳來了段承舉的聲音。

  于景渡早早便聽到了腳步聲,起身去開了門。

  「祁公子?」段承舉朝他一笑,「我侄兒在嗎?」

  「堂叔。」容灼從內間出來,「您找我?」

  段承舉道:「你先前不是說想跟著我學一學做生意的門路嗎?今日便有個局,你同我一道去吧。」

  「什麼局?」容灼問他。

  「汴州當地一家商行,與咱們商隊多有合作,他們掌櫃的今日約我一起聊幾句,我想著將你一起帶上。」段承舉道:「機會難得,也算是帶你見見世面。」

  容灼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于景渡,但對方並未看他,目光落在了別處。

  「那行吧。」容灼見段承舉一片好心,也不好拒絕,畢竟到了豫州還得依靠段崢這位堂叔幫忙呢。

  「那你收拾一下,一會兒我來叫你。」段承舉說罷便走了。

  容灼將那虎頭帽子摘下來,朝于景渡問:「我頭髮要不要束起來?」

  他先前洗完了澡之後,頭髮只松鬆綁在了腦後,這會兒看著散漫恣意,倒是多了點平日裡沒有的慵懶氣質。

  「就這麼想跟著他做生意?」于景渡問他。

  「不是。」容灼見他不大高興,解釋道:「他畢竟是我的長輩,總不好不給面子吧?」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並未多說什麼,而是取過了木梳幫他梳頭。

  容灼老老實實坐下,「就是去吃個飯而已。」

  「你當真以為他是為了帶你見見世面?」于景渡道。

  「不然呢?」容灼問:「我名義上是他侄子,還是他的少東家,他總不至於坑我吧?」

  「坑你倒是不至於。」于景渡道:「帶著你這個少東家給自己長臉罷了。」

  容灼聞言不由失笑,不過倒是並不在意。

  此番去豫州,他們本就要靠著段承舉幫忙。

  若對方真想借著他少東家的名頭長長臉,他倒也不介意。

  就當是禮尚往來了。

  「你跟我一起去嗎?」容灼問他。

  「我不去,怕你讓人賣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不由失笑,伸手在於景渡的手腕上蹭了一下,像是在討好人的小貓。

  于景渡被他這小動作取悅了,心中的不快登時消散了大半。

  他對於容灼要去經商一事,始終耿耿於懷。

  其實他心裡也知道,容灼說不定只是隨口一說,未必就打定了主意要去。

  畢竟對方每次提及,都是說等將來塵埃落定之後。

  這也就意味著,短時間內他並沒有這打算。

  但于景渡依舊過不去心裡那個坎,因為容灼計畫的這個未來裡,並沒有他的位置。

  「好了。」于景渡幫他束好發,而後態度有些冷淡地坐到了一旁。

  容灼伸手在他手背上輕輕勾了一下,眼底帶著點笑意。

  于景渡反手將他那只作亂的手握住,抬頭靜靜注視著他。

  「從前你說不願跟著我,是因為那個時候並不知道我就是宴王,覺得我是個暴戾之人,心中懼怕我。」于景渡道:「如今你該知道我待你如何,還是不願留在我身邊嗎?」

  「我……」容灼見他忽然這麼嚴肅,倒是有些不安起來,「我沒說一定要去……」

  「可你也沒說過會留下來。」于景渡道。

  容灼一手被他攥得有些疼,掙了一下沒掙開。

  「疼!」他小聲抗議道。

  于景渡聞言這才放輕了力道,只是面色依舊不大好看。

  「將來的事情,咱們可以將來再說。」容灼道:「你如今覺得我有趣,想讓我留下,說不定將來你身邊有趣的人多了,你還不稀罕我留下來呢。」

  于景渡心中有些氣結,奈何如今也不好朝他解釋自己的心意,只能將百般情緒都壓了下去。

  「還疼嗎?」他執起容灼的手腕,發覺自己方才握過的地方已經紅了。

  容灼的皮膚太敏感,而且很經不住折騰,他明明沒用多大力氣,還是將人手腕都握紅了。

  他心中暗道,這人難到不知道自己就跟個瓷捏的人一般,半點磕碰都受不得?

  若是由著他出去闖蕩,誰知道能被磋磨成什麼樣子?

  「沒事。」容灼抽回自己的手,安慰道:「我剛才故意唬你的,不疼。」

  于景渡被他這麼一哄,一顆心又軟成了一片,暗道自己真的是越來越無可救藥了。

  黃昏時,段承舉便來叫著容灼一起出了門。

  于景渡自然不可能放心,只能跟著一起去了。

  兩人跟著段承舉到了汴州城最大的一間酒樓。

  請客的商行老闆姓柳,早早就等在了雅間裡,見了容灼後非常熱情,上前就打算抓容灼的手。

  「少東家手剛受了傷。」于景渡不動聲色地伸手一擋。

  那人一怔,倒也不生氣,忙關心道:「傷得不重吧?」

  「無妨,扭了一下。」容灼笑道。

  柳老闆忙招呼人坐下,態度頗為殷勤。

  他在汴州當地的商賈界雖有些地位,但相對于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的段家來說,自然是比不過的。而且段家在京城頗有些地位,保不齊還和朝中人有來往,所以柳老闆不敢有絲毫怠慢。

  容灼落座之後才發覺,今日在場的除了柳老闆還有幾個作陪的人。

  而依著座次來看,他坐著的位置比段承舉還要講究一些。

  看來于景渡說的沒錯,今晚段承舉帶他見世面是假,拉他出來和這些人套關係是真。

  不過他對此事倒也不是很反感,再說他既然扮演段家的少東家,幫著應酬這種事情也算是分內之事了。

  于景渡沒有入座,而是一直立在容灼身後,看起來像個忠誠的守護者。

  他的存在極有壓迫感,令在座的人面對容灼時,都不由多了幾分忌憚。

  托于景渡的福,容灼這頓飯吃的還算安穩。

  中間柳老闆等人想同他喝酒,都被于景渡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

  後來遇到實在熱情的時候,于景渡便乾脆都幫他喝了。

  所以一頓飯吃到最後,容灼也只喝了一兩杯酒,倒是成了整間屋子裡最清醒的人。

  容灼一直忍不住回頭看于景渡,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只盼著這頓飯能快些結束。

  然而終於等到時辰差不多了,那柳老闆卻一拍手,雅間的門被打開,幾個抱著琵琶的歌女走了進來。

  這雅間本就寬敞,一張桌子只占了一半房間都不到,另一側空出了好大一塊地方。

  容灼本以為那是用來休息的,萬萬沒想到竟還有歌舞表演。

  他耐著性子坐在那裡看完了表演,以為總算可以結束了。

  萬萬沒想到那幾個姑娘們表演完之後,直接走到了桌邊開始朝眾人敬酒。

  容灼目瞪口呆地看著其中一個姑娘坐到了柳老闆的腿上,整個人都不好了。

  沒想到這柳老闆這麼庸俗,飯後竟然還安排了這樣的活動。

  容灼只覺心中一陣難受,有些坐不住了。

  「少東家,小女子敬您一杯酒。」一個看著文文弱弱的姑娘走到容灼身邊,看起來有些拘束。

  柳老闆一笑,「少東家,這個姑娘可是清白之身,所以性子拘束了些。」

  容灼看著那姑娘,驟然想起了過去的青石和青玉,心中有些難受。

  他覺得這屋裡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卻又不想讓那姑娘難堪,於是打算接了她的酒,然後就起身離開。

  然而于景渡卻會錯了意,以為他要喝那杯酒,伸手奪過酒往桌上一磕,拉著容灼便出了屋子。

  屋內的眾人都面面相覷,一臉沒弄清楚狀況的神情。

  段承舉歎了口氣,朝柳老闆道:「你怎麼還搞這個啊?」

  「這不是想著讓少東家高興高興嗎?」柳老闆道。

  段承舉一臉無奈,湊到柳老闆耳邊說了句什麼。

  柳老闆一臉震驚,回想起方才少東家身後立著的那個青年,頓時回過味兒來了。

  他心道,怪不得那人一晚上都像個護食兒的……

  另一邊,容灼被于景渡拉著徑直出了酒樓。

  對方一言不發,且走得極快,容灼在他身後像是個小雞仔兒似的被他拎著。

  「你慢點!」容灼一邊扒開他手一邊道:「疼!」

  于景渡回身看著他,依舊沒有開口,但容灼能感覺到他很不高興。

  「你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容灼揉著發疼的手腕,有些委屈地道。

  「好好說?」于景渡冷笑道:「好好說等你喝了她的酒,然後讓她坐你腿上?」

  容灼一怔,擰眉道:「我什麼時候說要讓她坐我腿上了?人家姑娘也沒說要坐我腿上啊。」

  「你從前又不是沒在花樓待過,你不知道那姓柳的是什麼意思嗎?」于景渡道。

  「我來之前又不知道他會安排這個。」容灼不明白于景渡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只覺得十分委屈。

  明明他自己也是被迫的,而且他什麼都沒幹,于景渡憑什麼這麼說他!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容灼道。

  于景渡沒有應聲,卻越想越窩火,尤其是想到當初容灼第一面見他時,就給了他一包金葉子。他懷疑若是不把人拉出來,小紈絝說不定當場就拿出荷包要給人贖身了。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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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醋味真大





第69章

  「你不該喝她的酒。」于景渡悶聲道。

  「我沒喝她的酒。」容灼也有些氣結。

  「你方才已經伸手去接了,若我不攔著,那酒你難不成是要潑在地上?」于景渡不依不饒。

  「你!」容灼不喜與人爭執,但也受不得這個委屈,「我只是不忍叫她難堪,對她並無別的心思,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

  「是,我知道。」于景渡道:「少東家,你只是勸人從良上癮,因為不忍叫她難堪,所以是打算先喝了她的酒,再問問她的身世,接下來就要救她脫離苦海是吧?」

  「你……」容灼被他一通搶白,噎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他是不忍遷怒那女子,可他也沒到見了人就贖身的地步。

  他沒那些齷齪心思,卻也不是個不分場合大發善心的爛好人。當初替于景渡贖身,除了還對方借他地方的人情之外,還因為當時他要裝紈絝,那麼做符合他的身份。至於他待青玉好,那也是因為兩人投緣,且青玉待他也一片真心。

  至於這女子,與他素昧平生,且他還有要事在身,哪裡有那些心思去替對方贖身?

  他又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這世上這麼多身世淒苦的男男女女,他救得過來嗎?

  容灼抿唇看著于景渡,眼底滿是委屈和慍怒。

  于景渡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當即有些後悔,但他也沒打算就此作罷。

  在他看來,容灼從前待人總是缺少防備,前有青石後有青玉,往後誰知道還會有些什麼?

  他覺得該借此機會好好敲打一下容灼,不說別的,至少要讓小紈絝知道,隨隨便便替人贖身是不好的。若再遇上個他這樣的,被贖了身就要賴上容灼,那他怎麼辦?

  「是我不好,我不該發脾氣。」于景渡收斂了情緒,稍稍放緩了語氣,「我只是怕你……怕你年少心性,一時衝動。她一個女子,你初次見面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若你貿然示好,萬一她芳心暗許怎麼辦?」

  容灼瞥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

  「你年少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也是情理之中。」于景渡又道:「是我的疏忽,我早該攔著你不讓你來湊這個熱鬧,否則也不會有這些事情。」

  「我來湊熱鬧?」容灼深吸了口氣道:「我為什麼要來湊熱鬧你不知道嗎?到了豫州咱們還要指望堂叔幫忙,吃頓飯的面子都不給他,到時候人家怎麼盡心盡力的幫你?」

  于景渡一怔,登時說不出話來了。

  他只顧著鬧彆扭吃味,倒是全然忘了這一層。

  容灼明知段承舉此番帶著他出來是為了與商行的人攀關係,但還是跟著來了,因為他知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段承舉固然是看著段父的面子幫忙,但真到了豫州,人家出幾分力還不是全看心情?

  而于景渡只惦記著容灼要和段承舉行商的事情,被情緒沖昏了頭腦。

  再加上一見到那女子對容灼示好,他就開始吃飛醋,這才失了理智。

  「我……」于景渡只覺心口又酸又疼,當即懊惱不已。

  容灼卻不想理他,氣呼呼的轉身就朝著客棧的方向行去。

  于景渡心一慌,伸手便去拉他。

  容灼正委屈著呢,立刻甩開了他的手。

  于景渡先前喝了不少酒,這會兒酒意漸漸上來了,上前一把將人從背後抱住,雙臂死死箍著少年的腰腹,生怕人跑了似的。

  「你放開我!」容灼被他勒得難受,掙扎著想要掙脫。

  于景渡手臂卻越箍越緊,腦袋從後埋在他頸間,不自知地蹭了蹭,像極了討好人的大狗。

  容灼原本被外頭的冷風吹得發冷,這會兒便覺頸間被一股灼熱的氣息侵襲,其中還伴隨著濃烈的酒味,以及于景渡的口鼻與他皮膚相貼時所帶來的麻癢。

  那感覺太奇怪,激得容灼身體一僵,大腦一片空白。

  冰涼的寒夜裡,他只覺得自己所有的知覺都彙集在了頸間的方寸之地。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的腿都有些莫名地發軟,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

  他就那麼被于景渡抱著,掙脫也掙脫不了,想開口卻由於身體的異樣感覺而發不出聲音。

  最後,他在巨大的衝擊和無措中,借著先前的委屈情緒,竟是哭了出來。

  溫熱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到于景渡手上,令于景渡心中一緊,登時清醒了過來,手臂下意識一松。

  容灼終於掙脫了他的束縛,轉身在他身上重重推了一下,像個被惹得要炸毛的小貓。

  「我……」

  于景渡開口想解釋,容灼卻轉身大步走了。

  于景渡跟在他身後,這次不敢再貿然動手。

  好在容灼並沒不讓他跟著,只是一路上一言不發,時不時抬手抹一把眼睛。

  于景渡好幾次開口,話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方才酒意上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他只隱約意識到,自己好像是逾距了。

  容灼回到客棧之後,便鑽進被窩裡將腦袋一蒙,又開始了他的「眼不見為淨」大法。

  于景渡知道他在氣頭上,生怕又說錯了話,也不敢貿然再開口。

  他去找來今日在街上買的鹿皮水袋,在裡頭灌了熱水。

  這鹿皮水袋做工極為精細,也不知是否用了什麼特殊手段,封了口之後也不漏水。滾燙的熱水裝在裡頭,隔著鹿皮摸上去十分暖和。

  于景渡將兩個水袋都裝了熱水,並確認不會燙著人之後,才放到了容灼被窩裡。

  被子裡的容灼先是身體一僵,隨後動了動,並沒將水袋扔出來。

  于景渡怕惹他不高興,沒敢再跟他一起睡,而是睡到了另一張小床上。

  容灼原本一肚子委屈和怒意,後來被于景渡那麼一攪和,怒意消了大半,如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緒了,只覺得茫然無措。

  他腳底下蹬著一個水袋,懷裡抱著一個,倒是不覺得冷。

  只是懷中水袋不斷傳來的熱度,總令他想起街上那一幕。

  脖頸處的觸感和那種渾身發軟的感覺,令容灼覺得陌生又忐忑。

  他鼻息間仿佛還殘留著酒氣,也不知道是于景渡的身上的,還是自己身上的。

  他恍惚中忍不住想到,自己好像也喝了幾杯酒,可能也有些醉了吧?

  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感覺?

  于景渡只是抱了他一下而已,從前他也經常那麼抱著于景渡,有時候睡著了腦袋也會在對方頸窩蹭啊蹭的,也沒見對方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吧?

  容灼就那麼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知不覺間便呼吸均勻睡了過去。

  大概是今夜的事情帶給他的衝擊太大,夜裡容灼做了夢。

  他夢到自己又回到了街上,依舊被于景渡從背後抱著。

  街上寒風刺骨,冷得人骨頭都快結冰了,唯獨身後之人身上帶著令人著迷的暖意。

  夢裡的容灼並沒有帶著怒意,只是乖順地倚在對方懷裡,身體不住往後靠,想從對方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暖。少年迷迷糊糊間,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魚,而于景渡則成了乾涸的夢中世界裡唯一的水源。

  夢裡的容灼毫無理智,只憑藉本能依賴著于景渡。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變成了面對面擁抱的姿勢,而他整個人幾乎已經掛在了于景渡身上。

  容灼很快發覺,他們兩個人此刻已經不是在街上,而是到了先前的浴房裡。

  于景渡手裡還拿著那個瓷罐,面上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連呼吸都沒亂,倒是容灼狼狽又可憐,正嗚嗚咽咽的哭著……

  「唔……」

  容灼猛地睜開眼睛,這才發覺懷裡抱著的鹿皮水袋稍稍有些燙人。

  這東西初時摸著不燙,若是抱著久了,與皮膚相貼的地方便會覺得灼熱難耐。

  他悄悄將水袋往旁邊推了推,身體一動才覺出有點異樣。

  隨後他伸手一摸,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容灼穿書前就已經成年了,他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也不是沒有在夢醒之後面臨過這種尷尬的局面。可這一次不同,夢裡的人不再是模模糊糊的抽像存在,而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此人還是與他朝夕相處的朋友,更離譜的是,對方是個男的。

  容灼第一次夢到男人,且夢到的是于景渡,這讓他羞愧又茫然。

  他回憶著夢中的于景渡和自己,只覺一張臉不住發燙。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夢中的于景渡看著很正常,面對他時那神情與平日裡無異,絲毫沒有失控或者意亂情迷。

  反倒是他……

  容灼想起自己夢中的主動和渴望,便覺羞恥不已。

  他想,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是因為于景渡先前那個擁抱,還是因為先前的火氣沒下去?

  想起不久前的狼狽,容灼心緒更加煩亂了。

  于景渡告訴他,兩人之間偶爾有先前那種反應是正常的。

  不止他這樣,于景渡偶爾也會這樣。

  可仔細一想,他好像也不是偶然那樣,而是經常。

  尤其今晚還做了這樣的夢。

  容灼悄悄起身換了條褻褲,生怕吵醒了于景渡。

  其實對方真醒了也無妨,他大可以找藉口說要去方便。

  但他做賊心虛,這會兒壓根不好意思面對對方。

  後半夜,容灼幾乎就沒怎麼睡著,腦袋裡一直在胡思亂想。

  他試圖為自己今晚這個綺夢找到點合理的理由,可惜始終無法說服自己。

  快天亮的時候,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那念頭早在離開京城後不久,他就曾短暫地想到過,但在於景渡的開解下,他很快就打消了。

  直到今日,這個念頭再次浮上心頭:

  容灼心想,自己不會真是個斷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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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寶貝,你是





第70章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容灼就被嚇到了。

  他做了十幾年的直男,怎麼可能突然就彎了?

  不可能!

  容灼第一反應就是否認。

  他是做了那樣的夢,可清醒著的時候,他好像也沒對哪個男人有過那樣的念頭吧?

  可他真的直嗎?

  好像也不是很確定。

  畢竟他也沒對哪個女孩子有過這樣的衝動。

  容灼活了兩輩子,都沒談過戀愛,也沒喜歡過什麼人。

  這讓他一時之間,很難找到能佐證或推翻自己猜測的證據。

  直的,或者彎的?

  這是個問題!

  他可能需要花一些時間,來找到答案。

  懷著這樣驚心動魄的心事,容灼更不可能再睡著了。

  他窩在被子裡,睜著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一直看著天光慢慢亮了起來。

  很快,房間另一側的小床就傳來了窸窣聲,他知道于景渡這是起床了。

  此前,他每次都會比于景渡晚醒,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于景渡往往已經收拾利索了。

  所以容灼很少有這種躲在被窩裡偷偷觀察于景渡的機會。

  屋裡沒開窗子,光線略有些昏暗。

  容灼睡著的大床旁邊還擋了個屏風,所以于景渡看不到他的樣子,但容灼卻能透過屏風上鏤空的小孔,看見外頭的于景渡。

  男人早晨起來時身上只穿了寢衣,那衣服明明很寬鬆,卻掩不住他挺拔勁瘦的身形。尤其當他俯身整理床鋪時,衣服某些部分的線條被繃緊了,將他的腰臀線勾勒得若隱若現。

  還……挺好看的。

  容灼稍稍挪了挪身體,以便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到于景渡。

  于景渡整理床鋪的手一頓,自然早就聽到了屏風後輕微的動靜。

  實際上,他常年習武,耳力極好,剛醒來的時候就能聽出少年的呼吸聲不似睡著時均勻。

  當時他只當對方是醒了後還在迷糊,所以沒去吵對方。

  但這會兒他再聽裡頭的動靜,便聞少年呼吸比方才略快了一些,還時不時有些翻身的小動作,也不知是在做什麼。

  于景渡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屏風的方向,便聞屏風後的人立刻又翻了個身。

  他心下了然,知道對方能看到自己,否則不會對他這隨意的一瞥有反應。

  容灼在偷看他。

  這個認知讓于景渡心中微微發癢,像是被人輕輕撓了一下似的。

  不過於景渡並沒有拆穿,回過身來之後,便繼續放輕了動作,像是怕把人吵醒似的。

  果然,不多時屏風後又有了翻身的動靜,應該是少年覺得自己沒被發現,又開始繼續偷看了。

  于景渡輕手輕腳地出門,去打了一盆水回來。

  他先是淨了手和臉,然後取過布巾在水中投洗乾淨,將身上的寢衣一脫,開始循例給自己擦身。他這習慣是在軍中養成的,邊關戰事吃緊時,不能日日沐浴,但他又是個愛乾淨的人,所以在沒有條件沐浴的時候,他就會早晚用布巾擦身。

  尤其是在冬日裡,用冷水擦身,還能提神醒腦。

  屏風後的容灼大概沒想到自己會看到這一幕,畢竟從前他鮮少有比于景渡起得早的時候,壓根不知道于景渡還有這樣的習慣。

  起先,容灼也沒多想,他和于景渡又不是沒有一起共浴過,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很快,他就覺出問題來了……

  不知道是昨晚的夢境在作怪,還是因為這個角度太像「偷窺」,容灼看著看著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從前看于景渡的時候,不大會去留意對方的身體好不好看,頂多會羡慕一下對方身形挺拔,或肌肉結實。

  但今天他也不知怎麼的,目光老是忍不住往不該多看的地方瞟。

  有那麼一兩個瞬間,他甚至生出了點想在對方身上捏一捏的衝動。

  大概是因為「偷看」的太投入,于景渡擦好了身體穿上衣服的時候,容灼竟還覺得有些失望。

  等他意識到自己這念頭時,臉騰得一下紅了,隨即又有些羞愧起來。

  他想,自己怎麼能這樣呢?

  偷偷看人家擦身那也太不禮貌了……

  他隨即又想,他和于景渡之間,其實是不用在意這些的啊。

  兩個大男人,偷偷看一眼怎麼了?

  如果他從未有過頭天夜裡的念頭,那麼他此刻就能理直氣壯地為自己開脫了。

  但因為有過那樣的懷疑,怎麼想都覺得自己好像犯了錯誤。

  容灼心思單純,在很多事情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天真。

  他覺得,一個斷袖偷看男人,就跟直男偷看姑娘是一樣的。

  當真是不應該……

  于景渡若是知道少年這些心思,多半要忍俊不禁。

  可他這會兒可沒那麼多閒情逸致去笑話容灼。

  昨晚的事情尚未有個定論,他這會兒還緊張著呢,一直在琢磨一會兒該怎麼哄人。

  他將外頭的事情料理妥當之後,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才走到屏風後頭。

  榻上的少年見他過來,便閉上眼睛開始裝睡,只是輕顫的長睫出賣了自己。

  于景渡坐在榻邊看著他,先是將兩手搓熱,這才伸手在容灼額頭上輕輕撫了撫。

  其實他手上的溫度並不算涼,但是因為剛沾過冷水,溫度比平日裡要低一些,所以才會多此一舉。

  「睡醒了嗎?」他低聲開口,語氣比撫摸少年額頭的動作更加溫柔。

  容灼心頭一顫,暗道于景渡每天早晨都是這麼叫他的嗎?

  「少東家,該起床了。」于景渡又道。

  容灼這才慢慢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于景渡。

  于景渡被他假裝剛睡醒的樣子可愛到了,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剛睡醒」的容灼看著他,目光中帶著點閃躲。

  于景渡並不知他昨晚經歷了什麼,只當他是還在生氣,頓時便收斂了笑意。

  「還在生我的氣?」于景渡問他。

  容灼被他一提醒,才想起來昨晚的爭執,很配合地翻了個身,不理他了。

  于景渡依舊坐在榻邊,一手在他身上的被子邊緣無意識摩挲著,「我昨日只當你去酒樓裡吃飯,是為了跟段掌櫃長長見識,為了將來出去行商做準備。我不知道你是為了我……」

  「我不是為了你。」容灼嘴硬道。

  「那你是為了誰?」

  容灼翻身看向他,理直氣壯地道:「我也要跟你去豫州,若是你的差事辦不好出了事情,我豈不是小命不保?我這都是為了自己。」

  少年性子溫和,哪怕生氣的時候也是軟乎乎的。

  于景渡只覺得心中軟成一片,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將人攬在懷裡順毛的衝動。

  「嗯。」于景渡也不反駁他,配合地道:「我不知道你是為了自己的小命,還以為你真的想去行商……」

  「那你也不能發脾氣啊,我去行商又怎麼了?」容灼道。

  「我……」

  于景渡心中稍有些煩亂。

  他不是沒想過一股腦將心事和盤托出。

  但他不是個急功近利的人,對於容灼自然就更有耐心了。

  他知道,踏踏實實一點一點走近少年,才是上策。

  若他一時衝動,在容灼未對他動心思時便急於坦白,結果只會讓對方心生防備,令他更難靠近。容灼這人看著溫軟好相處,實際上他在與人交往時,是有自己特殊的距離感的。

  若徹底走進他心裡,用一百步來丈量。

  那麼他對陌生人釋放出的親近,大概只有十步的距離。

  周豐和江繼岩那樣的,能到三十步。

  青玉和段崢那樣的,約莫能有五十步。

  于景渡覺得,自己勉強能到七十步了吧?

  距離他要的一百步,還差了不大不小的一截。

  但他很清楚,若他沉不住氣,可能就會被容灼趕到十步以外,就像周豐那小廝一般,最後在容灼面前,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屆時,他若再想親近容灼,就只能用強了。

  可他不喜歡容灼在他面前露出不安和拘謹的神情,他想要的是少年那顆灼熱的心裡,滿滿當當地裝著自己。

  他希望容灼依賴他,信任他,可以朝他笑,也可以朝他發脾氣。

  所以這一次,他不能重蹈覆轍。

  他必須耐心,等待僅有的一次時機!

  「我不想讓你去行商,想讓你待在京城。」于景渡道。

  容灼不止一次聽過他說這話,倒也不怎麼意外。

  「到時候我會護著你,你在京城想怎麼樣都可以,不用再裝紈絝,你想讀書也好,想科考也好,就算真想繼續做個紈絝也無妨。」于景渡說著神情一黯,「我知道,到時候我身邊會有很多人,可他們沒有一個會像你這樣,」

  容灼心道,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樣嗎?

  大半夜做夢和你這樣那樣,早晨起來還偷看……

  念及此,容灼耳尖又是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面對于景渡了。

  「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容灼彆彆扭扭地道。

  于景渡一怔,心中當即有些失落。

  少年此前可是從來都不避著他的,別說是穿衣服了,連沐浴更衣都從來不避著他。

  但他昨晚剛惹了人不高興,這會兒也不敢繼續糾纏,只能黯然起身。

  容灼剛松了口氣,就看到于景渡將目光落在了一旁他夜裡換下來的那條褻褲上。當時他怕動靜太大吵醒了于景渡,所以沒敢拿出去洗,想著早晨起來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丟了。

  于景渡並未多想,順手便拿在了手裡,大概是要幫他拿去洗。

  容灼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從他手裡搶回來,但于景渡動作太利索,拿到衣服之後已經轉身要走了。

  容灼著急之下,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

  「你……」

  于景渡身體一僵,便見少年兩隻手在他身上摸索半晌,最後摸到那條褻褲……搶走了。





第71章

  于景渡被容灼從背後抱住時,心跳險些滯住。

  那一瞬間,他心中萬千念頭閃過,幾乎要欣喜若狂。

  然而,他很快發現這小紈絝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手裡拿著的東西。

  趁著他失神的工夫,容灼明目張膽地從他手中將想要的東西搶了回去。

  少年帶著體溫的懷抱轉瞬即逝,一點也沒給于景渡留戀的餘地。

  于景渡一邊落寞不已,卻還是立在原地回味了那麼一下。

  容灼將褻褲搶回去之後,便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團成一團塞到了被子裡。

  于景渡回身看著他,目光帶著幾分疑惑。

  「我只是要給你洗一下。」于景渡道。

  「不用。」容灼挪了挪身子,估計是在被子裡將那一團東西又坐在了身下,生怕于景渡跟他搶似的,「我自己洗就行。」

  于景渡略一思忖,「你是不是……」

  「不是。」容灼紅著臉否認。

  「噢……」于景渡挑了挑眉,「我知道了,你……」

  「你不知道。」容灼有些著惱,「我要穿衣服了,你能不能去外頭?」

  少年拿出了他那副耍賴的姿態,完全不給于景渡追問的機會。

  而他所謂的耍賴,落在於景渡眼裡實則更像撒嬌,令人看了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忍不住就像寵著他,順著他。

  于景渡眼底染上了一抹笑意,老老實實走到了屏風外頭。

  容灼待他離開,才匆忙起身穿好衣服,然後將那被他團成一團的褻褲拿在了手裡。

  早知如此,他昨晚應該連夜就丟了。

  他一邊自我安慰,幸好沒讓于景渡拿走,一邊又羞得滿臉通紅。

  豈不知于景渡也是個過來人,見他那副滿臉通紅欲蓋彌彰的樣子,怎會不知發生了什麼?

  少年人總是要經歷這一遭的,尤其是未經人事之時,滿腔血氣白日裡藏得極好,到了夜裡入了夢,就難免魂遊天外,夢到旖旎纏綿的東西。

  只是……

  于景渡心中頗為好奇,暗道小紈絝會夢到什麼呢?

  是夢到哪個不知名的女子,還是男子?

  若是男子,有沒有可能是他?

  于景渡被自己這猜測惹得苦笑不已,心道還好容灼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否則定要對他敬而遠之,說不定還會覺得他是個心懷不軌的登徒子。

  他正垂首胡思亂想之際,就見容灼鬼鬼祟祟地從屏風後探了個腦袋出來。

  對方對上他的目光後,腦袋又縮了回去,看起來很是心虛。

  于景渡難得見他這幅樣子,心道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人呢?

  他一邊想要逗弄對方一番,一邊又有些捨不得。

  斟酌片刻,他還是選擇縱著容灼一回。

  畢竟,昨晚他才剛得罪了人,總要賣個好才行。

  念及此,于景渡起身道:「我去打點熱水來給你洗漱。」

  他說罷便提步出了房間,當真去幫容灼打了洗漱的熱水。

  等他回來的時候,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了從外頭回來的容灼。

  對方手裡已經空了,想來是將「罪證」丟了。

  容灼只偷瞄了他一眼,便進了門。

  于景渡進屋後將水放下,「今日晌午就要出發了,一會兒早飯記得多吃點。」

  「嗯。」容灼將那褻褲毀屍滅跡之後,這會兒放鬆了不少。

  他乖乖去洗漱一番,又自己去束好了發。

  于景渡一直在旁邊打量著他,尋思著是不是要盡一盡做「兄長」的責任,教導一下容灼該如何正確面對這樣的事情。

  他記得上回少年就曾因為某些反應,而偷偷糾結了許久。

  可見在這些事情上,對方並沒有被人引導過。

  依著本朝的習慣,男子在十四五歲時,家中父兄便會教導這方面的常識,以免少年人因為懵懂而走岔了路。在勳貴家中,長輩甚至會給適齡的子弟安排通房丫頭……

  原本依著規矩,于景渡在這個年紀也會被安排宮女,但他那時人在邊關,所以沒人會顧及這些。于景渡如今還挺慶倖的,慶倖他沒有在不知人事時,便和陌生女子經歷這些。

  如今,容灼也到了該學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他估計容慶淮應該也沒為兒子操心過這件事……

  于景渡心中盤算著該如何教導容灼此事,卻不知對方之所以會心虛,並非是因為不懂。

  容灼在現代社會生活了十幾年,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該懂的他基本都懂。

  他之所以心虛,無非是因為夢裡的物件是于景渡罷了。

  「過來。」于景渡朝容灼伸出了一隻手。

  但少年隔著幾步看向他,並沒打算過來。

  于景渡知道他八成還在鬧彆扭,只能主動走到了他身邊,抬手幫他把束歪了的發重新拆開,打算幫他束好,「十八了,頭髮都還不會束。」

  容灼癟了癟嘴,以為他要教訓自己。

  卻聞于景渡道,「你讓我怎麼放心讓你離開京城?」

  他這話說得佔有欲十足,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真是容灼的兄長。

  但容灼聞言卻不反感,反倒心裡一暖,帶著點酸酸脹脹的感覺。

  「你從前不是總愛追著我叫哥嗎?」于景渡幫他束髮時,手指在他耳尖上不經意蹭過,惹得容灼總想伸手去撓一下,「那有些事情,我也可以以你兄長的身份,多朝你說幾句。」

  容灼一邊極力克制著,不讓自己去注意耳尖的癢意,一邊好奇著于景渡想說的話。

  然而不等於景渡再度開口,外頭卻傳來了敲門聲。

  于景渡快速幫他把頭髮束好,這才起身去開門。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段崢那位堂叔段承舉。

  昨晚出了那樣的事情,他心裡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于景渡早就料到他會來,所以見了他倒也沒意外。

  「祁公子。」段承舉有些尷尬地笑道,「我侄兒可醒了?」

  「嗯。」于景渡冷淡應了一聲,便將人讓進了屋。

  容灼起身朝他行了個禮,態度倒是沒什麼異樣。

  段承舉卻一臉歉意,看起來十分不好意思。

  「我昨晚回來的時候見你們屋裡的燈已經滅了,便沒打擾。」段承舉朝容灼道:「昨晚的事情是我的不是,沒弄清楚狀況就將你帶了去,沒想到鬧成那樣。」

  「堂叔客氣了,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容灼道。

  「都怪我,只想著你難得來一趟汴州,這才答應了柳老闆的邀請。」段承舉道:「沒想到事情弄成這樣,反倒差點讓你們倆生了嫌隙。」

  段承舉這話原本也沒有弦外之音,只是陳述事實。

  畢竟昨晚于景渡那表現,顯然是不高興了,飯都沒吃完就將人拉走了。

  但容灼正心虛著呢,聽到這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仿佛段承舉的弦外之音是,默認了容灼和于景渡會因為那個陌生的姑娘而吵架。

  容灼自己腦補完了,還不忘偷偷看了于景渡一眼,恰好對上了對方沉靜的目光。

  也不知怎麼的,他一看到于景渡那神情,立刻想起了對方昨晚在夢裡時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心跳猛地加快了幾拍,耳尖也忍不住有些泛紅。

  段承舉將容灼的神情盡收眼底,也不好意思再打攪兩人「眉來眼去」,解釋完之後,便識趣地告辭了。

  他一走,屋內只剩下了容灼和于景渡二人。

  大概是重新想起了昨晚的小矛盾,兩人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忘了問你,昨晚冷不冷?」于景渡率先打破沉默問道。

  「不冷。」容灼想到自己夢醒時抱著的那個水袋,耳尖又忍不住開始泛紅。

  「你面色不大好,昨晚沒睡好?」于景渡問道。

  容灼剛想點頭,又怕他追問,於是顧左右而言他地道:「晌午就要出發了,我去收拾一下東西。」

  于景渡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段承舉來之前自己想說的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再開口。

  早飯後,眾人各自收拾好行囊,便啟程了。

  這回容灼倒是沒再像上次一樣故意疏遠于景渡,兩人依舊坐在了同一駕馬車上。

  一開始,他還挺矜持,除了時不時偷看一眼于景渡,其他時間都在假模假式看書。這本書是昨日和于景渡逛街時隨手買的,挺俗套的一個話本,看著並不是很有意思。

  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容灼便開始打瞌睡。

  于景渡慢慢將人攏在自己懷裡,容灼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竟也沒拒絕,窩在他肩膀上便睡著了。

  于景渡看著懷中的少年,不覺失笑不已。

  他心道坐了這麼久的馬車,這還是睡得最快的一次,可見昨晚是真沒睡好。

  容灼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

  直到臨近黃昏時,才稍微精神了些。

  當日,他們照例投宿在驛站。

  容灼下了馬車後打眼一看,發覺這家驛站今日似乎挺熱鬧。

  因為他們出發時剛過了年,所以路上不管是行商的還是過路的人都不算特別多,每次驛站裡都是空空蕩蕩的。

  唯獨這一次不同,似乎在他們之前,還有另一支商隊也投宿在此。

  「看什麼呢?」于景渡覺察到了他的視線,問道。

  「我在想,夜裡要找人提防著些。」容灼道。

  「哦?」于景渡來了興致,問他,「為何?」

  「咱們之前路過的驛站都很冷清,這有這家驛站這麼熱鬧,你不覺得奇怪嗎?」容灼壓低了聲音道:「依我看,還是讓咱們的人盯著點保險。」

  于景渡點了點頭,「不錯,很有警惕性。」

  「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反常必有妖。」容灼一抬下巴,指了指那幾輛馬車,「你看那馬車比咱們的還氣派,若是行商之人,怎麼會用這麼華而不實的馬車?但若是勳貴人家,大過年的出遠門做什麼?」

  「嗯。」于景渡又點了點頭,指了指容灼說的那輛「華而不實」的馬車,「那你有沒有覺得那輛馬車看著挺眼熟的?」

  容灼盯著那輛馬車看了一會兒,「是有點,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難道他們跟蹤過我們?」

  「你這一路上都在睡覺,若是被人跟蹤你只怕也見不著吧?」于景渡笑道。

  「這倒是。」容灼又歪著腦袋打量了那輛馬車一會兒,「這馬車是不是和你家的……」

  他說到此處話音一頓,一臉震驚地看向于景渡,「這是……表哥他們坐的馬車?」

  「應該是吧。」于景渡忍著笑道。

  容灼臉一紅,虧他認真分析了這麼半晌,還覺得自己警惕性高呢!

  沒想到王府的馬車就停在眼前,他愣是沒認出來,還盯著研究了半晌。

  最可惡的是于景渡,也不提醒他,還好整以暇地看他在這兒分析。

  黎鋒他們比于景渡出發還晚一些,走的是另一條官道,按理說路程比于景渡他們還遠些。

  但于景渡一行人帶著貨物,再加上在汴州耽擱了一天,所以他們到此處的時間倒是不相上下,甚至比黎鋒等人還晚了半日。

  「你故意的!」容灼道。

  「嗯。」于景渡眼底帶笑。

  容灼被他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倒是連生氣都忘了。

  「不去見見人?」于景渡問他。

  「現在嗎?」容灼四處看了看,「萬一被看出來了呢?」

  于景渡一手攬住他的肩膀,湊到他耳邊道:「在此處碰面,是我與黎鋒一早便約定好的,段承舉也知道一半的內情。驛館裡的人早在黎鋒來之前,就已經打點過了,放心吧。」

  容灼沒想到他竟安排得這麼周到,當即深深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睛生得好看,尤其盯著人看時,目光清澈明亮,看著很是生動。

  于景渡被他這麼看著,特別想親親他的眼睛。

  「你一早就安排好了,怎麼都不告訴我?」容灼問他。

  「說得太早怕你一路上淨顧著惦記你表哥了。」于景渡道。

  容灼心中一跳,不知為何從他這話裡聽出了點酸溜溜的感覺。

  但他不敢多想,很快將那念頭壓了下去。

  「那今日你還不告訴我?」容灼又道。

  「我若說了,你今日定然要興奮。」于景渡說著抬手在他眼底輕輕一撫,微熱的觸感惹得容灼目光一滯,眼底迅速蘊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怕你路上睡不好,顛得難受。」

  他這話裡帶著不加掩飾地寵溺,卻又點到即止,並不逾矩。

  若是換了從前,容灼多半不會多想,但此刻少年心裡卻不覺有些異樣。

  于景渡帶著他進去之後,徑直去了二樓。

  走廊上立著的護衛,都是王府的親隨。

  他們見於景渡並未按從前的規矩行禮,而是略一頷首道:「公子。」

  「黎鋒呢?」于景渡問道。

  他話音一落,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門便打開了。

  于景渡帶著容灼直奔那房間而去。

  兩人一進門,容灼便被段崢撲了個滿懷。

  「想死我了!」段崢抱著容灼險些將人撲倒。

  容灼也頗為高興,拉著他不撒手。

  黎鋒瞥見于景渡神色不豫,伸手扯住段崢的後頸,將人從容灼懷里拉了出來。

  段崢也不惱,拉著容灼到一邊坐下,開始滔滔不絕朝他說著一路的見聞。

  「我聽說你先走的時候,快氣死了!」段崢道:「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跑了,害我鬱悶了小半日呢!」

  容灼剛想開口朝他解釋,說自己也是半路上才知道他們兵分了兩路。

  不過不等他解釋,便聞段崢繼續道:「後來黎將軍跟我說,這次帶著我是有大用的!他裝成了宴王殿下,讓我裝成他的副將!」

  他說著起身轉了個圈,容灼這才發現他身上穿了一身武服。

  段崢長得本就不差,且身量比容灼還要高一些,如今穿著這身武服,若是收斂起了那副紈絝的做派,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尤其這一路他為了過過當兵的癮,經常騎馬,膚色稍稍曬黑了些,看著就更像了。

  「好看吧?」段崢問道。

  「嗯。」容灼笑道:「表哥你將來要是不願意行商,從軍也不錯!」

  段崢嘿嘿一笑,「我吃不了苦,過過癮就行了。」

  他說著又開始問容灼的近況。

  見兩人聊得高興,于景渡這才看向黎鋒。

  「公子。」黎鋒朝于景渡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移步到了另一側的書案前。

  不過於景渡還是找了個面對著外廳的位置,以便自己的視線能隨時看到容灼。

  「探子那邊有消息傳來,說私兵營有異動?」黎鋒道。

  「嗯。」于景渡道:「幸虧咱們動身得早。」

  「太子被禁足一事,按理說應該不會那麼快傳過來吧?」黎鋒問道:「巡防營那邊這些日子也一直守著出京的官道,各個驛站咱們也做了打點,不該出這樣的紕漏。」

  于景渡目光落在外廳的容灼身上,淡淡地道:「不一定是聽到了消息。哪怕老四的事情傳過來,若是沒有軍令,他們也不敢私自妄動。」

  「公子的意思是……」

  「或許只是循例演練。」

  黎鋒聞言倒是反應過來了,他們軍中非戰時每年也會搞幾次演練之類的,以免軍中兒郎怠懶。

  「不過不管是什麼緣故,我們的動作都要儘量快一些。」于景渡道。

  「是。」黎鋒循著他的視線看去,表情有些複雜。

  他與他們殿下分開不過半月余,對方看著容小公子時的目光,好似越發黏糊了。

  若是讓旁人看見,不知道的還以為分別這麼久的人是他們倆呢。

  好在黎鋒對他們殿下分別日久也不正眼看自己一事不甚在意。

  「進了豫州,還是依著原來的計畫分頭行事嗎?」黎鋒問道。

  「不然呢?」于景渡問他。

  「段崢昨日問我,能不能讓容小公子跟著他,說怕容小公子跟著商隊吃苦。」黎鋒道。

  他話音一落,果然收到了自家殿下一個眼刀。

  「怎麼,你往後是不打算跟著本王了,去段家做掌櫃的?」于景渡問。

  「屬下不敢。」黎鋒道。

  于景渡冷哼一聲,「本王看著像是連人都照顧不好的樣子嗎?」

  什麼叫跟著他吃苦?

  他每日端茶倒水,連小紈絝的褻褲都幫著洗,哪裡就照顧不周了?

  于景渡念及此又盯著段崢看了一眼。

  段崢這會兒正湊到容灼耳邊說悄悄話呢,只覺脊背一寒,不由打了個寒噤。

  「不重要的事情晚上再說吧。」于景渡說罷走到外廳,在距離容灼幾步之外的地方坐下了。

  容灼不知聽段崢說了什麼,正一臉笑意,轉頭看向于景渡時笑意尚未來得及掩去。

  于景渡許久沒看他這麼笑過了,不由一怔,險些看得癡了。

  他不由暗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容灼在他面前心事重了呢?

  從前對方可不是這樣的……

  「我今晚能不能跟表哥睡一屋?」容灼朝他問道。

  「嗯?」于景渡回過神來,面帶疑問,「你說什麼?」

  容灼被對方這麼一問,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敢說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于景渡現在好像不大高興。

  至於對方是為什麼不高興,他一時也拿不准。

  「讓小灼今晚跟我睡,我們兄弟倆好久沒見了,親熱親熱。」段崢沒心沒肺地道。

  黎鋒聞言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恨不得直接去將段崢的嘴捂上。

  他們家殿下多護食他可是見識過的,尤其段崢因著和容灼的親戚關係,天生就和人家容小公子近了一層,這就更成了于景渡對段崢處處看不順眼的原因。

  而在本朝,表親是可以婚配的。

  雖說容小公子和段崢都是男子,但在他們殿下眼裡,男人也是會被列為對手的。

  這樣一來,段崢在他們殿下面前,可謂是危險重重。

  偏這小子不會察言觀色,張口就要一起睡,還要親熱一番。

  果然,段崢話音一落,廳內的氛圍登時更冷了幾分。

  「不行。」于景渡直接了當。

  「為何?」段崢不解。

  于景渡的理由自然有很多,而且都是很冠冕堂皇的那種。

  但不知為何,他今日忽然不大想用那些理由來搪塞了。

  他心裡想著,今日回去之後他還得朝小紈絝盡盡兄長之責,說一說對方昨晚的夢,以及那條被毀屍滅跡的褻褲,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聊得更深入一些。但他轉念一想,人家段崢可比他更有兄長的資格……

  而他一想到要讓旁人來教容灼這些事情,便覺得煩躁不已。

  這麼一來,他就更不放心讓段崢跟容灼一起住了。

  萬一容灼半夜又做了那樣的夢怎麼辦?

  到時候誰知道這姓段的會朝他說什麼渾話?

  若是把人教壞了,他找誰說理去?

  所以于景渡索性一挑眉,將球踢給了黎鋒,「晚些時候,黎將軍會朝你解釋緣由。」

  黎鋒:???

  請問這關我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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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段崢:我是直的,你防我幹啥?





第72章

  當夜于景渡帶著容灼回去之後,段崢還真朝黎鋒問了這個問題。

  「王爺為何不讓小灼跟我一起睡?」段崢一臉茫然。

  黎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解釋道:「怕人察覺咱們兩撥人是一夥的。」

  「你不是說驛站裡都是自己人嗎?」段崢又問。

  黎鋒控制著情緒,儘量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可信一些,「小心駛得萬年船。」

  「哦,我懂了。」段崢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還是王爺思慮周全。」

  他說著還一副自己險些犯了錯的表情,倒是看得黎鋒都覺得虧心了。

  同樣的問題,容灼也問了于景渡。

  但于景渡的回答就可信多了。

  「萬一你堂叔認出他才是段崢呢?」他說。

  容灼聞言也一臉深信不疑的表情。

  畢竟,段承舉並不知道所有的真相,所以他在對方面前還是要扮演好段崢。

  這麼一想,于景渡不讓他們兄弟倆在一起睡,倒也合情合理。

  入夜後,待兩人收拾妥當。

  于景渡猶豫了半晌,不知道該不該幫容灼裝鹿皮水袋。

  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穿著寢衣走到了容灼榻邊。

  容灼見狀很自覺地往裡頭讓了讓,倒是沒提出異議,只是轉身給了對方一個背影。

  于景渡躺在他身邊,開口問道:「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容灼道:「我困了。」

  「你今日在馬車上睡了大半日,這會兒會困?」于景渡說罷也側過身,一手繞到少年身前,按在了他心口。容灼心頭一悸,但于景渡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心跳的那麼快,撒謊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躺平了身體,但依舊沒說話。

  「其實我都猜到了。」于景渡一手幫他掖好被角,循循善誘地道:「昨晚做夢了,對吧?」

  容灼又想翻身,卻被于景渡一把按住了肩膀,「你往後總不能做一次這樣的夢,就丟一條褻褲吧?」

  容灼窘得滿臉通紅,悶聲道:「你是想笑話我嗎?」

  「我笑話你什麼?」于景渡笑道,「我又不是沒有過。」

  他說著翻過身平躺著,慢條斯理道:「我記得我第一回 經歷這種事情,是在去邊關的第一年。當時我什麼都不懂,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奇怪的病,嚇得一天都沒好好吃飯。」

  容灼聞言有些驚訝,但很快又明白了。

  在古代社會,沒有網路,所有孩子獲取知識的途徑都是來源於身邊的人。若是沒有長輩教導,也沒有書籍可供學習,很多人是不會天生就懂這種事情的。

  「後來呢?」容灼小聲問他。

  「後來是常將軍告訴了我這是怎麼回事。「于景渡道:「他家中幼子與我年紀相仿,在軍中他一直很照顧我。」

  容灼聞言為年少時的于景渡松了口氣。

  「其實這種事情沒什麼可不好意思的。」于景渡道:「就像上次那種事,這都是男人的正常反應,若是不這樣反倒說明身體出了毛病。」

  不等容灼開口,他又一本正經道:「你只需要學會紓解,且懂得節制,別沉溺其中傷了身子就好。」他說著輕咳了一聲,又道:「你若是……若是不大會,我也可以教你。」

  于景渡這話其實並沒存著多少私心,但說完他還是有些心虛。

  半晌後,便聞容灼開口道:「我會的,你忘了嗎?咱們第一次見面……」

  于景渡聞言一怔,這才想起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容灼就躲在屏風後自己紓解過。

  當時他雖未親眼所見,但聽著屏風後的動靜,多半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擰了擰眉,為自己的大意而懊惱不已。

  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能忘了呢?

  再說容灼都十八了,再怎麼遲鈍也不該連這種事情都不懂啊。

  于景渡覺得自己八成是被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沖昏了頭,才會糊塗成這樣。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少年的心事不是為了這個,那就是為了別的?

  「你那晚夢到了什麼?」于景渡問他。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支吾道:「沒什麼。」

  他說罷似乎覺得這答案不大好,又編謊道:「一個姑娘。」

  「哦?」于景渡轉頭看向他,「那晚柳老闆安排的那個?」

  「不是。」容灼否認道,「你別問了行嗎?」

  于景渡感覺到了他的無措,果真沒再追問。

  但他隱約覺得,容灼這答案不大對勁。

  對方在刻意強調姑娘的時候,分明就是心虛的。

  于景渡念及此,心中不禁一動。

  難道小紈絝夢到的是……男人?

  當晚,于景渡一直忍不住琢磨此事,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第二天一早,黎鋒和段崢他們就打算出發了。

  他們此行是輕裝,行進速度比商隊要快,所以先走一步也可以錯開于景渡他們到達豫州的時間。

  黎鋒他們出發後,接近晌午商隊才出發。

  後頭這一路走得很順利,沒幾日的工夫,他們便到了豫州。

  容灼想像中的豫州應該是頗為落敗的,但進了城之後他才發覺,這裡看著竟然比汴州還要熱鬧,城中絲毫看不出頹敗之氣。

  「你若是年前過來,看到的多半不會是這樣的景象。」于景渡看出了他的疑問,解釋道:「別忘了,‘宴王殿下’可住在城中呢。」

  容灼聞言才反應過來,他們如今看到的豫州,是精心粉飾過的。

  至於這裡原本的樣子,他們是不可能看到了。

  「想不想四處看看?」于景渡問他。

  容灼聞言忙點了點頭。

  當日眾人在段家的商行落了腳之後,于景渡便帶著容灼出了門。

  不過於景渡並未帶著他去最熱鬧的街上,而是穿街過巷,走向了豫州的腹地。

  那些街道後頭的深巷裡,才是豫州本來的面目。

  然而他們並未走太遠,于景渡就帶著他折返了。

  他們遇到了因為搶窩頭而大打出手的乞丐,那夥人人數還不少。容灼和于景渡穿得講究,從他們面前走過時,乞丐們的眼裡都泛著綠光。

  于景渡不願在這種時候與他們動手,只能帶著容灼離開了。

  回到街上之後,容灼一直沉默不語,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夥人嚇到了。

  于景渡見狀拉著他去路邊的餛飩攤要了碗熱餛飩,想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小攤上坐著的幾個食客,在討論宴王。

  容灼好奇,便豎著耳朵偷聽。

  「你看看那位養尊處優的,真以為他來了會管什麼事兒?」一人道。

  「我聽說這位宴王,在邊關吃過苦頭,也不算養尊處優吧?」另一人道。

  「天下烏鴉一般黑,人家去邊關還能真和尋常兵士一樣?說不定帶著一堆小廝丫鬟呢!」

  「這倒是。」另一人又道:「反正看他這幾日在豫州的做派,不像是真打算管事的樣子。」

  「人家來轉一圈,回去之後報上一個皆大歡喜的喜訊,陛下也高興。」前頭那人諷刺道:「否則還能怎麼辦?再給豫州調錢糧過來?」

  容灼聽他們編排于景渡,心裡有點不大舒服。

  他知道,于景渡並不像那些人說的那樣,只不過黎鋒扮演的「宴王」需要麻痹豫州那些官員,所以才會什麼都不做。

  「他們並不瞭解你。」從小攤上離開之後,容灼開口道。

  于景渡一笑,「他們說的也沒錯。」

  「你打算怎麼做?」容灼問他。

  「豫州之所以像現在這樣,是因為被私兵營暗中掏空了。」于景渡道:「一般的州府,遇到個災年,只要不是連續的,都能扛上一扛,但豫州卻不行,因為他們沒有存餘。」

  換句話說,私兵營建立在豫州,一直在吸豫州的血。

  若是不遇到事情還能勉力支撐,遭了災瞬間就垮了。

  「等私兵營解決之後,會慢慢好起來。」于景渡道:「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兩年,豫州一定會好轉。」

  把吸血的私兵營端掉,豫州自然會慢慢回血。

  「走,帶你去個地方。」于景渡道。

  容灼不疑有他,乖乖跟著于景渡,卻見他在一處花樓門口停下了腳步。

  「你想幹什麼?」容灼問他。

  「帶少東家出來見見世面。」于景渡道。

  他說罷便帶著容灼進了花樓。

  這豫州城的花樓自然和尋歡樓沒得比,而且容灼發現這裡只有姑娘,沒有少年。

  「在京城好男風是風雅之事,出了京城就沒那麼吃香了。」于景渡朝他解釋道。

  容灼聞言便明白了,這意思翻譯一下就是「城裡人會玩兒」。

  花樓裡的老鴇見兩人氣度不凡,忙殷勤地迎了上來。

  「兩位公子是第一次來吧?「老鴇笑問。

  「我們少東家在家裡被管得嚴,沒來過這種地方,我帶他來長長見識。」于景渡道。

  容灼心中滿腹狐疑,卻沒拆穿,只適時表現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好奇和羞赧,看著倒是真的像那種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少年。

  「小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老鴇問道。

  「我們少東家喜歡好看的。」

  「咱們樓裡就是好看的姑娘多,就沒有不好看的。」老鴇說罷招了招手,當即有好幾個姑娘熱情地湊了過來。

  容灼下意識就想往于景渡身後躲。

  于景渡則不動聲色地擋住他半邊身體,低聲問道:「少東家可有喜歡的?」

  「我……」容灼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今日這是何意,便搖了搖頭。

  姑娘們見他搖頭,當即忍不住發出了嗔怪之聲,還有人嘴裡叫著小公子,說著揶揄的話。

  「還有別的嗎?」于景渡開口打斷了她們的舉動。

  老鴇一笑,又招手喚來幾人。

  容灼挨個看了一眼,又搖了搖頭。

  他湊到于景渡耳邊道:「我想回去了。」

  「是。」于景渡應了聲,朝老鴇道:「我們少東家年幼害羞,明日我再帶他來便是。」

  他說著扔了一錠銀子給那老鴇,對方頓時笑顏逐開,親自將人送到了門外。

  容灼自覺被于景渡捉弄了,一路上都不大高興。

  直到回去商行之後,于景渡拿了一副畫像給他。

  容灼一看,上頭畫著的是個女子。

  「這是誰?」容灼問他。

  「這女子是方才咱們去的花樓裡的姑娘。」于景渡道:「她也被人包了,包她的人名叫杜興,是私兵營的一個副將。」

  這些資訊,包括這女子的畫像,都是此前黎鋒著人準備的。

  自于景渡昏迷醒來後,他就一直安排了人在跟進私兵營的事情,這就大大減少了他來之後要耽擱的時間。

  容灼聞言神情一凜,「你是想找她?」

  「嗯。」于景渡道:「沒提前告訴你,是怕被看出什麼來。花樓裡那幫人見過的人太多,各個都是人精。」

  容灼得知了他的打算,情緒瞬間就消散了。

  他朝于景渡問道,「那我要怎麼配合你?」

  「你跟著我就行。」于景渡道:「明日再去一趟,爭取找到這畫中的女子。」

  「找到了之後呢?」容灼小聲問道,「你不會要我把她也包了吧?」

  于景渡:……

  這小紈絝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

  次日,于景渡果真又帶著容灼去了花樓。

  老鴇還記得他們昨日出手很闊綽,今日一見比昨日更為熱情了幾分。

  「兩位公子可算是來了。」老鴇說著招手叫來了一堆姑娘。

  容灼半真半假地紅著臉,目光在那些姑娘們身上一一掃過。

  「你……」他看著一個穿著青色衣袍的姑娘問道,「叫什麼名字?」

  于景渡打眼一看那姑娘並非是畫中人,不過他面上卻沒什麼異樣,也沒出言提醒。

  青衣姑娘聞言忙道,「小女子名叫如花。」

  容灼聞言一怔,表情十分複雜。

  這名字讓他想到了某個很出名的電影角色。

  「喜歡她?」于景渡挑眉問道。

  「名字我不喜歡。」容灼看向于景渡,「咱們還是走吧。」

  老鴇聞言忙道,「小公子別急啊,還有呢!」

  她說著又招手叫來了一撥人。

  容灼卻覺于景渡垂在身側的手在他手腕上輕輕一捏,他狀似隨意地一瞥,果然在回廊處見到了那個畫中的女子。

  「她。」容灼紅著臉指了指那個姑娘。

  老鴇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哎呀,小公子有所不知,如燕名花有主了。咱們這姑娘多得是,比如燕會伺候的人也不少。」

  容灼聞言擰了擰眉,有些委屈地看向于景渡,「那咱們還是走吧。」

  于景渡被他這副半是撒嬌半是賭氣的表情撩得心裡發癢,面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作勢當真要帶著人走。

  「別呀。」老鴇賠著笑道,「兩位公子稍待。」

  她說著,吩咐人將容灼和于景渡帶到了客房裡,自己則叫住了如燕。

  如燕一聽說要讓她招呼人,面色當即變了。

  倒不是她對杜興多麼忠貞,實在是對方脾氣大,給的銀子又足。

  若是她背著對方又招呼了旁人,回頭少不得要挨駡的。

  「這幾日京城裡來的人在城中呢,你那位軍爺不敢來的。」老鴇道。

  他們並不知杜興的真實身份,只當對方是城防的某位軍爺。

  如今宴王殿下在城裡,哪個當兵的趕來花樓裡?

  所以老鴇覺得,如燕就算偷偷接了別的客人,也無妨。

  「這兩位身上油水可不少。」老鴇道:「可比你那位軍爺還闊綽。」

  如燕聞言覺得有道理,想著到嘴的鴨子不吃白不吃,便應了。

  片刻後,如燕便端著酒進了客房。

  她看到一旁立著的于景渡後不由一怔,笑道:「小公子當真有趣,來這種地方還得讓人看著?」

  容灼不好意思地一笑,並不接茬,也不解釋。

  如燕見狀倒是拿他沒法子了,也不好將于景渡趕出去。

  「我只是來……」容灼擺出一副良家少年的姿態,「找你說說話。」

  「小公子大概不知道吧,來這裡的人各個都是來說話的,但是說著說著……」她一邊幫容灼倒了杯酒,一邊媚聲道:「就說到床上去了。」

  容灼將她遞到嘴邊的酒一推,「我家裡不讓喝酒。」

  「這裡又沒有外人。」如燕道。

  她話音一落,便覺察到了于景渡銳利的目光。方才她還沒太在意,如今再看,這冷著臉的護衛貼身站在那漂亮少年的身後,壓根就沒給她下手的空間。

  虧這少年還傻不愣登的,一點主見都沒有,讓一個護衛拿捏至此。

  「小公子不喝酒,那是想做什麼啊?」如燕問他。

  「聊天。」容灼看了一眼于景渡,對方便掏了一錠銀子出來。

  容灼將銀子往如燕面前一推,紅著臉道:「姑娘陪我……聊一錠銀子的吧。」

  如燕:……

  他沒想到,這漂亮少年說聊天,竟然真的就只是聊天。

  也不知對方哪來那麼多話,每日都要來和她聊上幾個時辰,且一聊就是三日。

  直到這日,老鴇都看不下去了,待兩人走後去見了如燕一趟。

  「還沒成?」老鴇問她。

  「那少年屁都不懂,就知道叭叭叭,說得我口乾舌燥。」如燕抱怨道:「每天一錠銀子,什麼都不幹,就是幹聊。」

  「你不是挺機靈的嗎?」老鴇道:「不會使點手段?」

  「他從來不喝酒,也不喝水。」如燕道:「估計是富家公子自幼被教養得在外頭不能輕易吃喝。」

  老鴇無奈道:「你給他點個蠟燭。」

  「他那個護衛一直跟著呢。」如燕道:「點了蠟燭,那護衛也能聞到啊!」

  「那就兩個人一起嘛。」老鴇道,「兩個雛兒你怕啥?把人弄到手之後,那銀子還不是任你要?」

  如燕聞言頓時有些心動,老鴇見她這副神情,這才滿意了。

  當夜,商行。

  容灼正準備要睡呢,聽到有探子來。

  于景渡也不避著他,便讓探子進來了。

  「今日黎將軍已經放出了消息,說明日一早跟著知州去城郊。」探子道,「黎將軍問公子,可還有什麼特別的吩咐不曾?」

  「沒有。」于景渡道:「我這邊有段掌櫃,不必他插手。」

  那探子聞言應聲而去。

  「黎將軍要出城?」容灼問他。

  「總得給杜興一個進城的機會吧?」于景渡看向容灼,「依著探子的消息,杜興從前每隔兩三日就要去找一趟如燕姑娘,如今滿打滿算已經六七日了,估計他應該挺急的。」

  黎鋒在城中時,他怕節外生枝不敢貿然進城。

  如今黎鋒特意安排了出城,對方多半會按捺不住……

  當晚,于景渡待容灼睡著之後,又去找了一趟段承舉,與對方商量了一番次日的安排。

  次日一早,兩人又去了花樓。

  今日,如燕面對兩人時格外熱情。

  容灼這幾日早已與她混熟了,倒也不像開始那麼拘束。

  于景渡倒是謹慎,自始至終沒有放鬆對她的警惕。

  但也正因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如燕身上,所以等他察覺屋裡今日的香氣有異時,容灼的面色一驚開始發燙,呼吸也亂得不成樣子了。

  「你好大的膽子!」于景渡一手扼住她的喉嚨,將人推到了櫃子旁,然後另一手端著茶將蠟燭澆滅,「解藥呢?」

  如燕沒想到這人竟然絲毫沒被蠟燭影響,而且反應還這麼大。

  「沒有解藥。」如燕帶著哭腔道:「這蠟燭就是助興的,沒有毒。」

  于景渡回身看了一眼容灼,少年趴在桌上,看上去很不好……

  「我不騙你,這藥性紓解過就能散去,我不敢騙你們的。」如燕道。

  她顯然也被于景渡的舉動嚇壞了,眼看就要哭了。

  于景渡顧不上跟她扯皮,一個手刀將人砍暈,然後拖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隨後他快步走到桌邊,伸手摸了摸容灼的額頭。

  「唔……」容灼抬頭,眼底已經染上了一層水霧,呼吸也帶著幾分灼熱。

  于景渡心頭一悸,強行壓下那抹情緒,「難受嗎?」

  「為什麼你沒事?」容灼問他。

  「我從前中過毒,用過很多藥,尋常的藥對我沒什麼作用。」于景渡說著抬手又想摸摸他的額頭,但猶豫了一瞬還是收了回去。

  他知道,容灼如今這狀況,任何的碰觸都會是極大的煎熬和誘惑。

  而且不知是不是容灼的體質問題,這類藥對少年的影響似乎比尋常人都要大。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是這樣,這一次還是。

  按理說這種藥一般都是助興,藥力不至於大成這樣。

  但落在容灼身上,效果則極其明顯。

  「別怕,我帶你回去。」于景渡道。

  「不行,我腿都軟了,走不動的……」容灼眼睛泛著紅意,斷斷續續道:「而且我們一走,這幾日就白費了……」

  他說著轉頭看向房間另一側的屏風,「你幫我搬一張椅子……我去那後頭解決一下。」

  于景渡略一思忖,只能照辦。

  容灼如今這樣子,壓根就等不了。

  況且他要如何帶著這樣的容灼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

  難道讓外頭的人都看到容灼這副樣子?

  于景渡越想越氣,一邊心疼容灼,一邊忍不住懊惱。

  「她不會醒吧?」容灼坐在屏風後的椅子上,有氣無力地朝于景渡問道。

  于景渡聞言走到如燕身邊,伸手在她後頸又捏了一下,「放心,她這次能睡小半個時辰。」

  「你能不能……」

  「我不能出去。」于景渡打斷他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待著。」

  容灼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原本白皙的臉上這會兒染著紅意,那紅意自臉頰至脖頸,一直蔓延到了領口。想來也知道他衣服下的身體,如今多半也透著不正常的潮紅。

  于景渡幾乎不敢多看他一眼,忙轉身走到了屏風外頭。

  那蠟燭的香味明明對他沒有影響,但此刻他卻覺得口乾舌燥,渾身像是要著火似的。

  屏風後的窸窣聲不斷傳來,這一幕與數月前他們初見時那一幕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令于景渡一時有些分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直到半晌後,他耳邊響起了容灼帶著點哭腔的歎息。

  于景渡心中猛地一悸,開口問道:「好了嗎?」

  「不行!」屏風後的容灼有氣無力地道:「我沒力氣了……」

  于景渡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大步走向了屏風後。

  容灼聽到屏風外傳來的腳步聲,手忙腳亂地扯過衣擺蓋在了自己腿上,表情滿是驚慌。

  于景渡走到他身邊單膝跪地,抬手抹去了他額頭上滲出來的汗,動作溫柔又謹慎。

  他的手觸碰到容灼額頭的那一瞬間,容灼呼吸明顯一亂,眼角不自知地流下了一滴淚。

  「我……」容灼開口,眼底滿是無助和委屈。

  「不怕。」于景渡攬著少年的脖頸,將人溫柔地扣在懷裡,「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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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哭唧唧





第73章

  于景渡掌心和指腹都帶著薄繭,那觸感在此時顯得格外明顯。

  但容灼這會兒的思緒早已亂了,壓根也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

  他伏在於景渡肩窩處,渾身上下半絲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像是被扔到了岸上的魚,只能徒勞無功地大口呼吸著,試圖在強烈的心悸和窒息感中,努力汲取一點氧氣。

  于景渡身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皂香味,那味道明明比屋子裡亂七八糟的香味都要淡上許多,但落入容灼鼻間時卻將其他味道都掩蓋住了,這讓容灼莫名覺得有些安心。

  恍惚間,容灼忍不住心道,于景渡的手好熱啊,好像比他的身體還熱。

  但很快,他的大腦就迎來了短暫的空白……

  容灼將腦袋埋在於景渡身上,牙齒無意識咬著對方的衣服,像是怕自己會發出什麼令人難堪的聲音。他不知道的是,這會兒哪怕是他的呼吸,對於于景渡而言都是某種極大的「酷刑」。

  天知道于景渡得花費多大的心力,才能克制住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還難受嗎?」于景渡在他耳邊問道。

  容灼窩在他頸窩沒有開口,只搖了搖頭,算是回答。

  他現在思緒已經稍稍緩過來了些,但理智還沒恢復。

  因為他明明羞恥得不敢去看于景渡,甚至不敢開口和他說話,可心裡卻並不討厭和反感于景渡做的這一切,甚至隱約覺得有些滿足。

  容灼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無地自容,也不敢面對……

  他心想,這一定是因為藥力的緣故吧?

  于景渡絲毫不知他這些心思,只待他呼吸漸漸恢復之後,取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和容灼的身體,又幫他整理好衣服。容灼埋著頭任他施為,乖得不像話。

  于景渡怕他不好意思,想著讓他自己待著冷靜一會兒。

  然而他準備起身時,少年卻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別走。」容灼額頭抵在他手臂上,聲音依舊有些發顫。

  于景渡呼吸一滯,又重新將人攬在了懷裡。

  他在話本上看到過,有些人在這種時候,會變得比較脆弱無助。

  他不知道容灼這會兒在想什麼,但是果斷放棄了讓對方一個人待著的決定。

  過了許久,容灼才從那種仿若夢境的錯覺中慢慢回過神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羞愧和尷尬。

  好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喧嘩,算是適時「解救」了他。

  「他……」容灼無措地抬頭看向門外的方向,「他來了?」

  「沒事,有我呢。」于景渡看到他紅意未退的眼睛,心中不禁又是怦然一動,但他面上卻不顯,只慢慢用另一隻手將少年被汗水沾濕的額發理順,安慰道:「坐在這裡不要出來,我會解決。」

  容灼乖順地點了點頭,慢慢鬆開了于景渡的衣袖。

  于景渡起身走到屏風外頭,端起桌上冷了的茶水往自己臉上一潑,勉強讓自己冷靜了幾分。

  不多時,外頭那氣急敗壞的聲音發出一聲暴喝,房門被一腳踹開。

  隨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不顧老鴇和夥計的阻攔,大步走了進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容灼和于景渡等了數日的杜興。

  杜興進門後原以為會看到捉姦在床的場面,沒想到卻只看到一個清冷英俊的男子好整以暇地在外間的桌邊坐著。

  他先是一怔,而後目光在房中一掃,粗聲粗氣地道:「如燕那個小娘們呢?」

  他說著也不理會于景渡,徑直朝著屏風後走去。

  屏風後的容灼這會兒面上的紅意還未褪盡,那模樣若是被人一看,多半也能猜到先前發生了什麼。所以他聽到杜興的腳步聲靠近時,登時緊張萬分,掙扎著就想起來。

  然而下一刻,那腳步聲戛然而止。

  一聲悶響傳來,杜興嘴裡罵到一半的髒口驟然停住,隨後門外看熱鬧的人齊齊發出了一聲驚呼。

  容灼透過屏風的縫隙朝外看去,便見杜興這會兒正捂著心口躺在門口,顯然是被于景渡一腳踹出去的。

  「你個狗娘養……」他開口又想罵人,卻被門內再次飛來的一隻茶盞砸中口鼻。

  那飛來的茶盞上蘊了力道,這一下砸得他鼻血狂流,口中的牙也松了兩顆。

  圍觀的眾人驚呼連連,顯然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尤其是老鴇等知情人,原以為今日是裡頭那倆公子被杜興這軍漢揍一頓出氣,誰也沒料到這平日裡看著唬人的杜興,竟然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杜興被這麼一激也發了狠,索性閉了嘴不再罵人,而是在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

  眾人見狀忙紛紛往後躲了躲,看樣子是生怕被兩人的爭鬥波及到。

  老鴇怕事情鬧大,好言想勸,但杜興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他能在私兵營混到個副將,還頗受重用,自然不是個吃素的。

  他覺得自己方才之所以著了道,純粹是因為沒有防備。

  眼下他將匕首握在手裡,眼中冒著寒光,不敢再輕敵。

  于景渡一手負在身後,面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的神態。

  但杜興見狀卻越發惱怒,手裡握著匕首便朝中于景渡沖來。

  外頭那些看熱鬧的人,膽子小的早已捂著眼不敢再看,生怕目睹一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慘烈場景。老鴇示意一旁的夥計上去拉著他,免得鬧出人命,但杜興這副神擋殺神的姿態,夥計們也有些犯怵。

  猶豫間,杜興已經到了于景渡跟前。

  屏風後的容灼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不等他看清,于景渡便輕巧的閃身躲過了那一擊。

  杜興一擊不成再次出手,頃刻間將屋裡的桌椅撞得翻了一地。

  容灼一開始還擔心不已,但很快看出來,于景渡這是故意在拖延時間呢。

  因為兩人雖打成這樣,但于景渡卻巧妙地避開了屏風後的位置,「戰火」絲毫沒有波及到容灼。杜興這會兒就像是沒了頭的蒼蠅,被于景渡耍得團團轉,偏偏又奈何不了對方。

  不消片刻,那房間裡便被杜興搞得一片狼藉。

  于景渡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將人一腳踹翻在地。

  杜興手裡的匕首哐啷一聲落地,老鴇見狀忙指揮著夥計將人拿住了。

  再這麼打下去,她這花樓只怕都要被砸爛了。

  「勞煩找個人去段家商行通報一聲,讓他們拿了銀子來賠吧。」于景渡淡淡開口。

  老鴇一聽他要主動賠銀子,登時高興不已,忙著人依著他的話去商行傳話。

  杜興被人制住了還罵罵咧咧,老鴇看看于景渡,試探著問道:「公子,今日之事您想如何善了?」

  「我無所謂,不過我們二人鬥毆,砸爛的東西我可不會全賠。」于景渡道。

  老鴇聞言看向杜興,杜興朝她啐了一口,「老子早已將如燕包了,你還讓這小白臉進來,這筆賬老子還沒跟你算呢。」

  老鴇也有些心虛,今日之事的起因,便是她一念之差。

  她哪裡想到杜興今日會來呢?還與段家這兩位撞了個正著!

  于景渡不欲多言,起身去了屏風後。

  容灼原本正透過屏風看熱鬧呢,見他進來不由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面上剛褪去的紅意又一點點爬了上來。

  「好點了嗎?」于景渡單膝跪在他身邊問道。

  容灼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外頭的杜興只以為他在和如燕說話,嘴裡又開始罵罵咧咧。

  容灼聽他罵于景渡,下意識擰了擰眉,有些不大高興。

  于景渡見狀輕笑一聲,起身出去乾脆將杜興的下巴哢嚓一聲卸了下來,這回對方老實了。

  不多時,段承舉便帶著人來了。

  他進來之後先是看了于景渡一眼,又問:「少東家沒事吧?」

  「他沒事。」于景渡道。

  杜興一聽屋裡還有個,當即氣得紅了眼,嘴裡嗚嗚嗚地又不知罵了些什麼污言穢語。

  段承舉不愧是行商多年,對這種場面簡直是應對自如。

  他十分鎮定地詢問了情況,看那架勢絲毫沒有慌亂。

  在得知是杜興先踹得門之後,便聲稱要報官。

  「我們少東家花了銀子叫了你們這的姑娘,此人硬闖還踹了門,驚著我們少東家他賠得起嗎?」段承舉道:「報官!」他說著便吩咐了身邊的人去報官,竟是絲毫沒打算給人商量的餘地。

  可憐杜興被于景渡摘了下巴,這會兒嗚嗚咽咽也說不出話來。

  老鴇生怕將事情鬧大,還想勸說段承舉息怒。

  沒想到段承舉瞥了她一眼道:「不報官也好說,驚嚇了我們少東家,你打算賠多少銀子?」

  老鴇一聽,他非但不打算賠這屋裡的損失,竟然還想讓她陪銀子,當即就繃不住了。

  她略一思忖,只能依著段承舉的意思。

  報官就報官吧,否則就算段家不鬧了,杜興也未必會善罷甘休。

  左右今日是他們兩撥人之間的爭端,多半波及不到花樓。

  杜興一開始挺橫是仗著一股子狠勁兒,在這種地方說話一般都是靠拳頭和銀子,哪有靠官府的?可當段家商行的人真把官府的人叫來之後,他再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偏偏自己下巴被卸,他連服個軟求和都不能。

  最終的結果就是,官差將杜興和于景渡他們都帶走了。

  之所以也帶走了于景渡,是因為他將杜興揍得太狠。

  而帶走容灼,則是因為于景渡不放心讓人離開自己眼皮子底下。

  「少東家放心,咱們這就弄點銀子送到官府,絕不會叫你受了委屈。」段承舉朝容灼道。

  容灼早就知道于景渡的安排,再加上于景渡就在身邊,他自然是不擔心的。

  由於衙門裡管事的人今日都陪著黎鋒去了郊外,所以這案子還得等明日再審。

  官差們念著「宴王殿下」在豫州城,不敢將事情草草應付,只能把人先關起來,等他們大人回來再處置。

  段承舉當日便著人送了新的被褥到牢裡,險些將豫州大牢弄成客棧。

  牢裡的管事摸不清這案子的底細,也不願得罪人,倒也沒為難容灼他們。

  最慘的是杜興,被于景渡揍了那一頓,現如今身上哪兒哪兒都疼,卻連個給他送傷藥的人都沒有。

  「身上沒有不舒服吧?」于景渡朝容灼問道。

  容灼圍著被子靠在牆角,聞言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先前的尷尬被杜興的事情沖淡了,如今這牢房裡只剩他們二人,氣氛便重新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我已經沒事了。」容灼垂著腦袋道。

  于景渡似是有些不大放心,伸手在他額頭摸了摸。

  「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于景渡道:「我本該覺察到屋裡的味道有異。」

  「這不是你的錯。」容灼道:「她屋裡的香味太重了,很難分辨出來。」

  于景渡盯著他,不由又想起了先前那一幕,思緒有些飄忽。

  容灼卻未發覺他的異樣,目光往外頭看了看,小聲問道:「他們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放心吧。」于景渡道:「段掌櫃花了銀子,咱們如今住著的可是貴賓牢房,附近幾個牢房都是空的。」

  容灼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于景渡不動聲色地往他身邊挪了挪,斟酌著語氣問道,「今日……我幫你的時候,會讓你不舒服嗎?」

  容灼聞言面頰更紅了幾分,小聲道:「不會。」

  「那就是舒服?」于景渡問。

  「你……」容灼沒想到他竟會拿此事揶揄自己,當即有些著惱。

  于景渡卻沒打算就此作罷,「你當時在想什麼?」

  容灼扭過頭去不看他,「你欺負我。」

  「我只是想確認,有沒有讓你難受。」于景渡道。

  「你往後會拿此事笑話我嗎?」容灼問他。

  「這有什麼好笑話的?」于景渡道:「若沒力氣的人是我,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我難受,不幫我嗎?」

  容灼被他這麼一問,心口猛地一悸。

  他想,如果今日的情形對調一下,他好像也不排斥幫對方一把。

  「幫嗎?」于景渡一臉期待地問他。

  容灼沉默了很久,最後小聲「嗯」了一句。

  于景渡一顆心登時被他這個「嗯」填得滿滿當當。

  他想,他的小紈絝心裡,多多少少是有那麼一點位置留給他的吧?

  另一邊。

  杜興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私兵營。

  杜興的上司名叫郭振邦,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

  他氣質看著沉穩謹慎,倒是與杜興那毛躁性子截然不同。

  「段家商會的人?」郭振邦朝傳話的士兵問道,「杜興怎麼會招惹他們?」

  「是因為花樓裡的姑娘爭執起來的,對方是段家商行的少東家。」士兵道:「後來鬧得挺大,段家人就報了官。」

  郭振邦擰了擰眉,「報了官?」

  「是啊,衙門裡今日沒有主事的,拿人的官差怕出了紕漏,就將杜將軍和段家那少東家一起關起來了。」

  「都關起來了?」郭振邦道。

  他原本還有些疑慮,但是一聽說兩方都被關了起來,心中那疑慮便消了大半。

  「宴王還在豫州呢,別讓他在牢裡待著了,免得節外生枝。」郭振邦想了想:「弄些銀子,讓何川貴帶人進城一趟,去大牢裡把人撈出來。」

  他口中這個何川貴,如今與杜興一樣都是私兵營的將軍,不過他曾經在衙門裡當過差,所以能說得上話。左右杜興犯的也不是大事,找人疏通一二,再朝段家說和說和,此事應該不難辦。

  於是,當晚何川貴便連夜進了城。

  若是一切順利,他連夜將事情辦好,明日天亮前杜興就能從牢裡出來。

  屆時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會驚動旁人。

  為了不引人注意,何川貴只帶了兩個親隨。

  他們進城後沒有四處閒逛,直奔何川貴曾經在衙門裡的同僚家奔去。

  然而他們經過一道暗巷時,卻覺身後窸窸窣窣,似乎是有人尾隨。

  何川貴警惕性還算可以,當即朝兩個親隨使了個眼色。

  然而不等另外兩人反應過來,便有一塊搬磚從暗處飛來,直砸在了他的面門上。

  「誰?」何川貴惱怒道。

  他話音一落,又有一塊磚頭飛到了他腦袋上,直接砸了個血窟窿出來。

  何川貴從前做過不少虧心事,在衙門裡當差時就害過人性命,但他從不怕鬼。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在被兩塊磚頭砸得頭破血流之後,他脊背不由生出了幾分寒意。

  漆黑的深巷中,那寒意不斷擴散。

  隨後,裡頭又響起一陣打鬥聲,但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一切再次歸於平靜。

  何川貴的屍體,在次日一早被人發現時,已經凍僵了。

  此事很快在豫州城內傳開了,段承舉一早帶人來給容灼他們送飯時,親口將事情講給了兩人聽。

  「說是遇到了打劫的,身上銀兩和值錢的東西都讓順走了,就連身上的棉服都被偷了。」段承舉道:「好像是叫何川貴,這人從前在衙門裡幹過,後來犯的事情太多,還間接害了人命,衙門裡就待不下去了。」

  容灼聽著段承舉的話,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倒是不同情那個何川貴,畢竟對方害死了那麼多人,死有餘辜。

  只是聽到屍體都凍僵了時,他多少有些犯怵。

  「是……你安排的嗎?」待段承舉走後,容灼小心翼翼朝于景渡問道。

  先前于景渡倒是朝他說過計畫,不過只說了對付杜興的這一步。

  後來,于景渡朝他提了一嘴,說抓了杜興是為了做餌。

  如今看來,這個何川貴多半就是于景渡要釣的魚了。

  于景渡聞言看向他,不答反問:「覺得我心狠手辣?」

  「沒有。」容灼道:「你是怎麼知道他會來的?」

  「杜興被抓,他們避免出紕漏,定然會想早早將人弄出來。」于景渡道:「還記得那天我朝你說過的這些人的名單嗎?這個何川貴是唯一在衙門裡當過差的,贖人派他出面無疑是最合適的。」

  「那你……為什麼要直接將他殺了?」容灼又問。

  「杜興此人雖然有毛病,也沉不住氣,但並非無可救藥。」于景渡道:「只要加以約束,他應該能有所改變。而且他在花樓裡只招惹了一個姑娘,說明他不是三心二意之人,這樣的人留著比除掉好。」

  「至於何川貴。」于景渡道:「他當差時知法犯法,草菅人命。這種人活著也是禍害,倒不如直接拿他開刀,也算是對私兵營的一個挑釁吧。」

  容灼想了想又問:「他們會不會懷疑?」

  「不怕他們懷疑。」于景渡道:「要的就是讓他們人心惶惶。」

  于景渡所料不錯。

  事情很快傳到了私兵營。

  而私兵營的主帥郭振邦在聽完了探子的話之後,面色變得鐵青。

  他想不明白,何川貴武藝高強,還帶了親隨,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凍死了呢?

  「他帶著的人呢?」郭振邦問。

  「何將軍的兩個親隨被人發現時,都躲在附近的一個破廟裡。」探子道:「他們堅稱自己什麼都沒做,還說何將軍是被刺客殺的。但屬下懷疑他們多半是在撒謊,因為兩人一覺醒來,渾身都是沖天的酒氣。」

  這麼一來,他們說的話非但不可信,反倒會讓人懷疑他們在辦差期間酗酒,這才導致了何川貴的死。

  但郭振邦此時卻沒這麼想。

  他不得不懷疑,這裡頭或許是有別的蹊蹺。

  一日的工夫,先是杜興進了大牢,再是何川貴去贖人的途中被殺,私兵營等於一連失去了兩位將軍。畢竟出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杜興順利回來,只怕心態也會受到影響。

  郭振邦忍不住想,這兩件事情到底有沒有關係?

  若是偶然還好,若是有聯繫,那幕後之人的目標只怕就不是這兩個人那麼簡單了……

  大牢裡。

  容灼一邊吃著段承舉送來的早飯,一邊朝于景渡問,「既然何川貴都死了,咱們今日是不是就能出去?」

  于景渡夾了一塊肉放到他碗裡,抬眼看他,「想出去了?」

  「你不想出去嗎?」容灼問他。

  雖然經過段承舉的努力,這牢房裡住著也不算太壞,吃的喝的都挺好,連被子都很暖和,甚至還添置了暖爐。但牢房畢竟是牢房,容灼總害怕自己睡著時會有蟑螂或者老鼠鑽出來咬他一口。

  「還行吧。」于景渡偷偷觀察著他的神色,「牢裡地方小,關在這裡能隨時看見你,出去以後就不一樣了……生怕一不留神你就跑了。」

  容灼心口一悸,總覺得于景渡這話怪怪的。

  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他在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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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本來就是





第74章

  當日,臨近晌午時,段承舉便來接人了。

  容灼原以為事情鬧到這樣,可能要過堂,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直接就回去嗎?」容灼不解道。

  「怎麼,捨不得走?」于景渡挑眉。

  容灼四下張望了一眼,湊近他低聲道:「連審都不審直接讓咱們回去,那邊會不會懷疑啊?」

  「少東家。」段承舉朝他道:「昨日將咱們一併抓進來,是因為衙門裡沒人主事,當差的不敢擅自決定,怕惹上麻煩。今日一早,就有人來找過我了,說是咱們也沒吃什麼虧,問此事願不願意私了。」

  「怎麼私了的?」容灼問他。

  「花樓裡的銀子,讓杜興賠,咱們賠杜興挨揍的錢。」段承舉。

  話是這麼說,實際上的就是段承舉賠了花樓銀子,杜興白挨了一頓打。

  段家反正不缺這點銀子,杜興怕節外生枝自然也不敢再糾纏,這頓打只能白挨了。

  「宴王殿下如今在豫州,他們肯定是希望案子越少越好。」于景渡朝他解釋道:「尤其今日還出了一樁命案,其他的事情估摸著他們也顧不上。」

  容灼聽他這麼一說也明白了,于景渡帶著他來大牢裡住這麼一日,為的就是把何川貴釣出來殺了,至於杜興……被打了一頓,又間接導致了何川貴的死,回到私兵營只怕也很難再向從前一樣了。

  另一邊,杜興離開大牢之後,連傷都沒來得及理會,便匆匆返回了私兵營。

  他昨晚一夜未歸,生怕回去的晚了遭到郭振邦的責問。

  可他沒想到的是,自從他踏進大營之後,所有人看他的目光便都不大正常。

  起初他只當是別人看他掛了彩,所以才會用異樣的神情看他。

  直到他行至自己的營房附近時,他的親兵匆匆湊了過來,「將軍,你可算回來了,出大事了!」

  「什麼?」杜興茫然道:「出什麼大事了?」

  「昨日郭將軍聽聞你被關進了大牢,怕惹出旁的岔子,便讓何將軍帶了銀子去打點,想把你贖出來……」那親兵道。

  「老何做事還是穩妥的,我說怎麼這麼快就把我放出來了。」杜興打斷那親兵道。

  杜興只當他說的大事就是自己進大牢的事情被主帥郭振邦知道,還有些不以為意。

  他這逛花樓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郭振邦不是沒提點過,但他改不了對方也就沒多勉強。

  他心想這次也不過是鬧得過分了些,大不了挨一頓軍棍嘛。

  「不是……」那親兵著急道:「何將軍夜裡帶了人進城……」

  他話說到一半,便見杜興身後有一人匆匆而來,來人背後還追著好幾個親隨。

  杜興聽到動靜,還不及反應,便被人從背後狠狠踹了一腳。

  他昨日剛被于景渡揍得夠嗆,今日被人這麼一踹,頓時疼得眼冒金星。

  他回身一看,發覺來人是營中另一個叫張平的。

  這張平曾經是戍北軍的人,來了私兵營之後和杜興平級,都是郭振邦的副將。

  不過張平素來不喜歡杜興,反倒和何川貴頗為投緣。

  而他倆投緣的原因也很簡單,何川貴在衙門裡當差時,便喜歡濫用職權,張平當初則是因為在戍北軍中克扣下屬的軍餉被逐了出來。換句話說,他倆也算是一丘之貉了。

  如今何川貴為了去贖杜興而慘死,他自然便將這筆賬記到了杜興頭上。

  杜興如今還不知何川貴死訊,被張平踹了一腳後惱羞成怒,起身便與他廝打起來。

  圍觀的親兵都不敢上前拉,只在旁邊看著。

  或者說,他們心裡也有氣,對這場廝打樂見其成。

  一盞茶的工夫之後,張平和杜興單膝跪在了主帥郭振邦的營房裡。

  郭振邦面色極其難看,顯然是氣極了。

  何川貴的死顯然對他的打擊極大。

  這會兒他看著大打出手的兩人,只覺得煩躁不已。

  他苦心經營的私兵營,原以為是鐵板一塊,沒想到只一夜之間,就鬧成了這樣。

  何川貴的死成功挑起了杜興和張平的內鬥,而他們兩人各自的部下,以及何川貴的部下,也因為上官之間的恩怨,進入了微妙的敵對狀態。

  這種內部的針鋒相對,在軍中是大忌。

  郭振邦從前一直利用幾個將領之間的親疏關係制衡著他們,可他沒想到這塊石頭最後會砸到自己腳上。

  另一邊。

  于景渡正和容灼在浴房裡沐浴。

  氤氳的水汽蒸騰而起,為相隔不遠的兩個浴桶平添了點若隱若現的「屏障」。

  「這個郭振邦從前在戍北軍時還算是有點能力的,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帶兵一般。」于景渡朝容灼道:「我記得常將軍曾經說過,此人是個將才,卻非帥才。為將者需要的是勇武,能讓手底下的兒郎們甘心跟著你衝鋒陷陣,但為帥者需要的則是凝聚全軍的能力,運籌帷幄,掌控全域。」

  容灼趴在浴桶邊緣看向他,「他後來是怎麼離開邊軍的?」

  「他能力有限,又想爬得更高,最後爬不上去就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于景渡道:「他是主動離開邊軍的,如今想來,或許是找好了這條後路才走的吧。」

  「太子找了他統帥私兵營,看起來不是明智之舉啊。」容灼道。

  「我朝有點能力的統帥,沒人會冒著誅九族的風險來幹這種掉腦袋的差事。」于景渡道:「這私兵營裡的士兵或許有被蠱惑而來的,不知道他們背後的人是誰,甚至還以為自己拿的是朝廷俸祿。但這些將官,卻都明明白白知道私兵營乃是大逆不道之事。」

  換句話說,郭振邦這些人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郭振邦不會做主帥,卻硬要勉強,結果就是外表看起來鐵板一塊的私兵營,實際上很容易從中擊破。」于景渡道:「只要將支撐著他們平衡的點敲碎,私兵營很快就會淪為一盤散沙。」

  于景渡在來豫州之前,便已經將私兵營的癥結所在掌握得清清楚楚。

  當然,事情之所以能這麼順利,也得益于太子那個完全不懂行伍的人,卻硬要給自己養一支私兵,到頭來也就是個外行看熱鬧。

  「那接下來怎麼辦?」容灼問他,「等著他們內鬥嗎?」

  「還不夠。」于景渡道:「讓他們歇兩日,再送一份大禮給他們。」

  于景渡說這話時語氣很平淡,絲毫沒有志得意滿的神態,仿佛他在說的不過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而他這副樣子,在容灼看來反倒透著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之感。

  容灼趴在木桶的邊緣,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不自知的欣賞。

  于景渡轉頭與他視線相交,少年忙慌亂地移開了視線,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多時,于景渡便沐浴完了。

  容灼聽到他從浴桶裡出來,也不敢朝旁邊看,只縮著脖子偷聽一旁的動靜。

  半晌,他估摸著于景渡應該開始穿衣服了,便忍不住偏頭偷偷看了一眼,誰知這一眼又被對方逮了個正著。

  「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不用不好意思。」于景渡忍笑道。

  「我沒偷看。」容灼無力地辯解道。

  實際上,連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那些心思。

  他並不是想偷看于景渡的身體,他只是忍不住去看這個人而已。

  自從那日在花樓于景渡幫了他之後,容灼便總忍不住想到那一幕,連帶著對於景渡的關注也更多了。或者說,在更早的時候,在他那晚夢到過對方之後,他就開始這樣了……

  沒有緣由的,就是想時不時看對方一眼。

  「水都快涼了。」于景渡開口提醒道。

  容灼聞言這才磨磨蹭蹭起身,好在對方忙著穿衣服,並未看他。

  少年快速拿布巾將身上擦乾,取了乾淨的寢衣就要往身上套。于景渡卻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後,抬手按在了他正準備穿衣服的手上。

  「你……」容灼伸手想捂一下關鍵部位,又覺得沒必要。

  于景渡卻沒揶揄他,只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一處紅疹上,「果然還是又長了疹子。」

  容灼聞言低頭一看,抬起手指在上頭撓了撓。

  他皮膚太敏感,住到牢房那種整日不見陽光的地方,就容易這樣。

  這一次已經算好的了,紅疹長得不多。

  上回在大理寺,那才叫一個慘。

  「往後再也不讓你去那種地方了。」于景渡有些心疼地道。

  好在他早有準備,出門時讓府裡的管家備了很多藥,其中就有容灼用來抹這紅疹的。

  于景渡取了一罐藥膏,打算給他抹藥。

  容灼卻一把攥住他手腕,「我自己來吧。」

  于景渡也不勉強,將瓷罐遞給了他。

  但容灼很快意識到,他還不如讓于景渡來……

  因為對方遞給他藥罐後便退到了一旁,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看著他沾了藥膏,一點點在身上塗抹。這感覺簡直太奇怪了,容灼一邊尷尬一邊害羞。

  他有心轉過去背對著于景渡,一想那樣的話就要把屁股留給對方,更羞恥。

  于景渡原本只是擔心他身上的疹子,絲毫沒有邪念。

  但當他覺察到容灼的臉越來越紅之後,注意力就跟著歪了。

  結果就是,于景渡當晚心煩意亂,直到後半夜才勉強睡去。

  同樣失眠的人,還有私兵營的主帥郭振邦。

  他獨自一人在演武場坐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被寒風吹得有些頭疼才起身。

  回到住處時,他見另一間營房的燭火未熄,便去敲響了對方的房門。

  半晌後門被打開,門內立著一個三十來歲的英俊青年。

  青年名叫丁伯連,名義上算是私兵營的軍師。

  但由於郭振邦擅專,且他們一直未遇戰事,所以丁伯連這個軍師就像個擺設一樣,平日裡從不主動參與軍中事務,存在感極低。

  若非此人是太子欽點的軍師,郭振邦說不定早將人趕走了。

  但今晚,郭振邦不知怎麼的,忽然有了點「不恥下問」的自覺,他打算找這個軍師聊一聊。

  「丁先生想必也聽聞了今日之事吧?」郭振邦問道。

  丁伯連將人讓進屋,又給他沏了一壺茶,這才應了一聲。

  「杜興此人素來沒出息,上半身管不住下半身,有今日之事也不意外。」郭振邦道:「何川貴你是知道的,有勇無謀……張平倒是與他投契,但我與他曾共同在戍北軍謀職。他克扣下屬軍餉,才被逐出軍中,這樣的人……」

  他說著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想來是一直看不上他口中說著的人。

  丁伯連沒有接茬,只專心盯著自己杯中的茶水。

  「說實話,我總覺得今日之事不是偶然。」郭振邦道:「這樣一幫人帶著兵,能帶成什麼樣?就算沒有今日之事,又焉知不會有別的意外。」他話裡話外竟是一直在貶損自己的部下,全然忘了這些人也都是他的兵。

  「丁先生,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郭振邦問他。

  「軍中幾位將領不和,您一直是知道的。」丁伯連戳穿道。

  若非郭振邦以此來制衡他們,興許他們彼此之間還沒那麼大的仇怨。

  「至於這兩日的事情,若非偶然那便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丁伯連道:「你我都知,擅囤私兵是大忌,而這種犯忌諱的事情,終究見不得光,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情。」

  郭振邦當然知道,也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會如此惶然。

  都說富貴險中求,可火中取栗者,又有多少能全身而退呢?

  進入私兵營之後,他其實日日都在擔驚受怕。

  因為知道這一切得來的太容易,在戍北軍求而不得的一切,在私兵營他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這兩日的事情說大其實真不算大,但對於郭振邦這個驚弓之鳥來說,屁大點事情都能讓他失了方寸。他平日裡的沉穩老練,終究是蓋不住那點心虛和不安。

  而于景渡因為提前摸過他的底細,將他的心思猜得很透徹,因此才會用了這四量撥千斤的法子,只用一個何川貴的死,就讓郭振邦失了眠。

  「你覺得會是誰?」郭振邦問丁伯連。

  「太子一人之下,這還用問嗎?」丁伯連道。

  郭振邦一驚,明明心裡早有猜測,卻還是不願相信。

  「說不定只是巧合。」郭振邦道。

  「嗯。」丁伯連也不知是有心安慰他,還是當真這麼想,「眼下將軍的確不該再為此事煩擾,營中的燃眉之急,可不止這一樁。」

  他提起此事,郭振邦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自從貪墨賑災錢糧的事情被揭穿之後,私兵營的糧餉便成了大問題。

  或者說,自從去年秋天太子手下那倒賣貢品的地下拍賣場被端了之後,私兵營的糧餉就出了問題。若非如此,對方也不會打起了賑災錢糧的主意,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

  好在太子殿下並未受到牽連……

  但營中已經連續數月未曾發軍餉了,士兵們多少會有點抱怨。

  「軍餉是事情尚可拖延,去歲春天也有耽擱了數月後來一併補齊的先例,所以大可以拿此事安撫軍心。」丁伯連道:「但糧草卻耽擱不得,士兵們一旦餓了肚子,不出兩日就會亂。」

  郭振邦有些煩躁地起身踱了幾步。

  他們營中的糧草,原定是每隔三月送一次。

  一般來說,在軍中的糧草只剩下半月的儲量之時,下一批糧草便會送來。

  但這一次,眼看軍中糧草已經快要見底了,下一批卻遲遲不見蹤影。

  「我找人問過了,他們說下雪路不好走,明日我派人去接應一下吧。」郭振邦道。

  丁伯連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多餘的話,他也不打算和這個莽夫多說。

  若對方能聽得進去他的話,當初就不該用挑動手下將領內鬥的方式來制衡。

  一軍主帥,自己不能服眾,偏偏又聽不進去勸。

  也難怪這廝在戍北軍遲遲得不到重用,不是人家不識千里馬,而是這人原本便不是良駒。

  也就太子那個自負且對帶兵一竅不通的人,會選中郭振邦這樣的廢物。

  丁伯連一邊腹誹對方,一邊也犯起了愁來。

  他忍不住想,自己的一生,當真要葬送在這裡了嗎?

  次日一早,容灼早早就醒了。

  大概是因為坐了一天的牢,昨日回來之後他格外珍惜,夜裡睡得很香。

  他起身洗漱了一番,依舊沒見到于景渡。大概是習慣了對方在身邊的生活,這一會兒看不到人,他就有些不安起來,忍了好幾次,還是找人問了幾句。

  「回少東家,祁公子在花園那邊練槍呢!」家僕朝容灼道:「他說怕在院子裡練吵著您。」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略一猶豫便朝著花園的方向行去。

  他們在豫州住著的是段家的宅子。

  豫州不像京城那麼寸土寸金,因此這宅子建得極為寬敞,不僅有老大一片花園,花園中央還單辟出了一塊空地,其上鋪了鵝卵石的地磚。

  容灼到了花園之後,遠遠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于景渡手裡執著一根木棍,以棍做槍,正舞得唰然作響。

  此刻的于景渡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鋒芒盡數展露。

  他這會兒身上只穿了一件玄色單衣,勁瘦的身形被勾勒得十分明顯,看著比平日裡更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容灼還是第一次看他練槍,立在原地不由看得呆了。

  片刻後,于景渡做了個收勢,這才看向容灼。

  容灼忙收斂了心神,無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他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至於為什麼會這麼快,他就不敢細想了。

  「怎麼起得這麼早?」于景渡朝他走過來問道。

  「你……每天早晨都會練嗎?」容灼問他。

  「也不是。」于景渡道:「趕路的時候就沒怎麼練過,驛館裡冷,我起得太早怕你會凍醒。」

  容灼聞言心頭猛地一悸,竟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了。

  于景渡卻像是沒事兒人似的,仿佛這意有所指的曖昧之言,並不是他存心要說出口的。

  「我去沖個澡,你回去等我,一會兒陪你用早飯。」于景渡說著將手裡的木棍遞到了容灼手裡。

  那木棍上頭還留著于景渡手上的余溫,摸著的時候令容灼生出了點和對方牽手的錯覺。

  容灼拿著那木棍看的時候,才發覺這棍子平平無奇,毫無特殊之處。

  但不知為何,方才被于景渡拿在手裡舞的時候,其上卻像是生了刃似的,淩厲無比。

  一直到早飯的時候,容灼都還有些恍神。

  他從前沒見過這樣的于景渡,不得不說,對方這樣還挺有帥的。

  「過兩日,城中有幾家商行的掌櫃要去豫州營犒軍,我讓段掌櫃安排一下,將我一併帶上。」于景渡打發了伺候的家僕,親自幫他盛了粥,「我估摸著天黑前就能回來。」

  容灼一怔,「不帶我嗎?」

  「不帶你了吧。」于景渡道:「軍營裡的人都糙,怕你不習慣他們。」

  容灼不知為何,稍稍有些失望。

  這人明明先前還說,不管到哪兒都會帶著他的。

  少年連自己都未曾意識到,自己如今對於景渡的依賴,似乎比從前更甚了。

  「你去大營是有什麼事情要辦嗎?」容灼問他。

  「去找人借點兵,給私兵營送禮。」于景渡道。

  容灼應了一聲,便不再開口。

  于景渡觀察著他的神色,看出來他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你想跟著一起去?」于景渡問他。

  「我能去嗎?」容灼眼睛一亮。

  「也行。」于景渡毫無原則地道:「想去就一起吧。」

  容灼聞言當即十分高興,面上立刻又恢復了笑意。

  「若是帶著你就不必急著趕回來了。」于景渡道:「說不定可以在營中住上一日。」

  容灼聞言心中一動,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到了出發這日,于景渡一早就開始翻箱倒櫃地幫容灼找衣服。

  容灼坐在一旁看他將衣服拿起來一件又放下,如此反復數次,似乎都沒有滿意的。

  「是軍營裡有什麼著裝要求嗎?」容灼不解道。

  「不是。」于景渡終於從容灼的衣服裡挑出了一件灰色的,拿到容灼面前比劃了一下。

  然後他搖了搖頭,「還是太惹眼。」

  容灼看著那間灰撲撲的袍子,沒明白這衣服和惹眼之間有什麼關係。

  「黑的吧。」于景渡最後妥協似的挑了件黑色的外袍。

  容灼接過衣服穿上,卻發覺于景渡一直盯著他皺眉。

  「這件也不行嗎?」容灼問他。

  于景渡目光落在少年漂亮的臉上,心道好像不是衣服的問題,小紈絝哪怕穿塊布在身上都惹眼。

  他現在又有點後悔帶著容灼一起了。

  軍營裡那幫糙漢子他是最瞭解的,見著漂亮少年便總忍不住揶揄逗弄。

  這種逗弄倒未必是出於惡意,有點類似于大人看到可愛的小孩子時那種心情。

  但于景渡不大能接受有人逗容灼,他的小紈絝他自己都不捨得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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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請問你逗的還少嗎?





第75章

  待于景渡勉強幫容灼選好了衣服之後,眾人便出發了。

  需要準備的東西,段承舉都已經處理妥當,所以他們二人只需要跟著便可。

  「我們到了那裡要做什麼?」容灼好奇問道。

  「躲在我身後,什麼都別做。」于景渡叮囑道:「有人同你搭話你也別理會,明白了嗎?」

  容灼擰了擰眉,不解道:「我們不是去犒軍嗎?不搭理會不會不禮貌?」

  「這麼多人呢,該說的話會有人替你說的。」于景渡道。

  容灼總覺得他這態度有點奇怪,卻也沒多想。

  豫州營在京郊,從城內出發乘坐馬車約有一個時辰的路。

  但因為他們帶著的東西比較多,所以車程更慢了些,約莫到了午飯的工夫才到。

  大營外巡邏的士兵,遠遠看到他們時便著人去通報過了,所以眾人到了營門口時,就有豫州營的將領迎了出來。

  容灼好奇地趴在馬車的窗口朝外望,于景渡見狀一把將他扯了回來,又順手將車簾蓋上了。

  「為什麼不讓我看?」容灼問他。

  「一會兒等人少了咱們再出去。」于景渡道:「我直接帶你去見劉副將,省得你還要跟著應付他們。」

  兩人說話間便能聽到外頭極為熱鬧,有將領吩咐人將商行的人都迎了進去,士兵們則熱情洋溢地開始搬運車上拉過來的貨物。一早出發時容灼已經看過了,車上拉的有豬牛羊肉,雞鴨,糧食,甚至還有醃好的酸菜。

  容灼十分好奇,一直透過車簾的縫隙朝外看,卻又顧忌著于景渡的話不敢將車簾掀開。

  于景渡轉頭看他,見少年那副樣子像個好奇的小貓,卻又很是乖順聽話,心中不禁一軟。

  「算了,晚些時候再去見人吧。」于景渡一把撩開車簾跳下馬車,「下來吧。」

  容灼聞言一把握住他的手,于景渡就勢在他腰上一攬,將人半拎半抱地弄下了馬車。

  「侄兒!」段承舉一看到容灼,一邊朝他招手一邊朝領頭的一個青年將領道:「這就是我們段家商行的少東家,名叫段崢。」

  他說著拉著容灼朝那人介紹道:「別看我們少東家年紀輕輕,很能吃苦的,一路從京城來豫州,半句苦都沒叫。」

  那青年將領看著也就二十四五歲,氣質看著挺憨厚。

  他見了容灼不由一怔,心道怎麼會有少年長得這麼白?

  他整日在軍營裡見的兒郎們各個都曬得黑不溜秋,因此一見到這麼漂亮精緻的少年,第一反應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們少東家……」那青年小聲朝段承舉問道,「不會是女扮男裝吧?」

  他這話倒是沒別的意思,也不是覺得容灼女氣,只是在他有限的認知裡,長得好看的和皮膚白的都是姑娘,哪有男人會長得這麼漂亮呢?

  如今這個年代不比現代社會,人的認知往往局限得可憐。

  就說他們這軍營中的士兵,有些從農村召來的兒郎,十四五歲就入了伍,在營中一待就是數年。而他們幼時的活動範圍僅限於附近的村子裡,稍見過世面的,也不過是去縣城裡走一遭罷了。

  所以很多人這輩子見過的人,也就只有同村和鄰村的鄉親。村子裡的少年們各個都跟泥猴一樣,一張臉能洗乾淨都是稀罕事兒,更別說生得這麼白淨漂亮的了。

  「哈哈哈。」容灼非但不惱,反倒被他逗笑了,朝他一挺身,玩笑道:「我可是如假包換的男人,要不你摸摸看?」

  青年被他揶揄得面色更紅了幾分,憨厚一笑道:「少東家不要介意,是我沒見識。」

  容灼絲毫不以為意,甚至覺得這當兵的挺有意思的。

  倒是于景渡,立在容灼身後,一張臉黑得比此時的天氣還冷。

  「少東家快進去暖和暖和,仔細凍壞了。」青年忙道。

  容灼聞言轉頭看向于景渡,下意識伸手在他衣袖上拽了一下。

  于景渡被他這小動作取悅了,面色登時緩和了不少。

  眾人引著商行的人進了大營。

  因為快到了午飯的時辰,負責接待的將領便直接將人帶進了飯堂。

  「用過飯之後再帶著各位在營裡轉轉。」那青年解釋道。

  容灼跟在後頭聽著,心道這古代犒軍倒是和現代社會去各類單位慰問差不多。

  吃個飯溝通溝通感情,再參觀參觀。

  唯一不同的就是,古代社會不能再照個相。

  「你笑什麼?」于景渡低聲問他。

  容灼看向于景渡,心道若是有人去戍北軍慰問,不知于景渡會不會也像這青年一般出來招待人。他略一腦補于景渡耐著性子裝熱情的模樣,眼底笑意忍不住更深了。

  「問你話呢。」于景渡道。

  他本就心裡不大痛快,見容灼一直偷笑,心裡更不自在了。

  「我在想你……」容灼附在他耳邊道。

  他原是想說想你在戍北軍的事情,但又怕周圍有耳力好的人聽到他們的話,便將後半句又咽了回去。

  而他這半句話落在於景渡耳中,就成了一整句。

  于景渡心頭猛地一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轉頭看向容灼,卻見少年依舊眼帶笑意東張西望,絲毫沒有異樣。

  他一邊心臟猛跳,覺得容灼這話是在撩撥他,一邊又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

  不一會兒工夫,便有一個氣質英武的中年男人大步進來了。

  此人身後跟著兩個親隨,且看著都氣勢不凡,一看就知道官兒不小。

  「這是豫州營的主帥。」于景渡附在容灼耳邊道。

  他說話時聲音壓得極低,因此嘴唇幾乎貼到了容灼耳邊。

  少年耳尖驟然一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卻是連対方說了什麼都沒聽清。

  過了片刻,他稍緩過來一些,才湊到于景渡耳邊問道,「這是誰啊?」

  于景渡:……

  這人心思多亂,他剛說過的話就忘了?

  于景渡又耐心朝他說了一遍,容灼這才點了點頭。

  他心道,這豫州營的主帥倒是親民,遇到犒軍的還親自來接見。

  「他不認識你吧?」容灼問。

  「現在還不認識,過幾天就不好說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知道于景渡八成還有安排,便沒繼續多問。

  他知道,対方今日來找的人並非是豫州營的主帥,而是一個姓劉的副將。

  所以他猜測,于景渡如今大概是不想興師動眾,所以才會這麼安排。

  眾人一通寒暄之後,便開飯了。

  容灼因為是段家商行的少東家,自然被安排做了主桌。

  于景渡面無表情地立在他身後,絲毫沒有要去吃飯的意思。

  容灼轉頭看了他兩回,有些坐不住了。

  「堂叔。」容灼湊到段承舉耳邊,「我能不能換個桌坐著?」

  段承舉一瞥于景渡,便猜到了容灼的心思,笑著朝同桌的主帥打了個招呼。

  「我們少東家好不容易來一趟營中,想和兒郎們多混一混。」段承舉道。

  這話說得也算很明白了,少年人嫌陪著他們拘束。

  対方自然不會有異議,開口朝著身後那桌吩咐道:「陳舒,讓段小公子和你們坐一桌,你照顧著點。」他話音一落,先前那青年將領便起立領了命。

  容灼見是他,還挺高興,拉著于景渡便坐了過去。

  于景渡沉著臉也不說話,目光一直盯著那個叫陳舒的青年看。

  「少東家不要客氣,咱們這營中的飯菜不比府中精細,您可多擔待著些。」陳舒忙道。

  「我嘗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多吃點,能不能也變得像你們這麼結實。」他說著一手握拳在陳舒胳膊上虛碰了一下,惹得陳舒臉又有些發紅。

  其實陳舒這反應倒不是因為別的,他是個鋼鐵直男。

  之所以看著容灼會臉紅,是因為還沒從誤以為対方是女扮男裝的思維裡跳出來。

  所以一看到這漂亮少年,便總有些不大好意思。

  容灼最擅與人打交道,自然也能知道他的心思,是以才故意這麼親昵。

  但于景渡就不這麼想了。

  他覺得這一幫盯著他們家小紈絝看的糙漢子們,都沒安好心。

  「少東家,好好吃飯。」于景渡幫他夾了菜,低聲道:「否則一會回去的路上又要喊餓。」

  「嗯。」容灼乖乖應了,沖他一笑。

  于景渡一肚子不痛快被少年這麼一笑登時又散了大半。

  「少東家一會兒用過飯,可要跟著咱們去演武場看看?」陳舒怕冷落了他,故意找話說。

  容灼吃著于景渡夾給他的菜,笑道:「陳兄是想和小弟切磋一下不成?」

  他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大笑起來。

  他們一開始都當這漂亮小公子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沒想到竟是如此好相處。

  他們哪裡知道,容灼別的本事不說,這與人打交道的本事向來都不錯。

  容灼當年剛穿過來時,可是一見面就將與他不対付的段崢給「收服」了,後來還輕輕鬆松就和宋明安那幫紈絝打成了一片。甚至就連于景渡,都稀裡糊塗跟他成了過命的交情。

  「切磋那也太欺負人了,咱們可以給少東家耍耍把式。」陳舒道。

  他話音一落,便見門口又匆匆進來一個人。

  「劉副將。」陳舒朝他招了招手,「坐這兒吧。」

  容灼聞言看向來人,便見那人目光在自己和于景渡面上一掃,而後自然地朝兩人略一點頭算是打招呼。容灼狀似隨意地和于景渡対視了一眼,而後便知道此人就是于景渡要見的那位劉副將。

  「這位是劉副將,這位是來犒軍的段家商行的少東家。」陳舒朝劉副將介紹道。

  劉副將再次朝容灼一笑,「你們方才聊什麼呢?這麼高興?」

  容灼一笑,「陳兄說要與我切磋一番。」

  「哈哈哈哈。」劉副朝陳舒道,「你就知道欺負人。」

  「我沒習過武,自然不好與陳兄切磋,免得讓人說他欺負我。」容灼說罷一手按在於景渡手臂上,「但我們家祁護衛習過武,他可以代我與陳兄切磋。」

  于景渡面上不顯,心底卻因為容灼口中那句「我們家祁護衛」而泛著點暖意。

  「他很厲害的。」容灼說罷微微揚起下巴,面上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驕傲,仿佛対身邊這人的「厲害」與有榮焉。

  于景渡眼底染著笑意看向容灼,「多謝少東家抬舉。」

  雖然知道容灼這是在製造機會,讓他能更自然地和劉副將接觸,但他還是忍不住高興。心中先前因為陳舒而生出的那點小彆扭,至此也徹底煙消雲散。

  他忍不住想,小紈絝怎麼就這麼會討人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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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太喜歡了,怎麼這麼喜歡?





第76章

  當日用過午飯之後,劉副將便招呼著幾個年輕又出色的兒郎一起去了演武場。

  軍中兒郎素來喜歡鬥,尤其是本事大的,遇到這種場合自是躍躍欲試。

  再加上眾人聽說這位祁護衛頗得段家這位少東家喜愛,走到哪兒都要帶在身邊,想來定然是武藝不錯。而且同樣作為習武之人,一個人的本事如何,他們一打眼就能瞧出個大概。

  豫州營的主帥見狀也沒多說什麼,因為知道手下的人都有分寸。

  而且他年輕時也是這個樣子,見著個人就恨不得拉著人家比試一場,輸了贏了都覺得痛快。

  眾人到了演武場之後,劉副將先是隨手點了幾個人,讓他們表演了騎射。

  容灼立在於景渡身邊看著這些兒郎,低聲問他,「他們厲害嗎?」

  「還行吧。」于景渡一挑眉,「比戍北軍的兒郎還是差了點。」

  容灼轉頭看他,想起了許久前于景渡教他射箭一事,心道戍北軍厲害不厲害他不知道,但于景渡一定是厲害的。

  「祁兄弟,要試試嗎?」陳舒拿著一張弓朝他問道。

  「我們家祁護衛會使槍,一會兒讓他耍槍。」容灼道:「射箭我來就行了。」

  他說著接過了陳舒那張弓。

  眾人聞言都是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容灼。

  容灼卻朝于景渡眨了下眼睛,接過了陳舒遞過來的弓,又從他的箭筒裡抽了一支箭。

  他拎著弓和箭往靶子的方向走了幾步這才停下,朝眾人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沒勁兒,太遠了射不中。」

  眾人原本也沒指望他這嬌貴小公子會射箭,見狀自然是不會計較,只當容灼是覺得射箭好玩想過過癮。

  然而令他們沒想到的是,容灼拉弓搭箭,片刻後手一松,箭破空而出,竟是對著靶心射進了靶子裡。美中不足的是他這一下終究是失了點力道,箭尖只沒進去了約莫半寸,在靶心上停留了不過須臾便掉了下來。

  雖然他這力道不行,但準頭還是挺漂亮的。

  圍觀的眾人見狀不由齊齊喝了聲彩。

  于景渡則目光灼灼地看向少年,眼底帶著不加掩飾地喜愛。他一看容灼那架勢便知道,對方在上次自己教過之後,應該是私下裡偷偷練過,否則不會射得這麼准。

  「還行嗎?」容灼走到他面前,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准。」于景渡抬手很想捏捏他的臉頰,但念著有旁人在場,一隻手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手臂上捏了捏。

  「該你了!」容灼說著轉頭看向陳舒,「你們誰和他比槍?」

  眾人聞言互相看了看,都將目光看向了劉副將。

  這營中的兒郎自然都是會使槍的,但會使和使得好卻不同。

  他們看段家這嬌貴小公子箭法都這麼准,想來也知道是那護衛教的。

  可見祁護衛的工夫,應該深不可測。

  這種時候,他們倒也沉得住氣,沒打算出來丟人。

  於是這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槍法最好的劉副將身上。

  于景渡走到槍架旁取了一柄,握在手裡試了試手感。

  容灼則在一旁盯著他看,目光中滿是期待。

  他不大好意思承認,攛掇于景渡耍槍雖然是為了製造個機會和劉副將交流,但他多少也有點私心在裡頭。那日見過於景渡在花園裡練槍後,他一直念念不忘,想著再看一回。

  偏偏他早晨起不來,每回等他醒了于景渡早都練完了。

  而他又不好意思讓對方給他表演一遍,這要求聽著太奇怪了。

  「稍等。」于景渡把手裡的槍一放,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到了容灼身上。這樣一來他身上就只剩下了裡頭那套修身的武服,往演武場上一站,英武之氣盡顯。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容灼那點隱秘的小心思,于景渡起勢時耍了個毫無用處但看著很賞心悅目的槍花。在場的兒郎們見狀都不以為意,但容灼看了卻眼睛一亮,突兀地喝了一聲彩。

  于景渡見容灼喜歡看,便持著槍又耍了一套,惹得容灼連連叫好。

  於是,接下來的比試就成了于景渡一邊敷衍地和劉副將過上兩招,一邊將手裡的槍耍得風生水起,看得人眼花繚亂,活像是個江湖賣藝的。

  直到劉副將都被他耍得累了,于景渡才一頓削劈,結束了這場「表演」。

  兒郎們勉強喝了聲彩,心道這護衛可真愛出風頭,耍得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招數。

  只有劉副將知道,最後于景渡那幾招顯些將他手裡的槍打飛了。

  幸好對方一直沒出狠招,不然他可能十招之內槍就會脫手。

  念及此他看了一眼場邊的漂亮少年,心中還挺感激。

  他想,若非對方想討好段小公子,今日他就要在屬下面前丟人現眼了。

  于景渡收了槍,這才眼帶笑意地走到了容灼身邊。

  容灼想把披風脫下來給他,卻被于景渡按住了手背。

  「我身上熱,你先穿著吧。」于景渡道。

  容灼見他額頭滲著細汗,便取了手帕遞給他。

  于景渡握著槍的手一緊,略朝他俯下身,卻沒說話。

  容灼見他不接手帕,這才反應過來于景渡這是讓他幫著擦汗。

  若是換了從前,容灼定然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胡思亂想。但今日不知為何,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于景渡,只覺一顆心砰砰亂跳,竟是有些不大自在起來。

  他將手帕塞到了于景渡手裡,然後狀似無意地避開了對方的眼神。

  于景渡握著手裡的手帕卻沒捨得用,而是再一次悄悄揣進了自己懷裡。

  「祁護衛這槍法著實了得,不知在下可否與祁護衛討教一二?」劉副將上前朝于景渡一拱手,態度十分恭敬。

  「自然。」于景渡朝他回了一禮。

  容灼見狀朝陳舒道:「陳兄,能不能帶我去你們的馬場看一看?」

  「少東家隨我來。」陳舒道。

  眾人都喜歡這漂亮少年,見狀便都跟著陳舒和容灼去了馬場。

  反正在他們眼裡這祁護衛的槍法也就那樣吧,華而不實,他們並不是很想知道他和劉副將怎麼交流的。於是,頃刻間演武場上的人便走了大半。

  「祁護衛?」劉副將見他走神,開口喚了一句。

  于景渡將目光從容灼的背影上收回,心裡又忍不住開始有些煩躁。

  他發覺自己如今在容灼面前越發沉不住氣了,明明知道少年是為了讓他方便和劉副將說話才藉口離開,但看到對方被陳舒他們殷勤地簇擁著,他心裡還是忍不住酸溜溜的。

  「長話短說吧。」于景渡道:「本王此番來找你,是有事情要讓你辦。」

  「宴王殿下。」劉副將見他亮明瞭身份,便打算朝他行禮。

  「不必多禮。」于景渡阻止了他想要行禮的動作,「本王要朝你借點兵,最好是挑一些你信得過的,且能隨意帶出營的。」

  「殿下想要多少?」劉副將問。

  「你有多少?」于景渡問。

  「若是能隨意帶出營且不惹人注意,那就只能是例行巡防和附近兵卡中的人。」劉副將想了想,「加起來能有六十人,夠嗎?」他手下的人倒不止這些,但若是調用的人數太多,一定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于景渡點了點頭,「夠了。」

  「末將斗膽,敢問殿下是想做什麼?」劉副將問道。

  「打劫。」于景渡道。

  劉副將:……

  「父皇允了本王暫調豫州營的權力,此番本王不想興師動眾,只是怕打草驚蛇而已。」于景渡又道,「回頭若是事情敗露你也不必驚慌,只朝你們主帥說明此事,本王有父皇的諭旨,屆時自會朝他解釋。」

  「是。」劉副將忙道。

  于景渡隨後又朝他說了些細節,便匆匆朝著馬場的方向行去。

  他可不放心讓容灼和那幫兒郎們混在一起。

  少年素來對人沒什麼提防的心思,萬一遇到心懷不軌的,豈不是要吃虧?

  于景渡匆匆到了馬場,遠遠便看到容灼正立在馬廄前喂一隻小馬駒。

  那小馬駒看著年紀不大,個頭也不高,看著甚是可愛。

  「沒想到少東家不止會射箭,騎術竟也不錯。」陳舒立在一旁朝他搭話。

  于景渡目光在容灼身上一瞥,見他衣擺沾著點髒汙,便知他肯定是在這些人面前騎馬了,說不定還表演了一下摔馬。

  于景渡一邊忍不住心疼,同時卻又有些不解。

  容灼先前射箭是為了讓他和劉副將切磋更順理成章,那這一出又是為何?

  「都是我們家祁護衛教我的。」容灼笑道。

  「少東家身邊有這麼厲害的護衛,何必還要受苦學這些?」陳舒問他。

  容灼伸手一下一下摸著小馬駒的鬃毛,開口道:「他又不能一輩子做我的護衛。」

  于景渡聞言一怔,心中沒來由便有些堵得慌。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容灼這語氣中,也帶著點落寞。

  「哎,祁護衛來了。」旁邊的士兵開口道。

  容灼聞言轉頭看向身後,看到于景渡後,朝他粲然一笑。

  于景渡大步上前,伸手幫他理了理大氅,又俯身幫他撣掉了衣擺上的髒汙,那樣子落在旁人眼裡,便與一個盡忠職守的護衛無異。

  「冷嗎?」于景渡問他。

  「不冷。」容灼忙道。

  于景渡像是不信似的,用手背在他臉頰上貼了一下。

  容灼被他這過於親昵的舉動弄得有點不大自在,心虛地偷看了一眼旁邊的陳舒。

  于景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朝陳舒道:「多謝陳兄照看我們少東家,祁某在此謝過。」

  他這話不輕不重地便將三人之間的親疏遠近劃分得明明白白,就連陳舒這個粗人都聽出了點酸溜溜的味道。

  從馬場出來之後,于景渡才朝他問道:「又摔馬了?」

  「嗯。」容灼應了一聲,似乎聽出了他有點不大高興,忙道:「就摔了一回。」

  于景渡頓住腳步看向他,「為什麼?」

  「我想再複習複習,很久沒摔過了。」容灼道:「你不是說這兩日要去打劫嗎?我先把逃命的本事練好,免得到時候你怕我拖後腿不帶我一起。」

  于景渡聞言心中頓時軟成一片,他太喜歡容灼黏著自己了。

  這種下意識的依賴和在意,或許連容灼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于景渡卻從中覺察到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往後,只要你願意跟著,我就不會撇下你。」于景渡道:「而且有我在,你也不用學逃命的本事。」

  「真的?」容灼一聽他會帶著自己,登時高興不已,拉著他的衣袖道:「你可別反悔!」

  「不反悔。」于景渡目光落在他抓著自己衣袖的手上,「不過……往後可不許朝旁人這麼撒嬌。」

  容灼:???

  他什麼時候撒嬌了?





第77章

  當日,商行的人正準備離開大營之際,容灼借機朝著段承舉說了幾句什麼。

  段承舉會意,朝來送行的劉副將道:「豫州今年遭了災,糧餉本就吃緊,我等既受貴軍庇護,自該略盡綿薄。我們少東家聽軍中兒郎說起,咱們在豫州附近還有巡防的兵卡,兵卡中物資似乎也不大寬裕,所以想再去置辦些東西,屆時送到咱們的各處兵卡中。」

  「段掌櫃和少東家有心了,劉某替我軍中兒郎先行謝過。」劉副將說罷帶著身旁的兵士朝兩人行了個禮。

  「劉將軍。」容灼朝劉副將道,「咱們的兵卡保密嗎?不保密的話,我們能不能去看看?」

  「劉將軍莫見怪,我們少東家心性跳脫,喜歡湊熱鬧。」段承舉忙賠不是。

  劉副將卻一笑,「我營有幾處兵卡就在附近,如今太平盛世的,沒什麼不能看的。少東家既然有心,劉某派人帶你去看看便是。不過這麼一折騰天估計就要黑了,少東家可能就得在兵卡中過夜了。」

  他們的兵卡就是在豫州城各處設立的巡防處,平日裡會派人輪流值守,大的兵卡有幾十號人,小的可能只有十幾號人。豫州城不屬於邊防,兵卡自然也沒什麼值得保密的。

  更重要的是,今年豫州遭災,多少也波及到了豫州大營,他們現在都是勒緊褲腰帶精打細算。像段家這樣願意慷慨解囊的商行,他們敞開門歡迎都來不及,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在兵卡中過夜?可以啊。」容灼忙道。

  段承舉聞言看向容灼,「少東家,那兵卡中可不比咱們商行,夜裡只怕會冷。」

  「沒關係,他們軍中兒郎都受得,我又如何受不得?」容灼道。

  段承舉只是象徵性的勸了一下,聞言便擺出一副抱歉模樣,朝劉副將道:「那就給劉將軍添麻煩了。」

  「段掌櫃客氣。」劉副將忙道。

  於是,段掌櫃他們一行人打道回府,只留下了容灼和于景渡,以及扮成了車夫和小廝的另兩名護衛。

  為了表示對段家這位少東家的重視,當日劉副將親自帶著一隊人打算陪同。

  當然,這只是對外的說法,實際上他帶著的這隊人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各個都算是他的親信。

  而他們此行並非是為了讓容灼「參觀」,而是替于景渡辦差。

  「那處兵卡和公子說的那個地方距離很近,從那邊過去,快馬加鞭兩刻就能到。」劉副將朝于景渡道,「不過離大營稍遠了些,估計天黑的時候應該能到。」

  「那邊的人都可靠嗎?」于景渡問他。

  「公子放心。」劉副將道,「年前黎將軍來尋末將時,便隱晦地朝末將打過招呼,所以這段時間以來,末將私下做過一些準備。」

  當時黎鋒的話說得並不直白,只隱約提到了私兵一事,所以劉副將這安排是為了防私兵營生事端。他是個未雨綢繆之人,所以將各處巡防的哨卡,全都換成了營中的精銳,而這裡頭各個都是信得過的。

  今日于景渡要他協助辦的差事,正好能讓這安排派上用場。

  「嗯。」于景渡略一點頭,轉頭看了一眼容灼,問他:「手冷不冷?」

  容灼搖了搖頭,似乎怕他不放心,還沖他笑了笑。

  他們要去兵卡,容灼也不好再坐著馬車,只能隨著眾人一道騎馬。

  于景渡原本想和他共騎,但想起他白日裡還偷偷去練過騎術,便作罷了。

  眾人一路疾行,天黑時才到了目的地。

  兵卡中的士兵已經用過晚飯了,特意為他們又開了一次火。

  容灼這一路被凍得夠嗆,捧著碗吃了一碗熱湯麵,這才緩過神來。

  「累嗎?」于景渡問他。

  「不累。」容灼擦了擦嘴,小聲湊到他耳邊道:「你別老問我。」

  于景渡一挑眉,「為什麼不能問?」

  容灼看了他一眼,想說對方老對他這麼噓寒問暖的,怕別人看出來。

  但他話到了嘴邊才意識到,他們之間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他這麼說反倒有點欲蓋彌彰,於是只能將話咽了回去。

  「今晚還有很多事情要和劉將軍商議,到時候你跟著我一起。」于景渡道:「估摸著得到很晚,多吃點,免得一會兒餓了。」其實他大可以讓容灼先回去休息,但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放心。

  倒不是信不過劉副將,純粹是他見不著人難受。

  于景渡說罷拿起容灼的碗,又給他添了一碗面。

  容灼一頓飯撐得肚皮溜圓,懷疑于景渡這是把他當成小豬養了。

  當夜,兵卡的營房內。

  于景渡朝眾人細細部署了接下來的計畫。

  「這地方你們巡防的時候會經過嗎?」于景渡指著桌上那張地形圖的某個點朝劉副將問。

  「會!」旁邊的一個親兵忙道,「這裡是大汶山,山頭上從前有個土匪窩,被官府剿了幾回一直沒剿乾淨。不過他們現在差不多都拆夥了,剩下的人現在也不靠打家劫舍過活了,他們現在的大當家我還認識呢。」

  于景渡一挑眉,「熟嗎?」

  那親兵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行。」

  劉副將抬手在他腦袋上一敲,「和土匪交朋友,真不錯!」

  「人家現在真不是匪了。」那親兵解釋道。

  于景渡一擺手,示意他不必解釋,「明日你去找他們大當家的,讓他管好自己的人,這兩日不要下山,遇到任何事情也不要插手,否則這次剿他們的可就不是豫州官府那幫好吃懶做的府兵,而是豫州營了。」

  「是。」那親兵忙應了聲。

  「公子。」劉副將朝他問道,「其實可以讓他們幫忙的。」

  于景渡朝他一瞥,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他此番朝劉副將借兵,是打算劫了私兵營的糧草,而選在這土匪出沒的大汶山,估計是打算將事情嫁禍給這窩土匪。

  在劉副將看來,他們不僅可以嫁禍給土匪,還可以聯合土匪。

  那樣事情做起來可能會更順利,事後給土匪們分一點糧餉便是。

  「劉將軍!」容灼在一旁插話道:「我們祁公子是想把這功勞單獨留給你們。」

  劉副將一怔,這才反應過來。

  于景渡轉頭看了容灼一眼,眼底帶著點幾不可見的笑意。

  他不習慣事前拿這些東西籠絡人,但此番他確實是打算將這個功勞寄在劉副將頭上,只是沒有說破。沒想到這個劉副將還挺實誠,傻呵呵就要把功勞往外讓。

  倒是容灼機靈,一語點破了。

  于景渡抹不開臉挾恩圖報,容灼可不管這一套。

  果然,他話音一落,在場的眾人態度都比方才更認真了幾分。

  白幹活和拿著獎金幹活,勁頭自然是不一樣的。

  「公子,末將看了他們的運糧路線,這沿途能動手的地方挺多的,為何您要選這大汶山呢?」劉副將道,「只是因為這山上有土匪,好掩人耳目?」

  于景渡淡淡一笑,「自然不是。」

  他選在這地方劫糧,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

  與此同時,私兵營內。

  郭振邦今晚又失眠了,原因是營中的糧草已經見了底,若明後天糧草不到,他們整個大營裡的人就真的要餓肚子了。

  「將軍。」張平顯然也有些睡不著,原是想到演武場轉轉,沒想到撞到了郭振邦。

  這個張平便是那日將杜興一腳踹翻在地那人,他的好兄弟,那個間接被杜興害死的何川貴,今日剛下了葬。

  他們費了好大勁才輾轉托人將何川貴的屍體從官府的停屍房里弄出來。

  一想到杜興那個廢物,張平就惱恨不已,時至今日都沒消氣。

  「死者已矣,別想不開了。」郭振邦安慰道:「杜興並非有意為之。」

  張平掩下心中恨意,「將軍這麼晚了還不睡?可是在為糧草的事情發愁?」

  「算著日子明日糧草也該到了。」郭振邦道。

  這次為了萬無一失,他特意命了自己的副將杜興去押運糧草。

  這種押運糧草的事情,按理說是不需要杜興這種級別的將領出手的。但郭振邦此番一是想罰他,二是為了糧草的穩妥,三是想著平息一下營中眾人的怒意。

  否則何川貴的葬禮,若是杜興在場,少不得又要起些衝突。

  「我聽說這次運糧的路線改了?」張平問道。

  「不知道他們搞的什麼鬼,若是不耽擱,幾日前糧草就該到了。」郭振邦有些煩躁地道。

  他素來是個沉穩的人,平日裡很少露出這種情緒。

  但自從杜興和何川貴接連出事後,他就仿佛變了個人,整日裡都心不在焉的。

  張平跟他在一條船上,自然能理解他的不安。私兵營就像個綁了引信的雷,任何異動都可能點燃那根引信,所以任何火花都能讓他們變成驚弓之鳥。

  「糧草回來會經過大汶山,那裡是魯盛的老窩,山上的弟兄們多少會照應著點。」張平道。

  郭振邦有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顯然不大滿意他將自己和土匪混為一談。

  至於那個土匪出身的魯盛,他更是一直看不上。

  「睡吧。」郭振邦道:「明日糧餉就到了。」

  他說罷便將心底所有的不安都強行壓下,轉身回了營房。

  兵卡中。

  于景渡與眾人商議到深夜才結束。

  等眾人都散去時,容灼已經蓋著于景渡的大氅,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公子,您和段小公子的住處都安排好了,末將帶您過去吧。」劉副將道。

  「我和他住在一處便可。」于景渡道:「他怕冷。」

  他話沒說得太白,但劉副將聞言很快就明白了,宴王殿下這意思,是要和段家這少東家一起睡。他不敢表露出絲毫的異樣,當即親自去營房內,將兩張單人的軍床並到了一起。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宴王殿下待這位少東家太親昵了些,不過他只當對方要拿容灼掩人耳目,便未曾多想。但于景渡這麼毫不避諱地朝他一說,他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劉副將是個聰明人,自然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就做出什麼不利於于景渡的事情來。

  相反,他還得主動為兩人打掩護,不讓旁人看出來什麼。

  因為宴王殿下不避諱他,那意味著對他的信任。

  他自然不會辜負了這份信任,反倒會對於景渡更死心塌地。

  實際上,于景渡並沒有想那麼多,也沒打算利用容灼去籠絡誰。

  他在京城克制有加,是因為顧忌著皇帝,不想讓對方盯上容灼。

  如今離開了京城,他便不想躲躲閃閃了。

  如果他打定了主意要和容灼在一起,那就要早做打算。

  不可能一輩子都東躲西藏的。

  容灼今日奔波許久,這會兒睡得很沉,連自己怎麼回的住處都不知道。

  等他早晨睡醒過來的時候,于景渡已經起來了。

  他剛準備起身穿衣服,便見床頭擺著的衣服上頭,擱著一條乾淨的褻褲。

  容灼伸手一摸,登時滿臉通紅!

  他紅著臉換了褻褲,又穿好衣服,整個人都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看這床是兩張單人床拼到了一起,所以昨晚于景渡一定是和他一起睡的。

  對方能想到幫他準備一條乾淨的褻褲,就說明知道發生了什麼。

  偏偏容灼昨晚做夢時迷迷糊糊,壓根都沒醒,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表現的。

  他想,對方既然能知道,要麼就是他出聲了,要麼就是做了什麼動作……

  容灼越想越尷尬,這會兒整個人都不好了。

  「醒了?」于景渡正在營房外頭和人說話,見容灼出來便挑眉一笑。

  他這笑明明看著也沒什麼不妥,但落在容灼眼裡就成了揶揄。

  「我……」容灼支支吾吾開口,還沒說話,面上的紅意就迅速蔓延,連耳朵和脖頸都紅了一片。

  于景渡不想讓他這副樣子被人看到,一手搭著他肩膀進了屋,「衣服呢?」

  容灼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妥協地走到榻邊,把被他藏在被子裡團成一團的褻褲拿了出來。于景渡伸手要去接,容灼卻抓著不放,看起來像是在抓著自己最後的尊嚴一般。

  「別鬧!」于景渡抬起另一手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拍,順利地將東西拿走了。

  容灼也不敢問他要怎麼處理,只垂著腦袋暗自懊惱。

  不一會兒工夫于景渡就回來了,手裡拎著兩條剛洗乾淨的褻褲。

  他將衣服在屋裡找了個地方掛上,那態度自若地像是剛去洗了兩條手帕一般。

  容灼盯著那兩條褻褲看了一會兒,腦海中登時閃過了一個念頭:

  難道于景渡昨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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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四捨五入……嘿嘿嘿





第78章

  容灼看向于景渡,想從他身上看出點端倪。

  但于景渡自始至終都沒什麼異樣,態度坦然又平靜。

  「看著我做什麼?」于景渡朝他一笑,「去洗漱,一會兒帶你出去看熱鬧。」

  容灼聞言只能壓下心底的疑惑,乖乖去洗漱。

  他出了房門之後才察覺,兵卡中的大部分人已經提前出發了,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駐守。

  「我們什麼時候去?」容灼問于景渡。

  「吃點東西。」于景渡帶著他去了飯堂,兵卡中的伙夫剛煮好了熱湯麵,幫兩人各自盛了一碗。

  「我還以為咱們會和他們一起去呢。」容灼道。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眼底帶著點揶揄,「他們天不亮就出發了,那會兒你還在做夢呢。」

  容灼聞言險些被嗆住,俯身咳嗽了兩聲。

  于景渡一手在他後背輕輕拍著,倒是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但容灼一整個早晨都在琢磨于景渡這話的意思,他覺得對方分明就是話裡有話。

  于景渡昨晚肯定是知道他做了什麼夢,所以才會故意拿此事取笑他。

  兩人用過飯之後,于景渡幫他系好披風,又取了擋風的帽子來給他戴好,這才帶著他出門。

  「只有一匹馬?」容灼看著眼前的馬,表情有些複雜。

  「兵卡中的馬不夠,你就和我將就一下吧。」于景渡道。

  容灼不疑有他,只能翻身上馬。

  于景渡坐在他身後,雙手握著馬韁時,像是將他整個人圈在了懷裡。

  容灼很久沒有和于景渡一起騎過馬了,上次兩人共騎時,他還是坐在了對方身後,所以那種被對方包圍著的感覺並不那麼明顯。

  而現在,他坐在馬背上,後背緊貼著于景渡的胸膛,一顆心一直忍不住狂跳。

  馬跑起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身體同頻率地顛簸著,容灼感覺自己後背都被于景渡的身體烙得發燙。

  可他明明穿著那麼厚的棉衣,根本就不可能感受到什麼。

  那種熱烈又壓迫的感受,分明就是他的錯覺。

  兩人離開兵卡前的那一刻,容灼眼角餘光瞥見了另外兩個牽馬而來的士兵。

  他下意識回頭去看于景渡,想提醒對方兵卡裡並不是沒有多餘的馬,是不是弄錯了?

  然而他們離得太近,他回頭時于景渡略一俯首,他的鼻尖猝不及防擦過了于景渡的唇角。

  兩人俱是一怔,一個回過了頭,另一個則不大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你想說還有多餘的馬?」半晌後,于景渡問他。

  「嗯。」容灼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腦子裡還在想方才于景渡唇角那柔軟的觸感。

  他心想,于景渡這麼冷硬的一個人,嘴巴怎麼那麼軟?

  「我想跟你共騎。」于景渡在他耳邊道,「這樣你就不用惦記著逃命的事情了。」

  容灼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昨天在豫州營裡摔馬的事情。

  「我們會遇到危險嗎?」容灼問他。

  「不會。」于景渡道:「有我在,就不會。」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令容灼心中那不安的情緒,也跟著慢慢平息了不少。

  兩人縱馬行了約有兩刻鐘,便到了一處山下。

  于景渡放慢了速度,控著馬拐到了一條小道上。

  那小道平日裡走的人應該不多,低矮處的樹枝幾乎擋住了道路,兩人不得不躬身伏在馬背上前行。

  「咱們要去哪兒?」容灼小聲問他。

  「不是說帶你看熱鬧嗎?」于景渡道:「找個地勢好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

  他如今大半個身體都伏在容灼後背上,說話時貼著容灼耳畔,惹得對方呼吸既快且亂。有那麼一瞬間,容灼忍不住懷疑自己可能要窒息。

  一開始,那感覺並不舒服,壓迫感太強。

  但漸漸的,容灼便習慣了這種溫暖又可靠的感覺。

  仿佛外間的一切都被這個溫暖寬厚的胸膛隔絕開了,他什麼都不用想,只要全心去依賴對方就可以。

  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兩人終於能直起身體。

  後背驟然一空,竟令容灼生出了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下馬。」于景渡率先跳下馬背,容灼也跟著下馬。

  于景渡將馬拴在路邊的樹上,帶著容灼順著山路而上。

  這處視野並不很開闊,因此容灼一路上都頗為好奇,想知道于景渡想帶他去哪兒。

  直到兩人在山路上拐了個彎,眼前出現了一處約有丈餘見方的平臺,正好能容納兩人。平臺前頭還有石頭和樹木遮擋,因此兩人只要略一俯身,便能很好的隱匿起來。

  立在那平臺之上往下看,可以將山下那條通往私兵營的路盡收眼底。

  若是再仔細看,便能發現兩旁的山道上,埋伏了不少人。

  這些人雖然沒穿豫州營的制服,但容灼知道他們就是劉副將帶來的親兵。

  「這裡是大汶山上的土匪放哨的地方。」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恍然大悟,再仔細看著遮擋在前頭的石頭,似乎是有人刻意搬到此處的。

  所以方才那條小道上低矮的樹枝,可能也是故意沒有修剪任其生長,目的就是為了隱蔽此處。

  「他們會經過這裡嗎?」容灼問于景渡。

  「私兵營有個叫魯盛的人,算是個半大不小的官吧。他曾經在大汶山上做過大當家,雖然後來他和這裡的土匪拆了夥,但交情還是在的。」于景渡朝他解釋道:「私兵營押運的糧餉不敢再走官道,怕惹人注意,走這裡正好能得土匪庇護。作為過路費,他們每次會留一些糧餉給土匪。」

  所以他們押運的糧餉,一定會經過這條路。

  「那一會兒打起來,土匪萬一沉不住氣幫忙怎麼辦?」容灼問他。

  「土匪幫忙要麼是圖糧餉,要麼是圖交情。」于景渡道:「私兵營給他們的過路費,咱們也可以給,至於交情……回頭清繳了私兵營之後,留著魯盛一條命便是。」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真沉不住氣,大不了將他們一鍋端了便是。」于景渡道。

  劉副將挑的這些人都是精銳,那幫整日在山上盤踞的土匪,也就唬唬老百姓還行,真動起手來還真經不住打。

  而且于景渡沒告訴容灼,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昨晚讓劉副將將附近另一處兵卡的人也調了過來,就躲在附近,所以他絲毫不擔心山上的土匪。昨晚他之所以讓人去提前打個招呼,只是怕他們裹亂罷了。

  「來了!」容灼眼睛忽然一亮,看向山路的盡頭。

  只見那處緩緩出現了一支運糧隊伍,這隊伍不斷進入視野,越來越長,幾乎一眼忘不到頭。

  「這麼多?」容灼驚訝道。

  「不算多。」于景渡淡淡道:「依著他們從前的習慣,每次送來三個月的糧餉,這種體量的運糧隊估計得送好幾趟。你看到的這些,估計連私兵營半個月的糧都未必夠。」

  「怪不得土匪也不打他們的主意呢,這麼多糧食,土匪幾十號人搞一車就能吃好久。」容灼躲在石頭後朝外看,「奇怪,他們這麼壯觀的運糧隊伍,就算不走官道,也夠引人注意的吧?私兵營建立了這麼久,當地的官府當真沒有覺察?」

  于景渡轉頭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撥給豫州的賑災錢糧,大部分都是從其他州縣調撥,而不是直接從京城運過來嗎?」

  容灼聞言頓時反應了過來。若是從京城把糧食運過來,那麼大的數量,光是車馬的折損都不是一筆小數目,真到了豫州,光是車夫估計也得吃掉好大一部分了。

  所以當初京城只象徵性調撥了點銀子,至於大部分的糧食,都是從豫州附近調撥的。

  「所以……」容灼擰了擰眉,「他們此前的糧草都是在豫州當地弄的。」

  「嗯。」于景渡道:「豫州此番遭災,也算是他們命該如此吧。」

  這就應了那句話,紙包不住火。

  這麼多人藏在一個州府中,哪怕當地官府有人接應,但日子久了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我這個四弟,太蠢。」于景渡總結道,「換了我,直接策反豫州營便可,何苦花這麼多銀子養著這些人,還要每天提心吊膽?」

  容灼被他這話嚇了一跳,忙四處看了看,像是怕人偷聽似的。

  「不對。」于景渡一笑,「應該直接策反禁軍和巡防營。」

  「殿下!」容灼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慎言。」

  于景渡看向他,「這裡只有你一個人,我何須慎言?」

  「你……」容灼不自知地壓低了聲音道:「對我……也不能說這種話啊。」

  「為什麼不能呢?」于景渡一挑眉,目光帶著點壓迫感,慢慢湊近容灼,「難道少東家還會出賣我不成?」

  容灼往後退了一步,身體抵在了背後的石頭上。

  于景渡卻沒打算退讓,就勢一手墊在了少年腦後,像是怕把人磕著似的。

  然而他這動作顯得過於曖昧,讓容灼一顆心再次忍不住狂跳起來。

  「我會慢慢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于景渡眼底帶著灼熱又頗具侵略性地目光,像是個鎖定了獵物的獵人,打算給出自己的致命一擊。

  可憐他的小獵物卻只能無辜地看著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這樣,就不能再輕易放你離開了。」于景渡道:「我在哪兒,你就得在哪兒。」

  容灼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垂在身側的手也不由攥緊了衣擺。

  「我沒說我要走……」容灼只當他還在糾結自己要去行商一事。

  卻聞于景渡道:「不走,是決定一輩子陪著我了嗎?」

  「你……」容灼支吾道:「什麼……一輩子?」

  于景渡似乎很喜歡他如今這副模樣,輕笑了一聲,而後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道:「少東家,你還記得昨晚的夢嗎?」

  容灼心頭猛地一悸,心虛地看向于景渡。

  「告訴我,你夢到的人是誰?」于景渡問他。

  「沒……」容灼腦海中快速閃過一些畫面,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將昨晚的夢忘了,但此刻卻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點。

  他記得自己很冷,後來遇到了一顆會發熱的樹,他就抱著樹取暖,一邊抱著樹,一邊順著樹幹往上爬。後來他爬著爬著,樹就變成了人,而他此時還保持著爬樹的姿勢,兩隻腿還盤在樹幹上蹬啊蹬的。

  後來變成了人的樹抱住了他,而且是嚴絲合縫的那種擁抱。

  「我沒……」容灼想著夢裡那個人的臉,目光就不敢再看于景渡了。

  他要怎麼朝于景渡說,我不僅夢到了你,還夢到你和我……

  不知道是太心虛,還是太冷。

  容灼的身體開始忍不住微微發抖。

  就在這時,山下埋伏著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一陣喊殺聲響起,回蕩在山谷中聽清晰又響亮。

  容灼如蒙大赦,轉過身去看向山下的情境,祈禱著于景渡別再繼續追問這個話題。

  然而此時他卻覺背後一個溫暖的身體靠過來,隨後他耳邊響起了于景渡帶著點笑意的聲音,「我其實是想問你……」

  「問我……什麼?」容灼鬼使神差地問道。

  「問你為什麼做夢時會叫我的名字。」于景渡道。

  容灼心底一沉,暗道自己竟然真的說了夢話嗎?

  他下意識解釋道:「我只是夢到和你……在聊天。」

  「哦。」于景渡道:「所以你夢到的人果然是我。」

  「啊?」容灼驚訝地轉頭看到,「你沒聽到?」

  于景渡看向他,「我原本只是不大確定,現在確定了。」

  小紈絝夢裡的人,確實是他。

  容灼:……

  這人方才是在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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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江繼岩:詐人者,人恒詐之,容小公子還記得當初怎麼詐我的嗎?福報





第79章

  容灼腦袋裡一片空白,呆呆立在那裡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一直以來,連他自己都不大敢去面對的隱秘心事,驟然被當事人給戳破了。

  他一時之間幾乎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是朝于景渡解釋,說這是個誤會嗎?

  可他的褻褲都是對方洗的,他還能怎麼解釋?

  還是朝對方道歉,讓對方原諒他在夢裡做了「大不敬」的事?

  可不知為何,他感覺于景渡好像並不是很生氣。

  因為對方此刻就立在他身後,下巴還虛抵在他一側的肩膀上,那姿勢給他一種對方在抱著他的錯覺。容灼腦袋裡亂得像一團漿糊,一時之間連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快喪失了。

  山下是劉副將和私兵營的人在打架,而他甚至都沒心思多看一眼。

  偏偏罪魁禍首這會兒就安安靜靜站在那裡,一句話也沒再說,像是在耐心等待著什麼。

  「你生氣嗎?」半晌後,容灼小聲問他。

  「我應該生氣嗎?」于景渡反問。

  容灼想了想,他覺得于景渡或許是該生氣的。

  對方是本朝未來的皇帝,而他竟然敢在夢裡那麼唐突……

  「少東家。」于景渡大概是有點心軟,不忍再放任他這麼費勁吧啦地去整理雜亂的情緒,於是耐心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早晨洗了兩條褻褲?」

  容灼一怔,他今天早晨就注意到這個細節了。

  可是這意味著什麼呢?

  意味著,昨晚于景渡和他做了一樣的夢?

  不對,于景渡既然知道他做了夢,就說明那個時候的于景渡是醒著的。

  對方醒著,並且猜到他夢到了什麼,卻沒有打斷他。

  不僅如此,還和他一起……

  「還記得我朝你說過的那個朋友嗎?」于景渡問。

  「哪個朋友?」容灼下意識開口。

  不過不等於景渡回答,他很快就想起來了:

  先前在來豫州的路上,他因為在於景渡身邊有了不該有的反應而懊惱不已,甚至試圖躲避對方。後來他騎馬時腿受了傷,于景渡幫他抹藥時,他再次在對方面前失了態。

  那個時候的容灼茫然又無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件事。

  他覺得自己不該對於景渡有那樣的反應……

  而那個時候于景渡為了安慰容灼,朝容灼講了自己的糗事,說他有一次和一個朋友一起沐浴,也遇到了那樣的事情。還說他當時怕那個朋友覺得自己齷齪,或者會因此疏遠,所以一直隱藏著自己的心思。

  「你猜我說的那個朋友是誰?」于景渡問他。

  容灼沉默不語,答案呼之欲出,可他不敢猜。

  「還有那晚在汴州,在柳老闆的飯局上,我朝你發了脾氣。」于景渡道:「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為了陌生的姑娘而那麼生氣嗎?」

  「我……」容灼不是沒有想過,只是這答案太離譜,他不敢想。

  當時,他幾乎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就打住了。

  他怎麼敢這麼想?

  這可是于景渡啊,這不是他的青石,這是宴王殿下,是本朝未來的皇帝。

  別說跟他有點什麼了,光是想一想容灼都覺得要誅九族。

  「還有那日在花樓裡,你中了如燕姑娘下在蠟燭裡的藥,你猜我為什麼會幫你?」于景渡又道:「還是你覺得,我這人大公無私,碰上什麼人都不介意行個舉手之勞?」

  容灼聽他提起花樓的事情,不由又想起了那日的細節,羞得一張臉通紅,連眼睛裡都泛出了點水霧來,看著像是要哭似的。

  于景渡抬手虛撫過他的眉眼,手指明明沒有觸到少年皮膚,但對方卻閉上了眼睛,長睫緊張地微微發著顫,一下一下像是撓在了于景渡心尖上似的。

  明明置身於冰天雪地中,但于景渡卻覺得心口騰著一團火。

  他忍不住暗忖,真想就在這裡將人好好欺負一通,將這個屢次折騰得他徹夜難眠的小紈絝,欺負得哭著求饒。

  可他又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欺負,是捨不得在這種地方。

  少年可不是他這種粗人,牢房裡住一日身上就能起疹子,騎一天的馬,腿就能磨得幾乎破皮,他還真怕自己沒輕沒重把人給傷著了。

  而且,看容灼如今這樣子,根本就還沒弄清楚狀況。

  他得給對方一點時間,等人想明白了再說……

  「少東家。」于景渡放低了聲音,湊在他耳邊像是在說情話一般,「你總是在該糊塗的時候聰明,又在該聰明的時候犯糊塗。我要是不提點你,你會糊塗到什麼時候?」

  容灼稍稍縮了縮脖子,根本不敢看他。

  便聞于景渡又道:「還是說,你一直都是在裝糊塗?」

  「我不是。」容灼小聲道。

  「我覺得你也不是。」于景渡道,「但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是不是該想想……」

  他話音未落,便聞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于景渡眉頭掠過一抹不快,轉頭看向了身後。

  「公子。」劉副將立在幾步之外的地方道:「都辦好了,運糧的人大部分都是百姓,只有負責押運的人帶了十來個親隨,很容易就控制住了。」

  「咱們的人有傷著的嗎?」于景渡問。

  劉副將聽到他那句「咱們」,面上閃過一絲受寵若驚的神情。

  「咱們的人四個輕傷,一個傷得略重,但性命無礙。運糧的百姓沒有人受傷,押運的人傷了七個。」劉副將道。

  于景渡略一思忖,「著人就地將糧草找個地方先藏起來,把他們負責押運的人帶來見我。」

  「是。」劉副將聞言忙應聲而去。

  待劉副將走後,此處又只剩下了容灼和于景渡二人。

  容灼聽了于景渡這吩咐,開口想要問他什麼,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于景渡瞥見他這副神色,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容灼茫然地看向他,沒明白有什麼好笑的。

  「少東家,你說怎麼辦吧?」于景渡走到一塊石頭邊坐下,抬眼看著容灼,那架勢似乎是真的在等容灼拿主意似的。

  容灼被他問蒙了,心道什麼怎麼辦啊?

  他在問自己什麼啊?

  于景渡一見少年這副無辜的樣子,心裡喜歡得不得了。

  但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小紈絝的把柄,可不打算就這麼輕易甘休。

  於是,于景渡略一思忖,擺出一副略有些嚴肅的架勢,「還說不是裝糊塗?」

  「我沒有。」容灼有些委屈地道,「你說的是……哪件事?」

  于景渡忍著笑意,「所有事。」

  容灼聞言擰了擰眉,心道于景渡這是要跟他算帳嗎?

  「給你一日的工夫,好好想一想,要怎麼朝我交代。若是你自己想不明白,到時候可就別怪我來定規矩了。」于景渡眼底帶著點笑意,而後話鋒一轉,「方才想問什麼,現在可以問了。」

  容灼被他指揮得幾乎無暇思考,反應了半晌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

  「劫到的糧草不運走嗎?」容灼問他,「就這麼放著?」

  「私兵營幾萬人張著嘴呢,糧草真給他們劫走了,給他們餓紅了眼,可怎麼收場?」于景渡道。

  「哦。」容灼又問,「那咱們這趟是要做什麼?」

  「你猜,他們發覺糧草出了問題,會怎麼辦?」于景渡問容灼。

  「派人來查探?」容灼問道。

  「嗯。」于景渡朝他投去贊許地一笑,「咱們就等著他派人來。」

  他說罷起身,朝著容灼伸出了一隻手。

  容灼看著他的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何意。

  于景渡無奈一笑,抬手攥住了他手腕,帶著人原路下了山。

  山道上,劉副將已經著人押了私兵營那負責押運的人過來,對方被縛住了上半身,眼睛也被蒙上了,但容灼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此人竟然是杜興!

  于景渡原本還打算盤問一二,見來人是杜興便朝劉副將擺了擺手,示意人可以帶下去了。

  「不問他嗎?」待人走後容灼好奇問道。

  「原本就是想打聽一下他們營中的狀況。」于景渡道:「如今看郭振邦派了杜興出來,就知道他們內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容灼想了想,還是沒大明白。

  于景渡便朝他耐心解釋道:「你想想,什麼情況下郭振邦會派自己的副將來幹押送糧草這種普通小兵就能做的事情?」

  「罰他?」容灼問。

  「以及避風頭。」于景渡道:「沒想到一個何川貴,真能讓他們打成這樣,可見郭振邦治軍比我想像中還要差。」

  所以他在看到押送糧草的人是杜興之後,索性連問也不必問了。

  與此同時,私兵營內。

  郭振邦正焦頭爛額。

  負責後勤的人來催了他好幾回了,說今日軍糧再不到,晚飯只能喝稀粥。

  他煩躁地將人打發走,氣得將茶桌都掀了。

  「將軍……」張平聽到動靜便進了營帳,這麼一看才發現郭振邦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看來是真的上火不輕,「將軍莫要著急,要不末將再派人去探探?」

  「你讓魯盛去看看吧,那塊地方他不是很熟嗎?」郭振邦道。

  張平聞言點了點頭,當即便去吩咐了魯盛。

  這人從前在大汶山做過山匪,讓他去接應最合適不過。

  於是,當日黃昏時,劉副將他們便又活捉了一支私兵營的小隊。

  魯盛做了數年山匪,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竟能在老窩的地盤被捉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捉他的人,如今和他的舊識們已經打成了一片,就差歃血為盟了。

  這事兒還要從劉副將身邊那個親兵說起。

  這個親兵名叫孟凡青,和大汶山如今的大當家關係非常好。

  當初他隨口那麼一說,眾人只當是點頭之交,沒想到實際上倆人是好到穿一條褲子的那種。據說這大當家和從前的兄弟們拆了夥之後改邪歸正,有多半的功勞都在孟凡青的身上。

  至於中間細節,眾人無從得知。

  但他們在山下修整時,山上的人下來送了吃食。

  一開始劉副將還挺謹慎,怕他們使詐。

  後來他們大當家的親自下了山,他這才打消了疑慮。

  倒是于景渡,自始至終都沒對這夥山匪多顧忌。

  若真的擔心他們作亂,于景渡當初也不會選這處地方動手。

  「你就不怕他在飯菜裡下毒?」容灼小聲問道。

  「一個人走岔路是很容易的,但是走岔了路的人若想走回正途,就不那麼容易了。」于景渡看著不遠處與孟凡青交談的大當家,「你想,他若是想和昔日的兄弟魯盛走一路,當初何不帶著人去投奔私兵營?他們做過山匪,入營可比尋常百姓吃香,說不定還能像魯盛一樣撈個不大不小的官做做。」

  容灼認真想了想,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人家山匪都是越做越大,他倒好,做著做著成了良民。」于景渡笑道,「我想他八成是收了心,想過安穩日子吧?這種人對私兵營只會唯恐避之不及,絕不會往上貼的。」

  容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那大當家的抬手在孟凡青的耳朵上捏了一下。

  對方那動作原本挺隨意的,旁人看來或許都不會留意,容灼卻一怔,下意識看了一眼于景渡。

  不知為何,他驟然便想起了離開京城的那晚。

  當時就是因為于景渡揉了他的耳朵,他才……

  「他們……」容灼欲言又止。

  「孟凡青入了豫州營,大當家沒辦法,只能選擇當個好人了。」于景渡道。

  容灼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心中百味雜陳。

  他心想,一個山匪頭子,竟會為了一個少年選擇做個良民,想來是真動了心的吧?

  「公子。」劉副將走到于景渡身邊道:「大當家的問,咱們今日是回去兵卡,還是去他們寨子裡委屈委屈將就一晚?」

  容灼聞言眼睛一亮,「他們在山上有寨子?」

  「對。」劉副將道:「這夥山匪盤踞此地好些年了,都是老一輩攢下的基業。」

  于景渡看向容灼,「想上去看看?」

  「別去了吧。」容灼道:「太冒險了。」

  儘管于景渡朝他分析了利弊,但他依舊覺得不妥。

  若是他也就罷了,于景渡這身份,容不得半點差池。

  「放心,有我在,不會叫你有危險。」于景渡伸手在他耳朵上一捏,「若他們有異心,這寨子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他說著朝劉副將吩咐了幾句,竟是答應了那大當家的邀請。

  對方顯然也有些意外,他只是出於禮貌隨口一說,沒想到于景渡答應的這麼痛快。

  當晚,劉副將派了人在山下輪值守著,剩下的人則跟著一道上了山。

  那大當家的頗為慷慨,著人置辦了好幾桌席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辦什麼喜事。

  容灼起初還有些不安,但上了寨子裡一看就放下了心來。

  他們這寨子裡確實不像山匪窩,裡頭不僅有女人,還有老人孩子。

  最離譜的是,寨子裡還養了雞鴨。

  容灼甚至看到不遠處還有他們開墾的梯田,只是現在是冬季,上頭覆了一層雪。

  被活捉了的魯盛,因為是這裡的老熟人,所以大當家將他安排在了自己人那桌。可憐魯盛被綁著手腳,眼睛還蒙著黑布,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被人餵飯。

  于景渡和容灼坐在一處,他雖說對這寨子不大懷疑,但還是有點警惕心。桌上的每一道菜,他都要先嘗過之後才讓容灼吃。

  容灼倒也聽話,乖乖坐著任由他安排。

  于景渡瞥見他這副乖順的模樣,心念一轉,將自己喝過的半杯酒遞給了他。

  容灼不疑有他,接過來一飲而盡。

  酒入了喉他才覺出辛辣,忍不住擰了擰眉。

  「天氣冷,喝點酒暖和。」于景渡將他喝過的杯子取回來,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而後就著容灼喝過的地方,淺嘗了一口。

  「這位將軍。」大當家端著酒杯湊到于景渡身邊,賠著笑道,「在下有一事想求將軍幫個忙,不知會不會唐突。」

  這大當家看著挺年輕,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生得倒是很周正,只是山匪做久了,終究帶著點匪氣。

  「大當家但說無妨。」于景渡道。

  「咱們豫州營……嘿嘿。」他一笑,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就是想問問,像我這樣身家不清白的人,有沒有法子能收啊?」

  容灼聞言當即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大當家竟然動了這樣的心思,想從軍。

  「你多大了?」于景渡問他。

  「25了。」大當家道,「爹娘沒的早,走岔了路……」

  「你除了當山匪,還有別的本事嗎?」于景渡問他。

  「我……」他撓了撓頭,「會做一些機關,要是打仗說不定能用上。」

  于景渡一挑眉,「箭弩之類的會做嗎?」

  「會。」對方忙道,「我這手藝是跟老師傅學的,自幼就會,這些年不用倒是可惜了。」

  「行,你的事情我記著了。」于景渡道,「勞煩大當家夜裡幫著安排一間暖和的房間,我們少東家怕冷,山上本就寒涼,我怕他著了風寒。」

  大當家聞言忙點頭應是,一仰頭將酒杯裡的酒喝了,也沒讓著于景渡喝酒,便走了。

  「你要幫他嗎?」容灼問道。

  「順手的事兒。」于景渡看了一眼角落裡正附耳在孟凡青耳邊說話的大當家,又道:「就當是做點善事,為我們的姻緣積點福報。」

  容灼聽到「我們的姻緣」那幾個字,面上驟然一紅,忙喝了口酒壓了壓驚。

  他想,這人話都還沒和自己說清楚呢,怎麼就扯上姻緣了?

  況且他們這身份,能有什麼姻緣?

  最多也就是個露水情緣罷了……

  這麼一想,容灼便覺心裡有些酸澀,將于景渡剛滿上的酒又端起來喝了。

  當夜,那大當家的果然會來事,直接將自己的房間給了于景渡和容灼。

  不僅如此,他還讓人幫著換了新的被褥。

  來換被褥的女人一邊忙活,嘴裡還絮絮叨叨,說這新被子是給大當家娶壓寨夫人準備的,一直沒捨得用。不過他們寨子裡等了這麼久,八成也知道他們大當家娶不回來媳婦了,所以拿了新被褥給容灼他們用時,竟也沒有不捨得。

  容灼喝了酒有點醉了,于景渡便找人要了熱水,幫他擦了擦身。

  喝醉了酒的容灼比平時更乖,任人擺弄也不反抗。

  于景渡好幾次沒忍住想親他一下,又不大捨得。

  他想等小紈絝清醒的時候親,這樣對方就能一直記得自己第一回 親他時的感受。

  洗漱完之後,于景渡這才滅了燭火抱著人上了榻。

  「還醒著嗎?」于景渡在他耳邊問道。

  「嗯。」容灼應了一聲。

  「不困?」于景渡問他。

  「有點。」

  于景渡有心想讓他好好睡,但是又捨不得就這麼讓人睡了,總忍不住想逗一逗他。從前沒說破心思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已經挑明瞭,于景渡也就不想再裝什麼正人君子了。

  「你猜,大當家和孟凡青現在在幹嘛?」于景渡問他。

  容灼聞言看向于景渡,但屋裡的燭火被滅了,他看不清對方的神色。

  「還能幹嘛?」容灼帶著酒意,說話時的語速比平時慢了些許,「男人喝了酒又支棱不起來。」

  于景渡聞言失笑,「你連這個都懂?」

  「網……」容灼想了想,「書上看到的。」

  「那你看的書多半不怎麼可靠。」于景渡道。

  容灼反應了好半天才意識到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容灼忍不住想朝後挪一挪身體,于景渡卻一手攬在他的腰上,將人重新攬進了懷裡。

  容灼感覺到了什麼,身體一僵,便聞于景渡在他耳邊道:「沒騙你吧?」

  容灼:!!!

  「你想……幹什麼?」容灼有些緊張地問道。

  于景渡其實真沒想幹什麼,他連親一下對方都要等人徹底清醒的時候,其他的事情更不可能這麼隨意了。

  但是他聽到容灼那副緊張兮兮的語氣時,便忍不住想逗他。

  於是他故意湊到了容灼耳邊,用一種極為浪蕩的語氣開口道:「你覺得我想幹什麼?」

  「不行!」容灼往後縮了縮身體,「絕對不行。」

  于景渡被他這副認真的樣子可愛得夠嗆,忍著笑開口,「那你得說服我不行的理由。」

  容灼心想,這需要什麼理由?

  他們話都沒說明白呢,這也太隨便了吧?

  「我不是這麼隨便的人……」容灼聲音聽起來有些氣鼓鼓地,「不行就是不行。」

  于景渡沒想到逗了兩句他竟有些不高興了,一手在他後背上輕輕撫著,尋思該怎麼哄人。

  沒想到半晌後容灼將腦袋抵在他肩膀上,悶聲道:「我頂多……頂多幫你一下,就當是還了上次在花樓的人情了……別的絕對不行!」

  于景渡:!!!





第80章

  理智上,于景渡覺得現在不是個好的時機。

  他是個喜歡籌謀之人,対於很多事情都有著按部就班的規劃。

  在他的規劃裡,接下來他應該給容灼一些時間,讓対方慢慢消化眼前兩人的關係。等到時機成熟了,再將兩人的關係往前推進一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至少要等到下下下一步,才輪得到容灼幫他。

  可感情的事情和其他事情不一樣。

  而人在感情裡,是最沒有辦法保持理智的。

  所以于景渡將拒絕的話憋在了肚子裡,默默等著容灼動手。

  後來,容灼因為太害羞遲遲沒有動作,于景渡實在等不及,便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

  後來,容灼兩條手臂都快累麻了。

  他一度懷疑于景渡在這方面是不是有點障礙,怎麼會那麼久?

  但他根本沒有太多的精力再思考,因為他好累。

  在這漫長的過程中,他第一次幫人的羞恥感都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到了後來他滿腦子只剩下疲憊。

  于景渡抱著他平復情緒時,他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臨睡前他忍不住想,于景渡的耐力真的好可怕……

  于景渡將人攬在懷裡,將臉埋在対方頸窩深吸了幾口,直到鼻息間被少年身上的淡香充斥,他才滿足地輕歎了一口。

  片刻後,他穿好衣服起身去弄了點熱水來,先是幫容灼清理了雙手,又把自己收拾乾淨。

  後半夜,于景渡就沒怎麼睡,他側躺在容灼身邊,細細回味著方才的一切。

  他想,小紈絝的手可真小,又小又軟。

  明明看著骨節分明的,怎麼觸感就那麼舒服呢?

  可惜,力氣太小了。

  中間歇了好幾次,差點把他折騰死。

  最後也還是他自己攥著容灼的手完成的。

  于景渡感覺當時的容灼都快累哭了,累得呼吸比他還亂,還時不時小聲問他為什麼還沒好?

  想到少年當時那副又乖又可憐的語氣,于景渡忍不住又有些情動。

  他心想,這人這麼招人疼,將來他真要欺負的時候可怎麼捨得啊?

  可是不捨得他也得欺負。

  誰讓自己這麼喜歡呢?

  不止自己喜歡容灼,容灼也喜歡他。

  想到這裡,于景渡唇角又浮起了笑意。

  他慢慢湊到容灼額頭上親了一下,後來似乎不大滿足,又小心翼翼湊到臉頰親了一下。

  後半夜,于景渡也不知道自己偷偷親了容灼多少次,直到容灼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背対著他,他才終於收斂了些。

  當晚,睡不著的人可不只于景渡一個。

  只不過于景渡是高興地睡不著,其他人就未必了。

  郭振邦派第二波人去接應時特意吩咐過,不管到了大汶山地界能不能見到魯盛和杜興,都要派一個人回來報個信。這樣,至少他能確信事情不是出在大汶山。

  可他等到了午夜,也沒等來任何回來報信的人。

  那麼結果只有一個,大汶山出事兒了。

  那幫山匪竟然連魯盛的面子都不給,還扣了他的人!

  「事情未必是山匪做的。」丁伯連開口道。

  郭振邦瞥了一眼這位軍師,冷笑,「人都被他們扣下了,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他們一座山頭滿打滿算也就不到一百號人,劫那麼多糧草,放到發黴都吃不完。」丁伯連道:「再說了,杜興帶了一隊人,真要和那幫山匪起了衝突,就算不能全勝,派個人回來報信總不至於太難吧?」

  郭振邦擰了擰眉,「你是說,杜興叛變了?」

  丁伯連忍住了朝他翻白眼的衝動,不大想說話了。

  「還是說背後當真另有其人?」郭振邦又問。

  自杜興出事那日,他心中就一直隱約有不祥的預感,只是一直不大敢去深想。

  時至今日,他不想都不行了。

  「本將就不信這個邪。」郭振邦道:「真要打起來,咱們幾萬人呢,就算和豫州營硬碰硬都未必沒有勝算!老子帶人去把糧草搶回來,我就不信他們還能將我也困了!」

  丁伯連無聲歎了口氣,不大想開口。

  但他還是履行了一個軍師的基本職責,「和豫州營打,咱們連糧草都沒有,怎麼打?勒緊褲腰帶和他們打?」

  「就算豫州營是紙糊的,咱們打贏了,然後呢?」丁伯連問,「太子那邊怎麼交代?他是為了保住你選擇造反?還是先派刺客來將咱們都殺了滅口以撇清自己?」

  郭振邦聞言瞬間便冷靜了下來,他在屋裡焦躁地踱了幾個來回,然後一腳踹翻了兩把椅子,又摔了幾個茶盞,這才喘著粗氣坐下。

  丁伯連対他這副無能狂怒的姿態很是看不上,卻還是得保持著得體的姿態。

  「再派一隊人去吧。」丁伯連道:「這次讓他們分兩撥,第二撥滯後兩裡地行進,待到了大汶山附近時,便先讓第一隊去探路,待確認前方兩裡地安全,派個人回來報信,後頭的人再走。若前頭的人沒回來報信,後頭的人便直接回營。」

  「這有什麼用?」郭振邦問。

  「至少先確認糧草在不在大汶山。」丁伯連道。

  郭振邦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吩咐人去辦了。

  於是次日一早,山下埋伏著的人便又活捉了一小隊人馬。

  「幾個人?」于景渡一邊幫容灼束著發一邊問。

  「回公子,一共捉了八個,比昨晚捉的少了一半。」孟凡青道。

  于景渡冷笑一聲,「這回學聰明了,知道把人分成兩撥,估計剩下的人已經回去報信了。」

  「那怎麼辦?」孟凡青問,「需要知會劉將軍戒備嗎?」

  「不慌,你去忙吧。」于景渡道。

  孟凡青聞言便退下了。

  于景渡不緊不慢地將容灼的頭髮束好,又伸手在対方耳尖捏了捏,捏得少年一張臉頓時泛上了薄紅。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于景渡說話時的聲音都是輕快的,就差把心情好倆字寫臉上了。

  容灼卻有些恍惚,估計是還沒弄清楚眼前的狀況。昨天的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夜裡他又被累了那麼一遭,早晨起來滿腦子就跟裝滿了漿糊似的。

  直到收拾完離開房間時,于景渡拉住他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容灼才從自己混沌的意識裡,慢慢理出了點頭緒。

  他和于景渡……

  這算是徹底挑明瞭?

  那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啊?

  容灼紅著臉吃早飯時,一直在回想昨天于景渡的話,但他發覺于景渡好像沒說什麼特別明確的話。既沒有說喜歡他,也沒有說要和他在一起,只是把問題拋給他讓他自己想。

  這是什麼意思呢?

  是想讓他主動提出來嗎?

  還是……想搞曖昧?

  容灼沒談過戀愛,他不大知道別人確立戀愛關係時都是什麼流程,是明明白白把事情說清楚,還是曖昧一段時間再說?又或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不說破……

  但他總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容灼偷偷抬眼看向于景渡,發覺対方也在看他,而且看那架勢應該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了。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一紅,又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他很想找于景渡問問,他們現在算是怎麼回事,但他又不好意思。

  萬一対方是故意不想說清楚呢?

  容灼就這麼患得患失地胡思亂想了一早晨,連早飯都沒吃多少。

  于景渡一直在觀察著他,待他收了碗筷起身後,便跟了上去。

  「怎麼吃這麼少?」于景渡故意湊在他耳邊說話,惹得他好不容易恢復的臉頰又開始發燙。

  他縮著脖子往旁邊避了避,心裡有些發悶,甚至都有些不大想理人了。

  「今早他們又抓了一撥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于景渡問。

  容灼聞言只得將紛雜地情緒壓下,點了點頭,跟著于景渡下了山。

  于景渡命人將活捉的私兵營士兵捆著手腳蒙著眼睛栓成了一串,說是怕他們在戶外不活動冷,湊在一起還能互相取暖。

  容灼被他這損招逗得忍不住發笑,倒是將先前的不快暫時拋到了腦後。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容灼問。

  「你覺得呢?」于景渡反問他。

  「是要和談嗎?」容灼問。

  于景渡眼睛一亮,抬手在他鼻尖一點,「聰明。」

  他這動作太過親昵,容灼下意識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于景渡從前就喜歡與他親近,今日好像比從前更少了幾分顧忌,哪怕當著旁人的面也不怎麼收斂。

  容灼拿不准他的心思,但心中卻總覺得不踏實。

  「你怎麼知道要和談?」于景渡問他。

  「你昨天說,糧草會還給他們。」容灼道:「那肯定要提條件吧?」

  于景渡見他還記著自己的話,眼底便染上了笑意。

  「你怎麼這麼討人喜歡呢?」于景渡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対方的臉。

  經歷過昨晚之後,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受控制,見到容灼便總想碰一碰或者逗一逗。

  哪怕是在人前,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親近容灼的心。

  大概是從前憋了太久,如今不用再藏著掖著,他就恨不得將從前的份都補回來。

  「你……」容灼被他捏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你這樣別人會看出來的!」

  「看出來就看出來吧。」于景渡道:「反正早晚他們也是要知道的。」

  容灼聞言心頭一悸,有些驚訝地看向于景渡。

  但于景渡卻沒朝他多說什麼,因為這會兒劉副將便朝這邊走了過來。

  「公子。」劉副將朝他行了個禮,「眼下這些人您想怎麼處置?」

  「都放回去吧。」于景渡道。

  「啊?」劉副將一怔,「都放了?」

  「不放還得管飯,大當家可要虧了。」于景渡道。

  容灼在旁邊聽著,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于景渡的意思。

  対方將人扣了的目的,本就是想搞郭振邦的心態,估計這會兒郭振邦的心態已經崩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將人給他放回去,就等於在崩了心態的郭振邦臉上又打了個耳光。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放了人沒放糧,這就意味著,不出半日,私兵營的將士們就會知道,他們接下來要開始餓肚子了。

  屆時,營中的士兵們定然會議論紛紛。

  軍心一散,郭振邦的心態就會徹底崩盤。

  實際上,根本沒等於景渡將人放回去。

  這日一早,已經連續幾日沒好好合過眼的郭振邦,心態就徹底崩了。

  因為從前兩日開始,營中的士兵就開始喝稀粥了。

  偏偏伙夫還挺會辦事,給士兵們喝稀粥吃鹹菜,卻給將領們做了乾飯,還搭配的有葷有素。

  這種事情若是換了于景渡所在的戍北軍,是絕対不可能發生的。

  但郭振邦治軍不嚴,再加上他一直沒怎麼做好表率,這才導致出現了今天的局面。

  士兵們連續喝了好幾頓稀粥,原本就心中有氣。

  今早看到將領們的飯菜時登時就不幹了!

  有幾個刺頭喝完粥就說沒力氣,告了病假拒絕訓練。

  士兵們紛紛效仿,於是整個私兵營的早訓便泡了湯。

  郭振邦聽聞此事後氣得又掀了桌子,將餐盤裡的罪魁禍首——那一碗乾飯和一葷一素兩道菜掀翻在地。

  來傳訊的親兵自己都沒吃飽呢,看到地上的飯菜也想翻白眼,回去之後乾脆也告了假。

  「不就是一頓飯的事情嗎?」郭振邦怒道:「這幫不成器的,為了一頓飯就要造反?」

  「將軍,不是一頓飯,若是糧草弄不回來,再過兩日大夥兒連稀粥也喝不到了。」一旁的張平道。

  郭振邦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會落到了今日這步田地。

  他至今都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他只覺得是自己倒楣,生不逢時。

  在戍北軍中時就是這樣,明明他那麼努力,戰功也不小,偏偏每次都讓人搶了風頭。尤其是那個于景渡,年紀輕輕毛都沒長齊,卻處處壓他一頭。剛開始也就是壓一頭罷了,到了後來就是一頭又一頭,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那人不就是仗著出身好有人提拔嗎?

  若他是皇子,自幼也得各種好師傅教導,定然比対方強了不知道多少!

  他並不知道,于景渡得來的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

  在他這種人眼裡,是看不到旁人的努力和付出的,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自己最委屈最不得志。

  而一旁的丁伯連看得很清楚,像郭振邦這種自不量力的人,一旦硬咬著牙想擔起自己擔不住的擔子,唯一的結果就是崩掉了牙還閃了腰。

  就在郭振邦一籌莫展之際,外頭有人來報,說失蹤的人回來了。

  這次不僅他派出去接應的人回來了,就連杜興和魯盛都被放了回來。

  「糧草呢?」郭振邦看著杜興和魯盛問道。

  兩人被折騰了這麼一溜,心中都憤懣不已,聽他一見面只顧著問糧草,心中都有些不快。

  「他們的人說了,糧草可以還給咱們,但是需要讓咱們的主帥或者軍師親自帶人去領。」杜興開口道。

  「欺人太甚!」郭振邦道:「他們是什麼人?」

  「不知道。」杜興說罷看了一眼魯盛。

  「屬下也不知道。」魯盛道:「我被抓了之後,就一直蒙著眼睛,根本不知道対方是什麼人。」

  「將軍。」張平道:「眼下先想辦法把糧草弄回來要緊。」

  「怎麼弄?難道真要讓本將去自投羅網?」郭振邦道:「你覺得本將去了,他們就會乖乖把東西還了?天真!」

  丁伯連坐在一旁不說話,他也懶得開口。

  營中的伙夫跟高踩低,知道他不受郭振邦待見,所以給他喝的也是稀粥。

  他現在連動動舌頭都嫌累。

  「張平,你張羅點人,去城中先買點糧食回來。」郭振邦道:「先解了燃眉之急,回頭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他現在不敢承認,他有點擔心壓不住手下的人,怕士兵們會造反。

  尤其在何川貴死了之後,營中本就人心惶惶,如今出現什麼問題他都不覺得奇怪。

  所以必須儘快先把他們的肚子填飽再說。

  豈知事情比他想像中更為棘手。

  張平派了人去城中購買糧食,到了城中各大米行一看,才得知全程的米行都歇業了。

  「怎麼會歇業?」郭振邦不解道。

  「說是全城賣米麵的店鋪都歇業五日。」士兵朝郭振邦道:「三日前米行就掛出了通知,城中百姓知道他們要歇業,早已提前做好了準備。」

  郭振邦這下徹底說不出話了。

  這分明就是沖著他來的,否則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而且還設置了五日,別說五日了,就是三日,營中也撐不住啊。

  就在郭振邦接近崩潰之時,大汶山上的眾人正吃席呢。

  于景渡讓大當家的將山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了出來,然後讓自己的護衛記了帳,說等下山之後定會雙倍奉還。

  換言之,這頓飯算他的。

  大當家是個痛快人,倒是不跟他計較這些,但見他高興也沒攔著。

  于景渡本著不讓任何人餓肚子的原則,還特意讓劉副將安排了山下的人換班,爭取讓每個士兵都能吃上熱乎飯。

  容灼在一旁看著他人來瘋似的,眼底也不由染上了笑意。

  于景渡什麼都沒說,但他還是忍不住猜測,対方這好心情究竟是因為快要拿下私兵營了呢,還是也和自己有點關係?

  這麼一想,容灼又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他們之間這點小小的曖昧,應該不足以讓于景渡這麼興奮吧?

  容灼念及此又垂下了腦袋,他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很不好,患得患失,怪丟人的。

  但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怎麼能不患得患失呢?

  「私兵營的人真可憐。」于景渡一邊拿筷子挑著碗裡的魚刺,一邊假惺惺地道,「今天郭振邦再不派人來,明天他們稀粥都喝不上了,只能喝西北風嘍。」

  容灼抬眼看向于景渡,心道這人真壞。

  不過不是那種讓人討厭的壞,而是那種說不上來的壞。

  這種損招,估計也就于景渡能想出來。

  將來若是太子知道他費盡心力,恨不得貪墨了賑災錢糧去養著的私兵營,最後是因為喝稀粥被餓得差點造了反,估計能被氣得吐血。

  「這人啊,若是餓得輕了,還能忍著,若是餓得厲害了,就不好哄了。」于景渡將挑好了刺的魚肉放到容灼面前,「要想贏得一個人的心,就必須先贏得一個人的嘴……胃。」

  容灼看著自己眼前的一小碗魚肉,心底的那點小小失落登時煙消雲散,他甚至有點不好意思看于景渡了。從前対方這麼待他他都能坦然接受,但如今便覺得有些害羞。

  因為之前于景渡待他好是出於朋友間的關愛,如今卻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陌生又新奇,令他心裡又酸又澀,但更多的還是甜。

  「他們若只是餓肚子,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崩了。」于景渡伺候好了容灼,又開始慢條斯理地幫自己挑刺,「但他們的軍餉已經拖欠了數月,如今再吃不飽,那還能忍?」

  容灼快速看了桌上的眾人一眼,見沒人注意他們,便給于景渡夾了一塊肉。

  于景渡將肉夾起來放到嘴裡,細嚼慢嚥地吃了好半天。

  「真軟。」于景渡朝容灼道。

  他這話明明說的是肉,但容灼卻想歪了。

  他記得于景渡昨晚摸著他的手時,便一直在他耳邊誇他,說他的手真軟。

  「少東家。」于景渡看向容灼,眼底帶著幾分笑意。

  容灼轉頭看向他,不知為何一顆心跳得極快,像是生怕于景渡會在眾人面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似的。

  「咱們打個賭怎麼樣?」于景渡問他。

  「賭什麼?」容灼問。

  「賭郭振邦是自己來,還是派那位軍師來。」于景渡道。

  「他自己來應該不敢吧。」容灼道:「我賭軍師。」

  「那我就賭郭振邦吧。」于景渡道。

  容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覺于景渡這賭有點草率。

  連他都知道來的一定不會是郭振邦,于景渡能不知道嗎?

  這麼一想,容灼又覺得這個賭裡好像有坑,難道是他忽略了什麼細節?

  「我不賭軍師了,我想換郭振邦。」容灼道。

  「那也行,我賭軍師。」于景渡縱容地道。

  容灼沒想到他這麼好商量,登時又有些不放心起來。

  但這賭左右也不過就兩個選擇,他也不好再換回去。

  「你不問問彩頭是什麼?」于景渡笑道。

  「是什麼?」容灼這才想起來問。

  于景渡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道,「若我贏了,等回城之後,你就讓我為所欲為。」

  容灼臉頰一紅,下意識想反駁他,但想了想又忍住了,只是連帶著脖頸和耳朵都跟著一起紅了。

  「若你輸了呢?」容灼問他。

  「那就換你対我為所欲為。」于景渡道,「公平公正!」

  容灼:……

  這筆賬好像有哪裡不大対勁?





第81章

  容灼還不算太傻,很快就從于景渡的話裡聽出了漏洞。

  「你這樣……唔……」他開口想反駁,卻被于景渡夾過來的一塊肉將話堵了回去。

  「多吃點。這是花了咱們府上的銀子置辦的,你多吃一口咱們就少虧一口。」于景渡說著又夾了一塊肉往容灼嘴裡塞,那架勢壓根就沒給他反駁的餘地。

  容灼卻在聽到他那句「咱們府上」時心頭猛地一悸。

  他不知道于景渡這話是隨口胡謅,還是意有所指。

  但當他轉頭朝対方看過去時,卻發覺于景渡神色並沒什麼異樣,只是看著他時目光中的溫度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容灼這麼一走神,就將這賭約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直到丁伯連帶著兩個親隨來了大汶山,容灼才想起此事。

  「原本是你贏了。」于景渡在聽到劉副將來報時,忍著笑朝容灼道:「誰叫你臨時改了口,這回是我贏了。」

  容灼心道,他壓根就沒想打這個奇怪的賭。

  但于景渡可不管這些,他自認贏了賭約,出門時眼底的笑意比外頭的陽光都要燦爛幾分。

  「丁先生,來的果然是你。」于景渡立在山寨的門口,擺出了一副迎接的架勢。

  丁伯連遠遠看到他時眼底便帶著幾分審視,似乎是在猜測眼前這青年的身份。

  丁伯連這些日子大概已經將背後這人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対方要対私兵營動手,用的卻不是硬碰硬的法子,顯然顧忌頗多。更重要的是,対方給自己和整個私兵營都留了餘地,這明顯就是想要談判。

  所以他認定了躲在背後的這個人,一定是皇帝派來的。

  而在整個京城,他能想到的合適的人,除了皇帝身邊的親信禁軍統領薛城,就只剩另一個人,宴王殿下。

  如今看這人的氣度,他其實不大能分辨得出來人是薛城還是宴王。

  但薛城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眼前這青年看著也就二十出頭,所以那答案不言而喻。

  「勞煩閣下親自迎接,丁某愧不敢當。」丁伯連朝他行了個禮。

  「嘖。」于景渡挑了挑眉,「丁先生倒是挺謙虛。」

  容灼立在一旁好奇地看著丁伯連,發覺此人看著年紀並不大,長得也不錯,只是看起來面色不大好,從山上爬上來這段路,就已經累得額頭出了一層薄汗。

  「青哥,麻煩你去知會一聲,讓人給丁先生弄點吃的來。」容灼朝身後的孟凡青道。

  孟凡青因為與他年紀相仿,這兩日早已和他混熟了,聞言忙應聲去了。

  于景渡卻在聽到容灼対孟凡青那稱呼時,明顯皺了皺眉。

  他竟然不知道他們家小紈絝在外頭什麼時候又多了個哥?

  就在於景渡瞎拈酸的時候,丁伯連好奇地打量了容灼一眼。

  這漂亮小公子一看就知道不是軍中之人,但顯然挺細心。

  他在私兵營裡時就跟著士兵們喝了好幾頓稀粥,今日又一路奔波,早已饑腸轆轆。再加上他是個文人,體質不比軍中兒郎那般硬朗,這一路爬上山,已經有些頭昏眼花了。

  偏他性子內斂,若是容灼不主動提,他自己多半也不好意思說餓。

  「丁先生,進去說話吧。」于景渡說罷側身一讓,自己則走在了後頭,趁沒人注意時在容灼後頸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容灼只覺後頸被対方帶著薄繭的指尖捏得有些麻癢,但他怕自己反應太大反倒惹人懷疑,便強忍著沒有回頭去看,只耳尖不動聲色地染上了一層薄紅。

  「等會兒。」待到了門口,于景渡從身後扶住容灼的肩膀,將人拉住了。

  容灼不解地看向他,卻見於景渡稍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廳內的方向。

  容灼與他很有默契,立刻意會到了什麼。

  丁伯連這人一看臉皮就不厚,如今淪落至此,連飯都吃不上。

  容灼讓人給他弄了吃的,也算是雪中送炭了,但只怕當著他們的面,丁伯連不好意思吃。

  念及此,兩人便找了個背風的地方立著曬太陽。

  「沒想到郭振邦真的會讓他來。」容灼道。

  「他們沒別的路可走了。」于景渡道:「郭振邦有勇無謀,但也不是傻子。到了這會兒他多半也知道太子這條船要翻了,如今他與其死撐著,倒不如順水推舟,說不定我還能給他一條生路呢。」

  再說了,來的人也不是他自己,派丁伯連是成是敗他都不虧。

  「這個丁伯連看著好年輕,我還以為他是個老頭呢。」容灼道。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覺得他長得還行?」

  容灼狐疑地看向他,擰眉道:「你眼裡就只看到人家長得還行?」

  于景渡這話原本是想借題發揮揶揄容灼,沒想到竟被対方反將了一軍,當即被噎住了。

  兩人說話間,孟凡青端著個託盤過來了,上頭放著一碗熱湯麵和兩道小菜。

  于景渡朝他略一示意,孟凡青便會意,什麼都沒多說端著個託盤便進去了。

  屋內,丁伯連原本只覺十分尷尬。

  他這些年在私兵營裡雖然也一直受到排擠,可像今日這樣要讓旁人賞飯,還是頭一遭,他甚至懷疑宴王殿下會不會拿此事故意羞辱他。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想多了,因為対方為了不讓他難堪,甚至沒有跟著進來。

  整個廳內除了兩個原本就在門內值守的護衛,就只有端著飯進來的孟凡青一人。

  而孟凡青很有分寸,將食物放下之後,便退到了門口和護衛站在一起。

  丁伯連暗自松了口氣,対這位傳聞中的宴王殿下,也有了更多與從前不大一樣的判斷。

  外頭陽光正好。

  容灼蹲得累了便想就地坐在臺階上。

  于景渡卻一把將人拽起來,然後將腳伸到了臺階的邊緣,示意容灼靠著他的腿坐在他腳面上。

  「地上涼。」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按著肩膀坐了上去,耳尖又忍不住開始泛紅。

  于景渡站在容灼身後,兩手扶著対方的肩膀。

  從他這個角度低頭看去,容灼泛紅的耳尖看著十分顯眼。

  他忍著想要去捏一捏的衝動,稍稍移開了視線,「整個私兵營的將領,在我看來都沒什麼值得招攬的,太子的眼光太差,找來的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唯獨這個丁伯連,他算是選対了人。」

  「你從前就認識他?」容灼問。

  「常將軍朝我提過這個人。」于景渡道:「他與戍北軍的軍師冷先生同出一門,據說能力絲毫不亞于冷先生。」

  容灼聞言不由有些好奇,「那他為什麼去了私兵營呢?」

  「當時他原是有機會去戍北軍的,但家中出了變故。」于景渡道:「這人眼界能力都不差,唯獨志氣差了點,說是不想離家太遠,要留在豫州照看家人。」

  容灼聞言不禁有些唏噓,總覺得丁伯連這選擇不大尋常。

  但這世上的人本就各不相同,誰也沒法去評判別人的選擇。

  就像他自己,不也選了很多人不認同的路嗎?

  「你要招攬他嗎?」容灼問。

  「現在不會。」于景渡道:「私兵營現在就是一個爛攤子,得有個能擔事的人守著。」

  容灼聞言有些疑惑,「可他從前一直在私兵營啊,私兵營為什麼還是那麼不堪一擊?」

  「因為郭振邦不信任他。」于景渡道:「再好的軍師,若是遇不到好的將領,也只能做個擺設。」

  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約莫就是這麼個道理。

  「公子,好了。」這時孟凡青端著託盤出來了。

  容灼聽到動靜忙從于景渡腳上起來,還挺不好意思的。

  于景渡輕咳一聲,而後帶著容灼進了屋內。

  丁伯連時隔許久總算吃了頓飽飯,面色看著比剛來那會兒稍好了些。

  「兵營裡的人都等著吃飯呢,我也就不廢話了。」于景渡開門見山地道:「一會兒丁先生就帶著人將糧草都拉回去。我著人清點過,這些糧草夠私兵營的人吃上十天,若是省著點不吃飽,能吃二十天。」

  他說罷頓了頓,又道:「所以我給先生半個月的時間,助我收復私兵營。至於條件,先生儘管提,只要我能辦到,絕不推諉。」

  丁伯連大概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直接。

  他原以為于景渡將私兵營逼迫到這般田地,見了面會先羞辱自己一番,將談判的價碼壓到最低,而後擺出一副施捨的姿態來,讓自己舔著臉來朝他示好。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全都猜錯了。

  于景渡不僅対羞辱他一事毫無興趣,対他甚至堪稱客氣。

  就連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都被照顧地很妥帖。

  「閣下為何待丁某如此?」丁伯連問道。

  「冷先生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景渡道:「況且我需要的是收復私兵營,其他的事情対我來說不重要。我対羞辱別人也沒有什麼興趣。」

  丁伯連聞言朝他行了個禮,「不需要十五日,三日便可。」

  于景渡一怔,倒是沒想到他竟這麼痛快。

  「丁某只提一個條件,若來日丁某獲罪,求閣下保我家人平安。」丁伯連道。

  他來的路上原是盤算好了的,朝対方提三個要求,一是事後讓他依舊做大營的軍師,二是保著他的親兵不獲罪,三才是保他家人平安。

  因為在他這種擅於籌謀的人看來,談判是需要技巧的。

  先提出兩個対方不願意答應,且聽起來比較過分的要求,把自己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後。

  這樣対方不能答應前頭的過分要求,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答應最後那個。

  但見到于景渡後,丁伯連便覺得対方不需要這樣的糊弄,他索性只說了最後一個。

  「好說。」于景渡道:「不止你的家人,你身邊的親兵,我也可以保他們不獲罪。若是不出意外,我會去求一道旨意,將來讓你繼續做兵營的軍師,當然前提是此事能解決地漂亮一點。」

  丁伯連這回是徹底說不出話了。

  于景渡竟連他沒說出口的條件都猜到了,且一併滿足了。

  這個人的心思,太深不可測了。

  他如今總算知道私兵營為什麼這麼快就出事了。

  太子那兩把刷子,和宴王鬥,當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三日後,閣下可派人來營中。」丁伯連道。

  于景渡朝他行了個禮,態度堪稱客氣。

  隨後,于景渡便吩咐劉副將,將扣押的糧草都放了行。

  「回去嗎?」于景渡朝容灼問道:「還是想在這裡再住上幾日?」

  容灼剛想說回去,又想起了于景渡先前朝他打的那個賭。

  當時于景渡說,回城之後……

  這個賭他輸了,那回城之後豈不是要讓対方為所欲為。

  容灼略一腦補,整張臉便忍不住燒了起來。

  「我想多住兩日。」容灼道。

  「那也行。」于景渡道:「不過我可能要先回去,有些事情要處理。」

  容灼一怔,沒想到于景渡竟然打算將他自己扔在這山寨裡。

  雖然大當家他們都是好人,可于景渡一走,就剩他自己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那我也回去吧。」容灼有些委屈地道。

  于景渡聞言露出一個得逞的笑來,「就知道你離不開我。」

  「我沒有!」容灼有些著惱。

  不過不等他這惱意繼續蔓延,便聞于景渡低聲道:「我有。」

  「方才那話是逗你的。」于景渡道:「從前就朝你說過,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容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怎麼不記得他說過這話?

  于景渡沒再多朝他解釋,心中卻不由有些忐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挑明瞭之後,容灼対他的信任反倒不如從前了。

  他忍不住想,難道是他哪裡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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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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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當日,于景渡並未急著帶容灼回城,而是又在山上逗留了一日。

  入夜後,容灼在廳內教山寨裡的孩子們寫字,于景渡則去找了一趟大當家。

  「那日大當家說會做機關,在下便一直想請教一二。」于景渡從懷裡取出了兩頁紙,遞到了対方面前,「我從前也沒做過這東西,總有些細節沒想通,還得勞煩大當家指點指點。」

  大當家接過那兩頁紙一看,見上頭是畫的是袖箭的分解圖,於是開口問道:「袖箭?」

  「嗯。」于景渡道:「我也是第一次做,有點費勁。」

  「不錯,看著挺精巧的。」大當家看了看圖紙,「將軍是有哪裡不清楚?」

  「我試著做出來過一兩把,都太大了,想弄得更小巧一些,但是又不確定太小了力道夠不夠。」于景渡道。

  「這袖箭是靠著機關發力,若要用作武器,対力道的要求還是比較高的。」大當家道:「敢問將軍是做了自己用嗎?」

  「不是,送人。」于景渡道。

  「哦,是送給少東家吧?」大當家笑道,「那確實要再小巧一些,不然帶著不方便。」

  于景渡沒有否認他的話,卻也沒多說什麼。

  此前容灼說要學射箭時,他就動過這個念頭,只是一直沒弄出來。

  一方面他在這種事情上並不算擅長,做起來自然吃力,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假手他人,只想靠自己完成,所以便一直耽擱到了今日。

  「將軍是想讓少東家用來防身,還是用來殺人?」大當家問道。

  「自然是防身。」于景渡道:「但到了必要的時候,這東西最好也有能置人於死地的能力。」

  「既想要小巧輕便,又想置人於死地。」大當家地想了想,「將軍常年在軍中大概用不到這種東西,所以不大瞭解,袖箭雖然看著簡單,若非受過訓練的刺客,想要單純靠箭本身取人性命也不是那麼容易。將軍不如在力道上捨棄一二,回頭在箭頭淬上毒,這樣就能既保證做得小巧,又能輕易置人於死地。我知道有些毒藥,擦破點皮就能要了人的命。」

  于景渡聞言似乎有些猶疑。

  「將軍若是怕少東家不慎傷了自己,也可以在箭頭淬致人昏厥的毒,等人倒了之後要殺要剮還不是悉聽尊便?」大當家說罷朝他揚了揚手裡的圖紙,「將軍若是放心,在下便幫你改一改,明日一早便能給你。」

  「有勞了。」于景渡道,「不過……明日你私下給我。」

  大當家一挑眉,「將軍是想將這個當做信物送給少東家?」

  于景渡聽他提起容灼,眼底染上了幾分笑意。

  卻聞大當家又道:「恕在下直言,將軍若是將這個當成個小玩意隨便送出去也就罷了,若是想當做很重要的信物,還是三思為好。」

  「為何?」于景渡不解。

  大當家一見他這副表情,苦笑道:「你們行伍之人都這樣嗎?喜歡在談情說愛的時候送這種打打殺殺的物件?也不想想,旁人收了信物那自然是想每日能貼身帶著,這種東西合適嗎?」

  怕于景渡不明白,他又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道,「將軍想一想,旁的人半夜都是拿著情郎送的玉佩之類的東西睹物思人,您讓少東家抱著袖箭……不煞風景嗎?」

  于景渡:……

  他倒是沒想過這個。

  當初想送容灼袖箭,只是想著弄個防身的東西,以防萬一。

  而且他看容灼雖然不習武,但対於騎馬射箭好像都還挺有興趣的。

  如今被大當家這麼一提醒,他倒是真覺出不合適來了。

  也難怪人家都送玉佩這樣的俗物,想來送得多自然有送得多的道理。

  「多謝大當家提醒,我記下了 。」于景渡道。

  大當家見他聽明白了,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次日一早,大當家便將他那兩張圖紙改好了。

  于景渡再次朝他道了謝,這才帶著容灼下山。

  回到豫州城內時,已經接近正午了。

  于景渡先是將容灼送回了商行,便說自己有點事情,獨自出去了。

  容灼想問他去哪兒,想起來于景渡先前揶揄自己「離不開他」一事,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于景渡離開商行之後,去了豫州城內最大的一家玉器行。

  這玉器行的掌櫃先前見過於景渡,知道他是段家那少東家的護衛,所以還挺客氣。

  「祁護衛想看看什麼?」掌櫃沒讓夥計上前,而是親自接待了于景渡。

  「看看玉佩。」于景渡聽了大當家的勸,決定還是送容灼一塊玉佩吧。

  既然別的人都送這個,那就說明送這東西准不會出錯。

  至於別的,他平日裡想送自然有的是機會,不急於這一時。

  「祁護衛是想送人?」掌櫃問他。

  「嗯。」于景渡指了指櫃檯上擺著的一塊白玉,「這個拿給我看看。」

  掌櫃聞言便將那玉佩連帶著木盒一起拿給了他。于景渡湊近一看,見這塊白玉成色極好,乍一看像是在奶裡泡過一般,倒是很襯容灼的氣質。

  「就它吧。」于景渡道。

  掌櫃沒想到他這麼痛快,當即便吩咐讓夥計將玉連帶著盒子都包好。

  于景渡想起很久以前那個裝手帕的檀木盒子,忙擺了擺手,示意不必麻煩,直接付了銀子將玉佩揣走了。

  買好了玉佩之後,于景渡心情極好。

  他在回商行的途中,路過一家點心鋪子,想著容灼愛吃這些東西,便又稱了兩斤點心拎著。

  他記得許久前容灼就無意間朝他抱怨過,嫌他沒送過自己東西。

  反倒是容灼送過他不少大大小小的物件。

  那個時候在京城,他不敢隨便送容灼信物,是怕有心人覺察到什麼,反倒給容灼惹麻煩。後來他想送容灼一個荷包,都要前前後後籌謀那麼久,避免任何會給容灼帶來麻煩的可能。

  但如今他們在豫州,這玉又不是從王府裡送出去的,所以他不必擔心什麼。

  只希望容灼能喜歡才好。

  回到商行之後,于景渡並沒直接將那玉佩拿出來。

  他想著商行裡人多眼雜,最好是等到晚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再送。

  容灼不知対方這些心思。

  他只知道于景渡自從回來之後,便總忍不住盯著他看。

  有時候被他抓了現行対方也不躲,而是會迎著他的目光看回去,眼底帶著點不加掩飾的親昵和歡喜。他被看得不自在,心中卻隱隱能猜到于景渡為何會如此。

  他想,于景渡肯定是為了那個賭約高興。

  自從回來之後,対方就盼著天黑呢,好欺負他。

  一想到這個,容灼便忍不住有些害羞。

  但害羞的同時,他又隱隱有些不大痛快。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這種矛盾,他明明也是喜歡于景渡的,所以他並不排斥和于景渡親近。但他想像中的戀愛不是這樣的,至少不該這麼快就進行到最後那一步。

  因為太快了,讓他有種不確定感。

  他甚至不知道于景渡対他的喜歡,是精神層面更多,還是身體層面更多。

  換句話說,于景渡是更喜歡自己這個人,還是碰巧發現自己対他有意,所以想順水推舟地跟自己快活快活?

  一想到這種可能,容灼心裡就有些發悶。

  當日晚飯後。

  容灼故意在書房裡看了近一個時辰的帳簿。

  段承舉這一路上陸陸續續教了他不少東西,他如今看個帳簿幾乎不用費什麼力氣。

  從書房出來之後,他便去浴房沐了浴,回到住處後,果然見於景渡還沒睡,像是在等他。

  「怎麼這麼晚?」于景渡朝他問道。

  容灼緊張地手心直冒汗,隨便應了一聲,便走到了矮榻邊坐下。

  他剛沐浴完,頭髮尚未幹透,有幾縷隨意垂在額前,映襯得他一張臉越發白皙動人。

  于景渡一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就喜歡得不得了,一雙眼睛略有些放肆地在容灼身上看了幾個來回。

  容灼覺察到他的視線,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攥得更緊了些。

  于景渡初時還有些不解,但瞥見少年因為緊張而微微泛著紅意的雙目,便想起了那個賭約。

  他承認,他確實挺想欺負容灼的。

  可絕不是眼下這個時機。

  在山上的時候他曾認真地想了許久,按理說自己和容灼都是男子,不需要像傳統的男女之情那般,要按部就班地三媒六聘把人娶進門才能行唐突之事。

  他實在太想親近容灼了,好幾次在夜裡抱著睡在身邊的人時,他都想著要不乾脆當個禽獸算了,做人真的太憋得慌了。

  可他又忍不住想,容灼是個男子,不該成為他不珍惜対方的理由啊。

  相反,正因為如此他才更應該珍而重之,不讓少年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怠慢。

  因為他知道,兩人未來要面臨的東西,可能會非常複雜。

  尤其是他的身份,必然會讓容灼承受許多原本不該承受的壓力。

  但少年這副樣子看著太招人疼了,他就算能忍不住不欺負人,逗一逗總是可以的吧?

  念及此,于景渡走到容灼身邊,抬手幫他順了順有些散亂的額發,故意擺出一副要欺負人的架勢來,「少東家,害怕了?」

  容灼垂著腦袋不大想看他,于景渡卻有些強勢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向自己。

  大概是因為太緊張了,容灼這會兒眼睛裡泛著點水霧,看起來比平日裡更多了幾分無助。

  「我今日給你準備了一件好東西,你要不要看看?」于景渡笑問。

  容灼耳尖一紅,下意識便將他嘴裡這好東西想歪了。

  「我不看!」容灼道。

  「你看看,說不定你很喜歡呢。」于景渡道。

  容灼一張臉越來越紅,抿著唇不吱聲。

  于景渡忍不住慢慢湊上前,在他鼻尖上輕輕吻了一下。

  容灼緊張地都快喘不過氣來了,閉著眼睛也不敢看他。

  于景渡卻只在他鼻尖親了親,而後從懷中取出了那塊被他焐熱了的玉佩,放到了容灼手裡。

  容灼一怔,低頭看著手裡的東西,有些沒反應過來。

  「送給你。」于景渡道:「喜歡嗎?」

  容灼看看那玉佩又看看于景渡,眸色當即一黯。

  于景渡面上笑意一僵,問他,「怎麼,你不喜歡?不喜歡明天我再去換一塊……」

  「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送我東西?」容灼有些委屈地問道,「是想先哄我高興,再……再心安理得的欺負我嗎?」

  于景渡聞言眉頭漸漸擰了起來,他好像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了。

  「容灼。」于景渡單膝跪在矮榻邊,認真地看向少年,「你是不是想岔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想送你點東西,並不是為了欺負你。」

  容灼卻越來越委屈,連日來積壓的情緒一股腦都湧了上來。

  「你只是想和我親近,才這樣的。」容灼道。

  「我不是。」于景渡開口想解釋,話到了嘴邊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應該趕在容灼之前表明心意的,那樣才能給少年足夠的安全感。

  可他當時一時上頭,只想著能讓容灼儘快看清自己的內心,竟是將這些都忽略了。

  他自己當然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対容灼動了心思。

  可他掩藏得太好了,好到全無破綻,所以在容灼看來,他頂多就是在來豫州的路上才有了那麼點意思,甚至會覺得他是在覺察到容灼的心意之後才順水推舟……

  再加上他自己有點得意忘形,這些日子總忍不住逗人,更是將那副滿腦子只想著那種事的形象坐實了。如今只怕他說什麼,都會顯得像是在狡辯。

  「不是你想的那樣。」于景渡攥住容灼的手道:「我那日說與你打賭,是逗你的。」

  容灼紅著眼睛看向他,一臉「你自己信嗎?」的表情。

  于景渡懊惱不已,暗道自己不該沒事兒瞎逗著人玩兒。

  如今就算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我真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対你……」于景渡斟酌著語氣,目光中閃過一絲猶疑。

  他知道,這個誤會一旦被容灼認定了,無論他將來再怎麼努力,都很難彌補。

  容灼如今的委屈會像一道抹不平的縫隙埋在心底。

  就算他將來證明了自己的心意,容灼也只會認為那是後來的事。

  所以他必須讓容灼相信,自己是先動心思的那個,而不是順勢而為。

  「算了。」容灼吸了吸鼻子,「我困了,想睡覺了,你今晚能不能去……」

  「我有證據。」于景渡忽然打斷他道。

  「什麼?」

  「我有證據,證明我在很久之前,就対你有了那樣的心思。」于景渡解下自己的荷包,從裡頭取出了一方手帕出來,放到了容灼手裡。

  容灼拿著那條手帕,發覺這手帕看著有點眼熟。

  這手帕上有三道水紋……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于景渡借給他的那條。

  後來他一直帶在身邊,直到被周豐家裡那個小廝借走私藏了,沒再還給他。

  那小廝還送了他一方用檀木盒子裝著的新手帕,被他退了回去。

  因為當時的容灼覺得那個小廝対自己有意思……

  「怎麼會在你這裡?」容灼不解道。

  「我……」于景渡深吸了口氣,「那日我得知你去了周豐府上,就從宮裡匆匆趕過去,路上太急出了點汗,你便將這方手帕借給了我。」

  容灼:???

  可他的手帕是借給了周豐的小廝啊!

  「是你?」容灼難以置信地道。

  于景渡迎著他的目光看去,「是我。」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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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你別當皇帝了,賣馬甲去吧





第83章

  容灼看著于景渡,目光幾經變換,先是震驚,又是茫然,再是恍然大悟,最終變成了惱怒。

  都說事不過三,他被這人騙過兩回也夠了吧?

  哪裡想到竟然還有第三回 ?

  當時他就覺得周豐那小廝挺特別的,沉穩老練,做事極有分寸,而且還會寫策論。

  如今想來,那小廝平時說話就不多,偶爾開口時聲音也像是故意在壓著不大自然。當時容灼還以為他是喉嚨出過問題,如今想來就是于景渡怕他聽出來,所以故意壓著嗓子說話。

  怪不得周豐隔三差五換小廝呢?

  原來問題竟出在這裡!

  「你欺人太甚!」容灼紅著眼睛道。

  「我當時並非有意要瞞你……」

  「並非有意?難道是周豐逼著你易容給他做小廝的嗎?」容灼道。

  「當時你不知道我還活著,我想見你只能易容。」

  「你!」容灼到了嘴邊的話被他那句「我想見你」硬生生給噎了回去,這人到了這個時候倒是會說話了?

  「你別以為說幾句好聽的就能哄我!」容灼一副氣鼓鼓的樣子,聲音卻沒什麼氣勢,「我長得就這麼好騙?你到底還騙過我多少回?」

  「沒了,真的就只有三次。」于景渡忙朝他解釋道:「你還記得嗎?很久之前,你朝我說你有一個秘密,當時我告訴你,我還有三個秘密。」

  容灼倒是記得這件事,那時于景渡說,等料理了豫州賑災錢糧的事情,就告訴他一個秘密。如今想來,當時對方想說的秘密就是宴王的身份,因為不久後容灼就從他昏迷之事,推測到了他的身份。

  那麼,剩下的兩個秘密呢?

  「剩下的兩個秘密,一個就是現在你知道的這件。」于景渡不知為何,忽然也變得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看著容灼,「另外一個就是……就是……我心裡有你。」

  容灼聞言呼吸一滯,耳尖登時紅了。

  這傢伙為什麼要在吵架的時候說這種話?

  「早在我還是青石的時候,我就已經……」

  「你別說了!」容灼開口打斷他,心道他要是再說好聽的,自己這氣都沒法繼續生了。

  此前戳穿青石的身份時,于景渡當著他的面吐了血,而他得知于景渡是宴王時,對方正昏迷不醒,所以容灼兩次都沒能順順利利朝他發過脾氣。

  這一次,于景渡健健康康的,他總不能再這麼輕易就揭過去吧?

  不然他之前吃過的虧不都白吃了?

  而且要是每次遇到這種事情都不了了之,誰知道這人以後還會不會故技重施?

  「你……生氣了嗎?」于景渡小心翼翼問道。

  「我不能生氣嗎?」容灼道:「你騙了我三回,還不讓我生氣?」

  「生生生……」于景渡忙道:「你想怎麼生都行?」

  容灼快被他氣笑了,強忍著情緒道:「你……去外面!」

  「可是你晚上會冷。」于景渡道。

  「我不怕冷!」容灼道,見於景渡還想糾纏,他又道:「你不走我走!」

  容灼說罷就要起身,于景渡忙將他按在矮榻上,「我走,你別出去,外頭冷。」

  于景渡說罷便磨磨蹭蹭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直到他出去之後,容灼才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他至今仍有些難以置信,曾經被他「拒絕」了的大壯,竟然會是于景渡易容的。

  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大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和于景渡的臉聯想到一處。但若是仔細回想,一切似乎也不是沒有端倪。

  其實彼時他和大壯還挺投緣的,對方雖然話不多,但是與他相處時卻有一種很自然的默契。容灼後來甚至覺得挺遺憾的,想著若是大壯沒有對他動那種心思,他說不定能和對方成為好朋友。

  如今想到于景渡就是大壯,他氣惱對方騙他的同時,心底也隱隱有些高興。

  而且他沒想到,于景渡竟然在那麼早之前,就對他動了這樣的心思。

  所以……今晚他真的誤會了于景渡。

  對方並非是只想與他親近,否則絕不會等到現在。

  容灼拿起于景渡方才送他的那塊玉佩,心裡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點甜意。

  他想自己真的好沒出息啊,不是正和對方生著氣的嗎?

  但他生氣是真的生氣,可心中卻也是真的熨帖。

  容灼原本就不是個氣性大的人,更何況于景渡當時易容成大壯的原因,多半還是為了他。

  彼時的于景渡已經不需要再隱瞞身份了,在京城完全可以自由來去,哪怕要避著點別人的耳目,也有的是辦法。所以對方刻意偽裝成了周豐的小廝,還經常在國子學一待就是一整日,其目的不言而喻。

  哪怕對方當時另有別的事情要做,可陪他在國子學虛耗過的那些時間,卻都是實實在在的。容灼沒辦法否認,那些日子裡,大壯這個人,確實是為了他而存在的。

  一想到這些,容灼臉上就忍不住有些發燙。

  不過他不打算就這麼輕易心軟。還是決定要繼續生一下氣。

  就算不為了這一次,總該把先前那兩次補回來吧?

  不然于景渡知道他好哄,往後不知道還要怎麼拿捏他呢。

  念及此,容灼便揣著那塊玉佩上了榻,不打算管于景渡了。

  他想,這回至少要生個三天的氣!

  若是三天太長了,起碼也得兩天,不能再少了!

  門外,于景渡一直沒有離開。

  隔壁就有空著的客房,但他並沒有進去睡。

  他在門口一直等到裡頭沒了動靜,估摸著容灼睡著了,這才輕輕推開門進去。也不知是當真對他沒有提防,還是忘了,容灼睡覺竟也忘了鎖門,門就這麼掩著。

  于景渡放輕了腳步走到榻邊,伸手幫容灼掖了掖被子。

  他猶豫半晌,終究是沒敢再惹人生氣,打消了硬賴著不走的念頭。

  不過他擔心容灼夜裡怕冷,所以去將兩個水袋灌了熱水,打算放到容灼被窩裡。但當他慢慢掀開被角打算往裡放水袋時,卻不由一怔,只見睡著的少年側躺著,兩手正握著他送的那塊玉佩,看起來特別乖。

  于景渡一顆心軟得不成樣子,單膝跪在榻邊看著對方的睡顏,一顆心又酸又澀。

  他想,小紈絝怎麼能這麼讓人心疼呢?

  明明說了要生他的氣,卻還抱著他送的玉佩睡覺。

  于景渡原本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要耍賴將人哄好。

  但是看到容灼這麼乖,他反倒又捨不得了。

  他想,他應該縱著人朝他生一生氣,這樣他就能多哄幾天,也好將從前那兩次的份一併補回來。

  當夜,于景渡在容灼榻邊一直待了許久,直到聽到外頭傳來細微的響動,他才收斂了心神。

  他輕手輕腳地又幫容灼掖好被角,俯身在少年光潔白皙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這才起身出了房門。

  門外,廊下的陰影裡走出一個人影,是黎鋒。

  「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于景渡道。

  「屬下猜想,公子回來之後應該會有吩咐。」黎鋒道。

  于景渡回身將房門掩好,帶著他去了隔壁的客房。

  「這幾日在城中如何?」于景渡問。

  「沒什麼異樣,豫州城的官員們都很收斂。」黎鋒道:「對了,先前容大人朝咱們提過的那位做同知的故交,屬下也見過了,倒是個正人君子。」

  于景渡略一頷首,沒多說什麼,轉而道:「我那日與丁伯連約了三日後去私兵營,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想來他應該有把握能將私兵營的事情處置好。算著日子,也就是後天,到時候你以我的名義提前帶人去一趟豫州營,此事終究還是要與豫州營的主帥先打個招呼,若是出了意外,也好讓他配合。」

  「公子不親自見他?」黎鋒問。

  「那日他早已見過我了,此番你去見他,可以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就說我不想節外生枝,所以不便露面。」于景渡道,「他是個聰明人,應該不會多問。」

  「是。」黎鋒忙道。

  「屆時去私兵營時,我扮成你跟著你一起去。」于景渡道。

  黎鋒一怔,「此去只怕不安全,公子不如在城中等屬下的消息。」

  「無妨,我心中有數。」于景渡道。

  「那……容小公子呢?」黎鋒問。

  于景渡想了想,「他若是想跟著,也可以跟著。」

  黎鋒聽他這麼安排,便知道于景渡對此行的把握應該很大,否則不會拿容灼的安危冒險。他知道,他們殿下或許不會在意自身的安危,卻絕不會將容小公子置於險地。

  次日一早。

  容灼剛起身便聽到門外有人敲門。

  他走過去打開門一看,見門口立著的人是于景渡。

  容灼一看到他,眼睛便不由一亮,但很快又想起來自己在生氣呢,只得又擺出了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

  于景渡將他這些小動作盡收眼底,心中再次軟成一片。

  他想,怎麼會有人生氣的時候都這麼討人喜歡呢?

  「能進去嗎?」于景渡問他。

  「不能。」容灼轉身回了屋,卻沒關門。

  于景渡故意立在門口沒跟著進去,而是殷勤地開口,「可是我不進去怎麼給你束髮呢?」

  容灼沒想到他竟真的這麼規矩,說不讓進門就不進門,這倒是讓他心中熨帖不已。

  「你……」容灼猶豫了半晌,「我可以自己束髮。」

  「這樣啊。」于景渡道:「那我就在門口候著,你讓我進去我再進去。」

  他說罷便規規矩矩地立在了門外,竟真的沒了動作。

  容灼心中無奈,心道這人從前不是挺會耍賴的嗎?今日怎麼就這麼規矩了……

  他睡了一覺之後,其實氣已經消了不少。

  但于景渡這副小心翼翼的態度,還是成功地取悅了他。

  當初在得知于景渡是宴王之後,容灼一度很茫然,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身份和地位都高得離譜的人。那段時間,容灼甚至一度有些怕于景渡,在面對對方時也總是小心翼翼的。

  後來,他倒是慢慢克服了這種芥蒂,但內心深處多少還是存著點顧忌。

  他從前沒想過自己也能像現在這樣和于景渡鬧彆扭,這種狀態在戀人之間其實是很正常的,可他的戀人是宴王殿下。

  但今天,容灼恍惚間卻覺得,他和于景渡好像也能暫時將那些東西都拋開。

  他可以只將對方當成惹自己不高興的戀人,而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宴王殿下。

  容灼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搗鼓自己的頭髮,果然還是被自己的頭難住了。

  于景渡立在門口看著他,眼底含著不加掩飾的笑意和寵溺。

  「要不還是我來吧?」于景渡提議。

  容灼看了他一眼,勉強道,「行吧,不過我還會繼續生你的氣。」

  「行。」于景渡得了他的允許,這才進門幫他束髮。

  容灼一直忍不住透過銅鏡偷看他,那神情落在於景渡眼裡,別提多可愛了。

  于景渡能感覺到,在經過昨晚的事情之後,容灼雖然表面上還在跟他鬧彆扭,但面對他時,原本的那份糾結和不安卻消散了。可見先前容灼一直在意的,就只是他對自己的心意。

  他想,容灼對待這份感情,終究是少了點信任。

  但這都怪他,怪他不夠坦誠,怪他沒有給少年足夠的安心。

  于景渡暗道,往後自己要學的東西看來還真是不少。

  他縱有百般籌謀的本事,到了容灼面前也統統用不上了。

  「明日我要和黎鋒去私兵營。」于景渡一邊幫他束髮一邊道。

  容灼聞言一怔,「你要親自去嗎?」

  「嗯。」于景渡透過銅鏡與他對視,「你不想讓我去?」

  「你又不會聽我的。」容灼道。

  「往後,我會聽你的。」于景渡道:「我是打算去的,因為想見見私兵營其他的人,尤其是郭振邦,這樣也好籌謀接下來的打算。但是如果你覺得太冒險不讓我去,我也可以再等等,先不去。」

  容灼聞言有些驚訝,不大自在地道:「你想去就去,不用問我。」

  「小灼。」于景渡壓低了聲音道:「咱們如今和從前不一樣了,凡事我都會和你商量的。」

  容灼被他這稱呼惹得耳尖又有些泛紅。

  他想于景渡可真是油嘴滑舌,就知道怎麼哄人高興。

  「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嗎?」容灼看向他問道。

  「能。」于景渡道:「因為我有把握保護你。」

  容灼被他哄得心中熨帖,面上卻依舊是那副神色。

  當日,他一直對於景渡保持著這樣的態度,他自己覺得這是在置氣,可落在於景渡眼裡,卻只當他是在朝自己撒嬌。

  小紈絝心太軟,生起氣來也不會說什麼重話,也狠不下心來將人趕走。

  於是這氣生到後來,就越來越變味了。

  「我能不能親你一下。」這日臨睡覺前,于景渡忍不住朝容灼問道。

  容灼一張臉騰得一下紅透了,支吾了半晌才擰眉道:「我們還沒和好呢!」

  「哦。」于景渡倒是識趣,聞言便老老實實地退到了門外,「那我走了?」

  容灼垂著眼睛不說話,心道今晚也沒讓他走啊,怎麼這麼自覺呢?

  但他跟自己說好了要生兩天的氣,所以這會兒自然不會朝于景渡主動說軟話。

  最終于景渡還是沒耍無賴,又像昨晚那樣老老實實去了隔壁客房。

  容灼躺在床上,又忍不住想起了于景渡問他的那個問題。

  仔細想來,他們到現在好像都還沒正式親過嘴呢。

  于景渡好像只親過他的額頭和臉頰,還有鼻子。

  昨晚若不是出了這件事情,于景渡不知道會對他做什麼?

  容灼抱著懷裡于景渡給他裝的水袋打了個滾,臉上又禁不住有些發燙。

  他心裡喜歡這個人,自然也會期待能和對方有點更親密的舉動。

  正式那個他還有點接受不了,太快了。

  但是親嘴……應該可以吧?

  容灼想到不久前他們騎馬時,自己的鼻尖曾經不小心蹭到過於景渡的嘴巴,還挺軟的,不知道親起來會是什麼感覺?

  他腦補了一下,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于景渡知道他一邊生著氣一邊想這些,肯定要笑話他。

  大概是頭天晚上胡思亂想了一通,第二天容灼起來見到于景渡之後,還挺彆扭的。

  尤其是兩人一起用早飯的時候,他總忍不住偷偷去看于景渡的嘴巴。

  早飯後,兩人便都換了侍衛服,在出城的路上和黎鋒匯合了。

  昨日黎鋒已經提前去過豫州營,知會過豫州營的主帥。

  由於先前劉副將依著于景渡的話朝他放了點風聲,所以他得知此事後並不算特別驚訝。

  但去收攏私兵營畢竟是大事,哪怕黎鋒說有把握,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誰人不知宴王殿下如今是陛下眼中的紅人,若是讓對方出了一點差池,他就算是萬死也難辭其咎。所以這日他特意調撥了數千人馬,部署在了私兵營之外,並安排了探子時時來報,一旦私兵營有異動,他便會帶著豫州營大軍前往支援。

  若非黎鋒說了于景渡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他此番說不定都想親自跟著。

  但他是豫州營主帥,這種時候他坐鎮後方反倒更穩妥。

  「公子。」在去私兵營的路上,黎鋒朝于景渡問,「其實豫州營的主帥也朝屬下提過,此番咱們原是不必親自去,讓丁伯連帶著人去私兵營,不是更能表明他們臣服的誠意嗎?這樣安排,公子也不必去冒這個險?」

  于景渡略一挑眉,問他,「你當初為何要跟著我?」

  「因為……公子提拔屬下。」黎鋒道。

  「這是表面上。」于景渡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願意為我賣命的?」

  「屬下……」黎鋒想了想,「跟著公子上過一次戰場後。」

  于景渡聞言只盯著他看了半晌,沒再多說什麼,但黎鋒卻懂了。

  為君者,若想讓人臣服,需得先讓人敬畏。

  今日若于景渡畏首畏尾,連進去大營的勇氣都沒有,私兵營的人又怎會真的臣服於他?

  而他此番來私兵營,不止是打算與誰算帳,而是要借機將這支由太子豢養的私兵,徹底收攏。因此這一趟他必須要去,他得讓私兵營的人知道,這位宴王殿下不是吃素的。

  「公子今日可有安排?」黎鋒又問。

  「見機行事吧。」于景渡道:「去找一把匕首給我。」

  黎鋒聞言從自己腰間解下一把匕首,于景渡看了一眼,卻道:「去找一把普通一些,扔了也不可惜的。」黎鋒這匕首跟了他好些年,都有感情了。

  黎鋒聞言便重新去找了一把給他,倒也沒有多問。

  但依著他對於景渡的瞭解,這東西他們殿下既然要了,多半今日是會用上的。

  眾人一道進了私兵營。

  丁伯連和郭振邦早已等候多時,聽到探子來報便親自迎了出來。

  這幾日不知丁伯連究竟用的什麼手段,郭振邦整個人都變了,那神情絲毫沒了從前的驕傲,反倒帶著點唯唯諾諾的感覺。

  縱觀郭振邦身邊立著的諸位將領,唯獨張平看著還有點硬氣,跟著眾人朝黎鋒假扮的宴王殿下行禮時,眼底頗帶著點不忿。

  「殿下請。」丁伯連朝黎鋒一揖,目光在於景渡和容灼臉上一掃而過,絲毫不顯異樣。

  眾人一道進了廳內,郭振邦一撩衣袍便跪在了黎鋒面前。

  他身後的眾將,也都跟著跪了一地,唯獨張平猶豫了半晌,最後不情不願地跪下了。

  張平和郭振邦都曾在戍北軍任過職,但他們離開戍北軍時,于景渡尚未在軍中嶄露頭角。

  那個時候的宴王在眾人看來就如被發配的一般,所以很多人都不將他放在眼裡。也正因如此,郭振邦和張平竟都沒認出眼前的黎鋒並不是宴王殿下本人。

  容灼立在於景渡身後,一顆心忍不住跳得飛快。

  他其實還是挺緊張的,生怕丁伯連串通這些人使詐。

  雖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但這世上也不乏有人愛做困獸之鬥。如今兵符還在郭振邦手裡,若他真想做點什麼,于景渡豈不危險?

  不過於景渡既然能這麼信任丁伯連,便說明他有充分的理由。

  這一點容灼倒是不怎麼擔心,于景渡做事從來都是靠著籌謀而不是衝動。

  直到郭振邦取出兵符,雙手拖著舉過頭頂,送到了黎鋒面前,容灼才稍稍松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只要黎鋒拿到了兵符,郭振邦便翻不出什麼花樣來了。

  「末將當初……」

  「郭將軍。」黎鋒接過兵符,打斷他道:「你不必在我面前陳情,是非曲直我都已經知曉,陛下自然也是知曉的。今日我來只是收繳你的兵符,也幫著陛下重新整編這支大營。至於你的問題,待到了京城自會有陛下評判。」

  「宴王殿下!」一旁的張平忍不住開腔道:「郭將軍到底還是一軍主帥……」

  「放肆!」黎鋒怒道,「這裡還有你說話的份兒?」

  「你!」張平被他一激,面色當即就變了,竟是打算起身。

  一旁的魯盛忙拉住了他,但他卻一臉憤恨,顯然有點不服。

  「張平,昔日的戍北軍叛徒。」一旁的于景渡悠悠開口,「你知道宴王不會放過你,所以不想投誠,想拉著整個私兵營陪你造反,是也不是?」

  張平聞言看向他,不由一怔,忽覺說話這人有點面熟。

  「你是誰?」張平問他。

  「宴王殿下此前已經朝丁先生允了諾,說凡軍中將士,只要真心悔過,一概既往不咎。」于景渡眸色一凜,「不過你與戍北軍的恩怨,就要另算了。」





第84章

  于景渡這人氣質本就冷冽,不怒都自帶幾分威壓。

  如今他逼視著張平,眼底的鋒芒毫不掩飾,竟是令見過不少風浪的張平也不由心虛。

  「你……」張平再次開口,這才發覺自己聲音竟有些發抖。

  在場的眾人原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聽到于景渡方才提起戍北軍一時,這才反應過來。

  怪不得張平一直不忿,對於郭振邦朝宴王投誠一事毫無興趣,甚至一直想要阻攔。原來他打的竟是這麼個主意,知道自己落在宴王手裡不會得善終,便想拉著旁人墊背。

  幸虧他們沒被蠱惑,否則這會兒當真腸子都要悔青了。

  想通了這一節,眾人看向張平的目光便帶上了幾分責備。

  「你們太天真了!」張平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屯私兵可是大逆之罪,真當宴王會饒了你們嗎?交了兵符,大家誰也別想活。」

  「不交兵符,跟豫州營拼個魚死網破,然後呢?」一旁的丁伯連道:「太子已然失勢,你是想憑藉這幾萬人馬揭竿而起做皇帝?張將軍,旁的不說,我且問你,後半個月的糧草你去哪里弄?」

  張平聞言一張臉頓時就垮了,在場的眾人也都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這幾日的工夫,他們稍有腦子的都將事情想得差不多了。

  他們是太子豢養的私兵,太子一旦失勢,就意味著他們連飯都吃不上。

  眼下這形勢,投誠尚有一線生機,負隅頑抗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幸好,他們和張平不一樣,和宴王沒有恩怨。

  「丁伯連……你跟宴王是一夥兒的!」張平道:「你們別聽他的,這幾日若非他妖言惑眾,你們怎麼會心甘情願跟著投誠?」他說罷便往丁伯連身上撲,看那架勢竟然是打算將人徒手掐死。

  連日來的壓力和恐懼,早已讓張平的精神瀕臨崩潰。

  他作為戍北軍的叛徒,自知落在宴王手裡一定會死得很慘,可他不甘心!

  他不是宴王的對手,如今氣極之下,只能朝丁伯連動手。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個墊背的一起死!

  眾人忙伸手去拉他,然而張平如今猶如困獸,掐住丁伯連的手用上了死力,眾人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掰不開。

  容灼見狀有些著急地看向于景渡。

  于景渡卻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扶著人轉了個身,低聲在他耳邊道:「別回頭看。」

  容灼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照做。

  隨後,于景渡從腰間取出黎鋒給他的那只匕首,走到發了狂的張平身邊,一刀乾淨俐落地紮進了對方的手背。

  張平吃痛,手上的力道登時不受控制地松了。

  他怔怔轉過頭,看著眼前這張略有些熟悉的臉……

  他終於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數年前在北江,某次小規模的戰事過後,俘虜中有個人也是像他今日這樣發了狂,死死按著一個年紀不大的戍北軍兒郎不撒手。

  那被按住的少年嚇得大聲呼救,周圍以張平為首的幾個老油子卻立在一旁看著,美其名曰給那毛頭小子一個成長的機會。

  最終,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拎著把匕首將那個俘虜一刀結果了。

  當時那一刀正中俘虜的心臟,下手穩准狠,倒是把看熱鬧的幾個老油子都驚到了。

  當年那個少年叫什麼名字來著?

  張平心念急轉,然而下一刻他便被人拖著後頸拖到了營房外頭。

  地上跪著的眾人都驚疑不定,隨後聽到外頭傳來了好幾聲慘叫,那慘叫一聲慘過一聲,像是遭受了極大的酷刑一般。

  饒是他們這些見慣了生死的人,這會兒也不覺有些膽寒。

  只因此刻他們都和張平一樣,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忽然間,叫聲戛然而止。

  眾人一顆心都跟著一沉,卻沒人敢出聲。

  他們都不約而同想到了那個最可怕的結果,但這種驚懼帶給他們的卻並非勇氣,而是比先前更深的退縮。人往往就是這樣,在錯失了最初的反抗之心後,剩下的路就只剩臣服。

  尤其是于景渡的刀,並沒有朝向他們。

  片刻後,于景渡從外頭回來,又走到了黎鋒身邊立著,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但或許是心理作用,明明這人身上手上一絲血跡都不曾沾染,在場的眾人卻都覺得鼻腔裡充斥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沒事了。」于景渡在容灼耳邊低聲道。

  容灼慢慢轉過身來,目光下意識在他手上掃了一眼,是乾淨的,沒有血。

  「好了,今日暫且就先這樣吧。」黎鋒開口道:「丁先生,依著咱們先前說的,你依舊在大營裡做軍師,大營裡的將領,除了張平和郭將軍之外,也都繼續依著從前的職分留用。」

  他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眾人不由都松了口氣。

  沒想到宴王說概不追究一事竟然是真的?

  他們這會兒都很慶倖聽了丁伯連的話,而不是跟著張平一起胡鬧。

  「豫州營的劉將軍會暫代郭將軍,管理一營事物,杜興你要好好輔佐劉將軍。」黎鋒道。

  「是,末將領命。」杜興忙道。

  這幾日,杜興經歷得太多,反倒看開了。

  最初在得知花樓裡的事情是于景渡和容灼刻意設計之時,他也憤怒過。

  但他並非不識時務之人,尤其是何川貴死後,張平連同其他人處處排擠他,更令他磋生出了點銳氣。而在目睹了頃刻間便近乎分崩離析的私兵營之後,他也終於意識到,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並非是于景渡的設計,而是大營本身就不堪一擊。

  他甚至慶倖事情發展成了這樣。

  若私兵營不出事,將來真有為太子效力的那一天,他幾乎不敢想像局面會多麼可怕。

  一支徒有其表的軍隊,能換來的絕不會是一場勝仗,他們這些卒子的命運,估計不是戰死就是事後被五馬分屍……

  而現在,他還有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

  宴王接管了大營,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他好好表現,路絕對會越走越寬。

  而剩下的其他人,在失去了張平的慫恿和郭振邦這根主心骨之後,自然也不會再生出什麼反心。尤其魯盛,他先前上山的時候,大當家已經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他對丁伯連自然是全力配合。

  畢竟,能好好活著,誰想作死呢?

  至於營中的士兵就更不必擔心了。

  他們還有幾個月的軍餉沒領,再加上知道法不責眾的道理,目前他們反倒是最好安排的人。只要將領們老老實實投誠,他們自然是要聽命令列事,領誰的軍餉不是領呢?

  為朝廷踏踏實實賣命,至少不用擔心糧餉會斷。

  那幾日喝稀粥的日子,他們可不想再過一遍了。

  「郭將軍。」黎鋒最後看向郭振邦,「勞煩你同我走一趟吧。」

  「宴王殿下……」郭振邦還想開口,黎鋒卻打斷了他,「你畢竟是一營主帥,總得去朝陛下有個交代。旁人的事情我能做主,你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郭振邦大概也早就料到了這結局,但聞言還是忍不住面色慘白。

  黎鋒沒給他繼續發作的機會,示意親隨直接將他帶走了。

  至此,私兵營的兵符順利落到了于景渡手裡。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劉副將會配合于景渡的人,將私兵營重新整合,在各級將領中安插進自己人,這樣就徹底不必再擔心將來有異動了。

  眾人從營房中離開時,才發覺張平竟沒有死。

  他不僅沒有死,也沒有受特別重的傷,只是在一側臉頰上,被人用匕首劃了個X,傷口很深,屬於癒合後一定會留下傷疤的那種。

  杜興等人一見他還活著,心中那塊本就要落地的石頭,這回是踏踏實實落地了。

  宴王的人對張平都能手下留情,對他們定然會更為寬容,想來也不必擔心事後再找他們算帳一事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沒殺了張平,而是只在他臉上刻了兩刀。」從私兵營出來之後,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正忍不住想問他,見他主動解惑,忙擺出了一副不大感興趣的模樣,但耳朵卻一直仔細聽著,想知道于景渡為何會如此。

  「不殺他,是要將他交給……陛下。他畢竟曾經是戍北軍的人,作為曾經的同袍,我留著他才能避嫌。」于景渡道:「至於那個X,是邊軍對待叛徒的規矩。常將軍為人並不狠戾,所以對待叛徒不大會讓我們用那種挑斷手腳筋或者一刀捅死的法子,而是在臉上刻上x,這樣只要他們活著,背叛的恥辱就永遠抹不掉。」

  「那你怎麼不……」容灼下意識開口,這才想起來他們還沒和好呢。

  于景渡被他這副彆彆扭扭的樣子逗得眼底滿是笑意,主動解釋道:「想問我為什麼不給郭振邦劃個X是吧?」

  他說著故意頓了頓,「等出了私兵營再劃,否則當著杜興他們的面這麼做,有點太不尊重人了。」

  實際上,于景渡這麼做還有點別的心思。

  他這趟出來辦差,事情做得還算漂亮,但他並不想讓皇帝挑不出錯來。

  朝張平和郭振邦動私刑,就是他故意留出的錯處,好等著人來抓。

  待兩人被帶到京城時,滿朝文武都能看到他們那張臉,屆時得知是于景渡所為,定然要說幾句不好聽的,保不齊還要上幾道摺子參宴王殿下不尊法度,濫用私刑。

  皇帝這人護犢子,沒人挑錯的時候他自己會挑,一旦旁人開始挑理,他反倒會向著于景渡。

  「你為什麼要親自動手?」容灼問他。

  于景渡聞言目光一滯,朝他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做這種事情?」

  他這話問得太理所當然,像是默認了容灼可以做主他的事情似的,語氣像極了懼內的人在徵求另一半的意見,容灼聽了之後便忍不住有些臉紅。

  「我又不會管你。」容灼別開視線道。

  「可我想聽你的。」于景渡說著輕輕扯了一下容灼的衣袖。

  兩人如今騎在馬上呢,于景渡這麼拉拉扯扯的屬實很引人注目。但因著黎鋒的安排,跟在於景渡和容灼前後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人,所以于景渡絲毫沒打算避諱。

  容灼並不知他這些安排,被他一拉扯頓時緊張不已,生怕被人看出來什麼。

  于景渡不敢使勁兒逗他,收斂了不少,一路上都老老實實的。

  直到兩人回到住處之後,他才朝容灼解釋。

  「從前在戍北軍中習慣了。」于景渡道,「在軍中立足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得時不時讓人看到你的鋒利才行,而且我也希望私兵營這幫人能先記住我,萬一將來……」

  容灼聞言一怔,「將來什麼?」

  「放心,我可沒有太子那樣的心思。」于景渡道:「我說的是萬一將來我沒能坐上那個位置,多半還是要被放出京帶個兵什麼的。北江雖好,但太冷了,不比豫州這麼清閒。」

  他倒是不怕冷,在北江待一輩子也無妨。

  但容灼不行,到了那種地方他肯定受不了。

  容灼並不知他這些心思,只聽他說將來沒能坐上那個位置,便以為他是在擔心什麼,忙道:「太子都到了這一步,還能有什麼萬一?」

  雖然這一世他們經歷的很多事情都變了,太子比原書裡早一年多就被皇帝厭棄了,但一切卻還在正軌上,容灼覺得于景渡做皇帝是遲早的事情。但話雖這麼說,如今他待對方的心思到底不同以往,聽于景渡說這個萬一,他多少還是有點擔心。

  「放心,我會很小心,絕不會冒險讓你擔心。」于景渡道。

  容灼耳尖一紅,嘴上卻不饒人,「我沒擔心你!」

  「嗯,你沒擔心。」于景渡順著他的話道。

  容灼被他這副一臉縱容的樣子惹得氣都生不起來,只能不理他了。

  段承舉聽說他們的事情做得很順利,當晚讓人擺了一桌酒菜慶祝。

  于景渡倒也給面子,席間竟還陪著眾人喝了不少酒。

  這次的事情說起來段承舉也算幫了不小的忙,于景渡還是挺承這個情的。尤其是假借著隨行的名義,讓他一路上和容灼有了更多相處的機會,若非如此對方說不定還不會這麼快看清自己的內心。

  單是為了此事,于景渡也不會虧待了段承舉。

  只是如今對方尚不知他和容灼真實的身份,所以他不想將話攤開說。

  一切等回京之後再說也不遲。

  容灼今日也難得放鬆了一回,再加上席間並沒有外人,所以也喝了幾杯。

  「侄兒,你莫要怪做叔叔的多嘴問一句。」段承舉喝了幾杯之後,便忍不住拿出了做長輩的姿態來,「你與祁護衛的事情,你爹可知曉?」

  容灼聞言一怔,忙道:「我們……沒有什麼事情。」

  「哦?」段承舉笑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藏著掖著,我又不是你爹,不會干涉你的事情,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容灼原本並不是沒有想過兩人面對的問題,只是他如今剛和于景渡確定心意,滿打滿算連熱戀期都還沒到呢,他不想給自己找不痛快。就算要面臨現實,也得等他們回京之後再說。

  但段承舉這麼一問,他不想也得想了。

  因為于景渡就坐在他身邊呢,就算他不接茬,這話對方必然也會琢磨。

  「堂叔是有什麼建議給侄兒嗎?」容灼問他。

  「堂叔走南闖北,見過的人多,見過的事兒也多。」段承舉道:「依著我看,你爹倒不是迂腐之人,未必就會棒打鴛鴦。左右你們只要懂得分寸,別將事情鬧得太大,將來也別耽誤了他抱孫子,旁的事情還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

  容灼一聽這話,頓時便沉下了臉來。

  但他不想多費口舌去和對方分辯什麼。

  他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沒辦法去拿現代人的思維去要求古代人。

  他沒有好為人師的習慣,也不妄想能改變對方的思維。

  只是這話他聽了還是沒來由心裡堵得慌。

  因為他清楚,有這種想法的人絕不僅僅是段承舉。

  容父,皇帝,甚至……

  容灼不願意再想下去,只能沉著臉喝起了悶酒。

  「不高興了?」晚飯後,容灼坐在暖閣裡發呆,于景渡走到他身後俯下身從背後抱住了他。

  容灼身體一僵,有些不大自在,他和于景渡剛確立關係不久,還沒能適應這種太過親昵的舉動。

  但于景渡這副自然而然的態度,很快感染了他,他的身體也慢慢放鬆了下來。

  「要不要跟我聊聊這件事情?」于景渡問他。

  容灼想了想,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太遠了,不是剛確認關係就該聊的內容。

  哪有連嘴都還沒親,就跟人掰扯結不結婚,婚後要不要丁克的?

  這個話題太著急,也太自作多情。

  畢竟,這世上的戀愛,十有八九都是走不到那一步的。

  所以大部分人會選擇將這樣的煩惱,留到那一步到來的時候再面對。否則得到的結果很可能是,兩個人戀愛的第一天,就因為婚後誰洗碗或者過年去誰老家而鬧到分手。

  剛萌芽的愛情總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總得讓他長出點枝葉來,再去經歷風雨……

  想到這裡,容灼又忍不住有些失落。他想,于景渡如果不是宴王就好了,如果對方是青石,哪怕是大壯,他都可以自作多情地暢想一下兩個人的未來。

  「其實我有很多打算,但我現在同你說了,又怕你會覺得我在哄你。」于景渡道。

  「那就不要說。」容灼道:「至少在回京城之前,我不想去想這件事情。」

  于景渡應了一聲,拿下巴在他脖頸處輕輕蹭了蹭。

  他這動作原本沒有什麼別的暗示,但容灼太敏感,脖頸登時就紅了。

  「你……」容灼起身推開他,「我困了,要回去睡覺了。」

  「正好我也困了。」于景渡理所當然地道。

  容灼有心想攆他走,但又有點不捨得。

  尤其今晚被段承舉那番話影響了情緒之後,他心裡有點難過,其實還挺想抱抱于景渡的。

  人在戀愛的時候,總是難免會渴望親昵的舉動,容灼自然也不例外。

  「走了。」容灼起身朝臥室的方向行去。

  于景渡則隔了一步遠跟在了他身後。

  「你跟著我做什麼?」容灼進了門之後立在門口,沒讓人進去,卻也沒捨得將人攆走。

  算起來,他這個氣也生了兩天了,是不是可以就此算了?

  「容小公子,隔壁客房裡沒有點暖爐,夜裡真挺冷的。」于景渡道。

  容灼聽他換了這稱呼,不知怎麼地突然就想起了于景渡扮做小廝的時候。

  那時于景渡也總是這麼稱呼他,容小公子。

  「想什麼呢?」于景渡見他出神,忍不住問道。

  「想起了大壯。」容灼開口。

  于景渡面色一滯,「能不能不叫這個名字?」

  「你不喜歡?」容灼問他。

  「我……你可以叫我別的,我名字很多。」于景渡道。

  容灼擺出一副略有些跋扈的樣子,「可我喜歡這個名字。」

  于景渡一臉無奈。

  容灼見他一副吃癟的表情,心情頓時好轉了不少。

  「晚安,大壯。」容灼說著朝他一笑,抬手便要關門。

  門外的于景渡卻心念一動,抬手抵住了門板。

  隨後,容灼便覺眼前一花,被人一把攬住腰推進了門內。

  他尚不及反應過來,便被于景渡抵在了門板上。

  「沒關係,喜歡叫也可以隨你……不過……」于景渡一手墊在他腦後,一手攬著他的腰將人往前一帶,而後略有些生疏地湊上前吻住了他。





第85章

  容灼從前設想過很多次這件事情。

  但當它真的發生時,他才意識到想像和真實發生真的完全不一樣。

  他好奇過很多次於景渡的嘴巴會是什麼樣的觸感,好奇過兩個人親嘴的時候鼻子應該怎麼辦,甚至好奇怪若是兩個人太激動會不會咬到彼此的舌頭?

  可這一刻,他腦袋裡一片空白,呼吸都緊張得不知該如何進行,壓根就沒有餘暇去體會任何細節。而于景渡對這件事顯然比他更生疏,含著容灼的唇磨蹭了半晌,連舌尖都沒敢探出來一下。

  容灼起碼看過電視劇,知道接吻是怎麼一回事。

  于景渡卻多半只能靠著想像,半晌也沒探索出更多的花樣。

  但儘管如此,于景渡還是像著了魔一般,抱著人就不撒手,那架勢像是恨不得在容灼唇上嘬出一朵花似的。

  要不是怕懷裡的人喘不上氣來,他估計能抱著人親一晚上。

  「你……」容灼被他親的雙唇都有些微腫,一張臉更是紅得不像話。

  「別生我的氣。」于景渡一手慢慢撫過他的額發,手指都因為緊張而有些微顫。

  覺察到他的緊張之後,容灼反倒稍稍放鬆了些。

  知道于景渡的心情也像自己一樣,這令容灼心中十分滿足。

  「小灼。」于景渡怔怔地看著他,一手執起容灼的手貼在自己心口,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隨後又將容灼攬在懷裡,力氣大得令對方幾乎喘不上來氣。

  半晌後,他總算將人放開了些,垂眸看著眼前的少年。

  容灼皮膚白,這會兒唇上比平日裡多了幾分紅意,就顯得格外明顯。

  于景渡只看了一眼,便又開始蠢蠢欲動,湊上去又想親他。

  容灼這回倒是有了準備,伸手在他心口一抵,阻止了他這個動作。

  可惜他眼底毫無抗拒之意,有的只是害羞。

  于景渡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有些強勢地將他的手引到一旁,再次湊了上去。

  不過這一次,他只是淺嘗輒止,很快就將人放開了。

  「往後我不會再騙你。」于景渡道:「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都不會再騙你。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容灼看著他,眼底還帶著未曾褪去的紅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今晚的于景渡格外不一樣。

  像是卸去了平日裡的那股冷冽,換上了一張極少示人的模樣,看向容灼的那雙眼睛裡,也沒有了偽裝,滿目都是不加掩飾的虔誠和炙熱。

  「今晚別再趕我走了。」于景渡道:「不睡在你身邊,我夜裡做夢都不踏實。」

  容灼耳尖一紅,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看上去又有幾分不安。

  「你別把我想的那麼壞。」于景渡苦笑道:「我雖然也是個男人……但我又不是整日裡都想著那種事情的。我可以朝你保證,若是你不願意,絕不會欺負你。」

  待察覺容灼面色稍緩之後,他又道:「我最多……最多就是像剛才那樣。」

  在經過了那晚的誤會之後,于景渡顯然還心有餘悸。

  在面對容灼時,他壓根不敢輕易逾矩,生怕容灼覺得他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這一次,容灼總算沒繼續跟他置氣,雖然沒說不生氣了,至少沒將他攆走。

  當晚,于景渡總算是能睡個踏實覺了,可他卻沒怎麼睡好。

  確切的說,不是睡不好,是不捨得睡。

  身邊躺著心上的人,聽著對方清淺均勻的呼吸,回味著不久前的那一切……

  這一切都太過美好,令他擔心一覺醒來發覺這是個夢。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容灼就踏踏實實窩在他懷裡呢。

  少年身上的淡香味縈繞在鼻息之間,令他心中滿足又喜悅。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能在豫州多待些日子就好了。因為依著他對自己那位父皇的瞭解,此番回京城之後,對方定然會弄出點讓他不大高興的事情來。

  他自己倒是不怕應付這些,但他不想讓容灼擔心。

  如今,他不是孤家寡人了,凡事便需得多點顧忌,不能再像從前那般。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們尚未動身回京城,那邊就有人先沉不住氣了。

  這日一早,暗衛便帶來了京城的消息,皇后病了。

  「什麼病?」容灼問道。

  「說是心疾。」于景渡道,「去年老六出事的時候,她就病過一場,不過不大嚴重。這次聽說人都差點過去了,被太醫救了回來。」

  「她病了會對太子的事情有影響嗎?」容灼問。

  「不好說。」于景渡道:「我父皇那個人你是知道的,平日裡最是薄情寡義,但誰要是快死了,他就能把對方的好都想起來。」

  當初,于景渡便是掌握了他這性子,狠狠將皇帝利用了一把。

  沒想到如今皇后竟也學會了這招。

  「會不會是豫州的事情傳到了京城,她想替太子求情,所以病了博陛下的同情?」容灼問。

  「不好說是不是裝的,我們來了豫州這麼久,太子那邊肯定都猜到了。」于景渡道:「他會想法子自救我倒是不意外,如今只是拿不准皇后的病是真是假,所以不好對症下藥。」

  容灼擰著眉頭想了想,原書裡皇后是在太子徹底完蛋之後死的,當時似乎也是死於心疾,所以她這個病倒未必是裝的。私兵營的事情一出,太子是肯定要廢的,皇后會提前發病也是情理之中。

  想通了這一層,容灼朝于景渡道:「皇后的病可能是真的。」

  「你怎麼……」于景渡剛想問他,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將話又咽了回去。

  「假設她的病是真的,你打算怎麼辦?」容灼問。

  「這我得好好想想。」于景渡道:「若是能拖到她……」

  他原本想說拖到皇后走了再回京城,但又覺得這話太惡毒,便沒當著容灼的面說出來。

  「太子沒廢,她不會死的。」容灼道。

  「我並非盼著她死,我的意思是……」于景渡想朝他解釋。

  容灼卻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現在回去,陛下顧忌著皇后的身體便會將事情壓下。」

  「嗯。」于景渡道:「但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

  容灼歎了口氣,看起來心情很差。

  于景渡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湊上前將人攬在懷裡,「不擔心,我會想到辦法的。不管她是真的病還是假的病,我都能應付。」

  他說罷又抬著容灼的下巴想去親對方。

  自從那晚之後,他便食髓知味,平日裡得了機會便總想抱著容灼親一親。

  容灼偶爾會不大好意思,但大部分時候都會任他施為。

  只可惜親了這麼多回,宴王殿下在這件事情上也沒有長進。

  有好幾次,容灼都忍不住想去拿舌尖碰一碰他的嘴唇,但又覺得不好意思,便忍住了。

  「唔!」容灼一把將他推開,「我想到了一個法子!」

  于景渡被他打斷有點意猶未盡,但還是耐著性子問,「什麼?」

  「你還記得當初咱們去找話本先生編排豫州災民一事嗎?」容灼問他。

  當時于景渡派人去豫州找了災民去京城告禦狀,容灼扮成看熱鬧的人,帶頭起了不小的哄,後來還讓話本先生大肆宣揚,可謂是鬧得京城人盡皆知。

  這法子放到現代社會就跟買熱搜搞行銷差不多,可謂是司空見慣。

  而容灼正經法子想不出來,但這種「歪門邪道」他最在行了。

  「你想怎麼做?找人編排私兵營的事情?」于景渡問。

  「也是,也不是。」容灼道:「皇后娘娘病了,陛下自然會對娘娘體恤,這也是人之常情。咱們怕的不是這個,而是怕陛下會因此愛屋及烏,對太子網開一面。」

  若是私兵營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能扳倒太子,那將來再想出手恐怕就難了。

  「咱們找人去替太子紮扎針。」容灼道,「就說皇后娘娘生病,定是因為兒子不孝順做了虧心事。如今皇后病重,這種話肯定傳不到她的耳朵裡,所以不用擔心對她的病有影響。但是只要陛下聽了,想起皇后病重的緣由,那他對皇后越疼惜,就會對太子越厭惡。」

  其實這個道理是明擺著的,若是沒有太子作妖,皇后確實不會生這場病。

  但以皇帝的心性,再加上關心則亂,若是無人提醒,他只怕不會驟然想清楚這裡頭的因果,說不定還會為了安皇后的心,善待太子。

  可一旦經人提醒之後,皇帝便會意識到皇后生病的根源所在。

  這樣一來,病重的皇后越是為太子求情,皇帝只會越心疼她,越心疼她,就會越厭惡太子。

  「等他對太子恨得不能再恨時,咱們就回去。」容灼道,「到時候你去求陛下,就說讓他眷顧皇后的病情,暫時不要重罰太子。陛下想起來太子當初為了給自己脫罪,不惜利用皇后的身體做籌碼,肯定會對太子更加不悅。」

  于景渡一個外人都能顧念皇后安危,太子這個親兒子卻拿皇后的命來博。

  畢竟作為皇后的親子,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她有心疾,明知道此事還故意將自己的處境告訴她,此事別說是皇帝,就連容灼想來都覺得噁心。

  「你怎麼這麼聰明?」于景渡笑道。

  「我一直都不笨好吧?」

  于景渡輕笑一聲,「那你這麼聰明,猜猜我接下來想做什麼?」

  容灼耳尖一紅,目光在他唇上快速看了一眼,而後轉身跑了。

  這人每次就知道嘬,一點新花樣都沒有。

  有時候嘬得狠了,害得他都不好意思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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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嫌棄了?





第86章

  那日,于景渡又仔仔細細將容灼的提議推了一遍。

  他發覺容灼雖不懂朝中之事,但很多想法卻都帶著點「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勁頭,還挺有趣的。於是,他便以容灼的提議為基礎,又酌情添加了一些細節,吩咐給了來傳話的暗衛。

  「我依著你的計畫吩咐下去了。」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曬太陽,見於景渡過來便有些警惕地坐起了身,似乎是怕于景渡在大庭廣眾之下又抓著他親嘴。

  「想不想出去轉轉?」于景渡問他。

  「去哪兒?」容灼一聽要出去玩兒,登時來了興致。

  「私兵營?」于景渡道。

  「就咱們兩個嗎?」

  于景渡本想說就他們兩個,因為他想和容灼單獨相處一下,不想身邊有旁人跟著。但他略一猶豫,還是將隨行的兩個護衛一併帶上了。

  自從收服了私兵營之後,劉副將幾乎每日都會派人朝于景渡傳訊,將營中的大小事務都朝他彙報一番。畢竟眼下私兵營尚有一些隱患,劉副將也不敢太過怠慢,生怕不慎出了差錯。

  「劉書懷這個人心思不怎麼活泛,但勝在踏實可靠。」于景渡朝容灼道:「丁伯連心思敏捷,與他一起配合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他口中的劉書懷便是劉副將。

  「那將來陛下會讓劉將軍繼續留在營中嗎?」容灼問。

  「不好說。」于景渡看向他,「不過陛下這個人好面子,屆時我只要朝他說,為了避嫌讓他重新派人來私兵營,將劉書懷他們都調走。他為了顯示自己大度不猜忌於我,估摸著反倒不好意思那麼幹了。」

  容灼聞言看向他,一臉「還能這樣?」的表情。

  若是放在過去,于景渡是決計不會將自己這些心思告訴容灼的。

  因為他覺得這樣的算計和籌謀算不上多光彩,不過是玩弄人心罷了。但後來他就想明白了,容灼喜歡他,從來也不是因為他多麼的正人君子,實際上,容灼是最不會拿這些東西來評判人的。

  而他在欺騙過容灼那麼多次之後,如今只想能在對方面前儘量坦誠一些。

  他的身份註定了會給對方帶來不安,那他就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讓容灼安心。

  「你為什麼那麼瞭解他啊?明明你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多。」容灼問道,「按理說太子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應該是最瞭解他的人嗎?」

  「因為我比老四聰明吧。」于景渡道。

  容灼難得見他這副得意模樣,不由失笑。

  「一個人在在意的人面前,總是難免會端著點架子,不讓自己太原形畢露。」于景渡道:「太子自幼便是嫡子,出生後就註定了是儲君,再加上皇后受寵,所以陛下在他面前,一直扮演著一個好父親的角色。」

  換句話說,皇帝在太子面前很少有露出本性的時候。

  再加上太子是天之驕子,處處都被人捧著,識人的本事自然就差了些。

  于景渡就不一樣了,在他年少時心思最為敏感的那幾年,因著他母妃的緣故,在宮中可謂看盡了人情冷暖,自然也看盡了他那位好父皇的虛偽和自私。

  所以他和太子能走上不同的路,並非偶然。

  因為他們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所以同樣的血脈卻長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一個隻會紙上談兵,自負又虛偽,將皇帝那套做派學了個十成。

  而另一個則是在屍山血海中摸爬著長大的,看似最像皇帝,內裡卻是與對方截然不同的人。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在於景渡的手上握了一下,像是在表達親昵,又像是在安慰。

  于景渡心中熨帖,面上卻帶著點揶揄,「你要是想安慰我,不如讓我……」

  「你!」容灼下意識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護衛,警告似的瞪了于景渡一眼。

  于景渡倒也有分寸,見他被自己逗得快急了,忙收斂了幾分。

  私兵營如今已經不能叫私兵營了,于景渡暫時管它叫豫州西大營,因為大營在豫州西郊。

  容灼原以為剛被收攏的西大營多半還有許多需要磨合之處,但他今日一見卻發覺,這裡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竟是絲毫看不出雜亂。

  丁伯連和劉書懷朝于景渡將大營的情況做了詳述,于景渡並沒多說什麼,而是提出要去演武場看看。

  劉書懷只當他去演武場是想看看兒郎們訓練的如何,便老老實實帶著他去了演武場。

  沒想到了地方才發現,宴王殿下竟然故技重施,又拉著他要比試。

  經過上一次的「比試」,劉書懷早就知道他的武藝遠在自己之上,實在是沒什麼想跟他動手的心思。但他還不算太遲鈍,在看到旁邊那位少東家一臉興奮地神情時,便知道宴王殿下這是打算開屏給人看呢。

  他作為屬下,自然不能不給這個面子。

  「算了,你如今這身份也不適合和我比試,這樣吧,你在營中挑幾個槍法好的,我替你試試他們的武藝。」于景渡道。

  劉書懷聞言如蒙大赦,正想從訓練的士兵中挑幾個人配合他,卻看到杜興正遠遠朝這邊走來。

  杜興原本就是大營的骨幹將領,如今郭振邦和張平被押了,何川貴又死了,他反倒成了大營中的主心骨。

  好在他還挺上進,這幾日一直表現得十分積極。

  如今聽說于景渡要和人比試,他當即來了興致。

  雖然他們兩人有過恩怨,但杜興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早已將先前的不快放下了。如今他雖不知道于景渡的身份,但對於景渡那副雷厲風行的做派還挺欣賞,所以有心想結交一二。

  「我來陪祁兄比試一下吧。」杜興笑道。

  于景渡一挑眉,對他這舉動倒是挺欣賞。

  身居高位,卻並不拿腔拿調的,比郭振邦可強多了。

  容灼倒是沒想那麼多,他這會兒只滿心期待想看于景渡耍槍。

  他不大好意思承認,自己特別喜歡看于景渡擺弄這些東西。

  那日他還偷偷早起,裝作路過花園去看于景渡練槍,結果被于景渡抓著躲在廊柱後親了好一會兒。而容灼因為太喜歡他穿著武服的那副樣子,那日被他親的都有了反應。

  不過可惜,今日于景渡耍帥並不算特別成功。

  因為杜興不知他的心思,打起來的時候並不依著他的套路來。

  每當于景渡想多耍幾下花槍的時候,他都會很煞風景地擊過來,到了後來氣得于景渡連刺幾槍,直接將他的槍挑飛了。

  痛快是痛快,但觀賞性就差了不少。

  尤其容灼這個外行,還沒怎麼看明白呢,比試就結束了。

  倒是杜興,被他打得心服口服,恨不得當場跟他稱兄道弟。

  「杜將軍,有件事情你幫著辦一下吧。」于景渡朝他道。

  「祁兄請說。」杜興忙道。

  「上回在大汶山時,山上那個大當家你還記得吧?」于景渡道:「那人懂些機關之術,為人也算正派,你若是有心,可以將他收進大營中,屆時讓他教兒郎們一些機關之術。」

  于景渡原本想過讓劉書懷安排大當家,但又想著以對方和孟凡青的關係,一開始就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若兩人心意堅定,來日自然有的是機會,倒也不急於一時。

  反正孟凡青如今就跟在劉書懷身邊,說來說去都是在同一個大營裡,不愁沒機會見面。

  「那人我知道,是魯盛的兄弟。」杜興道,「此事好說,祁兄弟放心。」

  劉書懷在一旁聽著他和于景渡稱兄道弟,頭都大了一圈。

  「西大營的事情暫時我也不好插手太多,你與丁先生商量著辦吧。」打發走了杜興之後,于景渡朝劉書懷道,「這個杜興還算可用,那個叫魯盛的也還行,屆時大當家來了之後,你們或許可以趁著這個空檔開開荒什麼的,省得一幫子兒郎無事可做躁動。」

  于景渡也是那日在山寨上看到滿院的雞鴨之後生出的這個念頭。

  私兵營今後有了編制,可以拿朝廷的俸祿,但突然多出來的這幾萬人,消耗的糧餉不是一筆小數目。尤其豫州眼下並不需要養這麼多兵,若是不讓他們做點什麼白白拿著糧餉,對朝廷和豫州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壓力,暫時學著自給自足也不失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至於其他的,往後可以慢慢想。

  就在於景渡和劉書懷說話的空檔,容灼又在演武場邊遇到了杜興。

  杜興一見到他便滿臉笑意,看起來挺喜歡這個漂亮的少東家。

  「沒旁的事情,我就是問問你們中午留下用飯嗎?我讓人弄點酒菜。」杜興道。

  「杜將軍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容灼問他。

  「呃……」杜興撓了撓頭,有些不大自在的道,「昨日我趁著休沐進過一趟城,見到了如燕,我才知道你和祁兄先前並未唐突過她。」

  「我們原本也是沖著你去的。」容灼道。

  他說罷又覺得這話聽著有點奇怪,只能尷尬一笑。

  「我知道,你和祁兄一看就是正經人,多半也不會喜歡那種地方。」杜興道。

  「杜將軍,你在花樓只有如燕一個相好的嗎?」容灼問他。

  「嗯,就一個,好多年了。」杜興道。

  「那你為何不替她贖身?」

  「我在軍中,平日裡無法照料他,而且我怕……」杜興道:「你知道,從前我們幹的都是掉腦袋的事情,這給她贖了身,將來怕連累她。」

  容灼聞言有些動容,想了想道:「大當家不也有一寨子的人要照料嗎?屆時你可以將他寨子裡能收攏的人都收攏了,老弱婦孺尋個地方安置在附近。到時候把如燕姑娘一併安置過去便是。」

  杜興聞言眼睛一亮,朝容灼連連道謝。

  他一個粗人,打仗的事情還算在行,在這些事情上腦子就不夠用了。

  「少東家倒是好心。」待杜興走後,于景渡從他身後過來,說話時語氣有些酸溜溜的。

  容灼朝他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劉將軍是你的人,這是在陛下面前走了過場的,但杜興不是。就算陛下將來把劉將軍支走了,西大營也還有丁伯連和杜興,陛下總不能將他們都支走吧,那樣大營只怕會傷筋動骨。」

  言外之意,就算劉書懷離開西大營,于景渡在這裡也不是無人可用。

  「你這是在……替我拉攏人?」于景渡問他。

  「我看他人還不錯,對如燕姑娘又那麼專情。」容灼道,「而且他都跟你稱兄道弟了,也不用我拉攏啊,我只是跟他閒話幾句。」

  「嗯,畢竟從花樓裡贖人這種事情,少東家經驗豐富。」于景渡忍著笑道。

  他這話原是想揶揄容灼,畢竟這小紈絝第一面見了他就想替他贖身呢。沒想到容灼卻沒著惱,聽了他的話之後,反倒一臉恍然。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容灼道:「回京之後你能不能托關係幫我搞個文書?我去將青玉和我表哥那個相好贖出來。」這事兒容灼一直都盤算著呢,但從前一直沒好意思朝于景渡提。

  如今見於景渡主動遞了話茬給他,他自然不肯放過。

  容灼就是有這種本事,該害羞的時候臉皮薄得過分,但該厚臉皮的時候絕對不會犯怵。

  「不過他們的去處就不用你幫著安排了,青玉手巧,我先把他安排在家裡和金豆子一起做個伴兒。等將來他適應了外頭的生活,再隨他去便是。」容灼道,「他長得還不錯,人也實在,將來肯定不愁去處。」

  于景渡:……

  你倒是會順杆兒爬!





第87章

  于景渡一直不大喜歡青玉。

  儘管知道容灼對對方沒有不該有的心思,但他還是吃醋。

  一來是因為他不能光明正大陪在對方身邊時,是青玉一直陪著容灼。

  二來則是因為他和容灼的緣分便是從花樓開始的,所以他總覺得青玉說不定也對容灼圖謀不軌,畢竟這麼討人喜歡的小紈絝,誰會不喜歡呢?

  否則先前的手帕和荷包是怎麼回事?

  他一個花樓裡的小倌兒,難道會不知道手帕和荷包不能輕易送人?

  于景渡每每想到此事都覺得心中不快。

  偏偏他們家小紈絝太懵懂,只怕被對方矇騙了都還不知道。

  不過於景渡在容灼的事情上心眼雖然小,但他也不至於失了分寸,既然是容灼想贖的人,他自然會想法子。可要是讓對方進容府,那是萬萬不行的,他必須想辦法給對方安排個去處。

  這去處還不能太差,免得容灼不滿意……

  遠在京城的青玉要是知道還有這樣的好事,估計睡覺都要笑醒了。

  西大營的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待諸事確認妥當之後,他們便要動身回京城了。

  這一次,黎鋒依舊假扮于景渡,帶著段崢和一隊人押送郭振邦和張平回京。

  而于景渡則帶著容灼和段承舉他們一道回去。

  臨出發前,于景渡帶著容灼去見了段崢一面。

  雖然此行不能和容灼在一起令他有些遺憾,但這些日子他在豫州城裡,借著「宴王殿下」的威風,可算是過足了癮。所以在聽到要回去的消息之後,他還是失望了那麼一下。

  不過離開京城這麼久,他還是挺想家的,也想容灼。

  因為容灼雖然和他同在豫州,但為了不惹人懷疑,他們平日裡極少見面。

  段崢在京城時與他廝混慣了,如今驟然分開那麼久,多少有點不習慣。

  尤其是在得知回去依舊不能同路時,段崢越發失望不已。

  那日之後不久,他們就啟程了。

  如今天氣已經漸漸轉暖,不像他們來時那麼寒涼,趕路時便稍稍輕鬆了一些。

  只是容灼依舊有些畏寒,尤其將身上的棉衣換了之後,整日都窩在於景渡懷裡。

  春日裡人本就躁動,于景渡日日與他相處多少有些不安分。

  但他不願惹容灼不高興,便每每等容灼睡著了之後,偷偷親對方。

  好幾次容灼都在夢裡被他親醒了。

  「你不能老這樣!」容灼睡眼惺忪地抗議道。

  「可是我忍不住。」于景渡一臉無辜,「難道我睡覺的時候,你不會偷親我嗎?」

  容灼想了想,他好像還真的偷偷幹過一次這件事。

  那是某天早晨,他比于景渡醒的早,起來看到對方英俊的睡臉,一時沒忍住,就偷親了一下。

  但是就只有這一次!

  可不像于景渡這麼過分……

  「你這樣我就不睡覺了。」容灼趴在窗邊朝外看,見沿途經過的河岸邊,柳樹已經長出了嫩綠的枝葉,看著賞心悅目。

  「等咱們回到京城,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了吧?」容灼問他。

  于景渡從背後抱住他,順著他的視線一起朝外看,「那你還不讓我親近?」

  容灼轉頭看他,眼底不由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心想,要是路上能走慢一些就好了,他們就可以多親近幾日。

  但是回程的路總是比來時更容易走,因為知道了距離,所以時間就會變得很快。

  容灼覺得他們仿佛才離開豫州,不多時便快到京城了。

  「侄兒,我們這趟就不去京城了,再走兩日,我們就轉道回祁州。」段承舉朝容灼道:「少東家將來若是得空,盡可回祁州來,那裡也是你的家。」

  容灼與他們相處日久,得知驟然要分別還挺不舍的。

  「堂叔將來若是要去京城,也一定要記得去段府知會一聲,屆時侄兒定會好生招待。」容灼道。

  「好說,回頭你若是想行商了,帶著祁護衛一起,我帶著你們。」段承舉道:「別看做生意我不如你爹,行商一事我可比他在行。你要是嫌在家裡待著做少東家無趣,儘管來尋我便是。」

  容灼聞言目光一黯,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他心想,若于景渡不是宴王,他們跟著商隊去走南闖北的,定然十分快活。

  但于景渡是宴王,這就意味著他這一生恐怕都不能這麼隨心所欲。

  「帶你出去溜達溜達。」于景渡見他有些失落,便開口道。

  他們今日早早便投宿在了城外的一家驛館中,這處驛館是專供商隊休息留宿的,因為考慮到許多過路的商隊人數較多,車馬也多,在城中投宿不大方便,便特意將驛館開在了城外。

  「附近什麼都沒有。」容灼朝他提醒道。

  「那可未必。」于景渡說罷便帶著他出去了。

  兩人出來之後,容灼才發覺于景渡手裡拎著個東西。

  「這是什麼?」容灼問他。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于景渡示意他伸出手,然後將手裡拎著的東西綁到了容灼手臂上。

  容灼盯著那東西琢磨了一會兒,驚訝道:「這是袖箭嗎?」

  「嗯。」于景渡道:「你射箭時準頭很好,但力道太吃虧。袖箭與弓箭不同,是靠著機關發力,所以你用的是時候只需要考慮準頭,不需要考慮力氣的問題。」

  于景渡幫容灼將袖箭綁好之後,便從背後抱著人,扶著容灼綁了袖箭的手,告訴他應該怎麼使用及瞄準。

  「試一下。」于景渡在他耳邊道。

  容灼依言掰動機關,而後便聞「嗖」的一聲,一支箭從他袖中飛出,直直刺中了不遠處的一棵樹。那箭看著雖然比普通的箭要細上許多,而且也更短小,但射出去的力道卻並不小。

  「這麼厲害!」容灼似乎有些興奮,當即換了個目標再次瞄準,依舊準確命中。

  「現在試一試將你的箭撿回來。」于景渡道。

  這袖箭畢竟體積有限,一次只能藏六支箭。所以若是遇到極端情況,他還得讓容灼學會省著點用,必要時射出去的箭甚至可以回收。

  容灼忙走到樹邊,伸手去摘上頭的箭,發覺箭頭沒入得並不算太深,但那箭頭卻卡得挺死,扯出來的時候將周圍的樹皮都帶下來了。可見這如果射到人的身上,殺傷力有多大。

  「箭頭是特意設計過的,進去容易出來難。」于景渡道:「若是你不小心誤傷了人,切記千萬不要隨手往外拔箭,最好找個大夫幫忙。」

  容灼聞言失笑,「我看起來像是那麼笨的人嗎?」

  「有時候會不那麼聰明。」于景渡笑道。

  容灼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有時候也不是那麼聰明。

  別的不說,連親嘴都不會……

  這幾日,容灼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主動一下,但每次舌頭到了嘴邊又不大敢往外伸。他想,于景渡萬一不喜歡,說不定會覺得噁心,萬一喜歡,將來每天抓著他那麼親,豈不是沒完沒了?

  「為什麼要送我袖箭?」容灼問他。

  「覺得你會喜歡這些。」于景渡看著他問,「喜歡嗎?」

  「嗯。」容灼點了點頭,顯然喜歡得不得了。

  他這人生得一副文弱書生模樣,卻很喜歡這些東西。

  若非怕于景渡笑話,他還想讓對方叫他耍槍呢!

  「大當家的建議我在上頭淬毒,因為這袖箭尺寸小,力道很難取人性命。」于景渡道:「到了京城之後,我會找人弄一些藥來把箭頭都泡一泡。」

  「你是要我殺人嗎?」容灼問他。

  「不是。」于景渡道:「我只是想讓你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能保護自己。」

  依著他的想法,將人一直帶在身邊護著,壓根不用考慮這些事。但容灼這性子,不會願意永遠被他困在那方寸之地,而只要人離開自己眼皮子底下,于景渡就會覺得不安。

  許久前容灼遭遇刺客那件事,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太大了。

  所以弄這麼個東西給容灼,他多少能安心一點。

  「原本是想把這個當信物送你。」于景渡道:「但是大當家的說,信物不能送這種東西,我便一直沒拿出來。」

  容灼一怔,在手裡的箭頭上悄悄摩挲著,朝他道:「你還朝大當家問過這種事情?」

  「他自己猜的。」于景渡道:「而且他有經驗,我真朝他取取經也沒什麼。」

  容灼心說,你朝人取經可以,怎麼就不知道問點有用的呢?

  但儘管如此,容灼心裡還是忍不住甜絲絲的。

  他在乎的不是于景渡送他的東西,而是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思。

  帶著這樣的心情,在被于景渡抵在樹上親時,容灼終究是沒忍住,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在於景渡的唇上輕輕舔了一下。

  于景渡身體一僵,臉騰得一下紅了。

  容灼還是第一次看他這樣,當即十分驚訝。

  「你方才……你方才……」于景渡將他推開了些許,看著容灼的目光中帶著點比平日裡更甚的灼熱感,燙得容灼很想逃走。

  但于景渡卻沒打算輕易將他放走,而是再次欺身上前,學著他的舉動,探出舌尖在他唇上輕輕舔了一下。隨後于景渡就像是打開了某個機關一般,舌尖順著容灼的唇縫長驅直入,在裡頭橫衝直撞,像是恨不得在裡頭每一處都落上自己的印記。

  容灼被他攪得舌頭都有些麻,呼吸也有些困難。

  偏偏事情是他挑的頭,他連喊停的資格都沒有。

  「你跟誰學的?」從樹林裡出來之後,于景渡好奇地問道。

  「這個還用學嗎?」容灼反問。

  于景渡被他問得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道:「你還會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

  「沒了。」

  容灼心道,這人光是親他,都能把他的舌頭親麻,要是換了別的事情,恐怕麻的就不止是他的舌頭了……





第88章

  容灼今日一時衝動,很快就嘗到了「苦果」。

  于景渡從前不會這些花樣時,就很喜歡拉著容灼親嘴,如今他開了竅,就開始變本加厲,每日都要抓著人親上好多回。

  而且他在這種事情上似乎有著某種天賦,吻技突飛猛進。

  一開始容灼還有些抗拒,嫌他親得太頻繁,漸漸便也得了趣,偶爾還會主動一回。

  兩人膩膩歪歪間,商隊便快到京城了。

  段承舉這日朝他們告了別,帶著商隊轉道回了祁州。

  而分別許久的黎鋒和段崢,也在京城的前一站與容灼他們匯合了。

  段崢見了容灼頗為高興,拉著他便絮絮叨叨說著這一路上的見聞。

  因為他們這一路是押解著郭振邦和張平同行的,所以陣仗比去的時候還大,段崢可算過足了官癮。

  「你們怎麼樣?」段崢問他,「宴王殿下待你如何?」

  容灼想到昨晚的事情,面頰便忍不住有些泛紅。

  昨晚兩人沐浴時,于景渡又忍不住親了他,結果不知道是浴房裡太熱還是于景渡太會親了,容灼很快就有了反應。結果就是,于景渡幫了他,又哄著他幫了自己。

  容灼現在手腕都還有些酸呢。

  段崢大概是被黎鋒提點過,今日總算是沒再纏著容灼一起睡。

  當晚容灼窩在於景渡懷裡的時候,心裡稍稍有些發悶。

  因為他知道,回了京城之後,兩人就不能這麼廝混了。

  可他們還在熱戀期呢,就這麼生生被分開,多少有些殘忍。

  容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眼下這局面,于景渡也不可能有辦法。難道直接公開嗎?那樣的結果多半會是皇帝惱羞成怒,直接將容灼砍了洩憤。

  「剛回去這兩日我有很多事要處理,陛下那邊肯定也會盯得比較緊,所以可能沒辦法和你見面。」于景渡朝容灼道:「但是我會儘快想辦法,不會讓你等太久。」

  容灼點了點頭,將腦袋埋在他頸窩蹭了蹭。

  「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于景渡道。

  「嗯。」容灼悶聲道:「我知道。」

  他知道于景渡很有本事,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

  他只是不確定,于景渡心裡想的,和他到底是不是一樣的。

  如果是,那當然皆大歡喜。

  如果不是……

  容灼深吸了口氣,不願再繼續想下去了。

  他不想給自己和于景渡預設不好的結局。

  次日,眾人一併啟程回京。

  這一次,段崢終於如願和容灼坐到了同一輛馬車裡。

  而于景渡,則騎著馬和黎鋒走在隊伍的前頭。

  容灼好幾次藉口看風景,掀開車簾去看于景渡,但他只能看到對方筆直挺拔的背影。

  他心中忽然有些難過,因為覺得自己可能會離于景渡越來越遠。

  當日進京之後,于景渡便吩咐人將容灼和段崢送回了各自府中。

  眾人早就接到了他們今日回京的消息,容父今日特意在府中設了宴,為容灼和段崢接風。

  段父和段母也來了容府,兩家人難得齊聚一堂,都頗為高興。

  席間段崢最為高興,一直添油加醋地朝眾人吹噓自己這一路的見聞。

  容灼卻有些走神,擔心于景渡那邊會出狀況。

  他們離開京城太久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這趟若不是宴王殿下,只怕私兵營這禍事沒那麼容易擺平。」段父感歎道。

  「是啊。」容父抿了一口酒,「可惜太子殿下依舊不知收斂,趁著宴王不在京中,竟還搞那些小動作。」

  容灼聞言頓時被拉回了思緒,「太子不是被禁足了嗎?」

  「是禁足了一些日子,後來皇后思子心切,在陛下面前吹了點枕邊風,陛下便允了他每隔五日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一次。」容父道,「沒想到不久後,皇后便犯了心疾,一病不起。」

  「若說皇后是因為太子被禁足一事犯病,那這病先前便該犯了。」段父接茬道:「所以眾人都猜測,皇后的病多半另有玄機。咱們都知道,她定然是知道了私兵營的事情敗露,料定太子此番要被廢,這才驚悸之下犯了病。」

  奈何旁人並不知其中緣由,便紛紛猜測。後來司天監傳出了一個說法,說是宴王殿下在邊關浸染太久,帶著血氣回京衝撞了皇后,這才導致皇后病重。

  古人最是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所以這話一經流出,便傳得有鼻子有眼。

  眾人再一回想,發覺皇后上次犯病好像就是在宴王剛回京後不久。

  「放屁!」段崢道:「淨是放屁!」

  「他們說皇后的病是因宴王而起?」容灼敏銳地抓到了事情的關鍵。

  「是啊。」容父道,「朝中還有人上摺子,讓陛下遣宴王回邊關呢。」

  說法無外乎就是宴王煞氣重,久在京中,恐對各位貴人不利。

  容灼被氣得想笑,暗道確實對貴人不利,因為對方將那幫子貴人做的汙糟事兒都抖落出來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皇后的病還真是跟他有點關係。

  「一幫子老王八!」段崢罵道。

  他這一路上跟著黎鋒假扮的宴王,早已和對方單方面稱兄道弟了,聽人說宴王的不是,自然不忿。段父瞪了他一眼,他這才老老實實閉了嘴。

  容灼卻沒怎麼生氣,因為他記得當時于景渡說過,已經著人安排京城的事情了。

  只是他沒想到,對方並未散佈關於太子的流言,反倒將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這在外人看來,確實對於景渡很不利。

  但對於皇帝來說,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因為皇帝清楚地知道皇后病重的根源是太子,所以司天監的流言對他來說就像個笑話。不僅如此,他說不定還會認定此事是太子狗急跳牆所為,反倒對太子越發厭棄。

  于景渡這一招以退為進,著實用得妙。

  與此同時。

  于景渡帶著原私兵營現西大營的兵符進了宮。

  皇帝早知他今日要回京,已經盼了許久了,用來福的話說,陛下今日一整天飯都沒吃好。

  近來皇后病重,太子又不安分,皇帝被氣得面色極差,看著比于景渡離京時更憔悴了些。正因為厭惡太子,所以他這些日子格外想念于景渡。

  雖然外間對於景渡揣測頗多,但他知道那些流言都是太子為了自保命人捏造的。

  一旦眾人知道于景渡此行所為何事,知道太子的所作所為,那麼昔日中傷于景渡的朝臣,一定會轉而擁護于景渡。

  皇帝絲毫不懷疑,他這個兒子會成為比太子更受擁戴的儲君。

  屆時他在太子身上丟了的面子,便可以連本帶利地找補回來。

  念及此,皇帝越看于景渡便覺得越順眼。

  「過來。」皇帝朝單膝跪地的于景渡道。

  于景渡手裡握著西大營的兵符,聞言便起身親自將兵符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手接了兵符,另一手在於景渡手臂上捏了捏,「瘦了。」

  于景渡垂眸沒有應聲,看起來頗有一副溫順好兒子的模樣。

  「有件事情,朕還是得說你幾句。」皇帝語氣略帶著些責備,但眼底的笑意卻沒退減,「豫州營主帥送來的文書裡,說你把郭振邦和他那個屬下弄傷了,還是傷在臉上?」

  于景渡聞言退回去幾步,一撩衣袍又跪下了。

  「此二人是戍北軍的叛徒,兒臣此番若是不動手給他們講講戍北軍的規矩,將來回了邊關如何面對常將軍和軍中同僚?」于景渡道。

  皇帝一擰眉,「你還想著回去呢?」

  「兒臣……」于景渡道:「皇后娘娘如今病重,兒臣若是執意留在京城,來日出了什麼岔子,兒臣終究難逃悠悠眾口。」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你心中當真這麼想?」

  他對於景渡知道京中傳聞一事倒是不奇怪,就像他京中也會知道對方在豫州動向。

  他不高興的是,于景渡這話說得太冠冕堂皇,像是在朝他做戲一般。

  他可不信自己這個兒子,會因為一點子虛烏有的傳言就甘願回邊關。

  「兒臣不願就此放棄,也不願意父皇繼續重用四弟,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不配繼續做儲君。」于景渡不卑不亢地道:「但兒臣並不想在皇后病重之際,與他死纏爛打。」

  他說罷眼底一黯,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皇帝卻明白過來了,他想老四這是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當年祁妃病故時,于景渡不過是個少年,正是最敏感的年紀……

  「況且兒臣在不在京城,又有何區別?」于景渡道,「父皇總不會因為兒臣不在京城,就厭棄了兒臣吧?」換句話說,他就算去了邊關,難道就不能當太子了?

  皇帝聞言面色總算又好看了些。

  「太子若是有你一半識大體,事情也不會鬧成這樣。」皇帝歎了口氣,「私兵營一事京中知道的人甚少,而這些人裡唯一能和皇后接觸的就只有太子,他知道你回京之後朕就要朝他算帳,竟會拿皇后的病來……」

  皇帝這些日子估計沒少琢磨此事,提到太子就一臉犯噁心的表情。

  正如容灼所料,他如今對皇后的心疼,悉數轉化成了對太子的厭惡。

  「你放心吧。」皇帝開口道:「此事朕心中有數,不會叫你平白受了委屈。至於皇后,他身邊的人,朕已經著人安排過了,無論朕如何處置太子,都不會再傳到她耳朵裡。」

  「是。」于景渡道。

  「這半塊兵符,你收著吧。」皇帝說罷將手裡的半塊兵符扔給了于景渡。

  于景渡雙手接住,表情滿是錯愕。

  皇帝對他這反應很滿意,眼底含笑道:「太子手裡那半塊兵符,已經在朕這裡了,剩下這半塊,交給你保管剛好。左右西大營暫時也不會動,主帥的人選朕也沒想好,待來日朕想清楚了,你再還回來也不遲。」

  于景渡聞言忙擺出一副「感動」模樣,朝皇帝謝了恩。

  他心中忍不住覺得諷刺,心道太子要是知道半塊兵符落在了他手裡,多半能當場氣死。

  但于景渡對此倒也沒有志得意滿,給他半塊兵符說得好聽,實際上什麼用都沒有。因為調兵還需要另外半塊,所以他握著的這半塊,依舊等於是在皇帝手裡。

  換句話說,皇帝表現得對他很信任,實際上不過是哄他高興高興而已,于景渡還不至於為了這個就感激涕零。對他來說,這半塊兵符還不如一個杜興或者劉書懷的作用來得實在。

  當日,于景渡回王府之後,便將兵符收了起來,看都沒多看一眼。

  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沒空陪皇帝玩兒這種父慈子孝的戲碼。

  「你去找個能過明面的人,以你的名義去弄兩份文書,將青玉和段崢那個相好的贖出來。」于景渡道:「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容灼托你辦的事情,我不知道。」

  黎鋒一怔,很快壓下了心底的疑惑,問道:「將人贖出來之後怎麼安置呢?」

  「明面上,你只是受容灼之托幫他們弄到文書,贖人的事情讓容灼和段崢自己去辦。」于景渡道:「私下裡,你想個辦法,在離容府近的地方挑一處宅子,把人暫時安置進去。」

  「是。」黎鋒忙道。

  「做得自然一點,別讓人看出來宅子是你挑的。」于景渡道:「段崢那小子看著也不大聰明,找個中人忽悠一下,應該很容易上套。」

  黎鋒一挑眉,心道他們殿下這回倒是不說容小公子笨了,改說段崢了。

  「以段崢那紈絝作風,他定然要在府裡安排小廝和丫鬟,屆時你一併找個中人,安排自己人進去。」于景渡又道。

  黎鋒聞言這才明白過來,他們殿下名義上是幫容小公子給那個小倌贖了身,實際上是先下手為強,把人安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啊。

  「宅子挑一處熱鬧點的地方,最好是臨街的,這樣旁人不好安插人監視。」于景渡道:「省得到時候本王過去一趟,還得顧忌著尾巴。」

  實際上于景渡這安排還有別的用意,但他這會兒也沒打算朝黎鋒多說,因為本就是以防萬一的事情,說不定壓根就是他多慮了。依著常理,到了今日這一步,應該不會有人再盯著容灼了。

  太子是無暇自顧,皇帝則是早在先前就打消了疑慮。

  這種時候只要沒人在他眼前多嘴,對方估計很快就把容灼忘了。

  但于景渡不敢大意,這個時候的一舉一動都要小心再小心。

  黎鋒聞言卻精准地抓住了于景渡這安排的關鍵所在。

  他心道原來這宅子的真正作用,是他們殿下和容小公子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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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青玉:都是老青家的人,為啥你這麼秀?





第89章

  由於黎鋒弄的贖身的文書是走的明路,所以事情很快就傳到了皇帝耳朵裡。

  他在得知此事後,稍稍有些驚訝,大概一時很難將替人贖身這樣的事情和于景渡身邊的人聯繫到一起。

  「贖的是什麼人?」皇帝問。

  「回陛下,黎將軍只是幫著去弄了文書,贖人的是容家的小公子和段家那個紈絝。」探子道:「被贖的這倆人,一個小倌,一個姑娘,分別是容小公子和段家小公子的相好。」

  皇帝聞言擰了擰眉,表情十分疑惑。

  「他們這麼胡鬧,家裡就沒人管管?」皇帝失笑。

  「容大人和段掌櫃大概是家教不嚴吧。」探子道。

  皇帝得知事情和于景渡關係不大,便也沒多追問,只是忍不住嘀咕道:「老三這個人也是,上回讓他結交人,他跑去給人送荷包,差點惹出誤會。這回倒是,幫著人從花樓裡贖人,也是夠胡鬧的。」

  但他這語氣只是隨口一說,倒也沒有打算責怪的意思。

  歸根結底,這種小事在他眼裡就不值一提,若非和于景渡有關,他問都不會多問一句。

  另一邊。

  「殿下,咱們過了明路幫著容小公子他們贖人,陛下不會懷疑吧?」黎鋒有些擔心地道。

  「你知道在豫州的時候,我為什麼讓容灼和段崢互換身份嗎?」

  黎鋒一怔,此事他倒是沒多想過,只當是為了方便容灼跟著商隊,畢竟他假扮段崢,段承舉他們辦事時會更真心。但如今仔細一想,容灼的母親也是段家的人,所以嚴格說起來,容灼與段承舉也是有親戚的。

  真要說破了,對方未必就不照顧容灼。

  「以父皇的性子,不可能對我徹底放心,多半會派人去豫州監視我們。」于景渡道:「但豫州離京城太遠,他能派過去的人必定不會是心腹,而是普通的探子。」因為皇帝的心腹得留在身邊隨時調用,不捨得放出去那麼久。

  「這些探子多半認識我,卻不會認識容灼和段崢。」于景渡冷笑一聲,「所以他們探到的情報,就是扮成本王的你,整日和容灼待在一處。而我則扮成了你的身份,和段崢待在段家的商隊裡。」畢竟,探子們可不會想到,段承舉竟然連自己的侄子都能認錯。

  黎鋒聞言恍然大悟。

  這樣一來,皇帝就會以為,于景渡在豫州時,一直是和段崢待在一起的,也算是徹底撇清了和容灼的關係。

  「如今你替段崢贖出來的又是個姑娘,父皇再怎麼多疑,也該打消先前的疑慮了。」于景渡道。

  「那萬一將來探子認出了容小公子……」

  「他們又不是傻子,這種得罪本王又得把自己搭進去的事情,誰會去幹?」

  這種事情又無傷大雅,他們就算發現了,也沒必要上趕著去認錯,屆時非但撈不著好處,還會受罰。

  當然,于景渡並不能確定皇帝有沒有派探子去豫州監視自己。

  他這步棋只是以防萬一,有用自然好,用不上也無妨。

  皇帝雖說沒再追究此事,但還是動了別的念頭。

  又或者說,他這個念頭並非偶然,而是在過年的時候,就出現過。

  當日打發走了探子之後,他便讓來福宣了右相進宮。

  右相年紀不小了,鬍子已經花白,不過精神倒是很矍鑠。

  「今日將你叫來,是有件事情想讓你幫著朕參謀參謀。」皇帝讓人給右相賜了座,自己也坐到了他旁邊,看著對這位右相倒是頗為尊重,「老三這個孩子也算你看著長大的,你對他的性情頗為瞭解,我記得他年少時,你就挺喜歡他對吧?」

  「宴王殿下為人剛正,有勇有謀,陛下不也很喜歡嗎?」右相笑道。

  「是啊,朕從前……哎。」皇帝不知想到了什麼,重重歎了口氣,「老三也及冠了,朕跟他這麼大的時候都有大皇子了。這些年他一直在邊關,身邊連個通房的丫頭都沒有,朕想著該給他張羅婚事了。」

  「宴王殿下與太子殿下,倒確實該考慮婚事了。」右相不動聲色地將太子也搬了出來。

  皇帝聽他提起太子,便有些不大高興,「我朝素來長幼有序,今日找愛卿來,是想說說老三的婚事。」

  「陛下是有屬意之人?」右相問。

  「朕就是沒有,這才找愛卿來商量的嘛。」皇帝道:「老三的婚事,可不能馬虎,朕得給他找一個家世品貌才學都能配得上他的女子。」

  右相附和了幾句,又問「陛下可有問過宴王自己的意思?」

  「我朝婚姻大事素來都是父母做主。」皇帝道:「再說他在邊關連個女人都見不到,問他只怕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朕替他籌謀,自不會委屈了他便是。」

  右相聞言便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當日,皇帝拉著他將朝中能數得出名字的高門貴女都數算了一遍,最終也沒拿定主意。

  從禦書房出來之後,右相便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說,陛下為何會突然動了要替宴王籌謀婚事的念頭?」右相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身邊的親隨。

  「興許是想讓宴王大婚之後,再幫著太子張羅婚事?」親隨道。

  右相搖了搖頭,「這父子倆啊,一個比一個心眼多。」

  「大人想怎麼辦?」親隨問道。

  「我這把老骨頭,可不想得罪這個人。」右相道:「找人給宴王帶個話知會一聲,算是做個人情。」

  親隨忙道,「這不好吧?萬一宴王去陛下面前鬧,你不就……」

  「宴王若是這麼蠢,能走到今日?」右相道:「這孩子心眼雖然多,但不是個不記人好的,今日賣個人情給他,他會領情的。」

  於是當日午時,宴王府便收到了一個錦盒。

  盒子裡裝了幾塊顏色和質地都不大相同的手帕。

  黎鋒對著那手帕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明白。

  于景渡擰著眉,看上去也很茫然。

  「沒看到是誰送的?」于景渡問。

  「送盒子的人在路上找了叫花子送過來的,不知道是誰。」黎鋒道。

  于景渡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

  「不是惡作劇的話,就是想提示點什麼。」于景渡道:「可是這幾條手帕是想提示什麼呢?」

  「會不會是容小公子送給殿下的?」

  「不會,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半晌後,他朝黎鋒問,「今日宮裡有消息嗎?父皇見過什麼人不曾?」

  「探子來報,說今日陛下召見了右相。」

  「他如今都不上朝了,找他做什麼?」于景渡道:「是商議什麼事情?」

  「會不會是廢儲的事兒?」

  「有可能。」于景渡道:「不過也不一定。」

  「殿下懷疑手帕是右相送的?」

  「不好說,不排除,但也不能確定。」他盯著那盒手帕看了一會兒,神色忽然一變,「手帕是定情的東西,送了這麼多條不一樣的,是在暗示……」

  「選妃?」黎鋒恍然道:「陛下找右相進宮,是在替殿下選王妃。」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為什麼這麼篤定?」

  「不是……」黎鋒苦笑道,「管家今日正好提了一句,說殿下這次回來,陛下多半該操心您的婚事了,屬下這才聯想了一下。」只不過黎鋒知道于景渡應該不喜歡聽到這些,就沒朝他提。

  「不管是不是這個意思,都不重要了。」于景渡道:「此事在回京城之前本王就想過,早晚都會來的。」

  黎鋒斟酌著語氣問,「那殿下有何打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于景渡道:「你找人將京城適婚尚未許配人家的貴女都列一份名單出來,越快越好。」

  「殿下您這是想先下手為強?」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殿下是想選個好拿捏的?」黎鋒問他,「免得將來王妃和容小公子爭風吃醋。」

  于景渡擰了擰眉,「你就是這麼想的?覺得本王會娶個王妃進門,然後任由她和容灼爭寵?」

  「這……」黎鋒見他面色不大好,支支吾吾道:「屬下失言。」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于景渡問他。

  「殿下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總不能不娶妻吧?」

  于景渡聞言歎了口氣,「你都這樣想,他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誰?」

  「不該問的少問。」于景渡道:「去辦你的事情吧。」

  黎鋒聞言便告退了。

  于景渡卻有些不大痛快,不是為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是為著黎鋒那番話。

  他忍不住想,容灼會怎麼想他呢?

  定然也覺得他會如黎鋒所說,娶妻生子吧?

  一想到這些,于景渡便覺得心裡發疼。

  另一邊。

  段崢果然如于景渡所料,被黎鋒安排的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順順利利付了銀子住進了黎鋒選的宅子,又買了黎鋒安排的幾個家僕和丫鬟在宅子裡伺候。

  容灼全程都沒怎麼操心,段崢幫著他一道將青玉贖了出來。

  「這次多虧了黎將軍幫忙。」段崢道,「不得不說,宴王殿下身邊的人辦事就是牢靠,花樓裡的人都沒敢多收咱們銀子,還把先前你付銀子搞的那個什麼貴賓也給你退了大半。」

  容灼眼底帶著幾分笑意,自然知道事情都是于景渡安排的。

  他沒想到自己那日隨口一提,對方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這宅子置辦得也不錯啊。」容灼道:「寬敞又大方,還有個花園。」

  「遇到了一個很好說話的中人,價格也公道,我生怕讓人搶了,就將宅子先租下了。」段崢道:「先租了一年,這一年怎麼也能將青玉和小糖安頓好了。」

  小糖是段崢那相好的姑娘給自己新取的名字。

  當時段崢還問青玉要不要改個名字,但青玉不大在意這些,便沒麻煩。

  這日,容灼是第一次見小糖。

  姑娘長相不算特別出挑,但勝在清秀,性子也活泛。

  用段崢的話說,是有點潑辣。

  但他就喜歡這樣的,尋歡樓裡那麼多姑娘,他一眼就喜歡上小糖了。

  小糖只朝容灼打了招呼便進屋了。

  段崢則帶著他在宅子裡四處看了看。

  「這宅子除了正院之外,還有東西兩個小院,我就安排他們一人住一邊了。」段崢道:「正院在後頭,回頭你想過來的時候可以住。」反正段崢來也會住在小糖的院子裡,所以就不惦記正院了。

  「眼下你可別聲張,別讓你爹和我爹知道了。」段崢道,「等回頭有機會我再朝我爹說,最好是能把小糖娶進門。」

  容灼聞言鼓勵地朝他一笑,還挺喜歡段崢這副有擔當的樣子。段崢不算是個讀書人,但他骨子裡卻有著點類似江湖人的義氣,不拘小節,也不會在意旁人的看法。

  容灼當初能跟他成為朋友,也是因著他的這份真誠和單純。

  「小灼,你說我爹能同意我和小糖的婚事嗎?」段崢問他。

  「如果舅舅不同意,你會放棄嗎?」容灼問。

  段崢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別的姑娘,也不想和別人成親,我爹要是不同意,我這輩子就不成婚了,也不給他抱孫子,看他急不急。」

  「既然你都打定了主意,舅舅怎麼想也就不重要了。」容灼道。

  段崢聞言一笑,看得出心情極好。

  容灼想到于景渡,目光不由一黯。

  他心想,莫說自己是個男子,就算他是個女子,以這樣的家世也是入不得皇帝的眼的。

  當然……他和于景渡也沒走到這一步,他想這些多少有點庸人自擾的意思。

  段崢與小糖分別日久,和容灼說了會兒話便進去找人了。

  容灼則去了安置青玉的偏院,一進去便見青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繡花。他面前擺著一個籮筐,旁邊還放著許多紋樣。

  「容小公子。」青玉一見他當即露出了笑意。

  容灼走到石桌前坐下,拿過青玉繡的東西一看,竟是個肚兜。

  「你怎麼開始繡這個了?」容灼笑道,「這總不會是送給我的吧?」

  「自然不是。」青玉道:「我在花樓裡的時候,給姑娘們繡了肚兜,她們給我銀子。我靠著繡肚兜還掙了不少錢呢。」

  花樓裡的姑娘大多都沒耐心繡花,所以穿的戴的大都要花銀子買。

  青玉一開始只是繡點手帕荷包之類的,後來發覺肚兜也挺好繡,還賣得上價錢,便開始繡肚兜。

  「你倒是會琢磨掙錢的門路。」容灼道。

  「閑著也無事,我又沒有別的一技之長。」青玉笑道。

  「教你認的字練過嗎?」容灼問。

  「練著呢,我拿給公子看。」他說罷就要起身。

  容灼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著,「一會兒再看吧,你接著繡。」

  「公子還想要什麼?我給你繡。」青玉道:「要不我給你繡一條褻褲?」

  「別別別。」容灼忙擺手,「那東西不用繡,不然多奇怪啊。」

  到時候要是讓于景渡看到他褻褲上繡了花,多半又要揶揄他。

  「公子有心事啊?」青玉問道。

  「沒有。」容灼一手撐在石桌上看著青玉繡花,心中的煩悶終於慢慢消散了不少。

  「你如今已經是自由身了,將來有什麼自己想做的事情嗎?」容灼問他。

  「暫時還沒有。」青玉道:「公子放心,我如今繡花能養活自己。不過若是能留在公子身邊幫上公子的忙也挺好的,我在這世上已經沒什麼親人了,公子是我唯一的朋友。」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行,將來說不定還得你繡花養活我呢。」

  青玉聞言一怔,從他話裡聽出了點落寞。

  「公子這趟出遠門,心思好像更重了。」青玉道。

  「都是些沒辦法解決的問題,不想了。」容灼說著拿起桌上的紋樣看了看,「你的繡工現在越來越好了,這麼複雜的紋樣都會繡了。」

  「其實很簡單的。」青玉道:「不用動腦筋,多練練熟悉了就成,公子要不要試試?」

  容灼聞言不由失笑,青玉卻取了一塊新的布料擺好,又穿好了針,遞給了容灼。

  「我不行!」容灼手裡捏著針線,都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但青玉極有耐心,幫他演示了好幾遍,那架勢竟是真打算教他繡花似的。

  容灼總忍不住想笑,心道若是被于景渡看到他在這兒繡花,還不知道會怎麼揶揄他呢。

  「公子。」家僕匆匆過來,朝容灼道:「有客人到。」

  「啊?」容灼一怔,「什麼客人,誰?」

  「說是您的同窗,過來找您敘舊。」家僕道。

  容灼擰眉暗道,這地方他都是剛知道的,他的同窗怎麼會跟過來?

  「請進來吧。」容灼道。

  家僕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兩個人來了。

  容灼一愣,發覺來人是周豐和他的小廝……

  這小廝不是別人,正是大壯。

  「你……」容灼開口,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再見到大壯。

  而他更沒想到的是,于景渡竟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見他。

  「容小公子好雅興,竟然會繡花。」周豐玩笑道。

  容灼這才發覺手裡還拿著針線呢,忙放下了。

  「周兄怎麼來了?」容灼朝他打著招呼,目光卻總忍不住往他身後的小廝身上瞟。

  但對方卻十分敬業,立在周豐身後目不斜視,認真扮演著小廝,絲毫看不出異樣。

  儘管如此,容灼一顆心依舊忍不住砰砰亂跳。

  說來也奇怪,他從前一直覺得大壯長相很普通,但自從知道這是于景渡易容的之後,便覺這人怎麼看怎麼順眼,甚至還有點英俊。

  「聽說容小公子金屋藏嬌,特來湊湊熱鬧。」周豐笑道。

  「周兄莫要開這種玩笑,青玉是我的朋友。」容灼說這話時,下意識看了周豐身後那人一眼,恰好對方也在看他,兩人視線相交,容灼耳尖登時就紅了。

  這一刻容灼忽然發覺,自己很想念他,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想。

  「抱歉。」周豐走到石桌邊,拿起容灼放下的針線,「這個看著還挺有意思,能不能教教我?」

  青玉點了點頭,便開始給他演示如何下針……

  容灼壓根沒心思看周豐繡花,他只想和周豐身後那人說話。

  可這會兒他因為太激動,腦子不大夠用,待在原地半晌都沒想出個藉口將人帶走。

  倒是周豐看不下去了,開口道:「容小公子,不去沏盞茶招待在下?」

  「哦,對。」容灼忙道,「我去給你沏茶。」

  青玉聞言剛想說他去沏,卻見周豐的小廝主動跟了上去,說是要給容灼幫忙。

  他見狀也沒多想,只是感覺容小公子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像是同手同腳似的……

  容灼快步朝前廳走去,到了廊下上臺階時,一個踉蹌險些摔了。

  他身後跟著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攬在了懷裡。

  對方身上熟悉的壓迫感驟然將他籠罩,令容灼心中不禁一悸。

  「多謝。」他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顫。

  「容小公子走路可要當心,否則摔了該有人心疼了。」那小廝開口道。

  他說話時依舊是從前那副刻意壓低的聲音,容灼從前還拒絕過他的示好,如今聽著卻覺面頰發燙,幾乎有些不敢去看他。

  兩人一並進了前廳,走在後頭的人一手啪地將門合上,隨後便將容灼按在了門板上。

  容灼被他嚇了一跳,有些緊張地看向他,雙目因為激動而染著一層薄薄的水霧。

  對方什麼話都沒說,俯身便打算親他。

  「于景渡……」容灼往後一躲,「你說句話讓我聽一聽。」

  「你還怕認錯了人不成?」于景渡再次開口,終於恢復了原本的聲線。

  不等容灼再說什麼,于景渡便捏著他的下巴有些強勢地吻住了他的唇。

  大概是分開的這幾日積攢了太多思念,于景渡的吻蠻橫又霸道,舌尖在容灼口中攻城掠地,頃刻間便將容灼的理智激得潰不成軍。

  一吻還沒結束,容灼就很不爭氣地有了反應。

  于景渡攬在他腰上的手一緊,將人拉向自己,讓容灼的身體毫無阻隔地貼著自己。

  「我幫你。」于景渡道。

  「不行。」容灼緊張地看了看外頭的方向,「會有人來。」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外頭適時傳來了兩個家僕的交談之聲。

  「你別出聲,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于景渡壓根沒打算和他商量。

  容灼將腦袋埋在他肩上,有些害羞,又隱隱有些興奮。

  外頭,兩個家僕也不知道在說什麼,逗留了許久一直沒走。

  而距離他們幾步之外的門板後頭,容灼伏在於景渡肩上微微顫抖著,只能將嘴邊險些溢出的聲音都盡數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想,這可是白天啊。

  真的是太……不應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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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第90章

  容灼這盞茶,終究也沒能給周豐沏好。

  因為于景渡幫了他之後,又哄著他幫了自己。

  兩個人這麼你來我往從門口折騰到偏廳的軟榻上,容灼早已將倒茶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容灼窩在於景渡懷裡,臉頰還帶著未曾褪去的紅意,「我都是今天才知道這個地方的。你讓黎將軍幫忙弄好文書之後,事情都是我表哥去辦的,他都把人安置好了才告訴我。」

  「你那麼聰明,就沒覺得你表哥辦事辦得太順利了嗎?」于景渡問他,「房子找得那麼快,家裡的僕從和丫鬟也找得那麼合適。」

  容灼一怔,恍然道:「是你?」

  「噓。」于景渡湊上去在他唇上一親,「這件事情只告訴你。」

  容灼一笑,「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青玉呢?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幫忙。」

  「誇你聰明你就犯傻,我是幫他嗎?」于景渡道,「我只是不想讓他欠你那麼多。」

  他寧願青玉多欠自己點人情,也好過和容灼糾纏不清。

  容灼自然知道于景渡做的這些事情都是為了誰,他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說罷了。

  經歷過豫州之行,他和于景渡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密,而他也不知不覺中,更瞭解對方了。

  于景渡這個人在外人看來冷冷淡淡,但在人後其實也會有很幼稚的一面,佔有欲很強,喜歡吃醋,有時候還會變得很惡劣,喜歡欺負人。

  就像剛才,容灼就差點被他欺負哭了。

  想到于景渡不久前咬著他耳朵說的那些欺負人的話,容灼又有些不好意思,將腦袋慢慢埋在了于景渡胸口。

  「我今天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于景渡一手在容灼手腕上輕輕摩挲著,語氣帶著點忐忑。容灼抬頭看他,問:「好事還是壞事?」

  「不算好事。」于景渡神色稍斂,「我原本想著晚些時候再告訴你,但這件事估計很快就會在京城傳開,我不希望你從旁人那裡聽到。」

  容灼一擰眉,「是什麼?」

  「我去年已經及冠了,依著本朝的習慣,早已到了該成婚的年紀。」于景渡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父皇可能打算……給我張羅婚事了。」

  容灼表情一僵,原本窩在於景渡懷裡的身體下意識便往後退開了些許。

  于景渡將人重新攏回了懷裡,「這只是他的意思,我不會同意的。」

  「你……」容灼開口,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他將于景渡抱著自己的手臂推開,坐起了身。

  「我答應了不會再騙你,所以想早些告訴你,否則讓你從旁人那裡聽來這些,又不知道會怎麼胡思亂想。」于景渡攥住他的手腕,「你放心,我會拒絕婚事。」

  容灼垂著眸不看他,也不知在想什麼。

  于景渡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當即有些不解。

  「你是不相信我嗎?」于景渡問他,「還是你不想我……」

  于景渡心裡咯噔一下,驟然冒出了一個令他有些崩潰的念頭。

  一直以來他都默認了自己和容灼在一起之後,就只會有彼此。可他忽然想起來,他們從前一直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他不在意的那些東西,容灼未必就不在意啊。

  萬一容灼並不想放棄娶妻生子呢?

  「你看著我。」于景渡攥住他手腕的力道一緊,擰眉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能怎麼想?」容灼道:「太子被廢之後,你就是一國儲君,將來你要做皇帝……你想讓我怎麼想?」

  他說著眼睛一紅,別開臉不去看于景渡了。

  于景渡拿不准他的心思,放軟了聲音道,「你怎麼了?」

  容灼將手腕從他手裡抽出來,起身走到了窗邊。

  屋子裡的窗戶是關著的,因此他立在窗邊並不是看風景,倒像是在面壁。

  于景渡見他如此越發不安,心中也開始猶疑不定。

  他想,難道自己真的猜對了,容灼確實是打算和別的男人一樣娶妻生子?所以在聽說他要拒婚之後,才會這麼不高興。否則,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

  「你心裡怎麼想的,告訴我好不好?」于景渡走到他身後,慢慢從背後環住了他,下巴在他耳尖蹭了蹭,「你這樣我很擔心。」

  容灼轉身將他推開,眼眶泛著紅意,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你知道從豫州回來我有多高興嗎?」容灼道:「這些日子我什麼都不願意想,我知道你將來要做皇帝,知道你和我不一樣,但是我不想去想,我就想多高興幾天。」

  他說著又背過身去,聲音帶上了些許鼻音:「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多高興幾天?」

  他不知道該怎麼朝于景渡說清楚心中那複雜的情緒。

  他心裡盼著于景渡能對他忠貞不二,可同時又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一個未來要做皇帝的人,若是不娶妻生子,會面臨什麼,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一邊憧憬著和于景渡只有彼此,一邊又忍不住害怕。

  他害怕于景渡會惹怒皇帝,甚至會被朝臣們針對,也怕于景渡會後悔,甚至為今日的決定而怨恨他。

  一想到這些可能,容灼就覺得害怕。

  為了不陷入這樣的掙扎和焦慮之中,他自于景渡朝他表明心跡之後,便一直不願去想這些。說他自欺欺人也好,說他沒有勇氣也罷,他只是想能沒有任何顧忌地多高興幾天而已。

  可他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來了,快到他根本來不及準備。

  明明他們才剛剛開始,為什麼就要面對這些呢?

  容灼甚至不知道該怪誰,他只覺得懊惱和委屈。

  「小灼……」于景渡從新自背後將他擁入懷中,「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容灼吸了吸鼻子,「你什麼都沒做錯,是我自己不好……」

  「讓你覺得自己不好,不就是我的錯嗎?」于景渡道:「我早該想到這些,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擔心這個,如果知道的話,我當初在豫州就會將事情攤開朝你說清楚。」

  「如果……如果我是一個高門大戶的世家小姐,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麻煩?」容灼哽咽道。

  「那如果我是一個與你門當戶對的小姐,是不是也不用這麼麻煩?」于景渡道:「可如果這兩個假設有任何一個能成立,我們怎麼遇到彼此呢?」

  于景渡的聲音沉穩又溫柔,令容灼的情緒慢慢安穩了不少。

  「從前我常常想,如果我不是他的兒子,是不是我就能活得更容易一些?」于景渡道:「我母妃不會所托非人,我也不會被他扔到邊關九死一生。你知道嗎?我從前常常厭棄我自己,覺得老天爺待我真的不公平。」

  「直到我遇到了你……」于景渡聲音裡幾乎帶了點笑意,「我想這是用我前半生的坎坷換來的好運,不偏不倚,正正好。」

  他扶著容灼的肩膀,讓容灼面對著自己。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覺得有負擔。」于景渡道:「我做任何決定都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因為你沒有我,或許也能活得很好,有那麼多人喜歡你,愛護你。可是我只有你啊……如果失去你,我就又成了過去的于景渡,你知道他有多可憐嗎?」

  容灼癟了癟嘴,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吧嗒吧嗒就開始往下掉。

  于景渡將人按在自己懷裡,心疼得不得了。

  他的小紈絝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可是如今卻要為了他受這樣的委屈。

  「答應我不許再胡思亂想。」于景渡道:「否則我會覺得自己很沒用。」

  「嗯。」容灼悶聲應了一句。

  這會兒他哭過之後,情緒稍稍恢復了,便開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于景渡也捨不得再逗他,將人抱了好一會兒都不願意放開。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容灼問他,「你不答應,他會很生氣吧?」

  「放心,我心裡有數。」于景渡道,「我這位父皇吃軟不吃硬,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于景渡自己早已不在意這些了,只要太子廢了,誰當下一個太子他並不是很關心。

  當初他之所以要幹掉太子,是因為對方當年的算計,不止險些害死他,還害死了他身邊的很多人。這個仇,于景渡必須幫他們報。而且他不願意將自己誓死守護著的家國,拱手讓給那樣一個偽君子。

  如今,太子大勢已去,他的目的早已達成了。

  而他之所以依舊和皇帝虛與委蛇,無非是因為自己的翅膀還不夠硬。

  他知道,要想護住自己在意的一切,就必須變得更強大。

  所以他不介意繼續扮演一個好兒子,哪怕未來要扮演一個合格的儲君,他也沒什麼做不到的。

  至於眼下這個困局,他也早已想好了對策。

  「我該走了,周豐不能在這裡待太久。」于景渡道。

  容灼看向他,下意識開口道:「那你還會來嗎?」

  「會。」

  「什麼時候?」

  于景渡想了想,「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我不能來得太勤,半個月可以嗎?」

  容灼目光一黯,很明顯有些失望,但他不想于景渡為難,於是勉強點了點頭。

  于景渡見他這副樣子,心中又軟成了一片。

  「傻。」于景渡湊到他唇上又親了親,「你可以,我不可以。」

  「嗯?」容灼沒反應過來。

  「半個月我不可以,半天我都嫌長。」于景渡說著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這兩日我學了點有趣的東西,晚上試試。」

  容灼心頭一悸,「試……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于景渡一臉神秘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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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你不是喜歡晚上嗎?滿足你





第91章

  兩人從屋裡出來之後,容灼沒好意思再去見周豐和青玉,怕他們看出來什麼,所以只讓于景渡幫著帶了句話,說自己有些事情先回府了。

  青玉心思比容灼還要單純,聞言也沒多問。

  至於周豐,他就算不看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安置青玉的這處宅子離容府不算太遠,穿過一條街就到了。

  容灼大白天剛和于景渡廝混完,回去的時候原本就心虛,沒想到一進門就碰到了容慶淮。

  「爹。」容灼忙收斂心神朝他行了個禮。

  容慶淮目光在他身上一掃,略帶不悅地道:「剛回來沒兩日,又開始往外頭跑。」

  容灼不敢狡辯,只能老老實實垂著頭,盼著容父罵兩句就走。

  沒想到容慶淮並沒罵他,而是開口道:「你來我書房一趟。」

  「是。」容灼心虛地應了聲,又找藉口回房換了身衣服,草草洗漱了一番,這才匆匆去了他的書房。

  容慶淮看著他身上剛換的衣服,問道:「去見宴王了?」

  「!」容灼一驚,卻也不敢否認,故作鎮定地道:「是,殿下與我有些事情要商討。」

  「哼。」容慶淮冷哼一聲,心道商討什麼事情回來還得換衣服?

  當初在於景渡的「推波助瀾」下,容慶淮誤會了容灼和他的關係,只是父子倆之間一直未曾戳穿過。如今容灼和于景渡的關係成了真,但容灼尚且不知道容父早已看透了一切,只能極力掩飾。

  「今日我又去了趟衙門,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交接完畢。」容父道:「自明日起,為父就不再是朝廷命官了,也不再吃朝廷的俸祿了。」

  先前他們父子倆因著私兵營的事情,也算是立了功。

  就算他先前在衙門裡有些疏漏,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但經歷過這一遭之後,容慶淮早已無心官場,於是直接請了辭。他這種資歷和身份,衙門裡也不是非他不可,所以請辭一事並未遇到任何阻力。

  「你舅舅上個月在京城又開了一家商鋪,打算讓我過去做個帳房,差事清閒,月錢也不少。」容慶淮道。

  若是換了別的男人,或許會覺得靠著妻舅謀職有些吃軟飯的嫌疑,但容慶淮並不是那種死要面子的人,在這種事情上倒是坦蕩。左右都是一家人,又是共同經歷過生死的,再說他在商鋪做個帳房也完全能勝任。

  「爹……」

  「今日我在衙門裡聽說了一些事情。」容慶淮打斷他道:「我估摸著,太子屯私兵一案,應該會在這幾日就開審了。屆時太子被廢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太子一廢,宴王將會成為下一任儲君的大熱人選。」

  「嗯。」容灼點了點頭。

  「我朝男子十六七就能成婚,宴王殿下如今已經及冠,他一旦成為儲君,陛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他賜婚。」容慶淮看向容灼,「此事宴王殿下可有朝你提過?」

  容灼沒想到容慶淮竟會同他說這些,但他想著自己和于景渡在豫州時才確定了關係,回來也沒幾日,所以此事不可能傳到容慶淮的耳朵裡。因此他覺得容慶淮關心這個問題,多半就是將于景渡當成了自己的上司。

  關心自家兒子上司的婚姻大事,好像也勉強說得通?

  「他……咳,殿下他提過幾句。」容灼深吸了口氣,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激動。

  「哦?」容慶淮問,「那他是怎麼打算的?打算娶哪家的姑娘啊?還是……不娶?」

  容灼略一思忖,倒也不敢隱瞞太多。在他看來,他和于景渡的事情不能隱瞞一輩子,所以也要適時地在父親面前透露一些于景渡的打算。

  「殿下他還沒想好……」容灼道,「他說不想和陛下那般三妻四妾,所以在大婚一事上不願太草率,也不想盡數聽憑旁人的安排。」

  容慶淮聞言面色稍緩,語氣卻依舊不大好:「說得輕巧。」

  「爹?」容灼問道:「你說,殿下若是想拒了陛下的指婚,能有什麼法子?」

  「拒婚哪有那麼容易?」容慶淮道:「若是等他當上太子以後,或許還有點抗命的底氣,如今這個節骨眼,他若是惹怒了陛下,這個太子就未必能落到他頭上了。」

  「可朝中哪還有能做太子的人?」容灼問。

  「眼下是沒有,但陛下正值壯年,轉眼七皇子和八皇子就長大了,後頭也說不定還會有別的皇子。」容慶淮道:「這太子之位,倒也不是非宴王不可。」

  容灼擰了擰眉,開始替于景渡擔心了。

  原書裡于景渡順利做了皇帝,是因為沒有他的存在。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那這件事會不會也改變?

  如果這件事情也改變了,會不會進而引發其他不好的事情?

  「灼兒,你如今還小,未來還有很多可能。」容慶淮語重心長地道:「如今的京城瞬息萬變,你我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宴王到底是陛下的兒子,再怎麼折騰,就算是做不了太子,將來也不過是退而求其次做個閒散王爺。可你不一樣,你明白嗎?」

  容灼看向他,「爹,你想跟我說什麼?」

  「你舅舅的商行裡有個商隊,這幾日要去江南一趟,他想讓你和崢兒一起跟著長長見識。」容慶淮道:「屆時春光正好,江南一定很漂亮,你跟著崢兒一道去吧。」

  「爹……我……」

  「你可以拿這話去問問宴王,我想他應該願意讓你去的。」

  容慶淮說罷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說。

  容灼心裡突突直跳,總覺得容慶淮今天的態度有點不大對勁,但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當然也知道眼下的京城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平靜,一旦西大營的案子開審,京城將會迎來一場極大的動盪。不止是太子的去留問題,以往朝中和太子親近的人,都將會進行一次大洗牌。

  而隨著太子被廢,所有支持于景渡的朝臣,也會紛紛開始重新站隊。

  至於于景渡,他選擇在這個時候拒婚,無論是用什麼樣的方法,只怕都不會那麼順利。

  成了還好,稍有不慎後果便會難以預料。

  宴王府。

  于景渡手裡拿著一份名單,一邊看一邊擰眉思考。

  「殿下,您已經看了三遍了。」黎鋒開口道。

  于景渡將手裡的名單放下,神色卻帶著點煩躁。

  「殿下,您不願將任何一個姑娘牽扯進來的話,此事確實很難辦。」黎鋒道:「其實提前將話說明白,未必就沒有人願意配合您演這齣戲,屆時想必容小公子也會理解的。」

  「今日你覺得此事他能理解,明日就會覺得,本王真娶個人回來他也能理解,再明日又會覺得,人都娶了生個孩子也無妨……」于景渡冷笑一聲,「若是找個合理的藉口就把錯的說成對的,那我和父皇有什麼區別呢?」

  他看了一眼那一份名單,起身走到窗邊,「若是容灼去找個姑娘演這樣的戲,不管他們將話說得多清楚,我都不能接受。所以我也不能讓他面對這些,這和他怎麼想沒關係。」

  「那您打算怎麼辦?」黎鋒問。

  「拖。」于景渡道:「拖到我有籌碼和父皇談判的時候。」

  至於這個籌碼,應該很快就會有了。

  當晚。

  容灼又去了安置青玉的那處宅子,因為于景渡說要過去找他。

  他陪著青玉用了晚飯,然後又在花園裡散了會兒步,心中又期待又不安。

  不過他一直等到夜深,也沒等到于景渡的身影,最後實在困了就洗漱完準備睡下了。

  誰知他剛躺下,便聽到外頭傳來了動靜,是有人在和外頭的家僕說話。

  不多時,容灼屋內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于景渡閃身而入。

  「你怎麼現在才來?」容灼的話脫口而出,隨後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不想易容過來,想讓你看到我的樣子,所以費了點心思甩掉尾巴。」于景渡大步走到榻邊,不由分說便湊到容灼唇邊親了親,「怎麼,等著急了?」

  「沒有!」容灼反駁得理直氣壯,但眼底卻很是心虛。

  他心想,若是于景渡知道他從晚飯後就一直等著,肯定又要笑話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宅子裡名義上的家僕實際上的護衛,早就將容灼一晚上時不時就開門出來看看的舉動朝于景渡彙報過了。

  「有人跟蹤你?是陛下的人嗎?」容灼問。

  「自從我回京之後,他的人就一直跟著我,倒也習慣了。」于景渡將外袍脫下來一扔,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而後將人抱了一會兒。

  「好香。」于景渡在他耳邊低聲呢喃道:「有時候我在你身邊回去,都不捨得沐浴,不想把你身上的味道洗掉,想讓它陪著我睡覺。」

  容灼聞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頰有些泛紅,「我有點困了。」

  于景渡輕笑一聲,「沒事,你很快就不困了。」

  他說罷又親了親容灼,然後解開了對方的寢衣。

  容灼呼吸一滯,按住他的手,一臉如臨大敵的表情,「你……幹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于景渡輕輕在他手背拍了一下,無視了容灼的阻止,兩隻手依舊我行我素。

  容灼一張臉漲得通紅,小聲道:「不行,不能這樣,我還,我還沒準備好呢!」

  「你不用準備,你什麼都不用做。」于景渡道。

  容灼心想你說的輕巧?這種事情,第一回 很疼的好吧!

  「于景渡!」容灼還想掙扎,但兩隻手很快就被于景渡捉住了。

  「相信我,你肯定不會難受的。」于景渡哄道。

  容灼又害怕又緊張,心道這人不久前還連親嘴都不會呢,誰信他的鬼話啊?

  而且他看于景渡來的時候,兩手空空,連點輔助的東西都沒準備。

  他雖然沒實踐過,但也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間,不能直接來,否則他就慘了!

  不過很快,容灼就意識到自己好像想岔了。

  于景渡想做的事情,似乎並不是他以為的那種。

  因為對方在他唇上親了親之後,便慢慢向下退,一路退到了他的膝間。

  在明白過來于景渡要做什麼之後,容灼心口猛地一悸。

  他第一反應是,于景渡竟然會這個?

  但眼下,他也來不及細想,因為于景渡並沒有給他胡思亂想的機會。

  「能不能……把蠟燭熄了?」容灼顫聲問他。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灼熱的目光染著笑意,「把蠟燭熄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啊。」

  容灼:……

  這個人好惡劣,這有什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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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那可太好看了





第92章

  當晚,容灼的心情可以用「跌宕起伏」來形容。

  于景渡從前幫過他不止一次了,但以這樣的方式畢竟還是頭一遭,他只是想想都會覺得臉紅。

  而且于景渡沒有熄滅蠟燭,這就意味著,対方能看清他所有的反應,而他只要稍稍低頭,也能將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不僅如此,結束後於景渡還特意親了親容灼,這才起身去漱口。

  容灼有心惱他,但又捨不得,到最後只能紅著臉不理人了。

  「容小公子。」于景渡回來後,從背後將人抱著,「不高興了?」

  「你……」容灼悶聲道:「你從哪裡學來的這些?」

  「你先告訴我,喜歡不喜歡?」于景渡問他。

  「不喜歡。」容灼口是心非。

  于景渡一挑眉,「是嗎?可是方才我問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不僅很喜歡,還……」

  「不許說了。」容灼羞惱地打斷他,「你就知道欺負我!」

  「我這麼疼你,你還說我只知道欺負你?」于景渡佯裝委屈。

  容灼原本就沒真的不高興,他只是不好意思而已,所以聽于景渡這麼說,心立刻就軟了。

  「我一開始還有點害怕,怕你咬我。」容灼道。

  「想咬來著,捨不得。」

  容灼轉過身面対著他,面頰還帶著未曾褪去的紅意,眼睛裡也蒙著一層因為興奮而染上的薄薄水霧,「你想不想讓我也……」

  「不用。」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捏了捏,「我不捨得。」

  容灼想說,這其實也不是很為難,他心裡並不抗拒,只是有點不好意思罷了。

  但于景渡這麼說,他便想著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也不急於一時。

  「你到底跟誰學的?」容灼好奇問道。

  「你先說你喜歡,我才能告訴你。」

  容灼別過臉去彆彆扭扭地道:「喜歡。」

  「喜歡什麼?」

  「你不說算了!」容灼道。

  「我說。」于景渡忙哄道:「我找花姐借了幾本圖冊。」

  其實去年他們剛認識不久那會兒,于景渡就給容灼借過幾本圖冊,不過那個時候他讓人找的都是相対來說比較保守的,因為怕把容灼教壞。而彼時他自己対這些事情也不熱衷,所以只隨手翻了幾頁,並未好好研究過,這才導致了先前他連親嘴都不會的尷尬局面。

  後來從豫州回來的路上,于景渡在容灼的「點撥」下開了竅。

  回來後他痛定思痛,決心要好好做做功課,否則在小紈絝面前豈不是面子裡子都丟了?

  容灼:……

  怪不得呢,找花姐倒是找対人了。

  尋歡樓裡別的東西沒有,這種東西那肯定是一套一套的,花樣說不定比他看過的那些小電影還齊全呢。念及此,容灼又忍不住有些臉紅,暗道于景渡應該不止學了這個吧?

  還會不會別的?

  那到時候是不是都會用在他身上……

  「想什麼呢?」于景渡在他鼻尖一點,「小臉通紅。」

  「沒什麼。」容灼將腦袋埋在他胸口,「你今天晚上還回王府嗎?」

  「嗯。」于景渡道:「不過不著急,天亮之前回去就行。」

  容灼聞言想起了容慶淮那番話,於是稍稍退開了些,看著于景渡。

  「我爹今天找我說了好多話。」容灼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他有點奇怪。」

  「他跟你說了什麼?」于景渡問。

  「他問我你対婚事怎麼想的?」容灼道。

  于景渡一怔,下意識以為対方問的是自己和容灼的婚事,「你……怎麼回答他的?」

  「我就說你還沒想好。」容灼道:「我也不敢使勁兒騙他,萬一將來他知道了咱們的事情,肯定會生氣的。」于景渡這才明白過來,容慶淮並未朝容灼戳破。

  這樣也好,省得容灼回家面対容父時覺得尷尬。

  「我爹還說……讓我跟著商隊去江南。」容灼說這話時有些緊張地看向于景渡,似乎是想觀察対方的反應,「他說讓我問你,還說你會答應。」

  于景渡擰了擰眉,「他知道你跟我走得近,是怕接下來的事情波及到你。」

  「那我去嗎?」容灼問。

  「你想去江南?」于景渡道。

  「我還沒去江南呢,聽說那裡景色很好。」容灼道:「但是……」

  但是他有點捨不得于景渡,因為商隊從京城到江南,加上中間逗留的時間,一來一回就要數月。古代又不像現代社會,沒法打電話聊視頻,連寫信都要延遲很久才能收到。

  「但是什麼?」于景渡明知故問。

  「我不想跟你分開。」容灼說著眼睛又有些泛紅,「可我在京城,也幫不上你的忙,你說不定還會顧忌著我,什麼都不敢做……」

  于景渡驟然傾身上前,吻住了容灼。

  容灼乖順地揚著下巴任他親吻,兩人唇舌交纏片刻,于景渡才放開他。

  「喜歡江南,將來我陪你去。」于景渡道:「眼下你就留在京城,哪兒都不去。讓你爹放心,告訴他我有分寸,不會惹怒陛下,也不會將你捲進來。」

  「嗯。」容灼點了點頭,湊上前抱住他,「那你能告訴我,你想怎麼做嗎?」

  「眼下我會想個法子,先將事情拖上一陣子,讓陛下不必急著將此事定下。」于景渡道,「等過些日子,我還有別的打算。」

  「怎麼拖延?」

  「我二皇伯酷愛園藝,他有一處園子,裡頭栽植著上百種奇花異草。每年春天他都會在園子裡辦賞花宴,邀請京城的勳貴子弟和女眷去賞花。」于景渡道:「我從前在邊關一直沒能去賞過花,今年正好去湊個熱鬧。」

  容灼想了想,還沒明白,「這和你的婚事有什麼關係?」

  「賞花宴會有許多女眷。」于景渡道。

  「哦。」容灼稍微有點明白了。

  本朝男女大防不算特別嚴苛,在某些公開的場合,男子和女子不需要太避諱,只要保持適當的距離就可以。尤其這賞花宴還會有一些長輩參加,那就更名正言順了。

  這樣一來,賞花宴勢必不會只是賞花而已,適齡未婚男女借著這種機會相看対象,家中長輩也可以替府裡的公子和小姐多多留意。

  「你要在賞花宴上挑個小姐來搪塞陛下?」容灼問他。

  于景渡險些被他氣笑了,故意逗他,「你覺得行嗎?」

  「這……」容灼目光一黯,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対人家姑娘不大好吧?」

  「只是対姑娘不好?」于景渡問他。

  容灼垂著腦袋,不太想接茬了。

  于景渡心中一軟,抬手在他臉頰上不輕不重地一捏,「傻不傻?」

  「我二皇伯為人很謙和好客,所以每年的賞花宴都不只會邀請皇親國戚,京城稍有些才學或者喜歡湊熱鬧的年輕人,只要遞了帖子,一般都可以受邀。」于景渡道:「你不是有一幫紈絝朋友嗎?到時候你跟著他們一起去。」

  容灼一怔,「我也要去啊?」

  「這種熱鬧你們去湊很正常,大大方方的遞了帖子去便是。」于景渡道:「待賞花宴結束之後,我會主動朝陛下詢問我的婚事安排,屆時他若是追問,我就側面告訴他,在賞花宴上遇到了心悅之人。」

  于景渡說這話時,目光灼灼地看向懷中之人。

  容灼聽到心悅之人這幾個字臉頰一熱,問他:「那陛下若是懷疑到我怎麼辦?」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你?」于景渡笑問。

  「啊?」容灼一怔,「你說的不是我嗎?」

  「當然是你。」于景渡看到他這副樣子,簡直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能再抱著人欺負一遍,「不過你不用擔心陛下會懷疑。」于景渡又道,「從去豫州之前到回來之後,我做了這麼多事情,就是為了將你摘出來。他就算曾經対你有過懷疑,到了今日也該徹底打消那些疑慮了。」

  容灼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于景渡說什麼他都信。

  不過因為対方做的很多安排並沒有朝他解釋過,所以他還是有些不解。

  于景渡見狀耐心朝他解釋道:「且不說從前那些安排,就單說青玉一事。如今陛下應該早已知道黎鋒替你和段崢從花樓裡贖了人。在他看來,以我的性情若是知道你與青玉有染,只會一氣之下將人殺了,怎麼可能會幫你把人贖出來?」

  再加上在豫州之時他讓容灼和段崢互換了身份,諸多事情累積在一起,皇帝再多疑也不可能繼續懷疑容灼了。

  「你……」容灼抬眼看向他,「會吃青玉的醋嗎?」

  于景渡挑了挑眉,「你覺得呢?」

  容灼從他語氣裡聽出了點酸溜溜的感覺,心裡竟然覺得有點高興。

  他還是第一次這麼直接地體會到喜歡的人為自己吃醋的感覺,心裡甜絲絲的。

  「那我……」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于景渡道,「我也不會不讓你跟他交朋友,但是往後不許再收他的手帕和荷包,也不能讓他摸你的手。」容灼心道,幸虧沒讓青玉給他繡褻褲。

  「他本來就沒摸過我的手。」容灼道:「而且青玉是正經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經?」于景渡笑問。

  容灼想到先前于景渡做的事情,心道你確實挺不正經的。

  當晚,于景渡一直等容灼睡著之後才離開。

  次日容灼回府之後,便尋機將于景渡的話朝容父說了。

  容慶淮沉默良久,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麼。

  身為一個父親,他其實更希望容灼能像大部分男人一樣,娶妻生子。

  哪怕真不喜歡女子,找個尋常人家的男子,也好過招惹宴王殿下。

  但他當初得知此事時,是在那樣的境遇之中,連生死甚至都不能掌握,哪還有心思糾結這些?等他終於有了心思琢磨這些的時候,也早已來不及了。

  他能看得出來,自家這傻兒子対宴王是出自真心。

  更讓他無力的是,那位似乎也是動了真格的……

  容慶淮曾經走偏了路,險些害得妻小喪命,幸虧容灼機警,宴王相助,他才不至家破人亡。所以在兩人的事情上,他沒有臉面去干涉太多。

  既然于景渡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也只能認命。

  正如他先前所料,不久後私兵營一案就正式開審了。

  不過皇帝顧忌著皇家顏面,並未讓人公開審理此事,而是關起門來審的。

  但門雖然關了起來,天下卻沒有不透風的牆。

  太子被廢,雖然只語焉不詳地說是因為私德有虧,但傻子都知道這裡頭肯定有大事。

  很快,太子囤私兵一事就在文武百官之中傳開了,大家誰也不在明面上說,人人卻都知道。

  再聯想年前皇帝対太子又是禁足又是斥責,年後宴王帶人離京,不久皇后重病……

  一系列的事情串在一起,真相很快就被拼湊了個大概。

  再後來,有人將豫州賑災錢糧的事情也與之聯想到了一起……

  太子苦心經營多年的儲君形象,一夕之間崩塌殆盡。

  太子本人倒好好說,因為他提前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天,這些日子早已做好了被廢的準備。眼下最慌的是曾經明裡暗裡支持太子的那幫人,尤其是中傷過宴王的,這回徹底亂了陣腳。

  人人都知道,處理完太子的事情之後,就算皇帝不找他們算帳,宴王殿下也不可能輕饒了他們。哪怕眼下不找他們晦氣,將來呢?等宴王做了儲君,還能善待他們不成?

  「這幫跟高踩低的人,活該。」

  茶樓裡,容灼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聽宋明安那幫紈絝事後諸葛亮。

  「我記得當初宴王殿下冠禮的規格太高,朝中可有不少人上摺子提意見呢。」蘇昀道:「當時還說什麼,太子乃是一國儲君,怎可被他一個親王壓了一頭,話裡話外恨不得讓小了幾個月的太子先行冠禮。」

  段崢道:「那太子冠禮的規格不是更高嗎?說得好像他吃虧了似的。」

  「當時誰不知道宴王和太子不対付?」宋明安道:「那幫子馬屁精不過是做戲踩一腳宴王,想朝太子賣乖罷了,如今太子失勢,也是他們活該。」

  「前些日子皇后重病,司天監的人不還說是宴王克的?」蘇昀道:「如今想來,皇后娘娘肯定是知道了自家兒子幹的大逆不道的好事,氣病了。這口黑鍋還硬生生被扣到了宴王腦袋上,真是冤枉死了。」

  當時京城可有不少朝臣上摺子,試圖說服皇帝打發宴王回邊關。因為在他們看來,宴王留在京城,打破了京城表面上的安穩。當然,更深層的原因是,宴王的存在威脅到了太子。

  「真想把這些人列個名單交給宴王,哈哈哈哈。」段崢道。

  「我早就知道太子不是什麼好人。」宋明安嘖嘖兩聲,「你們看他長得那個樣,一臉偽君子相。」

  「從前怎麼沒聽你說過太子像偽君子?」蘇昀拆臺道:「你這樣就跟那幫當初支持太子現在反咬一口的人差不多。」

  宋明安一瞪眼,「你這話啥意思?我怎麼記得你也說過宴王不行呢?那人家現在還……」

  「小點聲!」段崢看了容灼一眼,打斷他們道:「我們家現在可是宴王船上的人,你們可不許當著我們的面說宴王壞話。」

  段崢和容灼陪著宴王去豫州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眾紈絝倒也都知道。

  「你們倒是說說,怎麼爬上宴王這條船的?」宋明安攬著容灼肩膀問道。

  「你要是好奇,回頭可以親自問問他。」容灼一把拍開他的手,「說不定他看你聰明,也讓你上船呢。」

  「小灼,你要給咱們引薦宴王啊?」蘇昀問他。

  「宴王不喜歡我,他和我表哥熟,你們問我表哥。」容灼大言不慚地道。

  段崢聞言很配合地輕咳了兩聲,「過幾日老王爺園子裡的賞花宴,宴王殿下也會去。到時候還有不少名門千金,咱們也可以去湊湊熱鬧。」

  「能拿到帖子嗎?」宋明安問。

  「試試唄。」段崢道:「反正能不能去都不虧。」

  眾人一想也是,當即都動了心思。

  「我就不去了。」容灼道:「我対名門千金沒興趣。」

  「你傻了,有千金就有公子啊!」宋明安道:「再說了,不還有咱們幾個嗎?」

  蘇昀等人聞言也紛紛附和。

  於是容灼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和眾人同行。

  到了賞花宴當日,容灼特意挑了件不怎麼惹眼的衣服穿著,因為昨晚于景渡対他「三令五申」,不許他穿得太招搖,理由是他長得本就好看,若是再打扮得太漂亮,被哪家的小姐看上就麻煩了。

  容灼當時還朝他辯解,說整個京城都知道自己是個斷袖,小姐們看了他躲著都來不及呢。

  沒想到于景渡一聽更不放心了,因為賞花宴上的公子也不少,那幫人可更難纏。

  結果就是,容灼平白無故又被于景渡欺負了一遍。

  當日,容灼很聽話地穿了件月白廣袖長袍。

  他這打扮跟「花枝招展」的段崢、宋明安之輩站在一處,可以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可也正因如此,在百花爭豔的賞花宴上,故意穿得清新簡約的容灼,反倒顯得與旁人不同了。反正于景渡當日來了之後,遠遠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容灼。

  「嘖。」于景渡忍不住嘖了一聲,面色有些複雜。

  「怎麼了殿下?」黎鋒不解道。

  于景渡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有點後悔昨晚那舉動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他的小紈絝就算是穿一身麻袋在身上,也不會太難看。

  這麼一想,他眼底又忍不住染上了幾分笑意。

  另一邊。

  容灼也在於景渡來了之後就注意到了対方,但他為了避嫌,連看都沒看対方一眼。

  「宴王殿下來了。」宋明安提醒道。

  容灼這才順著対方的視線瞥了一眼,今日于景渡身上穿了件藍色武服,襯得他身形越發挺拔英武。容灼遠遠看了一眼便覺心中怦然一動,又忍不住想起了這人昨晚的惡劣行徑。

  「他身邊那麼多人,咱們能搭上話嗎?」蘇昀問道。

  「再多人又能怎麼樣?」段崢一拍胸脯道:「我和殿下熟得很,到時候你們跟著我,他肯定會給我面子的,対吧小灼?」他說罷朝容灼問道。

  容灼淡淡一笑,「不好說。」

  「你怎麼拆我台呢?」段崢道。

  容灼朝他一揚下巴,便見不遠處有幾個湊上去和于景渡搭話的人,都被対方冷淡地敷衍過去了。其中有幾個看著身份也不低,可見宴王殿下從來就不知道給人面子是什麼意思。

  「算了,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姑娘。」宋明安說著一手搭上容灼肩膀,「你陪我一起去。」

  「我又不喜歡姑娘。」容灼道:「你應該帶著蘇昀一起。」

  「你長得好看,姑娘們喜歡看你,到時候我站在你旁邊,也能沾沾你的光。」宋明安道。

  容灼有些無奈,但他想著今日為了避嫌要跟于景渡保持距離,所以便半推半就跟著宋明安到了花房。

  這園子裡有好幾個花房,各個都寬敞明亮。

  老王爺命人在花房裡都安置了可供休息的地方,另擺設了文房四寶,可供人即興吟詩作畫。

  容灼跟著宋明安進去的時候,便見一個姑娘正伏案作畫,畫的是一株紅色月季。

  那姑娘畫功倒也不怎麼出挑,但容灼本就不怎麼懂畫,一看紙上那一簇大紅色的月季,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讓他想起了當初送給青石的紅色月季。

  「小公子喜歡我的畫?」那姑娘抬頭看到容灼後眼睛一亮。

  容灼怕他誤會,忙道:「我有個朋友正好喜歡這種花。」

  「那就送你了吧。」姑娘將筆一收,把手裡的畫遞給了容灼。

  容灼嚇了一跳,心道這應該不能隨便收吧?

  萬一收了,人家會不會誤會什麼?

  容灼一邊這麼想,一邊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普信了?

  總不能人家姑娘送個畫給他,他就這麼瞎腦補吧?

  「多謝姑娘。」容灼接過她的花,紅著臉道:「這畫我拿回去送給我相好的,姑娘不介意吧?」

  那姑娘聞言噗嗤一笑,「那公子得告訴我,你這相好的是圓是扁,若是個不懂風雅的,我可不答應。」

  「他……」容灼不好意思地一笑,「長得挺英俊的。」

  那姑娘一挑眉,似是明白了什麼,爽快地道:「小公子請便。」

  容灼見她沒有誤會什麼,這才將畫收好。

  那姑娘見他收了畫,便鋪開紙筆打算再畫一幅,想來是個愛畫畫的。

  宋明安在旁邊看著,面上堆著笑意,看那樣子也想要一幅。

  姑娘看了他一眼,開口道:「公子與我的畫無緣,就別耽誤工夫了。」

  宋明安一怔,只能識趣地退開了。

  容灼心道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竟然能讓宋明安吃癟。

  宋明安則有些不忿地跟在容灼身後,「她怎麼不送我一幅呢?」

  「你喜歡?」容灼問道,「可惜我跟人家說了要送給我相好的,不能給你了。」

  「呵呵。」宋明安聽他說相好的,只當他說的是青玉,於是一撇嘴,「你呀,滿腦子就是那個青玉,出來玩兒一趟都不忘了給他帶禮物回去。」

  容灼也不能朝他解釋,只能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而他跟著宋明安剛轉出了花房,卻在門口險些撞進一個人的懷裡。

  「抱歉!」容灼一抬頭,這才發覺立在自己眼前的人竟是于景渡。

  「容小公子真是風流。」于景渡開口,語氣酸溜溜的。

  他目光在容灼手裡的畫上瞥了一眼,顯然是將方才兩人的対話都聽了去。

  容灼想朝他解釋一句,卻見対方丟下了一個「回去再跟你算帳」的眼神,便轉身走了。

  容灼:……





第93章

  容灼看著于景渡的背影,一臉心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對方在方才那一瞬間,心裡肯定想到了什麼惡劣的打算。

  「看得出來,他確實不怎麼喜歡你啊。」宋明安自以為聰明地道。

  「嗯。」容灼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暗道于景渡晚上肯定又要欺負自己了。

  因為裝著心事,容灼隨後的時間裡一直在胡思亂想,猜測于景渡會怎麼欺負他。他心裡一邊有些不安,怕于景渡太沒分寸了,但又隱隱有點暗戳戳的期待,想看看對方又學了什麼新花樣。

  宋明安有心想找姑娘搭話也沒成功,便拉著他隨處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不一會兒工夫,遠處有姑娘的笑聲傳來,宋明安聞聲又來了興致,非要拉著容灼過去看。容灼被他拽著繞過回廊,便見方才送他畫的姑娘正與另外幾個姑娘說話,眾人聽到腳步聲,都朝著兩人看了過來。

  宋明安一見到這麼多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尷尬地行了個禮。

  容灼也朝她們行了個禮,轉身欲走,卻被那姑娘叫住了。

  「小公子,你過來幫我評評理,她說我畫的畫不好,我說有人喜歡,她偏不信,還說若真有人喜歡,就把手上的鐲子送我。」那姑娘開口道。

  容灼聞言只得頓住腳步,斟酌著語氣道:「姑娘的畫在下確實是喜歡的,在下不懂畫,但看著畫裡的花覺得熱烈明豔,煞是動人。」

  「聽見了嗎?」那姑娘朝身邊的人道。

  「他都說了不懂畫,他說的話不算數。」另一人道。

  「你這是耍賴。」姑娘道:「你方才明明說的是,沒人會喜歡。這小公子是個人,他喜歡,所以你的話不對。」

  「那行吧,我輸了。」另一個姑娘有些不忿,卻還是將手上的鐲子摘下來給了對方。

  她這性子倒也好,輸了個鐲子,卻也沒遷怒容灼,反倒朝他問道:「你把她送你的畫拿出來看看唄。」

  容灼有些猶豫,他總覺得賴在這裡跟一幫姑娘說這麼多話不大好。

  宋明安卻伸手戳了他一下,低聲道:「快拿出來給人看看啊。」

  容灼無奈,只能將先前那副畫取出來給另一個姑娘看了看。

  那姑娘瞅了一眼,顯然對這幅畫的畫功不大認可,但她也沒多說什麼。

  說話間,便有人來招呼眾人去廳內,說是老王爺讓人備了瓜果酒水,請他們進去歇息一二。

  容灼聞言忙朝姑娘們道了別,跟著宋明安去了廳內。

  「剛才跟你們說話的姑娘是丁尚書家的小女兒吧?」蘇昀湊過來道。

  「你說的哪個?」宋明安忙問。

  「就是穿綠衫的那個。」蘇昀道:「這姑娘可不好惹,在家裡被寵壞了。」

  容灼一看,蘇昀口中這個丁小姐正是送他畫的那個姑娘。

  「丁小姐今年十七了,還沒定親呢,眼光很高的。」蘇昀又道。

  「咱們這麼議論人家姑娘不好吧?」容灼小聲道。

  宋明安一笑,「我猜她們也正議論你呢。」

  容灼聞言朝那邊一看,果然見幾個姑娘都在看他,他當即有些窘,尷尬一笑便收回了視線。

  「這種場合可不就是我看你你看我嗎?難不成真來賞花呀?」蘇昀道:「不過咱們這種紈絝不討人喜歡,若換成我是個姑娘,今日能入得我眼的人,也就只有一位。」

  「誰啊?」容灼等人不約而同問道。

  「喏。」蘇昀說著抬起下巴指了指剛從廳外進來的于景渡。

  容灼目光四處看了一圈,果然發覺廳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盯著于景渡看。

  他心道,昨晚自己怎麼就忘了要求于景渡也把孔雀尾巴收一收呢?

  穿得這麼張揚,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來開屏的!

  這賞花宴也沒什麼新鮮的,看完了花之後,不能免俗地又要來點風雅的東西。

  老王爺出了題,讓在場的年輕人吟詩作賦。

  容灼他們都沒什麼興趣,便各自埋頭喝茶吃點心。

  這時丁小姐對了一首詩,得了個滿堂彩。

  容灼都沒仔細聽,見眾人都喝彩,便也跟著喝彩。

  沒想到丁小姐將目光看向他,開口道:「小公子也來一首吧。」

  「啊……」容灼一臉為難,心道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對方本無意為難他,見他有些勉強,便想打個圓場。

  誰知這時一個勳貴子弟將話茬接了過去,「丁小姐,你讓紈絝對詩可著實難為人了,不如在下來吧。」這人明顯就是想在丁小姐面前出風頭,還不忘拉踩容灼一把。

  容灼倒是不怎麼在意,繼續埋頭喝茶了。

  但不遠處坐著的于景渡,卻冷冷地瞥了一眼說話這人。

  「對詩就對詩,放什麼狗屁!」段崢嘀咕道。

  宋明安等人也都不大高興地看向那人,但這種時候他們也沒法反駁,不然會讓場面更尷尬。

  那個勳貴子弟當場作了幾句詩,文采不好不壞,但眾人還是禮貌性地喝了采。

  哪知他詩興大發,竟然一首接著一首,連做了三首詩。

  後來,眾人便也覺出來了,他這不像是為了引起丁小姐的注意,倒像是為了引起宴王殿下的注意。因為此人從第二首詩開始就偏了題,不再提賞花一事,而開始抒發自己的宏圖大志。

  最後,他收勢時還不忘朝著宴王行了個禮,那態度簡直是要將溜鬚拍馬寫在臉上了,可惜于景渡並沒看他。

  「嘖。」容灼尷尬地替那人腳趾扣地,心道原來還能這樣?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于景渡,見對方目光淡淡地,沒什麼情緒,顯然不吃這一套。

  「年輕人真不錯。」老王爺捧場地打破了這份尷尬,而後看向于景渡,「宴王,今日你替我做主選個人吧。咱們從前的規矩,作詩拔得頭籌之人,可以隨意在我這園子裡挑一盆花帶走。」

  在場的眾人聞言紛紛惋惜,暗道早知道就積極一點了。

  他們倒不是在意那盆花,而是都想得到這個被宴王認可的機會。

  要知道太子被廢,眼前這位可就是未來的儲君啊。

  能得他一句褒獎,將來出去能吹一陣子了。

  偏偏今日大家都想著宴王是個武人,對作詩一事應該沒什麼興趣,所以很多人都沒想在這上頭出風頭。如今眼看那個厚臉皮的估計要得了這個便宜,不禁紛紛不忿。

  誰知于景渡卻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道:「方才那位小姐的詩不錯,雖不算工整,但勝在真誠坦率。」

  方才一連做了三首詩的青年,原以為自己穩操勝券,聞言面色不由一黯。

  但于景渡卻沒打算這麼放過他,又不鹹不淡地隨口朝他說了句,「你題都跑了。」

  「噗嗤!」段崢忍不住笑出了聲。

  宋明安聞聲也陰陽怪氣地道:「我雖然是個紈絝不會作詩,但我起碼能聽懂題目。」

  那青年一臉尷尬,灰溜溜地坐下了。

  另一邊,丁小姐則在詢問過老王爺規矩之後,選了那盆紅色的月季,當場送給了容灼。

  于景渡原本心情還不錯,在看到那盆月季被放到容灼面前時,臉色當即就變了。

  他沒想到自家小紈絝這麼討人喜歡,這短短不足半日的工夫,就得了人家姑娘的青眼。

  他不知道的是,丁小姐此舉乃是為了朝容灼表示歉意。

  因為她方才擅做主張點了容灼作詩,結果讓容灼為難了。

  她這性子直爽,有仇必報,有恩必償,心裡壓根沒有別的彎彎繞繞。

  倒是于景渡又莫名其妙吃了一場幹醋。

  結果事後,不明就裡的人,都將宴王不爽的原因理解錯了……

  「我看宴王八成是看上那個丁小姐了。」宋明安認真朝眾人分析道:「丁小姐的詩明明作得一般,他還把這頭彩給了她,結果沒想到丁小姐不領情,選了花竟然送給了小灼!」

  蘇昀也附和道:「換我我也生氣,小灼,你這下怕是得罪宴王了。」

  「呃,」容灼抱著丁小姐送他的紅月季,心道這回于景渡肯定不高興了。

  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于景渡在老王爺的賞花宴上黑了臉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宮裡。

  不過皇帝聽到的版本,和宋明安分析的差不多。

  眾人都不知于景渡和容灼的關係,自然不可能將宴王殿下黑臉的原因歸結為別的,只能認為他是為了丁小姐隨意贈花之舉而不高興。

  「丁尚書家這個千金也是,宴王殿下都那麼示好了,她竟絲毫面子不給。」來福朝皇帝道:「可憐宴王殿下,清清冷冷慣了,頭一回這麼殷勤就遇上這麼個不開竅的。」

  皇帝卻聽得哈哈大笑,「這個丁小姐倒是有意思得很,也難怪老三喜歡。」

  「就是這麼一鬧,宴王殿下有心怕是也無心了。」來福道。

  「你不瞭解老三,他這個人是越挫越勇,丁姑娘越是不給他面子,他說不定只會越念念不忘。」皇帝說著又問道,「這個丁姑娘我記得尚未許配人家吧?」

  「不曾,陛下忘了嗎?上回右相給您的名單裡,就有丁家這姑娘。」來福道。

  皇帝點了點頭,又問:「這個丁姑娘的花送了誰?」

  「陛下有所不知,丁姑娘素來爽朗,她送人花就是隨手一送,不會有旁的意思。」來福道:「因為她一直揚言說這輩子不嫁人,說京城這些男兒,沒一個能配上她的。」

  此事來福也是聽人轉述,因此很多細節都不知道。

  而朝他傳話的人,只顧著研究宴王和丁小姐的八卦,倒是沒顧得上收了丁小姐花的容灼。

  「確實有意思。」皇帝道:「老三這眼光倒是不錯。」

  「宴王殿下見過的人,尋常姑娘確實入不得他的眼。」來福道:「陛下可是打算給宴王和丁姑娘賜婚?」

  皇帝擺了擺手,「他既然動了心思,朕何必著急,倒不如等著他來求朕,到時候朕順水推舟,還能得他一個人情。」

  雖說皇帝原本的態度是婚姻要遵父母之命,所以沒打算徵求于景渡的意見。但彼時他只當于景渡對婚姻大事不上心,這才插手。如今得知于景渡可能有了心儀之人,他就沒必要再自討沒趣了,倒不如做個好人。

  「就怕宴王殿下不著急啊。」來福道。

  「他不急?」皇帝道:「你看他急不急。」

  皇帝自覺對於景渡天下第一瞭解,對方這性子可不是屬綿羊的,一旦認定了目標,就會化身成獵物。所以皇帝篤定,于景渡很快就會沉不住氣,主動來求他賜婚。

  皇帝連日來被廢太子所攪擾的心情,如今總算有了點好轉。

  當日,他甚至心血來潮,去皇后宮中探望了一番。

  而相對于皇帝而言,容灼的心情就沒那麼好了

  當天晚上,于景渡不出所料,將他狠狠欺負了一頓。

  一開始容灼還賣乖求饒,結果沒想到他越求饒,于景渡越惡劣,生生把人弄哭了才甘休。

  而于景渡欺負人的時候挺有氣勢,待見著人真哭了又慌了。

  「憋疼了?」他有些忐忑地問道。

  容灼轉過身也不看他,不想和他說話了。

  「只是擎著你一小會兒,又沒不讓你去……」

  「你還說!」容灼道:「我都說了難受,你還那樣!」

  「我錯了,別不理我行不行?」于景渡溫聲哄道。

  「我說畫是給你的你為什麼不信?」容灼委屈巴巴地道。

  「我沒不信。」于景渡道:「我就是看他們都那麼喜歡你,心裡嫉妒。」

  容灼沒想到他竟承認得這麼直白,倒是怔住了。

  「別生我的氣了。」于景渡道。

  「我就是要生你的氣!」容灼越說越委屈,「明明是你選了丁姑娘,她才把花送我的,你要是不選她,那花也到不了我手裡。」

  「是,都是我的錯。」于景渡一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著,像是在給炸了毛的小貓順毛似的,「我也是看人欺負你,想替你出氣,又不好讓人看出來,這才故意下了他的面子,選了丁姑娘。」

  容灼吸了吸鼻子,這會兒氣倒是也消了。

  于景渡說是欺負他,但其實很有分寸,也沒真的讓他太難受。

  只是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情緒很容易起伏,再加上他如今依賴于景渡,所以說是生氣,其實也有點撒嬌的成分在裡頭。

  「我收她的畫時就朝她說了。」容灼委屈巴巴地道:「我問她這畫能不能送給相好的,她問我相好的是誰,我跟她說……是個男人。」

  于景渡聞言一怔,心裡登時有些酸澀。

  他今日在門口只聽到了宋明安那些話,並未聽到容灼前頭和丁姑娘的對話。

  因此只當容灼是不忍拒絕,這才收了人家姑娘的畫。

  他不知道的是,小紈絝比他有分寸多了,怕人家姑娘誤會,早就將話說在了前頭。因此,丁小姐後頭送容灼那盆月季花,定然也不會有任何別的意圖。

  就這樣,他還跟人家吃醋了。

  也難怪容灼氣得不想理他了。

  「小灼……」于景渡慢慢將人抱在懷裡,「你怎麼能這麼乖呢?」

  乖得讓他心疼,讓他更想欺負,甚至讓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對方。

  「那你以後別這麼欺負我了。」容灼道。

  「嗯。」于景渡湊到他唇邊親了親,「我以後只好好疼你。」

  容灼癟了癟嘴,心道你所謂的疼人和欺負人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他現在算是相信于景渡真的在花姐那里弄到了了不得的東西了,因為這人欺負人的花樣越來越多了。

  「你要是再欺負我,我就去江南。」容灼道,「我舅舅的商隊每個月都要出去一支,不僅有去江南的,還有去北邊的。」

  于景渡似乎是真的有些慌了,他將人緊緊攬在懷裡,手臂的力氣大得驚人,勒得容灼都有些喘不上氣來,「不許去。」

  容灼感受到了他的情緒,用腦袋在他頸窩輕輕蹭了蹭。

  于景渡稍稍鬆開了點力道,認真地道:「要是我惹你不高興,你就打我罵我,哪怕不理我都行,但是別離開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容灼感覺于景渡說這話時,聲音都帶著點急不可查的顫抖。

  「嗯。」容灼應了一聲,也反手抱住了他。

  「今天的事情,跟你的計畫一樣嗎?」容灼又問他。

  「不大一樣,丁姑娘不在我的計畫裡。」于景渡道:「我原本是想著不告訴陛下確切的目標,讓他猜測我留意到的人是誰。但丁姑娘這麼一鬧,他估計八成要覺得我看上了丁姑娘。」

  容灼歎了口氣,「那怎麼辦?」

  「放心。」于景渡道:「丁尚書對這個女兒寵愛得很,就算陛下硬要指婚,丁姑娘自己不願意,丁尚書也會想法子回絕。不過我有把握,事情不會走到那一步,我會想辦法拖住陛下,絕不會讓任何人攪和進來。」

  容灼點了點頭,但眼底依舊帶著點不安。

  「下個月就到我的生辰了。」于景渡將話題一轉,「想過要送我什麼生辰禮嗎?」

  容灼眼睛一亮,「你要過生日了!」

  「嗯,怕你不知道,所以提前告訴你一聲。」于景渡道:「免得你到時候來不及給我準備賀禮。」

  容灼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面頰忍不住有些泛紅。

  于景渡認真地看著他,問道:「你說,我要是不做皇帝了……」

  「你不做皇帝了?為什麼?」容灼驚訝道。

  「我只是假設,並不是真的。」于景渡道。

  但容灼卻忍不住擰起了眉頭,因為他不明白于景渡好端端為什麼要這麼假設?

  是婚事不好處置嗎?

  還是他有別的什麼顧忌,所以才會萌生出這樣的念頭?

  「你怎麼忽然會這麼想呢?」容灼問他。

  「只是偶然想到這個可能,想聽聽你的看法。」

  容灼心道,于景渡原本就是皇帝的,他不該有這個念頭啊!

  是他的存在,成了這個變數嗎?

  他先前那個擔心,此時又出現了。

  他不在意于景渡做不做皇帝,可他擔心一旦于景渡的人生軌跡發生太大的改變,會給對方帶來未知的危險。

  「你怎麼了?」于景渡問道。

  「沒事。」容灼搖了搖頭,但眼底的不安卻十分明顯。

  于景渡見狀驟然想起了許久前容灼朝他說過的話。那個時候他們剛認識不算太久,容灼甚至不認識他,卻在他面前說過宴王將來要做皇帝這樣的話。

  當時于景渡就覺得挺奇怪的。

  如今再想,他也依舊覺得奇怪。

  容灼對他做皇帝這件事,似乎過於篤定了。

  這讓他又想起了那兩份策論,關於容灼的身份和秘密……他又禁不住有些好奇了。

  「從前在江繼岩家裡的時候,我告訴過你,我有三個秘密,你還記得嗎?」于景渡問他。

  「嗯。」容灼點了點頭,他不止記得,還知道于景渡早在豫州時,就把剩下的秘密都告訴他了。

  「當時你告訴我你也有一個秘密。」于景渡道:「你這個秘密,願意告訴我嗎?」

  容灼眼底驟然閃過一絲慌亂,身體也微微有些僵硬。

  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輕輕捏著,安撫道:「沒關係,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的。」

  「我……」容灼避開他的視線,「能不能過些日子再說?」

  他知道于景渡是喜歡他的,可他這個秘密太離譜了。

  他不確定于景渡若是知道了真相,會怎麼看他。

  這就好比在現代社會,有個人說自己是借屍還魂,估計大部分人要麼不信,要麼只會被嚇跑。

  而這裡是古代社會,人們對這種事情只會更諱莫如深。

  「當然。」于景渡溫聲道:「你若是不想說,永遠不說也沒關係。但是你如果想說,我可以朝你保證,無論你的秘密是什麼,我都會永遠選擇站在你這邊。」

  容灼心中一暖,將腦袋埋在了于景渡肩窩。

  他想,或許有一天,他可以鼓起勇氣,將這個秘密分享給于景渡。

  那樣,在這件事情上,他就不再是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份寂寞了。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早在許久之前,心中就對這個答案隱隱有了猜測。

  而于景渡之所以想從容灼那裡知道全部的真相,一是因為好奇,更多的卻是因為某種不安促使著他想去找到答案。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形容那種感覺,那個秘密,就像他和容灼之間,始終隔著點什麼。

  他很害怕,怕這點隔在兩人之中的東西,最終會將他們分開。

  而于景渡,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他必須保證自己和容灼之間,一丁點變數都沒有,那樣他才能徹底安心。





第94章

  次日一早,臨近天亮時于景渡才回王府。

  他沒再補覺,而是直接洗漱更衣,準備進宮。

  因為皇帝要求他往後每日都要去早朝。

  「殿下。」黎鋒也早早起來了,他打發走了殿內伺候的人,親自幫著于景渡將朝服整理好,而後取出了一封信呈給了對方,「常將軍來的信。」

  于景渡接過信打開看了看,神情沒什麼異樣。

  「夋國人還是那麼閑,隔三差五就要到我軍面前挑釁一番。」于景渡將信遞給黎鋒,黎鋒很自然地接過看了看。

  「又是狄猛。」黎鋒道。

  這個狄猛是夋國的大將軍,年紀不大,但十分勇武。

  據說他自從軍以來從無敗績,當然那是遇到于景渡之前。

  自從于景渡開始帶兵之後,他就接連吃敗仗,後來和于景渡結下了不小的梁子。

  此人還揚言,說要取了于景渡的腦袋當酒壺。

  結果當時放完話之後不久,就在戰場上險些讓于景渡一槍挑開了肚子。

  「這廝做夢都想殺了本王,如今本王在京城,估計給他急得夠嗆。」于景渡冷笑道。

  「他們會不會趁著這個當口朝邊軍開戰?」黎鋒問。

  「該來的總會來,這人不死,邊關不會安寧。」于景渡道,「等太子被廢的消息傳到夋國,他且得蹦躂呢。」

  黎鋒擰了擰眉,不禁有點擔心。

  他們殿下好不容易才從邊關回來,就不能安安穩穩過過太平日子嗎?

  但于景渡的神情卻絲毫沒有異樣,仿佛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一般。

  當日的早朝上,有人朝皇帝提了立儲一事。

  大概的說辭就是,太子被廢,如今儲君之位空懸,需得儘快立儲,才能保社稷安穩。

  皇帝對這話表示了贊同,還象徵性地徵求了他們的意見。

  朝臣們一個個說得義正詞嚴,最後說來說去也就是宴王堪當大任之類的。

  就算有不看好于景渡的,這種時候也不會當著他面拆臺。

  更何況從太子被廢之前,皇帝的態度就很明確了,一直對宴王頗為看中。

  有心人甚至在去年于景渡的冠禮時,就已經看出了點端倪。

  再加上私兵營一案是宴王殿下親自辦的,皇帝的態度早已是明擺著的了,朝臣就算不贊成,也不會糊塗到和皇帝唱反調。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如今在朝中連個對手都沒有。

  其他幾位成年的皇子,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在行動上沒有表現出要爭儲的意思。畢竟要想做儲君,除了皇帝看中之外,總得在朝中有點建樹和人脈,才好服眾。總不能一個皇子安安分分什麼本事都沒有,突然有一天跳出來就能做儲君吧?

  就拿于景渡來說,他過去的二十年裡,的確一直在蟄伏,從未表露出要爭儲的意思。甚至在去年他回京之前,在百官的心裡,他都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更別說他冬天還病了那麼一場,險些丟了性命,怎麼看都不像是有資格和太子爭的人。

  可他勝就勝在有軍功,那都是實打實拿命換來的。

  所以太子接二連三出事之後,他順理成章地就成了下一任儲君的不二人選。

  而朝中其他的皇子,別說是軍功,就連在朝中能將差事辦漂亮的都沒有。倒未必是他們無能,而是皇帝此前認定了太子,不想讓他們生出非分只想,所以沒給其他人在朝中立足的機會。

  只有于景渡,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大概也是皇帝最欣慰的事情之一了。

  立儲之事,最終也沒個結論。

  于景渡對此倒也不例外,太子剛被廢,此事暫緩也是情理之中。

  但依著皇帝的做事風格,應該也不會等太久。

  下了早朝之後,于景渡便去了一趟福安宮將朝服換了下來。

  這處宮殿是此前他進京之後暫住的地方,如今他雖然回了王府,但皇帝卻沒讓人動這裡,那意思于景渡若是願意,隨時還可以回宮裡住。

  這在及冠的皇子中,可是獨一份的殊榮。

  「殿下,江少卿求見。」宮人來報。

  「讓他進來。」

  宮人聞言忙去傳話,不多時江繼岩便進來了。

  他先是朝于景渡行了禮,而後便開門見山地道:「屬下聽聞陛下只是將四皇子圈禁在了東宮裡,暫時連讓人挪出去的打算都沒有?」

  「皇后病重,總不好將人趕去守皇陵吧?」于景渡道。

  「可四皇子此前便一直被圈禁在東宮,這麼一來廢了和沒廢又有什麼區別?」江繼岩不忿道。

  于景渡一挑眉,「當然有區別了,廢了才能重新立儲。」

  「殿下。」江繼岩道:「您從前不在京城不知道,陛下對太子……一直都頗為縱容。他如今是犯了大錯,陛下也確實是動了真怒,可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日子久了萬一陛下的氣消了呢?」

  「況且宮裡還有個皇后,到時候母子倆聯手,還愁陛下不心軟?」江繼岩看起來對皇帝這安排是真的挺有意見。奈何他這個身份連朝皇帝上摺子進諫都不方便,畢竟對方知道他是于景渡的人。

  所以他沒法子,只能幹著急。

  「此事你我都無能為力。」于景渡道:「他囤了私兵是犯了大忌,但他的兵畢竟沒有動,陛下再氣也不至於真將人打殺了,來日在史書上落個殺子的名聲。」

  「那此事就這麼算了?」江繼岩問。

  「除非他做出逼宮這樣的事情,否則陛下不會殺他的。」于景渡道。

  江繼岩歎了口氣,只覺心中十分煩悶。

  但他心裡也知道,此事除了忍著別無他法。

  「對了,江繼岩。」于景渡忽然正色道:「你比本王還要大一些,怎得一直沒有成婚?」

  「我……」江繼岩茫然地看了一眼黎鋒,那意思殿下今日怎麼了,怎麼會問這個?

  奈何黎鋒也很茫然,並沒能給他什麼解釋。

  「屬下自在慣了,身邊又沒有父母幫著張羅,自然就耽擱了。」江繼岩道。

  「哦,不是有什麼隱疾吧?」

  江繼岩擰眉瞥了他一眼,表情十分複雜。

  「沒有最好。」于景渡道:「改日讓人張羅個品茶會或者詩會什麼的,邀請一些京城的名門貴女,屆時你也相看相看,說不定有哪家姑娘就能看上你。」

  「殿下您……怎麼開始操心這個了?」江繼岩一臉崩潰。

  他爹都沒催他呢,宴王殿下這也不知道是唱的哪出戲!

  「沒什麼,看你孤零零怪可憐的。」于景渡說罷也看了一眼黎鋒,「還有你。」

  黎鋒:……

  又關我什麼事兒?

  于景渡收拾好就出了福安宮,留下兩人面面相覷。

  黎鋒朝江繼岩一聳肩,那意思他也不知道他們家殿下這是怎麼了,隨後便快步跟著于景渡走了。

  「殿下,回王府嗎?」黎鋒跟在他身後問道。

  「去一趟禦書房。」于景渡道,「今日早朝上那麼熱鬧,本王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也不大好吧?」

  黎鋒一想這道也是,這種時候刻意避嫌反倒有點虛偽,倒不如大大方方在陛下面前晃一晃,顯得坦蕩點。

  兩人離開福安宮之後,遠遠便看到了正在園子裡追蝴蝶的八皇子。

  小傢伙一眼就看到了于景渡,連蝴蝶都不管了,邁著小短腿噠噠地便朝著于景渡奔來。

  「三哥!」八皇子撲到于景渡身上,抱著他的腿就不撒手,奶聲奶氣道:「我好想你。」

  于景渡俯身將他抱起來,「想三哥就讓人來福安宮傳個話,三哥會去找你的。」

  「真的嗎?」八皇子問。

  「三哥不騙人。」

  八皇子聞言當即十分高興,「三哥你去哪兒呀?」

  「去朝父皇請安。」于景渡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八皇子連連點頭。

  于景渡聞言便抱著他朝禦書房的方向行去。

  「三哥。」八皇子摟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問道:「你要成婚了嗎?」

  于景渡聞言一怔,目光中閃過一絲冷意,而後示意黎鋒將照顧八皇子的人都打發了。

  「涔兒,告訴三哥,你聽誰說的?」于景渡問他。

  「翠珠說的。」八皇子道:「三哥要做太子……做了太子就要成婚,會娶漂亮嫂嫂……三哥,你要做太子嗎?那太子哥哥呢?」

  八皇子年紀太小,對朝中的事情根本就一無所知,旁人說什麼他便聽什麼。

  而以于景渡對成嬪的瞭解,她應該不會這麼不知分寸,朝八皇子說這些。這話是誰說的,又是什麼目的,就值得玩味了。

  「黎鋒,你去朝成嬪娘娘傳個話,將涔兒今日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于景渡道。

  後宮的事情他一個王爺不好插手,既然是成嬪宮裡的人,由成嬪去處置反倒更穩妥。

  「殿下就不怕是……」

  「不會是她。」于景渡道:「你照我的話去辦便是。」

  黎鋒聞言便領命去了。

  于景渡之所以不懷疑成嬪,一是因為對方和自己的母妃有淵源,所以他覺得對方不會那麼蠢。

  教唆八皇子說這樣話,若是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對八皇子而言沒有任何好處,還會得罪于景渡。更重要的是,八皇子如今太小,成嬪就算有野心,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就露出端倪。

  所以于景渡幾乎可以肯定此事與成嬪無關。

  「三哥……」八皇子雖然年幼,但心思卻很敏銳,當即就覺察到了于景渡的情緒變化,「我是不是說錯了?」

  「涔兒。」于景渡認真地朝他道:「這件事情不可以亂說,否則讓人聽到,會給三哥帶來麻煩。父皇也會因為這個不喜歡三哥,明白嗎?」

  八皇子一張小臉登時變得有些蒼白,像是犯了天大的錯誤一般。

  他其實並不是很懂這裡頭的道理,但他三哥這麼說,他就知道自己這話肯定是說錯了。

  「不怕,三哥沒有生氣。」于景渡耐心哄道:「三哥知道你很乖,往後這宮裡的人朝你說的話,定要記得問問你娘親,不可輕信於人知道嗎?」

  「嗯,涔兒記住了。」八皇子忙乖巧地點了點頭。

  于景渡抱著他去了禦書房。

  皇帝見到他們兄弟倆一起過來,稍稍有些驚訝,但眼底很快就染上了笑意。

  「你們怎麼一起來了?」皇帝笑問。

  于景渡將八皇子放下朝皇帝行了個禮。

  八皇子也規規矩矩跟著行禮,那架勢看著跟個小大人似的,很是可愛。

  「回父皇……兒臣在追蝴蝶,遇到三哥……」八皇子答道:「就來了。」

  皇帝朝他招了招手,八皇子見狀忙走到他身邊,隨後便被皇帝抱起來放到了腿上。

  「這一堆摺子,都是立儲的事情。」皇帝看向于景渡,「你近來做得不錯,朝臣們對你都很信服。」

  「場面話罷了。」于景渡道。

  皇帝看向他,忽然想起了一事,笑問:「聽說你去了你皇伯的園子裡賞花?」

  「是。」于景渡道:「皇伯朝兒臣發了帖子,兒臣不忍駁了他顏面,左右閑著無事就去了。」

  「賞花宴上不少名門貴女吧?」皇帝問,「可有看中的?」

  于景渡適時露出一副略有些彆扭地神態,支支吾吾道:「兒臣只顧著賞花了。」

  「在朕面前還這麼拘著?」皇帝笑道:「你若是沒有看中的,那朕可就替你做主了。」

  于景渡聞言很快露出了一個慌亂的神情,略有些著急地道:「父皇!」

  「急了,看來是真有看中的?」皇帝問他。

  「父皇,兒臣能不能朝您求一件事?」于景渡單膝跪地道。

  皇帝抱著懷裡乖巧的八皇子,道:「你看看你三哥,好好說著話就跪下了。」

  八皇子也不接茬,只乖巧地依偎在他懷裡,好奇地看著自家三哥。

  「什麼事起來說。」皇帝道。

  「父皇,兒臣的婚事能不能讓兒臣自己做主?」于景渡問。

  「那你先告訴朕,你是不是有看中的人?」皇帝問。

  于景渡這才勉強點了點頭,「兒臣昨日在皇伯府中見到他,覺得他和旁人都不大一樣。」

  「怎麼不一樣?」皇帝問。

  「他……長得好看。」于景渡彆彆扭扭地道,「比旁人看著都好看。」

  他這話說得十分講究,因為要讓皇帝誤以為他們是一面之緣,所以他只著重提了對方長得漂亮一事。這樣一來,皇帝就會下意識認為于景渡口中提到的人是昨日在賞花宴上剛認識的。

  而且長得好看這樣的形容,也會讓皇帝默認對方是個女子。

  這樣一來,容灼就徹底被摘出去了……

  「是哪家的姑娘?」皇帝道,「你說出來,只要她家世尚可,朕便可以替你們指婚。」

  于景渡適時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情,「兒臣尚未確定心意呢。」

  「哈哈。「皇帝哈哈一笑,「你倒是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兒臣想再等等,求父皇體恤。」于景渡道。

  皇帝一點頭,「行,婚姻大事確實急不得,不過朕可提醒你,此事不可拖延太久。最多等立儲之後,你的婚事也就該提上日程了。」

  「是。」于景渡忙道。

  皇帝印證了先前的猜測,心情似乎不錯。

  他逗著懷裡的八皇子玩兒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朝于景渡道:「過兩日段府有一家商鋪開張,他們在西大營的事情上也是出了力的,屆時你可以去走動走動。」

  「一個商鋪而已,兒臣找人送份賀禮便是。」于景渡道。

  「你可別小看一個商鋪。」皇帝道:「如今京城不少人都知道段家與你走得近,不知道多少人都想套近乎呢。屆時你去走一遭,既能讓人覺得你沒什麼架子,又能借機與京城的勳貴們多熟悉熟悉。」

  若是換了太子,這種場合打死他估計都不願意去。

  在他看來,和商人走得近有失身份。

  但皇帝卻不這麼認為。

  在他看來,一切能利用的人都值得結交。

  尤其于景渡在京城根基不深,曾經又頗有凶名,此番多走動走動,也有利於扭轉他在民間的狠戾形象。

  「父皇,什麼是開張?」八皇子問道。

  「開張就是一間鋪子開門接客。」皇帝道。

  八皇子擰著小眉頭思索半晌,「什麼是鋪子?」

  皇帝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小兒子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宮呢。

  他一笑,朝八皇子道:「讓你三哥帶你出宮去長長見識吧,看看什麼是鋪子,什麼是開張。」

  八皇子聞言眼睛一亮,下意識帶著詢問看向了于景渡。

  「是。」于景渡應道。

  八皇子聽他答應,當即高興得不得了。

  皇帝心情也不錯,他很樂見於景渡與其他兄弟能走得近一些,手足之情深厚,將來兄弟鬩牆的可能便會小很多。

  於是,到了段家商鋪開張的這日,于景渡果真帶著八皇子登了門祝賀。

  今日來商鋪道賀的人極多,商鋪門口光是記錄禮單的人都安排了不止一個。

  一來段家在京城本就有些名望,二來他們搭上了宴王,宴王又是未來的儲君,所以段家的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了。

  就連以往那些素來瞧不上商人的朝臣,也有不少托人送了賀禮過來。

  不過再多的賓客和賀禮,也及不上于景渡親自登門來得震撼。

  在場的許多賓客得知宴王殿下來了,都驚訝不已。

  「我就說我們家和宴王熟,你們還不信呢。」段崢得意地朝人顯擺,「這回總該信了吧?不止宴王殿下,就連八殿下都來了呢!我們家商鋪開張,一次來了倆皇子捧場,你說氣人不?」

  「你別光吹牛啊,有本事引薦咱們認識一下宴王殿下啊。」有人開口道。

  「想得美!」段崢道:「宴王殿下豈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高攀的?」

  他說著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走神的容灼,「你看我們家小灼,跟我親弟弟一樣,就這他和宴王殿下都不熟呢,別說你們了。」

  和宴王殿下「不熟」的容灼尷尬一笑,起身出了花廳。

  沒想到他剛出來,便在廊下看到了懷裡抱著八皇子的于景渡。

  這是容灼第二次見他抱著八皇子了。

  于景渡氣質冷冽,看起來不大像是會帶孩子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抱著個粉粉嫩嫩的小團子時,那樣子看著還挺有趣的。

  那一瞬間,容灼甚至晃了個神。

  因為八皇子與于景渡是兄弟,五官有幾分相似,乍一看容易讓人生出兩人是父子的錯覺。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容灼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因為他和于景渡在一起,便意味著兩人沒有做父親的機會了。

  他其實對這種事情沒有任何執念,哪怕曾經不知道自己喜歡男人時,他也沒憧憬過要做父親,因為這份責任太大了,他不認為自己能承擔得起。

  但儘管如此,他心中還是難免有一點遺憾。

  尤其是看到可愛的八皇子之後。

  「漂亮哥哥!」八皇子看到容灼之後眼睛一亮,朝于景渡道:「三哥,是漂亮哥哥,快看。」

  容灼反應過來這小傢伙是在叫自己之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宴王殿下,八殿下。」容灼朝著兩人行了個禮。

  這地方人多眼雜,于景渡也沒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只淡淡應了一聲。

  「沒想到殿下親自撥冗來道賀。」容灼道。

  「本王原本不大想來的,這是陛下的意思。」

  「哦。」容灼應了聲,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想和于景渡說的話太多了,但沒有一句是能在這種場合說的。

  「容小公子別來無恙啊。」于景渡又道。

  容灼莫名從他這話裡聽出了點別的意思,當即心虛不已。

  少年不像他那麼沉穩,生怕自己表現不好漏了陷,索性找藉口溜了。

  「三哥,漂亮哥哥怎麼走了?」八皇子看著容灼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道。

  于景渡伸手在他鼻子上一捏,「你這張嘴倒是甜得很,張嘴閉嘴就知道誇人漂亮。」

  「三哥也喜歡漂亮哥哥對嗎?」八皇子問。

  于景渡聞言一怔,心底不由一沉,暗道怎麼這話也有人朝這小傢伙說?

  旁的事情他都能淡然處之,但此事牽扯到容灼,他就沒法冷靜了。

  上一次的事情,他讓黎鋒給成嬪傳了話,對方尋機將自己整個宮裡的人都清洗了一遍,想來應該不會有人繼續在八皇子面前嚼舌根才對。

  怎麼今日對方竟然連他和容灼的事情都猜到了?

  于景渡越想越不安,脊背都隱隱冒出了冷汗。

  「涔兒,誰告訴你三哥喜歡漂亮哥哥的?」于景渡壓低了聲音問道。

  八皇子沖他一笑,湊到他耳邊道:「過年的時候……我看到你一直盯著漂亮哥哥看,嘻嘻。

  于景渡:……

  這小子記性也太好了吧!





第95章

  于景渡略一琢磨,覺得此事還是得叮囑一下小傢伙。

  他這個弟弟雖然聰慧,但畢竟年幼,若是在旁人面前說漏了嘴,就麻煩了。

  念及此,于景渡朝他問道,「三哥盯著那位漂亮哥哥看這件事,你告訴過別人嗎?」

  「沒有。」八皇子搖了搖頭,「因為……怕人說三哥是登徒子!」

  于景渡:……

  這孩子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

  不過他很快想起來了,當時在除夕宮宴上,他似乎朝八皇子說過,不能老盯著漂亮哥哥看,不然就是登徒子。

  後來宮宴結束之後,八皇子朝成嬪問過,什麼是登徒子。成嬪不知他為何問這個,就告訴他登徒子不是好人。他那顆小腦袋瓜還想不明白太多道理,他想三哥說盯著漂亮哥哥看就是登徒子,那三哥就是登徒子。

  可他娘親又說登徒子不是好人,那他就不能讓人知道三哥是登徒子,否則旁人都要說三哥不是好人了。想明白了這個之後,八皇子就打定了主意,可千萬不能將三哥喜歡看漂亮哥哥的事情說出去。

  「涔兒做得很好。」于景渡摸了摸他的腦袋,「往後在旁人面前,都不可以說漂亮哥哥的事情,不然會傷害到漂亮哥哥,記住了嗎?」

  八皇子皺著小眉頭道:「涔兒記住了。」

  「涔兒乖,一會兒帶你見漂亮哥哥。」于景渡道。

  「那他能陪我玩兒一會兒嗎?」小傢伙一臉期待。

  于景渡不忍拒絕,只能點了點頭,「能。」

  八皇子聞言頓時一臉笑意。

  與此同時。

  段父聽說于景渡來了,匆忙放下手邊的事情匆匆過來招呼。

  「兩位殿下,此處人多吵嚷,請入內院歇息片刻。」段承興道。

  于景渡聞言也沒推辭,抱著八皇子一起入了內院。

  這商鋪的內院與外院中間隔了一小片花園,賓客們都在外頭,裡頭則十分清淨。

  段承興著人幫于景渡沏了茶,又吩咐人上了點心果脯,態度十分殷勤。

  「此前豫州一行還要多謝殿下提拔犬子,他這一趟回來著實長了不少見識。」段承興道。

  于景渡淡淡一笑,「段崢是容灼的表兄,本王照看一二也是應該的。」

  段承興一愣,大概沒想到于景渡說話竟會毫不遮掩。

  雖然他在江繼岩家裡借住時,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于景渡和容灼關係匪淺,但被對方這麼毫無防備的戳破,他多少還是有點驚訝。

  「黎鋒,帶著八殿下去院子裡轉轉。」于景渡道。

  他說罷將懷裡的八皇子交給了黎鋒,如此屋內便只剩下他和段承興二人。

  「段掌櫃是個明白人,本王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于景渡道:「本王與令甥的事情,想必您也猜到了一二,此事容大人也是知曉的。但本王的身份多有不便,此事暫時還不能讓旁人知曉,所以豫州之行拉著段崢,多少也有利用之嫌,想讓他幫著遮掩本王與令甥之事。今日要朝段掌櫃賠個不是。」

  「宴王殿下言重了,灼兒是段某的親外甥,我們兩家又一直交好,在段某眼裡灼兒便如親兒一般。」段承興道,「既然殿下如此坦誠,段某便也不與殿下見外了。此番因著殿下的抬愛,段某商行中的生意可以說是突飛猛進,說來說去都是咱們沾了殿下的光。往後殿下若有差遣,儘管開口便是,只是……我們小灼是個本分孩子,雖然過去胡鬧了些,但本性純良。只盼著殿下……」

  他話到此處又覺得有些僭越,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段掌櫃的意思,本王明白。」于景渡道。

  不過他並未多朝對方說什麼,以他的身份不需要朝對方多承諾什麼。

  而段承興也是個聰明人,說話點到即止,並未拿出長輩的派頭來指指點點。

  「殿下可還有吩咐?」段承興問。

  「商鋪今日賓客眾多,段掌櫃自去招呼便是。」于景渡道:「本王在這裡坐一會兒再走。」

  段承興聞言朝他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另一邊,段崢正拉著容灼說話。

  「你和宴王關係熟,你去跟他說說,讓他一會兒當著那幫人的面跟我說句話。」段崢朝容灼央求道,「我牛都吹出去了,他們都不信,到時候我臉往哪兒擱?」

  「那你往後就少朝人吹牛,牛皮吹大了早晚要破的。」容灼道。

  「我往後少吹,但是這回你幫我說說唄。」

  容灼失笑,「讓我幫你,你不是說我和宴王不熟嗎?」

  「你們不熟?」段崢四處看了看,將他拉到牆角,壓低了聲音,「你們不熟在去豫州的時候天天睡一塊?你別當我是傻子,你跟他的事兒我早就知道,在江少卿府上跟你睡一起的就是他!」

  容灼臉一紅,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段崢這人看著粗線條,實際上心思也有很細膩的一面。

  他平日裡在外頭朝人吹噓自己和宴王關係好,一方面確實是虛榮心作祟,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在替容灼遮掩。在豫州時,他曾朝黎鋒問過為什麼宴王要讓自己扮成容灼,黎鋒只隱晦地朝他解釋過幾句,他倒是記住了。

  「你幫我說說唄。」段崢道。

  容灼有些無奈,「你虛榮心怎麼那麼強?」

  「拜託,他可是宴王哎,將來的皇帝。」段崢道:「你跟皇帝熟,這事兒不值得吹一輩子嗎?」

  不過他話說出口便想起來人家容灼和未來皇帝睡一張床,那能吹好幾輩子了,當即有些尷尬。

  「行吧,一會兒我若是見到他,替你說說。」容灼道。

  「就知道你最好!」段崢聞言頓時一臉高興。

  有夥計端著點心路過,他順手捏了兩塊,一塊遞給容灼,一塊塞到了自己嘴裡。

  「小灼,有件事兒我一直挺納悶的。」段崢拉著容灼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你和他是那種關係,那你和青玉又是怎麼回事?」

  容灼:……

  「一開始我只當你是腳踏兩隻船,但是後來我一琢磨這事兒不對啊。」段崢道:「贖人的文書是黎將軍幫著人弄的,他肯定知道你和青玉的關係,難道他不介意你給他戴綠帽子?」

  「表哥,你從前不是這麼愛瞎琢磨的人啊。」容灼道:「如今倒是關心起我的私事來了!」

  「我能不關心嗎?你是我親弟啊!」段崢道:「你還小,心思太簡單,你不知道男人的勝負欲有多強。他如今或許不在意,萬一將來吃起醋來跟你算帳怎麼辦?聽表哥的,要麼跟他斷了,要麼跟青玉斷了,這麼下去早晚要出事。」

  容灼心裡一暖,面上卻有些無奈。

  「我跟他斷了,你可就攀不上交情了。」容灼故意逗他。

  「那你要不就跟青玉斷了?」段崢想了想又道:「算了,跟他斷了也沒事,還是青玉靠譜一些。那位將來搞個三宮六院也夠你受的,咱們不能受這個委屈。」

  兩人說話間,段承興從內院走了出來。

  他看到容灼之後略一思忖,朝兩人道:「宴王殿下和八殿下在內院休息,你們兩個過去請個安。」

  兩人聞言忙老老實實應了。

  段崢朝著容灼一挑眉,眼中帶著點揶揄的笑意。

  兩人結伴進了內院。

  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的八皇子見到容灼後當即笑顏逐開。

  他心想,三哥果真沒騙他,漂亮哥哥真的來了。

  但他還顧忌著于景渡告訴他的話,當著黎鋒的面什麼都沒說,只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盯著容灼,嘴角也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八殿下,黎將軍。」容灼和段崢朝兩人行了禮。

  「容小公子進去吧,殿下在裡頭候著呢。」黎鋒道。

  容灼聞言朝屋裡行去,段崢跟在他身後,卻被黎鋒一把拽住了後脖領子。

  「你拽我幹嘛?」段崢道。

  「你這副眼力見,將來怎麼接你爹的班?」

  兩人經過豫州一行,日日同吃同住,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是以黎鋒跟他絲毫不見外。

  段崢不忿地瞪了他一眼,只能老老實實留在外頭陪著八皇子看螞蟻了。

  屋內。

  容灼一進門便見於景渡正負手立在窗邊,看向他的目光中帶著點不加掩飾地灼熱。

  「殿下……」容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顧忌著場合,還是朝他行了個禮。

  于景渡一挑眉,開口道:「把門帶上。」

  「啊?」容灼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外頭還有人呢,關了門他們會不會亂想?」

  「那就開著吧,不過一會兒你可別後悔。」于景渡道。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麼,耳尖一紅,忙回身老老實實將門關上了。

  于景渡好整以暇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這兩日為何沒去宅子裡住?」

  「你……去找我了?」容灼問他。

  「沒有。」于景渡道。

  他確實沒有去,因為容灼不在那裡,探子就會告訴他,不需要他親自去撲空。

  但他人沒去,不代表心沒去,這兩日沒見著人,他夜裡連覺都沒睡好。

  更棘手的是,眼下這局勢他又不敢找上門去問,只能乾等著容灼主動去宅子裡。好在今日有這麼個機會,不然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著人呢!

  「我爹辭了衙門裡的差事,如今對我管得越發嚴厲,一日三餐都得在家陪著,晚飯後還要我陪他喝茶,說是修身養性。」容灼道:「我出不去。」

  于景渡聞言徹底沒了脾氣,他沒想到容父竟然會使這招。

  但老人家不信任他,擔心自家兒子的安危,這也是人之常情,他也不好說什麼。

  「過來。」于景渡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容灼走過去握住,隨即便被于景渡按著坐在了腿上。

  容灼:!!!

  怪不得對方要坐下呢,這架勢站著多半要尷尬。

  畢竟天氣暖和了,身上衣服薄,什麼都遮不住。

  「你怎麼這麼容易就……」容灼小聲道。

  「還不是怪你?」于景渡悶聲道:「天天不讓我見著人,你不知道現在是春天嗎?」

  容灼有些想笑,但怕惹惱了他,只能忍著笑意問:「要不要幫忙?」

  「不必。」于景渡道:「讓我抱一會兒。」

  他說罷便將腦袋埋在了容灼的頸間,深吸了幾口氣,像是在續命似的。

  容灼被他惹得也有些心動,主動湊到他唇邊親了一下。

  于景渡呼吸一亂,卻只在容灼唇上輕輕蹭了蹭就作罷了,並沒有加深這個吻。容灼心裡有點失望,但于景渡不主動,他也不好意思再做什麼。

  「外頭人太多了,欺負了你出去會讓人看出來。」于景渡主動解釋道。

  小紈絝太好欺負,他怕自己一旦開始就容易收不住,偏偏少年嬌貴,身上一碰就紅。

  于景渡可不希望容灼一會兒出去的時候眼睛耳朵都是紅的,搞不好嘴巴還會微腫。剛和容灼在一起時,他倒是不怎麼注意這些。如今他卻覺得容灼這副樣子他自己看就夠了,不好叫旁人看了去,免得那幫亂七八糟的人對容灼生出齷齪念頭來。

  「事情順利嗎?」容灼問他。

  「嗯。」于景渡輕咳了一聲,聲音還有些不大穩,「陛下已經答應我了,立儲之後再考慮賜婚的事情。」

  容灼點了點頭,「你帶著八皇子來,一會兒怎麼朝他解釋?」

  「放心,他不會亂說的。」于景渡道:「老八很聰明的。」

  「有件事情……」容灼想起段崢先前拜託他的事情,朝于景渡道,「我表哥朝人吹牛說和你很熟,那幫人不信,一會兒你能不能給他個面子?」

  「行。」于景渡忍著笑道:「那你也幫我個忙。」

  容灼心頭一跳,暗道不是說好了不用幫忙嗎?怎麼又……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于景渡說的幫忙和他說的並不是一回事。

  因為很快于景渡就讓黎鋒將八皇子送進了屋,然後將小傢伙放到了容灼面前。

  「陪他玩兒一會兒。」于景渡道。

  容灼看著眼前的八皇子,心情十分複雜。

  「涔兒,陪你漂亮哥哥玩一會兒,三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于景渡道:「不要惹漂亮哥哥生氣,要聽話知道嗎?」

  「嗯!」八皇子重重點了點頭,那模樣別提多可愛了。

  隨後,于景渡便帶著段崢出了內院。

  不過他將黎鋒留下了,讓他守著容灼和八皇子。

  「殿下……」段崢跟在他身後,有些忐忑地問道:「您帶著我要幹什麼?」

  于景渡走在他前頭,慢條斯理地道:「把你賣了。」

  段崢:……

  雖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但是真的一點都不好笑,甚至有點嚇人。

  他不理解,小灼怎麼會喜歡宴王殿下?

  青玉多好啊,傻乎乎的,一看就沒心眼。

  這人渾身除了心眼就沒別的,他們家小灼真的能應付得了嗎?

  段崢一路跟在於景渡後頭,一直在忍不住腹誹對方。

  沒想到于景渡徑直帶著他去了外院,且去的還是人多的地方。

  「你朝誰吹的牛?」于景渡附在他耳邊問道。

  段崢一怔,一張臉漲得通紅,暗道小灼還真幫他了?

  宴王竟然答應了要替他撐場子?

  「那邊那幾個。」段崢小聲道:「其實也沒什麼……」

  他現在有點後悔找容灼幫忙了,聽說宴王脾氣挺差的,不會幫他動手打人吧?

  那不亂套了嗎?

  牛是他吹的,人家不信也是正常的,此事說起來都是他的錯。

  段崢本就不大聰明,如今被于景渡整懵了,腦袋裡一團漿糊。

  「往後多吹點這種牛,誰要是不信你告訴本王。」于景渡道。

  段崢聞言當即一臉感動,沒想到宴王竟這麼仗義!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先前的腹誹好像不大好,還怪過意不去的。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宴王殿下這話好像是在挖苦他,不是真的仗義……

  「好了。」于景渡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低聲朝他道:「現在整個外院的人都知道本王與你很熟了。」

  他說這話時面上還帶著笑意,落在旁人眼裡,只當他與段崢關係極為親厚。

  畢竟,這位宴王殿下自進門之後幾乎就沒搭理過人,段崢可是獨一份的。

  「不過真跟你交朋友的人,不會在意你和本王熟不熟。會為了這些跟你交朋友的,大都是跟高踩低之輩,往後要少來往。」于景渡道:「多和你爹學學,實在不行和容灼學學也好。」

  段崢:……

  他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宴王這是教育他呢!

  其實于景渡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他看得出來,容灼很在意這個表哥。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介意提點對方幾句。

  段崢這人看得出來骨子裡還不算太歪,就是平日裡被寵壞了。

  好好的道理,段父同他講他未必聽得進去,但于景渡說就不同了。

  反正也就是隨口一提的事情,至於他聽不聽于景渡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另一邊。

  于景渡離開之後,容灼面對八皇子稍稍有些無措。

  他沒帶過孩子,更別說眼前還是個金尊玉貴的皇子了。

  好在八皇子主動,不等容灼開口便拉了拉他的手,奶聲奶氣地問:「哥哥,你能陪我玩嗎?」

  「嗯……」容灼原本想糾正他的稱呼,覺得不合規矩,但一想他是于景渡的弟弟,這麼叫自己好像也沒什麼,「你想玩兒什麼?」

  八皇子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你給我說個故事吧,好久沒人跟我說故事了。」

  「你身邊伺候的宮人不給你說故事嗎?」容灼問。

  「他們不會說故事,而且會騙我。」八皇子想起先前因為聽了宮人的話,險些說了不該說的話,神情便有些沮喪。他不大懂那件事究竟意味著什麼,但他隱約知道那些話肯定就不是好話。

  容灼看著他,忽然想起來這個八皇子的母親似乎也不怎麼受寵。

  不知道是因為小傢伙和于景渡太過神似,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容灼看著眼前的八皇子,忽然就想到了小時候的于景渡。

  他忍不住想,于景渡幼時也是如今那副冷淡性子嗎?

  還是說也有過像八皇子這樣天真無邪的時候?

  但在宮中那樣的氛圍裡,跟著一個不受寵的母親,又沒有皇帝的護持,日子久了再活潑的性子也該磋磨得千瘡百孔了。這麼一想,容灼不禁有些心疼于景渡,連帶著對眼前這個小奶娃娃也多了幾分好感。

  于景渡從前院回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容灼坐在椅子,懷裡抱著八皇子,兩人看起來十分親昵。

  容灼不知說了什麼,逗得小傢伙咯咯直笑,一大一小兩人笑成了一團,連于景渡回來了都沒發現。

  「說什麼呢,這麼高興?」于景渡道。

  「三哥!」八皇子一臉興奮地朝于景渡道:「咱們今天能不回宮了嗎?」

  于景渡一挑眉,朝容灼道:「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跟他聊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情。」容灼道。

  「是嗎?」于景渡酸溜溜地道:「我都沒聽過你小時候的事情呢。」

  容灼忍著笑,「將來跟你說。」

  于景渡聞言這才滿意,而後蹲在地上朝八皇子道:「今天可以不回宮,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裡,咱們該回王府了。」

  「嗚……」八皇子可憐巴巴地看著于景渡,小聲問道:「能不能帶著漂亮哥哥一起回王府?」

  于景渡眼底帶著笑意,耐心道:「你忘了三哥說的話了嗎?離開這裡以後,就不能讓人知道咱們今天見過漂亮哥哥了。」

  「而且他現在的家還不在王府。」于景渡道。

  八皇子敏銳地抓住了他話裡的重點,「那以後……他的家會在王府嗎?」

  于景渡輕笑一聲,「那你就得問人家願不願意了。」

  容灼一怔,心道這種話當著小孩子的面說真的好嗎?

  他一邊覺得于景渡這麼毫無顧忌地在八皇子面前說這種話不大好,萬一小孩子出去說漏了嘴只怕會有麻煩。

  但等他回過神來之後,心跳卻還是忍不住比方才更快了些。明明知道于景渡這話應該是個玩笑,只是在哄小孩子罷了,可他心裡還是忍不住生出了點甜意。

  而且他知道,于景渡這個人素來有分寸,對方能做出來的冒險之舉,無論看著多令人不安,背後都一定是兜過底的,根本就不需要他來操心。

  八皇子並不知于景渡這話裡還藏著什麼玄機,他只知道,漂亮哥哥如果答應了,將來就會成為三哥府裡的人,那樣他就能隨時見到對方了。念及此,他一臉期待地朝容灼問,「哥哥,你快答應三哥好不好。」

  容灼:……





第96章

  八皇子仰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看向容灼,那模樣著實令人很難拒絕。

  但這個問題太鄭重了,儘管于景渡可能只是隨口玩笑,容灼卻沒辦法不認真。

  他想了想,朝八皇子道:「讓我好好想想再答應好不好?」

  八皇子癟了癟嘴,似乎不大明白這麼簡單的問題為什麼要再想想。

  但他是個善解人意的性子,聞言便點了點頭,絲毫沒有要糾纏的意思。

  容灼見狀稍稍松了口氣,卻沒敢去看于景渡的神情。

  因為他自始至終都不確定于景渡是不是在開玩笑。

  「走了。」于景渡俯身抱起八皇子,朝容灼道:「這兩日我可能也會比較忙……」

  「嗯。」容灼點了點頭,不大想當著八皇子的面說太多,便道:「殿下慢走。」

  于景渡聞言便沒再多說什麼。

  離開商行之後,他都還在想容灼那句話。

  容灼說,好好想想再答應,對方用的字眼是「答應」而不是「回答」,這讓于景渡有點高興。

  「三哥,你笑什麼?」八皇子不解地問道。

  于景渡心情不錯,也不答他,湊到八皇子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哎呀!」八皇子皺了皺眉,「三哥你的鬍子紮我……」

  「你長大了也會有鬍子的。」于景渡道。

  八皇子一邊伸出小手在他下巴上摩挲著他的胡茬,一邊問:「那我什麼時候能長大?」

  「很快。」于景渡道:「你好好聽話,就會長得很快。」

  八皇子有點疑惑,不明白聽話和長得快之間有什麼關係。

  但是既然三哥這麼說,他就決定要好好聽話。

  這日,容灼回府之後一直忍不住胡思亂想。他一邊覺得于景渡今日這話八成就是在開玩笑,自己不該太往心裡去,可他又忍不住會對這件事情有所期待。

  他知道,在本朝兩個男人是不能成婚的。

  普通人都不行,于景渡這樣的身份就更不可能了。

  但于景渡已經決定要拒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是也算給了他某種承諾呢?

  一個未來他們之間只有彼此的承諾。

  雖然于景渡說這兩日會比較忙,但容灼當晚還是去了那處宅子裡。

  不知道為什麼,他今日格外想念對方。

  躺在被子裡時,他想著今日被于景渡抱著的感覺,甚至有了反應。

  容灼翻了個身,不想去理會自己的狀況,但過了好一會兒身體也沒平復。無奈之下,他只能一邊想著于景渡,一邊決定幫自己一把。

  他們自從在一起之後,容灼這還是第一次自己幫自己。以往根本不需要他動手,因為于景渡總是會很周到,壓根不需要等到容灼開口。

  可惜,容灼沒想到于景渡食言了。

  于景渡說好了這兩日忙,但在得知容灼今晚去了宅子之後,終究是沒忍住,悄悄去了宅子裡。他這一來,好巧不巧撞上了正在忙活的容灼。

  結果就是,于景渡順理成章地代勞了,而後又哄著容灼也幫了自己一把。

  「你就這麼想我?」于景渡讓人打了水,一邊幫容灼清理一邊揶揄道。

  容灼扯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不大想理他。

  「別悶著。」于景渡把被子掀開,湊到他唇邊親了親。

  「你不是說不來嗎?」容灼問他。

  「太想你了,聽說你來就控制不住。」于景渡道。

  「八皇子呢?」

  「早就哄著睡下了。」于景渡收拾好之後,也上了榻躺在容灼身邊。

  少年大概是還沒徹底緩過來,眼角還帶著未曾褪去的紅意,看著格外動人。

  「今天在商行……為什麼沒答應?」于景渡問。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

  「我像是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嗎?」

  「那你為何要當著八皇子的面說這個?」

  于景渡一手慢慢揉捏著他的耳朵,「不高興了?」

  「沒有。」容灼道:「心裡不太踏實。」

  「放心,有我呢。」于景渡道:「你沒答應,是沒想好,還是……不大信我?」

  容灼看向他,「怎麼突然就說這個了……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快嗎?」于景渡道:「我決定招惹你的時候,就把一切都想好了,等到現在,已經算是很照顧你的情緒了。」

  容灼一怔,問他:「你是什麼時候決定招惹我的?」

  「大概是在清音寺,你冒雨來找我的那天吧。」于景渡道。

  容灼有些驚訝,他沒想到于景渡那麼早就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

  但是如今想來,一切似乎也有跡可循……

  就是那一日,在下山的路上,于景渡朝他說了祁妃的事情。

  彼時容灼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當宴王是那個自己素未謀面的人。

  「從前我一直覺得這條路太兇險,不想拖著你一起。」于景渡道:「那日之後我才明白,放你離開,並不能保證你就能平平安安。只有讓你待在我身邊,我才能真正護著你,換了誰我都不放心。」

  容灼聞言眼眶不由一紅,心中熨帖不已。

  他從前總覺得于景渡是個清冷的性子,不大愛表達自己。

  尤其他們剛認識那會兒,對方總是話很少,從不會朝他表達任何心意。彼時的容灼,明明也能感覺到對方是在意他這個朋友的,但卻很難從對方口中得到任何語言上的表示。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于景渡變了。

  每當容灼心中生出那種不確定感或者不安時,于景渡總是能察覺到,並且給他最直接的回應。

  這在某種程度上,給了容灼很大的安全感。

  「我原本也不想逼著你朝我承諾什麼,但是……」于景渡稍稍避開他的視線,眼底閃過一絲猶疑,「這件事情我想還是早一些告訴你更好。」

  「哪件事情?」容灼問道。

  「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離開邊關回京,其實是為了行冠禮。」于景渡道:「若是沒有那場病和後頭這些事情,按理說過年之前我就該回去的。」

  容灼聞言心裡咯噔一下,登時生出了點不好的預感。

  「因為邊關的戰事並沒有徹底結束。」于景渡道:「我們與夋國遲早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事,若我沒有料錯,這個時機很快就會來。」

  「你……」容灼看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我已經想好了,等立儲之後,我就會主動請纓。」

  容灼聞言驟然坐起身來,擰眉道:「你要去打仗?」

  于景渡有些緊張地看向他,似乎是怕他接受不了這件事。

  容灼盯著他看了半晌,一顆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因為于景渡雖然沒有回答,但眼底卻帶著不容商量的堅決。

  「我需要去打這一仗,這樣我才能有底氣,正式朝他拒婚。」于景渡道:「屆時我有儲君的身份,又立下了這樣的功勞,他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敢再輕易動我,否則會犯眾怒。」

  容灼眼睛一紅,拉住他的衣袖道:「不能不去嗎?大不了不拒婚了行不行?」

  「說什麼傻話?」于景渡握住他的手,「不拒婚你要我去娶旁人做王妃嗎?」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容灼哽咽道:「我不想讓你去打仗,你已經受過那麼重的傷了,這次不能換旁人去嗎?」

  于景渡抬手輕撫著他緊鎖的眉頭,溫柔哄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厲害,在戍北軍中,我就像是常將軍的一條手臂,離了我這場仗會很難打。我若是不去,我們會死很多人,也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我知道你很厲害。」容灼抱住他,心裡悶得發疼。

  他不是不讓于景渡去,他也不想拉著對方做個懦夫,他只是害怕。

  想起于景渡那一身的傷,以及先前的九死一生……

  更讓他害怕的是,原書裡並沒有這一場仗。

  夋國是在數年後才被收服的,而彼時于景渡早已坐上了太子之位,皇帝因病不能繼續打理朝政,便將監國之權給了于景渡。所以那一場仗,于景渡並沒有親赴前線,當然結果也確實如于景渡所料,戍北軍雖然贏了,但損失慘重,常將軍也殉了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一切提前了。

  也正是因此,容灼才會覺得害怕。

  他怕萬一改變的不止是過程,萬一結局也變了呢?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儘管他不願這麼想,可他還是覺得害怕。

  「我不止是為了這件事情才決定要請纓,我在邊關待了那麼多年,看著那麼多兒郎埋骨他鄉,能徹底結束戰事,原本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信我,我會囫圇個兒的回來。」于景渡道:「我可不捨得就這麼死了,一想到將來你會忘了我,甚至還會喜歡上旁人,我就不敢死了。」

  聽他這麼說,容灼就知道此事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于景渡是本朝江山未來的主人,他要去打這場仗,誰也攔不住。

  尤其他要去的原因裡,還有那麼一部分是和容灼有關的。

  當晚,容灼沒有再說什麼不讓于景渡去的話。

  或者說,當晚他再也沒說過話,抱著于景渡難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可容灼越是這樣,于景渡心裡反倒越難受。

  他甚至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這麼早告訴容灼這件事情。

  但轉念一想,若真是事到臨頭再說,自己豈不是連哄人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想在去邊關之前和容灼好好珍惜這段日子,他希望容灼也能這麼想。

  既然這是他們必須經歷的事情,逃避總歸不是辦法。

  次日,容灼醒來的時候,于景渡已經走了。

  他想起昨晚的一切,心道若這是個夢就好了。

  可他知道,這不是夢。

  而他眼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接受。

  容灼這人性子看著軟,實際上心底卻有堅韌的一面。

  他可能算不上多勇敢無畏,可在很多事情上,他亦有著自己的果決。

  就像于景渡提到的那個雨夜,他選擇策馬引開刺客,連夜去找了于景渡。

  也正是此舉,救了他家人的性命,也促使他和于景渡徹底綁到了一起。

  如今,于景渡要去邊關的事情已成事實。

  容灼不打算再花工夫去糾結難過,因為那改變不了什麼。

  與其杞人憂天擔心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他還不如好好珍惜和于景渡在一起的時間。

  但是他和于景渡現在並不能隨時見面,所以容灼空下來的時間,便有了很多胡思亂想的機會。當然他這個胡思亂想並不是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而是在想于景渡去了邊關,他能做點什麼呢?

  不止為了于景渡,也為了他們將來的太平日子……

  容灼把自己關在房裡想了一整日。

  黃昏時,他便去找了一趟容父。

  容父如今一直在忙活著融入商鋪的工作,倒是也沒閑著。

  容灼翻了翻他書案上擺著的帳簿,心裡琢磨著該怎麼朝對方開口。

  「能看懂?」容慶淮問他。

  「嗯。」容灼道:「在豫州的時候,段掌櫃教過我怎麼看帳簿。」

  「你如今也不必去國子學讀書了,倒是可以去鋪子裡做點事情,免得整日遊手好閒的。」容慶淮道。

  容灼點了點頭,「爹,我不想去鋪子裡,我想跟著商隊去行商你覺得行嗎?」

  「你?」容慶淮瞥了他一眼,剛想說你這細皮嫩肉能吃那份苦?但話到嘴邊他又憋了回去。

  從前,他對這個兒子一直都有偏見。

  但這大半年以來,他發覺自己似乎錯了。

  容灼看著懵懂,實際上很多時候都比他想像中更有主意。

  「想去行商也行。」容慶淮道:「此番你去豫州,應該也知道行商是怎麼一回事了,只要做好準備,吃得了這份苦就行。」

  「爹你答應了?」容灼問他。

  「年輕人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容慶淮道:「見見世面。」

  容灼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我還沒想好具體要做什麼。舅舅之前答應過我,如果我願意學,他可以讓我組一個自己的商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都行。」

  「你這是有主意了?」容慶淮問他。

  「還在想。」容灼道:「爹,你說打仗的時候,最缺什麼?」

  「打仗的時候……」容慶淮想了想,「除了兵,無非就是糧草,武器,物資,藥,你問這些做什麼?難不成想去從軍?」

  「那倒不是,我去從軍還不夠給人添亂的。」容灼道:「你說的這些,糧草估計不行,量太大了,商隊只怕搞不定,還得是朝廷調撥。武器也不行,律例不允許,藥……」

  藥品應該確實是個大問題。

  容灼記得,于景渡當初的舊疾就是因為醫治不及時所致。

  連于景渡這樣的身份藥品都不足,那些普通士兵估計就更麻煩了。古往今來,打仗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死傷的折損對於軍隊來說是大問題。一場仗打下來,傷者無數,若他們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小傷都可能致命。

  容慶淮擰了擰眉,「你想做什麼?」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容灼道。

  容慶淮見他不說,便也沒多問。

  但他看得出來,自家兒子這明顯就是心裡憋了事兒。

  次日一早,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段承興。

  段承興難得見到自家外甥一本正經,倒是有些意外。

  容灼開口,朝他提的也是行商一事。

  段承興有些驚訝,但更多的則是欣慰。

  他此前就不止一次朝容灼說過,只要他願意,不管是商鋪還是商隊,都可以替他安排。他說這些,倒也不是盼著容灼能做出多大的事業來,純粹是不想看他整日和段崢一起蹉跎。

  這倆孩子若是能一塊做點正經事,總比整日逛花樓要好吧?

  「你有什麼打算儘管說,不管是想跟著哪支商隊,還是想自己組建一支,舅舅都可以幫你。」段承興道:「你若是有不明白的事情,也可以問我,或者我安排人教你也行。」

  「舅舅,咱們的商隊是不是都有固定的線路?」容灼問他。

  「大部分都是固定的,因為沿途走得熟,到了各處也好打交道。若是來回換人,反倒要重新摸索,浪費精力和時間。」段承興道。

  「那咱們的商隊都有去哪兒的?」容灼問他。

  「咱們京城的商隊去南邊的多,祁州的商隊像你上次跟著去豫州的,更北邊的也有。」段承興道:「回頭我可以讓人把各處的路線給你整理出來,怎麼?你是想挑一支跟著?上回我朝你爹提過,說有一支去江南的商隊,你若是想去可以和崢兒一起,江南景色好,還能走水路,肯定有意思。」

  容灼笑了笑,問他:「咱們有去北江的商隊嗎?」

  「北江?」段承興笑道:「北江路太遠,又在邊關,說不定路上還有流寇什麼的,再說那邊常年不太平,銀子也不好掙。咱們做生意的自是要選好掙銀子的地方不是?」

  容灼點了點頭,「道理是這個道理。」

  段承興看著他,「小灼,你不會是想去北江吧?」

  「我在想,咱們家的商隊不去北江,別家的估摸著也不會去,那裡就等於沒有商隊。」容灼道:「如今戰事未平,北江確實不大好做生意,但戰事總有結束的時候吧?」

  「嗯。」段承興點了點頭,沒有反駁他。

  「舅舅。」容灼看向他,「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段承興想到那日于景渡朝自己說的話,就猜到了容灼今日這舉動多半是和于景渡有關。

  「北江是戍北軍的駐地,你與宴王殿下交好,你此番是想替宴王辦事?」段承興直截了當地問道。容灼沒想到他竟猜到了,多少有些意外。

  「也不是替宴王辦事。我是想著邊關戰事未平,若是咱們組一支商隊運送藥物到北江,屆時若戰事再起,咱們也算是為朝廷效力了,對吧?」容灼道。

  段承興一笑,「小灼,你有這份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舅舅覺得很好。但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畢竟是生意人,藥材這種東西沒有什麼利潤,此事要做只能賠錢去做。」

  「那倒未必。」容灼道:「若是咱們和朝廷合作呢?」

  段承興一怔,「怎麼合作?」

  「咱們出力,讓朝廷出錢。」容灼道:「打通一條往邊關運送藥材的商路,咱們的藥材專供戍北軍,商隊所有支出由朝廷負擔,再讓他們把咱們該掙的錢都貼補了。」

  段承興頭一次聽說還能和朝廷合作,不由有些懵。

  但他聽容灼這麼說,又覺得好像也不是無稽之談。

  「此事……只怕朝廷不會為咱們開這個先例吧?」段承興道:「況且如今邊關戰事也不算吃緊,這麼大動干戈地,只怕……」

  「舅舅,你只說此法可行不可行,剩下的事情我去想辦法。」容灼道。

  「我覺得……不是完全不可行。」

  「那就是可行了!」容灼道。

  「問題有很多,藥材從哪兒運過去合適?需要多大的量?要多少人力物力?」段承興道:「還有,藥材就算足夠了,邊關的大夫夠不夠?到了軍中這些藥材能不能物盡其用,這些都要考慮清楚,否則朝廷只怕不會買咱們的賬。」

  「嗯,這些問題確實要想明白。」容灼道:「可能還會有更多的問題,但只要可行,問題總歸是能解決的。」

  「我從前也認識一些軍中的人,我聽他們說,每遇戰事軍中都會有不少人因傷折損。有些傷若是有個醫館好好看看,原是很容易恢復的,但軍中缺醫少藥,若是傷口感染,小傷就能拖成大傷,殘疾或者喪命的人都不在少數。」段承興道:「此事若是能辦成,也算是功德一件。」

  容灼聞言忍不住歎了口氣,莫名生出了點壓力來。

  「小灼,你怎麼想出來的這個?」段承興問他。

  容灼一笑,卻沒有回答對方。

  他穿書前,家裡就是做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東西。

  其實在現代社會,企業和政府合作是常有的事情,搞好了就是雙贏。

  用商隊運送藥材,這件事拿到現代社會,就類似於特殊時期政府徵用某家快運公司運送某種急需的物品。這種特殊的合作模式,既為政府節省了單獨開闢快運服務的精力,又可以為快運公司創收。

  幹好了兩邊都不虧,而且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容灼不確定這件事情能不能辦成,但他想試試。

  在於景渡為了家國和他們的未來征戰之時,他不想乾等在京城擔驚受怕。

  他沒有于景渡那樣的本事,不能去戰場殺敵。

  但他覺得自己總能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幫上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忙。

  而且這樣一來,他說不定也能離于景渡更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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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我們小紈絝長大了(欣慰又心疼jpg)





第97章

  容灼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既然段承興對他的想法表示了初步的肯定,接下來他便打算開始著手了。

  要想實現他這個設想,有幾個重要的環節需要打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商隊。段家如今雖然還沒有去北江的商隊,但以他們的實力和經驗,想要組織一支這樣的商隊並不難。這第一點容灼自己不需要太操心,段承興自會幫他出主意。

  其次,也是容灼最在意的一環,那就是藥材。要運輸什麼樣的藥材,如何運輸,藥材的來源,及後續如何應用等,都是容灼需要瞭解的內容。

  最後,就是如何和朝廷達成合作。

  這是最終一環,也是決定此事成敗的一環。

  不過這最後一件事情,必須要等前兩件事情有眉目之後再辦,否則空口無憑,他們拿什麼跟朝廷談合作?

  所以當務之急,容灼最需要去做的反而是第二件事情。

  理清了思路之後,容灼便讓段承興給他介紹個藥鋪的掌櫃,打算先去找個人摸摸行情。

  「宋家的藥材生意做得不錯,你和崢兒不是與他們家那個公子關係挺好的嗎?你可以找他問問。」段承興道,「到時候帶上崢兒一起,讓他給你打打下手,也免得他又在外頭胡鬧。」

  容灼經他一提醒,才想起來宋明安家裡有商鋪是做藥材生意的。

  他們這幫紈絝平日裡經常一起吃喝玩樂,對做生意的事情倒是不怎麼上心,是以容灼都沒在意這些。

  當日,容灼便拉著段崢去找了一趟宋明安。

  段崢還以為要去找宋明安玩兒,見了人才知道容灼竟然是來辦正事的。

  「藥材鋪子啊,我們光在京城就有三家。」宋明安道:「一家鋪子是專供醫館的,藥材不零售,都是別的醫館或遊醫之類的人批量購置。另外兩家就是普通的藥材鋪子,百姓拿著方子就能去抓藥的那種。你說想去哪家吧?我帶你去找掌櫃的。」

  容灼想了想,最終選了第一家。

  「你怎麼突然想做藥材生意了?」宋明安不解道:「不是我嚇唬你,京城的藥材鋪子這一塊,我們家做了好多年,你現在想做只怕不好立足啊。」

  「宋兄放心,我們要做的是商隊,不是商鋪。」容灼道:「不僅不會搶了你們的生意,說不定還要同你們合作呢。」購置藥材的途徑,宋家肯定熟,容灼若是與他們合作,就不用愁貨源了。

  眾人說話間便到了宋家的藥材鋪子。

  那掌櫃的也姓宋,是宋明安本家的一個叔叔,為人頗為謙和。

  宋明安朝他說明來意之後,他十分熱情地將眾人迎到了內院。

  容灼簡單朝他說明了自己的打算,不過只說想做運輸藥材的商隊,並未提及北江和戰事。畢竟邊關的事情只是于景渡的預測,如今戰事尚未有新的動向,他若是說了不該說的,恐怕要給于景渡惹來麻煩。

  「容小公子有這個想法倒是不錯,但恕我直言,商隊來往耗費的人力物力都不少,遠途運輸藥材,損耗只怕未必能賺回來,到時候你們很可能做的是虧本買賣。」宋掌櫃道。

  這個問題容灼也想過,因為藥材這種東西雖然不沉但體積大,所以運輸起來需要的車馬不會少。而北江屆時需要的藥材大多都是治療外傷,或者消炎鎮痛類的,這種藥材也算不上珍貴,價錢不會太高,所以一趟下來,耗費的人力說不定會比藥材更貴。

  「今日我來找宋掌櫃也是想問問,咱們的藥材若是直接按照對症的方子分裝好,有沒有可能運輸起來更方便一些呢?」容灼想了想,又道:「比如,把一些藥材直接磨粉製成藥丸之類的?」

  「製成藥丸沒問題,不過這樣一來,所有的藥都只能是對症的。」宋掌櫃道。

  「對,就要對症的,最好到時候直接就能服用,免了熬藥的周折。」容灼道。

  在軍中缺醫少藥的情況下,配藥煎藥也是一項極為繁瑣的工作。若是能將他們常用的藥物直接製成藥丸,不僅節省了運輸成本,應用的時候也會更方便。

  其實這種藥丸藥粉之類的,差不多就是早期中成藥的雛形。

  這種藥在現代社會已經很普及了,但在這個時代顯然還沒被廣泛應用。

  究其原因,一是大部分人看病都要對症,比如有人染了風寒,可能會同時有咳嗽的症狀,這種時候開方子配藥就可以把諸症都照顧到。可服用藥丸,大多數時候卻只能針對某一種症狀。

  二是製成藥丸之後,對藥效會有一定的折損,不如按部就班的開方子煎藥更有效。

  所以百姓並不怎麼認可藥丸,這樣一來藥鋪多半也不會專注於這一塊。

  但軍中用藥和百姓不同。他們戰時所急需的藥品多半就只有那幾種,樣樣都可對症,哪怕藥效打點折扣,只要量夠便可彌補。

  其實此事並不難想到,只是朝中沒人像容灼一樣會去關心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給足大營糧餉和補給就已經是厚待了,至於其他的細節問題,沒人會去操心。

  而武將們操心大事都來不及,更是沒有餘暇會去想這種細枝末節的東西。

  至於旁人,哪怕有心,受限於古代人的思維,只怕也很難有容灼這樣的思路。

  「容小公子,你所提想要製成藥丸的,是要對何症?」宋掌櫃又問。

  「我也說不好。」容灼怕說得太明顯對方會猜到他的用意,是以並未直接說是治外傷或者止痛止血類的藥,而是扯了一堆諸如風寒、積食、孕吐之類的,又將傷藥摻雜在了其中。

  宋掌櫃聞言忙道,「我們鋪子裡還真做過幾類,像是消食祛風的藥丸,也做過止血的金瘡藥,還有一些清熱解毒的,不過這類藥平日裡購置的百姓並不多,後來也就做得少了。」

  「宋掌櫃,若是我想要大量定制這類藥丸或者藥粉,咱們鋪子裡可能做得了?」容灼問。

  「那要看多大的量。」宋掌櫃道:「不過凡事都好商量,屆時容小公子若有需要,我們鋪子裡做不完,自可雇人來做。」

  容灼聽他這麼說,心裡便有了底。

  眼下他還不能把自己打算朝對方和盤托出,一是他自己還沒想透徹,二是不想那麼早讓旁人知道這個計畫,免得節外生枝。

  於是,當日容灼只把自己最關心的幾個問題問清楚便告辭了。

  臨走前他還讓宋掌櫃給他列了個單子,上頭是他們鋪子裡能做的所有藥丸和藥粉的名稱和效用。屆時容灼只要將自己想要的藥從裡頭挑出來定制便可,至於單子上沒有的,他可以再想辦法解決。

  「小灼,你這法子好哇。」出了藥鋪之後,宋明安朝他道:「商隊運藥材,量大又麻煩。一旦藥材被製成藥丸和藥粉,那運送起來可就省事兒多了。」

  一旁的段崢道:「就怕不好賣吧?價格高了百姓不認,價格低了咱們賠本。」

  「嗯。」容灼也不反駁他,點了點頭道:「此事讓我再琢磨琢磨吧。」

  當日,容灼告別了宋明安之後便回了府。

  對方原是想拉著他出去消遣消遣,奈何容灼一點機會都沒給。

  「他這是怎麼了?」宋明安不解地朝段崢問道:「改了性子?」

  「管他呢,估計折騰兩三天就煩了。」段崢道。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不由想到了于景渡,暗道小灼突然變得這麼積極,莫不是為了那位宴王殿下?

  接下來的兩日,容灼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幾乎沒怎麼出來。

  他依著目前掌握到的情況,詳細地寫了一份計畫書。

  因為此事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他不敢有絲毫馬虎。

  容慶淮這兩日沒見他的面,還以為他又出去胡混了,後來從金豆子那裡得知容灼竟一直沒出門,便忍不住好奇過去看了看。

  容灼原本也沒打算瞞著他,見他來了便也沒藏著掖著。

  容慶淮拿著容灼整理的東西看了一遍,越往後看表情越凝重。

  「你那日問我打仗的事情,是為了這個?」容慶淮問他。

  「嗯。」容灼點頭應了,卻沒朝他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

  容慶淮拿著那幾頁紙走到一邊坐下,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態度頗為認真。

  容灼也是第一次弄這些,多少有些沒底,被自家老爹這麼看,還挺緊張的。

  「宴王殿下同你說了什麼嗎?」容慶淮問他,「邊關要有戰事?」

  「嗯。」容灼道:「他說……立儲之後就會朝陛下請纓。」

  「胡鬧!」容慶淮將手裡的東西一摔,「他一個儲君,怎可請纓去前線?他是還將自己當成過去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宴王嗎?」

  容灼沒想到他會發這麼大的火,小心翼翼上前將那幾頁紙收好,生怕容慶淮一激動給他撕了。

  「要不到時候您上個摺子讓他別去了。」容灼道:「哎呀,忘了您已經不在朝中任職了,沒法上摺子了。」

  容慶淮聞言險些被容灼氣笑了,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心道宴王愛去不去,關他什麼事兒?他就多餘為了這個小兔崽子操這份心。

  「你接下來怎麼辦?」容慶淮問。

  「我先把這個拿給舅舅看看,若是他覺得靠譜,我再去細化。」容灼道:「首先得確認如今的邊軍補給中有什麼藥材,缺的又是什麼,缺多少。然後想法子找個門路去找朝廷的人談,談成了之後再琢磨怎麼製藥怎麼運輸。」

  容慶淮無奈歎了口氣,他想問的是,宴王去了邊關容灼怎麼辦?

  但容灼顯然沒領會他的意思,不過話已至此,他也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人家宴王人還沒走呢,這小子的心已經飛了。

  另一邊。

  于景渡白天忙活了一整日,就為了晚上能跑去宅子裡和容灼溫存。

  誰知容灼竟連續兩晚都沒露面,這可把他急壞了。

  一開始,于景渡還說服自己,八成是容慶淮又拘著人不讓出來吧。

  但後來他越想越不對勁。

  容灼明明已經知道他要上前線了,按理說應該珍惜現在他留在京城的每一天才對啊?怎麼竟然比從前更疏遠了呢?

  難道是不高興了?

  于景渡回憶了一下那天晚上的經過,發覺容灼似乎真的有點不大高興。

  看來是跟他置氣呢,氣他非要拋下自己去前線。

  于景渡越想越覺得是這個原因,因此一整日都有些坐立不安的。

  「殿下。」黎鋒朝于景渡道:「今日派去容小公子身邊的探子回消息了。」

  「怎麼說?」于景渡問。

  「說容小公子一早起來去了段府,直到接近午時才出來。」黎鋒道:「後來容小公子和段崢一起去了江月齋,見了一趟宋明安和蘇昀,四人一起用了午飯,然後又去了茶樓,直到黃昏時才散了。」

  于景渡:……

  聽起來生活還挺豐富。

  「他現在去哪兒了?」于景渡問。

  「去了宅子裡。」黎鋒忙道。

  于景渡聞言終於松了口氣,將手裡的文書一扔,「本王出去一趟。」

  「殿下,天還沒黑透呢。」黎鋒提醒道。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只能暫時將心底的煩躁壓下。

  當晚,夜深之後于景渡才匆匆去了宅子裡。

  他到了宅子的時候,發覺容灼屋裡的燈還亮著,大概是在等他。

  于景渡接連幾日沒見著人,一路上腦子裡盡是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可他進屋之後,卻見容灼趴在書案上睡著了,手裡還捏著一支墨蹟未乾的筆。

  他自和容灼相識之後,還沒見對方這麼「用功」過,有些好奇,於是湊到書案邊看了一眼。

  這一看之下,他便怔住了,因為被容灼壓住了半邊的那頁紙上,列了一長串的問題,無一不是關於戍北軍的。

  于景渡滿腦子的想法登時散了大半,剩下的只有酸酸澀澀的心疼。

  他俯身小心翼翼將容灼抱起來,慢慢走到榻邊放下。

  他不知道容灼這幾日在做什麼,但顯然對方並不是在與他置氣,也不是在鬧彆扭。

  于景渡半跪在榻邊,看著少年熟睡的臉,心裡滿是說不出的難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小紈絝這幾日好像是消瘦了。

  他一手輕輕撫過容灼漂亮的下頜骨,感覺那裡的輪廓比從前更分明了。

  「嗯?」容灼似有所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少年眼底先是帶著點剛睡醒的茫然,但很快就染上了笑意。

  「我怎麼睡著了?」容灼伸手勾住于景渡的脖子,湊上前主動索了個吻。

  于景渡將人抱在懷裡親了親,低聲道:「累了就睡一會兒。」

  「不睡了。」容灼從他懷裡掙扎著起來,下了榻走到書案邊,取過那張尚未來得及寫完的紙,「我攢了好多問題要問你呢,一會兒別又忘了。」

  于景渡看著他問,「這幾日你在忙什麼?」

  「大事。」容灼朝他神秘一笑,眼底還帶著點未曾褪去的疲憊,「要不你猜猜吧。」

  于景渡想起他那張紙上列的一堆問題,「你突然間對戍北軍這麼好奇,不會是想從軍吧?」

  「不是。」容灼走回榻邊,盤膝坐在於景渡身邊,「我這樣的從軍也是浪費軍糧。」

  「你打聽的事情很多都是和軍需有關係的,難道想讓你舅舅搞點銀子犒軍?」

  「不是!」容灼笑道:「不過有點接近了。」

  容灼大概是這兩日的進展比較順利,心情看起來不錯。

  他拉著于景渡的一隻手,忍著笑道:「我舅舅答應了給我弄一支商隊,由我全權做主。我打算等你去邊軍之後,就帶著商隊去北江!」

  他說罷便抿著唇看向于景渡,一臉求表揚的神情。

  但于景渡卻慢慢擰起了眉頭,沒有絲毫要誇他的意思。

  「等我帶著商隊去了北江,就離你很近了,到時候如果有機會去犒軍,說不定我們還能見面呢!」容灼似乎是怕他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忙又解釋道。

  但于景渡的眉頭卻始終沒有舒展,且有越擰越緊的架勢。

  「你怎麼了?」容灼問他。

  「誰給你出的主意?」

  容灼聽出他語氣似乎不大高興,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

  「不是誰,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不准去。」于景渡斬釘截鐵地道。

  「為什麼?」容灼問道。

  「你知不知北江有多危險?」于景渡道:「且不說戰事會不會波及到北江,那邊有很多流寇,隨便遇到一個都能要了你的命。你想行商我攔不住你,但不能是現在,更不能是北江。」

  容灼原本一腔熱血,還以為于景渡會誇他,會和他一起高興。

  他萬萬沒想到于景渡竟會生氣,還朝他發脾氣,於是委屈之下,心裡便有些火大。

  「你想去請纓的時候和我商量過嗎?憑什麼我想去就不行?」容灼氣呼呼地道。

  「我是去打仗,你呢?」于景渡道:「這種時候能不能不要耍脾氣?」

  「我沒有耍脾氣!」容灼越說越委屈,「你根本就沒聽我說完就否定我。」

  「我不是否定你,我只是不能讓你去冒險!」

  「我不是去冒險!」容灼將手裡的紙往他身上一扔,「你為什麼不讓我說完?」

  于景渡一怔,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

  他聽到容灼說要去北江的那一刻,情緒就已經失控了。

  容灼人還在他跟前呢,他就已經腦補出了對方遭遇危險的各種可能,哪還能沉得住氣?

  別說是去北江了,容灼待在京城他都不放心。

  要不是這該死的戰事,他直恨不得能將人天天拴在身邊守著才安心。

  「是我不好,你說吧,我聽著。」于景渡道。

  容灼一肚子興奮勁兒早已被他澆滅得差不多了,癟了癟嘴道:「我現在已經不想說了。」

  于景渡還想開口,便見容灼扯過被子躺下不打算理他了。

  他深吸了口氣,慢慢湊過去從背後抱住人,「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容灼依舊不說話,卻沒避開他,任由他抱著自己。

  于景渡見狀便知道自己還有點救,忙哄道:「我錯了。」

  「你錯哪兒了?」容灼問他。

  「我……」于景渡心念急轉,小心翼翼斟酌著答道:「我不該沒聽你說完就否定你,應該認真聽你說完,然後再否……然後再發表意見。」

  容灼翻了個身,往床邊挪了挪,顯然對他這個回答並不滿意。

  于景渡只得又想了想,答道:「我不該說你耍脾氣,明明是我說錯話在先,你不高興是應該的,是我不對。」

  容灼依舊沒理他,半晌後才悶聲道:「我困了,要睡覺了。」

  于景渡不敢再開口,生怕又說錯了話,只能幫他蓋好被子,老老實實守在旁邊。

  大概是容灼平日裡脾氣太好,很少有發脾氣的時候,所以于景渡哄人的經驗並不算特別豐富。平日裡容灼大部分不高興的時候都是因為他欺負人,而那種情況容灼的脾氣大都是半真半假的,所以于景渡哄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但今晚這情況顯然不同,他能感覺到容灼是真的不高興了。

  這還是他們在一起後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于景渡一時間也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不慎傷了容灼的心。

  而容灼說是困了,但呼吸卻一直沒有變得平穩,顯然並不是真的困。

  于景渡思忖片刻,又慢慢湊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將人抱在了懷裡。

  這一次,容灼依舊沒有躲開他。

  「我太著急了,你說你要去北江,我就想到你會遇到的各種危險。」于景渡耐心朝他解釋道:「我害怕了,我怕我不能在你身邊保護你,我怕你不安全,所以不想讓你去,別生我的氣,小灼。」

  容灼依舊沉默不語。

  「我真的不是想否定你,也不是不願聽你好好說話,我就是有點著急了。」于景渡道:「北江那地方我待了很多年,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沒什麼,但我不敢讓你去冒險,不然只要想到你隨時隨地身處危險之中,我就會寢食難安。」

  于景渡摸索著找到容灼的手,而後緊緊握在掌中,像是在朝對方傳遞自己的緊張和不安。

  半晌後,他感覺到掌心的那只手稍稍動了一下,而後便聞容灼委屈巴巴地道:「我不喜歡你那麼凶地朝我說話……」

  于景渡一怔,心中登時軟成了一片。

  所以容灼跟他生氣,是因為他方才太凶了?

  于景渡一邊懊悔,一邊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想,容灼這麼招人疼,他怎麼能捨得凶對方呢?





第98章

  「我的錯。」

  于景渡湊到容灼耳邊輕輕親了親,「我朝你保證,往後絕對不會再這樣對你說話。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都不會再朝你凶。」

  容灼沉默著沒有應聲,也不知道是不是依舊在生氣。

  「跟我說句話吧,好久沒見你了,特別想你。」于景渡將下巴抵在他頸間親昵地蹭了蹭,「如果氣還沒消,罵我幾句也行,別不理我。」

  「我準備了很久,特意等到把事情都想清楚了才來見你,我還以為你會替我高興。」容灼道。

  「是我不好,不該那麼著急。」于景渡道:「其實我也捨不得離開你,這趟去北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能在過年前結束戰事還好,否則若是拖拖拉拉打上個一兩年……我真的無法想像那麼久見不到你會怎麼樣。」

  容灼一怔,「仗會打那麼久嗎?」

  「不好說。」于景渡道:「夋國人本就好戰,咱們這些年來一直是以防守為主,若想將他們徹底重創,就只能主動出擊。可那樣一來,邊關的防線就會鬆動,哪怕打掉了夋國,隔壁還有一個莒國一直等著坐收漁利呢。」

  容灼聽他這麼說,便忍不住有些犯愁。

  「你能去北江,其實我也是高興的,因為可以見到你。」于景渡道:「但是和你的安危相比,我寧願不見你,也不想讓你去冒險,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我不是要去冒險,也不只是為了見你……」容灼道:「算了。」

  他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暫時已經沒有了朝于景渡分享這件事情的心情。

  于景渡想到容灼先前整理的那頁紙上的內容,心道自己好像真的誤會了。

  他雖然一直將容灼當成個小紈絝,但他心裡清楚,容灼其實一點也不紈絝,相反,少年在很多關鍵的事情上,都有著非凡的魄力和見地。

  往遠了說,有清音寺那個雨夜……

  往近了說,他昏迷不醒之時,多虧了容灼將私兵營的事情抖了出來,否則他不會那麼順利扳倒太子。

  所以容灼絕不會因為衝動跑去北江冒險。

  念及此,于景渡不禁越發愧疚,他今天是真的著急了。

  「如果今晚不想理我了,那就等你氣消了再告訴我好不好?」于景渡柔聲哄道:「不管什麼時候你想說,我都會好好聽著,絕不會再像今天晚上這樣。」

  容灼被他哄了半天,又聽他說這場仗可能要打很久,氣早已消了大半。

  而且這兩天見不到人,不止于景渡想他,他也是想于景渡的。

  所以也沒再繼續置氣,轉過身窩在於景渡懷裡蹭了蹭。

  于景渡見狀心中一喜,正琢磨著要不要做點什麼的時候,容灼卻迷迷糊糊睡著了。

  他無奈只能將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思都老老實實收好。

  次日一早,天不亮于景渡就起來了。

  他沒捨得把人叫醒,只湊到容灼唇邊親了親。

  少年睡得昏昏沉沉,下意識摟著他的脖頸蹭了蹭,人卻沒醒。

  于景渡蹲在榻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在去早朝的路上,于景渡忍不住想,將來若是能不上早朝就好了。

  要不然,往後每天都要這麼分別一回,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他不希望容灼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都看不到他,一想到對方那副悵然若失的模樣,他心裡就有些難受。他希望容灼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能和他擁抱親吻,甚至是做點更親密的事情。

  他能陪著容灼一起吃早餐,若是對方偶爾起得早,還能看他練槍……

  一想到容灼曾經偷偷早起看他練槍的往事,于景渡心情總算是稍好了些。

  另一邊。

  容灼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他伸手在旁邊摸了一把,那裡已經沒有于景渡留下的溫度的,想來人已經走了好久了。

  容灼窩在被子裡發了一會兒呆,心裡稍稍有點難受。

  他和于景渡好不容易見一面,結果昨天晚上還吵了架。

  當時他被于景渡潑了冷水,是真的惱了對方。但如今冷靜下來之後,心裡就沒多少氣了。于景渡又不知道他的打算,只聽說他要去北江,下意識覺得擔心也是人之常情。

  若對方欣然接受自己去北江,甚至多加慫恿,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那就不是于景渡了。

  于景渡這個人性子裡就帶著股天生的強勢,大多數時候,容灼都挺喜歡他這一點的,沉穩、可靠,令人不自覺地想去依賴。

  昨晚他只是太高興了,所以才會那麼輕易就被對方惹惱。

  容灼無精打采地起身,原是打算去洗漱一番,走到外廳時才發覺桌上的茶盞下壓了幾頁紙。他將那幾頁紙拿起來一看,登時就怔住了。

  這是……于景渡寫給他的回答!

  他昨晚生氣時團起來扔掉的那頁紙,被于景渡撿起來看了,而且對方連夜把他所有的疑問都回答了。因為他的問題比較多,所以于景渡的回答足足寫了一遝。

  容灼握著手裡的那一遝紙,熨帖又心疼。

  他想,于景渡那麼早就得去上朝,昨晚寫這些東西估計得花了大半夜。

  所以這個傻子一宿都沒怎麼睡?

  就為了回答他這些問題!

  容灼坐在桌邊仔仔細細將那一遝紙都看了一遍,發現于景渡不僅回答了他的疑問,有時候甚至會推測他問這個問題的思路,舉一反三地將容灼沒問到的問題也一併寫上。

  不僅如此,于景渡還在那遝紙的最後附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寫得極其肉麻,看得容灼臉都忍不住泛紅。

  「小灼,醒了嗎?」外頭傳來了段崢的聲音。

  容灼將那遝紙收好,又將那封信仔仔細細折起來,放進了自己隨身帶著的荷包裡,這才去開門。

  「我估摸你也該起了。」段崢笑道:「一會兒吃點東西,一起去打馬球嗎?好久沒出去好好玩兒玩兒了。」

  「不行,我得去你家一趟,找舅舅說點事情。」容灼道。

  段崢一聽這話臉當即垮了,「你怎麼每天都幹正經事啊,多沒意思?」

  「咱們也不小了,總不好一直胡混吧?」容灼道:「表哥你也該收收心了,老這麼胡混你就沒想過將來怎麼辦嗎?」

  段崢道:「我能有什麼將來,反正我們家銀子多,不愁吃穿的。」

  「那萬一舅舅看你年紀到了要讓你成親呢?」容灼道:「你就沒想過小糖怎麼辦?」

  段崢擰了擰眉,「我不想成親,我爹還能打死我不成?」

  「他不用打死你,斷了你的花銷就成了。」容灼道:「屆時你連這宅子都租不起了,還怎麼照顧人家?」

  段崢被他這麼一提醒,當即生出了點危機感來。

  「表哥,你別怪我多嘴,你要想將來在舅舅面前有話語權,你就不能一直這麼下去啊。」容灼道:「你若是不胡混了,做出點成績,到時候舅舅還能不管不顧地教訓你嗎?」

  容灼見他聽進去了,又道:「將來你不想成親,他就算真斷了你的花銷,你只要有本事在身,還愁養不起一個姑娘嗎?」

  「你說的有道理。」段崢認真點了點頭,問他,「你去找我爹是說商隊的事情?」

  「嗯。」容灼道:「我又有了點新的想法,想朝他說說。」

  「我陪你一起吧。」段崢道:「小灼,張羅商隊的事情你帶著我一起吧,我看我爹挺看好此事,你帶著我一起,到時候幹出點成績,我爹肯定就對我刮目相看了。」

  容灼故作遲疑地道:「帶著你一起可以,但是表哥你可得真幫我才行。」

  「那當然,你表哥什麼時候蒙過你?」段崢一拍胸脯。

  容灼聞言有點欣慰,雖然知道讓段崢徹底開始喜歡幹正經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對方能有這個念頭,便是一個好的開始。

  當日,兩人陪著青玉和小糖一起用過早飯,便結伴回了段府。

  先前容灼已經將自己整理好的計畫,朝段承興又闡述過。

  若說段承興一開始對容灼多少還有些質疑,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之後,他此刻早已將所有質疑都打消了,甚至下了決心要花些功夫幫容灼把這件事情辦成。

  「我從宴王那裡打聽過了,每年他們除了糧餉之外,也會收到戶部調撥的一批藥材。但那些藥材數量並不多,壓根就不夠戍北軍數萬將士用。所以哪怕不是戰時,將士們也都是小病靠抗,大病才能輪得上看大夫用藥。」容灼道:「而他們軍中最缺的藥和我先前推測的差不多,最需要的是金瘡藥,其次就是止痛的,還有補氣血的藥。」

  戰時軍中傷兵眾多,營中壓根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照顧,而他們傷口得不到很好的處置,事後營養又跟不上,身體極容易留下病根和隱患。

  就連于景渡這樣的將領都是如此。因為戍北軍的傳統中,兵將一體,所以將領們受傷之後也不會使用什麼特權。普通兒郎傷了吃什麼喝什麼,他們便也一起。

  可以說缺醫少藥這樣的情況,在軍中十分普遍。于景渡在寫給容灼的那遝紙裡說,軍中每年都會有很多傷兵因此丟了性命或者落下殘疾。

  仔細一想,若于景渡不是回京城有太醫救治,他那個舊傷日子久了只怕也會要命。

  「你說的這幾類都在宋掌櫃給你的那份名單裡吧?」段承興問。

  「嗯。」容灼頗為高興地道:「也就是說,咱們運往北江的藥,都可以做成藥粉或者藥丸送過去。這樣既能方便運送,到了那邊他們用起來也省事。」

  「這樣,明日你陪我去見一趟宋掌櫃吧,咱們找他談談合作的事情。」段承興到:「此事雖然是由你全權做主,但是談生意這樣的事情,你畢竟沒有經驗,此番我先幫你一回,你好好學著,下次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容灼原本也有些擔心此事,因為他畢竟剛接觸這些不久,真要談合作,多少缺了點經驗。此番段承興願意幫忙,倒是不用他再多操心了,他自是高興不已。

  「若是咱們和宋家的藥材鋪子能合作,接下來就先做一批藥,先組一支商隊走一趟北江,探探路。」段承興到。

  「那可太好了。」容灼道:「不過咱們直接派商隊去北江,會不會讓人多想啊?」

  畢竟北江很快就要不太平了,而且他們後頭還要和朝廷談合作。

  「放心。」段承興到:「到時候咱們東西南北各派一支商隊探路,如此便沒人能挑出毛病了。」

  「嗯。」容灼朝段承興行了一禮,「舅舅,此事多虧了你願意幫襯,不然……」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段承興笑道:「再說了,此事若是成了,那可是件積大功德的好事啊。咱們段容兩家的祖上都要跟著臉上有光。」

  容灼聽他這麼說,便知道自家舅舅這是鐵了心要幫自己把事情辦成了。

  有了段承興的全力相助,在很多事情上他就可以更有把握了。

  「對了,小灼。」段承興將商隊的事情和容灼商量完之後,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再過幾日就是宴王生辰了,咱們明裡暗裡都算是與他有點交情,你和崢兒一起琢磨一下,屆時送點什麼禮過去合適。」

  容灼此前便一直算著于景渡的生日呢,已經偷偷想好要送于景渡什麼禮物,所以段承興這麼一提,他便不動聲色地應下了。

  「小灼。」段崢跟在他後頭問:「你幫我出出主意唄,我跟宴王殿下也不熟,實在不知道該送什麼。你打算送他什麼啊?」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麼,下意識抿了抿唇,耳尖悄悄泛上了點紅意。

  他心道,自己要送于景渡的禮物可不能讓段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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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段崢:???





第99章

  「我還沒想好呢。」容灼朝段崢道。

  「你跟他這麼親近,不送禮他估計也不會在意。」段崢道:「你幫我想想。」

  容灼聞言略一思忖,朝段崢道:「你不管送什麼,記得用檀木盒子裝就行了。」

  「為什麼?「段崢不解道。

  「他喜歡。」容灼忍著笑道。

  檀木盒子是于景渡給周豐做小廝時,用來裝手帕的。

  容灼讓段崢用檀木盒子裝,不過是想拿大壯的身份揶揄一下于景渡。反正段崢無論送什麼東西,在於景渡眼裡都不會有太大差別,容灼隨口這麼一說還能讓段崢安心一些。

  段崢聞言果然沒再多問什麼,只想著要去淘換一只好點的檀木盒子來。

  次日,段承興帶著容灼和段崢去了一趟宋家的藥鋪。

  宋掌櫃本就是個謙和之人,又知道段崢和容灼與宋明安關係親厚,因此面對段承興時絲毫沒有藏著掖著,幾乎是知無不言。

  段家在京城的生意場上也算是頗有名望的,今年搭上了宴王的關係後,地位更是水漲船高。宋掌櫃于情于理都沒有把送上門的合作夥伴往外推的道理。

  段承興在生意場上也是個利索人,見宋掌櫃有誠意,當場就將合作的事情敲定了,只留了些需要商定的細節,讓容灼日後與對方慢慢談。

  他依著先前和容灼說的計畫,先在宋家藥鋪裡下了一筆訂單,預訂了一批藥粉和藥丸,並約定了十日後取貨。這樣一來,這十天的時間裡,他們就可以著手安排商隊的事情,等拿到貨物後,商隊就可以出發了。

  為了掩人耳目,這一批商隊只會將藥品作為輔助貨物捎帶著運送,主要目的還是借著運送的由頭探探路。因此他們訂單的量並不算大,對於宋家藥鋪來說,也不算太大的壓力。

  一旦這次的合作順利,兩家也就算是正式搭上關係了。

  之後再怎麼長久合作,那就要慢慢談了。

  與此同時。

  段承興帶著這倆兄弟去宋家藥鋪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于景渡的耳朵裡。

  「和藥鋪合作?」于景渡問道。

  「是。」黎鋒道:「段承興親自帶著容小公子去宋家藥鋪裡和掌櫃談的,不過他們具體聊得什麼就不知道了。咱們的探子跟著容小公子只是保護,沒有您的允許,也不敢去探聽得太仔細。」

  于景渡一手在書案上輕輕敲著,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

  「殿下,需要讓人去探仔細一些嗎?」黎鋒道。

  「不必,我親自去問他便是。」于景渡道。

  不過就算不去問容灼,于景渡也將事情推測得差不多了。

  那日容灼先是朝他說要去北江行商,後來他看了容灼列出來的那些問題,大多數都涉及戍北軍的軍需,尤其是藥材這一塊……今日對方又去了宋家的藥鋪。

  將所有的線索串在一起後,事情就很明白了。

  容灼不止是要去北江行商,他是要為戍北軍補充藥材。

  想明白了容灼的打算之後,于景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在軍中待了這麼多年,從未有人關心過他們的軍需問題。

  哪怕他當年豁出半條命去得了這個親王的頭銜時,皇帝也只賜了一堆沒用的金銀作為獎賞,都沒想過要派個太醫去為他治傷。戶部也好,當地犒軍的富商也罷,最多也就是給點米糧肉蛋,沒人會想到,他們數萬兒郎也是血肉之軀,會生病受傷,也需要醫治。

  而他們一封封送到京城索要軍需的摺子,也只能提最緊缺的東西。

  畢竟,糧草和武器都不足的情況下,沒人會舍了這些東西不要,去要藥材。

  這幾年在軍中,于景渡見過太多因為醫治不及時而喪命的兒郎。

  他們在戰場上撿回了一條命,卻因為缺醫少藥,最後死在了傷兵營的營帳裡。

  世人只知道他們驍勇,熱血,卻沒人真正關心他們的死活。

  可是如今不一樣了。

  終於有人在意他們的生死了!

  而且這個人,還是他最親近且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想到那晚朝容灼說過的話,于景渡心中便忍不住發疼。

  他的小紈絝滿心裝著他和他的戍北軍,而他卻著急之下口不擇言說對方在胡鬧。

  于景渡此刻只恨不得回到那個晚上,在自己開口之前狠狠揍自己兩拳。

  「什麼時辰了?」于景渡朝黎鋒問道。

  「酉時兩刻。」

  于景渡歎了口氣,暗道離天黑還早著呢。

  他這會兒幾乎動了要易容去見容灼的念頭,因為一刻都不想再等。

  可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不敢胡來。

  一旦出了紕漏,他自己如何且不論,容灼必然會陷入危險。

  此時外頭忽然有人來報,說宮裡來人了。

  「這種時候宮裡怎麼會來人?」黎鋒不解道。

  「來了多少人?」于景渡問傳話的家僕。

  「回殿下,是來福公公帶了一隊人,後頭還跟著不少賞賜。」家僕答道:「具體多少人小的沒數,約莫得有二三十吧?管家已經將人引到了前廳,請殿下前去接陛下口諭。」

  于景渡一怔,和黎鋒對看了一眼,心中各自都有了猜測。

  這個時候皇帝賞他東西,用意不言而喻。

  另一邊,容灼正和段崢一起,在街邊的鋪子裡給于景渡挑賀禮呢。

  段崢買了一株紅玉雕刻的珊瑚,這會兒正在挑適合裝珊瑚的檀木盒子。

  「段公子,您這珊瑚屆時用紅布一遮,送到壽星府上時再將布一揭,這才能讓賓客看到您送的禮啊。」鋪子裡的掌櫃道:「您這找盒子裝上可就不美了,再說這珊瑚裝檀木盒子裡也不好看啊。」

  段崢聞言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遂求助地看向容灼。

  容灼忙道,「那就別買盒子了,反正他喜歡紅色,你這賀禮肯定能送到他心坎裡。」

  段崢聞言這才放心,叫來夥計寫了個字據,讓自己的小廝帶著夥計去段府支銀子。

  「對了小灼,你想挑什麼賀禮,不如一併挑了,我把銀子都給你付了。」段崢道。

  容灼想說我這賀禮不用挑,但是又怕段崢起疑,便四處一看,挑了一塊瑪瑙鎮紙。

  這瑪瑙鎮紙的用料不算太好,在玉器鋪子裡都是擺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價值和段崢買的這株紅玉珊瑚相比,估計連零頭都算不上。

  「你這也太……敷衍了吧?」段崢道。

  「禮輕情意重嘛!」

  段崢有些無奈,想重新幫他挑一件像樣點的東西,但容灼卻示意自己就要這個。

  最後掌櫃都沒好意思收容灼的銀子,只說那紅玉珊瑚太貴重,這件就當是添頭了。

  容灼心道,要是于景渡知道自己選的賀禮是個添頭,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哎?」段崢交代完了小廝之後,聽到外頭一陣嘈雜。

  他拉著容灼到鋪子門口,恰好看到來福帶人從宴王府回來,一隊人走在街上還挺惹眼的。

  「這是做什麼呢?」段崢不解道。

  「好像是去宴王府送賞剛回來。」旁邊一個青年答道:「估計賞了不少好東西呢。」

  「宴王生辰不是還有幾日嗎?賀禮提前就送了?」段崢問。

  「這可不是生辰禮,你見過老子送兒子生辰禮,還一送送這麼多的嗎?」另一人道:「這就是循例的賞賜,以示陛下對宴王殿下的恩寵。」

  「循例,循什麼例?」段崢又問。

  「正式下詔冊封儲君之前,一般都會來這麼一下。」掌櫃從門內出來,開口道:「當年前太子受封之前,陛下也賞過不少東西。但彼時前太子年幼還未離宮,陛下就賞了前太子的外祖家,當時送賞的人也是來福公公,賞賜也是從我們鋪子門口過的。」

  容灼聞言便明白了,這賞賜說白了就是做給百姓看的,讓世人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這樣一來,過兩日下詔時,無論是民間還是朝中,便不會引起太大的騷動。

  用現代人的話說就是提前放料預熱。

  「宴王要做太子了!」段崢說著看了一眼容灼,目光中隱隱帶著幾分興奮。

  雖然知道宴王做太子是遲早的事情,但真到了這一天,他還是有點激動,因為將來他就可以出去吹牛,說自己認識太子了!

  「是啊。」容灼深吸了口氣,心情卻有些複雜。

  他為于景渡開心,因為對方終於如願以償了,過去所有的苦難和煎熬,也算是有個回報。

  但他心裡又隱約有點不安,哪怕他現在和于景渡之間無分彼此,但他還是有點莫名的擔心,總覺得于景渡離那個位子越近,就會離他越遠。





第100章

  大概是因為心裡有些不安,容灼今日格外想見到于景渡。

  當晚,他就去了宅子裡,期盼著于景渡能來見他。

  可惜他一直等到睡著,也沒見到對方的人影。

  臨睡前容灼還忍不住想著,說不定半夜一睜開眼睛,于景渡就來了。

  因為以往于景渡為了安全起見,總是會在半夜來找他。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這會兒比他還急。

  因為皇帝今日派了一隊禁軍的人來宴王府,導致宴王府一下子遍佈了皇帝的眼線,因此于景渡壓根就出不去。

  當然皇帝派人來的主要目的不是監視,而是保護。

  就像公佈詔書前循例要賞賜一般,派人來保護這位准儲君的安全,也是顯示皇帝恩寵的一部分。皇帝不僅派了人來,還是派了禁軍的精英,來的人各個都是薛城親自挑選的。

  正因如此,于景渡才不敢妄動。

  不管對方派人來是不是監視,但他的一舉一動如今勢必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若是耍點手段,倒不是甩不開人。

  但眼下這個時機,若他有異動,皇帝肯定會懷疑。

  所以他只能按捺住性子,穩住皇帝。只要不讓對方起疑,等冊封的詔書一下,人應該也就撤走了。若是他小動作太多,皇帝說不定心血來潮,讓人在宴王府安家,那就麻煩了。

  「殿下,要不然屬下出去一趟給容小公子帶個口信?」黎鋒開口道。

  他跟著于景渡日久,自然知道自家殿下在揪心什麼。

  于景渡想了想,開口道:「入夜後有探子和暗衛回來嗎?」

  「沒有。」黎鋒道:「東宮那邊的人,和保護容小公子的人,也都沒回來。」

  「探子們沒回來,說明除了王府裡的禁軍之外,外頭也插了暗哨。」于景渡道:「如今探子進不來,你我都不知道外頭埋了多少尾巴,若是你貿然去找他把人引過去就麻煩了。」

  黎鋒聞言只能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如今怎麼辦?」黎鋒問道。

  「什麼都不做。」于景渡歎了口氣,「今日宮裡來送賞的事情他肯定也聽說了,知道立儲詔書很快就會下來。哪怕他猜不到王府如今的境況,多半也會以為本王事情太多抽不開身。」

  于景渡倒是不擔心容灼誤會什麼,他只是太想容灼了。

  上回去了那一趟兩人就沒好好說幾句話,他還把人惹生氣了。

  這麼一搞,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于景渡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乾脆帶著容灼私奔算了。

  他是真的不想伺候自己那位父皇了。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不能讓容灼一輩子跟著他過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

  眼下雖然棘手,但終究是一時的。

  他有把握,很快就能反客為主,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

  「算著日子,前太子被廢的消息,說不定已經傳到邊關了。」于景渡道。

  「夋國定然有探子在京城,說不定前太子被廢之前他們就有消息了。」

  「消息傳到邊關,夋國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要生出點事端來。」于景渡道:「屆時等常將軍的摺子進了京,咱們就不在這耗著了。」

  他寧願回邊關和夋國大戰一場,也不願待在這宴王府裡再做個籠中之鳥。

  等他離了京,他那位好父皇就算有再長的手,也伸不到他身邊了……

  當晚,宴王府無一人進出。

  直到次日午後,才有探子回來。

  黎鋒朝來人一問,得知王府外頭果然也安插了不少人,幸虧昨晚于景渡沒讓他出去,否則若是外頭的釘子裡有個高手尾隨著他,那容灼的存在勢必就會暴露。

  單是這麼一想,黎鋒都覺得脊背發寒。

  只慶倖他們殿下瞭解宮裡那位,這才躲過一劫。

  「明日本王去早朝的時候,你派個妥帖的人去替本王辦一件事,務必要辦得漂亮一些,不能露了蹤跡。」于景渡朝黎鋒道。今日休沐,所以于景渡也沒有出府。

  黎鋒聞言便明白了于景渡這安排的用意,說白了,王府的人「保護」的是于景渡,一旦于景渡離開王府,他們勢必要將一部分抽調走,去跟著于景渡。

  這樣一來,王府裡就鬆懈了。

  屆時找個探子尋機出去,並不是難事。

  於是次日一早,容灼便被敲門聲吵醒了。

  他起先還以為是于景渡來了,但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

  若是于景渡,對方根本就不會敲門,會直接進來。

  「是誰?」容灼有些警惕地問道。

  「容小公子,吳公子派我來送個信。」外頭那人道。

  容灼擰了擰眉,心道他不認識吳公子啊。

  「哪個吳公子?」容灼又問。

  「吳大,吳公子。」

  容灼:……

  這是他和于景渡易容扮做兄弟是用的化名。

  容灼急忙去打開門,便見門口立著一個小廝打扮的青年。

  青年將手裡的檀木盒子遞給容灼,容灼一看這盒子還挺眼熟。

  「容小公子,請您務必現在就看,在下等著你的回話才能回去覆命。」那人道。

  容灼點了點頭,打開那檀木盒子一看,便見裡頭裝著一支紅色的月季,月季的底下是一封信。

  他快步回屋走到書案前坐下,先是小心翼翼將那支紅色的月季取出來,這才將信也拿出來看了一遍。

  信是于景渡寫給他的,上頭沒有稱呼和落款,但容灼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他的語氣。

  當初容灼在江府時,有那麼一段日子,于景渡就日日與他通信。

  不過那個時候的于景渡話不怎麼多,每日都是容灼絮絮叨叨寫個幾頁,于景渡則反反復複只有那麼一句「一切都好」。

  但今日這信不同,于景渡似乎是怕容灼誤會什麼,在信裡將事情交代地很清楚。雖然安全起見,信裡的某些關鍵資訊被于景渡用一些意味不明的詞彙「打了碼」,但容灼因著與他的默契,還是輕易就把信看懂了。

  容灼念及送信的人還在外頭等著,沒敢多耽擱,當即磨了墨給于景渡回了一封信。

  待將信重新裝回盒子裡交給外頭那人,容灼才回來重新將信仔細看了一遍。

  于景渡大概還是有些顧慮,字裡行間都頗為克制,沒有寫什麼露骨的話。

  但裡邊還是有許多只有容灼能看懂的情意。

  容灼將信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這才有些不舍地拿去燒了。

  他從于景渡不敢寫落款一事上推測,對方如今的處境應該不會特別樂觀。

  所以他不敢留著信,怕將來萬一出了紕漏,會給于景渡惹麻煩。

  不過信雖然燒了,那支紅色的月季卻被容灼找了個花瓶裝了水,認認真真地養了起來。

  另一邊。

  于景渡早朝後又去了一趟禦書房,回到王府時已經是午後了。

  他滿懷期待地打開探子帶回來的檀木盒子,取出容灼的回信。

  誰知他將信打開之後,便見裡頭只有一句話:一切都好

  于景渡看著紙上的那四個字,依稀想起來這是去年他和容灼通信時常寫的那句話。

  他忍不住苦笑道,小紈絝這是在故意氣他嗎?

  明知道他千辛萬苦地盼著,竟然只給他回了這麼一句話!

  但與此同時,于景渡心中也有些熨帖,因為容灼這回信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像是在隔空和他一起回憶往事。

  兩人仿佛隔著這一方小小的檀木盒子,神遊回了他還是青石的那段時光。

  那日之後,于景渡每晚都會給容灼寫一封信,次日早朝時讓探子送出去。

  而他每日最期盼的時刻,就是回到王府時,能看到容灼給他的回信。

  容灼也像是鐵了心一般,每日只回他那四個字。

  但儘管如此,于景渡每日也還是會盼著。

  很快,就到了于景渡的生辰。

  依著容灼原本的計畫,頭一天晚上,他會去小院裡等著于景渡。

  因為按照現代人慶祝生日的習慣,過了淩晨就算是生日了。

  所以容灼打算把自己的賀禮,在這個時候送給于景渡。

  但後來的變故將于景渡困在了王府,所以他這個計畫徹底沒辦法實施了,只能暫且放棄。

  好在還有段家明面上和于景渡的關係在那兒,今日段承興會帶著段崢一起去王府朝宴王道賀,容灼打算跟著那父子倆一起去,這樣至少能見於景渡一面。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容慶淮竟也主動提出了去王府。對方告訴容灼的理由是,當初他們父子倆在王府得了宴王庇護,如今借這個機會去道賀,也是情理之中。

  容灼覺得這個說辭很有道理,便沒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容慶淮此番跑這一趟,其實是為了他。

  容慶淮料想自家這傻兒子一定會借機去王府,但容灼跟著段承興,終究是有些不大名正言順。倒不如他借著這個由頭陪容灼一起去,這樣在外人看來,便不容易起疑。雖然他至今也不看好容灼和于景渡之間的關係,但在關鍵的時刻,他還是會想方設法護著容灼。

  況且當初于景渡確實對他們容家有恩,他真來送個賀禮也不委屈。

  這日的宴王府格外熱鬧。

  皇帝怕王府裡的人處理不好這麼大的場面,當日特意將來福都遣來了王府。

  段容兩家的兩對父子,是一起來的王府。

  不過兩家人的賀禮往禮單上一記,畫風就有些不大一樣了。

  好在容慶淮不怎麼在意這些,記檔的宮人朝他投來一瞥時,他可以說是面不改色,甚至還擺出了一副兩袖清風的架勢來。

  容灼就更不尷尬了,他心說我給你們王爺準備了禮,你們王爺自己沒那個運氣,可不賴旁人,可憐于景渡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寢殿內。

  于景渡立在窗邊,一手有些焦慮地在窗棱上敲擊著。

  「王爺。」黎鋒匆匆趕來,「來了。」

  「當真來了?」于景渡一喜。

  「嗯,容大人陪著一起來的,還送了賀禮。」黎鋒道。

  容慶淮如今已經不在朝中當值,但黎鋒這稱呼還沒來及得改。

  于景渡聽說容灼是和容慶淮一起來的,也松了口氣。

  此前他一邊盼著容灼來,一邊又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畢竟他在皇帝面前一直表現得與容灼不熟,按理說這種場合對方不該來的。但容灼跟著容慶淮一起來,事情就自然多了,沒人會懷疑父親帶著自家兒子送上門來與人私會,至少皇帝不會這麼想。

  「再等一炷香的功夫就出去。」于景渡道。

  「殿下莫急,來福公公不是也來了嗎?該殿下出去招呼的時候,他自然會著人來請。」黎鋒道。

  于景渡冷哼一聲,「在本王自己府裡,還不至於讓人拿捏得這麼死,放心吧。」

  「是。」黎鋒聽他這麼說,便應了。

  待一炷香的功夫之後,于景渡便帶著黎鋒去了前廳。

  這個時辰,賓客們該來的早已都來了,他這個時機出來倒也不突兀。

  于景渡過來的時候,打眼一掃就在人群中鎖定了容灼。

  少年今日穿了一襲淡青色的長袍,跟在容慶淮身後,看著十分乖順。

  不過於景渡的目光並未在他身上停留,而是很快就自然地挪開了。

  于景渡只朝眾人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命人開席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清冷,所以對他這態度倒也不意外。

  至於上前來賀壽說吉祥話的人,大都是一旁的管家和來福在應付。

  黎鋒看著應對得體的來福,心道這人今日跑這麼一趟,倒也沒白來。

  畢竟他們府上的管家確實沒見過這麼大場面,往年宴王殿下不受寵時,生辰哪有上門送賀禮的?

  剛開席後不久,便有宮人來報,說五皇子和八皇子來了。

  于景渡聞言稍稍有些驚訝,因為今夜皇帝還在宮中設了宴席,所以各位皇子其實不必特來道謝,只去參加宮宴就可以。

  兩人一進門,眾人便紛紛行禮。

  五皇子忙叫眾人不必多禮,徑直抱著八皇子朝于景渡行去。

  「三哥!」小傢伙一看到于景渡就伸手讓他抱。

  于景渡將人接過來,五皇子也尋機朝他行了個禮,說了兩句吉祥話。

  容灼坐在席間一邊吃著面前的點心,一邊偷偷打量五皇子。

  這個五皇子今年看著也得十六七了,長相上沒繼承多少皇帝的樣子,和于景渡站在一起時,幾乎看不出是兄弟倆。

  不過容灼記得,原書裡這人還挺本分的。

  五皇子屬於那種聰明但沒野心的人,知道自己爭不過,所以在太子和宴王的爭鬥中,一直都在想方設法明哲保身。

  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帝。

  尤其像五皇子這種對別人沒有威脅的人,本本分分做個王爺這輩子也挺快活的。

  「你們怎麼過來了?」于景渡朝五皇子問道。

  「八弟非說要來,父皇不放心,就讓我陪著他一起來了。」

  于景渡聞言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八皇子今日看到席間這麼多人,似乎很高興。

  他在於景渡懷裡待了一會兒便有些坐不住了,附耳朝于景渡問了幾句什麼。

  于景渡低聲叮囑了他一番,便將人放了。

  於是,八皇子便在廳內這裡摸摸那裡看看,還時不時湊到人家的桌前待一會兒。

  因為他生得可愛,性子又好,席間不少人都挺喜歡他,若非礙于他皇子的身份,多半就要忍不住開始逗弄了。

  後來八皇子晃晃悠悠,就跑到了容灼身邊。

  不過他一直記著于景渡的話,所以湊過去之後沒和容灼搭話,只沖他一笑就又跑開了。

  容灼看著小傢伙那副樣子,心道怎麼會有這麼討人喜歡的小孩兒呢?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的時候,意外卻陡然發生了。

  八皇子玩兒得累了,不知是從那張桌上隨手捏了快點心,那點心約有杏核那麼大,成年人一口能吃好幾顆。但八皇子年幼,再加上跑了一會兒有些喘,所以吃到嘴裡後一個不慎便噎住了,一張小臉頓時憋得通紅,眼淚都出來了。

  幸好有宮人一直看著他,所以在他被噎住的時候,立刻就發現了。

  有人忙喊著去請太醫,于景渡則一個箭步上前,著急地伸手去拍八皇子的後背。可他拍打了數次,八皇子的狀況都沒有好轉。

  容灼心念急轉,想起此前在學校時,聽過一個急救知識講座,裡頭恰好有一個環節是關於海姆立克急救法的。講課的老師比較細心,還特意朝他們科普了小兒海姆立克急救法及另外幾種相關的急救操作。

  眼看八皇子的小臉被憋得越來越紅,容灼顧不上其他,趕忙起身上前一把從于景渡懷裡將人拉了出來。

  于景渡急得眼睛都紅了,見有人上前下意識便想護住八皇子,但他看清來人是容灼後便怔住了。容灼也來不及朝他解釋,一邊回憶著小兒海姆立克急救法【注1】的要領,一邊開始施救。

  眾人見他這舉動,起先都頗為驚訝。

  片刻後看到那點心從八皇子口中被吐出來,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于景渡一顆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聽見八皇子哇得一聲大哭起來,那顆心才落回原處。

  而八皇子這一遭也被嚇得不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抱著容灼就不撒手。

  容灼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抱著小傢伙看向于景渡,一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勞煩……勞煩容小公子先抱他一會兒吧,他被嚇壞了。」于景渡開口道。

  一旁的來福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忙道:「不如先帶八殿下去歇息一下吧,一會兒太醫到了再讓太醫看看。」

  「對對對,先歇息一會兒。」管家說罷便在前頭帶路。

  容灼見狀只能抱著八皇子跟在了管家後頭。

  于景渡和五皇子也都跟了過去,來福則留在前廳收拾殘局。

  王府裡的大夫這會兒已經趕了過來。

  他見八皇子哭聲還挺洪亮,便知道問題不大。

  小傢伙這會兒被嚇壞了,也不願讓旁人靠近,只抱著容灼不撒手。

  于景渡見狀只能讓大夫先去偏殿候著了。

  他看向容灼,心中閃過許多念頭,但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須冷靜。

  於是他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將方才心中的恐懼和後怕暫時摒除。

  「五弟,你幫著容小公子在這裡陪一會兒八弟,本王先去前頭看看。等太醫來了,務必讓他給八弟號號脈,看看用不用開一副安神的方子。」

  「是,三哥。」五皇子忙道。

  于景渡說罷又走到容灼身邊,伸手摸了摸八皇子的腦袋。

  容灼和他對視一眼,兩人誰也沒說話,但各地心底卻都百味雜陳。

  于景渡借著衣袖的掩映,在容灼手上輕輕捏了一下,像是某種無聲的安慰,又像是在朝他道謝。

  在於景渡的心裡,八皇子和清音寺裡的無雲師父,是他在世上唯二在意的血脈相連的親人。若是八皇子在他生辰這天有個意外,于景渡這輩子都會無法釋懷。

  還好方才有容灼,不然他真的不敢想後果……

  「別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于景渡道。

  他這話在旁人看來像是對八皇子說的,但容灼知道,他也是在朝自己說。

  于景渡說罷起身出去了。

  被外頭的風一吹,他才覺察到自己身上已經被汗濕了。

  他調整好情緒又去了一趟前廳,先是朝眾人說八皇子已經無恙,又朝容慶淮解釋了兩句,說八皇子受了驚嚇,想讓容灼多陪陪。

  眾人聞言都不疑有他,畢竟人是容灼救的,八皇子依賴他也是人之常情。

  于景渡在前廳一直待到太醫來,這才起身離席。

  太醫查看了八皇子的狀況,說問題不大。

  「可是八弟一直抱著容小公子不撒手,這是不是受驚過度了?」五皇子問道。

  「八殿下畢竟年幼,經歷這麼一遭,依賴容小公子也是正常的。」太醫道:「下官給他開一副安神的方子吧,不過若是方便,最好還是讓容小公子多陪陪八殿下,這樣有利於八殿下的情緒恢復。」

  五皇子聞言看向容灼,似乎是在詢問他的意思。

  容灼則下意識看向了于景渡,今日發生了這樣的變故,他到現在都沒徹底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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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一百章了,明天給大家發紅包~

  注1:這個急救法大家可以自行搜索學習一下,我沒太展開寫,因為怕寫得不標準會誤導大家,感興趣的寶貝最好是搜索視頻教程學習 ,那個更直觀一些。





第101章

  于景渡與容灼對視了一眼,沒有開口。

  他顯然有顧慮,在和容灼相關的事情上,他一向都會深思熟慮,生怕自己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會給容灼帶來無法預料的麻煩。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明明再忍幾日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瞭,他不想節外生枝。

  但八皇子的狀況也確實棘手,他不確定小傢伙受到的驚嚇有多大,所以也不敢馬虎。

  眼下他必須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顧著八皇子,又能護住容灼。

  一旁的五皇子見狀忙道:「三哥,既然太醫都這麼說了,不如就讓容小公子受受累,多陪陪八弟吧。八弟這麼小,若是受了驚嚇落了病根,那就麻煩了。」

  五皇子這話倒也不全是因為擔心八皇子,說白了他是在擔心自己為此事擔責任。今日依著規矩,他和八皇子原是直接去參加晚上的宮宴便可,不需要特意來一趟宴王府。

  但他存了點私心,想著能來于景渡面前走動走動,也好在未來的太子面前博個好感。他有這想法原也是人之常情,並沒什麼多餘的心思,哪成想竟出了這樣的意外。

  而八皇子因為年幼,如今不僅頗得皇帝寵愛,就連于景渡都對這個弟弟十分喜愛。若是小傢伙回宮後真病上一場,那五皇子不僅會惹得皇帝不快,估摸著在於景渡這裡也會被記上一筆,那他今日可就真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所以聽太醫這麼說,他自然是希望容灼能留下安撫一下八皇子。

  「那就先勞煩容小公子了。」于景渡說著朝容灼行了個禮。

  五皇子見狀也跟著朝容灼行了個禮,倒是搞得容灼有些不自在了。

  一旁的八皇子見於景渡松了口,這才放心地再次鑽到了容灼懷裡。

  于景渡蹲下身,溫聲朝八皇子道:「三哥和五哥去說兩句話,涔兒乖乖聽話好不好?」

  八皇子點了點頭,小腦袋靠在容灼胸前,看起來格外乖順。

  于景渡湊上前在他額頭親了一下,這才示意五皇子跟著他去了偏廳。

  五皇子不知于景渡為何要找自己單獨談話,心中稍稍有些忐忑。

  他對自己這位三哥,一向是敬畏有加,平日裡面對對方都要小心翼翼,更別說今日險些闖下大禍了。

  「三哥,對不起,今日都是我的錯。」五皇子主動承認錯誤,「我不該帶著八弟來湊熱鬧,害得八弟受了這麼大的驚嚇。」

  于景渡看著他,目光中看不出什麼多餘的情緒,這令五皇子越發忐忑。

  「老五,你與本王是親兄弟,你心裡怎麼想的,本王很清楚。」于景渡道:「今日涔兒的意外錯不在你,本王不會拿此事多說你什麼。你錯在不該利用他,來討好本王。」

  五皇子面色一白,「三哥……我……」

  「不必解釋。」于景渡打斷他道:「我不是老四,沒什麼興趣和你們扮演兄弟情深的戲碼。不過說到底咱們畢竟血濃於水,只要你心思放正,本王絕不會為難你。」

  「三哥,我記住了。」五皇子忙開口道。

  他是個聰明人,于景渡能把話攤開了跟他說,反倒讓他心裡踏實了不少。

  相比于太子的虛偽,不得不說,他更喜歡于景渡的坦率。

  當面冷臉的人,總好過背後捅刀子的人。

  「不過有句話本王倒要問問你。」于景渡目光淩厲地看著他,「除夕那日的宮宴你也是在場的吧?老四那晚利用七弟,拿一個荷包做文章,構陷我與容小公子有染,此事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五皇子聞言大驚,忙解釋道:「三哥,我今日當真不是有心……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方才只顧著擔心八弟的身體,我真的沒想那麼多,三哥你信我!」

  當年除夕宮宴的事情,若非于景渡提醒他還真沒怎麼想起來。

  只因當時事情並沒有鬧大,且當晚也證實了兩人的清白,所以眾人都沒太往心裡去。

  偏偏今日八皇子出事時,出手的人是容灼。

  五皇子只顧著擔心八皇子,哪裡還能記得那些。

  但如今于景渡提起此事,就有點誅心了,而且五皇子發現自己好像根本就解釋不清楚。因為太醫說讓容灼留下時,于景渡表現出來的態度分明是猶豫的,多半是想避嫌吧?

  可他卻一力勸說于景渡將人留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方完全可以認為他想借此事再行構陷之事。五皇子想明白這裡頭的牽扯之後,冷汗都下來了。

  「三哥……」五皇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無力地辯解道:「我當真……當真不是……」

  于景渡一抬手,「本王沒說你是有心的,不過人言可畏,今日容小公子若是留在本王府中,難保有心人不會借題發揮。」

  五皇子剛想開口提議,說不讓容灼留下了。但他轉念一想,若是這樣又會顯得他關心八皇子安危是假,照樣會惹于景渡不快。於是他心念急轉,開口道:「三哥你放心,今日的亂子都是我惹出來的,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三哥為難。」

  于景渡一挑眉,目光帶著幾分猶疑。

  「今晚的宮宴我不去參加了,我留在三哥府中陪著八弟。這樣一來,就沒人能拿此事在父皇面前編排什麼了。」五皇子道:「待八弟恢復之後,我親自去父皇面前請罪,將事情的原委說明白,絕不會牽累三哥分毫。」

  于景渡聞言面色稍緩,「你也別怪三哥多心,如今這個節骨眼……」

  「我知道。」五皇子道:「只要三哥信我,我便知足了。」

  「嗯。」于景渡在五皇子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以示信任。

  五皇子見他目光中的淩厲盡數退去,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前頭還有客人,本王就不在這裡陪著了。」于景渡道:「八弟這邊就交給你了。」

  「三哥放心。」五皇子忙道。

  于景渡轉身欲走,離開前又朝五皇子道:「容小公子今日幫了大忙,一會兒你有點分寸,別讓人不自在。」

  五皇子聞言知道于景渡這是讓自己和容灼保持距離,忙點頭應了。

  于景渡離開偏廳後,又去看了一眼八皇子,而後低聲朝容灼解釋了幾句,這才離開。

  五皇子得了于景渡的叮囑,回來後只朝容灼打了個招呼,便老老實實待在了外廳守著。

  事情鬧成這樣,若是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打死也不會利用八皇子來宴王府這一趟。可惜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如今只慶倖自家這個三哥性子雖冷厲,卻不像他們的父皇和前太子那麼多疑,否則他真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當日,待客人都散盡之後,來福特意去探望了一趟八皇子,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回宮後肯定是要朝皇帝彙報的。

  這會兒八皇子已經睡著了,兩隻小手抱著容灼的胳膊,像是怕自己睡著時人會跑了似的。

  「今日八弟受了驚嚇,太醫的意思是要好好安撫,否則只怕會落下病根。「五皇子朝來福道:「因為是容小公子救的他,所以他就認准了人家,說什麼也要讓容小公子陪著。」

  來福忙道,「八殿下年幼,經歷了這種兇險之事,對救他性命之人自然有所依賴,過個一兩日緩過來應該就好了。」

  「是,太醫也是這麼說的。」五皇子忙道,「他醒著的時候我問過他,他不願回宮,非鬧著要住在三哥府上,所以我想著今日就不急著讓八弟回宮了。免得他若是想起今日之事夜裡再驚了夢,那就麻煩了。」

  「好說。」來福道:「老奴回宮後自會朝陛下說明。況且八殿下素來喜歡宴王殿下,留在宴王府上小住幾日也無妨,就是要勞煩宴王殿下費費心了。」

  「那勞煩公公也朝父皇知會一聲,八弟如今這樣,我也放心不下,今晚的宮宴我就不去了,留在三哥府上照看八弟。」五皇子道。

  來福聞言忙應下了,也沒多說什麼。

  當晚,于景渡隻身去了宮宴。

  因為今晚的宮宴是為了慶賀他的生辰而設的,他不能不到場。

  皇帝早已聽聞了八皇子今日的事情,見了于景渡之後又詢問了幾句。于景渡回答得很得體,皇帝也沒再多問,只隨口提了句讓人好生照料八皇子。

  宮宴結束後,于景渡回到王府時,五皇子還沒睡。

  他見到于景渡後,將八皇子的狀況朝于景渡一一交待了一番。

  「晚飯是容小公子喂的,八弟吃了不少。後來容小公子還帶著他沐了浴,沐浴完喂他喝了碗安神湯。臨睡前八弟非要讓容小公子陪著睡,這會兒已經睡下了。」五皇子道。

  于景渡抬手揉了揉眉心,看起來有些疲憊。

  「管家給你安排客房裡嗎?」于景渡問。

  「安排了。」五皇子忙道。

  「那你就去歇著吧,王府裡這麼多人呢,你不用守著。」于景渡道。

  五皇子聞言便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回客房睡下了。

  于景渡待他離開,這才進了屋。

  榻上,容灼懷裡摟著八皇子,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睡得挺踏實的。

  于景渡湊到榻邊,俯身在八皇子額頭親了一下,猶豫半晌,又在容灼唇上也親了親。

  容灼似有所覺,漂亮的長睫微微顫了顫,隨後睜開了眼睛。

  在看到于景渡的那一瞬間,他明顯有些恍惚,下意識以為自己是在那宅子裡。直到發覺自己懷裡還抱著八皇子時,他才清醒過來,意識到這裡是宴王府。

  「父皇那邊都處理妥當了,這兩日你就安心陪著涔兒住在這裡。」于景渡一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撫過,而後將手挪到八皇子眼前虛擋著,又湊到容灼唇上親了親。

  兩人呼吸交錯,都有些情動,卻都默契地沒有加深這個吻。

  「八殿下睡得還算安穩,也沒有哭鬧過。」容灼大概是怕于景渡擔心小傢伙,主動朝他道:「我想他應該很快就能緩過來了。」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今日多虧你救了他。」

  容灼知道于景渡今日定然是被嚇壞了,伸出一隻手在他手上捏了捏。

  于景渡反手將容灼的手攥住,力道略有些大,攥得容灼的手幾乎有些發疼。

  白天他思慮太多,不敢有絲毫的鬆懈,整個人一直在繃著,就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弓。直到這一刻,他才敢卸下防備,將自己最真實脆弱的一面,展露給自己最信任的人。

  「如果今天涔兒他……」

  「他已經沒事了。」容灼道:「不會有如果,你別自己嚇唬自己。」

  于景渡點了點頭,但容灼能感覺到,他這會兒依舊在後怕。

  「我……」容灼想朝他說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忍不住往門口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是有些不安。于景渡低聲道:「放心,這裡是內院,父皇派來的護衛大都守在外頭,還不至於跑到我的榻邊來盯著。」

  容灼聞言這才稍稍放心了些,他看著于景渡近在咫尺的臉,小聲道:「我很想你。」

  「我也是。」于景渡道:「你知道這幾日我每天都在想什麼嗎?」

  「什麼?」容灼問。

  「帶你私奔。」于景渡道。

  容灼雖然知道他這話是在玩笑,但心中還是不由一熱,臉頰也跟著有些泛紅。

  「對不起。」于景渡低聲道,「我現在……」

  「好不容易見到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容灼打斷他道。

  于景渡一笑,他倒是攢了一肚子好聽的話要朝容灼說,但眼下這時機不大好。八皇子就睡在一旁,他不想當著小傢伙的面做太放肆的舉動,哪怕對方如今睡著了。

  顯然,容灼也是這麼想的。

  「好聽的我都攢著,等回頭只有咱們兩個的時候,再告訴你。」于景渡道。

  「嗯。」容灼朝他一笑,小聲道:「其實我原本是給你準備了賀禮的,可惜如今也沒法子給你了。」

  于景渡今日看過禮單,知道容灼送他的是一塊瑪瑙的鎮紙。

  但看容灼這神情,顯然他口中所謂的賀禮指得並不是禮單上記著的東西。

  「是什麼賀禮?」于景渡問他。

  容灼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熟睡的八皇子,「回頭你朝我說好聽的話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于景渡聞言心裡不由有些癢,卻還是點了點頭。

  「累了就先睡把,我去沐個浴換身衣裳,過來陪你們一起睡。」于景渡說罷又湊到容灼唇邊親了親,這才起身離開。

  他離開之後,朝黎鋒詢問了內院的護衛安排,得知都是自己人後這才放心。所幸皇帝雖然安排了人護衛宴王府,但多少還是有點分寸的,安排的人都守在了外院。

  等於景渡沐浴洗漱完回來的時候,容灼已經睡著了。

  他沒捨得將人叫醒,只輕輕從背後將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摟在懷裡,這才心滿意足地睡了。

  次日一早,八皇子是最早醒的。

  他昨日睡得多,一大早醒來就沒了睡意。

  不過他並沒有起床氣,也沒有鬧人,只乖乖窩在容灼懷裡,時不時抬頭看看容灼和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榻上的于景渡。

  他明明記得昨晚睡著的時候,榻上只有自己和漂亮哥哥。

  怎麼一覺睡醒了,三哥也來了呢?

  難道是三哥知道自己想他了,所以就來了?

  于景渡覺淺,在八皇子醒後不久便也跟著醒了。

  他和懷裡的小傢伙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三哥……」八皇子壓低了聲音,用氣聲朝他問道,「你不上朝嗎?」

  于景渡道:「父皇特意允了三哥這兩日在府中陪你。」

  八皇子聞言頓時高興不已,又問:「漂亮哥哥也會陪我嗎?」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而後慢慢起身,伸手從容灼懷裡將八皇子抱了出來。

  小傢伙這次倒是聽話,也沒鬧。

  于景渡一手抱著他,一手幫容灼重新整理好被角,這才抱著小傢伙去了外室。

  「讓哥哥多睡一會兒,三哥幫你穿衣服好不好?」于景渡問道。

  「嗯。」八皇子壓低了聲音問他,「漂亮哥哥答應了嗎?」

  于景渡一怔,隨後才意識到八皇子說的是上次那個問題。

  他當時問容灼願不願意成為自己府裡的人,容灼沒有正面回答。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小傢伙竟然還記得。

  「我想他會答應的。」于景渡幫八皇子穿上衣服,而後朝他問道:「昨晚做夢了嗎?」

  八皇子仰著小臉認真想了想,「好像沒有……」

  于景渡見他神色如常,又念及他昨晚睡得還不錯,便知道昨日的事情他多半是緩過來了。

  「一會兒見了人,不能說三哥在你這裡睡的,知道嗎?」于景渡叮囑道。

  八皇子乖巧地點了點頭,然後兩隻小手捂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于景渡帶著八皇子洗漱完之後,便抱著人去了院子裡。

  到了院中,他將人交給黎鋒照看著,自己則開始練槍。

  八皇子先前來宴王府時,便很喜歡看于景渡練槍。

  每次于景渡練槍時,他就會坐在一旁看得聚精會神。

  大概是因為太投入,以至於後來容灼來了他都沒發現。

  直到覺察于景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後,八皇子才察覺漂亮哥哥也來了。

  「哥哥。」八皇子朝容灼伸出兩隻小胳膊,奶聲奶氣地道:「抱抱我。」

  容灼俯身將他抱起來,自己則坐在了他剛才坐著的石階上。

  于景渡一套槍耍得風生水起,後來似乎嫌不過癮,還拉著黎鋒切磋了幾下,結果當然是黎鋒被他打得槍險些脫手。

  八皇子不住拍著兩隻小手叫好,給足了自家三哥面子。

  容灼也一臉笑意地看著于景渡,目光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欣賞。

  五皇子遠遠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自家三哥在面對容小公子時,那神情與平日裡不大一樣。

  但他很快就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于景渡昨日的警告還言猶在耳,他不至於去犯傻追究這個。

  理智告訴他,無論這是他的錯覺還是事實,他最好都不要去理會。

  有了這樣的自覺之後,五皇子用過早飯就藉口躲在了房裡沒出來過。

  他覺得有些事情自己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過於景渡還算有分寸,白日裡一直都挺規矩,當著八皇子的面對容灼絲毫沒有逾矩。

  直到中午八皇子午睡的時候,黎鋒去朝容灼傳話,說宴王殿下找他去一趟書房。

  容灼聽說是書房,便沒想太多,老老實實就去了。

  沒想到他一進門,就被拉進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裡。

  「你……」容灼開口想說什麼,但不等他一句話說完,于景渡便俯身吻了上來。

  兩人此前便數日未見,昨日見了面之後也都規規矩矩不敢逾越。如今總算能與他親近,于景渡的吻放肆又強勢,舌尖在少年口中攻城掠地,直將人吻得幾乎來不及呼吸。

  容灼微仰著頭回應著他的吻,兩人唇舌糾纏,呼吸交錯。

  半晌後,覺察到容灼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了,于景渡才稍稍退開了些許。

  「會……會被發現嗎?」容灼有些緊張地問道。

  「大白天的你來我書房,被發現了又能如何?」于景渡道。

  容灼抬手抹了一下唇角的水漬,一張臉漲得通紅,心道這人還有臉說什麼大白天呢。

  「說吧。」于景渡將人抵在門上。

  「說什麼?」容灼不解。

  「你要給我什麼賀禮?」

  容灼一怔,原本就泛紅的臉頰,如今更紅了幾分,連帶著耳朵和脖頸都泛上了紅意。

  「你要是不說,我可自己猜了。」于景渡道。

  容灼怕他胡亂猜測,說出什麼更過分的話來,只能紅著臉道:「就是……就是上回你對我做的那件事,我想……」後頭的話他有些說不出口,便抿著唇不吱聲了。

  于景渡聞言很快反應過來了什麼,當即有些氣血上湧。

  「等你能隨意出王府了……」

  「不等了行嗎?」于景渡湊到他耳邊道:「不想等了!」

  容灼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小聲道:「可這裡是書房啊!」

  而且現在是大白天,這書房裡連個遮光的東西都沒有。

  「我今日練完槍之後剛沐浴過。」于景渡道:「很乾淨。」

  他說著一手在容灼唇上輕輕撫過,而後又湊上去親了親,像是在鼓勵少年。

  容灼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但還是紅著臉應了一聲。

  這原本就是他自己想要送給于景渡的賀禮,哪怕再難為情,他也不想反悔。

  尤其想到于景渡先前毫不猶豫為他做的一切。

  他想,他也願意為于景渡做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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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上回還說不捨得呢,呵,男人





第102章

  「我想先去把窗戶關上。」容灼道。

  于景渡一笑,「窗戶本來也沒開著。」

  容灼四處一看,果然書房裡所有的窗戶都是關著的。

  于景渡既然叫了他來,自然要謹慎一些,不可能門戶大開地就和容灼親近。

  「我能不能……」容灼紅著臉看向于景渡,「你能不能閉著眼睛?」

  「要怕看也該是我怕看吧?你讓我閉著眼睛做什麼?」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輕輕捏了捏,「還是說一會兒你也……」

  「不是。」容灼忙道:「我……算了。」

  容灼一手搭在他的扣帶上,解了半天都沒解開。

  于景渡故意不幫他,只垂眸欣賞容灼這副面紅耳赤的樣子。

  直到容灼都有些著急了,他才慢條斯理地自己解開了扣帶。

  容灼單膝跪在他腳邊,呼吸亂得不成樣子。

  于景渡忽然又有些捨不得了,開口道:「要不還是算了。」

  「我可以的。」容灼仰頭看向他。

  于景渡居高臨下地看著容灼,這個角度看去,少年與他的身體離得極近,那畫面太有衝擊力,於是他拒絕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書房外,一隻個頭極大的麻雀飛來落在窗邊,時不時嘰嘰喳喳叫兩聲。

  偶有微風拂過,將廊下的花叢吹得簌簌作響。

  沒有人知道,在門窗緊閉的書房裡正發生著什麼。

  只有窗邊的麻雀,偶爾能聽到些許零星的喘息和低語。

  直到過了許久,房中才徹底恢復平靜。

  在容灼的預想中,這件事情應該挺簡單的。

  穿書前他曾在小電影上看到過這個,反正從演員的表現來看,很輕鬆。

  上次於景渡這麼做時也是,容灼絲毫沒從他的表現中看出任何勉強和不舒服。

  可真到了容灼這裡,他才發現想像和實踐完全是兩碼事。

  首先,他和于景渡的個頭就天差地別。

  其次,于景渡真的太久了……

  「你做得很好。」于景渡一手輕撫著容灼的唇角哄道:「不用覺得沮喪。」

  容灼將腦袋埋在他肩膀上,不大想說話,到這會兒他的舌頭和下巴都還是酸的,兩隻手也很酸。

  「往後多練幾次就好了。」于景渡又道。

  容灼心道哪還有往後,他再也不會自取其辱了。

  于景渡湊到他耳尖親了親,溫聲哄道:「真的不要我幫你嗎?」

  「不。」容灼悶聲道:「一會兒八殿下該醒了。」

  「用不了太久的。」于景渡又道。

  容灼聽他這麼說,心裡更沮喪了。

  這個時候他傻了才會答應于景渡,若是真依著對方,那不就是全方位赤裸裸的碾壓嗎?

  容灼可不希望在一天之內連受兩次打擊,所以態度十分堅決地拒絕了于景渡的「好意」。

  當天下午,容灼的情緒一直不高。

  他信心滿滿地給于景渡準備了這個賀禮,原以為自己能做得很好。可沒想到事情還是搞砸了,反正在他看來這賀禮送得非常不成功。

  不過於景渡可不這麼想,因為接下來的大半日,他心情都極好。

  就連八皇子都看出來自家三哥和平時不一樣了,還天真地問他是不是中午睡覺做了好夢。

  「嗯。」于景渡認真地答道:「做了個特別好的夢。」

  八皇子還想問,但于景渡不想同他討論這件事情,便將話題岔開了。

  如果傍晚時宮裡沒有消息傳來,今天對於于景渡來說,應該會是這段時間最完美的一天。可天不遂人願,黃昏時他們正準備用晚飯時,宮裡便來人傳了消息,說皇后病危了。

  「怎麼會突然病危?」于景渡朝來人問道:「前些日子不是說已經好轉了嗎?」

  來傳話的人是來福的徒弟名叫雙喜,挺機靈的一個小內侍。

  他知道于景渡現在已經是准太子了,自然不敢怠慢,忙道:「回宴王殿下,聽說是因為昨日宮宴,前太子沒進宮。皇后娘娘今日就朝六殿下問了幾句,六殿下不知怎麼就說漏了嘴。皇后娘娘聽說前太子被廢了,當場就暈過去了。」

  先前皇后因為太子的事情病重了一場,皇帝為了安撫她,便一直讓人瞞著,只說會罰太子,但不會廢。皇后也不知是真信了,還是自己騙自己,反正這段時間一直沒再出什麼狀況。

  為了穩住皇后的病情,皇帝每隔一段日子,會命人帶著前太子來給她請個安。前太子得了皇帝的警告,再加上多少也顧忌著皇后的身體,自然不敢再作妖。所以皇后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皇帝應該是真的打算再給太子一次機會。

  昨日于景渡生辰,宮裡辦了宮宴。

  皇后雖然因病不能到場,但還是象徵性地送了賀禮。

  她滿以為前太子會借著進宮赴宴的機會,來給她請個安,但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其實這些日子她一直被困在後宮裡,多少也有些不大好的猜測,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今日六皇子去給她請安時,她只稍一試探,便將話套了出來。

  「父皇是讓我們都進宮嗎?」于景渡問。

  雙喜道:「回宴王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讓您和五殿下先進宮。八皇子年幼,昨日又受了驚嚇,今日還是讓他先留在宴王府。」

  皇后病危,宮裡這會兒定然亂成一團,八皇子確實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回去。

  反正他年幼,再加上有昨日受驚的藉口,所以不必和于景渡他們一起進宮侍疾。

  當然這個所謂的侍疾也不過是走個過場,宮裡那麼多宮人,不會真的讓于景渡他們伺候什麼。但皇后名義上畢竟是他們的嫡母,這種時候總要將他們叫進宮去盡盡做「兒子」的本分。

  「本王收拾一下換身衣裳就動身。」于景渡朝黎鋒道:「帶雙喜公公前去前廳歇著。」

  「殿下不必客氣,奴就在這裡候著吧,您稍微快著些。」他頓了頓又道:「聽太醫的意思,怕是等不了太久,殿下若是去得太晚,只怕會落人話柄。」

  雙喜這提醒已經算是有些逾矩了,但于景渡知他是好意,自然不會計較,朝他略一頷首便轉身大步去了後院。

  「去幫本王將衣服取來,再派個人去告訴老五,半盞茶後動身進宮。」于景渡道。

  黎鋒聞言忙著人去辦了,于景渡則徑直去了八皇子和容灼住著的客房。

  「出什麼事了?」容灼一看他這面色,心底不由一沉。

  「皇后可能不行了。」于景渡一邊朝他解釋一邊蹲下朝八皇子道:「涔兒乖,三哥今晚有些事情可能不回來了,你跟著哥哥要好好聽他的話,知道嗎?」

  八皇子乖順地點了點頭,「三哥,明天回來嗎?」

  「應該會回來。」于景渡揉了揉他的腦袋道,「你乖乖坐在這裡,三哥和你漂亮哥哥說幾句話好不好?」

  「嗯。」八皇子老老實實坐在矮榻上,也沒多問什麼。

  于景渡拉著容灼到了內室,俯身在他唇上快速親了一下。

  「別擔心,也別胡思亂想,好好陪著涔兒,等我回來。」于景渡把他拉進懷裡抱著,又道:「明天說不準能不能回來,到時候如果有人來接涔兒,你記得好好哄哄他,別讓他害怕。」

  「嗯,你放心吧。」容灼道。

  「今晚我會把黎鋒留下,有什麼事情找他便可。」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明日若是我不回來,等涔兒走後你就回家等我消息。」

  兩人說話間,于景渡的衣服便被取了過來。

  他又湊到容灼唇邊親了親,這才讓人進來。

  于景渡換好衣服後又匆匆交代了黎鋒幾句便走了。

  「哥哥,出什麼事了?」八皇子小聲朝容灼問道。

  「皇后娘娘病了,你三哥進宮去探病。」容灼道:「放心吧,他明天就能回來。」

  八皇子點了點頭,還不大能理解皇后病重是什麼概念。

  他年紀太小,雖然見過人生病,卻沒有經歷過死亡。

  當晚,容灼陪著他用了晚飯,又陪著他玩了一會兒。

  大概是因為于景渡不在的緣故,他比平時更懂事,玩累了便主動說要沐浴休息。

  容灼帶著他沐浴完之後,剛把人放到榻上一會兒,小傢伙自己就睡著了。

  待他睡熟之後,容灼便輕手輕腳地起身出了房間。

  門外,黎鋒正立在廊下替他們守夜。

  「容小公子。」黎鋒見他出來,朝他行了個禮。

  容灼回了一禮,問道:「黎將軍晚上一直守在這裡嗎?」

  「晚些時候會去偏廳裡眯一會兒。」黎鋒道,「容小公子有什麼吩咐嗎?」

  「我睡不著,想問你點事情。」容灼道。

  「容小公子請說。」

  「你說皇后在這個時候病危,是不是有點太巧了?」容灼道:「我不大知道宮裡的規矩,如果……我是說如果,皇后要是那個了……會影響立儲嗎?」

  黎鋒聞言有些驚訝,大概沒想到容灼會朝他說這件事。

  「倒是沒有這樣的規矩,但是皇后若是薨了,陛下的心情必然會受影響,原定的立儲的日子多半會延後。」黎鋒道。

  誰家也沒有一邊辦著喪事一邊辦喜事的道理。

  可事情只要一拖,就難免會夜長夢多……

  「太巧了。」容灼道。

  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當口。

  但他也說不準此事算不算是巧合。

  太子再怎麼狠,也不至於拿自己母親的性命不當一回事吧?

  而且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知道,就算皇后薨了,頂多也就是將立儲的事情拖延一段時間。只要于景渡不出什麼么蛾子,儲君之位遲早是他的。

  所以太子沒必要這麼做。

  難道真的是巧合?

  「容小公子不必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殿下總歸會有法子應對的。」黎鋒道。

  「嗯。」容灼點了點頭,知道此事自己幫不上忙,便也沒再多想。

  當夜,容灼睡得很不踏實,夜裡醒了好幾回。

  醒著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會去想于景渡如今的處境。

  他想,對方會不會覺得懊惱委屈?

  努力了那麼久,眼看立儲的詔書就要下了,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而此時此刻的于景渡,正和其他皇子一起等消息。

  他沉著臉一直沒有開口,眾人都當他是為了今天的事情不高興,誰也不敢搭話。

  卻不知于景渡這會兒只是在走神。

  他在想容灼,想他的小紈絝這會兒是不是已經睡著了,有沒有為自己擔心?

  他想到今日在書房裡發生的事情,想到容灼朝他抱怨說嘴巴酸了,想到結束後容灼那副沮喪又懊惱的神情……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天意如此不讓他做這個儲君,那他就順著天意好了。

  屆時讓皇帝給他賜一處封地,帶著容灼從此天高任鳥飛,不比做皇帝快活嗎?

  其實今日的事情,他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得差不多了。

  他不覺得到了這個境地,前太子還會不惜拿皇后的性命相博。

  倒不是他覺得前太子多麼孝順,而是眼下這個局面,對方根本就沒有與他相博的籌碼,犧牲皇后也只是白白犧牲。皇帝再怎麼傷心難過,也不可能將廢了的太子再扶上位,若他有這個打算,就不可能在皇后病重後毅然廢了太子。

  這一層不難看透,以前太子的頭腦,不至於想不明白。

  而六皇子就更不可能了,那個草包頭腦不行,但對皇后的孝心比太子要多一點。

  所以他不可能為了太子,不顧皇后的安危。

  于景渡猜測,雙喜說六皇子說漏了嘴,有可能真的就是說漏了嘴而已。

  但這個時機還是太巧了,巧得他不得不多想。

  于景渡思來想去,唯一能想到的人,竟然是皇后自己。

  依著太醫此前的話,皇后的病只能穩住一時,徹底恢復是不可能了。

  所以皇后知道自己撐不了太久了,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罷了。

  她在宮裡待了那麼多年,自然也不是個天真的人。

  前太子做了那樣的事情,皇帝真的能原諒嗎?

  她能騙自己一天,一個月,可她騙不了一輩子。

  自欺欺人的人,其實往往心裡比誰都明白。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還是不甘心,想為自己的兒子再搏一搏,哪怕只是爭取那麼一點機會,也好過就這麼徹底放棄。

  所以她選了這個時機了結自己。

  依著她對皇帝的瞭解,這位薄情的帝王,對死人的情意總是會比對活人多一點。

  而她這麼一死,皇帝只怕一時半會兒不會下立儲詔書了。

  只要詔書不下,一切就未成定局。

  她能為太子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至於她死後,太子有沒有能力再複起,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皇后的寢宮裡。

  太子和六皇子在榻前守著。

  皇帝紅著眼睛立在一旁,心裡想的和于景渡的推測如出一轍。

  原本他對於此事還只是猜測,直到皇后拉著他的手,求他在自己死後善待太子。

  有那麼一刻,皇帝心裡的失望甚至多過了難過。

  他失望于自己的皇后,到了臨死的關頭,也只記掛著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來福。」皇帝突然開口道:「朕有些累了,你陪朕去外頭透透氣。」

  來福聞言忙扶著皇帝出了寢宮。

  皇帝立在廊下看著院中的景象,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祁妃。

  對方在去世時還是祁嬪,是死後追封的妃位。

  皇帝後來偶爾想起她時,總覺得心中虧欠,心道若是早一些給她提提位份就好了。

  「祁妃去世時找人傳話,說想見朕。」皇帝道:「來福,你說她是真的想見朕,還是和皇后一樣,只是想在這種時候,託付朕善待她的孩子呢?」

  來福聞言擰了擰眉,心道這些不也都是你的孩子嗎?

  但這話他不敢說出口,也只能腹誹罷了。

  「陛下。」來福開口道:「老奴記得,祁妃生前似乎就不怎麼在意三殿下。」

  皇帝聽來福這麼一說也想起來了,當年祁妃因為對他不滿,連帶著對兩人共同的兒子也看不順眼,沒少苛待于景渡。

  「所以她臨走前不是為了託付誰,是真的想見朕。」皇帝道。

  不管是想罵他負心薄幸,還是想朝他訴衷情,但終歸對方臨走前心裡裝著的是他,而不是將他當做一個能庇護自己兒子的工具。

  皇帝歎了口氣,一時之間心情頗為複雜。

  就在這時,身後的殿內傳來一陣哭聲。

  皇帝對著夜色閉目片刻,留下了一滴眼淚。

  但也僅僅只有一滴而已。

  當晚,容灼因為睡得不踏實,所以聽到鐘聲後就醒了。

  沉悶的鐘聲自皇宮的方向而來,一直傳到王府時,聲音都未斷絕。

  因為夜裡太安靜,所以一聲聲的鐘響顯得格外突兀。

  八皇子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小腦袋往外看了看。

  「哥哥,是誰在敲鐘?」八皇子問道。

  容灼略一思忖,朝他道:「是宮裡傳來的,皇后娘娘薨了。」

  此事明天八皇子就會知道,容灼也沒打算瞞著他。

  「薨了是什麼?」八皇子不解道:「為什麼晚上敲鐘?」

  「薨了就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你在這個世界裡就見不到她了。」容灼朝他解釋道。

  八皇子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和皇后不熟,只有在宮宴這樣的場合才能見到對方。

  因此容灼說他以後見不到皇后了,他也沒覺得有什麼損失。

  「他們會一直敲嗎?」八皇子問。

  「不會,很快就敲完了。」容灼將他攬在懷裡,一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等鐘聲停了你就好好睡覺,明天一早就會有人來接你進宮了。」

  八皇子聽他說自己要回宮,忙抬頭看向他問道:「你去嗎?」

  「我不能去。」容灼道:「宮裡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去的。」

  八皇子點了點頭,有些失望地道:「那我就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容灼道:「將來……總有機會再見我的。」

  「真的嗎?」八皇子問他,「等你成了三哥府裡的人,是不是我來就能見到你?」

  容灼雖然知道八皇子並不懂這個「府裡的人」意味著什麼,但聽對方這麼說,還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但這一次,他沒有否認,而是點了點頭。

  八皇子見他點頭,這才松了口氣,將小腦袋拱在容灼懷裡又老老實實睡了。

  外頭的鐘聲很快就停了,但今夜的京城,卻註定不會太平了。

  次日,于景渡沒能回王府。

  容灼等著人來接走了八皇子之後,便回了容府。

  容慶淮一早便吩咐了門房,所以容灼一回來,便被叫到了書房。

  「宴王進宮了?」容父問他。

  「昨晚就去了。」容灼道。

  「皇后在這個當口薨了,立儲一事必然要被擱置。」容慶淮道:「可邊關的戰事不會等人,屆時他還沒受封就去了邊關,萬一在那邊待上一兩年,只怕會節外生枝。」

  容灼倒是沒想那麼遠,聽容慶淮這麼說,當即忍不住擰了擰眉。

  「那怎麼辦?」容灼問道。

  「不知道。」

  容灼:……

  「最好是想法子讓陛下將立儲的詔書下了。」容慶淮道:「但如今皇后薨了,陛下只怕沒這個心情立儲。若是有人貿然去提,反倒可能弄巧成拙,讓他覺得宴王急功近利,不敬皇后。」

  容慶淮最擔心的是皇帝會因為皇后的去世而心軟,屆時萬一對前太子網開一面,那就更麻煩了。

  容灼聽他這麼一說,著急不已,可此事他根本就幫不上忙。別說是他了,就算是于景渡這種時候也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事情如何發展,只能看皇帝的心意了。

  不止是容家父子,如今滿朝文武私下都在議論立儲的事情。

  大部分依舊是看好于景渡的,認為就算是拖延些時日,儲君之位也非宴王莫屬。當然,這些人並不知道不久後邊關就會有戰事,自然也料不到于景渡會在不久後去邊關。否則,他們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倒戈。

  而除了這些人之外,朝中也有人押前太子,認為皇后一死,說不定皇帝會心軟。當然立刻讓太子複起是不可能的,但兩人畢竟是親父子,前太子只要好好表現,將來未必就不會重獲皇帝的寵信。

  畢竟帝王的寵信並不是所有時候都講道理,有時候也會看心情。

  在天家,起起伏伏都是常有的事情,宴王一年前不就是個不受寵的棄子嗎?如今不照樣離儲君只有一步之遙?

  這樣的猜測聲在百官中此起彼伏,直到宮裡傳來消息:

  皇帝在給皇后冊諡時,竟然同時給早已過世多年的祁妃,也就是宴王的生母,追封了皇貴妃。

  此消息一出,先前認為前太子有可能翻身的人登時啞了火。





第103章

  追封祁妃的消息傳來時,容灼正和段崢一起,在宋家的藥鋪裡驗收他們訂購的第一批藥丸和藥粉。宋家藥鋪的效率比容灼想像中還要高,還沒到他們約定好的時間,就提前出貨了。

  而祁妃被追封的消息是蘇昀帶來的。

  蘇昀的父親在禮部任職,所以是第一批知道這個消息的人。

  「你們不是和宴王殿下走得挺近嗎?我一知道消息就去找你們了,後來聽你們家的小廝說你們在這兒,我又找到了這兒。」蘇昀讓藥鋪的夥計給自己倒了碗茶,一飲而盡,又朝段崢道:「今天你可得請客吃飯,這一通跑可給我累得夠嗆。」

  一旁的宋明安道:「你不是坐了馬車來的嗎?」

  「坐馬車我也累啊。」蘇昀抱怨道。

  「陛下怎麼會突然想起來追封祁妃?」段崢不解道。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個舉動明擺著就是提拔宴王呢。」蘇昀朝他分析道:「先前朝中還有人擔心,皇后這麼一薨,只怕陛下會心軟原諒太子。如今看來他們著實是想太多了,陛下追封祁妃為皇貴妃,這就意味著祁妃在後妃中的地位僅次於皇后了,那宴王殿下的地位自然也水漲船高。」

  一旁的容灼聞言歎了口氣,卻並沒覺得太高興。

  在他看來,皇帝這舉動多少有些諷刺。

  祁妃生前想要的一切都未曾得到過,如今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他又搞這一套,也不知道是想給誰看。容灼覺得,于景渡多半也不會為了這所謂的追封而高興。

  但他腹誹歸腹誹,卻不得不承認,眼下的局勢確實對於景渡更有利。

  換句話說,追封祁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皇帝在表明自己要立于景渡為儲君的決心。

  「小灼。」段崢朝容灼道:「今天要不要去慶祝一下?」

  容灼無奈道:「皇后薨逝,如今還在國喪期間,你這話要是讓人聽到,小心讓你進去吃牢飯。」

  「啊!」段崢忙捂了捂嘴,「我的意思是,今晚一起去吃個飯,吃個飯總成了吧?」

  一旁的蘇昀忙接茬道:「你們最近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麼,都沒人陪我玩……吃飯了。」

  「去吧,我請客。」宋明安道。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又道:「等我把這邊的事情忙完再去吧。」

  今日宋家藥鋪出貨,段承興讓容灼和段崢來驗收,容灼因為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所以十分謹慎,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這些藥將來是要用來救命的,出了任何差池他都擔待不起。

  這兩日京城鬧得沸沸揚揚,但容灼在經過最初的擔心和焦慮之後,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既然宮裡的事情他幫不上忙,那就沒必要繼續耗費心力,他相信于景渡有能力應對好眼下的局面。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先前的計畫順順利利地推進下去。

  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仗該打還是會打,邊關該去也還是要去的。

  「宋掌櫃。」容灼朝宋掌櫃道:「這些藥丸和藥粉的數量都沒有問題,我已經清點完了。但是我畢竟不是大夫,也不懂藥,所以您不介意我找個懂行的人幫著掌掌眼吧?」

  「容小公子客氣了,這本就是行裡的規矩,您找人驗貨我們也能落個踏實。」宋掌櫃忙道。

  容灼聞言也沒跟他客氣,隨機取了些藥粉和藥丸裝好,準備找人去幫著驗看。

  「等您驗看好了咱們再交貨。」宋掌櫃道:「往後您若是能找到可靠的行家,每次來取貨都可以當場再驗看。咱們做正經生意,各自都打開天窗說亮話,生意才能做長久。」

  容灼見宋掌櫃也是個敞亮人,便不卑不亢地朝他行了一禮。

  「待我回去朝舅父交待之後,就命人來取貨,屆時會將剩下的銀子也一併付了。」容灼道。

  「成。」宋掌櫃道:「一言為定。」

  和宋掌櫃談完事情之後,容灼便和宋明安他們一道去了江月齋。

  蘇昀挺好奇他們在做的事情,一問之下得知容灼和段崢要開始行商,當即就要入夥。

  「宋明安都入夥了,你們不能不帶我啊!」蘇昀道。

  「宋明安沒入夥!」段崢道:「他們可是收我們銀子的,我們與宋家只是合作。」

  「我可以入夥啊!」宋明安道:「要不這批貨銀子不要了!」

  「別別別。」容灼忙道:「再等等吧,等我們將事情落定之後,你們若是真想跟我們一起幹,咱們再說,眼下不著急呢。」

  「那可說准了,到時候別不帶我。」蘇昀道。

  容灼想了想,「眼下就有件事情,說不定你能幫上忙。」

  「你說。」蘇昀道。

  「你父親在朝中不是有很多朋友嗎?有沒有認識的太醫?」容灼問道。

  段崢插話道:「這事兒找宴王殿下不行嗎?他肯定認識太醫。」

  「咱們如今能見到他嗎?」容灼反問。

  「這倒是,皇后喪事沒辦完呢,他肯定很忙。」段崢道,「那就給蘇昀個機會吧。」

  「太醫還真有。」蘇昀道:「也不必找我爹,我有個遠房的表舅就在太醫院當值,你若是想見他,晚些時候我帶你去他家。」

  容灼問:「不用提前打個招呼嗎?」

  「不用,我們很熟的。」蘇昀道。

  於是,四人用過飯之後,又一道去茶樓喝了個茶。

  到了黃昏時,蘇昀便帶著容灼和段崢去了他那位遠房表舅的家裡,宋明安則先回府了。

  蘇昀這位表舅姓常,年紀比蘇昀大不了多少,只是輩分大了些。

  他資歷尚淺,在太醫院裡的一幫老人中實在排不上號,因此不大受重視。

  但他性子倒是熱情,一聽容灼要來請教自己,還挺高興。

  容灼說明了來意,將今日從宋家藥鋪裡取回來的藥粉和藥丸交給了常大夫,讓他幫著驗看一二。

  常大夫接過藥粉和藥丸,先是查看了一番,又放到鼻間輕嗅,最後撚起來些許放到口中嘗了嘗。他如此將容灼帶來的藥丸和藥粉一一驗看了一番,說出的功效與實際的基本吻合。

  看來宋家藥鋪不僅效率高,製作出來的藥粉和藥丸效用也沒得說。

  如此容灼便放下心來,暗道將來和宋家藥鋪的合作,應該是可以持續下去的。

  「常大夫,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您。」容灼道。

  「容小公子但說無妨。」

  「我聽宋掌櫃說,我們這些成藥中,有幾種藥的藥效在製作成藥丸之後,效用就打了不少折扣,還有一種藥丸能保存的時間非常短,日子一久就容易失效。」容灼道:「可惜以他們藥鋪的法子,暫時還解決不了這些問題。但他告訴我,你們太醫院能人倍出,似乎在這些問題上,有解決的良方?」

  常大夫一笑,「他這話倒是不假,太醫院沿襲了數朝,幾乎囊括了各朝最有名望的太醫,自是有不少良方。就拿你這止血的藥粉來說,若是用我們太醫院的方子加上兩味藥,保你這藥粉的效用能翻上一倍不止。」

  容灼聞言眼睛一亮,但不等他開口,常大夫又道:「但我們太醫院有太醫院的規矩,恕我無法將太醫院的秘方外傳。

  「規矩我懂。」容灼起身朝常大夫行了個禮:「今日多謝常大夫了。」

  「小公子不必客氣。」常大夫也朝他回了一禮。

  不過待將兩人送到門口時,常大夫忽然又開口叫住了容灼。

  「小公子,我有一事不明白。」常大夫道:「你說你要行商,既然是行商那必然是為了掙銀子。恕我直言,你這藥粉和藥丸雖說比直接運送藥材要省不少功夫,但只怕要掙銀子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你這裡頭的大部分藥丸和藥粉都太常見,賣不上什麼價錢不說,老百姓也未必會認這東西。」

  容灼朝他一笑,「我知道。」

  「哦?」常大夫聞言似乎來了興致,問他:「那你這是為何?」

  容灼想了想,朝他道:「常大夫行醫,是只看能掙銀子的重病,還是掙不了幾個銀子的小病也看?」

  「那自然是一視同仁。」

  「我行商也是如此。」容灼朝他一笑,並未再多解釋什麼,又朝他行了一禮便告辭了。

  常大夫看著他的背影,琢磨了半晌他這句話,最終忍不住笑了笑。

  他心想這小公子看著年紀不大,倒是挺有意思的。

  當日從常大夫家離開之後,三人便各回了各家。

  容灼叮囑了段崢將今日去宋家藥鋪驗貨的結果告訴段承興,不出意外次日他們就可以安排取貨了。

  回到容府後,容灼又去找了一趟容慶淮,將今日去見常大夫的事情朝他說了。

  容慶淮一聽他的話,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問道:「你想從太醫院拿到製藥的方子?」

  「也不是全部,只是比較關鍵的幾種。」容灼道:「爹,你說此法可行嗎?」

  「太醫院的方子素來都是不外傳的,你若是托了宴王的關係硬去要,也不是要不到。可到時候人家若是不情願給你,大可以隨便弄張方子糊弄,你又看不出好壞。」容慶淮到:「而且這樣一來,也太得罪人。」

  「我沒打算托宴王的關係硬要,那也太不尊重人了。」容灼道:「我是想跟他們談合作。」

  「怎麼合作?」容慶淮問道:「讓他們給你製藥?」

  容灼道:「讓他們出方子,然後不找外人製藥,整個過程都讓他們安排人去參與,銀子和花銷咱們來出。而且這幾種成藥出來之後,可以打上太醫院的專屬標識,到時候哪怕藥流入了民間,也將這功勞寄在太醫院頭上。」

  用現代社會的話來說,就是尊重人家的智慧財產權。

  這樣既可以保證太醫院的方子不外流,又給足了太醫院面子。

  理論上來說,這種利國利民的好事兒,太醫院應該沒有拒絕的理由。

  容慶淮聞言認真想了半晌,朝容灼問道:「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鬼主意?」

  「嘿嘿。」容灼裝傻一笑,「爹,你就說是否可行吧?」

  「可以試試,不過眼下不是好時機。」容慶淮道:「包括你說要與朝廷合作一事,如今也不是好時機。」

  「我知道,要等皇后娘娘的喪期過了。」容灼道。

  「不只是喪期的問題。」容慶淮道:「此事雖說你想得很周到,但畢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我朝也沒有這樣的先例。所以你要想讓朝中那些人接受,就得給他們一個不好拒絕的由頭。」

  「拿宴王壓他們?」容灼問。

  「是,也不是。」容慶淮道:「邊軍的補給是由戶部度支規劃支調,屆時你若想讓朝廷在邊軍的補給中加入足夠量的藥材,首先要打通的就是度支這個關節。一旦度支劃給邊軍的物資中加入大量的藥材,屆時戶部負責支調和籌措的人,自然就得想法子。」

  「到時候我就趁虛而入?」容灼問。

  「到時候你不趁虛而入,他們都會來求著你幫忙。」容慶淮道:「除了你想出來的這個法子,京城沒有人能將那麼多的藥材送到邊軍手裡。從京城運太遠,可若是從離北江近的地方調配,一來時間太久趕不上,二來也會影響當地的百姓生活,顯然都不可行。」

  「那我怎麼才能拿下戶部度支呢?」容灼問。

  「等。」容慶淮道:「等開戰之後,宴王請纓去邊關,讓你舅舅聯合宋家藥鋪以京城商行的名義贈藥給戍北軍,言明藥材對戍北軍的重要性。屆時讓宴王配合一下,與你裡應外合,朝陛下求藥。這麼一鬧,戶部度支的人敢不給嗎?」

  屆時于景渡說不定是以一國儲君的身份出戰,莫說是戶部,就是整個朝堂和皇帝,只怕都會對他的要求無有不從。不僅如此,各路朝臣說不定還會變著法子獻殷勤。

  這種時候,戶部若是克扣了征北軍的軍需,那就等於是明著得罪宴王了。

  容灼聞言恍然大悟,心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這招簡直是殺人誅心,屆時他們商隊和朝廷求合作,不止不需倒貼,甚至還能好好談談價錢。當然,容灼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想著怎麼掙銀子,此番只要別害得舅舅倒貼錢他就滿足了。

  而這樣一來,朝廷也不會覺得他們是趁虛而入,只會覺得他們是雪中送炭。

  他們既不需要賠錢做買賣,戍北軍的軍需也能順利解決了。

  次日,容灼便帶著段崢去宋家藥鋪支付了剩下的銀子,並且將所有的成藥都提走了。

  段承興有意歷練容灼,這次幾乎沒怎麼再插手,所有事情都交給了容灼去處理。

  而容灼也不負所托,辦起事情來頗為縝密。

  忙碌了這一陣子,連帶著段崢都收了不少心,也幫了容灼不少忙。

  幾日後,段承興為容灼組建的第一支商隊,從京城正式出發了。

  這一次商隊的主要任務是探路,因此規模並不大,且分成了數支小隊。

  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北江的這支小隊目標太大,其他小隊都是朝著不同方向的目的地出發的。

  送走了商隊的當日,容灼便回府睡了一大覺。

  這兩日他忙著張羅商隊的事情,已經很久沒睡過囫圇覺了。

  而經歷過這麼一遭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要搞一支商隊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今段承興幫他張羅的這還只是一支小小的商隊,將來若是他想用商隊朝北江運輸藥材,那麼商隊的規模可能要比現在翻上十數倍不止。

  這件事情遠比他想像中要複雜得多。

  但容灼有信心,一定可以將事情辦成。

  他白天睡了一大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他簡單吃了點東西,又洗了個熱水澡。

  但因為白天睡得太足,夜裡躺在床上便沒了困意。

  容灼翻來覆去許久,最後索性穿上衣服,去了宅子裡。

  他已經太久沒見到于景渡了,平日裡忙碌著的時候還好,如今一閑下來,便會忍不住瘋狂地想念對方。

  他不知道于景渡如今能不能出來見他,但他還是想來看看。

  因為這宅子裡有很多關於他和于景渡的回憶。

  令他沒想到的是,待他到了宅子裡之後,卻發覺自己的住處亮著燭火。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快步到了門口,卻沒立刻推門進去。

  他一手覆在門板上,竟生出了點近鄉情怯的情緒來。

  他不知道這裡頭的人是不是于景渡,興許是家僕在整理房間?

  不會的,誰會大半夜的整理房間?

  容灼一手按在門板上,一顆心像是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似的。

  然而不等他繼續猶豫,門忽然被從裡頭打開了。

  門內,立著只穿了寢衣的于景渡。

  兩人隔著一步的距離四目相對,誰也沒有說話。

  隨後,于景渡一把攬住容灼,將人拉進門內,反手關上了門。

  直到被于景渡緊緊抱在懷裡的時候,容灼才有了點真實感。

  明明兩個人也沒有分開太久,擔他此刻窩在於景渡懷裡,竟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來。

  他現在算是明白那句話了:

  小別勝新婚。

  原來和自己喜歡的人分開,是這麼折磨人的事情啊!幸好他當初決定了要去行商,否則當真和于景渡分開那麼久,他可能真的會瘋掉。

  于景渡抱了容灼好一會兒,才稍稍放開些許,湊到他唇邊親了親。不過這個吻並不帶有任何別的意味,特別溫柔,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思念一般。

  隨後他抱著容灼坐到了軟塌上,讓容灼面對自己跨坐在腿上,這樣他就能好好看著對方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容灼攬著他的脖頸,「我沒想到能見到你。」

  「想你,就來了。」于景渡說著蹭了蹭少年的鼻尖,將額頭與他相抵。

  兩人呼吸交錯,明明心中都波濤洶湧,卻都默契地沒急著做什麼,而是放任彼此去享受這份難得的溫情。

  「今天我……」容灼開口,原是想朝他說商隊的事情,卻驟然想起了不久前與對方鬧的那次彆扭。

  那日于景渡雖然朝他道了歉,還連夜給他寫了那麼一遝「答疑解難」,但兩人事後都一直沒有機會攤開再討論過這件事。後來的那次見面,是因著于景渡的生辰,那兩日在王府中,他們連獨處的時間都少得可憐,自然沒有機會去聊這個。

  念及此,容灼及時打住了話頭。

  他有點擔心,怕兩人好不容易見一面,萬一又因為這個話題鬧不愉快怎麼辦?

  但于景渡卻猜到了他的念頭,主動開口道:「我知道,你的商隊今日出發了。」

  「你怎麼會知道?」容灼問他。

  「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于景渡說著又忍不住湊上前親他,但他的吻依舊十分克制。

  直到一吻結束,他才退開些許,認真看著容灼道:「上次的事情,一直沒好好同你說清楚,也不知道你還生不生我的氣。」

  容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主動親了他一下。

  于景渡將人往自己身邊撈了撈,讓容灼緊貼著自己。

  這個姿勢有點曖昧,容灼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便將腦袋埋在了他肩上。

  「還生我的氣嗎?」于景渡問。

  「不氣了。」

  于景渡聞言在他耳朵上親了親,認真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這話不是哄你,是認真的。容灼,在我心裡,你早就不是那個懵懂的小紈絝了。你有見地,有抱負,勇敢,聰明,柔軟又堅韌。」

  容灼難得被他當面這麼誇,心裡滿足不已。

  「你會支持我嗎?」容灼問他。

  「會。」于景渡道:「儘管我依舊會擔心你,會不安,會害怕,但我不會阻止你,我只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容灼抬起頭看向他,目光帶著詢問。

  「你的商隊需要人手,能不能用我的人?」于景渡問。

  容灼一怔,有些沒大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

  「我的人既能充當鏢師,又能替你運送貨物,你的夥計能做的事情,他們都能做。」于景渡道:「我保證絕不會干涉你,如果你覺得占了我的便宜,甚至可以依著付給夥計的價錢付他們工錢。」

  只有這樣,于景渡才能稍稍放心些。

  他沒辦法接受容灼就那麼跟著商隊,身邊連個保護的人都沒有。

  哪怕只是想想,于景渡都覺得害怕。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他們的工錢就從王府的私庫裡出。」于景渡附在他耳邊道:「反正你已經答應了做我府裡的人,我的就是你的。」

  容灼耳尖一紅,問道:「我什麼時候答應了?」

  「涔兒都告訴我了,說你答應了。」于景渡道:「你可別想反悔。」

  容灼:……

  這個八皇子真的不是于景渡派來的臥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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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八皇子:深藏功與名.jpg





第104章

  容灼被于景渡當面戳穿,有些難為情。

  他下意識想要否認,又忍住了。

  當時他在八皇子面前答應此事,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安撫小傢伙,但不可否認,那回答也是順應了他心底的想法。

  「容小公子。」于景渡摟著他的手力道略一加重,將兩人的身體拉得更近了些,近到幾乎毫無距離。容灼甚至能透過不太厚的衣料,感覺到于景渡身體的變化。

  「當著我的面朝我說一遍。」于景渡道。

  容灼避開他灼灼地目光,佯裝糊塗問:「說什麼?」

  「說你願意成為我府裡的人。」

  「不說。」容灼將腦袋埋在他頸間,轉移話題道:「這幾天宮裡如何?」

  于景渡知道他不好意思,也沒繼續逗他,「皇后薨逝,老四挺傷心的。陛下見他孝心深重,便著他去給皇后守一年的陵。」

  「真的?」容灼一喜。

  「你這麼高興?」于景渡道。

  「不是……」容灼忙道:「我就是挺驚訝的,他去給皇后守陵了,是不是就不能再作妖了?」

  「嗯。」于景渡道:「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去做徒勞無功的事情。而且皇后薨逝後,還有個老六呢,他就算自己想魚死網破,也總得顧念著點他這個弟弟吧?」

  容灼聽于景渡這麼說,不由松了口氣。

  他從前對前太子多少有點擔心,生怕對方不死心。

  但于景渡既然這麼說,他就相信對方應該不足為慮了。

  「放我下來吧。」容灼動了動身體,卻被于景渡攬得更緊了。

  他紅著臉道:「這麼抱著,有點熱。」

  「熱嗎?」于景渡說罷就要去解他衣服,「我看看出汗了沒?」

  容灼想去擋住他的手,發現徒勞無功後,索性主動湊到他唇邊親了親。

  于景渡就勢吻住他,起身就那麼抱著他走到了榻邊。

  「我很喜歡你送我的生辰賀禮。」于景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今晚能不能再送我一次?」

  容灼想到那日的經歷,抗拒道:「你今天又不過生辰……」

  「那我送你吧。」于景渡寵溺地親了親他的鼻尖,「你過不過生辰,我都能送你賀禮。」

  容灼原本還想象徵性地推拒一番,但于景渡動作極快,壓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當夜,于景渡反復折騰到後半夜才作罷。

  後來容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他甚至懷疑自己做夢的時候,于景渡都沒閑著。

  次日一早,等他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容灼翻了個身,窩在於景渡睡過的地方躺了一會兒,心底稍稍有些失落。

  儘管他知道也理解對方如今不能和自己廝守,但每次醒來看不到對方,還是會覺得難過。他甚至忍不住想,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哪怕等將來于景渡順利成了太子,再打了勝仗回來,甚至坐上了皇位,說不定他們還是沒辦法像正常的情侶那樣。

  不過轉念一想,哪怕到了現代社會,同性相戀承受的壓力也不少。

  這麼一來,容灼心裡倒是沒那麼多雜念了。

  反正只要他們兩個人彼此珍惜,旁的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容灼起身,隱約聽到院內似乎有些動靜,便披上外袍出去看了一眼。

  沒想到他一開門,便見於景渡正在院中練槍。

  「你沒走?」容灼一喜。

  「怎麼,盼著我走?」于景渡做了個收勢,將槍放下,而後一臉笑意走到容灼面前,湊上前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容灼被他嚇得夠嗆,忙緊張地四處看了看,「你瘋了?會被看見的。」

  「青玉和你表哥的那個相好不會來你的院裡,至於這宅子裡的其他人,都是自己人,所以你不用擔心。」于景渡道。

  「自己人讓他們看到也不好吧?」

  「早晚都會看到的。」于景渡又挑起他的下巴,親了他一會兒,這才繼續道:「往後日子長著呢,總不能一輩子偷偷摸摸的。」

  容灼聽他這麼說,心中不禁一暖。

  「去洗漱,一會兒陪你吃早飯。」于景渡說罷吩咐人打了水來。

  他趁著容灼洗漱的功夫,去沖了個澡,回來的時候早飯已經備好了。

  「你今日不用回王府或者進宮嗎?」容灼接過於景渡幫他盛好的粥,「你留在這裡會不會被發現?」

  「自我生辰之後,王府裡的人就被陛下撤走了。」于景渡道:「如今沒人再盯著王府了,再加上皇后剛薨逝不久,陛下心情也不大好,顧不上我。」

  容灼脫口而出道:「那你這幾日都不用回王府了?」

  于景渡眼底染著笑意,「不想讓我走了?」

  「不是。」容灼埋頭吃著粥,耳尖卻泛著紅,「我就是隨便問問。」

  于景渡一看他這副樣子,心裡喜歡得不得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你做什麼?」容灼嘴裡含著粥,臉頰鼓鼓地,看著特別可愛。

  「我在想……」于景渡目光落在他唇畔,語氣帶著點曖昧,「你的生辰是七月初九吧?也快到了,到時候我是不是也該送你一份像樣的賀禮才行?」

  容灼聞言頓時便想到了某件事情,臉頰不由一紅。

  便聞于景渡又道:「你給我的賀禮那麼特別,我總不能被你比下去了。」

  「不……」容灼想說不用,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想,如果于景渡說的是他想的那件事的話,其實他也不是很抗拒。

  和于景渡在一起這麼久,他其實也不是沒想過。

  在他看來,那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時機到了自然而然也就該發生了。

  他甚至想過,哪怕于景渡現在說要,也不是不行。

  但這些念頭他不大好意思說出來,怕于景渡笑話自己。

  而且以他對那個傢伙的瞭解,對方若是拿了他的「把柄」,又不知道會怎麼欺負他呢!

  「想說什麼?」于景渡問他。

  「你昨晚提的事情……」容灼看向他,「我答應了。」

  于景渡眼睛一亮,「哪一件?」

  「第一件。」容灼道。

  第一件,那就是于景渡說安排自己的人到容灼的商隊裡。

  這件事容灼會答應,在於景渡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的反應並不大。

  然而隨後,他便聞容灼小聲道:「他們的工錢……你先付著吧。」

  于景渡聞言一怔,隨後眼底便迅速染上了笑意。

  「不是因為別的……」容灼朝他解釋道:「我的商隊一開始只幫戍北軍運送成藥,哪怕屆時能和朝廷合作,也掙不到銀子。所以他們的工錢你先墊上,等將來……」

  「不用朝我解釋。」于景渡笑道:「非要分這麼清楚?」

  容灼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到時候我和舅舅商量一下,商隊裡留出五成的名額給你的人。」

  「五成太少了。」于景渡道:「依我看,除了你們第一批探路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用咱們的人。不要忘了,他們雖然沒有行過商,但是都在北江待過數年,說不定比嚮導更管用。」

  容灼被于景渡口中這個「咱們的人」惹得心裡癢癢的。

  他發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于景渡話變多了,還總喜歡有意無意地撩撥他。

  「我先問問舅舅吧。」容灼道。

  「怎麼辦呢?」于景渡看向容灼,「我有點嫉妒他們了,可以跟著你行商。」

  容灼伸手在他手上捏了捏,「等我到了北江,就能見到你了。」

  于景渡起身抱住容灼,將下巴在對方發頂蹭了蹭,動作親昵又溫柔。

  他現在特別矛盾,既盼著戰事趕緊來,早打完了早完事,又希望戰事永遠別來,這樣他和容灼就不用分開了。

  當日,于景渡一直到入夜後才從宅子裡離開。

  待他走後,容灼也沒急著回家,而是重新計算了一下商隊的成本。

  如果人力這方面由於景渡來承擔的話,他們就能省下一大筆錢。

  這樣一來,或許他們的車馬就能再增加一些,運送的量也能更多。

  于景渡的人不比尋常百姓,武力值和身體素質肯定都是拔尖的,說不定一個能頂倆。

  次日,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段承興。

  對方聽說于景渡要派人進商隊,自然是高興不已。

  「不瞞你說,我原先還動過這個念頭,怕你為難就沒提。」段承興到:「北江這一路估計不會太好走,尤其路上流寇多,為了安全起見得安排不少護衛。但是有了宴王的人,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容灼聞言笑道,「那就好。」

  「看來宴王殿下對你還是挺……」段承興話說到一半,怕容灼尷尬,忙轉移了話題,「他有沒有說能給你多少人?十個還是二十?若是武藝好的,五個也夠了。」

  「他說……除了咱們派去探路的人和必須帶著的嚮導,別的人都由他來安排。」容灼道。

  段承興聞言十分驚訝,「這麼多人他全包了?」

  「嗯,而且工錢暫時也不用咱們付。」容灼道。

  段承興意味深長地盯著容灼看了一眼,「回家記得將這件事情也告訴你爹一聲。」

  「哦。」容灼不大理解為何要告訴自家老爹。

  但商隊的事情,他平時也沒少和容父商量,因此倒也沒打算瞞著對方。

  「趁著眼下的功夫,咱們得著手和宋家藥鋪談後頭的事情了,一些比較耗功夫的藥,得開始著手做了,不然等戰事開始再做,只怕會來不及。」段承興道。

  容灼今日也想過這個問題,聞言忙應下了。

  當日回府後,容灼想起來段承興的話,便將于景渡的打算朝容父說了。

  容慶淮聽了之後先是有些驚訝,隨後又擺出了一副有些氣悶的表情。

  他是個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于景渡這舉動意味著什麼,對方不僅細心周到,還將容灼的安危放在心上,這讓他多少還是動容的。

  但他身為容灼的父親,想起先前兩人不打招呼就攪和到一起的事情,還是忍不住有些來氣。

  於是他擺出一副不以為然地態度,悶聲道:「你這商隊本就是為了他才張羅的,惠及的也是戍北軍……他做這點事情幫襯你,不是應該的嗎?」

  「啊?」容灼開口道:「可商隊確實是我的……」

  「你呀!」容慶淮一臉恨鐵不成鋼,「也就你這個傻小子好哄,這麼快就被人哄得團團轉。」

  容灼聞言有些茫然,心道自家老爹的態度怎麼有點怪怪的?

  他不記得于景渡得罪過對方啊,上次於景渡生辰,對方不還特意帶了賀禮去感謝嗎?

  怎麼一轉臉這態度就好像跟于景渡有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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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慶淮:拱白菜之仇





第105章

  隨著皇后的喪事徹底結束,京城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不過容灼絲毫不敢懈怠,送走了探路的商隊後,他很快就跟著段承興開始籌畫後頭的事情了。

  正式的商隊需要的人員和車馬都比較多,所以除了成藥之外,他們還要提前置辦車馬以及商隊需要用到的一些雜物。為此,段承興特意將段家在京郊的一處莊子暫時給了容灼,讓他安置商隊的車馬、人員以及後續的儲備藥材。

  為了搞點儀式感,容灼還和段崢琢磨著給他們的商隊取了個名字。

  這兄弟倆都沒什麼文采,折騰了半天,只將各自的名字取了一半出來,一個山,一個火。

  一開始說要取名叫山火商隊,因為段崢比容灼年長,想排在前頭,但後來叫著感覺不大吉利,便改成了火山商隊。

  容慶淮聽了這名字直皺眉,實在看不下去,便取了段崢的崢字和容字的諧音,改成了崢嶸商隊,還給提了塊匾額,掛在了莊子的門口。

  後來于景渡得知這商隊是以容灼和段崢的名字命名的,十分不高興。

  但名字是容慶淮取的,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在當天夜裡多欺負了容灼一會兒,並決定諸事結束後,一定要給容灼重新搞一支商隊,然後名字由他來取。

  「你醋勁兒怎麼那麼大啊?」容灼無奈道:「段崢是我表哥,我們倆是兄弟。」

  「兄弟又不是親的,你要是個姑娘,是可以和他成婚的你知道吧?」

  「可我不是姑娘。」容灼道:「我表哥的相好就住在這院裡,你又不是不知道。」

  于景渡抬手撫了撫他泛紅的眼尾,小心翼翼問道:「不高興了?是不是覺得我太小氣了?」

  「也沒有。」容灼這幾日太忙,難得見他一面,不想跟他鬧彆扭。

  而且于景渡雖然吃醋,但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他犯不著不高興。

  「商隊的人我都安排好了,屆時不管需要多少,你直接去找中人,就依著商行從前雇傭夥計的規矩去辦,把面上的功夫都做足了。」于景渡道。

  給容灼安排的人,都是他自己豢養的暗衛以及沒過明路的親隨,這樣才能保證旁人無法從這些人的身份上查出任何的端倪。換句話說,這些人的身家都是清清白白的,查不到任何和于景渡的關聯。

  「屆時你記得把他們的工錢都做好賬,不過銀子不必你出。這個你若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可以去問你舅舅,他會教你的。」于景渡道。

  容灼沒想到于景渡連這種細節都幫他想好了,心中十分熨帖。

  「明日又要去莊子裡嗎?」于景渡問他。

  「不去。」容灼道:「明天再去一趟宋家藥鋪,和宋掌櫃商量一些事情。」

  于景渡一手輕輕揉捏著他的耳朵,「能先說給我聽聽嗎?」

  「我算了一下日子,等第一批商隊從北江回來,估計要等到七八月份了。我不知道戰事什麼時候會起,總覺得時間上太被動了,所以想先做點打算。」容灼道。

  于景渡手上的動作一頓,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忍住了。

  「你想怎麼做?」

  「我想這幾日就開始,讓宋掌櫃幫著在京城的各大藥鋪裡推廣我們的成藥。」容灼道:「為了造勢,我們的成藥推廣的第一個月,凡是願意用成藥的病人,一律只需要付五成的藥錢。這五成的藥錢,我們會分三成給醫館和藥鋪,自己只拿兩成。」

  于景渡一挑眉,「虧本買賣?」

  「短期來看是虧本的。」容灼道:「而且先前我與宋掌櫃提過這個想法,他願意和我們一起分擔一部分成本,這樣我們虧得會少一些。」

  容灼這主意,如果能在百姓中帶動起用成藥的習慣,將來他們這個生意是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的。宋掌櫃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才願意摻和這件事。

  「我想這一個月裡把勢頭鬧大一些,最好是能傳得京城人盡皆知。」容灼道:「屆時你幫我個忙,看看能不能讓太醫院的人找機會在陛下面前提一嘴,不需要他做什麼,只要讓陛下知道這件事情就行。」

  換句話說,容灼做這些,只是為了將來的事情做個鋪墊。

  等邊關戰事的消息傳來,再依著容慶淮的計畫實施便可。

  于景渡略一思忖,便答應了,並沒多說什麼。

  不過次日他朝吳太醫提起此事時,還是多說了幾句。

  容灼難得主動找他幫忙,他不想幫得太敷衍。

  於是,當京城的各大醫館和藥鋪開始大力推廣成藥時,太醫院也制出了幾種成藥。

  這日皇帝吃多了有點積食,來福便著人請了太醫,來看診的正是吳太醫。

  以往針對皇帝這些小病症,吳太醫多半都是開一付湯藥,但今日他卻給皇帝呈上了太醫院新制的消食丸。那消食丸味道是酸甜口的,吃到嘴裡藥味也不重,比喝湯藥舒坦多了。

  皇帝吃了他那消食丸後有些好奇,忍不住問了幾句。吳太醫便將宮外的事情朝皇帝說了,言及民間現在有醫館在推廣成藥,他也跟風制了些簡單的成藥。

  「這成藥雖然對的症略有局限,但省去了煎藥熬藥的麻煩,對付一些比較常見的病症,還是挺方便的。」吳太醫道:「下官此前也有過這個想法,但咱們宮裡不比民間,太醫院人手還是挺足的,所以此事便撂下了。」

  「這藥丸確實方便,尤其是外出的時候,帶在身上都不占地方。」皇帝拈著那消食的藥丸又看了看,「宮外是哪家醫館做的這件事?」

  「是宋家藥鋪牽的頭。」吳太醫道:「不過好像提出此事的不是藥鋪的人,是段家商行的兩個年輕人,說是想制了成藥販賣到別處……還搞了個商隊,像模像樣的。」

  皇帝一挑眉,「朕記得段家那個少東家是個紈絝吧?他這是改邪歸正了?」

  「陛下,您忘了?段小公子的表弟是容慶淮的兒子,他先前可是季修年的得意門生,只不過後頭浪蕩了一陣子。」來福提醒道:「許是容家那小公子玩兒夠了打算做點正經事了。」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那個容灼朕記得,長得挺漂亮的。先前在老三生辰時,救了老八性命的就是他吧?」

  「正是他。」來福忙道:「陛下是沒看著,當時八殿下臉都憋得發紫了,那容小公子乾淨俐落地就把卡在八殿下喉嚨裡的點心弄出來了,老奴現在想起來都後怕。」

  「倒是多虧了他。」皇帝道:「看來這個容灼不想考科舉,倒是醉心醫術?」

  吳太醫聞言一笑,不知道該怎麼說,便也沒接茬。

  「這少年救了老八的性命,朕還一直沒顧上賞他呢。」皇帝想了想,朝來福道:「這樣,明日你讓人宣他進宮一趟,朕看看他想要什麼賞賜,賞他點東西,也算是替老八還了這個救命的恩情。」

  來福聞言忙應下了。

  當晚,容灼便從于景渡口中得知了此事。

  「陛下要見我?他見我做什麼?」容灼有些崩潰地在屋內走來走去,朝于景渡道:「我讓你幫忙找人提一嘴,怎麼提了半天他要見我?」

  「他只是想起了你救過涔兒的性命,所以想賞你點東西。」于景渡安撫道。

  先前因為皇后薨逝,此事便一直沒顧上,否則以皇帝的做派,定然早就賞賜容灼了。

  「會不會是他知道了咱們的事情?」容灼一臉擔心,「他讓我進宮不會是想試探我吧?他要是知道了咱們的事情,會不會殺了我?」

  于景渡一把將人撈住,而後抱著他坐到矮榻上。

  「別擔心,他什麼都不知道。」于景渡道:「有我在呢,你怕什麼?」

  容灼擰了擰眉,心道他能不怕嗎?

  自己夜夜跟人家的兒子偷情,不怕是不可能的。

  「聽我說,小灼。」于景渡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向自己,「不要慌,他什麼都不知道。明日你去見他,不能像現在這樣,否則他會起疑的。」

  「可是我害怕。」容灼道。

  「那就想點別的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

  「想什麼別的事情?」

  「陛下這個人很大方的,他此番說要賞你,你不抓住機會敲他一筆嗎?」于景渡道:「以我對他的瞭解,他雖然已經定好了會給你的賞賜,但見了你之後,他一定會問你想要什麼。」

  「那我怎麼說?」容灼問。

  「換了旁人,多半都是推辭一番。」于景渡道:「不過你不必管旁人如何,大可以朝他要賞賜。只要是不過分的要求,你提的時候把握好分寸,他不僅不會惱,反倒會高興。」

  容灼眼睛一亮,「我什麼都可以要嗎?」

  「別要太俗的東西,銀子不行,官位不行。」于景渡道:「要我八成也不行。」

  「誰會要你?」容灼臉一紅,被他逗笑了。

  不過這麼一來,容灼倒是真的顧不上害怕了。

  當晚他興奮得半夜都沒睡,一直在琢磨該怎麼讓皇帝「放放血」。

  次日午後,宮裡果真來了人。

  容灼佯裝不知,擺出一副緊張不安的樣子跟著來人進了宮。

  他並不是第一次見皇帝,但不管見過對方多少次,依舊難免緊張。

  這人畢竟是本朝的九五之尊,動動嘴就能讓人死無葬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容灼和于景渡在一起了,所以看到他便覺得心虛。

  「看著倒是比去年沉穩了些。」皇帝開口道。

  容灼勉強一笑,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緊張的氣息。

  不過他這副樣子落在皇帝眼裡並不突兀,尋常百姓面見皇帝,哪個不是誠惶誠恐的?

  「朕聽聞你如今在做藥材生意?」皇帝問他。

  「回陛下,草民要做的是商隊,成藥的生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容灼規規矩矩地答道。

  皇帝對這些細節似乎也不大感興趣,又問:「來福說你那日救了八皇子的性命,你是懂醫術嗎?」

  「回陛下,草民只是看過些雜書,對醫術並不怎麼懂。」容灼道:「那日僥倖救了八殿下,只是因為八殿下福澤深厚,受上天庇佑,並非草民的功勞。」

  「果然是老成了不少,朕記得去年見你的時候,你可沒這麼規矩。」皇帝道。

  容灼想了想,想不起來怎麼不規矩,心道肯定是皇帝聽了他那些傳言,對他有不好的印象。

  「不管怎麼說,老八的性命是你救的,朕要賞你。」皇帝問道:「說說,有什麼想要的。」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草民只是舉手之勞,怎好朝陛下要賞賜?」

  「不必拘著,朕說要賞你便是要賞你,你只管提,不用難為情。」皇帝慷慨道。

  容灼聞言很認真地思忖了一會兒,小聲問道:「什麼都可以提嗎?」

  皇帝見他這幅樣子,倒覺得挺有趣,笑道:「什麼都可以,朕一言九鼎。」

  他說這話倒也不是真的什麼都能給,只是料定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而他作為上位者,很喜歡這種「恩賜」的感覺。

  尤其許多東西在他看來本就不值一提,但得了賞的人卻能感恩戴德。

  「草民想求三樣東西。」容灼道。

  皇帝聞言好奇道:「哪三樣?」

  「第一,草民想朝太醫院要幾付方子。」容灼道:「當然都是些尋常的方子,不會涉及到太醫院的秘方。我們有幾種藥煉製得不大順利,若是方便讓太醫幫忙指導一二就更好了。」

  皇帝沒想到他真的會提要求,還提得這麼具體。

  「准了。」皇帝道:「此事便讓吳太醫去辦吧,他在太醫院資歷很老,定能幫得上你。」

  「謝陛下。」容灼忙朝皇帝行了個禮。

  「第二呢?」皇帝又問。

  「第二,草民當時救八殿下時那法子,學起來並不難,卻能在危急時救人性命。」容灼道:「若是陛下允准,能找人畫個冊子,在各州府推廣一下就好了。」

  皇帝一怔,看向容灼的目光更添上了幾分意外。

  他沒想到眼前的少年,竟還有這樣廣濟天下的胸襟。

  「第三……」容灼臉一紅,小聲道:「草民還沒想好,能不能想好了再提?」

  他這招是跟電視劇裡學的,遇到高人許願,一定要給自己留個餘地,別一次把願望用光了。

  實際上,他已經想好要提什麼了,只是眼下這時機不對。

  但昨晚于景渡幫他仔細剖析過皇帝的性情,他約莫著自己這些要求,八成不會被拒絕。

  果然皇帝聽了他這話之後哈哈一笑,不僅沒不高興,反倒覺得挺有趣。

  「你這孩子,怪不得季修年喜歡你呢。」皇帝道:「可惜了,你要是沒棄文從商,回頭科考完了來朕身邊也不錯。」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朝皇帝行了個禮。

  「成,朕答應你,等你想好了再說。」皇帝開口道。

  容灼聞言這才松了口氣,暗道于景渡對自己這個皇帝老爹,是真的瞭解啊。

  當日,待容灼走後,皇帝眼底還帶著笑意。

  他曾經見過容灼幾次,但彼時只記得這少年長得挺漂亮,旁的一概沒留意過。

  如今一看,才發覺對方著實有趣得很。

  「你說容家這小子這麼有意思,老三怎麼就是跟他不對付呢?」皇帝朝來福道。

  來福一笑,無奈道:「恕老奴僭越,宴王殿下這人性子冷,這朝中能讓他喜歡的人可真不多,他看不上容小公子,倒是情理之中。」

  「他們行伍之人啊,多少都有點這種毛病,看不上讀書人。」皇帝一笑,「那容家小子說的第二件事乾脆就交給老三去辦吧,他將來是要做儲君的人,這種惠及百姓的事情,也該多參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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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聽我說謝謝你……





第106章

  皇帝這安排,有些出乎于景渡的意料。

  他接到旨意時,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來福公公,父皇這是何意?」于景渡朝來福問道。

  「宴王殿下。」來福道:「今日容小公子去御前,頗得陛下喜愛。陛下念及小公子討要的這份賞賜,乃是能惠及百姓之舉,這才特意命殿下幫著容小公子去辦。」

  于景渡聞言一笑,「多謝公公,本王明白了。」

  「宴王殿下今日便可將容小公子傳來王府,陛下說了,此事該如何推進,全由殿下做主。」來福道。

  「既然是父皇的賞賜,就不好叫人來回奔波了。」于景渡道:「容灼此前救了涔兒性命,本王也該好好謝謝他。此番本王親自登門吧,也省得辜負了父皇的心意。」

  來福自然不會對此置喙,傳完旨便告退了。

  「殿下,要不要屬下先去容府打個招呼?」黎鋒問道。

  「打什麼招呼?既然是奉旨辦差,咱們便光明正大的去。」于景渡一笑,「你去讓管家備些禮,咱們今日便登門去容府拜會一番。」

  黎鋒忙依言去辦了。

  半個時辰後,于景渡便帶人去了容府。

  容灼正在書房裡忙活呢,今日皇帝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得提前想好朝太醫院要什麼方子,也得琢磨一下怎麼跟太醫院提合作的事情。至於另外那件事,反正皇帝吩咐了于景渡幫忙,他倒是不怎麼著急。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當日于景渡就找上了門。

  容灼聽到金豆子說宴王來了時,嚇了一跳,撒腿就往門外跑。

  所幸他腳快,比容慶淮先到了一步。

  「你……」容灼心虛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金豆子和門房,忙依著規矩上前朝他行了個禮。

  于景渡毫不避諱地伸手將他扶起來,一手攥在他手腕上,也沒及時放開。

  容灼朝他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提醒他注意場合。

  于景渡卻像看不懂似的,抬手在他眼尾抹了一下,還問道:「眼睛不舒服嗎?」

  容灼簡直要被他急死了,扯了好幾下才將自己的手腕從他手裡扯出來,然後垂著腦袋後退了好幾步,像是生怕他再做出什麼逾矩的舉動來。

  好在一旁的門房比較守規矩,一直垂首沒敢直視宴王,自然也沒看到兩人的互動。

  至於金豆子,他很早以前在江府時就見過於景渡,後來知道了對方是宴王殿下。容灼雖然沒有朝他說太多,他卻也知道自家公子和宴王殿下關係匪淺,所以對今日的場面並不覺得驚訝。

  就在這時,容慶淮匆忙而來。

  「不知宴王殿下駕到,有失遠迎。」他朝著于景渡行了個禮。

  「容伯父客氣。」于景渡也朝他回了一禮,且將此前的稱呼也改了。

  容灼聽到他這對容父這稱呼,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卻來不及多想。

  容慶淮欲引著人去前廳,于景渡卻命人將帶來的東西給了容府的家僕,而後朝容慶淮說明了來意,直言自己是來找容灼的,不必麻煩容慶淮招待。

  容慶淮一聽他有皇帝的旨意,也不好多說什麼。

  倒是容灼心虛不已,主動朝于景渡客氣道:「殿下何須親自跑一趟,差人傳個話過來,我去王府便是。」他這話自然是說給容慶淮聽的,那意思自己和于景渡不熟。

  沒想到于景渡並不配合他,不僅沒順著他的話說,反倒十分坦然地開口道:「無妨,本王原也該來你家裡多走動走動。」

  容灼心頭猛地一跳,偷偷看了一眼容慶淮,見對方神色並無異樣,這才稍稍放心。

  「爹,那我帶著殿下去書房了。」容灼小心翼翼地道。

  容慶淮深吸了口氣,當著于景渡的面沒駁了對方面子,悶聲應了一句,便轉身走了。

  隨後容灼便引著于景渡去了自己住著的小院,又叮囑了金豆子不必跟著。

  兩人進了書房,容灼將書房的門一關,低聲道:「你怎麼直接就來了?」

  「我有陛下的旨意。」于景渡道:「這麼好的機會還不光明正大地來見你?」

  「我快被你嚇死了!」容灼道:「你怎麼不讓人提前告訴我一聲?」

  于景渡一手攬住他,將人往身前一帶,湊到他唇邊想要親他。

  「不行!」容灼推開于景渡,「在我家不能這樣。」

  「門關著呢。」于景渡道。

  「那也不行。」容灼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繞到了書案後頭,「一會出去能看出來。」

  于景渡每次親他都不怎麼克制,萬一親得他嘴巴紅腫,出去讓人看到就麻煩了。

  「那換個看不出來的地方親吧。」于景渡忍著笑,繼續逗他。

  「你!」容灼臉頰一紅,「你別鬧了,萬一我爹突然過來怎麼辦?」

  「那咱們把門鎖上。」于景渡道:「不讓他進來。」

  于景渡作勢就要回身鎖門,容灼見狀只得從書案後又繞回來,拉住他的手,主動湊到他唇邊親了親,「這樣可以了吧?別鎖門。」容灼還不知道他的?一旦鎖上了門,這人肯定要胡鬧!

  「你是怕我鎖了門……」

  不等於景渡開口,容灼又湊上去親了他一下。

  少年面頰泛著紅意,雙目因為緊張而泛著點薄薄的水霧,看上去特別乖,特別好欺負。

  于景渡被他哄得心中一軟,總算是打住了繼續逗他的念頭,點了點頭道:「好吧。」

  容灼聞言忙拉著他去了書案邊坐下,取了自己正在整理的東西給他看。

  「陛下讓我找吳太醫要方子,還說可以讓他指點一下我們。」容灼道:「我列出來的這幾種,都是宋掌櫃他們不大擅長的,你幫我看看。」

  于景渡收斂了心思,低頭認真看了看容灼遞來的東西。雖然早就知道容灼對這件事情很上心,但親眼看到對方這一點一滴的努力和認真,他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熱。

  「我覺得很好。」于景渡將那頁紙放下,「還有樣東西,我上次忘了朝你提。」

  「什麼?」容灼忙問。

  「凍瘡膏。」于景渡道:「北江天氣寒冷,有時候九十月份就會開始下雪,到了冬天更是滴水成冰,哪怕是當地長大的人,也經常有不小心凍傷的時候,更別說戍北軍的兒郎了。」

  容灼聞言一笑,有些得意地道:「這個我早就想到了。」

  「啊?」于景渡一怔,有些驚訝。

  在他的印象裡,容灼應該是沒去過北江的,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連這種細節都想到。

  「我想過,京城畢竟沒有北江那麼冷,雖然也有治凍瘡的藥,但肯定不如北江的種類多。」容灼道:「所以我特意叮囑了這次去探路的商隊,讓他們沿途去留意一下,尤其是在北江,若是能找到好的凍瘡膏,就讓他們提前在那邊下訂單,反正現在距離冬天還有小半年呢,也來得及。」

  說罷容灼跑到抽屜邊取出一個瓷罐,遞給于景渡,「你還記得這個嗎?」

  于景渡打開瓷罐的蓋子,聞到了一陣淡淡的香氣,「這是……」

  「上次咱們在去豫州的路上,途徑一個地方的時候歇了一天,在一家澡堂裡洗過澡你還記得吧?」容灼道:「這東西是潤膚的香膏,抹上以後可以防止皮膚皴裂。」

  他說罷伸手抹了一點出來,塗在了于景渡的手背上。

  「不過這個已經放了太久,估計不大好了。」容灼道:「我前些日子讓我表哥在京城的香粉鋪子裡也問過,京城也有賣這東西的,不過他們大都是賣給名門小姐,所以製作得比較精細,價錢也貴。」

  于景渡看著手裡的瓷罐,也不知在想什麼,目光有些飄忽。

  「我在想,要是能找到用料不那麼講究的商家,或許也能多搞一些這個。」容灼道:「這東西雖然不能防凍瘡,但是對那些皮膚很容易幹的人,還是很有用的。」

  雖說軍中兒郎們大部分都沒那麼細皮嫩肉,但邊關苦寒,難免就有手腳開裂的情況。這種小毛病,有時候連看大夫都不方便,大部分人估計也只能忍著。但實際上,越是這種小毛病,越折磨人,想想冬天若是手腳被凍得開裂,那滋味簡直太要命了!

  不過這種小毛病,實際上要應付起來也並不難。

  只要有這種潤膚的藥膏抹一抹,就能改善不少。

  「就是戍北軍的人太多了,估計不少人需要這個。」容灼道:「我想依著香粉鋪子裡做得那麼精細,既貴又沒必要,軍中都是一幫兒郎,沒必要搞得那麼香噴噴的,要是能想法子將這東西弄得簡單一點,把成本降下來就好了。」

  換句話說,這潤膚的香膏可以拿來類比現代社會的乳液。

  人家講究的人可以用幾千塊一瓶的大牌子,但是糙老爺們用個大寶就不錯了。

  「我或許知道哪裡能找到你說的這種東西。」于景渡道:「不就是比香粉鋪子裡的香膏更便宜一些嗎?」

  「對。」容灼道:「香不香都不打緊,主要是能防止皮膚乾裂。」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看起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容灼原本還想問他去哪裡找這種東西,但于景渡及時岔開了話題,「吳太醫是自己人,你回頭想朝他提什麼儘管提,不用顧忌。回頭有什麼問題,讓他來找我便是。」

  「行。」容灼忙痛快地點了點頭。

  此事說定之後,容灼便擺開了紙,開始朝他說另外一件事。

  關於此前救了八皇子的急救科普,容灼早已計畫好了,整理一份圖文畫冊,將急救的要領和辦法解釋清楚。屆時讓于景渡想法子將畫冊分發到各州府,要求他們盡力推廣,至於能推廣到什麼程度,容灼並不強求。

  這種事情,只能是盡力而為。

  「你會畫畫嗎?」容灼問于景渡。

  「你想要哪種畫?」于景渡問他。

  容灼想了想,描述道:「就是簡筆的小人就行,畫兩個人,一個施救的,一個被救的,主要是把兩個人的動作畫清楚,別的細節無所謂。」

  于景渡在他描述時便提著筆在紙上勾勾畫畫,待容灼說完之後,他將自己畫的東西往容灼眼前一推,「能把動作看清楚的簡筆小人,是不是這樣的?」

  容灼低頭一看,臉騰得一下紅了。

  于景渡畫的是那日他們在書房時的場景,紙上寥寥幾筆,將一跪一站兩個小人的動作勾畫得惟妙惟肖。

  「這樣動作夠清楚嗎?」于景渡認真問道。

  「還……還行吧。」容灼紅著臉,將他畫的那頁紙收了起來。

  于景渡忍著笑看他,「你如果覺得不夠清楚,我還可以再……」

  「夠清楚了。」容灼忙道,「我去找金豆子來跟我演示,你來畫。」

  「不必找他,你跟我演示就成了。」于景渡道。

  「可是……」容灼原本想說他在旁邊看著應該會清楚,但轉念一想這急救法的演示,會有很多肢體上的接觸,讓自己當著他的面和金豆子掩飾,他多半又要吃味。

  想到此處,容灼便打消了叫金豆子過來的念頭。

  不過容灼顯然高估了于景渡的專業性。

  正如他所料,這急救法的掩飾會有很多身體上的接觸。

  而于景渡跟他演示到一半,注意力就跑偏了。

  一開始容灼還能勉強將他往回拽一拽,到了後來便也顧不上了。

  最後,容灼無奈只能讓于景渡去鎖了書房的門。

  一直到黃昏時金豆子來喊兩人用晚飯,書房的門都沒打開。

  不等容灼開口,于景渡直接吩咐了金豆子將兩人的飯菜送到書房。

  容灼原本想說還是出去吃吧,免得容慶淮起疑,但他想到自己如今這副樣子,確實不大適合出去用飯,只得作罷。

  不多時,金豆子便將兩人的飯菜送了過來。

  于景渡親自走到門口將飯接了,並沒讓金豆子進門。

  「你這樣他會多想的。」容灼朝于景渡道。

  「這裡是書房,他能想什麼?」

  容灼無奈,心道上回你在書房裡也是這麼說的,結果……

  結果就是上回在書房的經歷,給于景渡今日畫的那副小人圖提供了不少靈感。

  「明日我再過來找你吧。」于景渡一邊給他夾菜一邊道。

  容灼抬眼看向他,「你老往我家跑,不怕人看出什麼來?」

  「那明日你去王府找我吧。」于景渡又道。

  容灼原想拒絕,又覺得兩人難得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不想浪費了這個機會。

  於是次日晌午,待和段崢商議完商隊的事情之後,容灼便去了王府。

  原以為今日兩人能好好將那畫冊弄出來,但沒想到于景渡比昨日還放肆。

  自容灼進了王府之後,于景渡就沒讓他好好待過片刻,一直糾纏著人欺負起來沒完。

  「你不能再這樣了。」容灼道:「明日我就要去找吳太醫,今日必須將這畫冊弄出來。」

  于景渡迷戀地在他唇畔蹭了蹭,這才起身從書案邊的抽屜裡取出了幾頁紙拿給他。

  容灼接過紙一看,發覺上頭正是他讓于景渡畫的小人圖。

  于景渡不僅將圖畫完了,還將文字解釋也標注地清清楚楚。

  「你什麼時候弄的?」容灼驚訝道。

  「昨日你朝我說第一遍的時候,我就聽明白了,昨晚回來連夜畫的。」于景渡道:「沒告訴你,怕你知道我畫完了就不理我了。」

  「怎麼會?」容灼將手裡的畫翻看了一遍,發覺于景渡對這個急救法理解地特別透徹,畫得也很標準。他心道于景渡若是不當王爺,將來去畫小人書估計也能掙不少銀子。

  不過他很快想到,若是讓于景渡去畫小人書,對方肯定要拿自己比劃,試各種姿勢。

  這麼一想,容灼又覺得有些難為情。

  「還有樣東西要給你看。」于景渡說罷又從抽屜裡拿了一個瓷罐出來,放到了容灼手裡。

  容灼打開那瓷罐看了看,見裡頭也是一種香膏,不過聞起來的味道比先前他們買的那個香膏淡了很多。他伸手在裡頭挖了點膏體出來,塗到了自己手背上。

  于景渡看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喉結微滾,忙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情緒。

  「好像還行。」容灼道:「這個製作起來的成本肯定比香膏要低吧?」

  「嗯。」于景渡道:「你那一罐香膏的價錢,差不多能買十罐這個吧。」

  「可以可以,這個價錢可以。」容灼抬眼看向他問道:「你從哪裡找到的?」

  于景渡摸了摸鼻子,「尋歡樓,找花姐拿的。」

  容灼一怔,心道尋歡樓那些姑娘小倌的平日裡花用都挺足的,怎麼會有這麼便宜的香膏?但是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了,這東西只怕並不是香膏,或者說是另一種用途的香膏!

  念及此,容灼耳尖不由慢慢泛上了紅意。

  他垂著腦袋將那瓷罐的蓋子蓋上,有些不敢抬頭看于景渡了。

  「我問過她,這裡頭的用的東西對皮膚沒有什麼傷害,用了也確實可以防止……皮膚乾裂什麼的。」于景渡道:「若是想做你說的那種用途,可以讓人在這個基礎上,做一下改良。」

  「嗯。」容灼紅著臉道:「可以。」

  于景渡從他手裡接過那個瓷罐,放到了書案上。

  容灼的視線快速瞥了一眼那瓷罐,一顆心忍不住跳得極快。

  他想,于景渡選了這個時機將這東西拿給他看,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啊?

  萬一一會兒于景渡要求和他用這個東西,怎麼辦?

  容灼這麼一琢磨,臉頰比方才更紅了幾分。

  他有點不好意思,卻也並不是很抗拒。

  他想,如果于景渡非要的話……就答應了吧。

  兩人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多往前跨一步,好像也不算過分。

  這麼一想,容灼非但不再抗拒,甚至隱約有些期待。

  不過奇怪的是,于景渡那日再也沒提起過那瓷罐的事情,甚至連一點暗示都沒有。哪怕後來他抱著容灼親了又親,容灼幾乎以為他要開口提了,但最後他依舊什麼都沒說。

  那日離開宴王府之後,容灼稍稍有點失落。

  他忍不住想,于景渡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事情都水到渠成到這個地步了,于景渡怎麼就是不開口呢?

  他不提,難道是讓自己主動?

  想到此處,容灼便忍不住有些氣悶。

  偏偏此事他又不好意思太主動,否則顯得他多急切似的!

  回家之後,容灼還忍不住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子。

  他一會兒想著,于景渡難道不想和他更進一步?

  不應該啊,對方先前都說了,要讓他做府裡的人,這不都等於變相求婚了嗎?

  而且他看對方可勁兒欺負他的那副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不想啊。

  如果不是不想,那是因為什麼呢?

  是不是有所顧忌?

  難道是古代人保守,非要等到成親才能那樣?

  容灼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能先將這念頭放下了。

  後頭這兩日,容灼沒再去王府,而是忙著和吳太醫探討方子的事情。

  于景渡則將那本圖文並茂的科普畫冊,送進宮給皇帝過了目。

  皇帝沒想到他效率這麼高,還忍不住誇了他幾句。

  「你可有想過怎麼將這東西在各州府推廣?」皇帝問他。

  于景渡道:「找人刻印了之後,各州府送去幾份,同時給他們下一道文書,就說明年開春京城要派人到各州府巡訪,屆時巡訪的結果會直接與他們的政績掛鉤。」

  「哈哈哈哈。」皇帝忍不住大笑,「我兒這雷厲風行的性子,倒是像極了朕。」

  于景渡一笑,沒接茬,也沒反駁。

  「不錯,就依著你說的辦吧。」皇帝道:「這東西若是真能救幾個人的性命,也就不枉費你這一番心思了。」

  「這是容灼的主意,兒臣不敢居功。」于景渡道。

  「容家這小子朕是越看越喜歡。」皇帝道:「當初朕讓你招攬段家,這步棋可是走對了。容段兩家如今就是一體的,將來容家這小子,說不定能替你辦不少差事呢。」

  于景渡聞言勉強一笑,依舊沒說什麼。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來報,說邊關有急報。

  皇帝面色一變,忙將人宣了進來。

  于景渡面上略顯驚訝,心中卻沒什麼波瀾。

  算著日子,邊關這急報也該來了……

  邊關的急報入城時,傳信之人會騎著快馬穿城而過,路上還會有禁軍的人開路。所以每有急報送進京城時,許多百姓都會跟著議論。

  今日也不例外。

  傳令兵入城時,段崢正在街邊買果子,他一聽到是邊關的急報,丟下銀子抱著果子便匆匆去了容府。

  「不好了!」段崢一進門便大聲嚷嚷得恨不得全府上下都聽到。

  容灼正坐在院中給自己的袖箭擦油,先前他不懂保養之術,還是容慶淮告訴他,這種靠機關之術發動的袖箭,隔一段日子就要保養一二,否則容易壞。

  「怎麼了?」容灼抬眼看向他,「不會是你又闖了什麼禍吧?」

  「不是我!」段崢開口道:「我方才在街上給你買果子的時候……」

  他說著將懷裡抱著的果子放到容灼身邊的椅子上,這才繼續道:「你猜怎麼著?」

  「你說書呢?還得有人給你接茬?」容灼失笑道。

  「邊關有急報!」段崢道:「是不是打起來了?」

  容灼聞言一驚,手裡的袖箭險些沒拿住。

  廊下正在搖著蒲扇納涼的容慶淮,聞言也慢慢放下了手裡的蒲扇。

  「小灼?」段崢想問他,又覺得他八成不懂,便朝容慶淮問道:「姑父,你說這邊關的急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又打起來了?」

  容慶淮擰了擰眉,開口道:「該來的總會來。」

  容灼將手裡的袖箭放下,開口道:「我想……」

  「這個時候他定然有很多事情要辦,你不該去見他。」容慶淮道。

  容灼稍稍冷靜了些,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了什麼,驟然看向了容慶淮。

  他還什麼都沒說呢,對方怎麼會知道他要去見於景渡?

  「爹……你是不是……」

  「哼。」容慶淮冷哼了一聲,「真把你爹當傻子?這麼明顯的事情能看不出來?」

  容灼:!!!

  自家老爹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和于景渡的事情!

  「什麼明顯的事情?」段崢不解道:「你們在說什麼啊?」

  容慶淮看了段崢一眼,開口道:「看住他,別讓他亂跑,我出去一趟。」

  容慶淮說罷便去換了身衣裳,而後出了容府。

  容灼重新將袖箭拿起來,卻沒什麼心思再擺弄了。

  邊關戰事一起,于景渡就要離開京城了。

  他現在哪有心思再做別的事情?

  他只想去見於景渡。





第107章

  當日,容慶淮出府後一直到入夜才回來。

  容灼倒是聽勸,一直沒出門,老老實實待在了府中。

  他知道,于景渡如今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去湊熱鬧。

  實際上,不止是于景渡,今日大半個京城都陷入了突如其來的慌亂之中。

  就連皇帝,都險些亂了方寸。

  他們在京城這個安樂窩生活了太久,對邊關早已失去了應有的警惕。

  整個京城,怕是只有于景渡還日日惦記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北江。

  次日早朝上,朝臣們議論紛紛,顯然都聽說了昨日的事情。

  不過眾人關注的焦點卻各不相同:

  有人在猜測,這次邊關戰事再起,朝廷需不需要往邊關增兵?一旦需要增兵,那就意味著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這對於朝廷而言將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也有人在猜測,邊關戰事突然再起的緣由,是因為宴王離開了戍北軍,還是因為夋國得知了他們太子被廢的消息,想趁機搞點事情?

  當然其中猜測最多的,則是宴王殿下會不會再回邊關。

  對於這個猜測,大部分人的觀點是——不會。

  宴王只要不是個傻子,多半不會請纓去邊關。畢竟皇后喪期剛過,如今儲君之位空懸,宴王只要再熬上幾個月,多半就能等到立儲的詔書了,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出去冒險。

  且不說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戰事拖延太久,京城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屆時只怕他到手的太子之位就這麼飛了!

  正因為懷有這種猜測的人太多,所以當于景渡在早朝上請纓說要去北江時,文武百官都頗為震驚。其中最意外的人,當屬皇帝。

  以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的瞭解,他覺得對方一定不會衝動行事。

  若是于景渡在昨日急報傳來時請纓,皇帝多半會當做他在做戲,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會阻止他。但昨日他明明可以請纓,卻一言不發,直等到了今日早朝才開口。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請纓,與私下的意味可就不同了。

  因為做戲給一個人看,且對方還是自己的老爹,這是很容易的。

  但做戲給滿朝文武看,那就難了。

  換句話說,于景渡此番一旦開了口,就絕不可能是為了做戲。

  他是真的打算去邊關!

  「宴王殿下身份尊貴,去北江只怕不妥。」

  「臣也覺得不妥。」

  「我朝武官這麼多,總有能派去北江的吧?」

  「派個不熟悉邊軍的人去能頂什麼用?」

  「如今儲君尚未冊立……」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

  朝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

  皇帝卻只垂著眸不語,像是在思考什麼問題。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喝停了眾人。

  「老三,你自己給朕一個非去不可的理由。」皇帝開口道。

  于景渡坦然地看向他,「沒有人能替代兒臣在戍北軍中的位置,沒了兒臣,常將軍就如自斷一臂。主帥斷了一臂,這仗還怎麼打?」

  他這話說得有點囂張,但因為態度太坦然,反倒不太會讓人生出反感來。

  殿中一時靜默良久,誰也沒有再說話。

  「罷了,此事容朕再想想吧。」皇帝擺了擺手,看起來有些疲憊。

  左右此事雖然緊急,但也沒到一日之內就要定奪的地步。

  當日,于景渡回王府之後,便開始著手準備去邊關了。

  此前他一直沒敢動,因為怕讓人看出端倪來。

  戰事未起時他就能猜到,完全是因為瞭解夋國的主帥,知道他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定然會趁著太子被廢的時機挑起戰事。但這事兒若是讓旁人知道了,于景渡有理都說不清,所以他一直不敢擅動。

  直到昨日傳來急報,他才敢光明正大地開始著手準備。

  「容灼那邊有動靜嗎?」于景渡朝黎鋒問道。

  「容小公子一直沒有出過容府。」黎鋒道:「不過段崢一早找了中人,將咱們安排去商隊做夥計的人買走了三十個。」

  「咱們剩下的人都不要動,全給他們留著。」于景渡道:「容灼做事謹慎,第一次買三十個,後頭肯定還會再買。」

  「是。」黎鋒道:「方才江少卿找人傳過話,說茶樓那邊有點異動。」

  于景渡一怔,忍不住擰了擰眉,問他:「什麼異動?」

  說起茶樓的問題,還要從很久前容灼帶著于景渡去茶樓裡找人幫忙造勢說起。從那以後,于景渡認識到搞輿論一事的重要性,所以便在京城所有的茶樓酒肆都埋了釘子,防止有人用容灼這樣的法子製造什麼對他不利的輿論。

  「有人找了話本先生,讓他們編了個順口溜,大意是說前太子命不該絕,此番你去了邊關,說不定又便宜了前太子。」黎鋒道:「好像還說前太子是天命所歸。」

  于景渡不由失笑,「查到是誰散佈的了?」

  「查不到。」黎鋒道:「說對方是在大街上隨便找了個叫花子,給了銀子,托叫花子找的話本先生。」

  「無妨,讓江繼岩盯著點便是,不必慌。」于景渡道。

  「殿下猜到了是誰在背後搞鬼嗎?」

  「搞鬼?」于景渡道:「本王倒覺得,他這個鬼搞得恰到好處。」

  黎鋒聞言一想,也明白過來了什麼,這流言乍一看是在捧前太子,但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只怕就會變味了。

  以皇帝對前太子的成見和厭惡,若是聽到這流言,非但不會對前太子生出什麼惻隱來,反倒會更反感。而這種對前太子的負面情緒,投射到于景渡身上,就會變成類似於愧疚的情緒。

  若是皇帝再情緒化一些,說不定能被激得一氣之下直接立儲。

  反正于景渡本就是他選好了的人,若非皇后突然薨逝,立儲詔書早就下了。

  「整個京城喜歡拿話本先生做文章的人,我還沒見過第二個。」于景渡笑道。

  黎鋒一怔,似乎是猜到了端倪,但于景渡卻一擺手,沒打算朝他多解釋。

  畢竟眼下他們要忙活的事情太多了,時間根本就不夠用。

  戰事一起,瞬息萬變,多耽擱一日就多一日的風險。

  與此同時,皇帝正焦頭爛額。

  無論是理智上還是情感上,他都不希望于景渡出戰。

  一來,于景渡是他選定的下一任儲君,二來對方是他如今最喜歡的兒子。一旦于景渡離開京城,就將脫離他的掌控,萬一對方在邊關遇到了危險,甚至像上次一樣傷及性命,那他怎麼辦?

  總不能真像外頭的流言說的那樣,將前太子再從皇陵裡撈出來吧?

  至於他別的兒子,哪怕也不是一無是處,但和于景渡比真的差太多了。

  他的江山,只能交給他最驕傲的兒子!

  可眼下他沒得選。

  邊關來的急報中,常將軍雖未提及讓于景渡回去,但皇帝知道,于景渡那話說得沒錯。

  這場仗于景渡可以不去,但那樣邊軍勢必會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他們誰也不敢預想,這個代價會大到什麼程度,會不會超出他們能承受的範圍?

  這日,皇帝招了好幾撥朝臣去禦書房商議此事。

  朝臣們雖然大部分都不支持于景渡親自去邊關,但沒人能說出個有效的解決方案。

  到了後來,皇帝甚至將季修年都找了來。

  季修年也挺茫然,不明白自己一個教書的先生,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被宣進宮。

  直到他見到了皇帝之後,才知道陛下這是病急亂投醫了。

  「季先生未入朝堂,想來與百官看事情的方式會不大一樣。」皇帝道:「朕想問問你,對宴王請纓一事怎麼看?」

  季修年忙道:「陛下沒有當朝拒絕宴王殿下,想來是準備答應的吧?」

  皇帝一怔,顯然在此之前,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這個問題。

  若是堅定了不想讓于景渡去的決心,早在於景渡請纓時就該斷然拒絕,可他並沒有。那就說明在他的潛意識裡,邊關的安寧極為重要,甚至比他對於景渡安危的在意更重要。

  想到此處,皇帝心中忽然對於景渡生出了些愧疚。

  「老三在邊關苦了那麼多年,如今朕又要送他去……」皇帝歎了口氣,看起來十分沮喪。

  季修年道:「陛下若是心疼宴王,倒不如好好補償他一番,也好讓宴王能安心離京。」

  「季先生的意思是?」

  「朝臣們反對宴王出戰,最大的原因就是儲君空懸,人心不穩。京城甚至有流言說,宴王沒有當儲君的福氣,說前太子才是天命所歸,此事當真是無稽之談。」季修年道:「陛下何不先立儲,再讓宴王出戰?這樣既可以補償宴王殿下,也能平息了京中的流言,又能鼓舞邊關士氣,豈不兩全其美?」

  「可是……」皇帝開口,卻沒將心裡想的話說出來。

  他並非沒想過先立儲,之前耽擱了是因為皇后的喪事,如今戰事在即,他立儲也不必顧忌那麼多。但他卻有些擔心,若是于景渡在邊關有個萬一……

  季修年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顧慮,開口道:「陛下,不管宴王殿下是勝是敗,這儲君之位對我朝的江山並不會有任何影響。陛下正當壯年,哪怕宴王有個萬一,將來也……」

  「季先生不必多說了,朕明白了。」皇帝打斷他道。

  對方這話說得沒錯,仔細一想,于景渡以儲君的身份出戰可以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至於將來的事情,他如今春秋正盛,倒也不必太焦急這些。

  於是,朝臣們苦等了一日,沒等到皇帝對於景渡請纓一事的答覆,而是等到了一份立儲的詔書。

  本朝空懸的太子之位,終於在這一天重新有了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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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恭喜宴王殿下喜提太子之位!





第108章

  立儲詔書下來的這一日,容灼正在尋歡樓呢。

  先前于景渡將那「香膏」拿給他看過後,容灼便去找花姐談了一次。

  花姐的人根據容灼提的要求,改良了香膏的配方,且改出了好幾種版本。今日容灼來便是要在這幾種改良的香膏中,挑一種出來,作為潤膚膏送往北江。

  「青玉,你覺得哪個好?」容灼朝青玉問道。

  青玉從桌上的香膏中選了一盒遞給容灼,「我覺得這個不錯。」

  不久前,容灼偶然發覺青玉還挺細心的,便將対方帶在了身邊幫忙。

  青玉從前雖然沒怎麼讀過書,但在算數上卻極有天分,容灼便讓他幫忙協助商隊的出貨和入庫。後來段崢相好的那個叫小糖的姑娘,也自告奮勇來了商隊幫忙。

  兩人雖然幹不了什麼力氣活,但勝在細心負責。

  而商隊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有很多不起眼卻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人來做。

  青玉甚至都計畫好了,忙的時候在商隊幫忙,閑下來就繼續給尋歡樓的姑娘們作繡工,等攢夠了贖身的錢還了,再掙了銀子就投給容灼的商行。

  容灼自己選了一種感覺還不錯的,又対比了一下青玉選的這種,朝人問了兩種配方的區別和成本,最後還是定了青玉選的那種。

  兩人剛從房中出來,便撞見了迎面而來的花姐。

  花姐一臉笑意走到容灼面前,低聲朝他道:「宴王殿下被立為儲君了。」

  容灼雖然早有準備,但當他真的聽到這個消息後,心情依舊難掩激動。

  他知道,等他再見到于景渡時,対方就不再是宴王,而是太子了。

  「容小公子?」花姐見他出神,開口問道:「你還好吧?」

  「我沒事,今日的事情就勞煩花姐了。」容灼說著朝她拱了拱手。

  花姐當著旁人的面也不好多說什麼,也朝容灼回了一禮便去忙了。

  容灼帶著青玉出了尋歡樓,在大街上都能聽到旁人在議論當朝的這位新太子。

  而他一邊替于景渡高興,一邊卻生出了點不大真實的感覺。

  「那日你讓我找叫花子朝話本先生傳的話,有用嗎?」青玉問容灼。

  容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總歸是沒幫倒忙吧。」

  「那就好。」青玉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他平日裡便不是個刨根問底的性子,容灼不主動說的事情,他絕不會多問。

  「走,帶你去江月齋吃頓好的。」容灼開口道。

  青玉聞言忙老老實實跟著他去了江月齋,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青玉感覺今天的容小公子有點矛盾。

  在聽到宴王殿下被立為新太子的事情時,他明明是高興的。

  但後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整個人又有些失魂落魄的。

  另一邊。

  于景渡正在聽皇帝絮叨。

  皇帝今日似乎也頗多感慨,下了朝之後也沒找朝臣議事,只留下了于景渡一人。

  原本有好些想朝于景渡道賀的朝臣,都因為沒找到機會,只能作罷。

  「你冠禮時,便因為遠在北江,耽擱了許久才補上儀式。」皇帝道:「如今立儲也是,原本在你生辰之後,詔書便該下了,沒想到皇后驟然薨逝,又耽擱了這麼久。」

  「無妨。」于景渡淡淡道。

  皇帝朝他掏心掏肺說這些,原是想著于景渡能安慰他一番,說點「這又不是你的錯」之類的話,沒想到他絮絮叨叨半晌,只換來了対方一句「無妨」。

  「景渡,你放心,這才的立儲大典,朕一定讓禮部好好準備,定不會委屈了你。」皇帝又道。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開口道:「邊關戰事吃緊,父皇還沒有決定讓不讓兒臣出戰嗎?」

  皇帝聞言歎了口氣,擺出一副糾結痛心的模樣。

  于景渡在聽到來福宣讀立儲的詔書時,便知道皇帝早已下定了決心。

  如今他見対方這副樣子,只覺得厭惡。

  于景渡甚至都能想到皇帝在決定今日立儲時,心裡都想過什麼。他這位父親,最關心的絕不是會不會失去自己的兒子,而是怎麼做選擇才能將利益最大化。

  「景渡。」皇帝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傷感。

  「父皇。」于景渡知道他在等自己遞臺階,便勉強開口道:「戰事不等人,請父皇早日抉擇吧。」

  皇帝聞言這才開口道:「你那日請纓時說的話,朕仔細想過了,這朝中確實沒有人比你更驍勇,更適合去擔起這副擔子,所以朕允了你去邊關。」

  「多謝父皇。」于景渡單膝跪下,朝他行了個禮。

  「不過這立儲大典……」

  「等兒臣凱旋之日再說吧。」于景渡道。

  「也好。」皇帝道:「就是太委屈你了……」

  于景渡沒有做聲,也沒說什麼不委屈的場面話,如今這個時候,他需要皇帝的內疚。

  所以他不會說什麼減少対方愧疚之心的話,相反他還刻意擺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樣,生怕皇帝不知道自己虧待了這個兒子似的。

  「此番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父皇定會允你。」皇帝開口道。

  「兒臣沒別的要求,只希望戶部給戍北軍的軍需能寬裕一些。」

  「這是自然。」皇帝道:「回頭朕命人將戶部度支整理出來的軍需名錄先拿給你過目,若有不滿你儘管提,朕讓人去辦。」

  「多謝父皇。」于景渡說罷又朝他行了個禮。

  大概是因為于景渡提的要求的確太簡單,皇帝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所以當日于景渡走了之後,他特意宣了戶部的人,再三提點,撥給戍北軍的軍需一定要充裕一些。

  其實不用他說,戶部的人也不敢怠慢。

  從前戍北軍是爹不疼娘不愛,如今有了新任太子殿下撐腰,他們哪裡還敢克扣什麼?

  而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原宴王府,如今的新任太子府,當晚就傳出了消息:

  太子府不收尋常賀禮,只收能折合成軍需的東西。

  這個消息一出,大半個京城都震驚了。

  心道這新任太子殿下可真是有趣。

  不過這倒是省了不少人的功夫,原本還要揣摩新任太子喜歡什麼東西,如今倒好,送不出軍需直接給銀子了事。而且文武百官中,還有一撥並不熱衷拍馬屁只是走走過場的人,商量出了個折中的數字,就跟吃席隨禮一樣,一人一份銀子做賀禮,直接送到了太子府。

  皇帝聽到這消息時,稍稍有些不大高興。

  于景渡這麼搞,不就明擺著在說戶部給戍北軍的軍需不夠嗎?

  但他這點不高興的情緒,很快就淡了。

  一想到于景渡曾經在戍北軍受過的苦,又想到対方即將為了他去邊關搏命,他哪裡還有心思怨怪対方?

  而于景渡這操作,直接給容灼省了不少功夫。

  対方甚至連由頭都不必想,直接讓段承興出面,送了一份禮單到太子府。

  禮單上列著的是一批潤膚膏和凍瘡膏,以及金瘡藥。

  這些東西由他們商行送出來,也算対口。

  再加上于景渡先前算是明著招攬了段家,所以段承興這舉動絲毫不會讓人起疑。而有了段承興開頭,宋家藥鋪次日也著人送了份禮單過來,上頭是一批藥材。

  別家商行見狀也紛紛效仿,都送來了禮單。

  他們這舉動一是趁機朝新太子套近乎,二來也算是為邊關的戰事盡盡本分。

  全京城唯一為此苦惱的,大概就只有戶部的人了。

  他們原本就在為戍北軍配備軍需的事情發愁,少了怕得罪于景渡,多了又怕把國庫掏空將來不好交代。而這批軍需是于景渡私人所得,他們並不敢抵消在原本劃撥的範圍內,還得額外安排車馬和人員運送。

  雪上加霜的是,于景渡在看了他們第一批劃撥的軍需名錄之後,直言藥材太少。

  皇帝想到于景渡先前重傷落了病根一事,也覺得藥材上不能克扣,於是給戶部的人下了死命令,要求藥材必須足額。

  這可把戶部的人愁了個半死。

  天知道他們此前劃撥的藥材,連足額的一成都不到。

  如今驟然讓他們劃撥足額的藥材,光是運送的車馬就是一筆巨大的開支。

  偏偏他們又沒法朝皇帝訴苦,否則于景渡一旦翻起舊賬,他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就在戶部的人一籌莫展之際,容灼帶著段崢送上了門……

  「他們早就聽說了我們在和宋家藥鋪合作成藥的事情,不過他們不敢打這個主意,怕到時候說服不了你,反倒讓你覺得他們在偷懶。」容灼朝于景渡道:「我就朝他們說,我表哥和宴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熟得很,此事包在我身上,他們這才放心!」

  于景渡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所以你今日來太子府,是為了和我談正經事?」

  自從戰事傳來之後,他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容灼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他們一直沒能好好見過面。

  就連于景渡做了太子,容灼都還沒來得及恭喜他。

  而這幾日于景渡更是想容灼想得抓心撓肝,夜裡去過宅子裡兩回都沒逮到人。

  「不找個由頭我哪兒敢來你府上?」容灼道:「不過戶部的人答應我了,若是能說服你將所有的藥材都換做成藥,就把所有制藥和運送的差事都包給我。價錢上我也沒訛他們,只是要求他們先付一半的銀子。」

  于景渡失笑,「你表哥有太子殿下撐腰,你還怕戶部的人欠你銀子不成?」

  「只有我表哥有太子殿下撐腰?」容灼走到他身邊,一手勾了勾他的手指頭,「太子殿下不替我撐腰嗎?」

  于景渡呼吸一滯,轉頭看了一眼門外的方向。

  這會兒他的理智一直在失控的邊緣徘徊,受不得少年這樣的撩撥。

  「黎鋒!」于景渡朗聲朝門外的方向道,「告訴兵部的人,讓他們晚兩個時辰再來。」

  容灼一怔,忙道:「別……別去!」

  門外的黎鋒聞言一挑眉,一時也不知該去還是不該去。

  他倒是知道他們殿下約了人談事情,這會兒估計人都快到府門口了。

  但顯然,容小公子一來,他們殿下就沒什麼談事情的心思了。

  「你這是想跑?」于景渡拉著容灼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容小公子,你招惹了人不負責任,不大好吧?」

  容灼臉一紅,小聲道:「我就是來看你一眼,一會兒還要去找一趟花姐,有些事情著急要跟她敲定。」

  于景渡將人按在懷裡抱著,看上去十分糾結。

  「你先跟他們談正事,晚上……晚上我去宅子裡等你。」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只得深吸了口氣,他怕自己失控,都沒敢親対方一下,就將人放走了。





第109章

  從于景渡府上出來之後,容灼又去了一趟尋歡樓。

  如今和戶部的合作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他終於可以將此前沒敢定下的事情都開始快速推進了。

  不管是和花姐合作的潤膚膏,還是和宋家合作的成藥,如今都可以開始大批量製作了。

  容灼計畫等於景渡出發之後,他們緊隨其後先運過去一批,這樣入冬前,說不定還能多走兩趟。

  而上一次和吳太醫見過面之後,吳太醫代表太醫院,贈了兩幅方子給容灼,言及他可以著人依著這兩幅方子煉製成藥。不僅如此,吳太醫還決定在太醫院也抽調一部分人出來,專門煉製成藥,所以到時候太醫院也會出一批成藥,由容灼一起運到北江。

  當日,容灼從尋歡樓出來,也去見了宋掌櫃一面,最後又去了一趟段府,忙了一圈才回去。

  等容灼回家時,天色已經晚了。

  他想起和于景渡的約定,晚飯都沒吃多少便匆匆去了宅子裡。

  如今天氣漸漸熱了,即便是入夜後也沒什麼涼意。

  容灼沐浴完之後,身上只穿了件單薄的寢衣。

  他在屋內轉了一圈,將靠近內室的蠟燭都熄了,只留了角落的兩盞燭火。

  屋內的幾上,擺著他今日剛從花園裡折回來的紅色月季。

  他想了想,從花瓶裡取出一朵來,將花瓣都撕下來,扔到了被子上。

  但是他歪著腦袋盯著灑了紅色花瓣的床鋪看了半晌,又覺得有點太過了,忙將花瓣又撿起來丟到了窗外。

  最後,他也沒好意思再弄什麼花,只悄悄在屋裡點了熏香。

  床頭的櫃子上擺著他從花姐那裡拿回來的香膏,據說是尋歡樓裡最貴的一種。

  他忍不住擰開蓋子聞了聞,還挺香的。

  想著于景渡還沒來,他又伸出指尖稍稍抹了一點。

  那香膏觸感順滑細膩,想來用著應該……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麼,面頰一紅,忙將蓋子又重新蓋上了。

  這幾日容灼也想了很多,他覺得自己和于景渡如今到了這一步,不用再那麼彆扭了。雖說這種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在他心目中,兩人之間原是平等的關係,所以也未必一定要等於景渡主動開口。

  他只要知道對方是真心喜歡自己,也會珍惜自己,那就夠了。

  尤其于景渡如今要去北江,哪怕他後頭會跟著商隊去,但兩人又不能同行,勢必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

  就算到了北江之後,于景渡在軍中,與他也沒辦法常常見面。

  所以容灼決定,今晚不矜持了,主動一點吧。

  只要他主動,于景渡肯定會配合的。

  這麼想著,容灼又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當晚,于景渡難得早來了一回。

  以往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得等到容灼犯困的時辰,但今日容灼幾乎沒等多久,他就來了。

  于景渡心思極為縝密,他一進門便聞到了屋內的熏香味兒。

  他不動聲色地脫了外袍,目光在屋內一瞥,見燭火昏暗,明顯就是刻意為之,心裡便有了幾分猜測。

  容灼平日裡很害羞,每次都嫌他不將蠟燭熄了。

  今日倒是體貼,沒讓他摸黑,只是將蠟燭安置在了角落。

  如今屋子裡一片昏暗,處於看不清細節的光照程度,卻能隱約看到輪廓。

  不知為何,這樣的光線反倒讓氛圍更多了幾分曖昧。

  于景渡心中一熱,大步走到了屏風後頭,便見容灼蒙著被子躺在榻上裝睡,但少年淩亂的呼吸卻出賣了自己。

  「睡著了?」于景渡一掀被子,這才發覺容灼身上不著寸縷。

  少年明顯有些害羞,在被子被掀開的時候,忍不住縮了縮身體。

  于景渡不動聲色地躺到他的身邊,慢慢伸手抱住了容灼。

  容灼任由對方抱著,慢慢睜開眼睛,借著微弱的燭光看向于景渡。

  「等了很久嗎?」于景渡問他。

  「不算太久。」

  昏暗地光線中,容灼看向于景渡的目光顯得格外明亮。

  于景渡知道,他這個時候一定格外不好意思,卻還在強裝鎮定。

  這一刻,于景渡心中忍不住便泛起了微癢,許多亂七八糟地想法爭先恐後的往外冒,叫囂著讓他放棄理智對容灼做些什麼,然而他的理智還是佔據了上風。

  「出發的日子定了,四日後我先帶人走,軍需半個月之後再走。」于景渡湊到容灼唇邊親了親,卻只是一個淺嘗輒止的吻,「屆時你帶著商隊到了北江之後,你那些夥計們知道該怎麼做,他們會帶你去見我。」

  「嗯。」容灼乖順地點了點頭。

  「如果出現什麼意外,我是說如果……萬一你們走散了,沒人帶著你。」于景渡道:「你到了北江之後,可以去找我的故交,我會提前朝他們打招呼。明日我將他們的住處和名字都列給你,你看過記住之後就燒掉。」

  容灼聞言又點了點頭,依舊沒有開口。

  「這一路上,你們極有可能會遇到流寇或者山匪。」于景渡道:「不過你們這麼多人,一般人不敢打你們的主意。就算真的打起來,你的夥計們也能應付。屆時你只要記住一點,什麼都別管,保護好自己就行。」

  「嗯。」

  「我給你的袖箭練過嗎?路上一定要帶著,我找人弄了藥,回頭你把藥抹在箭頭上,記住別弄傷了自己的手。若是不會,可以讓你的夥計幫你,他們都懂這個。」

  「你還要說多久?」容灼忍不住問道。

  于景渡一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等不及了?」

  「我這幾天很想你。」容灼道:「你做了太子,我都還沒恭喜你呢……」

  于景渡不等他說完,便欺身吻住了他。

  容灼任由他親吻著自己,心中興奮又緊張。

  他心裡想著提醒于景渡一會兒慢點,因為他怕疼。

  ……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于景渡當晚並沒有更進一步。

  容灼有些訝異,不知道對方是真的沒懂自己的暗示,還是怎麼回事。

  可他分明看到看到于景渡在瞥見櫃子上擺著的瓷罐時,目光停留了片刻,這說明于景渡肯定明白了那上頭擺著的是什麼東西,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于景渡這麼聰明的人,不可能連這麼直白的暗示都不懂。

  可他就是什麼都沒有做,甚至與容灼親近時,都比從前更克制了幾分。

  容灼有點搞不明白對方的想法。

  可事已至此,讓他拉下臉來去問,他又覺得委屈。

  于景渡似乎是覺察到了容灼的情緒,在他耳邊低聲哄道:「你還小……」

  「你才小呢!」容灼悶聲道:「我不小!」

  「我是說你年紀小。」于景渡道:「等我從邊關回來,好不好?」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容灼翻了個身,不想理他了。

  于景渡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不高興了?」

  「我困了。」容灼道。

  「你若是想現在……」

  「于景渡!」容灼有些委屈地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了。」容灼道:「你再說一句我就走!」

  于景渡心口一滯,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氣,只能老老實實閉了嘴。

  容灼知道,于景渡肯定能找到合理的理由解釋這一切,但他如今在氣頭上,不管對方說什麼,他都會覺得難堪。

  于景渡原是想著次日一早朝他解釋。

  沒想到半夜就被黎鋒叫走了。

  他想給容灼留一封信解釋一下,但又覺得此事還是需要當面解釋才好,免得傷了容灼的心。於是他只留了個短箋,告訴容灼次日夜裡再來找他。

  容灼醒來之後,心裡還有些發悶。

  他倒也不是單純生於景渡的氣,因為知道對方在意他,所以肯定不會傷害或輕賤他。

  他更多的情緒是覺得丟面子。

  早知道于景渡沒有這個打算,他就不該這麼主動!

  當日他忙完商隊的事情後,難得偷閒和段崢去了江月齋。

  大概是心情不好,容灼破天荒陪著段崢喝了幾杯。

  「表哥,你會娶小糖的,對吧?」容灼問他。

  「想娶啊。」段崢道:「但是也得一步一步來,不能著急。」

  「也是,舅舅雖然是個開明之人,但此事多半也要讓他有個接受的時間。」容灼道。

  「嗯。」段崢見他今日主動喝酒,就猜出他心情不大好,主動問道:「你呢?」

  若是換了平日,容灼是絕對不會朝段崢說感情之事的。

  但今日他喝了酒,就沒那麼多包袱了。

  有了幾分醉意之後,他便生出了點傾訴的欲望。

  他畢竟年輕,和于景渡在一起又是情竇初開,苦悶時自然想找個人說說。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容灼歎了口氣:「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看不透他。」

  「他是太子,將來的皇帝,心思自然深沉。」段崢道:「你看不透他太正常了,別怪表哥說話直,將來等他做了皇帝,你只會更看不透他。」

  段崢雖然知道容灼和于景渡的關係,但實際上對於景渡這個人的瞭解卻不多。

  在他看來,于景渡將來要做皇帝,那必然是三宮六院一堆女人,所以他心底其實不大贊成容灼和于景渡的事情。只不過容灼自己喜歡,他也不好硬攔著。

  「不過你聽表哥一句勸,男人天底下多得是,他要是惹你不高興了,你就一腳踹了他。」段崢道:「咱們這麼好的人,到哪兒都有得是人喜歡,不差他一個。」

  容灼忍不住笑道,「你說得對!」

  「你真這麼想?」段崢問他。

  容灼這會兒還生著氣呢,再加上喝了酒,便開口道:「這還能有假嗎?反正我和他又沒那個過,連正式的……」

  「你說什麼?」段崢忙問道:「你們沒那個過嗎?」

  容灼這會兒腦子轉得慢,被他一問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但話都說出口了,也不好再收回去。

  於是他開口道:「當然沒有,我是個很保守的人!」

  「小灼!」段崢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可以啊,還知道保護自己!」

  這話若是放在從前,段崢多半不會信,但自從上次容灼告訴他自己和青玉之間什麼都沒有之後,段崢對自家這小表弟的看法就變了。

  尤其後來他還著意觀察了一番,發現容灼和青玉相處時竟真的挺有距離感的,絲毫沒有情人之間該有的那種黏糊。

  所以容灼說自己和于景渡沒什麼,他就信了。

  「不錯!」段崢朝容灼道:「算你聰明,不然若是他在邊關出了點什麼事情把你撇下了,你可怎麼辦?」

  「跟這個有什麼關係?」容灼道。

  「當然了!」段崢一臉認真地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聽過吧?說得就是有夫妻之實的人,兩個人一旦到了那一步,那牽絆就深了,不好斷的!但是沒到那一步,就好辦多了……」

  容灼聞言一怔,忍不住擰了擰眉。

  他從前倒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聽段崢這麼一分析,好像也挺有道理。

  若非如此,他為何要執著于在於景渡出戰之前主動?

  就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認定了這會讓他們比從前更親近一些。

  假如于景渡也是這麼想的,那對方昨晚的拒絕,就是為了避免和他產生更深的牽絆?

  否則,容灼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別的理由,讓于景渡拒絕他。

  容灼一邊覺得段崢這個分析有道理,一邊又覺得難以置信。

  畢竟于景渡是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陷入段崢這種簡單粗暴的邏輯裡?

  帶著這樣的疑問,當日午後容灼徑直去了一趟太子府。

  如今他因著和戶部的合作,有了光明正大去找于景渡的藉口,所以偶爾可以不用那麼避諱。

  于景渡正和人議事呢,顯然沒想到容灼會來,聽到人來通報時,非常驚訝。

  「容小公子說找您說兩句話就走,絕不耽誤殿下太多時間。」傳話的人開口道。

  于景渡原是想趕緊將這邊的事情收個尾,然後踏踏實實去見容灼,可聽門房這麼說,便沒敢再耽擱,只說讓議事的人先等等就匆匆去了前廳。

  「出什麼事了嗎?」于景渡見了人之後,忙關切地問道。

  「于景渡。」容灼身上還帶著點酒氣,他看向于景渡道:「我只問你一遍緣由,別騙我。」

  于景渡聞言便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此事一兩句說不清楚,你能不能……」

  「不說我就走了。」容灼開口道。

  「小灼。」于景渡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表情看上去十分糾結。

  半晌後他才開口道:「那日我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戰死了。」

  容灼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有點後悔來找于景渡了。

  他早該猜到這理由不會讓人太舒服,可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

  「我從前經常做這樣的夢,但我從來都沒怕過,因為我知道我是生是死都無所謂,沒有人在等著我回去。」于景渡抬手慢慢撫過容灼泛紅的眼尾,「可是那晚我夢到我死了之後,你在京城等著我……等了好久。」

  于景渡在那個夢裡心都碎了,因為他看著容灼從一個少年等到白髮蒼蒼,一直等到離開這個世界,也沒能等到他。

  從前于景渡並不是沒想過這種極端的情況,他是個佔有欲極強的人,他甚至自私地想過,就算自己死了,也不願少年將他忘了。所以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拼命地取悅容灼,恨不能將自己透過那些親吻和親近的舉動,一點一點融入容灼的生命裡。

  這樣不管他是生是死,少年都會永遠記得他。

  可真到了那一刻他才意識到,這並非自己想要的。

  他看著夢裡的容灼苦苦等著他不願將他忘了時,只覺得心疼和懊悔。

  他想,他不該給容灼留下那麼多回憶和牽絆。

  萬一他真的不能活著回來呢?

  容灼怎麼辦?

  「你該不會覺得你不碰我,我就能把你忘了吧?」容灼開口道:「還是你覺得只要不和我那樣,我就還是清白的,好找下家?」

  于景渡心口一疼,「小灼,我不是……」

  容灼將手腕從他手裡抽出來,「我今日要去莊子裡,晚上不回了。你也別去找我,省得跟我留下太多牽絆,讓你有負罪感。」

  容灼說罷便快步出了前廳。

  于景渡正想拉住他,卻見回廊的拐角處出來兩個人,正是先前與他議事之人,想來是趁著這個機會想出來透口氣。

  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容灼便已經走遠了。

  于景渡這個時候追出去,定然會惹人懷疑,所以只能忍住了。

  不過他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特意讓黎鋒派了人跟著容灼。

  容灼並沒騙他,離開太子府之後就去了莊子裡。

  但容灼此舉倒不是為了和于景渡置氣。

  他這性子本就不是愛生氣的,哪怕真的動了怒,只要有人哄很快就能消氣。

  更何況于景渡這解釋實在算不上離譜,甚至讓他有點動容。

  于景渡那樣理智的人,按理說真的不該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哪怕在容灼看來,都會覺得對方這想法過於不合情理。

  但也正因如此,反倒印證了那句「關心則亂」。

  因為太在意容灼,所以于景渡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被一個夢境搞得亂了分寸。

  他在面對皇帝的時候,可以理智得近乎可怕,不僅能算無遺策,還能料定對方的一舉一動,並且適時給出最得體的反應。

  但面對容灼時,他卻時常判斷失誤。

  容灼想到于景渡的那個夢,心裡也忍不住有些難受。

  有那麼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于景渡的心情。

  從前他看某些影視劇的時候,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橋段。

  一個角色告訴另一個角色,說等自己回來就和對方結婚。

  但觀眾都知道,說這種話的角色八成是回不來的。

  然後就會有很多觀眾覺得遺憾,心道要是他們提前結婚就好了。

  但那個回不來的人,卻未必是這麼想的。

  他會騙自己,幸虧沒提前結婚,否則就會耽誤對方一輩子。

  殊不知耽誤對方的或許並不是結不結婚這件事,而是有約之人永遠失約了。

  這種事情上,很難去評判對錯。

  只是每個人表達愛的方式不同罷了。

  容灼不大贊同于景渡的想法,但他不會因此否定對方的心意。

  就像他的做法,也未必一直符合于景渡的設想,但對方還是會支持和包容他。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容灼便決定只在莊子裡住一晚,次日就回京城。

  于景渡很快就要離開了,他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和對方在這種事情上鬧彆扭。

  然而,于景渡壓根沒等到他回京城。

  當夜,容灼剛沐浴完準備休息的時候,于景渡就出現在了莊子裡。

  「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不要跟來嗎?」容灼擰眉道。

  「出發的時間提前了。」于景渡道:「我明日便要離京。」

  容灼一怔,眼睛登時紅了。

  他望著于景渡,半晌沒說出話來。

  「怎麼會這麼突然?」容灼道:「不是說好了還有好幾天嗎?」

  「如今這情勢,我在京城多待一日,便有可能貽誤戰機。其實今日你去找我時,我們商議的便是這件事。」于景渡上前一把抱住容灼,「原諒我小灼,我不該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噩夢,就這麼對你。你不知道,一直以來我多想……」

  「我知道。」容灼回抱住他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應該做的是保護好自己,讓自己平安回來,而不是……」

  「別說!」容灼打斷他道:「出征前不要說這樣的話,不吉利。」

  于景渡慢慢退開些許,俯身湊到他唇上親了親,「我想,我不該害怕什麼,知道你會等著我,我才會更愛惜自己。」

  「跟你說了,不要說這樣的話。」容灼略有些責備地道。

  「我剛入戍北軍時,常將軍告訴我,在戰場上不能害怕,一旦你害怕,敵人的刀槍劍戟就會奔著你來。所以從前我從未怕過,我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怕……先前不敢朝你坦白,是不希望你知道我也有害怕的時候。」

  「我又不會笑話你,而且我也會害怕,怕跟你分開太久。」容灼摟住他的脖頸,「于景渡,我不想讓你走。」

  「我知道,但是我只能答應你今晚不走。」于景渡湊到他耳邊道:「給我一個機會,彌補我昨晚做的蠢事,好不好?」

  容灼臉一紅,「可是我……」

  「東西我準備了,我也提前做過功課。」

  「那你……」

  「別擔心,我保證會輕點。」

  ……





第110章

  容灼設想過很多次這個場景。

  但真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他才發覺這與他想像中完全不是一回事。

  沒有精心的準備和安排,沒有任何心理預設,突如其來,卻又那麼令人情動。

  一開始容灼還挺緊張的,但隨著于景渡的溫柔撫慰,他很快就放鬆了下來。

  疼確實是疼的,哪怕于景渡已經足夠耐心溫柔,但他還是疼。

  不過那種疼痛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隨後而來的便是幾乎要將他溺死的滿足和愜意。

  整個過程比他想像中要漫長。

  于景渡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容灼好幾次幾乎都快要失去意識了。

  但每當他清醒過來之後,迎接他的又會是一次漫長的索取。

  直到後半夜,于景渡才勉強放過他。

  容灼窩在對方懷裡,感覺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渾身沒有一處不難受的。

  但很奇妙,明明身體這麼難受,他心裡卻有著前所未有的的滿足。

  仿佛靈魂中一直以來空了許久的某個地方,終於被填滿了。

  「不是說累了嗎?怎麼不睡?」于景渡低聲朝懷裡的人問道。

  「我睡著了,你就會走是嗎?」

  少年開口時,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于景渡心疼地湊到他額頭上親了親,卻沒有回答。

  「你從這裡騎馬到京城,需要多久?」容灼問他。

  「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時辰就夠了。」于景渡答。

  容灼聞言將腦袋在他肩窩蹭了蹭,「那我等天快亮的時候再睡吧。」

  「嗯。」于景渡一手在他背後輕輕拍著,「還疼嗎?」

  「已經不疼了。」容灼抬頭看向他,問他:「你還想要嗎?」

  于景渡聞言呼吸一滯,他當然是想的,他恨不得將人一直欺負到天亮才好。

  但他不捨得,因為他知道容灼會受不了。

  哪怕到這個程度,他其實都有些心疼容灼。

  而且他知道,容灼這麼問他,只是不捨得他走罷了,並不是真的在邀請他。

  「咱們將來還有很多時間。」于景渡道,「你半個月後出發,哪怕帶著商隊走得慢些,最遲一個多月的功夫也該到北江了。」

  「那我見到你,就是兩個月之後了。」容灼哽咽道。

  「別哭。」于景渡一手在他背上輕撫著,「你要是哭,我怕我會忍不住連夜帶著你跑了。」

  容灼被他逗得一笑,「那你就成了逃兵了。」

  「我要是成了逃兵你還會要我嗎?」于景渡問他。

  容灼自然知道他只在哄自己高興,誰當逃兵于景渡也不會當逃兵。

  但他還是認真地想了想,配合地答道:「會,不過我現在不能跟著你跑。」

  「為什麼?」于景渡問他。

  「因為我現在不能騎馬。」

  于景渡聞言心裡酸酸澀澀的,對懷中之人又疼惜又喜愛。

  容灼說了不睡,但還是抵不住疲憊,沒過多久便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于景渡退開些許,慢慢親吻著他的額頭、臉頰和嘴巴,動作溫柔又虔誠。

  容灼這一覺做了個很美的夢。

  他醒來後不大記得夢裡夢到了什麼,只記得那感覺很令他歡喜。

  可當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發覺並沒有什麼溫度之後,整個人又變得沮喪起來了。

  這一覺睡得太沉,他都不知道于景渡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過他發覺自己身上已經被清理過且上過藥,也被套上了乾淨的寢衣。

  他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身體,倒也沒覺得哪裡太疼,就是渾身酸得厲害,尤其是腰和腿。

  于景渡臨走前還特意打了乾淨的水擺在屋裡,大概是怕他懶得出去洗漱。

  容灼想到對方昨晚臨走前做的一切,忍不住鼻子一酸,就著水洗漱了一番。

  不多時,有人來敲門,他打開門一看,見外頭是青玉。

  「給你煮了粥,喝點。」青玉進門將粥放下,便退了出去,臨出門前朝容灼道:「今日你好好休息吧,莊子裡的事情我先幫你盯著,你不必操心,有事情我會來找你。」

  容灼一怔,面頰不由一紅,「你……他找過你?」

  青玉沖他一笑,也沒揶揄他,帶上門便走了。

  容灼扶著腰走到桌邊坐下,這才發覺桌邊的椅子上不知何時都鋪好了軟墊。

  他想起于景渡這用意,不由覺得有些難為情,但心中卻十分熨帖。

  喝了一碗粥,容灼便又回去躺下了。

  昨晚折騰得太厲害,導致他體力嚴重不足,吃過粥之後便又開始犯困了。

  容灼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覺,中途感覺好像有人靠近自己,並將他從背後慢慢抱住了。

  他昏昏沉沉中想著這人一定是于景渡,於是便往對方懷裡湊了湊。

  但隨即他驟然清醒了過來,意識到于景渡今日一早就該出發去北江了,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念及此,容灼渾身一僵,背後冷汗都出來了。

  于景渡不在,那抱著他的人是誰?

  容灼嚇得夠嗆,當即就想從對方懷裡掙脫出來。

  然而這時卻聞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做噩夢了嗎?」

  「你……」容灼回身看向他,猝不及防被對方湊上來親了個正著。

  「于景渡……」容灼微喘著將人稍稍推開些許,難以置信地道:「你不是走了嗎?我是不是又做夢了?」

  于景渡重新將人攬回懷裡,低聲在他耳邊解釋道:「今日一早我趕回京城同他們一道出發的,不過出城後我就溜了過來,想回來看看你。我怕你醒過來之後看不到我,會很難過……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青玉說你早晨已經醒過一次了。」

  容灼聞言鼻子一酸,眼圈當即就紅了。

  他抱著于景渡,將腦袋埋在對方肩窩,而後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于景渡縱容地抬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睡吧,我會待到天黑再走。」

  「那你能追上他們嗎?」容灼有些擔心地問。

  「離開京城後的第一日,他們不會走得太快,會投宿在上次我們經過的那個驛站裡。」于景渡道:「我只要在第二天天亮之前趕過去就行。」

  「那你偷跑出來會不會被發現?」容灼又問。

  「此番去北江的都是我的人,被發現也不會有人去揭發我的,放心吧。」于景渡安撫道:「什麼都別想,也別擔心,好好睡一覺,我保證你一覺睡醒,還能看到我。」

  容灼原本是不捨得睡的,但是被于景渡這麼抱著太有安全感,對方的懷抱像是有著某種安撫他的力量,令他不多時便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于景渡果然沒有食言,中午容灼醒了的時候,他還在身邊陪著。

  兩人一起用了午飯,就像往常一般又度過了半日的光景。

  容灼怕他連夜奔波太累,催了他好幾回讓他走。

  但他還是堅持待到天黑後陪著容灼用過了晚飯,才離開莊子。

  這一日,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邊關的戰事。

  容灼並沒有說那些讓對方珍重之類的話,因為他知道,于景渡一定會愛惜自己,然後平平安安回到他的身邊。

  當夜于景渡走的時候,容灼沒去送。

  他窩在榻上,身上還殘留著對方的體溫,這讓他恍惚有種于景渡還在身邊的錯覺。

  但他知道,于景渡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容灼原以為自己會惶恐不安,可不知為何,雖然知道兩人即將分隔千里,但他心中卻有著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就好像于景渡的人雖然離開了京城,卻在他心底留下了某種東西。

  從前他的猶疑和忐忑,如今都被于景渡變成了篤定。

  那日之後,容灼在莊子裡一連待了兩日才啟程回京城。

  他並沒有給自己更多的時間去沉溺在別離的情緒中,而是很快投入了商隊的事物中。

  他們和戶部的合作已經落定,其他的事情也在有條不紊的推進著。

  大概是邊關的戰事影響到了京城的氛圍,自于景渡離京之後,段崢比從前更沉穩了不少。

  不止是段崢,甚至就連宋明安和蘇昀等人,也在容灼的帶動下,各自收斂了從前的做派。這幫紈絝雖然平日裡浪蕩慣了,但各個家世都不錯,有了他們的助力,事情的推進比想像中更順利了不少。

  最終,容灼的商隊,提前七日便啟程了。

  這一次,容灼甚至沒有等到前去北江探路的商隊回來。

  因為于景渡給他的人都是從北江帶回來的,所以容灼並不擔心這個問題。

  與此同時,他也給探路的人在商隊中留下了位置,待半路他們匯合後,便可共同前往北江。

  「原本說好了和你一起去的。」段崢送他的時候,還一臉不放心。

  容灼笑道:「我帶了這麼多人呢,他們都會保護我的。再說了,我帶人走了,京城的事情還得有人盯著啊,不然下一趟我回來沒東西可運了怎麼辦?」

  「路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段崢叮囑道。

  「京城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入冬前我肯定會回來的。」容灼道:「替我照看著我爹和我娘。」

  容灼昨日已經和父母、舅舅、青玉及宋明安他們道過別了,今日特意沒讓他們來送,免得場面傷感。

  「京城的事情你就放心吧,就算我頂不住,也還有我爹呢。」段崢說罷朝隨行的金豆子道:「照顧好你家公子。」

  「表公子放心。」金豆子忙道。

  此番容灼離開京城,只帶了金豆子跟著自己,將段崢青玉他們都留在了京城。

  段崢儘管萬般不放心,但如今他已經知道分寸了,並沒有非要跟著。

  容灼臨走前,交給了他一堆事情,他必須在對方回來之前,將事情都辦好。

  「走了。」容灼朝段崢一揮手,朝商隊的頭領示意出發。

  頭領一聲令下,整只商隊便正式啟程了。

  段崢立在城門口目送容灼和商隊遠去,直到隊伍離開他的視線,他才轉身回程。

  回到城中之後,段崢路過尋歡樓,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帶容灼來這裡時的場景。

  仔細想起來,那日距今還不足一年的光景。

  但僅僅是這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們都變了一副模樣。

  就連這京城和朝堂,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想,再過上一年,待如今的太子殿下回京,一切或許又會變一副模樣。

  商隊自京城出發,一路北上,直奔北江而去。

  因為有了上一次去豫州的經歷,所以這次容灼適應得還算挺快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因為他們人數和車馬太多,所以投宿時需要在驛館不遠處搭上臨時的營帳,商隊的人都住在各自的營帳裡。而他們就近驛館,可以修整一番,讓商隊中的人輪流在驛館中洗個澡換身衣服。

  他們商隊中的首領是段承興特意幫容灼安排的,眾人都稱呼他為老路,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為人幹練直爽,在行商一事上頗有經驗。

  「東家。」老路趁著眾人修整時,擺開了地圖朝容灼道:「咱們再過兩日會有一站經過此地,這裡算是個分岔路,往前走有兩條路都可以選,東邊這條路能走得稍微快一些,不過中途可能會連續三四天的路程都沒有驛館。西邊這條大概要多走兩天,但是幾乎每一站都有能落腳的地方。」

  容灼開口道:「路先生,這種事情您比我有經驗,還是您來選吧。」

  「那就選西邊這條吧,雖然要多走兩日,但沿途人煙多一些,更穩妥。」

  「好。」容灼目光在地圖上一掃,開口道:「咱們經過的這個地方,離豫州似乎挺近?」

  「不遠,若是從這裡拐過去,來回也就三四日的功夫。」老路道:「要是騎馬的話,兩日就可以跑個來回。東家想去豫州?」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在那邊還有幾個故人,也不知他們如今怎麼樣了。」容灼道。

  「待咱們回程時,東家若是有心,咱們可以繞道過去看看。」老路道。

  容灼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他倒是不急著去豫州,只是偶然想起來,有點好奇他認識的那些人現在如何了。

  也不知道大當家到了軍中之後,是否習慣?和孟凡青是不是還像從前那麼好。

  還有杜興,也不知道他是否幫花樓裡那個姑娘贖了身。

  想到過去這些故人,容灼眼底忍不住染上了些許笑意。

  他總覺得對豫州這個地方,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仔細一想,大概是因為自己和于景渡是在這裡定情的吧。

  說起來,他真正意識到自己對於景渡的情愫,便是去豫州的路上。若是沒有豫州之行,他也不知道自己和于景渡最終會如何。

  命運這東西就是這麼玄妙。

  總是在人一無所知時,在前路給他們埋下種子。

  許多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回過頭來看時,卻覺得樁樁件件都像是被命運給安排好了似的。

  次日,眾人繼續啟程。

  依著老路的決定,他們選了西邊這條沿路能停靠驛站的路。

  不過誰也沒想到,這一看似穩妥的選擇,反倒出了紕漏。

  這日入夜後,商隊中忽然有人開始嘔吐。

  隨著時間的推移,嘔吐的人越來越多,有的則伴隨著腹痛的症狀。

  到了半夜,已經有十數人出現了類似情況。

  好在容灼有先見之明,離開京城時,帶了一位隨隊的大夫。

  經過大夫的初步診治,是驛館裡的食物出了問題。

  「如今天氣炎熱,食物偶有保存不當,可能吃的時候不大能覺察出來,但入了腹中卻容易出問題。」大夫朝容灼道:「不過東家放心,在下來的時候備了些藥,讓人給他們煎了服上兩頓應該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那他們需要休息多久?」容灼問。

  「最好是能歇個一兩日。」大夫道。

  「東家。」夥計中一個管事的開口道:「咱們都是行伍之人,沒那麼嬌貴,服了藥就可以繼續趕路,東家不必為此耽擱行程。」

  這個管事的名叫邢沖,是于景渡的人。

  商隊裡的夥計,基本上都很服他的管教,而他則唯容灼馬首是瞻。

  「容我想想。」容灼道。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這些夥計都是于景渡的人,容灼不可能為了趕路,就不拿他們當人。

  不管是行伍之人還是普通人,病了之後就都是病人。

  若此番不讓休息好,後頭再一勞累出了問題,或者落下病根就麻煩了。

  「林大夫。」容灼道:「此番他們吃壞了肚子是偶然嗎?」

  「東家是懷疑有人下毒?」林大夫道。

  「不是。」容灼忙道。

  他們沿途停靠的驛館,都是正規在官家報備過的正經驛館,又不是野外的黑店,有人下毒倒是不至於。再說了,就算真要下毒,這毒也下得太含蓄了。

  「我的意思是說,像是無意間吃壞肚子這樣的情況,在軍中會不會也有發生?」容灼問。

  根據現代社會的生活經驗判斷,這情況其實就是食物中毒。

  但容灼不大確定古代食物中毒的概率大不大,畢竟古代人的生活和飲食習慣和現代人還是不大一樣的。

  「軍中偶爾也會有。」一旁的邢沖答道:「我記得前年的秋天,營中就有不少兒郎吃壞了肚子。不過當時不是戰時,他們硬扛了幾天大部分也就慢慢好了。」

  容灼歎了口氣,有些後悔在京城時,沒想到此事,所以他們運送的成藥中,沒有與此相關的,只有林大夫個人帶了點藥。

  「這樣吧。」容灼朝邢沖道:「生病的夥計,讓他們在驛館休息兩日,你帶著人繼續往前走。我趁著這兩日的功夫去一趟豫州,備一些治療腸胃的藥。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和他們匯合去追上你們。」

  「東家,出發前就說好了的,您去哪兒,邢某就去哪兒。」邢沖道。

  這可是于景渡給他下的死命令,他不可能拋下容灼自己帶人走。

  「那就這樣,你跟著我,商隊你安排信得過的人先帶著。」容灼道:「反正有老路叔在,問題應該不大,而且前後加起來也就是幾日的功夫。」

  邢沖想了想,問道:「東家去豫州弄了藥,怎麼帶走呢?」

  「我舅舅家在豫州也有商鋪,這個你不必擔心。」容灼道。

  邢沖見他心意已決,只能應下了。

  次日,老路和邢沖挑的屬下一起帶隊繼續前行,生了病的夥計們暫時留在驛館休養,容灼則帶著邢沖和兩個夥計一起,快馬加鞭去了一趟豫州。

  在途經西大營的駐地時,容灼特意選了會經過大營附近的那條路。

  沒想到行到中途,路邊忽然傳來一聲悶響,那響聲因為離得不遠,所以動靜極大,直接驚了馬,容灼猝不及防沒扯住韁繩,直接被摔下了馬背。

  好在他練過摔馬,在落馬的瞬間調整了一下姿勢,這才沒傷著。

  邢沖見狀卻是嚇了一跳,一邊命兩名手下戒備,一邊下馬查看容灼的狀況。

  「沒事!」容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也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先前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方才那動靜他聽著像是……爆炸?

  這裡怎麼會有爆炸聲呢?

  「哎呀,不好意思,驚了你們的馬!」一人自路邊的林中出來,身後跟著數名行伍之人。

  那人在看清容灼的樣貌之後,當即大喜,開口道:「少東家!」

  容灼抬眼看過去,這才認出來人竟是大當家,「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大當家笑道:「少東家怎麼會在這兒?」

  容灼一笑,「說來話長,我此番是要去豫州辦點事情。」

  「著急嗎?」大當家問,「不著急的話去西大營坐一坐?」

  「很急。」容灼道:「不過大當家的若是有空,待我忙完事情之後,可否一敘?」

  「好說好說。」大當家的忙道:「少東家說個時辰,我去段家的商行尋你便是。。」

  容灼聞言忙與他約定了黃昏時分。

  大當家倒是講究,當日黃昏時果真去了段家的商行。

  容灼忙活了小半日,剛一回商行便見大當家正在前廳候著呢。

  兩人一番寒暄,隨後容灼便主動朝他說明了此番來豫州的目的。

  「早就聽聞太子殿下請纓去了邊關,我們軍中兒郎無不欽佩羡慕。」大當家道。

  容灼聽他誇于景渡,眼底便染上了幾分笑意。

  「對了,我今日聽到的爆炸聲,是大當家所為?」容灼問。

  「正是。」大當家道:「祁兄臨別前便鼓勵我要多多鑽研機關之術,一別數月我也算沒辜負他的寄望。明日少東家若是有空,隨我去西大營看看吧。」

  容灼原想著如今時間緊迫,但想起那爆炸聲,便知道大當家手裡應該有值得他一看的東西。





第111章

  「西大營如今是誰主事?」容灼問大當家。

  「陛下先前派了個將軍過來,不過只是協理,如今大營主事的還是劉將軍和杜將軍。」

  容灼聞言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主意。

  「大當家,勞煩你回去之後朝兩位將軍知會一聲,就說……」容灼遲疑了半晌,「就說我明日要帶著太子殿下的人,去營中探望,不要朝他們提及我此番來豫州的真實目的。」

  「好說。」大當家忙道。

  「對了,大當家如今在營中可還習慣?」容灼問。

  「多虧了少東家和祁兄,我如今也算是吃軍餉的人了。」大當家道:「杜將軍對我還算關照,在諸事上都不苛求,只讓我專心鑽研機關之術。我們寨子裡原來那些弟兄也被收編了,大夥帶頭在大營周邊開了一片地,種了些瓜果,也養了一些家禽,倒是比從前過得更自在了。」

  容灼聞言不由失笑。

  便聞大當家又道:「我們還在大營附近的村子裡置了一處宅子,將山寨裡的老弱婦孺都安置在了那裡,杜將軍那相好的,也被安置在了村子裡,平日裡大家都挺照應的。」

  「孟凡青呢?」容灼問。

  「他也很好,明日少東家去大營中就能見到他了。」

  容灼聽聞大夥兒的生活都漸漸步入了正軌,由衷地替他們高興。

  「你和祁兄如何了?」大當家看了一眼門口立著的邢沖,「怎麼身邊的護衛換了人?」

  容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後撈起腰間掛著的玉佩朝他示意了一下。

  大當家一看這玉佩就明白了,沖他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

  兩人又敘了些閒話,容灼留他在商行用了晚飯,這才讓他回營。

  「東家明日要去西大營?」送走了大當家之後,邢沖朝容灼問道。

  「咱們只是路過去看看,時間應該來得及。」容灼道:「今日不是已經同藥鋪的人談好了嗎?明日一早,讓商行的人替我去辦剩下的事情吧,左右都是自己人,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今日容灼已經去豫州的藥鋪裡看過了,這裡和京城的宋家藥鋪差不多,也有一些常用的成藥方子,但因為百姓用成藥很少,所以存量並不多。

  容灼朝豫州最大的藥鋪定了一批治療腸胃的藥,並約定好了待藥製成後,由段家的商隊送往北江。明日他原是打算帶著邢沖他們一起,把豫州所有的藥鋪都看一遍,將現有的相關成藥都搜羅一下,先帶走應急。

  不過仔細一想,這件事情委託給商行的人去辦也行。

  這樣容灼明早就可以去西大營一趟,而後讓商行的人按約定好的時辰,將搜羅來的藥送出城,容灼從西大營出來之後,就可以和他們匯合,一點都不耽誤。

  「對了,邢沖。」容灼朝他問道:「你身上有什麼和太子殿下有關的信物嗎?」

  邢沖一怔,問:「東家是想做什麼?」

  「明日去西大營,想看看有沒有好東西順走一點。」容灼道:「不過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就怕他們不買帳啊。」

  邢沖道:「當初殿下讓我等加入商行時,已經將所有於他有關的聯繫都抹除了,所以我這裡沒有信物。不過西大營的劉將軍是殿下的人,我想……他不敢不買東家的帳。」

  「那明日你跟著我,若是他不買帳,你替我唬他一下。」容灼道。

  邢沖聞言忙應了。

  當夜,容灼便去找了一趟商行的管事,將明日的事情託付給了他們。

  管事對容灼的話自然無有不從,利利索索地便應下了。

  次日,容灼帶著邢沖和另外兩個護衛去了西大營。

  到了地方之後,容灼才知道自己完全是多慮了。

  因為劉書懷聽說容灼要來,親自帶著人到了營門口迎接。他一直是知道于景渡的身份的,再加上多少猜到了容灼和于景渡的關係,自然不敢怠慢了容灼。

  就連杜興得知容灼來了之後,都特意從演武場回來了。

  一番寒暄後,容灼直截了當地朝劉書懷道:「劉將軍與太子殿下熟識,應該知道殿下他素來對機關之術很感興趣吧?今日我們過來,便是聽說大當家搞了不少新鮮玩意,特來替太子殿下看一看。」

  容灼難得拿于景渡壓人,多少有些心虛。

  他沒和這些人獨自打過交道,總覺得以自己的這點薄面,估計很難在劉書懷面前說得上話。豈不知劉書懷是個聰明人,他心裡非常清楚,得罪容灼說不定比得罪如今的太子更難收場,所以哪怕容灼不朝他提于景渡,他也絕不會讓容灼不痛快。

  在容灼提出要看大當家的機關之術時,劉書懷當即便吩咐人去準備了。

  不多時,容灼便被帶到了演武場。

  「這是投石機,四人配合操作,最遠能投出去兩百多米。」大當家朝容灼一一介紹道:「這是連弩,我從書上學來的,改良過之後,一次能發十支箭……」

  大當家制出來的這些東西,大部分都不是他發明的,只是從書上看了,自己琢磨著制出來的。這些東西大都在剛被發明出來時,興盛過一陣子,但後來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大部分都失傳了。

  若是對機關之術沒有研究的人,哪怕照著書上的記載,也很難制出來。

  大當家一是因為自己喜歡,再加上曾經遇到過高人指點,這才能有所成。

  「昨日我遇到你時聽到的是什麼動靜?」容灼問他。

  「那是我將煙花改良過後制出來的土炮。」大當家道:「動靜挺大的,離得近了也能炸傷人。」

  容灼一挑眉,心道這可是好東西。

  其實在這個時代,火藥並不算稀罕物,只是並未被廣泛應用於軍事。

  而大當家碰巧醉心此術,自然少不得要在這上頭動些心思。

  「有趣。」容灼道:「你這些東西要是弄到邊關去,正好能試試合不合用。」

  其實容灼對邊關的戰事並不瞭解,他也不確定這些東西能不能幫上于景渡的忙,但他覺得像大當家這樣的人才,收攏了肯定沒有壞處。

  「可以啊!」大當家頓時來了興致,「要不我做一批出來,少東家找商行的人幫忙運到北江送給太子殿下,就當是我們西大營也為邊關盡一份力。」

  「這主意倒是不錯,我想太子殿下若是見了這東西,定然也會高興。這土炮點上炸一下,就算炸不死幾個人,嚇唬嚇唬他們也好。」容灼道:「不過有個問題,這東西長途運輸太危險,萬一路上磕碰了,那負責運貨的車夫和馬就慘了。」

  大當家道:「這倒是,這東西我試的時候都得找個離大營遠點的地方,就是怕出紕漏。」

  若非如此,他昨日也不會碰巧遇到容灼,還驚了容灼的馬。

  「劉將軍?」容灼朝劉書懷道:「你們西大營如今又不打仗,要不把大當家的借給我們一陣子唄?他若是在邊關能幫上忙,咱們大營也跟著立功不是?」

  他說罷似乎是生怕劉書懷不答應,又道:「這人我可不是自己要的,是替太子殿下要的。太子殿下如今在邊關為國征戰,拋頭顱灑熱血,咱們自該為他籌謀,你說是吧劉將軍?」

  「是,少東家所言極是。」劉書懷道。

  容灼一怔,「你……你這是答應了?」

  「是。」劉書懷看向杜興,「杜將軍沒有異議吧?」

  「沒有沒有,別說楚東了,我都想跟著一起去邊關呢!」杜興道,他口中這個楚東,說的便是大當家。

  容灼沒想到他們答應得這麼利索,剩下的半肚子慷慨激昂的勸說之語只能生生憋了回去,還怪不好意思的。

  「楚東在營中帶了幾個與他一道做機關的徒弟,本將將他們一併給少東家吧。」劉書懷道:「還有他們做機關需要用到的東西,若是方便攜帶的,都一併帶走。」

  容灼:……

  好傢伙,這劉書懷可真是大方。

  「少東家在豫州待幾日?」劉書懷問。

  「呃……今日就走。」容灼道:「我們急著趕路。」

  劉書懷聞言也沒廢話,立刻變吩咐了大當家帶人去收拾東西,讓他們今日跟著容灼一起啟程。大當家看了一眼容灼,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領命去了。

  容灼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朝劉書懷道:「劉將軍,還有一個人……」

  「少東家還有什麼要求,一併提出來便是。」劉書懷道。

  容灼聽他這麼大方,只恨不能將整個西大營一起要走帶給于景渡。

  可惜他理智尚存,還知道適可而止。

  軍中之人做事向來利索,不過晌午大當家就將東西都收拾好了,其中包括他自己的行囊,以及他做機關時需要用到的傢伙什兒。另外除了他自己之外,他還帶了十二名兒郎,據說各個都是手巧的,平日裡他做機關時這些人都會跟著他打下手,算是他帶出來的徒弟。

  「劉將軍,我將這些人帶走,不會出什麼岔子吧?萬一事情……」

  「少東家放心。」劉書懷道:「屆時我在軍報中標明,就說是西大營自行將人送到的邊關,不會讓人找出什麼把柄來的。」

  容灼聞言這才放心。

  後來他才反應過來,說不定劉書懷早有將人送給于景渡的心思,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恰好容灼的到來促成了此事,倒是省得劉書懷再找機會。

  「少東家。」大當家楚東,趁著無人時朝容灼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想說孟凡青吧?」容灼道:「你如今是去邊關,又不是去旅遊,帶著他不合適。」

  大當家聞言目光一黯,「我知道我如今是軍中之人,不該感情用事。」

  「嗯。」容灼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拍,「不就是分開幾個月嗎?就算戰事膠著,那頂多也就一年的光景,很快就過去了。你看我與祁護衛不也分開了嗎?是吧!」

  「少東家說得對。」大當家想了想又道:「那咱們出發前,能不能允我去朝他道個別?」

  「道什麼別啊,萬一你見了他又捨不得走了怎麼辦?」容灼道。

  大當家聞言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容灼。

  以他對這位少東家的瞭解,對方絕不是如此不近人情的性子。

  所以……少東家這是在逗他?

  楚東總算回過神來,驟然轉頭,便見孟凡青拎著個包袱正朝兩人走來。

  「此事我沒與你商量,因為我覺得他年紀也不算小了,應該讓他自己做主。」容灼笑道,「希望你不會覺得我自作主張。」

  「當然不會。」楚東朝容灼行了一禮,「少東家有心了。」

  容灼沒再朝他多說什麼,又去找劉書懷說了幾句話,便準備告辭了。

  他從西大營挖了人,多少有點心虛,生怕走慢了劉書懷反悔。

  劉書懷倒是敞亮,不僅給他們帶足了乾糧和盤纏,還特意讓人挑了十幾匹好馬。

  容灼帶人從西大營出來,到了約定的地點之後,段家商行的人已經等在那裡了。此番他們搜羅來的成藥也不算多,容灼乾脆讓人將藥分裝了一下,他們各人背了一份,也沒讓馬車去送,免得耽誤時間。

  就這樣,他們一路疾行,入夜後便趕回了驛站。

  先前病了的夥計們,經過了兩日的修整,如今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容灼讓林大夫又幫他們檢查了一遍,確認都沒有異樣之後,便決定第二天一早出發,去追趕前頭的商隊。

  由於商隊同行的有馬車,所以行進速度略慢。

  容灼他們約莫追趕了四五日的功夫,便與商隊匯合了。

  連著騎了幾日的馬,夥計們倒是沒什麼事情,他們都是行伍出身,都能扛得住。容灼就不行了,他此前雖然也練過騎馬,但是一口氣奔波這麼久,還是頭一遭。

  待眾人匯合這日,他的腿已經被磨破了皮。

  白日裡他還能強忍著,這晚沐浴完之後,便疼得直皺眉。

  「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豫州這一趟。」金豆子心疼地道:「左右不過是些治腸胃的藥,咱們到了北江再買也行啊,您又何苦這麼折騰自己。」

  容灼一邊給自己抹藥一邊朝他解釋道:「咱們不能去北江買藥,因為戍北軍人數眾多,咱們驟然買那麼多藥,會影響百姓的生活。而且北江地處偏遠,來往的商隊又少,他們自己都不夠用呢。」

  但豫州不同,這裡交通便利,來往商隊眾多,而且容灼在這裡定制成藥的話,可以委託段家商行的人幫忙跟進和運送,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況且我若是不跑這一趟,就拐不走大當家他們了。」容灼笑道。

  他手上力道一重,不慎弄疼了傷處,頓時又疼得直哼唧。

  「我來吧公子。」金豆子走上前接過藥。

  容灼卻身手一擋,「我還是自己來吧。」

  「這地方傷得太蹊蹺,你自己都看不清。」金豆子道。

  「沒事,我自己摸索著弄吧。」容灼道:「你幫我再去弄點吃的吧,我又餓了。」

  倒不是他和金豆子見外,若是放在從前也就罷了,如今他已經和于景渡在一起了,總歸要顧忌著點這些細節,不能再和金豆子無分彼此了。

  金豆子去了趟廚房,沒多會工夫就端了一碗面回來。

  容灼已經上完了藥,就那麼叉著腿立在桌邊,將一碗面吃了個乾淨。

  金豆子站在一旁看著,忽然鼻子一酸。

  他們公子從前養尊處優,哪裡吃過這樣的苦?

  而且驛館的廚子休息了,這碗面是他煮的,味道想來不會太好,他家公子竟然一點都不挑剔,就這麼一口氣吃光了。

  「你……」容灼抬眼看到他眼睛發紅,問道:「你也想吃?早說,我給你留一半。」

  「我不吃,我晚飯吃飽了。」金豆子吸了吸鼻子,忙收斂起了情緒,轉移話題道:「公子,再有小半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

  「是啊。」容灼聞言不由想起了先前于景渡朝他說過的話,彼時他們都還在京城,于景渡朝他說,等他生辰時要給他一份生辰禮。

  當時容灼便猜想,這份生辰禮會不會與他送給對方的有異曲同工之處。

  但如今想來,他們之間該發生的都發生過了,至少在這方面于景渡應該給不了他什麼驚喜了,除非于景渡能讓他欺負一下。

  不過容灼腦補了一下那場面,有些不大能接受自己欺負于景渡。

  他性情溫和,沒什麼征服欲,而且他很滿意自己如今和于景渡之間的模式。

  既然這樣的話,那于景渡還能送他什麼賀禮呢?

  「我今日問過老路叔,他說咱們如果一路順利的話,應該能在你的生辰之前趕到北江。」金豆子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這樣你生辰的時候,就能見到太子殿下了。」

  容灼臉一紅,「咱們是去辦正事,我又不是為了見他才去的。」

  「那我跟老路叔說,明日開始走慢些吧,省得走得太急馬累。」金豆子道。

  「你小子如今是出息了,都敢揶揄我了?」容灼笑道。

  金豆子一看他笑了,這才將碗收走,一溜煙沒了影。

  待他去洗過碗回來後,便見容灼已經躺在榻上睡著了。

  金豆子守在一旁打著蒲扇幫他趕了會兒蚊子,等容灼睡熟了,他才去睡下。

  後頭的日子,容灼沒敢再騎馬。

  這種事情上,他沒必要逞能,再說商隊裡最不缺的就是馬車。

  也不知是因為他們人數眾多,還是因為運氣好,後頭的一路他們幾乎沒遇到過任何挫折,順順利利就到了北江。

  美中不足的是,頭幾天遇上了一場雨,將行程耽擱了一兩日。

  所以他們在接近北江的頭兩日,容灼的生辰就過完了。

  那日金豆子原是想幫他慶祝一下,但被容灼阻止了。

  他們商隊這麼多人,這一路來回要走兩三個月呢,過生辰的人應該不少,他不想搞特殊。

  可若是人人過個生辰都要操辦一下,那他們這一路也不必走了。

  最終,金豆子偷偷讓驛館的廚房給容灼煮了碗長壽麵,當晚容灼撐得半夜都沒睡好覺。

  到了北江的這日,容灼並未直接帶著商隊進城,而是等在了城外的驛館,讓邢沖派人先去大營知會了一聲。

  從城外的驛館到戍北軍大營還有些距離,快馬加鞭來回也得半日的功夫。

  容灼等著著急,為了緩解焦慮,便帶著金豆子進了一趟北江城。

  北江城裡比容灼想像中還要熱鬧一些。

  不過這裡因為靠近北境,所以城中的風土人情和京城有著很大的差別。

  「公子,要不要嘗一嘗這裡的點心?」金豆子朝容灼問道。

  「啊?」容灼方才明顯在走神,聞言一怔,「什麼?」

  金豆子無奈道:「您人都到北江了,左右今日黃昏前也該見到……那個誰了,怎麼還這麼魂不守舍的?」

  「瞎說。」容灼道:「我只是趕了一路,今日終於如釋重負,有點不適應。」

  他說罷拉著金豆子又招呼了跟在身後的邢沖和另外兩個護衛,在路旁的面攤上叫了幾碗面。

  面攤老闆一看他們的穿著不像本地人,便與他們攀談了起來。

  得知容灼他們是商隊的人之後,另給他們沒人的面里加了個雞蛋。

  「北江戰事頻繁,好久沒有商隊願意來了。」老闆感歎道:「我看小公子年紀輕輕,沒想到還挺有魄力。」

  容灼一笑,「富貴險中求嘛,旁人不敢來我們才更要來。」

  「你這話說得倒是沒錯。」老闆道:「不過我們北江應該亂不了太久了,如今太子殿下坐鎮戍北軍,想來戰事很快就會平息了。」

  容灼聽他提起于景渡,有些好奇,便道:「太子殿下來北江也就月餘吧?」

  于景渡他們比容灼早出發半月,再加上他們是快馬加鞭,所以腳程比容灼他們快了許多。

  「月餘怎麼了?」那老闆道:「太子殿下來北江的第二日就上陣了,這一個月他殺的夋國人估計都數不過來了。就前兩日太子殿下還打了一場大勝仗呢!聽說那場仗原是要耗上些時日的,但太子殿下堅持親自出戰,剛上陣就一槍挑了他們主帥的半條胳膊,導致夋國軍潰散,提前就撤了。」

  「他把夋國主帥殺了?」容灼問道。

  「人沒死透,胳膊廢了。」面攤老闆道:「但他們主帥廢了一條胳膊,這仗接下來怕是不好打嘍。」

  一旁的金豆子問道:「前兩日,是前天還是大前天?」

  「就是七月二十九那日。」攤主道:「當日北江全城都在慶祝此事,我還白送了十碗面呢!」

  「七月二十九……」

  金豆子看向容容灼,心道可真巧,他們公子生辰那日,太子殿下大敗夋國主帥。





第112章

  容灼埋頭吃著面沒吱聲,但眼底卻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但他打算將于景渡的這一場勝仗,單方面當做對方送給自己的賀禮。

  再也沒有什麼能比快些結束戰事更好的禮物了……

  當日,容灼又帶著金豆子在北江城的醫館和藥鋪裡看了看,他發覺這裡的藥材並不充裕,尤其是產自南邊的一些藥材,因為沒有商隊來往,導致缺貨非常嚴重。

  他暗自琢磨,等將來戰事平息了,或許可以將運送藥材這件事情持續下去。

  到時候只運送北江缺少的藥材,不僅是北江,沿途各州府最好都要顧及到。

  屆時他們商隊也會兼顧別的賺錢的生意,藥材不是主業,所以應該能負擔得起。

  當日,眾人並未在城中逗留太久,約莫著去大營傳信的人快回來時,他們就返回了驛館。

  容灼回去的路上一直頗為激動,想像著于景渡得知他到了北江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跑來見他應該不至於,大營裡人多口雜,容易讓人起疑。

  但既然傳話的是他的人,說不定會給他帶個口訊什麼的?

  儘管知道很快就要見到對方了,但容灼還是充滿了期待,想先一步得到對方的消息。

  然而事與願違,傳信的護衛帶回來的消息是,太子殿下並不在營中。

  「怎麼會不在營中?」容灼驚訝道。

  「說是前兩日殿下大敗了狄猛之後,乘勝追擊,打算直接將他們安營的地方給平了。」傳信的護衛道:「夋國大軍安營的地方離戍北軍大營有不小的一段距離,來回要花些功夫。」他口中的狄猛便是夋國的主帥。

  容灼聞言擰了擰眉,稍稍有些擔心。

  他不知道戰場上情況如何,但只要見不到于景渡的人,他就覺得忐忑。

  尤其是自己奔波這麼久,總算到了這一日卻撲了個空,這讓他心裡有些空落落的,總忍不住擔心會出現什麼變故。儘管一直說服自己不要這麼想,但他心裡還是亂糟糟的。

  大概是他電視看多了,總怕那種造化弄人的事情出現在自己和于景渡身上。

  「那你去找的是誰?」邢沖問道。

  「軍中負責後勤的人。」那護衛答道:「太子殿下不在,屬下不敢私自暴露身份,只能以商隊的名義朝他們報備。」

  容灼點了點頭,「你做的對,那他們怎麼說?」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驛站距離大營還有一段距離,他們的意思是明日一早再讓咱們帶著東西過去。」護衛道。

  容灼想了想,這樣也好。

  反正于景渡不在營中,他今日去了也見不到對方。

  於是,容灼的商隊當日便暫歇在了北江城外的驛館中。

  當夜,容灼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便起身到了外頭。

  北江城不比京城,入了八月後夜裡氣溫便有些寒涼。

  容灼一出門,便被夜風吹得打了個寒噤。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忽然特別想于景渡。明明自兩人分開後,他每天都很掛念對方,可今日的感覺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他甚至忍不住想,這要是像電視劇裡演的一樣就好了。

  說不定他一回頭,于景渡就會出現在他身後。

  容灼正這麼想著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他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識轉身去看,卻發覺立在他身後的人是金豆子。金豆子手裡拿著一件外袍,上前披在了容灼身上。

  「你怎麼還沒睡?」容灼問他。

  「公子這麼魂不守舍的,我哪裡睡得著?」金豆子道。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容灼道:「其實我沒什麼事情,就是路上走了太遠,如今終於到了目的地,有點近鄉情怯。」

  金豆子找了個塊石頭坐下,然後拍了拍身邊的另一塊石頭。

  容灼見狀便走過去與他並肩坐在一起。

  「公子,其實看你這樣,我挺替你歡喜的。」金豆子道。

  容灼一怔,問他:「看我哪樣?」

  「就是……會為了旁人歡喜憂愁,恣意灑脫,敢愛敢恨。」金豆子道:「從前你只喜歡讀書,每日除了讀書幾乎不做旁的事情,可有時候我總懷疑,你讀書真的快活嗎?」

  「後來你開始跟著表少爺一起廝混,起先我也擔心你,怕你跟著他學壞了。」金豆子道:「但如今想想,這世上也不是只有讀書一條路。再說了,你跟著表少爺他們廝混,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還結識了太子殿下,如今更是有了自己的商隊。」

  容灼聞言也忍不住有些感慨,他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其中最大的意味,大概就是認識了于景渡,還和他走到了一起。

  「豆子,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容灼問他。

  「我從前的想法就是,一直好好伺候公子。」金豆子道:「將來若是有機會了,再娶個娘子作伴,嘿嘿。」

  容灼聞言一笑,問他:「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喜歡我的就行,我不挑。」金豆子道。

  容灼伸手在他膝蓋上一拍,「等這趟回去……」

  他話說到這裡,又覺得這種話不太吉利,便改口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吧,等我得閒了替你張羅。」

  金豆子聞言嘿嘿一笑,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容灼經他這麼一打岔,煩亂的心思稍稍平靜了些許。

  夜已深,外頭的涼意越來越重。

  容灼沒再繼續逗留,拉著金豆子回屋了。

  次日一早,他們便依著約定啟程,朝戍北軍大營行去。

  不過因為楚東和孟凡青他們的身份特殊,容灼不敢擅做主張,暫時讓他們候在了驛站裡。

  驛站和大營的距離,騎馬都要小半日,他們運著貨物自然更慢。

  待商隊到了大營外時,天色已經擦黑了。

  營中主管後勤的軍需昨日接到報備後,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所以容灼他們到了之後,被安置得很妥帖。

  儘管眾人並不知容灼的身份,也不知這支名義上替戶部辦事的商隊,實際上和他們的太子殿下大有淵源,但容灼他們依舊得到了該有的禮遇,並沒有受到任何怠慢。

  只因商隊帶來的藥品,對他們而言極為重要。

  無數受傷的戍北軍兒郎,都要靠著這些藥救命。

  趁著老路和大營的軍需對接時,容灼跟著戍北軍接待他們的士兵在附近的營房轉了轉,只可惜因為身份所限,他只能在後勤的營房附近溜達一下,太核心的地方不能去。

  容灼自進了大營之後,對戍北軍的印象極好。

  至少他們接觸到的士兵,看起來都極有素養。

  而有時候通過一個普通士兵的言行舉止,就能側面反應一支軍隊的整體狀況。

  「太子殿下住在哪兒啊?」金豆子忍不住問道。

  「太子殿下的營房與常將軍的營房在一個院裡。」那士兵這話聽著沒毛病,但實際上稍有心便能聽出來他在回避金豆子的問題。

  容灼見這戍北軍的兒郎如此警惕,還挺欣慰的,這說明他們所有人都很在意于景渡的安全。

  「我們能去傷兵營看一眼嗎?」容灼問他。

  「當然。」那士兵聞言便帶著他們去了傷兵營。

  傷兵營裡的大夫,昨日就聽說了商隊要來的事,今日見到容灼等人頗為熱情。他們在軍中數年來,一直苦於缺少藥材,沒想到竟真的能等到用藥自由的這一日。

  而傷兵營裡的士兵就更高興了,一個個見到容灼都跟見了活菩薩似的,害得容灼都沒好意思在裡頭多待。

  「這些藥,能救多少人的命?」容灼朝傷兵營的大夫問道。

  「很多。」大夫道:「單說前幾天那場仗,前線退回來的傷者就有數百人,這些人傷得不算太重,都是不能再繼續戰鬥,卻能轉移回來的。剩下的那些只能留在前線臨時的傷兵營中,他們都是重傷或者不便再行動的,也是最需要藥的。可從前的大部分時候,前線的臨時傷兵營收了那些人,其實和收屍沒有什麼兩樣。」

  重傷之下,傷口持續不斷的流血和感染,會輕易要了一個人的命。

  而這種時候,若是有了藥,很多人就有極大可能保住性命。

  「還有這種輕傷的。」大夫指著一個耳朵上裹了布巾的少年,「我曾經親眼見過一個,因為傷得太輕,有限的藥不能給他用,所以後來耳朵都快爛沒了……」

  容灼聽他這麼說,不由有些鼻酸。

  這一刻,他無比慶倖當時的自己頭腦發熱,做了這個決定。

  當晚,躺在營帳裡的時候,容灼心中百味雜陳。

  這一刻,他徹底理解了于景渡當初聽說他要做這件事情時的心情。

  次日一早,眾人用過早飯後便準備離開大營了。

  說到底他們只是來送藥的,不可能一直住在營中。

  容灼心中很是失落,因為跑了一趟也沒能見到于景渡,甚至連對方如今在哪兒他都不知道。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動身時,營中卻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有人說太子殿下回營了。

  不多時,便有士兵抬著一個個簡陋的擔架快步朝傷兵營而來。

  容灼一顆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一一看向上頭躺著的人。

  但被抬回來的人大都滿臉汙血,壓根也看不出本來面貌。

  一旁的邢沖上前幫手抬著一個擔架,朝旁邊的兒郎問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那人看了他一眼,念及他問的此事並不算什麼機密,便答道:「安好。」

  邢沖聞言轉頭朝容灼略一頷首。

  容灼看懂了他的意思,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第113章

  先前容灼因為擔心于景渡的安危,一顆心一直懸著,因此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留意別的。如今他暫時放下心來,看著一個個滿身血污不知死活的傷兵,心中百味雜陳。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這樣的場面,只覺鼻息間都是刺鼻的血腥味。他站在一旁看著這些被人抬進營中的傷兵,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立在一旁看著。

  這一刻,他才算直觀地感受到了一點戰爭的氣息,從前地萬般想像,都不急這一幕來得震撼。

  「讓一下!」一個士兵的聲音大吼道。

  走在前頭的士兵聞言紛紛閃到一旁,這時便見幾個人抬著一個擔架正快步奔來。

  容灼扭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擔架上躺著的人,可惜因為角度的問題,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不過下一刻,他忽覺心中一悸,抬眼看去時,便対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于景渡滿臉血污,雙目帶著通紅的血絲,看向容灼時的目光滿是驚訝。

  與于景渡対視的那一瞬,容灼呼吸都不由一滯,但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再次看向了擔架上的人。

  此時于景渡抬著的擔架正好和容灼擦身而過,容灼一打眼通過対方臉部的輪廓勉強認出來,那人是黎鋒。

  「等著。」于景渡開口,聲音嘶啞得有些可怕。

  隨後不等容灼反應,他已經抬著黎鋒的擔架朝著傷兵營的方向奔去。

  容灼怔怔看著他的背影,一顆心忍不住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黎鋒是怎麼受的傷,但從于景渡的神情來看,黎鋒應該傷得極重。

  容灼幾乎不敢去想于景渡如今面臨的情形。

  雖然于景渡從未朝容灼說起過黎鋒的事情,但容灼知道,此人対他定然十分重要。

  就像金豆子之於自己,日日陪在身邊,名義上是主僕,實際上卻早已形同親人一般。

  于景渡這人的性子雖然清冷,但實際上是個極重情義的人。

  「東家。」不多時,邢沖從傷兵營的方向匆匆趕來,身後跟著一個于景渡的親隨,「太子殿下有令,讓咱們暫時留在大營中。」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跟著帶路的人又回了先前他們住著的營房。

  因為于景渡突然回營,如今營中一片忙碌,容灼他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便老老實實待在營房中,不敢給他們添亂。

  「我問過了殿下相熟的人。」邢沖朝容灼道:「黎將軍是在追擊殘兵的途中中了埋伏,這才受了重傷。」

  容灼忙問:「多嚴重?」

  「很嚴重。」邢沖道。

  他大概是怕容灼擔心,又道:「不過……大夫說有了咱們的藥,或許救回來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黎將軍吉人天相,東家不必太擔心。」

  容灼走到門口立著,心中只覺十分沉重,他問邢沖,「你跟著太子殿下多久了?」

  「三年,不過邢某從前是殿下身邊的暗衛,極少露臉。」邢沖道。

  「黎鋒跟著他多久了?」容灼又問。

  「殿下剛入大營不久,他們好像就認識了。」邢沖道:「可能得有四五年吧?甚至更久……」

  這麼長的時間,幾乎等於是陪伴了于景渡的整個少年時期。

  「東家,殿下身邊的親隨我有相熟的,你若是想去看他……」

  「不用。」容灼道:「他讓我等著,我就等著吧,我想他如果需要我,他會來找我。」

  如今他們是在戍北軍中,容灼対這裡一無所知,他不敢貿然做任何事情。

  于景渡已經焦頭爛額,他唯一能為対方做的就是不添亂。

  當日,容灼待在營房中,哪裡都沒去。

  直到午後,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他所在的營房門被推開,一身戎裝的于景渡拖著步子走了進來。

  容灼怔怔看著他,一顆心跳得極快。

  可惜他從于景渡臉上看不到任何能供他判斷的情緒。

  容灼不敢問他黎鋒的狀況,只迎著他的目光走到他身邊,然後伸開雙臂抱住了他。

  「身上都是血,很髒。」于景渡開口,聲音似乎比先前更沙啞了幾分。

  容灼抬眼看向他,抬手徒勞無功地在他滿是血污的臉上抹了抹,而後慢慢湊上前,吻住了于景渡。

  于景渡一手按在容灼肩膀上,似乎是想將人推開。

  但隨即,他便像一頭髮了瘋的野獸,驟然將容灼抱起來,有些粗魯地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容灼任由他親吻著自己,舌尖都被対方的牙齒磕出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自他口中彌漫開來,混合著絲絲縷縷地疼痛。

  「嘶……」容灼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于景渡一怔,理智迅速回籠,稍稍將人放開了些許。

  他佈滿血絲的雙目看向近在咫尺的容灼,眼底情緒翻湧。

  過去無數個日夜的害怕、思念、焦急混雜在一起,幾乎要將他眼底的清明吞滅。

  但少年含著淚的雙眼,卻令他內心的野獸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還好,你沒事。」于景渡啞聲道。

  容灼摟著他的脖頸抱著他,一手在他頸後輕輕撫摸著,像是在替他順毛。

  「我差點害死了黎鋒。」于景渡又道。

  差點,那就是沒有?念及此,容灼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黎將軍怎麼樣了?」容灼問他。

  「大夫說血止住了。」于景渡有些疲憊地伏在容灼頸間,「我不該下令去追擊……」

  若是他見好就收,黎鋒就不會中埋伏。雖然伏擊黎鋒的人被他全殲了,最終他們也成功搗毀了夋國大軍的臨時營地,但還是付出了代價。

  後來容灼才從旁人那裡聽說,在這件事情上,于景渡的判斷並沒有錯。

  黎鋒遭遇的埋伏只是個意外,幾乎沒有対追擊的隊伍產生太大的影響,和最後的結果相比,他們付出的這點代價實在是算不上大。

  但是因為于景渡親眼目睹了黎鋒受傷的過程,所以才會難以釋懷。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黎鋒雖然傷得重,但最後卻撿回了一條命。

  「如果他……」

  「沒有如果。」容灼低聲在他耳邊道:「他不會有事。」

  于景渡稍稍退開些許,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之人,那顆惶恐了許久的心,終於有了著落。

  「嚇到你了嗎?」他低聲問道。

  「我哪有那麼容易被嚇到。」容灼湊到他唇邊溫柔地親了親,「你無論対我做什麼,我都不會害怕。」

  于景渡心底一熱,抵住他的額頭,「我身上都是血,很嗆人吧?」

  「我聞不到。」容灼道:「北江的初秋有點冷,我昨晚著涼鼻塞了。」

  于景渡一笑,緊繃著的情緒總算是放鬆了些許。

  「等著我,我先去洗個澡。」于景渡道。

  「你不用管我。」容灼道:「我可以去驛館等著……」

  「這種時候,我怎麼可能讓你離開?」于景渡道:「在這裡等著,哪兒都不許去。」

  「可是,這裡人太多了,我怕他們會看出來什麼。」

  「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而且這裡是戍北軍,不是京城。」于景渡說罷又抱了他一會兒,這才大步離開,臨走前他將自己的親隨留給了容灼。

  容灼在屋裡待了片刻,直到面上的紅意褪去,才開門出去看了一眼。

  門外,邢沖正和于景渡的親隨說話,兩人看起來頗為熟識。

  「東家。」邢沖朝他行了個禮,「您要出去嗎?」

  「我不出去。」容灼忙道。

  「容小公子。」于景渡的親隨朝他道:「太子殿下吩咐過了,您可以在營中自由行動,您想做什麼或者去哪兒,我都可以帶您去。」

  容灼聞言下意識看了邢沖一眼,見対方朝他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

  「那我能去看看黎將軍嗎?」容灼問。

  「小公子請隨我來。」那親隨說著便在前頭引路,帶著容灼和邢沖去了傷兵營。

  大概是今日被送回來的傷兵太多,容灼一進傷兵營便聞到了很重的血腥味。這裡的情形與他昨日來時完全不同,彼時這裡的人都是傷口被包紮過,正處在恢復期的輕傷患。

  而今日送來的這些,則都是重傷或性命垂危之人。滿目血肉模糊的尚未被處理完的傷口,以及此起彼伏地痛呼聲,令這裡充斥著一股濃重的令人窒息的感覺。

  昏迷不醒的黎鋒,如今躺在角落的一張床上,赤裸的上身裹著被血洇濕的布巾。

  但與先前的匆匆一瞥相比,如今的他雖昏迷不醒,面上卻沒了那股不祥的死氣。

  「你們送來的藥幫了大忙。」于景渡那親隨道:「若是放在從前,黎將軍這傷口只怕很難止住血。你們送來的成藥中,有快速止血的藥,還有吊命的人參片……我想今日這些重傷的人,被抬出去的數量應該會比以往少很多。」

  重傷之人抬進來再抬出去,就意味著死亡。

  抬出去的人越少,證明能救活的人就越多!

  「公子,殿下請您過去。」這時外頭有士兵來報。

  容灼又看了黎鋒一眼,這才轉身跟著來報信的士兵走了。

  這一次,対方直接將容灼帶到了于景渡的營帳裡。

  容灼一進門,便被人抱了個滿懷,隨之而來的便是対方細細密密的吻。

  于景渡吻得虔誠又認真,唇舌都像是在爭先恐後地訴說著自己的思念和渴望。

  「一會兒出去會被人看出來。」容灼小聲道。

  「那就不出去了,一直留在這裡。」

  「這怎麼行?」容灼有些擔心地道:「會有人懷疑的。」

  「放心吧,你送來的藥救了黎鋒的性命,我將你留在營中感激個三天三夜,也沒人敢多說什麼。」于景渡道。

  容灼:……





第114章

  理智上,容灼是想拒絕的。

  這地方是戍北軍的大營,人多眼雜,難保不會出現什麼紕漏。

  而且以上一次的經驗來看,別說是三天三夜了,哪怕是一個時辰只怕也夠他受的。到時候他若是連路都走不了,那就麻煩了,總不能讓于景渡抱著他出去吧?

  可情感上,他面對著闊別許久的于景渡,根本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況且于景渡這會兒也壓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吻得他連喘口氣都困難,更別說開口說話了。

  「太子殿下呢?」營房外忽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

  容灼身體一僵,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對方闖進來看到兩人抱在一起的場面。可他想推開于景渡,對方卻不撒手,抱著他的手臂力氣極大,根本不給他掙脫的機會。

  當然,于景渡倒也不是托大,而是因為他瞭解自己的親隨。沒有他的首肯,大營裡根本就沒有人敢擅闖他的營帳,哪怕對方有這樣的膽子,門口的親隨也不是吃素的,定能將人攔下。

  若非如此篤定,他也不可能這麼肆無忌憚地抱著人不撒手。

  果然不等於景渡開口,便聞門口的親隨答道:「太子殿下與商隊的容小公子有要事相商,吩咐了旁人不得打擾。」

  那人聞言便沒再多說什麼,與親隨又說了兩句話便走了。

  待外頭的人離開,于景渡再次俯身親了上來。

  「等一下!」容灼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推,下意識看了一眼營帳門口的方向,「去屏風後邊……」

  于景渡聞言直接托住他的雙腿將人跨抱起來,大步走到了屏風後頭。

  容灼一手攀著他的脖頸,微微仰著下巴,任他索取。

  兩人唇舌交纏,呼吸交錯,都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容灼斷斷續續地問他,「你準備了嗎?」

  「準備什麼?」于景渡問道。

  不待容灼回答,于景渡驟然反應了過來。

  他稍稍退開些許,看著容灼,目光中盛滿了不加掩飾的渴望,但神情卻有些懊惱。

  「你沒有準備?」容灼問他。

  「你先前不在這裡,我準備那個做什麼?」于景渡道。

  「你……你就沒想過我要來嗎?」

  「當然想過,但是我想著你來的時候會帶過來。」于景渡道:「你們不是運了潤膚膏過來嗎?我看看他們有沒有給我分……」

  他說著大步走到屏風外頭,在各處都掃了一眼,甚至將抽屜都打開看了看。

  但容灼他們送來的東西中,只有急用的成藥被拿出來用了,旁的東西尚且未來得及分配。

  再說了,就算分了,于景渡先前不在,旁人也不敢輕易來他的營帳中。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他們要……」

  「于景渡!」容灼開口喚住他,「別走。」

  于景渡腳步一頓,那股上頭的氣血總算稍稍褪去了一些。

  他回到屏風後,伸手幫容灼將衣服整理好,又摟著溫柔地親吻了片刻。

  「對不起,我太著急了。」于景渡道。

  「我知道。」容灼窩在他懷裡,「我知道你很想我,因為我也很想你。」

  于景渡坐在榻邊,抱著容灼坐在自己腿上,這才有了餘暇去好好看看懷中人。他帶著薄繭的指腹自少年眉眼、鼻尖一路慢慢撫過,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檢視一件珍寶一般。

  「沒受傷吧?」于景渡問他。

  容灼搖了搖頭,面頰還染著紅意,「是不是曬黑了?」

  「沒有,還是那麼漂亮。」于景渡在他鼻尖輕輕一吻,「哪裡都沒有變。」

  容灼捧著他的臉,手指慢慢撫過他顴骨新添的傷疤,然後湊上去輕輕吻了一下。

  「小灼……」于景渡呼吸一亂,「你這樣我很容易失控的,要是發瘋把你弄傷了,你可別怪我。」

  容灼聽出來他這話是在嚇唬自己,問他:「那我哪樣你不會失控?」

  「哪樣都不行。」于景渡將人按在自己懷裡,「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想我什麼?」容灼問。

  「想那晚在莊子裡,我將你……」

  「不許說這個。」容灼耳尖一紅,「你就只想這個嗎?」

  「一天有十二個時辰,只想這些哪夠?」于景渡道:「我會從認識你的那天開始想,想那日我站在視窗,看著一身紅衣的你立在尋歡樓門口與段崢說話;想你躲在我的屏風後頭朝我借手帕;想你扔給我一包金葉子要替我贖身;想你給我的買的兔子面具,帶我去江月齋吃東西……」

  于景渡細數著他和容灼相識後的一點一滴,連那些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容灼窩在他懷裡,聽他在自己耳邊像是說情話一樣說著他們的過往,一顆心被填得滿滿當當。

  「幸虧你來了。」于景渡道:「要不然這些事情根本不夠我想。」

  容灼吸了吸鼻子,「我聽他們說你打了勝仗,把狄猛的胳膊廢了一條。」

  「原是想取他性命的,沒想到他命大。」于景渡道。

  容灼想起此前金豆子的話,朝他問道:「你知道那天是什麼日子嗎?」

  「七月二十九,你的生辰。」于景渡道。

  「你記得?」

  「嗯。」

  他不僅記得,且記得清清楚楚。

  原以為在這日之前,容灼的商隊就能到北江,沒想到一場雨將人耽擱住了。

  于景渡知道商隊趕不過來之後,索性也沒繼續在大營裡等著,直接上了前線。

  老天爺下的雨,他沒辦法朝老天爺算帳,只能拿狄猛撒氣了。

  當日,狄猛壓根沒料到于景渡會出戰,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再加上于景渡當日就跟瘋了似的,招招都想取他性命,徹底讓狄猛慌了神,這才露了那麼大一個破綻。若非對方征戰多年經驗豐富,于景渡那一槍挑的就不是他的胳膊,而是他的心臟了。

  「你後頭去追他們,是想直接打到夋國的王城嗎?」容灼問他。

  「我得讓他們吃得虧大一點,這樣他們才能老實一陣子。」于景渡道:「如今他們的臨時營房被毀了,至少未來的一兩個月之內,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那接下來怎麼辦?」

  「我不想跟他們繼續在北江耗下去,所以我會在他們下一次出手之前,主動出擊。」于景渡道:「不給他們重創,邊關就難以安寧。」

  「那你是不是打完這一仗就能回去了?」容灼問。

  「如果計畫順利的話,過年之前就能結束戰事,否則就得再拖上一年半載了。」

  容灼聞言歎了口氣,稍稍有些擔心。

  「別說我了,你這一路上沒遇到流寇吧?」于景渡問他。

  「沒有。」容灼眼睛一亮,坐直了身體到:「我去了一趟豫州,帶了幾個人來北江。」

  他話說到一半才想起來此事是先斬後奏,忽然又有些擔心于景渡會責備自己。

  「如果我做得不對,一會兒你別罵我。」容灼道。

  「我什麼時候捨得罵你了?」于景渡失笑。

  容灼臉頰一紅,這才將自己遇到大當家以及之後的事情都朝于景渡一五一十地說了。他說罷便有些緊張地盯著于景渡,生怕自己幫了倒忙。

  沒想到于景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道:「你當真拿我壓人了?」

  「我也沒使勁兒說,我就壓了一點點……」

  于景渡聞言眼底慢慢染上了幾分笑意,「下回不必顧忌這麼多,我喜歡你這麼做。」

  一想到容灼在外人面前仗著自己勢,于景渡便覺十分滿足,倒不是得意於自己的身份,而是容灼那舉動,令他有種被依賴和需要的感覺。

  換句話說,他在意的不是容灼心目中自己的「太子」身份,而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沒做錯吧?」容灼問他。

  「何止沒做錯!」于景渡道:「你說不定能幫上我大忙。」

  容灼聞言這才放下心來,「那我將他們帶來見你。」

  「不必,我親自去驛館裡接他們。」于景渡道。

  容灼剛想說自己將人送過來就行,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什麼。

  「殿下。」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了親隨的聲音,「常將軍讓您過去一趟。」

  容灼聞言頓時一臉緊張,于景渡忙低聲安撫道:「放心,不是因為你。」

  聽他這麼一說,容灼也反應過來了。

  于景渡從前線回來之後,都沒去見過常將軍呢。

  幸虧他們沒那什麼,不然若是到了中途常將軍差人來叫于景渡,那不就尷尬了?

  容灼這麼胡思亂想著,面色不由更紅了幾分。

  「你就招我吧!」于景渡湊到他唇上輕輕咬了一下,「回頭攢著一起收拾你。」

  容灼一臉無辜地從他身上下來,心道自己什麼都沒做,怎麼就招他了?

  少年哪裡會知道,自己如今哪怕是一呼一吸,落在於景渡眼裡都跟撩撥無異。

  「回去等著我,哪兒也別去。」于景渡幫他仔細講衣服又整理了一遍,確認沒什麼異樣,這才帶著人出了營帳。

  容灼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生怕旁人起疑。

  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因為于景渡的營帳外都是可靠的親隨,壓根沒有旁人。

  再加上于景渡身份特殊,閒雜人等避嫌都來不及,誰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往跟前湊。

  所以旁人最多也就只能知道于景渡見了容灼,至於兩人見了多久說了什麼,甚至容灼出來時為何會紅著臉,外人根本無從得知,甚至連懷疑都不會。

  另一邊。

  于景渡離開自己的營帳之後,便去見了常將軍。

  「黎鋒如何了?」常將軍正埋頭盯著桌上擺著的地圖,頭也不抬地問道。

  「命應該是保住了。」于景渡道。

  常將軍聞言這才抬頭看向他,在看到于景渡身上新換的衣服後不由一怔,「喲,太子殿下什麼時候這麼重視末將了?回營後竟然在百忙之中先去沐浴更衣才來見末將?」

  「您就別揶揄我了。」于景渡道。

  常將軍一挑眉,「見著人了?」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面對於自己而言亦師亦友的常將軍,難得流露出了點作為晚輩特有的姿態,這是他面對皇帝時都不曾真心有過的神情。若是外人看了這一幕,定會覺得他與常將軍這相處的模式反倒更像父子。

  「說說吧。」常將軍道。

  「就……見了一面,說了會兒話,我想著……」

  「太子殿下!」常將軍道:「我是讓你說說怎麼自作主張拿自己性命去冒險的事情,不是想聽你怎麼跟人家私會。」

  于景渡聞言忙住了嘴,表情有些訕訕地。

  「我有把握,沒冒險。再說了,人還等著我呢,我怎麼會冒險?」

  「嘖!」常將軍一挑眉,「那自作主張總是真的吧?」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于景渡道:「這道理還是您教我的。」

  「要不要我在全軍中褒獎一下?」常將軍道。

  「還是別了,孤這作風旁人也學不了,萬一學壞了容易丟小命。」

  「回去這一趟,話倒是多了不少。」常將軍擺了擺手道:「去吧,別在這兒跟我唱什麼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戲碼了。」

  「還有件事情。」于景渡道:「您還記得我上回跟您提過的那個喜歡鑽研機關之術的人嗎?」

  「山匪頭子?」常將軍問,「你不是說若今年拿不下來邊關,過了年再將人弄過來試試嗎?」

  于景渡先前在山寨中時,就大致瞭解過大當家掌握的東西,所以來了邊關後,他時不時便會琢磨此事。但本朝例來沒有將機關之術用在戰事上的先例,所以他不敢貿然嘗試。

  所以當初于景渡朝常將軍說,若是今年和夋國的戰事不能善了,過了年之後他就放手一搏,找來大當家的試試,看能不能讓戰事有所突破。

  他沒想到的是,容灼竟會機緣巧合地將人先帶過來了。

  「人已經來了,就在北江城外的驛館裡。」于景渡道。

  常將軍聞言有些驚訝,「跟著商隊來的?」

  「嗯。」于景渡眼底不自覺地染上了點笑意,「容小公子和我心有靈犀,不等我開口先將人給我送來了。」

  常將軍早就對容灼頗為感興趣,一直想見見這個少年。

  若非答應了于景渡不去嚇唬人,他昨日就親自去見了。

  今日聽于景渡說對方竟然連那山匪頭子都帶了過來,不由越發好奇。

  但于景渡再三朝他說過,容家這小公子膽子小,要等對方慢慢適應了這裡的一切再朝他引薦,是以他只能強忍著好奇心,道:「本將派人去接一趟吧。」

  「孤親自去吧。」于景渡道。

  「你……」常將軍剛想反駁,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太子殿下明著是去接那個山匪,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殿下是不是還想告假幾日?」常將軍問。

  「幾日不太夠。」于景渡道:「最好能給我小半個月的假。」

  常將軍聞言擰了擰眉,卻聞于景渡又道:「容灼很謹慎,沒將人直接帶來大營,所以如今沒有人知道大當家在咱們手裡。既然如此,倒不如乾脆不讓他來大營裡了,免得人多口雜,漏了風聲出去。」

  「你想將他藏著?」常將軍問。

  「嗯。」于景渡道:「東郊那莊子足夠隱秘,地方也大,正合適。」

  常將軍聞言便明白了他的用意,開口道:「半個月的假太久了,頂多十日。」

  「多謝將軍。」于景渡朝他行了一禮,隨後便告辭了。

  從營房出來之後,于景渡又去看了一眼黎鋒。

  確認對方無恙,並指派了幾個親隨了留下照顧後,于景渡才放心。

  隨後,他又讓人帶著自己去了一趟後勤儲備東西的地方。

  他冠冕堂皇地尋了個巡視的由頭,然後從京城運來的軍需中摸了兩盒潤膚膏揣走了。

  當日,換了便服的于景渡便混在容灼的商隊中一起出了大營。

  因為商隊裡都是他的人,此番他連親隨都沒帶,所以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入夜後,眾人才到了驛館。

  于景渡這次依舊是用了祁峰的身份,以免惹人注意。

  眾人一番寒暄,隨後于景渡便將自己的打算朝大當家楚東說了。

  楚東聞言自是沒有什麼異議,很痛快地便答應了下來。

  「祁兄,我想多嘴問一句。」大當家道:「我們如今算是替太子殿下辦事吧?」

  「自然。」于景渡道:「是替太子殿下,也算是替戍北軍辦事。」

  「那我們的軍籍不會改吧?」他又問。

  「大當家是想改還是不想改?」

  「自然是不想改的。」大當家道:「我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豫州人,留在西大營就挺好的。不過西大營到底不比豫州營,只是私兵臨時改的,將來也未必能一直待在豫州吧?」

  于景渡點了點頭,也不瞞他,「陛下從前提起過此事,我估摸著一年之內,西大營就會被拆分,擴充到周邊的大營中。至於具體去哪兒,暫時沒有人知道。」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景渡又道:「不過我可以替太子殿下朝大當家的打個包票,將來不管西大營何去何從,只要你們想待在豫州,一定能如願。若是改了主意,也可編入戍北軍中,甚至是……太子府。」

  「那我就先謝過太子殿下抬愛了,勞煩祁兄定要代我等朝太子殿下請個安。」楚東道。

  「好說,好說。」于景渡忙道。

  當晚眾人一起用了晚飯,于景渡難得來了興致,又拉著楚東聊了許多機關之術,大致將楚東如今擅長的東西都瞭解了一番。

  容灼早就知道這些東西,後來有些犯困便先去沐浴睡了。

  可惜他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剛躺下沒多久,房門便被人推開了。

  容灼睡得不沉,聽到動靜就醒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心口猛地一跳,也沒起來,而是繼續測身體躺著裝睡。

  不多時,他聽到了于景渡窸窸窣窣脫衣服的動靜。

  隨後身上的被子一輕,被角被掀開,一個人自背後貼上來抱住了他。

  「你猜大當家和孟凡青現在在做什麼?」于景渡在他耳邊道。

  「我不猜!」容灼道,他知道于景渡這是又想騙他說什麼不正經的話呢!

  于景渡輕笑一聲,「我以為你睡了呢?」

  容灼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話了,當即有些著惱。

  不過他這點惱意幾乎頃刻間便消散了,因為他能感覺到身後抱著自己的于景渡,身體發生了某些變化。而這,很明顯也影響到了他。

  「既然沒睡,那應該就是在等我吧?」于景渡問他,「這次準備了嗎?」

  容灼隨身的包袱裡就有這東西,但他還是嘴硬道:「沒準備。」

  于景渡輕笑一聲,佯裝苦惱道:「那可怎麼辦呢?」

  「你也沒準備?」容灼問他。

  「嗯。」于景渡道:「真可惜,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

  容灼聞言頓時急了,支支吾吾道:「其實我……我記得好像行李裡有一盒。」

  「哦?」于景渡道:「看來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著急啊。」

  「你不許笑話我。」容灼道:「要不然我就……」

  他原是想說要不然就生氣,不和對方親近了。

  可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他不捨得朝于景渡說這樣的話,哪怕只是威脅或者玩笑,他都不想說。

  「我不是笑話你,只是很喜歡聽你說這些。」于景渡捏住他的下巴,半強迫地讓他扭過頭來跟自己接吻,一吻結束才又道:「這會讓我覺得很滿足……」

  「你的滿足就是欺負我?」容灼道。

  于景渡一笑,「那你喜歡被我欺負嗎?」

  容灼想反駁,但是又不想違心。

  想承認,卻不好意思,只能不說話了。

  後來,他便說不出話了……

  ……

  當晚,直到後半夜于景渡才讓容灼休息了一會兒。

  然而不等容灼緩過勁兒來,他又開始不老實了。

  「不行,明天我會起不來的。」容灼求饒道。

  「那就不起來了。」于景渡道:「明日我讓邢沖帶著大當家他們去安置,我在驛館裡陪著你。」

  容灼聞言問他,「你明天不走了?」

  「嗯,不走了。」

  容灼這才回過味兒來,「你先前說你明天一早就走,是在騙我?」

  「我說過一早就走嗎?」于景渡裝糊塗。

  「你說過,還不止一次!」容灼委屈道:「方才你要是不這麼說……」

  于景渡要是不這麼哄他,他才不會答應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呢!

  容灼想他歸想他,但于景渡也不能這麼毫無節制地欺負人啊!

  尤其方才他都哭了,對方還繼續欺負他。

  容灼越想越委屈,後來乾脆不理人了。

  結果就是後半夜于景渡什麼也沒敢再做,抱著人時手指頭都沒敢再多動一下。





第115章

  儘管後半夜于景渡一直老老實實的什麼也沒再做,但第二天容灼還是沒能起來。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次日醒來時已經是晌午了。

  「你怎麼不叫我?」容灼睡眼惺忪地道。

  「怕你睡不醒難受。」于景渡湊到榻邊,俯身在他唇角親了親,「放心吧,我已經讓邢沖帶著大當家他們去安置了,那邊的事情你不必擔心,今日你且好好休息便是。」

  容灼掙扎著想起來,卻發覺渾身都沒力氣,腰更是酸得厲害。

  于景渡擰了濕帕子幫他擦了擦臉和手,又端了水讓他漱口,看那架勢壓根沒打算讓人下床似的。

  「我聽金豆子說,腿上之前受過傷?」于景渡問他。

  容灼一怔,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摸,發覺傷已經好了,沒摸到什麼痕跡。

  他腿上的傷是騎馬時磨破的,所以疼了幾日之後便慢慢結痂了。這一路到了北江,傷基本都好利索了,結的痂也已經退了,不湊近了看幾乎看不出異樣。

  「沒什麼事情,就是騎馬騎太久了。」容灼道。

  他怕于景渡擔心,便將事情都朝對方說了一遍,沒想到于景渡聽完眉頭便擰成了一團。

  「你不高興了?」容灼問他。

  「沒有。」于景渡道:「下回遇到這種事情,讓邢沖他們去辦便是,不必親力親為。你有你的責任,他們也有他們的責任。」

  容灼朝他一笑,故作輕鬆地道:「我若是不去豫州那一趟,怎麼能將大當家他們帶來呢?」

  于景渡聞言勉強一笑,心疼得不得了,卻沒多說什麼。

  「我把飯給你端過來,你就在這兒吃把。」于景渡起身。

  容灼有些抗拒地道:「我想下去吃,我又沒生病……」

  「那也行。」于景渡將被子一掀,直接抱著人坐到了桌邊,讓容灼坐在了自己腿上。

  容灼滿臉通紅,彆彆扭扭地道:「你別這樣!」

  「又沒有旁人看著,我抱著你有何不可?」于景渡一本正經地端過粥碗,「再說了,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你跟我還害臊呢?」

  容灼一想也是,自己和于景渡,什麼害羞的事情都做過了,也確實不需要再見外了。念及此他便放鬆了不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倚在了于景渡懷裡。

  「還疼嗎?」于景渡問他。

  「有點。」容灼抱怨道:「你太久了。」

  于景渡聞言既心疼容灼,心裡同時也有點小小的得意。

  「太久沒見你了,攢了很久。」于景渡道:「今晚肯定不那樣了。」

  容灼耳尖一紅,「今晚不要了行不行?」

  「也行。」于景渡道:「那你在北江能待多久?」

  「我……入冬前還想再來一趟,所以最多待十天吧。」容灼道。

  「十天啊,那你一走來回又要三四個月。」于景渡道:「如今是八月,下回再見面,是不是就要等到年底了?萬一到時候北江大雪封了路,可能就得等到明年開春……」

  容灼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變得有些沮喪。

  「你在北江再待十天的話,如果每天一回,那還能……」

  「你別說了!」容灼埋在他脖頸蹭了蹭,「那今晚你輕點……」

  于景渡聞言這才滿意,並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克制。

  而容灼則因為這一時的心軟,導致第二天又沒能起來床。

  若非他還有別的打算,他懷疑于景渡能逮著他在驛館裡十天不出門。

  但他難得來一次北江,還帶著一支商隊,他不能就這麼空著手回京城,所以他必須趕在離開北江之前,購置一些北江的特產回去。

  「我陪你去。」于景渡道。

  容灼因為他昨晚鬧得狠,還跟他鬧彆扭呢,但聞言還是沒捨得拒絕。

  常將軍給了于景渡十天的假,如今已經過了兩天,還剩下八天。

  而他也會在八日後,帶著商隊啟程回京城。

  所以在北江的每一刻,他都不捨得和于景渡分開。

  「你就是吃准了我不會同你生氣,才那麼過分。」容灼抱怨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這能怪我嗎?」于景渡幫他整理好衣服,湊到他唇邊親了親,「誰讓你這麼招人疼呢?而且我問你的時候,你不是也……」

  容灼抬手在他唇上一掩,「不許再笑話我。」

  于景渡知道他臉皮薄,沒捨得再繼續揶揄他。

  兩人出了驛館,便上了于景渡讓人備好的馬車。

  馬車裡鋪了厚厚的軟墊,容灼坐著倒是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

  經歷了最初的艱澀和不適,容灼已經慢慢適應了和于景渡之間的親近,而他嘴上雖然經常抱怨,實際上還是頗為得趣的。于景渡在這種事情上溫柔體貼,很會取悅人,所以有時候他稍稍過分一點,容灼也不太會與他計較。

  「你陪著我,不會被人認出來吧?」容灼問他。

  「放心吧,北江城裡的百姓幾乎沒有人認識我。」于景渡道:「即便有人認出來了也無妨,我與你又不會在大街上做什麼。」

  容灼從衣袋裡取出了一張名單,上頭列著一些北江的特產,有食物有玉石還有一些毛皮之類的東西。

  「咱們今日先挨個看一遍吧。」容灼道:「明日我與老路商量一下,再決定購置什麼東西。」

  「不必。」于景渡道:「你想要的這些東西,我都讓人準備了一些,也找了熟悉行情的人,一會兒你一次就能將所有的東西都看一遍。你覺得什麼合適,明日直接讓人去購置就行。」

  容灼一怔,「你什麼時候安排的這些?你這兩日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嗎?」

  「你來北江之前我就讓人辦好了。」于景渡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絕不會在北江待太久,我可不希望一共就這幾日的功夫,你全都用在這些事情上。」

  于景渡幫他安排好了這些,無形中便等於幫著容灼省了好幾日的功夫。

  容灼心中頗為熨帖,忍不住窩在他懷裡蹭了蹭。

  當日于景渡帶著容灼去了一處商行,這商行的老闆姓謝,是于景渡的舊識。

  對方先前並不知于景渡安排這些事情是為了容灼,如今得知容灼就是崢嶸商隊的東家,當即感佩不已,差點拉著容灼拜把子。

  「咱們北江城的商行都聽說了容老闆的事情,各個都盼著能與容老闆一敘。」謝老闆朝容灼道,「容老闆放心,此番你在北江不管帶走多少貨,一律可以等出了貨之後再付貨款。而且有我謝某人在,保證你拿走的都是全北江最好的貨。」

  容灼一開始還不大明白這謝老闆對自己為何如此熱心,後來才得知,他們商隊如今在整個北江的商界都出名了。

  一是因為北江受戍北軍庇佑,而容灼商隊帶來的藥解了戍北軍的燃眉之急,救了很多將士的性命。二是因為在過去的許多年裡,都沒有一支遠途的商隊來過北江,他們全城的需用,都是靠著本地的小型商隊。

  容灼他們的到來,就像為北江打開了一個出口。

  有了這一層關係,容灼在北江的事情變得十分順利。

  他幾乎用了一日的功夫,就選好了要購置的貨物,並初步定好了合作的商行。

  他最終在謝老闆等人的建議之下,購置了一批玉石和皮貨。

  而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東西甚至都不需要運到京城,在半路上就能陸陸續續出手。

  「我此前就想過,我們來回京城路途太遠,耗費的時日太多了。」當日回驛館後,容灼朝于景渡道:「而到北江的路雖然不好走,但其實最不好走的都集中在後半程,前半程相對來說還是挺容易的,光是我舅舅的商隊就有好幾支都能覆蓋前半程。」

  容灼在地圖上用手劃了一條線,然後手指豫州的地方一點,「所以我在想,如果前半程讓我表哥張羅人去跑,將咱們要的東西都運到豫州附近。這樣我們甚至不用回京城,只要走到豫州就能再回來,一個來回能省上近兩個月的功夫。」

  而他們在北江帶回去的東西,一路上就能脫手大半,剩下的放在豫州,不管是讓豫州的段家商行處理,還是讓段崢帶回京城,都好辦。

  「上回我不是去過一趟豫州嗎?我聽大當家的說,我們經過這裡有一條路,改個道就行,幾乎不用耽誤多少工夫就能經過豫州。」容灼說罷又伸手比劃了一下。

  「你把你的計畫寫清楚,我讓人快馬送回京城。」于景渡道:「這樣在你到豫州之前,就可以確保段崢將你要運送的下一批成藥都送到豫州。」

  這樣一來,他們說不定十一月前後就能再跑一趟北江。

  當夜,容灼便給段承興寫了封信,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闡述清楚。

  次日一早,于景渡派人快馬加鞭,將信送往了京城。

  與此同時,大營裡傳來消息,說黎鋒醒了。

  于景渡得到消息後帶著容灼回了一趟大營。

  起初容灼還有點擔心,怕自己去大營不妥,會惹人注意。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多慮了,那日被從前線抬回來的重傷患,有不少是用了容灼帶來的藥之後保住了性命的,因此大營中不少人都對容灼和商隊頗為感激。

  原以為此番再難見到恩人,誰曾想恩人主動送上了門。

  眾人都忙著感激,哪裡還有心思去追問他出現在大營的緣由?

  「高興嗎?」于景渡問他。

  兩人待在於景渡的營帳中,外頭依然不時有人前來,說是想當面感謝容灼。後來于景渡佯裝動了怒,才將那些人打發了。

  「你對他們好凶。」容灼道。

  「你知道大營裡有多少傷患嗎?」于景渡道:「不止他們,還有他們交好的朋友,上司和下屬,屆時各個都來找你,你今日不用做別的了。」

  他說罷從衣袋裡取出一個小瓷罐,朝容灼曖昧地笑了笑。

  「你!」容灼擰了擰眉,「不能等到晚上回驛館嗎?」

  「這裡就是我在北江的家,你不想在這裡留下點什麼嗎?」于景渡循循善誘地道:「將來等你不在北江的時候,我待在這裡,就能想到今日與你這般那般,也好有個念想不是?」

  容灼原本還有些抗拒,被他這麼一哄登時就心軟了。

  「我去吩咐外頭的人,絕不讓人來打攪,你放心,不會被發現的。」于景渡又道。

  容灼聞言這才妥協道:「好吧,不過不能太久。」

  于景渡聞言心花怒放,總算彌補了重逢那日的遺憾。

  當日午後,于景渡便帶著容灼離開了大營。

  容灼被他折騰得疲憊不堪,馬車上睡了一路。

  待他醒來後才發覺,于景渡今日沒帶著他回驛館,而是去了一處莊子裡。

  這莊子便是此前于景渡提過的安置大當家和孟凡青他們的地方。

  這處莊子極大,且門口安置了守衛,看上去頗為安全。

  不過從外觀看上去倒是平平無奇,並不會太引人注意。

  容灼跟著于景渡進去,便見院中堆放了很多木材,以及各類他不大認識的工具。再往裡走到了偏院,還能聞到隱約的火藥味。

  「這地方算是你們戍北軍的秘密小作坊嗎?」容灼問。

  「嗯,你覺得如何?」于景渡問他。

  「可以,放到此處比放在軍中安全。」容灼道:「不過涉及到火藥的東西,最好重新弄一處更偏遠的宅子,不要和其他東西放在一起,也儘量離百姓的房子遠一些。」

  于景渡聞言點了點頭,當即便吩咐人去辦了。

  大當家一見到容灼頗為高興,帶著他參觀了一遍宅子,又將自己近來的構想都朝他說了一遍。容灼這才知道,大當家在西大營時弄出來的東西,其實只是一個初步的嘗試,他真正的實力還遠遠沒有發揮出來。

  「你此番可是替我挖到寶了。」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一笑,「你原本就打算用他的吧?」

  「有這個打算,但是沒有下定決心,因為我對他不是很有把握,也不知道他會弄出什麼東西來。」于景渡道:「你要知道,我朝素來沒有用這些東西的先例,我若是貿然用他,順利還好,一旦出了紕漏,京城那幫什麼都不懂的老古板就會揪住此事將我踩死。」

  容灼擰了擰眉,「那現在不會有這個問題嗎?」

  「不會,我相信楚東會給我們驚喜。」于景渡道。

  他頓了頓,又朝容灼道:「你在這些事情上,總是有著比旁人更敏銳的判斷力,不管是給戍北軍送來的藥,還是大當家……」

  容灼聞言目光一滯,心中猛地一悸。

  他想起了于景渡曾經問過他的那個問題,關於他一直隱瞞著的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于景渡在暗示他,或者是給他機會讓人坦白。

  但眼下,容灼並不覺得是個坦白的好時機。

  他們很快就會分開,能待在一起的日子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他若是說了,沒有把握能讓于景渡輕飄飄地將事情揭過。

  他想,還是回到京城之後再說吧。

  好在于景渡並沒有執著,見容灼不接茬,便沒再提過此事。

  最終,容灼還是在北江多留了幾日。

  直到和于景渡一起過了中秋節才帶著商隊啟程回去。

  明明返程和去時的路程都是一樣的,但因為走過一次,所以回程時容灼總覺得路好像是變短了。如他所料,他們在北江帶回去的皮貨,還沒到豫州呢,就售賣得差不多了。

  因為近些年,沒有商隊來往北江,所以沿途的州縣鮮少有人售賣北江來的東西。

  再加上如今已過了中秋,天氣漸漸轉冷,所以皮貨生意並不難做。

  最終,他們到了豫州時,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玉石。

  這些東西價錢較高,所以容灼在沿途那些小的州縣壓根兒就沒提,一股腦都帶到了豫州。

  先前容灼寫給段承興的信,早早就到了京城。

  段承興絲毫不敢耽擱,依著容灼的計畫,讓段家的商隊將容灼要的東西都運到了豫州。

  待容灼到了豫州之時,他要的所有東西便齊了。

  段崢一直等在豫州沒回京城,為的就是能見容灼一面,然後再帶隊將容灼運回來的東西帶回京城。

  「竟然也沒曬黑。」段崢見了容灼之後,眼圈略有些泛紅,伸手在他臉頰上捏了捏,開口道:「就是瘦了些,臉上都沒肉了。」

  容灼一把抱住他,伸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兩下。

  經過幾個月的分別,兩兄弟都有了不少變化。

  容灼身上少了點從前的稚氣,而段崢看著也沉穩了不少。

  這些日子容灼在外奔波,他在京城也絲毫沒敢懈怠,不止操心著容灼這些貨物的事情,還親自帶著商隊跑了一趟豫州。

  「要不是商行那邊還有事情,這次我真想跟著你一起去北江。」段崢道。

  「等明年吧,明年我在京城守著商行,你去北江跑一趟過過癮。」

  段崢一笑,知道容灼這是在安慰自己,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兩兄弟當晚秉燭夜談,直到後半夜才各自睡去。

  此番容灼沒敢在豫州逗留太久,也沒來得及回京城。

  商隊休整了幾日後,便再次踏上了去北江的路。

  如今眼看已經近十月,北江已經開始進入冬季了。

  容灼必須儘快趕回去,否則一旦遇上大雪,他們很可能就進不了北江了。

  因為先前已經走過一趟,這次他們走得更順暢,一路上幾乎都沒遇到什麼意外。

  臨近北江時容灼還在想,當初于景渡說這一路上流寇多,可他來回都走好幾趟了,也一直沒遇到過,看來運氣還算不錯。

  沒想到凡事不經念叨,就在他們距離北江還有約兩日路程時,出了意外。

  他們遇到了襲擊,對方是一支約有三十餘人的流寇,雖然不及于景渡的人那麼精幹,卻也訓練有素。

  他們在一處狹窄的山路上驟然出現,將商隊打了個措手不及。

  商隊的人數雖然眾多,但分佈在狹長的隊伍中,所以應對突如其來的流寇,稍有些遲緩。不等隊伍兩頭的人趕到,流寇已經傷了數人,並搶走了一些貨物。

  當然他們搶奪貨物的方式比較粗獷,是直接將麻袋從車上弄下來,就勢滾到了山下。

  因為商隊只是途徑此處,哪怕丟了貨物也不可能耗費太多的時間去山下尋找,所以只能認栽,而待商隊一走,他們就能找到貨物並帶走據為己有。從他們的作案手法上來看,應該是慣犯,估摸著有不少商隊都遭過殃,只是上回容灼的商隊比較幸運,沒有遇到。

  若他們搶走的只是普通成藥便也罷了,他們的藥材眾多,不差這一星半點。

  好巧不巧,他們隨機挑中的車子中,有一輛運著的是宮中太醫們煉製的藥。

  那輛車上帶的藥是所有的成藥中最珍貴的,幾乎都是救命的良藥,所以容灼一路上都盯得很緊。流寇來搶藥時,容灼就坐在後頭那輛馬車的車頭上。

  依著邢沖教他的規矩,遇到麻煩應該做的是抱頭鑽到車底,待護衛們解決了麻煩再露頭。

  可容灼眼看著流寇已經用刀挑開了車上的繩子,下一刻車上那幾袋最珍貴的藥材就要被扔到山下。

  他來不及多想,抬手便用手中的袖箭射中了離馬車最近的那人。

  他的舉動立刻引起了流寇的注意,流寇一見他長得細皮嫩肉,猜到他身份應該不一般,竟打起了劫持他的主意,當即便有數人持刀朝他沖了過來。

  一旁的護衛見狀便欲過來施救,卻被別的流寇絆住了。

  一切便發生在頃刻之間,遠處的護衛想救也來不及。

  便見容灼坐在馬車上一動不動,像是嚇傻了似的,只顧著搗鼓手裡的袖箭,卻壓根不知道跑。然而當初于景渡為了讓他帶著不至於太累贅,所以做出來的袖箭力道並不強,被射中的流寇雖然吃痛,卻沒受到重創,反倒越發激起了狠戾之氣。

  容灼唰唰唰三箭,將朝他撲來的三個人都射中了,可惜無一命中要害。

  三人頃刻間便來到了馬車前,其中一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便將人拽下了車,狠狠摜到了地上。

  這人被袖箭激得發了狠,這一下力道用得極大,容灼被他這麼一摜,五臟六腑都被摔得要裂開了一般,他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昏過去。

  近旁未來得及出手相救的護衛見狀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將手裡的長刀扔出,直接紮入了方才那流寇的體內。

  而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那流寇將容灼拎起來的一刹那,容灼手裡撒出了一把藥粉。只是由於山路上有風,藥粉偏了向,所以才沒將這人迷倒,但這人身旁的另外兩個流寇就沒那麼幸運了,被藥粉一嗆,便捂著眼睛開始嚎叫起來。

  而方才被護衛用刀擊中的那個流寇,毫無反抗之力地倒在了容灼面前。

  容灼強忍著渾身的痛意捂住心口,抬手對著這人的脖頸又補了一箭。

  隨後他翻身滾到了車底,沒敢再冒過頭……

  而被容灼這麼一打岔,那車藥材算是保住了,一袋都沒丟。

  流寇們見自己人受傷,也無心再繼續搶東西,分心想來救自己的同伴。然而他們這麼一遲疑的功夫,商隊首尾的護衛們便都趕了過來。

  流寇們縱然訓練有素,但對上于景渡的人就沒那麼容易佔便宜了。先前他們不過是占了先機才能稍稍撒野,如今情勢陡然逆轉,他們反應過來之後再想逃卻發覺已經來不及了。

  最後三十多個流寇,或死或傷,逃走的只有寥寥。





第116章

  容灼被人從馬車底叫出來時,戰鬥已經結束了。

  死了的流寇被護衛們拉著堆到了一旁,活著的則被綁住手腳蒙住了眼睛。

  「東家,你沒事吧?」邢沖一臉緊張地問道。

  方才看到容灼被人從馬車上拖下來時,邢沖魂兒都被嚇掉了一半。

  哪怕如今看到容灼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依舊忍不住後怕。他這一路的職責就是保護対方的安全,若容灼出了事,他也不用去見於景渡了,直接抹脖子得了。

  「沒事。」容灼面色蒼白地朝他擺了擺手,然後默默走到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邊上俯下身,哇得一聲吐了。

  方才打鬥時,他滿腦子想著的都是藥材的事情,根本來不及害怕。如今待諸事結束後,他心中的恐懼才一點點蔓延上來。

  雖然在戍北軍中時,他也見過血淋淋的場面,可眼見與自己親自射傷別人還是不一樣的。尤其最後倒在地上的那個流寇,容灼不知道対方到底是被護衛殺的,還是被自己補的那一支袖箭殺的。

  如果是後者,他今日便算是殺人了。

  他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翻湧。

  「公子!」金豆子一邊幫他拍著背,一邊忍不住心疼。

  因為他此番並未和容灼坐在同一輛車上,所以事情發生時,他不在容灼身邊。

  一想到他們家公子方才面臨的險境,他便覺得脊背發涼。

  「林大夫,幫東家號號脈,看方才可有傷著?」邢沖朝隨行的大夫到。

  金豆子聞言忙扶著容灼找了個離死人遠的地方坐下,讓林大夫替容灼診了診脈。

  「我沒事。」容灼有氣無力地道。

  他方才吐了一場,這會兒面色蒼白地厲害,額頭也佈滿了冷汗。

  「東家除了噁心難受?身體可有疼痛之感?」林大夫問。

  容灼抬手撫了撫心口,方才那一下他雖然被摔得不輕,不過腦袋沒著地,應該沒什麼外傷,「這會兒不覺得疼了。」

  「那就好,東家若是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林大夫道。

  容灼聞言忙點了點頭,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邢沖見他無事,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如今這地方不宜久留,他吩咐了一人快馬加鞭去通知附近州府的衙門,又留了幾人在此看守活捉的流寇,便整理好商隊繼續出發了。

  至於被流寇扔下山的藥,因為數量並不多,且不算是太珍貴的藥材,再加上眾人対山下的情況不太瞭解,最終還是決定捨棄了。

  「邢沖。」容灼看了一眼他留下的人,「如果後邊再有流寇來,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邢沖略一遲疑,還是選擇朝容灼坦白道:「東家,我已經吩咐他們了,如有變故直接將活捉的流寇了結,然後不必戀戰。」

  容灼一怔,但心知他這安排也是情理之中,便沒再說什麼。

  說白了,這些流寇都是亡命之徒,死不足惜,不值得同情。

  這一場意外來得快去得也快,商隊到了下一處驛館時,幾乎沒遲多少時間,天色甚至都沒黑透。

  後頭的一路上,容灼一直都沒再表現出什麼不妥。

  儘管他內心依舊未從親手殺人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但念及自己是商隊的東家,他不想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太擔不住事兒。

  實際上,在今日的事情上,他表現得已經足夠沉著冷靜了。無奈隨行的人各個都是屍山血海裡滾出來的,容灼想要在他們面前顯得不突兀,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了。

  邢沖等人原本還有些擔心他,但見他表現如常,便都沒往心裡去。

  因此,次日一早,誰也沒有注意到容灼不大正常的面色。

  金豆子只當容灼是怕冷,一早便給他圍了圍巾戴了帽子,路上還特意找了厚實的大氅給他披著。

  直到他們到了北江城外的驛館,他才覺察到容灼的不対勁。

  而此時的容灼已經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怎麼回事?」邢沖朝林大夫問道。

  「怪我。」林大夫有些內疚地道:「那日我便覺察到東家應該是受了些驚嚇,但我見他後來表現如常,便以為他已經沒事了。早知如此,當日該給他開一副安神的方子才是。」

  邢沖擰了擰眉,叮囑了林大夫照看著容灼,便匆匆去了一趟戍北軍大營。

  自商隊從豫州出發那日,邢沖就派人快馬加鞭來北江送過消息。

  所以于景渡一直算著商隊到北江的日子呢。

  原以為他們如期到了便意味著一切順利,萬萬沒想到途中竟出了這樣的變故。

  「容灼怎麼樣?」于景渡冷聲問道。

  「容小公子一切安好,就是……」

  「就是什麼?」

  「受了點驚嚇。」邢沖道。

  于景渡沉著一張臉什麼也沒再問,讓人備了馬,便快馬加鞭去了驛館。

  容灼這會兒的燒已經退了不少,林大夫給他施了針之後他就睡著了。

  他這一路奔波,本就消瘦了不少,如今因為生病的緣故,面色蒼白,就連唇上都沒什麼血色。

  于景渡一見容灼這副樣子,便心疼得不得了。

  他原以為找人護著少年,対方便不用經歷這些。

  可他沒想到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他的小紈絝素來膽子小,連死人都怕,更別說親手殺人了……

  他還記得當初江繼岩府中死了個人,容灼知道後嚇得夜裡都不敢自己睡覺,要拉著于景渡陪他。而如今容灼親手殺了人,身邊卻連個安慰的人都沒有。

  于景渡越想越心疼,只恨自己千算萬算,還是沒能好好護住少年。

  「流寇呢?」于景渡朝邢沖問道。

  「死了不少,活捉的都交給了當地官府。」邢沖道。

  「沒有漏網的?」

  「跑了幾個。」

  于景渡目光一凜,冷聲道:「這幫流寇,早就該清理了。讓人通知自北江到豫州的各州府,朝所有的山匪和流寇張榜告示,自張榜之日起三日內投誠則可免死罪,三日內不投誠者,待清繳之時一律當場斬殺,不留活口。」

  「是。」

  先前他不過是忙於戰事沒顧上,如今想來這幫人留著早晚是禍害。

  容灼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到當日午夜才被餓醒。

  他摸著咕嚕嚕直叫的肚子起身時,便聞到了一陣面香。

  「醒了?」于景渡自屏風外進來,湊到榻邊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容灼怔怔看著他,表情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你睡了一整日了。」于景渡取過外袍幫他披上,「起來吃口熱湯麵。」

  容灼沒想到自己一覺睡醒就能見到他,這會兒什麼都顧不上,只覺得開心不已。

  「你怎麼不叫醒我?」容灼抬手配合地穿上外袍,又坐在榻邊看著于景渡幫他穿靴子,「我睡了一整日嗎?那豈不是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他說著竟不由有些可惜起來。

  于景渡聞言心裡酸酸澀澀,十分難受。

  「先吃面,不然一會兒涼了。」于景渡牽著他到了外間,先是取了水讓他漱口,這才取了筷子遞給他。

  容灼睡了一整日,這會兒燒退了,肚子早就餓得夠嗆,埋頭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一碗面。

  「身上的淤傷是怎麼回事?」于景渡待他吃完面後才開口問道。

  容灼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醒來時身上的寢衣都被換了乾淨的,想來自己昏睡時,于景渡幫他擦身了,所以看到了身上的淤傷。

  「不小心摔的。」容灼道。

  「是遇到流寇時摔的?」于景渡問。

  容灼聞言便知道邢沖肯定都跟他說了,便也沒再隱瞞,將事情的經過朝他說了一遍。

  「你是傻子嗎?」于景渡擰眉道:「為了一車藥連命都不要了?」

  先前邢沖朝他說時,只說容灼趁亂傷了幾個流寇,還殺了一個,卻沒有細說緣由。

  因為容灼當時心裡怎麼想的,旁人並不知曉。

  所以于景渡一直以為容灼出手殺人只是出於防衛。

  如今這麼一聽,対方竟然是為了一車藥!

  「你知不知道他們的手有多黑?」于景渡怒道:「他手勁兒再大一些,能直接將人摔死!你這淤傷,萬幸是在後背上,若當時地上有塊石頭,你骨頭就碎了,若是腦袋著地……」

  于景渡說到此處情緒已經有些不受控了。

  他壓根不敢去想那個萬一,一想到容灼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淤痕竟是被人摔出來的,他就覺得後怕不已。

  「我這不是沒事嗎?」容灼小聲道。

  「你還敢說沒事?」于景渡道:「什麼樣才叫有事?」

  容灼見了他原本正開心著呢,沒想到他竟會發這麼大的火,嚇得眼圈一紅,不敢再開口了。

  于景渡瞥見少年蒼白的面色,立刻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當即後悔不已。

  他一把將容灼攬在懷裡,放輕了聲音道:「対不起,我不該沖你發脾氣。」

  容灼抬手攬住他的腰,「我不是故意要冒險,那個藥……」

  「我知道。」于景渡道:「我知道那些藥很重要,可是在我心裡,一百車的藥也及不上你。如果你有個萬一,你讓我怎麼辦?」

  于景渡稍稍放開他些許,一手捧著他的臉,「答應我,不會有下次。」

  「嗯。」容灼吸了吸鼻子,「你還生氣嗎?」

  于景渡被他這副小心翼翼地模樣惹得心中一軟,「真是個小傻子。」

  他哪裡是在生氣,他只是太害怕了而已。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于景渡道:「將來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不管是為了什麼,都不可以再將自己置於險地。否則我就將你鎖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讓你去了。」

  容灼點了點頭,一手在他手指上捏了捏。

  當晚,于景渡又讓林大夫來替容灼診了一次脈。

  確定容灼燒都退了,他才算稍稍放心。

  「還怕嗎?」于景渡問他。

  容灼窩在他懷裡,「現在不怕了。」

  「我問過邢沖,那個人被護衛一刀貫穿了心口,哪怕你不補那一箭,他也活不過一個時辰。」于景渡道:「所以你也不算是殺了他。」

  「我已經接受這件事情了。」容灼道:「于景渡,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這麼還害怕嗎?」

  「也是害怕的,不過後來殺了太多人,也就忘了當時的感覺了。」于景渡道。

  容灼一手在他的傷疤上輕輕撫摸著,「我要是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我倒是慶倖你沒有早一點認識我。」于景渡道:「你不會喜歡那個時候的我。」

  「那可不一定。」

  「別鬧了。」于景渡一把抓住他作亂的手,「你病剛好,今晚不想欺負你。」

  「啊?」容灼一怔,語氣似乎帶著點失望。

  于景渡失笑道:「你這是盼著讓我欺負呢?」

  「不是。」容灼紅著臉道:「我只是……」

  他只是太久沒見於景渡了,有些想念対方。

  而他能想到的最能緩解思念的辦法,就是和対方親近。

  那種緊密到無分彼此的融合,比任何的語言都更能訴說他們対彼此的情意。

  「這次打算在北江待多久?」于景渡問他。

  「十日?」容灼問他。

  于景渡倒是巴不得不讓他走了,但北江如今已經非常冷了,接下來還會越來越冷。如今萬幸是還沒下過太大的雪,若是等下了大雪之後,商隊恐怕就要被困在這裡過冬了。

  而以容灼的身體,讓他待在北江過冬太受罪了。

  「也好。」于景渡道:「明日讓老路去找謝掌櫃吧,商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你明日要回大營嗎?」容灼問他。

  「不回,等你走了我再回去,這幾日一直陪著你。」

  容灼聞言這才心滿意足地窩在於景渡懷裡睡了。

  原以為兩人當真可以在驛館裡廝混十日。

  然而誰也沒料到,第二日黃昏,大營便傳來了消息,說夋國軍隊有異動。

  于景渡無奈,又陪了容灼一夜,次日天不亮便動身回了大營。

  這日晌午,于景渡便讓親隨傳了信來,讓容灼帶著商隊儘快動身回去,不要繼續在北江逗留了。

  「什麼意思?」容灼朝邢沖問道:「是北江城有危險了嗎?要打到北江城了?」

  「這是戍北軍軍務,邢某也不敢過問。」邢沖道:「也有可能是北江要下雪了。」

  容灼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天色,便覺天空灰濛濛一片,看著的確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東家有所不知,往年到了這個月份,北江城基本上都要被大雪封了。」邢沖道:「今年咱們算是比較幸運的,挨到了如今北江也沒有下過大雪,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今年冬天咱們就要在北江過年了。」

  而以北江的氣候,他們一旦被困住,很有可能要等到次年的三四月份才能返程。

  實際上,他們給戍北軍的藥材,這兩趟已經運送得差不多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些量足夠他們撐到次年的五六月份。

  所以容灼哪怕等到開春再回去,應該也能勉強趕上下一趟。

  若是幸運一些,戰事說不定能在那之前結束……

  可容灼也知道,自己在北江城中,対于景渡而言未必是好事。

  于景渡會因為他而分心,還會時時擔心著他的安危。

  而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允許他逗留太久,否則京城那邊說不定也會起疑,屆時若是有心人拿他做文章給于景渡使絆子,又是一樁麻煩。

  「老路那邊如何了?」容灼問他。

  「這次謝老闆早有準備,幫咱們將貨物都提前碼齊了,所以若是今日去裝貨,明日就能出發。」邢沖道。

  容灼歎了口氣,又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那就明天動身吧。」

  邢沖聞言忙去吩咐了眾人,做好了明日出發的準備。

  容灼原以為此番離開北江前見不到于景渡了,沒想到當晚于景渡還是來了一趟驛館。

  兩人溫存到半夜,容灼一直不捨得睡,生怕自己一睡著于景渡就走了。

  「你明日就要去前線嗎?」容灼問他。

  「捨不得我?」于景渡湊到他唇邊親了親,「此番回京城後便老老實實等著我,說不定開春我就能回去了。」

  「當真?」容灼問他。

  「我會盡力。」于景渡道:「但是也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免得你空歡喜。」

  容灼想了想,「不管等多久都沒關係,只要你平平安安回來就行。」

  于景渡將人攬在懷裡,「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

  容灼窩在他懷裡點了點頭,終究是沒抵住睡意,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于景渡已經離開了驛館,容灼找人一問,得知対方是後半夜走的。

  他沒讓自己過多地沉浸在離別的情緒中,很快就收拾心情帶著商隊踏上了回京的路。

  先前于景渡已經朝沿途的州府提前發了剿匪的命令,各州府絲毫不敢怠慢,當即便張榜通告,並開始清繳山匪和流寇。他們一時之間倒未必能有多大的成效,但風聲出來後,山匪和流寇卻老實了不少。

  所以容灼回去的這一路,並未再遇上絲毫的波折。

  他們離開北江後不久,便開始下雪,因此速度拖慢了不少。

  商隊一路到了京城時,已經接近年關了。

  段崢早早得到了消息,在他們入京那日一早便等在了城外迎接。

  同來的還有宋明安和青玉等人。

  容灼與他們一別許久,再見面不由頗為感慨。

  而僅僅是半年多的時間,不止容灼成長了,就連宋明安他們看著都沉穩了不少。

  變化最大的人當屬青玉,他大概是在外頭跑得久了,膚色略黑了些,穿著氣質也不像從前那般清秀,看著皮實了不少。

  若非後來容灼見他閑著時又在繡花,幾乎要懷疑他變了個人。

  容灼當日並未與他們廝混太久,便先回了一趟家。

  段承興知道他今日回來,也早早去了容府候著,兩家人聚在一起給他接風。

  不過段崢沒跟著湊熱鬧,將容灼送回家後,便親自去莊子裡張羅了十幾桌席面,替商隊的夥計們接風。如今他身上早已沒了先前的懶散和稚氣,倒是頗有了點東家的擔當。

  先前戍北軍送來京城的軍報中,提到了商隊運送的成藥在軍中救了不少將士性命,所以容灼回京後,皇帝特意下旨賞了容灼不少東西。

  容灼倒是不怎麼在意這些,他做這件事本也不是為了討皇帝歡心。

  回京城後的日子驟然閑了下來,容灼倒是頗有些不習慣。

  於是他在家歇息了兩日後,便去找宋掌櫃和吳太醫都走動了一番。

  先前的成藥能那麼順利,多虧了宋家藥鋪的合作。

  而後來吳太醫也幫了不少忙,容灼先前不惜涉險保著的那一車藥,便是吳太醫帶人煉製的。

  「容小公子此番有大功德啊。」吳太醫朝容灼道。

  「吳太醫謬贊了,此番還要多謝您在太醫院的所為。」

  「分內之事罷了。」吳太醫招呼容灼坐下,又摒退了府中的家僕,而後朝容灼道:「小公子剛從北江回來,恕老夫僭越,不知邊關戰事如何?」

  容灼一怔,「不瞞吳太醫,邊關戰事我所知也不多。」

  「太子殿下未朝小公子透露一二嗎?」

  「吳太醫為何有此一問?」容灼擰眉道:「可是……京城有什麼事情?」

  他知道這個吳太醫是于景渡的人,所以対方此言肯定不是為了試探他。

  那対方這麼關心邊關的戰事,肯定就是事出有因了。

  聯想到対方如今在宮中的職分,容灼心中便隱隱有了個猜測。

  「不瞞小公子,有一事老夫猶豫再三,還是覺得該想法子知會殿下一聲。」吳太醫道:「前些日子我為陛下診脈,發覺陛下脈象虛浮,似是……不大好。」

  此事他原是不該貿然告訴旁人的,畢竟茲事體大。

  但皇帝的生死干係太大,如今于景渡又在邊關,所以他不敢隱瞞。

  而他心知容灼和于景渡之間的關係,又知道容灼看著懵懂,實則心性沉穩可靠,這才決定將事情告訴他。

  容灼一驚,「不大好……是何意?」

  「陛下如今看著龍體康健,但身體底子卻並不扎實。」吳太醫道,「陛下這些年來是一直挺在意身子的,但早些年他曾放蕩過一陣子,彼時又不注重保養,所以身子落下不少隱患。」

  「那能調理好嗎?」容灼問他。

  「若是不出意外,一直好好養著,問題不大。」太醫道:「若是再有什麼打擊,就不好說了。」

  容灼經他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原書裡皇帝就死得挺突然的。

  只不過書中太子被廢和皇后薨逝給了他一連串的打擊,所以他的猝死顯得比較順理成章。

  如今聽吳太醫這意思,原書中皇帝的死看來並非偶然。

  容灼倒是不在意皇帝能活多久。

  可眼下于景渡在邊關,若是皇帝出了事情,只怕京城就要亂了。

  畢竟廢太子還活著,宮中還有好幾位成年的皇子,這些人就算平日裡看著沒有不臣之心,真到了這種節骨眼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而一旦皇帝出事,旁人趁機篡位,遠在邊關的于景渡就危險了。

  吳太醫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才會冒著風險將此事告訴容灼。

  「此事我會想辦法讓人傳信給殿下。」容灼道:「多謝吳太醫相告。」

  「容小公子客氣了,老臣于公於私都不希望此事再出什麼變故,太子殿下安穩,于我朝江山和百姓也是好事。」吳太醫道,「不論如何,老夫都會盡全力保全陛下龍體。但若有萬一,還是希望太子殿下能有個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容灼聞言忙應下了,又朝他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





第117章

  容灼從吳太醫府上出來之後,便徑直回了容府。

  容慶淮剛從商行裡回來,容灼見到他之後,便將吳太醫的話一五一十地朝他說了。

  「爹?」容灼緊張地問道:「此事依你看會不會有不妥?」

  容慶淮沉吟半晌,問容灼:「你覺得呢?」

  容灼想了想,「吳太醫的意思是,只要不出什麼岔子,陛下的身體便能無虞。如今邊關戰事有常將軍和殿下坐鎮,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至於宮中……皇后已經薨逝,別的妃嬪和皇子只要安然無恙,那就沒什麼事情能刺激到陛下。」

  「你有沒有想過,好端端的吳太醫為何要告訴你此事?」容慶淮問。

  「他提醒我……」容灼擰了擰眉,「您的意思是,吳太醫有問題?」

  「他既然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應當是可信的。」容慶淮道:「他這麼急於提醒你此事,有沒有可能是陛下的身體狀況並非只有他一人得知?或者是他從旁人那裡覺察到了可能會危及到陛下的端倪?」

  容灼一怔,脊背不由有些發涼。

  給皇帝看診的太醫不會只有吳太醫一人,吳太醫能覺察到的問題,旁人自然也能覺察到。而吳太醫日日在太醫院中,若是覺察到有旁人對皇帝的身體過分關注,也不是難事。

  所以……對方是猜到有人會有所動作,才提醒容灼?

  「若當真如此,會是誰呢?」容灼問道。

  「是誰都不重要,一旦陛下龍體有恙,京中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生出異心。」容慶淮道:「除了年幼的七皇子和八皇子,這個人是誰對太子殿下而言都沒什麼區別。」

  正因如此,吳太醫才沒有朝容灼透露更多。

  「太子殿下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算陛下有事,也該由他來繼承皇位。」容灼問道:「旁人若是有異心,當真那麼容易成事嗎?滿朝文武會擁立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人嗎?」

  「所謂的名正言順,也不過就是一封詔書的事情。」容慶淮道:「若陛下當真出事,你覺得宮中這些皇子,弄到一份詔書的難度有多大?他們甚至都不需要買通禁軍,只要將陛下身邊的人挾持,輕輕鬆松就能弄一封詔書出來。」

  容灼一擰眉,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屆時憑藉一封詔書,再拉攏幾個皇室宗親擁護,只要禁軍認了,誰還有膽子反對?」容慶淮道:「就算真有人反對,也不過就是殺幾個人罷了,能有多難?一旦掌控了禁軍和巡防營,屆時整個京城誰還敢說個不字?」

  更重要的是,除了于景渡的心腹之外,很少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豁出命去反對新帝。

  哪怕真有人反對,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古往今來,哪個謀朝篡位的是名正言順?殺兄弑父顛倒黑白的還少嗎?」容慶淮道:「你不要忘了,成王敗寇,屆時評判是非的標準是握在上位者手中的。謀朝篡位也能被說成臨危受命,名正言順也能被說成亂臣賊子。」

  換句話說,莫說是京中其他的皇子,哪怕是被廢了的太子,若他有本事篡了位,屆時將自己所有的罪名一股腦安在於景渡的頭上,說是自己這位兄長意圖搶奪儲君之位陷害于他,于景渡就算有嘴都說不清。

  至於朝臣,要麼妥協,要麼死。

  歷史上篡位後殺掉大半個朝堂的暴君也不是沒有……

  「到時候太子殿下只有兩條路,要麼認命,要麼就是帶兵殺回京城。」容慶淮道:「若是選前者,他必死無疑,若是選後者,他這名正言順也會變成圖謀不軌……哪怕最後成了,也會鬧的國將不國,民不聊生。」

  容灼聽到此處,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他想過事情會很棘手,但是沒想到會這麼棘手。

  「那如今怎麼辦?」容灼問道。

  「你能做的不多,找人通知太子殿下,最好是讓他尋個由頭儘快回京。」容慶淮道:「你不是說邊關的戰事快要結束了嗎?想來他這個時候回來也無妨。」

  容灼聞言不敢再耽擱,當日便快馬加鞭去莊子裡找了一趟邢沖。

  于景渡雖然在他身邊安排了暗衛,但此事關係重大,容灼覺得還是讓邢沖去辦更穩妥。

  從莊子裡離開之後,容灼又去了一趟江府。

  雖然容慶淮說他能做的不多,但容灼總還是想著能多做一點是一點。

  京城官場的事情他根本插不上手,在這方面還是江繼岩更能幫上忙。

  江繼岩顯然也知道其中的厲害,聽容灼說完之後,面色便極為難看。

  「殿下在巡防營有人,我可以提前跟巡防營打招呼。」江繼岩道:「廢太子那邊我也可以找人盯緊,禁軍……薛城這人一直是忠於陛下的,旁人一時應該很難拉攏。但若是陛下有個意外,就不好說了。」

  「那陛下身邊的人呢?」容灼問。

  「來福公公對殿下倒是示好過,但真到了那一步,刀架在脖子上,只怕沒什麼指望。」江繼岩歎了口氣,「最好是能護住陛下的身子,不讓他出任何意外。」

  「若是有人想利用此事,只怕防不勝防。」容灼道:「吳太醫那邊倒是會盡力,可……」

  可走到那一步,僅僅指望吳太醫能妙手回春只怕行不通。

  「還有一個問題,你著人去朝太子殿下傳了信,可若是沒有陛下的旨意,戰事未結束他就擅自回京,依舊是不合規矩的。」江繼岩道。

  「真到了那一步,誰還管得了這個?」容灼道。

  「這倒是……」

  容灼在屋內踱了幾步,朝江繼岩問道:「你說如果對方要動手,會選什麼時機?」

  「想要順理成章拿到詔書,只靠著一張紙是不行的,得有見證才行。」江繼岩道:「最好是有皇室宗親在場,屆時不管他們是自願還是被迫,只要出面擁立新帝,事情就成了一半。」

  「這種場合……除夕?」容灼問。

  「依著往年的規矩,除夕宮宴一般不會請宗親,初二的宮宴才是宗親聚集的時候。」江繼岩道:「除了初二,上元節,二月二都會有宗親來宮裡赴宴,所以這些時機都有可能。」

  容灼想了想,又朝他問道:「那有沒有法子讓宗親們不進宮?」

  「這……除非陛下說不舉辦宮宴了。」江繼岩道:「但是哪怕初二的宮宴取消,後頭還有上元節和二月二呢。」

  「如果能取消初二的宮宴,哪怕等到上元節,也拖延了半個多月。」容灼道:「屆時說不定太子殿下就能回來了。」

  江繼岩聞言一怔,「這倒是,可是要怎麼說服陛下取消宮宴?」

  「一般來說,遇到什麼事情會取消宮宴?」容灼問他。

  「陛下、太后或者皇后染了疾,或者有哪個地方出現了嚴重的天災……」江繼岩想了想,「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不過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什麼?」容灼問他。

  「司天監裡有殿下的人。」江繼岩道。

  「管用嗎?」容灼問。

  「可以冒險一試,不過這法子哪怕奏效,也只能用一次。」江繼岩道:「我可以讓他們試試,看能不能取消初二的宮宴。但無論如何,上元節的宮宴只怕都躲不過了。」

  容灼深吸了口氣,「那就拖得了一時算一時吧。」

  往好處想,說不定整件事都是他們杞人憂天呢?

  又或者倒時候于景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來。

  次日,江繼岩便去找了司天監的人。

  同一天晌午,容灼接到了的除夕宮宴的帖子。

  皇帝似乎很喜歡熱鬧,每年的除夕宮宴雖然不會邀請宗親來赴宴,卻絕不會閑著。

  去年是國子學的學子們來赴宴,今年除了學子們,皇帝還讓人邀請了京城的勳貴子弟,容灼、段崢甚至宋明安和蘇昀都在此列。

  而這一次的除夕宮宴,比去年更為熱鬧,被邀請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容灼這日特意沒和段崢他們同行,而是提前便進了宮。

  他藏了點私心,想著說不定能偶遇到哪個皇子。

  雖然他與宮裡大部分的皇子都不熟,但他想著萬一見了面能看出點端倪,屆時也好提前提防著點。不過天不遂人願,他提前入宮雖然撞見了皇子,撞見的卻是尚未成年的七皇子。

  這七皇子年紀不大,也沒什麼心計,在去年的除夕宮宴上,借著一對荷包,差點把容灼和于景渡害死。而過了一年之後,這位七皇子似乎依舊沒什麼長進。

  容灼見到他時,他正在責罰一個跪在地上的小內侍。

  起因似乎是七皇子要在宮道上堆雪人,那小內侍勸阻了兩句,不知怎麼就將人惹惱了。

  這七皇子素來是個跋扈沒心眼的,平日裡沒怎麼吃過虧,早已被寵壞了。

  容灼原是不想多管閒事,但見那小內侍跪在冰冷的地上實在可憐。

  「參見七殿下。」容灼朝七皇子行了個禮。

  七皇子一見容灼生得漂亮,態度便軟了幾分,問他:「你是誰?我怎麼仿佛見過你?」

  「去歲宮宴草民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容灼道。

  「那我可不記得了,都一年了。」七皇子道。

  容灼垂首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小內侍,朝七皇子道:「殿下想堆雪人?」

  「是啊,這奴才竟然阻我,說在宮道上不能堆。」七皇子道:「我父皇都沒管我呢,這奴才倒是多事,實在令人惱火。」

  「這位小公公應當是怕殿下的雪人堆在這裡不宜保存,這才勸阻殿下。」容灼道:「這宮道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今日就算是堆了雪人,明日太陽一出來便會被曬得融化殆盡。依著草民愚見,若是能找個背陰的地方,最好少有人經過的所在,堆的雪人說不定能存到明年開春。」

  「當真?」七皇子聞言眼睛一亮。

  「不敢欺瞞殿下。」容灼忙道。

  七皇子聞言這才面色稍霽,朝地上跪著的那個小內侍道:「聽見了沒?去幫我找個背陰的地方堆,莫要讓太陽曬著。」

  「是。」小內侍連忙起身,而後快速朝容灼略一頷首,目光中滿是感激之意。

  容灼沒再多逗留,跟著帶路的人便朝著舉辦宮宴的殿宇行去。

  宮宴尚未正式開始,先來的學子和勳貴子弟都被安排在了偏廳候著。

  有內侍擺了茶果和點心,供眾人暫時打發時間。

  容灼進去後找了個角落坐下,沒等多久便見到季修年帶著幾個學子來了。

  他主動上前朝季修年行了個禮,季修年對待他時依舊是那副和顏悅色的態度,眼底帶著溫和的笑意。

  與從前不同的是,國子學的學子們面對容灼時態度也溫和了許多,甚至堪稱友好。

  容灼這大半年來做的事情,早已傳遍了京城,如今人人都知道曾經的小紈絝,不僅改邪歸正,還成了邊軍的英雄。

  容灼的商隊運送的那些藥材不知道能救活多少戍北軍將士,還能讓不少兒郎避免落下殘疾。這樣的成就,他們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完成不了。

  尤其是曾經瞧不起容灼的那些人,如今面對容灼更覺羞愧不已。

  「瘦了。」季修年開口道。

  容灼一怔,不知為何,忽然有些鼻酸。

  他對自己這位先生,一直算不上親厚,因為他穿過來之後就沒正經讀過幾天書。

  但不可否認的是,季修年待他一直不錯,哪怕所有人都質疑他的時候,對方也未曾對他表露過失望。

  「先生別來無恙。」容灼道。

  「改日去我府上一趟,朝我說說你的見聞。」季修年道:「我這一生枉活了這麼些年,都還沒出去見識過我朝的大好河山,此番倒是要沾沾你的光了。」

  「是。」容灼忙朝他行了個禮,應下了他的邀約。

  不一會兒工夫,段崢他們也陸陸續續來了。

  宋明安是第一次進宮,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華服,很是招眼。

  不過這半年多來,在容灼的影響下,這幫紈絝都漸漸收斂了以往的浪蕩作風,做了不少正經事。所以他們在一幫勳貴子弟中,反倒成了能「抬起頭」的那部分。

  從前看不起他們的那幫人,如今倒是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待時辰差不多之後,便有內侍來請了人去入席。

  眾人進了廳內一一坐好,很快宮裡的各位皇子們也陸續到了。

  容灼打眼一看,今年的除夕宮宴沒有廢太子。

  想來對方一時半會兒是很難再出現在這類場合了。

  八皇子被宮人牽著進來,小傢伙在經過容灼時朝他看了一眼,一張小臉掛滿了笑意。不過他極有分寸,並沒有做出什麼引人注意的舉動來。

  待所有人都坐定後,沒一會兒功夫皇帝便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容灼總覺得如今的皇帝看著蒼老了不少。

  去歲除夕,皇帝和皇后一起出席的宮宴。

  彼時這位帝王還算意氣風發,然而短短一年的功夫,前太子被廢,皇后驟然薨逝,他經歷的打擊自然不小。

  聯想到吳太醫的話,容灼便忍不住心生感慨,暗道哪怕萬人之上又如何?

  一樣的要經歷人生之苦,生老病死愛憎別離,誰也躲不過。

  不知是因為于景渡遠在邊關的緣故,還是皇帝身體真的不大爽利,當晚的宮宴,皇帝興致缺缺,只和季修年閒話了幾句,對旁人也只說了幾句場面話。

  容灼一直觀察著幾位成年的皇子,想從他們身上看出點端倪來。

  然而整場宮宴直到結束,他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令人意外的是,宮宴快要結束時,皇帝單獨召見了容灼。

  容灼心中一凜,不禁有些心虛,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的表露。

  一個小內侍引著容灼去了偏廳。

  路上,那小內侍低聲朝容灼道:「小公子莫要多心,陛下只是思念太子殿下了。」

  容灼一怔,抬眼看向小內侍,這才發覺對方竟然是今日被七皇子責罰之人。

  想來這小內侍原是在御前伺候的,今日不知何故撞到了七皇子,若是換了旁人,斷不會朝御前伺候的人為難,也就這個頭腦簡單的七皇子,想一出是一出,竟然逼著御前伺候的內侍給他堆雪人。

  後來容灼才知道,這小內侍是來福的小徒弟,名叫雙喜。

  「多謝公公提點。」容灼朝他行了一禮。

  「小公子客氣了。」雙喜引著他到了廳外,幫他開了門,自己便守在了外頭。

  容灼進了廳內,見皇帝正倚在軟塌上,看起來很是疲憊。

  他上前朝著皇帝行了個禮,而後便規規矩矩站著,也不敢多話。

  「走近一些。」皇帝開口道。

  容灼聞言忙湊近了些,依舊不敢有絲毫僭越。

  「你在邊關可見著太子了?」皇帝問他。

  容灼心中猛的一跳,忙道:「回陛下,草民見過太子殿下。商隊第一回 去邊關時,恰逢太子殿下身邊的黎將軍重傷。黎將軍吉人天相,再加上用了商隊送去的藥,最後化險為夷。太子殿下愛重黎將軍,念及商隊送藥有功,便賞了我等,還親自去驛館中慰問。」

  「他這人看著清冷,實際上很重情義的。」皇帝眼底帶著笑意,問容灼:「你與太子說上話了不曾?」

  「回陛下,說了一些。」容灼道。

  「哦?」皇帝聞言便來了興致,「他與你說了什麼?」

  容灼聞言有些頭大,心道我要是如實告訴你,估計你可能會氣得過不了這個年。

  他略一思忖,答道:「殿下說等黎將軍好了,讓他給草民磕頭。」

  這話的確是于景渡說的,不過當時對方是在開玩笑。

  皇帝聞言不禁大笑,「這確實是太子會說出來的話,哈哈哈。」

  「你在外奔波了大半年,可還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皇帝隨口問道。

  容灼心念急轉,開口道:「草民在去北江的途中,有幸結實過一位遊醫,學了點醫術。」

  「哦?」

  「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不值一提。」容灼道,「不過在北江時,草民斗膽替太子殿下診過一回,殿下說都是胡鬧。」

  皇帝一聽他給于景渡診過脈,登時來了興致。

  「哈哈哈。」皇帝一伸手,「那你也替朕診一診看看?」

  容灼不動聲色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慢慢走到了皇帝身邊。

  他學著吳太醫診脈的樣子,搭住皇帝手腕,而後慢慢擰起了眉頭。

  「如何?」皇帝問他。

  「草民……」容灼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草民醫術粗淺,不敢妄斷。」

  他嘴裡說著不敢妄斷,但那表現分明就是在說皇帝身體有恙。

  所以不出所料,皇帝的神情很快就沉了下去,看向容灼的目光中也帶上了幾分不悅。

  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願意接受自己身體出了問題,眼前這位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不敢妄斷?朕看你倒是挺有膽量的。」皇帝冷聲道。

  容灼緊張地手心直冒汗,生怕皇帝惱羞成怒直接將他拉出去砍了。

  好在皇帝理智尚存,雖然看著很不高興,卻沒下令責罰他。

  「陛下,草民斗膽朝陛下求個恩典。」容灼開口道。

  一旁的來福聞言擰了擰眉,心道陛下這會兒明顯已經不高興了,這容小公子怎麼回事?平日看著挺機靈的,今日是中了邪嗎?

  他有心給對方使個眼色,讓容灼適可而止。

  偏偏對方一直垂著腦袋,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急得來福心中直歎氣。

  「你說說看。」皇帝冷聲道。

  容灼朝他扣了個頭,「上回草民救了八殿下性命,陛下說要賞草民三個恩典。上次草民提了兩個,還剩一個。」

  「你今夜想提第三個願望?」皇帝問他。

  「草民求陛下愛惜龍體,千萬莫要被外物擾亂心神!」容灼道。

  皇帝聞言一怔,雖然心中仍有不暢快,卻有些生不起氣了。

  他堂堂一位帝王,沒必要跟一個毛頭小子計較。

  於是,皇帝揮了揮手,便讓人退下了。

  容灼出了偏廳,被外頭的冷風一吹,這才發覺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他今日這舉動,著實是有些冒險。

  他猜想,吳太醫等人即便診出了皇帝龍體抱恙,也多半不敢言明。

  畢竟沒有一個皇帝想聽到自己身體已經不堪一擊的消息,一旦太醫們點破此事,非但于皇帝身體無益,說不定還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但這話從容灼嘴裡說出來就不一樣了。

  皇帝肯定不會信,卻會忍不住懷疑。

  他是個多疑之人,容灼今晚的話便等於在他心裡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這樣一來,接下來的日子,皇帝便會被迫關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雖然未必能起到作用,但好歹能讓對方提高點警惕。

  只要皇帝自己有了戒備,那旁人朝他動手的幾率就會減少許多。

  不出容灼所料。

  當晚他離開之後,皇帝便一直煩躁不安。

  他先是讓人請了太醫來診脈,得到的結果自然還是老一套,說他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好好休養調理便可。

  但將太醫打發走之後,他卻依舊難以心安。

  當晚他輾轉反側,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這個字眼。

  儘管他並不相信容灼的胡言亂語,但他還是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身後事。

  然後他驟然想起了于景渡離京前自己的擔憂。

  當時他不止一次想過,若是于景渡在邊關戰死了,那本朝失了儲君,只怕于國本有損。那會兒季修年勸他,說他尚且年輕,正值壯年,所以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但是今晚,皇帝忽然覺得有些問題他或許也該提前擔心擔心。

  運籌帷幄之人,該有未雨綢繆的覺悟。





第118章

  「小灼!」段崢一直在外頭等著容灼呢,見他被一個小內侍引著出來,便快步湊了上去。

  容灼這會兒已經稍稍冷靜了些許,他朝著替自己帶路的雙喜道了謝,這才跟著段崢離開。

  「你怎麼了?」段崢伸手在他手上一攥,「怎麼出了這麼多汗?是不是偏廳地龍燒得太旺了?」

  「無妨。」容灼不想在這種地方與他多說,便拉著他先走了。

  先前在殿中之時,容灼那舉動多少有些莽撞。

  直到當夜回到容府之後,他才忍不住後怕。

  他對皇帝的瞭解全部都是來源於于景渡,所以今晚他冒冒失失說那番話,萬一不小心惹怒了皇帝,很有可能惹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但事到如今,他們對於此事毫無頭緒。

  若他什麼都不做就這麼乾等著,結果也未必能好到哪裡去。

  大概是因為太過緊張,容灼當晚做了個噩夢。

  他夢到皇帝突然暴斃,廢太子不知因何買通了禁軍,順利登上了帝位。

  而聞訊從北江趕來的于景渡,在城門口就被人綁了。

  廢太子也就是新帝,命人押著于景渡示眾,還給他羅織了許多子虛烏有的罪名,並打算擇日將于景渡斬首。

  夢裡的于景渡身上還穿著染血的戰袍,本應是英雄的他,被污蔑成了本朝的罪人。容灼在夢裡努力想要去看他一眼,想同他說話,卻總是被圍觀的人群擠得不得靠近。

  最終,容灼也沒能在夢裡看清他的臉,只看到了雪地上噴灑了一地的鮮血……

  容灼從夢裡驚醒時,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他起身換了身乾淨的寢衣,原想要繼續睡一覺,卻總是想到夢裡的場景。

  儘管知道這只是個夢,可他的情緒依舊難以平復。

  因為當夜沒睡好,所以大年初一這一日他整個人都顯得特別沒精神。

  好在當日午後傳來了一個還算不錯的消息。

  江繼岩找的司天監的人還挺管用,也不知他們找了什麼由頭說動了皇帝,初二的宮宴果真被取消了。

  到了初二這日,容灼一大早便讓金豆子備了馬車,說要去寺裡上香祈福。

  容慶淮早就看出他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也沒攔著,還囑咐了他屆時多給寺裡留些香火錢。

  「公子咱們去哪個寺?」金豆子問他。

  容灼將身上的大氅穿好,狀似無意地道:「清音寺。」

  「清音寺可夠遠的。」金豆子看了一眼天色,「今日說不定會下雪,咱們要不要換個近一些的寺廟?」

  「就去清音寺。」容灼道。

  金豆子聞言便沒再多說什麼,吩咐了車夫幾句。

  馬車出了城不久,便開始下雪。

  好在雪勢並不算太大,但當他們到了清音寺之時,地上依舊積了薄薄一層。

  金豆子抬眼看了一眼山上的寺廟,原是想勸容灼等雪停了再去,但還是忍住了。

  他今天算是看出來了,他們家公子今日就是奔著清音寺來的,他攔也攔不住。

  因為下雪的緣故,山路有些滑。

  容灼上山時磕了一跤,白皙的額頭都青了一塊。

  金豆子看著很是心疼,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清音寺的香火如往常一般,依舊不大旺。

  再加上今日是大年初二,寺裡連一個香客都沒有。

  容灼去殿中燃了香祈了福,卻沒急著離開,而是去了後院。

  他走到後院的一個石台邊,伸手在石台下頭摸了一會兒,摸到了一個木盒。

  他還記得于景渡曾告訴他,自己年幼時沒有人說心事,便會寫一封信放到木盒裡,然後過一段時間再自己給自己回信。

  當時于景渡曾告訴容灼,若是將來有什麼想朝他說的話,便可以放到這個木盒裡。彼時的于景渡尚未朝容灼坦白身份,說這番話時大概是打算離開容灼的生活,又想給容灼留一個能與他聯繫的機會。

  可惜容灼最後還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兩人非但沒有相忘於江湖,反倒變成了相濡以沫的伴侶。

  容灼拿著那個木盒,然後慢慢打開了蓋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木盒中竟然有一封信。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將裡頭的信取了出來。

  他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將信打開,卻見信封裡並沒有信,只有一片風乾了的花瓣。

  容灼拿著那片花瓣看了許久,認出來那應該是一片月季花的花瓣。

  或許是從他曾送給于景渡的某一朵月季上扯下來的,不知何時被于景渡放到了這木盒中。

  容灼手裡拿著那片花瓣,一顆忐忑了數日的心,竟奇異地漸漸平息了下來。

  他將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包到手帕裡,然後收進了貼身的衣袋中。

  然後將昨夜寫好的一封信,放到了木盒裡,又將木盒重新放進了石台下頭。

  他寫的這封信中沒有署名,字跡也是掩飾過的,甚至連紙張都是選了最普通的那種,哪怕信落入了旁人手裡,也不必擔心暴露什麼。

  實際上,他信裡寫著的都是些囉裡囉嗦的廢話,甚至有些不知所云。

  他知道哪怕他將信放到了這裡,于景渡也不可能看得到。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朝于景渡說些什麼。

  「天氣寒涼,小施主喝杯熱茶再走吧。」一個聲音從容灼背後響起。

  容灼轉頭一看,認出了朝他說話之人是于景渡那位六皇叔,無雲師父。

  無雲的氣質雖然與皇帝截然不同,但兩人畢竟是親兄弟,所以眉眼和五官的輪廓還是能看出幾分相似的。

  于景渡曾經朝容灼提過無雲很多次,說在他幼時最無助的那段日子裡,是這位六皇叔給了他僅有的溫情和陪伴。正因如此,容灼見到他時,心裡也沒來由覺得親切。

  容灼跟著無雲進了屋,果然見到屋裡的矮桌上正煮著茶呢。

  無雲示意他和金豆子坐下,兩人便老老實實盤膝坐在了桌邊的蒲團上。

  「今日下雪,小施主不該貿然上山。」無雲取了一盒治療跌打的藥膏遞給金豆子,又指了指容灼額頭上的傷。金豆子會意,朝他道了謝,而後幫容灼額頭上的傷口抹了藥。

  「多謝無雲師父。」容灼道。

  「小施主有心事?」無雲問他。

  「我……」容灼看了他一眼,道:「都是些紅塵俗事,說出來怕擾了無雲師父清淨。」

  「貧僧問都問了,你只管說便是。」無雲道:「再說了,出家人也未必就半點俗世都不理。」

  容灼聽他這麼說,便也沒再客氣,朝他道:「晚輩先前做了個夢,夢到……有人意圖污蔑太子殿下。殿下遠在邊關,對京城的事情一無所知,待他聞訊趕來時,一切為時已晚。」

  「小施主的夢裡,陛下何在?」無雲問。

  容灼一怔,小聲道:「陛下……龍禦歸天了。」

  無雲聞言一挑眉,「小施主做這樣的夢,可是因為陛下身子不大好了?」

  「陛下如今一切安好,是晚輩胡亂做夢罷了。」容灼道,「晚輩擔心太子殿下……」

  無雲一笑,斟了一杯茶給容灼,又斟了一杯給金豆子。

  主僕二人捧著茶盞喝茶,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凡事皆有定數。」無雲道:「小施主不必過分擔憂。」

  「無雲師父的意思是,讓晚輩什麼都不要做嗎?」容灼問他。

  無雲一笑,「小施主想做什麼都可以,但切記要想好後果。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小施主是個有慧根的人,應當明白這其中的因果。」

  「晚輩明白了,多謝無雲師父指點。」容灼說罷起身朝他行了個禮。

  當日,主僕二人在清音寺用過午膳才離開。

  待他們下山之後,小雪便成了大雪。

  這場雪,從初二一直下到了初六。

  這些日子裡,京城一直風平浪靜,皇帝的身體也一直安然無恙,他除了初三那日召見過季修年之外,一直沒召人進過宮。

  初六這日午後,容灼又收到了宮裡的帖子,邀他上元節這日去宮裡赴宴。

  「不是說正月十五是皇室宗親赴宴嗎?為什麼讓我去?」容灼朝容慶淮問道。

  「往年的上元節宮宴,也不是只請宗親。」容慶淮朝他道:「這日會有很多宗室的年輕人赴宴,所以陛下會從京中的勳貴中挑一些出眾的年輕男女,一是圖個熱鬧,二來若是遇到合眼緣的,說不定會賜個婚什麼的。」

  容灼:……

  「我能不能推了?」容灼擰眉道。

  「你想清楚要不要去。」容慶淮道:「若真有人在上元節宮宴做手腳,你不去也好。」

  容灼聞言反倒又猶豫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誰要在背後搞事情。

  萬一對方真的在這日動手,他在現場起碼能知道出了什麼事兒,總比兩眼一摸黑要好。但他若是在場,同樣也要承擔一個風險,那就是搞事情的人有可能會殺人滅口。

  容灼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要去參加宮宴。

  俗話說得好,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他如今和于景渡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于景渡不在京中,他不能什麼事兒都不做,眼睜睜看著事情就這麼發生。

  在決定了要去參加宮宴之後,容灼又去找了一趟江繼岩。

  江繼岩這些日子也沒閑著,他不僅與巡防營的人打好了招呼,甚至連禁軍中的人也做了安排。

  「禁軍不是唯陛下馬首是瞻嗎?」容灼問他。

  「我只是提醒禁軍要提前提防,又不是讓他們害陛下性命。」江繼岩道:「當日若是真出了事情,巡防營的人可以守住京城。但宮裡的情形就沒把握了,若陛下有個萬一,又有人能弄到詔書,禁軍多半還是會臣服。」

  「當日我會進宮赴宴。」容灼道。

  「你瘋了?」江繼岩一怔,「你都不知道要動手的人是誰,萬一和廢太子有牽扯呢?他早就懷疑你與殿下的關係,屆時你會有危險。」

  「若是有人想殺我,我不進宮就能躲過嗎?」容灼問道。

  江繼岩一想也是,「我還是不贊成你進宮。」

  「距離宮宴還有數日的功夫,我想先將我爹娘和舅舅一家送出京城,就說他們是回祁州我外祖家探親。」容灼道:「但是我不知道事情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所以想勞煩江少卿幫個忙。」

  「放心。」江繼岩道:「殿下離開京城時留了不少人,屆時你家人的安全你不必擔憂。依我看也別讓他們去祁州了,你舅舅人脈廣,讓他尋個更隱秘的去處先住上幾個月,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說吧。」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

  「你怎麼辦?」江繼岩問:「你若是在宮中出事,我可沒本事把你救出來。」

  「宮宴當日是午後便開始,一直持續到夜裡。」容灼道:「我屆時先去看看,發現端倪之後,我就跑。」

  「哪有那麼容易?」江繼岩道,「我不贊成你進宮,若是你出事了,我怎麼朝殿下交代?」

  「不用你朝他交代。」容灼道:「而且我福大命大,不會出事的。」

  江繼岩還想勸,但容灼顯然已經打定了主意,任他說破了嘴皮子對方也沒聽進去半分。

  「當日我會盡力買通宮門口的侍衛。」江繼岩道:「也會派人在宮外守著,一旦出現任何問題,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想辦法出宮,只要出了宮門,你就安全了。」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說不定一切都是我們杞人憂天,什麼都不會發生。」

  江繼岩聞言勉強一笑,心情卻無論如何也放鬆不下來。

  次日,容灼便安排容父容母和段承興一家離開了京城,他甚至連金豆子都沒讓留下。

  本朝年關過後一直有走親戚的習俗,雖說如今已經過了初六,但他們這舉動也不算突兀。

  容父原是不願走的,但事已至此,他留下非但幫不上忙,還有可能成為旁人拿捏容灼的軟肋,所以當晚他與容灼聊到後半夜,還是決定帶著容母離京。

  至於容灼,他心中雖有萬般記掛,卻還是不得不放手。

  因為他知道容灼在此事上無法置身事外,而他也早已失去了阻止容灼的時機。

  在去年他決定將妻小送出京城之時,他們就已經裹進了京城的這場風雨中。憑藉他一己之力,根本無力保全容灼和這個家。

  唯一讓他覺得安慰的是,如今的容灼早已不是從前的懵懂少年。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的膽識和見地,比之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告別這日,最磨嘰的人反倒是段崢。

  若非容父和段承興的威嚴,以他那性子多半是要留下陪容灼。

  但眼下這情形,他留下非但幫不上容灼的忙,反倒會讓容灼束手束腳。

  最終,段崢磨嘰了半晌,還是老老實實坐著馬車走了。

  隨後的幾日,京城風平浪靜。

  但越是如此,反倒越讓人覺得壓抑。

  到了上元節這日,容灼早早便收拾妥當,只待時辰到了便進宮。

  說不上為什麼,先前那幾日他一直在忐忑不安,但真到了這一日反倒平靜了許多。

  午後,約莫著快到了進宮的時辰,容灼便披上大氅,進了宮。

  前些日子下的那場雪,如今早已化了,這日的京城堪稱風和日麗。

  容灼進了宮之後,便由候在宮門口的內侍引著朝內行去。

  本朝的皇宮極大,從角門進去後沿著一側的宮道朝裡走,要走上近一刻鐘才能到舉辦宮宴的地方。此次的宮宴依舊設在了觀月居,那地方容灼去過不止一次,早已熟悉了,但這一次不知為何,他卻覺得那地方極遠,走了許久都不到。

  就在他們走到中途之時,後頭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容灼轉頭看去,便見一人騎著快馬,一手拽著馬韁,另一手持著一道權杖。

  「這人為何可以在宮中騎馬?」容灼不解道。

  「回小公子,依著我朝的規矩,只有頂要緊的急報,傳信兵才能騎馬入宮。」那內侍答道:「想來這是有耽擱不得的急報吧?」

  容灼聞言擰了擰眉,心道頂要緊的急報,那只能是邊關的事情了。

  「當初邊關戰事傳來京城時,傳信兵可有騎馬入宮?」容灼問道。

  「似乎是沒有的。」那內侍道:「依著奴才所知,好像只有主帥戰……」

  他話說到一半似乎覺得有些不吉利,忙將話又咽了回去。

  但容灼心中卻不由咯噔一下,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難道這一次又如書中所寫,常將軍還是戰死了?

  聽這小內侍的意思,連戰事傳來都不能騎馬入宮,那更嚴重的只能是主帥戰死了……

  若此事傳到皇帝耳中,對方會不會一激動就不行了?

  容灼心念急轉,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小公公,我有些累了,可否在此歇息片刻?」容灼問他。

  「自然。」那小內侍道:「如今尚未開宴,小公子不必著急。」

  容灼走到宮道邊上,一手扶著立柱佯裝歇息,心中卻不住猜想著方才的急報會不會與今晚的事情有關。若他所料不錯,那麼他如今最好的選擇是轉身出宮,而不是繼續去赴宴。

  但若是他猜錯了,那他就等於無故缺席宮宴,事後只怕也不好交代。

  更重要的是,他這一走還有可能打草驚蛇。

  就在容灼猶豫間,一旁的宮道邊忽然拐出來一個人,那人神色匆忙,額頭都冒出了細汗。

  「雙喜公公?」小內侍忙朝來人行禮。

  容灼一抬眼,也認出了此人正是上次他幫著從七皇子手中解圍那個小內侍。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對方是來福的小徒弟。

  「你先去吧,我帶著容小公子便是。」雙喜將一旁的小內侍打發了。

  不等對方走遠,雙喜便朝容灼道:「容小公子請速速離宮,切莫再耽擱。」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公公請明示,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邊關有噩耗傳來,陛下驟然聽聞受了刺激,怕是不大好了。」雙喜低聲道:「容小公子是個聰明人,此時不是尋根究底的時候,你若再不走,宮門一封便來不及了。」

  容灼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問道:「邊關傳來的噩耗是什麼?」

  雙喜擰眉看向他,「太子殿下……殉國了!」

  容灼心口一滯,眼前不由一黑,好在雙喜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戰死的不是常將軍,而是于景渡?

  不可能,于景渡是這個世界裡的主角,他怎麼可能會死?

  「容小公子,眼下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雙喜道。

  容灼大口喘著氣心口疼得像是被人鑿開了一般,疼得他幾乎無法思考。

  「陛下若是挺不過去,宮中必將大亂,屆時您就危險了。」雙喜道。

  容灼一怔,終於恢復了短暫的理智,他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宮宴原本也有可能是在初二,是被司天監的人動了手腳,所以才取消了。

  哪怕背後之人原本選的就是上元節這日,可邊關的急報怎麼可能這麼巧在今日傳來?

  太巧了,巧得像是被人刻意安排過一般。

  「多謝公公。」容灼強撐著朝他行了個禮。

  雙喜朝他手裡塞了個權杖,「若有人攔著,小公子便給他們看這個。」

  容灼聞言便轉身朝著宮門口的方向行去。

  這一路上他不敢讓自己多想,也不敢讓自己去想那急報的內容。

  既然事情有蹊蹺,那一切就未成定局。

  他不相信于景渡會死,除非讓他親眼看見,否則誰說他都不信!

  就在容灼從宮道轉彎時,忽然有個小小的身影撲到了他腳邊。

  容灼低頭一看,發覺竟是八皇子。

  「哥哥!」八皇子抱著他的腿,仰頭沖他一笑。

  容灼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從宮道後拐出來,朝著容灼便跪了下去,「請容小公子帶著涔兒一起出宮!」

  「你……成嬪娘娘?」容灼忙伸手去扶她:「使不得,您這是……」

  「小公子請聽我說完。」成嬪道:「陛下此番怕是撐不過去了,依著規矩後宮妃嬪會有人殉葬,我不想將涔兒一人留在宮中。」

  「可我……」

  「太子殿下若安然無恙,自會護佑他。」成嬪說罷朝中容灼一拜。

  容灼聞言便明白了成嬪的意思。

  她這要求乍一看極為荒唐,讓容灼一個自身難保的人帶走八皇子,這不跟鬧著玩一樣嗎?

  但仔細一想,她這盤算卻不是沒有根據的。

  這個成嬪顯然很聰明,也覺察到了今日的急報有問題。

  但她知道,無論急報是真是假,皇帝怕是都很難逃過一劫。

  一旦皇帝死了,她可能就會被殉葬,八皇子則會成為無人庇佑的孩子。

  若她所料不錯,急報是假的,那就說明于景渡還活著。

  這樣一來,于景渡自然會庇護八皇子,容灼將小傢伙提前帶出宮,倒是免得將來有人利用他牽制于景渡。畢竟宮中之人,于景渡唯一在乎的只有八皇子。

  而若急報是真的,容灼想要活命就必須逃出京城,于景渡的人也會庇護容灼。

  屆時八皇子跟著容灼,雖然沒了榮華富貴,卻比在宮裡做個無人庇護的小可憐要幸福多了。

  「哥哥?」八皇子見成嬪如此,便也跟著要朝容灼磕頭。

  容灼一擰眉,一把將小傢伙抱起來揣進懷裡,朝成嬪道:「娘娘保重,事情未成定局,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成嬪聞言朝他點了點頭,當即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容灼轉頭四處看了看,見無人經過,便揣著八皇子朝著宮門口行去。

  好在冬日裡他穿著厚重的大氅,將人藏在懷裡若是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出來。

  但儘管如此,容灼還是緊張地直冒冷汗。

  此番若是被人發覺,他今日可就真要栽在宮裡了。

  容灼帶著人穿過長長的宮道,眼看就要到宮門口之時,卻遇到了巡察的禁軍。

  因為事發突然,他們或許還不知道皇帝那邊的事情,只是例行巡查罷了。

  「這個時辰宮宴尚未開始,小公子為何出宮?」巡察的禁軍朝容灼問道。

  容灼如今懷裡揣著個大活人呢,稍有不慎便會露出馬腳。

  他斟酌著語氣道,「我……有些不大舒服。」

  「那怎麼不去太醫院?」那人又問。

  容灼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此人今日是不打算善罷甘休了。

  他如今手裡還握著雙喜給他的權杖,可他若是拿出來權杖,懷裡的八皇子便藏不住了。

  他若是一直這麼僵持著,對方多半也要懷疑……

  就在容灼騎虎難下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容小公子怎麼還沒出宮呢?外頭這麼涼,仔細吹了風頭更疼了。」

  「五殿下。」侍衛們忙朝來人行禮。

  容灼轉頭一看,認出來人是五皇子。

  上回于景渡生辰,便是他帶著八皇子去的宴王府。

  「我送你出宮吧。」五皇子一笑,揮手將巡查的禁軍打發了。

  容灼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做聲,默默跟在五皇子身後,被對方送出了宮門。





第119章

  這一路,五皇子什麼都沒說。

  但有了他陪著,無論是巡查的禁軍還是宮門口的護衛,都沒再朝容灼詢問什麼。

  「多謝殿下。」容灼立在宮門口朝他略一頷首。

  五皇子也微微朝他頷首回了一禮,而後便轉身走了。

  「東家!」這時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上前朝容灼行了一禮。

  容灼一抬眼,見這人竟是邢沖,忙跟著他上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上了馬車之後,容灼才將大氅敞開。

  窩在他懷裡的八皇子探出一顆小腦袋,有些無措地望著容灼。

  「不怕,咱們已經出宮了。」容灼安撫道。

  八皇子趴在容灼懷裡,小聲問道:「我娘親呢?」

  八皇子雖然年幼,但很是聰慧,想來是從成嬪的舉動中猜出了什麼。

  小傢伙未必能理解即將發生的事情,但他能從大人的神情和狀態中感受到某些負面的情緒,因此這會兒他才會如此不安。

  容灼一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你娘親在宮裡,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成嬪口中所說的殉葬一事,只是猜測,如今皇帝到底能不能挺過去都不好說。

  但在容灼看來,只要于景渡還活著,一切便都有轉機。

  馬車一路不停駛出了京城。

  容灼原以為邢沖會帶自己去江府,沒想到馬車最後卻停在了清音寺的山腳下。

  「是江少卿吩咐的嗎?」容灼問邢沖。

  「是無雲師父的意思。」邢沖道。

  容灼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無雲師父的用意,宮中出了變故,如今江府也不安全。

  而清音寺裡因為住著無雲師父,哪怕有人篡位成了新帝,也不可能不給這位六叔面子。

  這麼說來,清音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況且,山腳下這驛館中,都是于景渡的人。

  哪怕將來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一旦山下有異動,就會有人第一時間去山上報信。屆時後山那麼大的地方,容灼找個山洞往裡一躲,只怕一時半會兒也沒人能找到他。

  「東家,將八殿下先交給我吧。」邢沖道。

  容灼聞言便將八皇子交給了邢沖,這山路雖然不算陡峭,但以他的體力,抱著八皇子爬山還是有點吃力,萬一不小心把小傢伙磕碰了就不好了。

  容灼隨著邢沖上了山,由於這會兒天色已晚,山上並沒有香客。

  待眾人進了清音寺,便有僧人引著他們去了後院,將容灼和八皇子安置在了客房中。

  不多時,邢沖又去弄了些齋飯過來。

  容灼先是喂八皇子吃了些東西,這才顧得上自己。

  八皇子吃飽了飯便有些犯困,容灼弄了些熱水幫他洗漱了一番。

  小傢伙也不用人哄,自己鑽到被窩裡就睡了。

  「寺中有不少咱們的夥計,東家見了人便能認出來。」邢沖道:「晚些時候江少卿會來見東家,京城那邊也有人盯著,有任何變故,都會有人來報信的。」

  容灼點了點頭,這會兒才顧得上稍稍歇了口氣。

  「我在宮裡時,雙喜公公告訴我邊關來了急報,說太子殿下……說他……」容灼儘管已經覺察出這急報有問題,但提起時情緒依舊有些不穩,「說太子殿下殉國了,陛下聽到噩耗就犯了急病。」

  「急報是假的。」邢沖道。

  「我也不相信,只是……」

  「東家,殿下若是出事,一定會有人趕在急報進京前先將消息傳給我們。」邢沖道:「殿下先前早已替東家籌謀好了退路,一旦他出事我等便會依著殿下的計畫安頓東家。既然邢某沒有接到消息,便說明急報不是邊關傳來的。」

  容灼聞言不由一怔,他從前並不知道于景渡竟還為他籌謀過這些。

  「我就知道他不會有事的!」容灼松了口氣的同時,眼圈也跟著紅了,「可是邊關的急報竟然做得了假嗎?」

  「作假並不難,只是平日裡沒人有這個膽子,也沒必要在這上頭作假。」邢沖道:「但此番若背後之人打的是陛下的主意,這麼做就不奇怪了。」

  皇帝一旦病倒,便沒人再顧得上那軍報是真是假了。

  等回頭邊關真正的消息傳來時,一切已成定局。

  「他們就不怕出紕漏嗎?」容灼問。

  「富貴險中求,歷來謀朝篡位的人,矯詔的不在少數,假傳邊關急報,也沒什麼奇怪的。」邢沖道:「畢竟這種事情,一旦動了手,都是成則上位,敗則死無葬身之地。既然橫豎代價都是死,多一條罪名少一條罪名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容灼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心中略有些焦躁。

  一旦宮裡的事情成了,那麼背後之人為了掩蓋假傳急報的事情,就會想辦法讓假的變成真的。

  所以于景渡接下來將會很危險。

  好在年前邢沖的人就去了邊關傳信,于景渡必定早已有了提防。

  「接下來他們會怎麼做?」容灼道:「逼著陛下寫詔書?若是陛下寫不了,就弄一封假的詔書,然後威脅皇室宗親擁立新帝?」

  「不出意外應該是這樣。」邢沖道:「在事成之前,應該會封鎖宮門,嚴令所有人不得出宮。若是順利,明日早朝說不定就……」

  「也就是說,至少明日早朝之前,宮外的人不會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容灼道。

  「宗親們被扣在宮中,家中之人或許會有覺察,旁人只怕無從知曉。」

  這麼說來,他們只剩這一夜的時間了。

  若是早朝之前想不到應對的法子,事情就很有可能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

  一旦對方拿到了詔書,又得到了宗親的承認,那麼禁軍也就被捏在了手裡。

  屆時朝臣們若在早朝上反對,對方只需要殺幾個人警告一下,就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

  「讓我想想。」容灼在屋內來回踱了幾趟,又問他:「你派去邊關的人,這會兒該到了吧?」

  「我的人騎的都是最快的馬,每到一處驛站都會換馬,他們的速度會比急報更快。」邢沖道:「若是不出意外,早在幾日前殿下就該在回來的路上了。」

  「他這個時候回來,會不會被人拿住把柄?」容灼不等對方回答又道:「事到如今也顧不上這麼多了,大不了到時候也弄一封假的詔書,就說是陛下招他回京……」

  容灼說罷眼睛一亮,看向邢沖道:「有了,假詔書!他們可以作假,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呢?」

  「東家說的是什麼?」邢沖不解道。

  就在這時,外頭有護衛來報,說江繼岩來了。

  江繼岩進門後也來不及寒暄,當即便將京城的事情朝眾人說了。

  果真不出容灼所料,皇帝病危後禁軍便封鎖了宮門。

  赴宴的勳貴和皇室宗親都被暫時拘在了宮中。

  由於禁軍防守嚴密,如今外人誰也無從知曉宮中的情況。

  若非早有預料稍加探查,江繼岩也不可能知道宮中出事了。

  「明日早朝定要想出個法子來,否則只怕就不好辦了。」江繼岩道。

  「方才我已經想過了,既然他們可以假傳急報,咱們何不以毒攻毒?」

  江繼岩和邢沖同時看向容灼。

  便聞容灼繼續道:「如今除了宮裡的人,沒有人知道急報的內容。咱們學著他們的法子,也假傳一封急報,就說邊關大捷,太子殿下立了戰功!」

  「這可是死罪!」江繼岩道。

  「得先證明急報是假的才能定罪吧?」容灼道:「陛下生死不知,誰來認定急報是假的?若認定咱們的急報是假的,又如何證明他們的是真的?」

  江繼岩和邢沖對視了一眼,竟是被他說動了。

  「事後若陛下無恙,我們便說是事急從權。若陛下不幸……回頭等太子殿下登基,難道還會治咱們的罪不成?」容灼道:「而且我離開北江時殿下便說過,戰事很快就會結束。搞不好咱們這急報會成真呢?」

  邊關有了大當家那些機關的助力,再加上常將軍和于景渡運籌帷幄,一戰大敗夋國人也不是沒有可能。更何況夋國的主帥狄猛早已在去年就被于景渡廢了一隻胳膊,他們無論是士氣還是實力,都將大打折扣。

  「此事我讓人去辦,絕不會牽連到東家和江少卿。」邢沖道:「屆時就算真的出了事情,也沒人查出幕後主使。」

  容灼和江繼岩聞言都沒有反對,因為此事若是牽扯到他們,反倒容易落人話柄,牽扯不到任何人才是最穩妥的安排。

  這一夜,原本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上元節。

  然而因著這一變故,卻令京中許多人都無法安枕。

  皇帝的寢殿中,來福守在病榻前,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而皇帝躺在榻上,怒目瞪著榻頂,早已說不出來話來了。

  那日容灼的提醒,雖然惹得皇帝不快,可他到底還是將那番話聽進去了。

  所以這些日子裡,皇帝一直讓太醫悉心調理著自己的身體,對入口的東西也嚴防死守,生怕出了什麼意外。

  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等待他的會是一封假的急報。

  消息傳到宮裡時,皇帝正在更衣準備赴宴,大概是因為心情還不錯,因此他毫不設防,壓根沒想到太子殉國的消息會是假的,激動之下人當即就倒了。

  好在他早有防備,這些日子一直讓太醫隨侍左右,太醫施救及時,這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不幸的是,他的命雖然保住了,但因為受到的刺激太大,導致身體幾乎不能動,連話也說不了,整個人近乎癱瘓。

  皇帝病重,薛城命人將各位皇子及入宮赴宴的幾位宗親叫到了皇帝的病榻前。

  六皇子就是在這個時候露出了馬腳:

  原本應該並不知急報內容的他,在此時失言提到了太子殉國一事,並且提議該推舉一位皇子出來暫代儲君之位,免得國本動盪。

  這時皇帝癱瘓在床,來福和薛城是最早意識到問題的,然而兩人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卻誰也沒揭破此事。說到底,他們心裡都清楚,眼下這局面根本不需要他們出頭,幾位元皇子之間就能先打破頭。

  而且他們兩個人無論怎麼得皇帝青眼,說到底也不過是低人一等的奴僕,主人家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他們做主?就算皇帝不能主事了,依著規矩他們也必須聽命于各位皇子。

  果然,六皇子話音一落,年幼的七皇子先沉不住氣了,哭著問六皇子,「六哥你說什麼?三哥怎會殉國?」

  六皇子素來是個蠢笨的,經七皇子這麼一問才意識到自己露了馬腳。

  此時若是換個稍微聰明些的人,藉口說在來的路上聽內侍提起的便可搪塞過去,哪怕真查起來,找不到人就說自己匆忙之間沒記住對方的樣子便可。

  可六皇子根本沒那個應變能力,驟然被揭破後,當即就面色大變。一旁的二皇子看出了端倪,在他的厲聲質問之下,六皇子再也扛不住壓力,當場便開始胡言亂語,聲稱太子既然已經殉國,皇帝又病重,應該推舉一個新太子出來主持大局。

  而他既是皇后所出,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嫡子,自該當此重任。

  可惜,因為他太早露出了馬腳,在場的其餘皇子壓根不可能給他繼續胡言亂語的機會。二皇子揪著他提前知道急報一事,對他一通指責,一個意圖逼宮篡位的罪名就給他坐實了。

  薛城是個有眼力的,只待二皇子一聲令下,便命人拿了六皇子。

  癱瘓在床的皇帝怒目瞪著六皇子,目光中滿是失望和質問。六皇子心理素質本就差,在被戳破那一刻就已經破防了,這會兒幾乎毫無自持之力,沖著皇帝便是一通控訴:

  「明明四哥才是你最優秀的兒子,他是你的嫡子,你為何寧願選那個庶出的于景渡?」六皇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若你不一意孤行,母后就不會死!是你害死了母后!」

  一旁的二皇子冷聲提醒道:「六弟,皇后娘娘是因為你一時失言說出了前太子被廢一事才薨逝的。」

  「若不是父皇硬要廢了四哥,我又如何會說漏嘴?母后又怎麼會死?」六皇子哭道。

  他心思簡單,再加上自幼被皇后寵壞了,在很多事情上都沒什麼分辨之力。

  前太子尚未被廢時,他不過就是個逍遙快活的少年,什麼都不知道。

  可自從于景渡來了京城之後,先是他惹怒了皇帝被罰去京郊種了好幾個月的地,而後便是前太子接連出事。不久後太子被廢,皇后薨逝,這一系列的打擊早已讓他一蹶不振。

  實際上前太子曾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夾著尾巴做人,不要惹于景渡。

  因為前太子知道自己這個弟弟不堪大用,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可六皇子不服,他偏要試一試。

  「薛將軍,勞煩您派人將六弟先看押起來吧,莫要在此擾了父皇清淨。」二皇子開口道。

  薛城聞言一抬手,禁軍的人當即便將六皇子拖走了。

  六皇子被帶走,可他提出的問題卻還在。

  如今皇帝病重,急報中又言及太子早已殉國,當務之急,朝中確實需要個主心骨。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在場竟也無人提及那封急報的真假。五皇子倒是看了一眼薛城,似乎想說什麼,但他瞥了一眼在場的眾人,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如今這情勢,急報是真是假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

  因為于景渡不在京中,人心不穩,所以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眼下不想攪渾水的人,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儘量保全自己。

  眾人各懷心事,甚至都沒人關心八皇子到底去了哪兒。

  「瑞王爺,您在宗親中一直德高望重,也是陛下信任之人,今日之事您暫且給個章程吧。」薛城朝瑞王爺行了一禮道。

  他口中的瑞王爺便是皇帝的兄長,也是不久前在家中舉辦賞花宴的那位老王爺。此人素來沒什麼野心,唯一的愛好就是侍弄花草,因此這些年來皇帝與他還算親厚。

  可惜薛城忘了,這位瑞王爺之所以能和皇帝親厚,便是因為他的性情沒有棱角。但凡他稍有點鋒芒,都不可能如此安逸地在京城待了這麼些年。

  「這……」瑞王爺看了一眼殿內的情形,忍不住抬頭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六皇子一走,殿內的皇子便只剩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

  七皇子年幼,這會兒已經被嚇壞了,跪在地上只知道哭。

  方才主持大局的二皇子,雖然頗有幾分擔當,可惜他自幼殘疾,不良於行,整日出門都要靠著一把木輪椅,連站立都困難。

  餘下的便只有大皇子和五皇子了。

  瑞王爺因為不涉政事,所以對這兩位皇子都不算瞭解。

  更重要的是,今日這樣的局面,他並不知道背後是否另有高人在推波助瀾。萬一他貿然表態,卻不防在場的人誰還有後手,那他這一開口,便有可能惹來大麻煩。

  換句話說,萬一他們其中有人已經勾結了薛城呢?

  自幼在宮中長大的瑞王爺,別的本事沒學會,明哲保身的本事倒是不小。他支支吾吾半晌,除了言及要讓太醫們好好醫治陛下龍體之外,一句有見地的話也沒說出來。

  到了後來,還是大皇子開了口。

  「薛統領,勞煩你命人暫時封鎖宮門,不可將父皇病重以及太子殿下殉國一事張揚出去,免得引起動盪。」大皇子朝薛城道。

  薛城聞言忙應是。

  「皇伯,勞煩你帶著二弟去安撫來參加宮宴的宗親和勳貴。」大皇子道:「這裡我與五弟和七弟一道守著便是。」

  瑞王爺聞言如蒙大赦,帶著二皇子便退出了殿內。

  被留下的五皇子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對他這一安排發表任何看法。

  六皇子是嫡子,大皇子是長子,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有爭的由頭。

  而五皇子卻不同,他深知自己的斤兩,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趟這個渾水。

  榻上的皇帝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心中一片冰涼。

  他原以為老六那個蠢貨露了馬腳之後,一切便會好轉。

  可他如今才意識到,一直以來他都低估了自己的兒子。

  他這個長子看起來什麼都沒做錯,卻絕口不提那封急報的真偽,一口咬定了太子殉國一事。

  來日若事情有轉機,他大可以用一時疏忽來搪塞過去。

  否則,大皇子便可名正言順地走上六皇子為他鋪好的路。

  直到這一刻,皇帝才意識到自己曾經是多麼的自負。

  他這一生都活在自以為是之中,卻原來誰也不曾看清過。

  兄弟,只顧著明哲保身。

  兒子,一個個野心勃勃。

  他如今竟不知道還能指望誰……

  整個皇宮一夜未眠。

  次日早朝,大皇子穿著朝服,由來福引著入了大殿。

  在跨進大殿的那一刻,他心臟跳得格外快。

  望著大殿中央的那個位子,他第一次切實地體會到了對這一切的渴望。

  他從前不是沒有想過,但那念頭總是一經出現便會被他克制住。

  沒有嫡子的出身,沒有母族的庇佑,也沒有皇帝的偏愛,他心裡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與旁人爭的資本。

  可昨晚,跪在皇帝的病榻前,他心裡那壓抑許久的渴望,忽然就不受控制地瘋漲了起來。他忍不住想,為什麼老六那個蠢貨都能爭一爭,他卻不行呢?

  他心裡有一個聲音仿佛在告訴他,這就是上天給他的機會。

  若他不抓住,那他這輩子就只能畏畏縮縮地蟄伏到死。

  所以他在瑞王爺支支吾吾時主動開了口。

  反正他這番話也沒有任何毛病,哪怕皇帝病好了,也挑不出他的錯來。

  至於于景渡……

  大皇子從來沒這麼迫切地希望那個急報是真的。

  他甚至動了念頭,想著該如何讓它變成真的。

  人對權力的欲望有時候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旦發了芽便會不受控制地瘋長,直至將人變得面目全非。

  大皇子懷著滿心地悸動走到那個位子的前面,努力將眼中的渴望隱藏了起來。

  可他入了大殿后,卻覺得殿中氛圍有些不對勁。

  不知為何,以往循規蹈矩地文武百官,今日似乎格外熱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不少人面露喜色,似乎在分享什麼高興的事情。

  因為皇帝沒有來,所以他們見了大皇子之後只略一頷首,並未停止交談。

  這令大皇子心中略有些不悅,明明從前朝臣們對他這是這樣的態度,但今日他卻覺得自己被忽視和冒犯了。

  不過沒等他開口找存在感,外頭便傳來了急報。

  他一顆心猛地一沉,表情幾乎有些不受控制。

  後來那急報說的是什麼,他幾乎都沒聽清,等他回過神來時,大殿中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地歡呼聲:

  「恭賀太子殿下……」

  後來大皇子才知道為何朝臣們一大早便各個面帶喜色。

  因為這日天還沒亮,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鑼鼓喧天,慶祝邊關的捷報。

  百姓可不會管這消息的來源是否可靠,既然大夥都在說太子殿下打了勝仗,那就肯定是真的。朝臣們來上朝的途中,自然也都聽到了消息,他們無暇去分辨消息的來源,只當是一大早有邊關的傳令兵穿城而過時散佈出來的,因此都沒懷疑。

  此刻急報直接送到了朝堂之上,那就更是板上釘釘了。

  一時之間滿朝文武都沉浸在太子殿下打了大勝仗的喜悅中,唯獨大皇子面色鐵青。

  沒有人知道這短短的一個晝夜,他心中經歷了怎樣的跌宕起伏。

  也不會有人在乎他……





第120章

  這一晚,容灼臨近天亮時才睡下。

  他原以為自己會緊張地睡不著,可沒想到腦袋一沾到枕頭,他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還挺沉,直到晌午才被腹中的饑餓喚醒。

  「哥哥……」八皇子奶聲奶氣地在他耳邊輕喚了一聲,「你也餓了,我聽到你肚子叫了。」

  容灼睜開眼睛,便見小傢伙正乖巧地窩在他懷裡,眼底還帶著點笑意。

  他明顯一早就醒了,卻貼心地沒有叫醒容灼。

  容灼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這才起身幫他穿好衣服。

  如今正值臘月,京城裡非常冷。

  儘管昨晚屋裡點了暖爐,但溫度依舊很低。

  若是換了從前,容灼定要被凍得睡不著覺,但因為他摟著八皇子,小傢伙就跟個人形小暖爐似的,將被子裡捂得暖烘烘的,因此容灼才會睡得格外踏實。

  「東家。」外頭傳來了邢沖的聲音,「您醒了?」

  容灼上前打開門,朝邢沖問:「如何?」

  「成了。」邢沖道。

  容灼聞言一顆心才算是落了地。

  在他洗漱的空檔,邢沖將京城中的情形朝他說了一遍。容灼雖不知昨晚在皇帝的寢宮究竟發生過什麼,卻也猜到了大概,因為早朝時六皇子沒有出現。

  「你讓江少卿打聽一下,宮中可有人問起八皇子的下落。」容灼道。

  不過想來成嬪定會主動遮掩此事,如今皇帝病重,旁人多半也沒心思留意八皇子的去處,說不定以為他一直在成嬪宮中呢。

  「接下來只需要留意朝中的動向便可。」容灼道:「若先前之事是六皇子所為,你切記要去查一下他的底細,看看是否有人在背後慫恿他。還有……他如今多半是被關起來了,但我們還是要提防他有後手,尤其要在去北江的途中多加留意,防止他派人襲擊太子殿下。」

  「東家放心,這一路我們都派了人手盯著。」邢沖道:「而且太子殿下定然也心中有數,此番回京不會隻身前來。」

  容灼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他該擔心的了。

  如今容灼製造的「捷報」鬧得人盡皆知,太子殿下在文武百官和京中百姓的心中猶如戰神一般,哪怕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動歪心思,也註定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在風波過去的第二天,清音寺來了個香客。

  此人正是容灼在國子學的先生,季修年。

  不過季修年此來並非是找容灼,因為他不知道容灼在此。

  他此番來見了無雲師父一面,並且交給了對方一樣東西。

  那是皇帝在除夕宮宴聽了容灼的話之後,擬的一封詔書。

  詔書是給于景渡的,內容是召對方進京。

  「陛下給殿下的詔書,為何不直接讓人送往邊關?」容灼不解道。

  「他大概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用到這封詔書吧。」無雲淡淡一笑,「這詔書的作用並不是為了召太子回京,而是為了在太子私自回京時,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換句話說,只要皇帝安然無恙,這封詔書就會一直在季修年手裡。

  一旦皇帝出了事情,于景渡必然會接到消息回京,屆時若邊關的戰事未停,于景渡此舉就算是犯了忌諱。可有這麼一封詔書,便沒有人能繼續指摘他。

  「陛下對太子殿下,還是有幾分關心的。」容灼道。

  「呵呵。」無雲一挑眉,「他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一個能替他挑起江山的人。」

  畢竟皇帝這些兒子中,沒有人能與于景渡相提並論。

  把江山交給他,皇帝才能安心。

  當日,容灼便讓邢沖派人將詔書送走了。

  想來于景渡在回京的途中,便能收到。

  後頭的日子,容灼一直住在清音寺沒有離開過。

  寺中的生活清淨又單調,但因為有八皇子陪在身邊,倒也不失趣味。

  容灼閑來無事,甚至會跟著無雲師父一起參參禪。

  當然他悟性有限,沒參透什麼真理,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對於景渡的思念越發深重。

  而宮裡也沒什麼大事發生,皇帝的病情並沒有好轉,也沒有加重,就如同他剛病倒時一般。後來容灼讓邢沖派人去問了吳太醫,得知皇帝若是被照料好了,再活個三年五載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想要恢復如初,是萬萬不行了。

  日子一晃而過。

  終於,在正月的最後一日,于景渡回京了。

  容灼在山上等了一日,也沒等到于景渡讓他回去的消息。

  相反,于景渡給他寫了一封信,讓他在清音寺再多住些日子。

  「殿下回京後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大概是想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讓東家回去。」邢沖道。

  「嗯。」容灼點了點頭,問他:「邊關如何?」

  「正如東家所料,大捷。」邢沖道:「哪怕六殿下不搞這一出,過了二月殿下也該回京了。」

  這個結果容灼並不意外,戍北軍的勝利並非偶然。

  那日之後,容灼繼續住在了清音寺。

  于景渡並沒有來看過他,但是每日都會給他寫一封信。

  信中的事情大到朝中今日發生了什麼大事,小到于景渡今日吃了什麼飯。容灼每次看完信,便只給他簡單回上兩句,其中大部分的內容都是有關八皇子的。

  容灼其實有點小小的賭氣,氣于景渡為何回京這麼久一直不來見他。

  哪怕讓他回去也好啊?就算兩人白天不見面,夜裡偷偷去宅子裡私會,也好過一直分隔兩地吧?明明都是京城,隔著半日的路程而已……

  直到數日後,寺中有人來報,說太子殿下來了。

  容灼心中猛地一悸,高興之餘卻又不免有些委屈。

  像是故意跟于景渡賭氣似的,他隨著護衛們一同上前迎接,見了于景渡便垂首打算跟著眾人一起行禮,就差把「我和你不熟」寫在臉上了。

  不過不等他一禮行完,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對方掌心的溫度透過手腕上的皮膚傳來,惹得容灼呼吸一滯。

  但他依舊垂著腦袋沒有抬頭,也不看于景渡。

  八皇子抱著于景渡的腿,仰著小臉笑道:「三哥你來接漂亮哥哥回太子府嗎?」

  「嗯。」于景渡伸手揉了揉八皇子的小腦袋,「先陪雙喜玩一會兒,三哥有些話要和哥哥說。」

  八皇子乖巧地點了點頭,而後便走到了雙喜身邊。

  于景渡拉著容灼的手腕,帶著他徑直去了後院。

  容灼跟在他身後,只覺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掙了兩下卻沒掙開。

  兩人進屋後,于景渡便一把將人攬在了懷中。

  對方懷抱的熟悉感驟然將他包裹,令容灼登時有些心軟。

  但緊接著,連日來的委屈便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

  「從你離開北江的那一天我就在想你,一直想到方才看見你的那一刻。」于景渡不等容灼開口,便主動解釋道:「回京後有些事情要辦,我想等事情辦好了再來見你。不是不想你,也不是躲著你。」

  「太子殿下的事情就那麼重要?重要到連見我一面都顧不上?」容灼委屈道。

  「不是顧不上,只是我聽人家說,這種事情有講究的。」于景渡一手撫過他的臉頰,俯身湊上前要親他,卻被容灼偏頭躲開了。

  于景渡見狀便只在他額頭親了一下。

  「記得離京前,我曾說過要給你的生辰禮嗎?」于景渡問他。

  容灼聞言一怔,臉唰的一下紅了,嘴硬道:「忘了。」

  當時他以為于景渡要給他的生辰禮,便是與他這樣那樣。不過後來他生辰時,兩人並不在一處,那日于景渡在邊關打了一場勝仗,將夋國軍隊主帥狄猛的手臂廢了一條。

  「離京前本想過要給你,但是又怕我到了邊關……」于景渡話音一頓,大概知道容灼不想聽那些不吉利的話,便將話鋒一轉,「所以這份賀禮我一直留著,今日想給你。」

  于景渡說著取出一份像摺子一樣的東西放到了容灼手裡。

  容灼一臉茫然,打開一看,登時便紅了眼眶。

  于景渡給他的,是一份婚書。

  「你……」容灼抬眼看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于景渡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道:「你當初都答應了,如今可不許反悔。」

  容灼吸了吸鼻子,「我看這墨蹟,分明就是剛寫的,你別想騙我。」

  「離京前想要給你是真的,這也確實是今日剛寫的。」于景渡道:「你舅舅把你家裡人藏得太好,找到你爹娘費了些時日。這婚書是與他們交換了你的生辰八字之後寫的。」

  所以,于景渡這些日子一直耽擱著,竟是為了此事。

  「華而不實。」容灼口是心非道。

  「不喜歡嗎?」于景渡問他。

  容灼低頭又看了一眼手裡的婚書,眼底滿是掩不住的笑意。

  于景渡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再次湊上前想要吻他。

  容灼卻伸手在他唇上一抵,「這裡是佛門聖地,豈容你如此放肆?」

  于景渡聞言噗嗤一笑,卻也沒再繼續胡鬧,只將人攬在懷裡抱了片刻。

  「還沒恭喜你打了勝仗。」容灼道。

  「你若是真想恭喜,還不如恭喜我別的。」

  于景渡說著伸手在婚書上一點。

  容灼耳尖一紅,開口道:「太子殿下未免太小氣,一紙婚書就想把人打發了,連個信物都沒有嗎?」

  「信物當然是有的。」于景渡牽過他一隻手,在裡頭放了一樣東西。

  容灼低頭一看,發覺是一把鑰匙。

  「太子府私庫的鑰匙。」于景渡道。

  「我又不想給你做管家。」容灼失笑。

  「那就當是投給你的商隊了。」于景渡道:「你想怎麼處置,都依你,我只提兩個要求。」

  容灼好奇地看向他,便聞于景渡又道:「第一,商隊的名字由我來定。」

  容灼點了點頭,又問他:「第二呢?」

  「第二。」于景渡溫柔地看向他,「容老闆不能只顧著生意,將我扔在京城不管。」

  「成交。」容灼道:「那我是不是也要給你信物?」

  「把你自己給我就夠了。」于景渡道。

  容灼心中一暖,耳尖又忍不住泛起了紅意。

  隨後又聞于景渡在他耳邊道:「一天至少三次……」

  容灼:……

  當日,兩人一同下山時,正是午後。

  陽光灑在山道上,映照出兩人不分彼此的影子。

  「于景渡。」容灼小聲問他,「你心裡是什麼時候開始有我的?」

  于景渡聞言認真想了想,「從你替我贖身的時候開始。」

  「胡說。」容灼道:「我不信。」

  于景渡一笑,也不辯駁。

  過去,他也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甚至得出過很多不同的結論。

  可每一次,他都覺得那不是最準確的答案。

  仿佛無論他選擇哪個時刻,都會發覺在那之前,他早就對容灼動了心。

  最終,他只能相信答案就是這個:

  當初,在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年朝他扔出一袋金葉子要替他贖身時,他心裡的某一個地方,便已經被撥動了,只是他當時並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好在,他們都不算太笨。

  在靠近彼此的這條路上,誰也沒耽擱太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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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老規矩,還是結在比較溫馨的地方,後面一些零碎的交待都放番外吧~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明天給大家發紅包~

  推薦一下我的接檔預收,寶貝們記得收藏一下呀:

  《小甜O穿進了權謀文》

  文案:原悄是個又軟又乖的Omega,某天他不幸遭遇時空裂縫,穿到了某本古代權謀文裡,而且是身穿!

  在這個沒有Alpha也沒有抑制劑的世界裡,他每個月都要經歷幾天痛苦不堪的發情期。直到某天在一場宮宴上,他聞到了Alpha資訊素的味道。他循著味道找到對方,卻發覺這個人是書裡暴戾狠辣的大佬。

  原悄有點失望,他喜歡溫柔的人,可是這個人看起來好凶啊。

  但為了安撫自己的發情期,他不得不靠近這個世界裡唯一的Alpha……

  攻視角:

  衛南辭自成年後,心中便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暴戾之氣,常常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直到某天在宮宴上遇到一個漂亮少年,只要靠近對方,他的情緒便能得到很好的安撫。

  可惜少年似乎有點怕他,每次靠近他時都小心翼翼,而且每個月只有固定那麼幾天會出現,日子一過就不見人影。

  他主動找上門,卻發覺面對他時戰戰兢兢的少年,這會兒正和一幫才子們相談甚歡。

  衛南辭獨屬於Alpha的佔有欲被激發,釋出大量資訊素,激得原悄提前進入了發情期,而他也被Omega的資訊素吸引,稀裡糊塗標記了對方。

  從那以後,原本每個月都要出現幾日的人,忽然開始處處躲著他。

  衛南辭見不到人,每天抓心撓肝,只能再次找上了門,卻發現了少年微微隆起的小腹……

  衛南辭大驚失色:這是怎麼了?

  原悄委屈巴巴:都賴你……

  再後來,眾人發覺素來六親不認的衛南辭身邊多了個漂亮少年,且被他寵得沒邊,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就連旁人多看一眼,都要換來他一記警告。

  人設:軟萌Omega受&占.有.欲超強非典型Alpha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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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晉·江唯一正·版-番外

  回京城的馬車上,八皇子依偎在於景渡懷裡蹭來蹭去地撒嬌。

  于景渡一邊哄著他,目光卻一直往容灼身上瞟,那意思仿佛在抱怨容灼不與自己親近。

  容灼與于景渡許久未見,自然也想與他親近。

  可八皇子在場,總覺得做什麼都不合適。

  最後,容灼猶豫片刻,悄悄握住了于景渡朝他遞來的那只手。

  八皇子感覺到攬著自己的一隻手鬆開了,便回頭去看,正好看到了兩人交握的手。

  容灼下意識想縮回手,卻因于景渡攥得太緊,只能繼續任由對方與自己十指相扣。

  「嘻嘻……」八皇子捂著嘴巴一笑,並未揶揄兩人,而是朝于景渡問:「三哥,你這次不會再走了吧?」

  「不走了。」于景渡看了一眼八皇子,隨後目光再次落在了容灼身上。

  「你不在京城……我和哥哥都很想你。」八皇子道:「我聽到哥哥……叫你名字!」

  容灼聞言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八皇子。

  「哦?」于景渡突然來了興致,「他什麼時候叫我名字?」

  「睡覺的時候……」八皇子道:「做夢叫你名字。」

  于景渡一挑眉,揶揄地看向容灼:「那肯定是做夢夢到我了吧?」

  容灼耳朵一紅,沖著他擠了擠眼,那意思讓他不要當著小孩子的面亂說話。

  「你這樣明目張膽地來清音寺,不會被人發現吧?」容灼轉移話題道。

  「發現便發現,如今我監國,誰敢挑我的理?」于景渡道:「若是有人敢隨意編排你,我就讓人將他砍了。」

  容灼一擰眉,「你是開玩笑的吧?」

  于景渡噗嗤一笑,「我們不過幾個月沒見,在你心裡我已經成了殺人不眨眼的暴君了嗎?」

  「我聽人說人一旦有了權利,是會變的。」容灼道:「你如今監國,便等於是萬人之上,是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你覺得我與他們一樣,也會被權利侵蝕?」于景渡問。

  「我不知道。」容灼道:「但是有點怕,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會變成那樣。」

  于景渡沒想到他竟是認真的,便也收斂了笑意,「你的擔心或許是對的。所以為了防止我變成你不喜歡的那種人,往後就勞煩你多費心,管住我。」

  容灼聞言心中一悸,面頰不由也跟著紅了。

  他心道從前倒是沒覺得這人這麼油嘴滑舌,怎麼打完仗回來這麼會撩?

  馬車進京後,于景渡直接將容灼送回了容府。

  儘管于景渡再三提醒容灼不必擔心,但容灼還是頗為緊張。

  「往後我們見面總不能一直躲躲藏藏的,你這麼害怕得怕到什麼時候是個頭?」于景渡道:「況且旁人也不至於見我與你走得近就說三道四,你的商隊於戍北軍有大恩,我這般親近你難道不是情理之中嗎?」

  容灼一想覺得也有道理,便沒再糾結什麼。

  于景渡抱著八皇子進了容府時,將容府的門房嚇得夠嗆。

  對方一溜小跑進去通報,片刻後容慶淮便迎了出來。

  「岳丈大人不必多禮。」于景渡開口道。

  他此話一出,容灼嚇得險些厥過去,忙去看容父神色。

  果然,容慶淮擰了擰眉,對這個稱呼似乎不大滿意。

  「太子殿下還是換回從前的稱呼吧。」容慶淮道:「犬子是個男兒,容某並未打算將他嫁出去,自然也擔不得殿下如此稱呼。」

  于景渡聞言一怔,他原以為朝容慶淮交換了容灼的八字,對方便算是允了這門親事。但聽容慶淮這個意思,似乎並不是很樂意。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稱呼您公……」

  「殿下!」容灼開口打斷他,「進去喝杯茶吧!」

  于景渡點了點頭,抱著八皇子便朝容府的前廳行去。

  容灼趁著容父不注意時在他手臂了捏了一下,小聲道:「你瘋了?」

  「我以為他答應了……」

  「噓!」容灼偷看了一眼容慶淮,那意思回頭再說。

  八皇子趴在於景渡肩上,將兩人的互動看得清清楚楚。他抿著嘴沖容灼一笑,明明搞不懂眼前這一幕是何意,卻覺得十分有趣。倒是容灼被小傢伙看得怪不好意思。

  「容伯父。」于景渡進屋落座後,依著對方的話將稱呼換了回去,「我方才並非想唐突您,用這樣的稱呼也並非是將容灼看成女子。只是我朝並沒有男子與男子成婚的先例,我也不知以我和容灼的關係,該如何稱呼您更穩妥。」

  「太子殿下也說了,我朝並沒有男子與男子成婚的先例。」容慶淮道:「殿下對犬子的心意,容某很是感激。但殿下可有想過,若你們二人成婚,滿朝文武,甚至百姓會如何議論?」

  「我不在意他們如何議論。」于景渡道。

  「可容某在意。」容慶淮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將來還會是萬人之上的帝王,百官和百姓對您自然會寬容無比。可容灼在他們嘴裡會成為什麼?殿下可有想過?」

  于景渡聞言擰了擰眉,下意識看了一眼容灼。

  「旁人會將他當做以色侍君的妖媚之人,沒人會記得他為戍北軍和殿下做過什麼,他們只會臆想夜深人靜時,他是如何……」容慶淮看了一眼八皇子,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自古君王風流只要不耽誤國事,便算是美談,可陪侍在君王身側的,卻只有生前和身後的駡名。」

  于景渡看向容慶淮,「容伯父的意思是,不同意我與容灼的婚事?」

  「容某不同意,殿下便會放手嗎?」容慶淮問。

  「自然不會。」于景渡道。

  「只要犬子自己情願,容某不會棒打鴛鴦。」容慶淮道:「只有一條,你們不可大婚,亦不可將容灼置於萬民口中做談資。」

  這些日子容慶淮早已將此事反反復複想過許多次了。

  他這番話,甚至都不是為了為難於景渡,只是心疼容灼罷了。

  他是個男人,茶餘飯後也聽過那些同僚是如何聊閒篇的。

  他知道若是容灼將來和于景渡大婚,容灼會經歷什麼。

  所以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容伯父的話,晚輩會慎重考慮。」于景渡抱著八皇子起身道:「今日便不打擾了。」

  于景渡說罷便抱著八皇子告辭了。

  容灼將他送到了門口,一肚子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此番是我太想當然了……」于景渡道:「怪我,惹你爹生氣了。」

  「這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的心意。」容灼道。

  「你也是像他那麼想的嗎?」于景渡問。

  「我從未想過要與你成婚,你是太子,這樣的身份若是與一個男子成婚……」容灼道:「我的意思是,我並不在意這些虛禮。你若心裡有我,成不成婚又有什麼分別?」

  容灼作為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自認接受能力還挺強的。

  可他腦補了一下,哪怕是放到現代社會,在一個同性婚姻並沒有被普遍接受的國家,若是有大人物忽然舉辦了同性婚禮……必定是受到的嘲諷和挖苦多於祝福。

  而在他看來,婚禮本該是得到祝福的。

  若是沒有祝福,那這種形式也就沒有期待的意義了。

  「可是旁人有的東西,我也想給你。」于景渡道。

  「你已經給我了。」容灼道:「有了那封婚書,我們就算是成親了啊!于景渡,其實我一直都沒想過要做你的的太子妃,或者將來做你的皇后……」

  「我想做的是你的伴侶,無關你的身份和地位,你是宴王也好,是太子也罷,甚至是小倌兒也無妨。」容灼道。

  于景渡目光灼灼地看著容灼,正想開口說什麼。

  卻聞他懷裡一直沒做聲的八皇子小聲問道:「三哥,小倌兒是什麼?」

  容灼:……

  于景渡:……

  --------------------

  作者有話要說:

  八皇子:求知欲爆棚





第122章 晉·江唯一正·版-番外

  八皇子這話問出口,兩人都是一怔。

  容灼快速看了于景渡一眼,果斷選擇了溜之大吉。

  于景渡無奈,只能抱著八皇子上了馬車。

  小傢伙難得有這麼旺盛的求知欲,上了馬車後還一臉好奇地盯著于景渡,等著自家三哥朝自己解釋。

  「你記得酒樓嗎?」于景渡朝八皇子問,「我之前帶你去過。」

  八皇子點了點頭,「記得,用膳的地方。」

  「這城中不止有酒樓,還有茶樓、戲樓和花樓。」于景渡斟酌著用詞,「酒樓裡給咱們上菜的人你記得吧?那是夥計。這個花樓裡……照顧客人的男子,就叫小倌兒。」

  「三哥,我能去花樓嗎?」八皇子天真地問道。

  「不能,你太小了。」于景渡想了想又道:「你長大了也不能去,花樓是紈絝們去的地方,你將來要像三哥一樣,做個從一而終的男人,所以不能去花樓。」

  八皇子歪著腦袋想了想,「三哥也沒去過花樓?」

  于景渡一挑眉,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這不重要。」

  「那漂亮哥哥去過嗎?」八皇子又問。

  「涔兒?」于景渡面色一沉,轉移話題道:「想你娘親了嗎?」

  八皇子聽他提起成嬪,表情一滯,隨後癟了癟嘴,窩在於景渡懷裡便開始哭了起來。

  于景渡將他攬在懷裡,一邊哄著小傢伙,一邊有點內疚。

  馬車到了宮門口之後,于景渡便差雙喜將人送回了成嬪宮中。

  于景渡則去了自己先前在宮裡住的福安宮。

  沒一會兒功夫,雙喜便來回話,說將人送過去了。

  「沒再鬧吧?」于景渡問。

  「八殿下見了成嬪娘娘哭了一場,不過吃了兩塊成嬪娘娘新做的點心就好了。」雙喜道。

  于景渡聞言不由失笑,這時卻見雙喜拎了個食盒放到了桌上,「成嬪娘娘特意給殿下做了一份,讓奴才給殿下帶過來。奴才見她心誠,就斗膽替殿下收了。」

  「無妨,你回頭挑些八殿下能用的東西送過去作為謝禮。」于景渡看也不看食盒,又道:「孤不愛吃點心,你們幾個分了吧。」

  雙喜一猶豫,開口道:「成嬪娘娘說,這點心是……先皇貴妃娘娘教她做的。」

  于景渡聞言一怔,抬手打開了食盒的蓋子,見裡頭放著的是從前的祁妃最愛做的紅豆糕。

  「謝禮不必送了,點心留下吧。」于景渡道。

  既然成嬪跟他講祁妃的舊情,他便沒必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殿下。」雙喜又問:「今日您不在宮中,我師父又差人來問,說您是否考慮搬到東宮去住?四殿下被幽禁皇陵之後,東宮已經徹底翻修過了,裡頭的東西全都換了新的,就連花園裡的花都鏟了重新栽的,全是您喜歡的梅花。」

  于景渡一挑眉,「孤最喜歡的並不是梅花,只是孤的母妃喜歡罷了。」

  「那殿下喜歡什麼花?奴才告訴他們,讓他們重新種。」雙喜道。

  「孤最喜歡的是……」于景渡眼底帶著點笑意,「月季。」

  雙喜聞言似乎有些驚訝,他自于景渡回宮後,便被對方親自點了名伺候。

  為了不出差錯,他特意朝于景渡身邊的人瞭解過對方的喜好,可從來沒聽說過太子殿下喜歡月季啊。

  「不過東宮你們不必張羅了。」于景渡道:「那地方先空著吧,不時找人打掃一二便可。孤白日裡還是待在福安宮,入夜後就回太子府。」

  「殿下從前不是一直在宮裡住嗎?」雙喜問。

  他話音一落,才想起來如今容小公子回京了。

  太子殿下要與容小公子見面,自然是住在太子府更方便。

  「奴才失言了。」雙喜忙告罪。

  「無妨。」于景渡道:「來福可有說過陛下如何了?」

  「師父說陛下如今已經不能行動自如,他一直想寫字,可手根本握不住筆。」雙喜道:「不過這兩日似乎能發出點聲音了,就是說得含糊不清,聽不大明白。」

  于景渡點了點頭,「孤去看他一眼吧。」

  「是。」雙喜說著忙取了大氅來。

  于景渡被他伺候著披上大氅,而後忽然開口道:「撥給孤的銀碳孤也用不上,你讓人張羅一下,全都送到容府去。還有,前些日子剛送來的那張銀狐披風,也給他送過去。」

  「是,奴才這就讓人去辦。」雙喜又問:「敢問殿下,是白天送還是夜裡送?」

  他這話問的比較隱晦,那意思是明著送,還是偷偷送。

  「大張旗鼓的送,孤越是不避嫌,在旁人眼裡反倒越坦蕩。」于景渡道:「你記得隨便挑點東西也朝段府裡送一份便是。」

  雙喜聞言這才明白他的用意。

  太子殿下出自戍北軍,而容灼和段崢的商隊於戍北軍有大恩。

  于景渡越是避嫌,顯得越心虛。

  他就這麼肆意賞賜,外人反倒不容易多想。

  隨後,于景渡便去了皇帝的寢宮。

  算起來,皇帝自上元節病倒,至今也沒多少時日。

  可他如今躺在病榻上,整個人的形貌卻帶著十足的萎靡。

  尤其是面對意氣風發的于景渡時,更顯得他像一棵灰敗得即將乾枯的老樹。

  「太子殿下。」來福朝于景渡行了一禮。

  于景渡看了一眼桌邊的藥碗,伸手到:「孤來吧。」

  來福聞言便將藥碗端起來放到了于景渡手裡。

  于景渡走到榻邊,舀了一芍藥汁喂給皇帝。

  皇帝渾濁的雙目有些無措地看向于景渡,目光中既有欣慰,又有忌憚和畏懼。從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對這個兒子拿捏得很好,可直到對方回京後,他才知道過往的父慈子孝,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

  他自認為唯一還值得依靠的這個兒子,從邊關回來後,只來看過他幾眼。

  而每一次的見面,對方都冷淡又疏離,目光中再也沒了從前的溫情。

  「啊……」皇帝開口,似乎是想說什麼。

  他有很多話想問于景渡,自己病倒後,便對朝中的事情所知不多。

  薛城從前還會朝他說一些,但于景渡回京之後,薛城的話也少了。

  至於來福,他一個內侍,對前朝的事情估計也不知道多少。

  又或許是,所有人都在慢慢背離他,靠近那個未來的帝王……

  皇帝不敢想這些,一想到就覺得惶恐和不甘。

  可他沒有辦法,他無力左右自己的身體,如今就連自戕的能力都沒有。

  「先前的事情一直沒朝你說,怕你身體沒有恢復,經不起打擊。」于景渡喂了兩口就沒耐心了,將藥碗遞給了來福,「上元節的事情查清了,老六一直暗中命人查探你的身體情況,知道你經不起打擊,所以命人捏造了孤戰死的消息,就是為了趁你不妨嚇唬你。」

  「不過你放心,你從前不願落個殺子的罪名,將老四幽禁在了皇陵。孤也學你,不願背負手刃兄弟的罪名,將他幽禁在了皇陵。」于景渡一笑,「你可滿意?」

  皇帝目光中帶著怒意,自然是不滿意的。

  當初前太子的事情他不願動殺心,是因為自認還年富力強,所以不想將事情做得太絕,免得遭了駡名。

  可如今老六算計自己的性命,于景渡竟還留著他?

  皇帝可不在乎于景渡的名聲,他只想將那個逆子千刀萬剮。

  若非那個蠢貨自作聰明,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還有大哥,孤的好大哥。」于景渡道:「明知道軍報是假的,竟還想含糊其辭,就為了區區一個監國之權。若非次日早朝上的另一封急報,孤猜想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應該就是想法子把孤戰死的消息變成真的吧?」

  于景渡歎了口氣,「若是從前,孤定不會饒他。」

  但如今,他想長命百歲,陪著那個人,所以他得積德行善,免得像眼前的皇帝一般。

  「大哥從前不是一直與世無爭嗎?」于景渡道:「想來京城的日子也不適合他,孤已經為他尋了個封地,待過了清明就將人放出京吧。」

  皇帝擰了擰眉,對這個處置倒是沒意見。

  「對了,還有件事情,得知會你。」于景渡朝來福道:「去找參片給陛下含著。」

  來福聞言忙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找了幾片參片壓到了皇帝舌頭底下。

  皇帝怔怔看著于景渡,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

  他的老三,自回京後再也沒稱呼過他父皇。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除了需要做戲的時候,在自己人面前從來都只稱呼他「陛下」。

  「孤監國之後,朝中不少人提起孤的婚事。」于景渡道:「他們說得沒錯,確實該考慮了。不過不是你期待的丁家小姐,那姑娘眼光還不錯,據說已經有了心儀之人,孤還打算讓人送些賀禮過去呢。」

  皇帝看著于景渡,顯然也對對方的婚事很關心。

  當然,他關心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本朝未來的皇帝。

  儘管再怎麼失望,在這件事情上他還是拎得清的,畢竟在他看來是關乎國本的事情。

  「此人你也認識,而且你說過很喜歡他。」于景渡道:「我原本想冒天下之大不韙給他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可他似乎不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所以孤今日一直在想,不如我與他就找個清淨漂亮的地方,只邀請信任的親朋好友,辦一場像普通人一樣的大婚之禮。」

  于景渡說這話時,眼底帶著溫柔的笑意。

  「他爹若是不同意他嫁給我,大不了我入贅到他家裡。」于景渡一笑,像是在說什麼小事一般,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口中說的要入贅的人是本朝未來的皇帝。

  「別生氣,因為後頭的話你可能更不愛聽。」于景渡道:「來福,先讓人去將太醫傳過來。」

  來福聞言忙吩咐人去傳太醫了,于景渡這才繼續:

  「這一生,我不會再納別的女人入宮。」于景渡道。

  皇帝聞言呼吸便有些急促,目光中帶著憤怒和不解。

  「我說這話不是為了氣你,相反,這是我給你做了這麼多年兒子,最發自肺腑的話。」于景渡道:「你就從未想過,若你這一生只娶皇后一人,可還會落得這步田地?」

  皇帝聞言目光中閃過一絲困惑,但很快他就露出了頗感荒唐的神色。

  「你若只娶皇后一人,年輕時也不會那般放縱自己的身體,就不會落下今日的隱患。」于景渡道:「皇后沒有旁人爭寵,自然會愛你敬你,也不會算計與你。而你只有老四和老六兩個嫡子,老四不需要嫉妒任何人,也就不會去屯私兵。老四不被廢,皇后不會死,老六也不會嫉恨你……」

  皇帝順著于景渡的話想了想,竟難得露出了幾分懊悔神色。

  「或許在你眼裡,我不是一個好兒子,也不是一個好儲君,不過你心裡清楚,你從來也不是一個好父親。」于景渡看著他,「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因為我會朝你證明,一個帝王不妻妾成群,不生一堆兒子,我朝的江山照樣可以穩固長久,甚至會比從前更昌盛!」

  皇帝也不知是懊悔更多,還是失望更多,看著于景渡竟落了一滴淚。

  于景渡拿過一旁的手帕幫他拭去眼淚,目光中帶著幾分同情。

  皇帝這一生從未被人這般注視過,但這一刻他卻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抱歉,孤這輩子活不成你想看到的樣子了。」于景渡道。

  皇帝聞言雙目一紅,頓時老淚縱橫。

  他想,到了今日,他才算看到了這個兒子最真實的樣子吧。

  他曾以為最像自己的兒子,竟是如此的陌生。





第123章 番外·大婚·中

  當日,送走了于景渡之後,容慶淮就一直沉著臉。

  容灼有些心虛,一直小心翼翼,也不敢朝他搭話。

  後來見雙喜又帶人送了東西過來,容慶淮臉色就更難看了。

  但當他得知于景渡命人送來的是銀碳時,態度似乎又稍好了些。

  這銀碳在本朝極為珍貴,屬於有銀子也未必能買得來的東西。在他看來,于景渡送銀碳給容灼,比送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倒是有心多了。

  「你來我書房一趟。」待雙喜走後,容慶淮朝容灼道。

  容灼乖乖跟他去了書房,垂首立著,看上去極為乖順。

  容慶淮一看他這架勢,不由失笑,「你如今已經長大了,連邊關都去過好幾回了,在為父面前怎麼還是這般?」

  「爹……」容灼小心翼翼地道:「您還在生氣嗎?」

  「我並未生氣,經歷了這麼多,你的心思我早已明白,也接受了。」容慶淮道:「若說心裡不痛快,自然是有的。天底下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走最容易的那條路?我自然也希望你能成婚生子,也嘗嘗為人父的滋味。」

  容慶淮說著歎了口氣,又道:「但倘若你自己不願意走這條路,我若硬是逼著你去做,你又如何能快活?況且,北江之行那般千難萬險你都能應付,前些日子京城的變故你也抗住了,我信你能面對將來的難處。」

  「爹……」容灼聞言眼圈一紅,「我以為你今日那般對待殿下,是因為心中依舊不願接受?」

  「我對他的不滿是有的,不過並非是因為他不夠好。天底下哪個做父親的,兒子讓人拐跑了都不會有好臉色。」容慶淮說著苦笑道:「如今陛下是病倒了,若他依舊生龍活虎,知道你們的事情後,立刻就會命人砍了你的腦袋。」

  容灼見他如此,便知道他算是徹底接受了自己和于景渡的事情,心中不禁十分喜悅。

  「今日我朝殿下那般態度,也並非有意為難他。我只是希望今後,他無論做什麼事情的時候,都要顧忌你的處境。為君者,萬人之上,若他不顧惜你,將來你要如何自處?」容慶淮道:「我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給自己留個退路。」

  「爹,我與殿下……」

  「我知道,要你為了他不顧性命你都不會說個不字。」容慶淮道:「你這個退路,就當是為了讓我與你娘親心安。」

  容灼聞言忙鄭重其事地朝他點了點頭。

  當夜,容灼便去了一趟小院。

  不出他所料,于景渡早已等在了那裡。

  「我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于景渡待他一進門,便將人扛起來扔到了裡屋的榻上,「我還尋思今晚等不到你,就爬牆去你家……」

  他不等容灼開口,便俯身又吻了上去。

  容灼一手抵在他心口

  ,「我有話要同你說。」

  「不能等會兒再說嗎?」于景渡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自上次一別,兩人已經太久沒有親近過了。

  今日在清音寺見面時,于景渡便費了好大功夫才克制住自己。

  他一路陪著容灼將人送回府,卻什麼都做不了,那滋味當真是快將他折磨瘋了。

  「很重要的事情,我怕一會兒沒力氣說了。」容灼道。

  記于景渡深吸了口氣,而後將人攬在懷裡抱著,「快些說。」

  容灼將他推開些許,看著他的眼睛,「關於婚事……」

  「我已經想好了,你爹說得對,我不該將你置於風口浪尖上。」于景渡道:「不過大婚之禮不能少,屆時我們尋一處莊子,只邀請最親近的人來,絕不會讓外人知道。對外就說我將你收攬了做門客,這樣你便可以自由出入我身邊。」

  「萬一有人懷疑呢?」容灼問。

  「大不了……將你們商隊那些人都收攬了,沒事兒讓他們也去我身邊晃晃便是。」

  容灼聞言不由失笑,心道段崢他們和未來皇帝交好的心願竟然這麼容易就實現了!

  「你覺得好嗎?」于景渡小心翼翼問道。

  容灼點了點頭,湊到他唇邊親了一下,「好。」

  于景渡聞言便再次湊上前來,似乎是以為容灼的事情說完了。

  「我還沒說呢。」容灼道:「我爹今日找我了……」

  隨後,容灼便將容慶淮那番話朝于景渡說了,重點提到了「退路」一事。

  因為將來他和于景渡是要共度一生的,所以他不能在這種事情上隱瞞對方。

  于景渡聞言面色一變,「你想……留什麼退路?不會是打算真的娶個……」

  「你想什麼呢?」容灼無奈道:「我爹說的退路,無非是怕我將身家性命都寄於你身上,萬一將來色衰愛弛,我連個活路都沒有。」

  「我不會……」于景渡聞言頓時有些著急,容灼卻伸手在他唇上一點,打斷他道:「我想既然他不安心,就給他個安心。所以商隊的生意我一直照應著,每年得空出去跑幾趟,讓他知道我並非只會依靠你。」

  于景渡擰了擰眉,「每年出去跑幾趟?那我怎麼辦?」

  「我可以跑近一些的地方,不會離開京城太久的。」容灼說著又湊到他唇邊親了親。

  于景渡擰眉思忖了片刻,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于景渡。」容灼慢慢湊到他懷裡,低聲道:「但是我希望你知道,這只是為了讓我爹安心。你為了我不娶妻生子,在你面前,我不會給自己任何退路。」

  「我不是不娶妻,只是不娶旁人罷了。」于景渡伸手摟住他,湊到他耳朵上親了親。

  隨後,他聽到容灼說:「你還記得我那個秘密嗎?」

  容灼那個秘密,他當然記得。

  自許久前他看到容灼

  那份策論的時候,心中便一直有一個疑團。

  可任他如何努力,始終參不透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有時候他想起來此事便會覺得好奇,想知道容灼究竟隱瞞了自己什麼。

  但有時候他又會覺得不安。生怕知道秘密的那一刻起,容灼就會像話本子裡暴露了真身的狐仙一樣,在他面前消失。

  「這個秘密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曉,因為若是讓旁人知道了,很可能會將我當成妖物捉去燒死。」容灼將腦袋埋在他懷裡,聲音悶悶地道:「今日我將它告訴你,這樣我就算是將身家性命都交付給你了。」

  于景渡心口猛地一悸,他猛然坐起身來,將容灼嚇了一跳。

  「別說。」于景渡道:「我……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容灼面色一變,也坐起身看向他,「你不好奇嗎?」

  「不好奇。」于景渡道。

  「可是我記得你說過……」

  「小灼,我不介意你有秘密,我可以不知道。」于景渡一把攥住他的手,目光中帶著掩不住的不安,「這並不重要,我在意的就是你,至於別的我不介意。」

  容灼眼圈一紅,小聲問他:「你是……害怕我嗎?」

  不知為何,這一刻容灼忽然想到了志怪故事裡那些被美人真身嚇壞了的書生。

  「我怎麼會害怕你?」于景渡湊到他唇邊親了親,而後一手慢慢撫過他的面頰,「當初你讓我幫忙改策論的時候,我就發覺了異樣……後來我讓黎鋒派人去偷過你從前的策論。」

  容灼一怔,他竟不知此事。

  所以于景渡早在那個時候,就懷疑過他?

  「那兩份策論……」于景渡深吸了口氣,「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他說這話時怔怔看著容灼,目光中卻只有不安,並沒有懼怕之類的情緒。

  「我想不通為何會如此,所以去看了很多話本。」

  「是鬼神志怪話本嗎?」容灼問他。

  于景渡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你是……」

  「我不是狐狸精,也不是蛇妖蜘蛛精之類的東西。」容灼道:「我就是個人。」

  于景渡用拇指按住他的唇,「你先告訴我,你說了這個秘密,不會消失吧?」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消失?」容灼偏頭躲開他的手。

  「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知道妖物真身後……」

  「都說了我不是妖怪!」容灼擰了擰眉,「我哪裡長得像妖怪?」

  于景渡重新將他攬回懷裡抱著,「我只是有點怕,怕你萬一洩露了天機,會觸發什麼不可控制的事情。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

  「我不是原來那個容灼。」容灼突然開口道。

  他說罷沉默了許久,屋內一片安靜,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你不是他,那你是誰呢?」於

  景渡低聲問道。

  「我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一個和這裡完全不同的世界。」容灼抬眼看向他,「在那個世界裡,我也叫容灼,也長成這樣,只是……我讀的書,我過的生活,都與這裡完全不一樣。」

  于景渡聞言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會有那麼多與旁人不同的想法?」

  「嗯。」容灼點頭,「你怕嗎?」

  于景渡握住容灼的手,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因為容灼說出這個秘密之後,什麼不好的事情都沒有發生。至於這個秘密的內容,雖然與他猜測的略有不同,但也並不讓他太意外。

  畢竟他早已覺察到,他認識的容灼和從前的容灼並非一人。

  在這個前提之下,他能想到的所有答案,都比容灼口中這個真相更離譜。

  「只要你能一直留在這裡,我就不怕。」于景渡說罷再次湊上前吻住了他。

  這一次,容灼總算沒再拒絕,而是微微仰著下巴,任由對方與自己唇舌交纏。

  ……

  後半夜,于景渡總算鬧夠了之後,容灼又窩在他懷裡朝他說了許多事。

  那是一個于景渡完全陌生的世界,儘管容灼已經儘量用他能聽明白的話朝他解釋了,但很多事情還是超出了于景渡能理解的範圍。

  「真想去你長大的地方記看看。」于景渡道。

  「我一直有個猜測。」容灼道:「我是車禍後來的這裡,當時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但現在想來,說不定我在車禍裡並沒有死。這樣的話,原來的容灼可能會用我的身份生活下去。」

  于景渡想了想,「車禍是什麼?」

  「呃……」容灼打了個哈欠,「你今晚的問題太多了,以後再慢慢跟你解釋吧,我困了。」

  于景渡陪他說了這麼會兒話,又有些蠢蠢欲動,抱著人不撒手。

  容灼先前早已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盡了,這會兒困得不行。

  於是他急中生智,一手抵住于景渡湊過來的唇角,認真地道:「你不是問我會不會突然再換回去嗎?我想如果我太累了的話……搞不好真的有可能會……」

  「你不是說不會有這種可能嗎?」于景渡聞言登時急了。

  「但是有時候我被你……我會覺得精神有些恍惚,就像是要昏過去一樣。」容灼忍著心虛,「算了,你要是不信的話,那你來吧。」他說著擺出了一副「視死如歸」、任君施為的架勢。

  于景渡擰眉看著他,回想起自己從前欺負人的一幕幕,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哪裡還有心思欺負人?他從前又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容灼說什麼都會下意識相信。

  而且他聽了之後還覺得容灼這理論挺像那麼回事的。

  人們不是常用「欲。仙。欲。死」來形容這種事情嗎?

  他越想越擔心,心裡那點欺負人的心思總算是徹底被壓了下去。

  容灼見狀小聲道:「那我睡啦。」

  「睡吧。」于景渡在他額頭上親了親,後半夜就那麼守著人幾乎沒敢闔眼。

  直到早晨容灼醒了後露出一副心虛的表情,他才有點回過味來:

  容灼這是故意嚇唬他呢!





第124章 番外·大婚·下

  「你幹嘛這麼看著我?」容灼心虛地問道。

  「咱們都快成婚了,我這麼看著你很奇怪嗎?」于景渡說罷便湊過去將人圈在懷裡,看那架勢像是打算再做點什麼似的。

  容灼一邊配合地任對方施為,一邊得空開口道:「我好像聽到表哥的聲音了,我出去看看。」說罷他從于景渡懷裡鑽出來,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于景渡知道他心裡的小算盤,也不戳破,一臉寵溺地將人暫時放了。

  反正往後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倒也不急於一時。

  「我聽錯了。」容灼在門口轉了一圈回來,朝于景渡訕訕一笑。

  于景渡命人打了水來,陪他一起洗漱。

  不一會兒工夫,又有家僕端了早飯過來。

  「你今日怎麼沒上朝?」容灼往桌前一坐,而後一擰眉,嘶了一聲。

  于景渡去取了個軟墊過來給他墊著,問道:「疼?」

  「有點。」容灼道:「你太……」

  他臉一紅,將後頭的話又咽了回去。

  于景渡湊到他唇邊親了親,「怪我,太久沒見你了,有些克制不住。」

  「不說這個了。」容灼又問,「你今日不用進宮?」

  「今日休沐。」于景渡道:「我哪兒也不去了,在這裡陪你。」

  容灼聞言一喜,隨即又有些緊張地道:「萬一朝中有事呢?」

  「只要邊關沒事,朝中就不會有事。」于景渡道:「就算有事,也不是非今日處置不可,你不用擔心。」容灼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用過早飯後,于景渡便讓人在廊下支了張籐椅,抱著容灼窩在上頭曬太陽。

  容灼一開始還不大願意,生怕讓人看見,直到于景渡將院子裡的人都打發了,他才勉強同意。

  「大婚的事情我原是打算全都做主置辦好,不讓你操心。不過我昨夜趁你睡著時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你的意思。」于景渡道:「你們那裡有沒有什麼風俗?」

  容灼趴在他懷裡,認真想了想,「有,不過我更想依著這裡的習俗成婚。」

  「好,那就我來做主了。」于景渡道。

  容灼如今好不容易放鬆了心情,自然是半點心也不想操,恨不得能就地躺平做個鹹魚。

  不過隨即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麼,附在於景渡耳邊低語了幾句。

  于景渡聞言一笑,似乎覺得他所言之事頗為有趣。

  此後,婚禮的事情便由於景渡全權張羅,容灼只負責偶爾試試婚服,或者嘗嘗婚禮上該用的點心及酒水。

  一晃眼便到了四月。

  于景渡將他們成婚的日子選在了京城最漂亮的時候。

  大婚的地點擊在京郊的一處園子裡,這園子修得極為講究,一看就是皇家規格。後來容灼才知道

  ,這原是無雲師父的,不久前他將這處園子送給了于景渡和容灼做賀禮。

  而于景渡則命人將別苑修繕了一番,當做了兩人的婚房。

  「我命人在後院修了個溫泉池。」于景渡一邊幫容灼整理婚服,一邊湊到對方耳邊道:「咱們這個池子比江繼岩他們家那個大多了,你不是最喜歡泡溫泉嗎?今晚我便讓人弄好,陪你好好泡一泡。」

  容灼仰著下巴任由對方幫自己整理好領口,「今晚不得陪賓客喝酒嗎?」

  「陪誰喝酒也不能耽誤了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啊記。」于景渡笑道。

  「我有點緊張。」容灼道。

  「有我在你緊張什麼?」于景渡握住他的手。

  容灼一怔,「你手心都出汗了,你還說我呢?」

  「我平生第一次成婚,手心出個汗怎麼了?」于景渡耍賴似的湊到他唇邊親了親。

  容灼見他比自己還緊張,內心反倒平靜了不少。

  他將身邊伺候更衣的人都摒退了,然後牽著于景渡的手認真將對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于景渡身形挺拔,哪怕制式繁複的婚服套在他身上,也掩不住他的英武之氣。他平日裡穿慣了深色衣服,如今穿著一身大紅婚服,倒是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我第一次在尋歡樓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長得真好看。」容灼說這話時,面頰有些微微泛紅,「當時我就想,這麼好看的人,一看就非池中之物。」

  于景渡一挑眉,「你當時心裡想的難道不是——這小倌兒長得還行?」

  容灼聽他提起這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當時一定很生氣吧?」

  「倒也不是生氣,就是覺得這小紈袴真是大膽!」于景渡道。

  「你上回不是說,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嗎?」容灼道:「難道你是被我的大膽吸引了?」

  于景渡一笑,抬手幫他將婚服理好,而後學著容灼方才打量他的樣子也將對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容灼五官生得精緻漂亮,所以無論穿什麼樣的顏色都能襯得起來,哪怕是大紅這樣的顏色,到了他身上也並不顯得突兀,反倒更添了幾分明朗生動。

  于景渡還記得,他做紈袴那會兒專愛挑一些花花綠綠的衣服穿。可那些又俗又豔的顏色,到了容灼身上總能被他穿出點別樣的味道來。後來于景渡甚至也學著容灼穿過幾次顏色比較豔的衣服,但總覺得突兀,便不再穿了。

  「你總是不信我那番話。」于景渡道:「你就沒想過,以我當時的處境,我有幾十上百種殺了你的理由。為何會讓你活著,還那般縱容你?」

  容灼這麼一想,又覺得似乎也有點道理。

  彼時的他對於景渡的身份一無所知,自然不知道當時的自己處境有多危險。

  可如今想來,他那個時候,既和于景渡的死對頭太子有牽扯,還無意撞破了于景渡隱藏在尋歡樓,以對方行事的作風來看,能讓他活下

  來還陪他演了那麼久的戲,的確是很不符合常理的。

  「我不敢說那個時候對你就是這樣的感情,但人和人之間不都是這樣嗎?無意間埋下一顆種子,然後靜靜等著種子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于景渡道:「你至少應該相信,在認識你的第一天,我就默許了你將這顆種子埋在了我心裡。」

  容灼聞言心中十分熨帖。

  他想,當初跟著段崢走進尋歡樓,大概是他這一生裡做過的最好的一個決定了。

  「殿下,時辰差不多了。」黎鋒在外頭提醒道。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而後便挽著容灼的手朝外行去。

  「外頭都有誰啊?」容灼忍不住問他。

  這些日子容灼說不過問,便真的沒問。

  記所以對於大婚一事,他是真的一無所知。

  但真到了這一刻,他還是有點激動,一想到要朝他對親近的親朋摯友正式宣告他和于景渡的關係,他便覺得幸福又忐忑。

  而從于景渡握著他的那只手的力道來看,對方估計比他好不了多少。

  「既然都忍住了沒問,何不再堅持一會兒。」于景渡道:「待你出去,自然就能看到他們了。」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任由於景渡牽著自己朝著廳外行去。

  「砰」得一聲。

  兩人剛一出現,外頭便傳來一聲悶響。

  容灼嚇了一跳,隨後便看到天空炸響了一枚禮花。

  如今是大白天,那禮花按理說應該看不大清楚,但也不知禮花裡放了什麼東西,炸出來的竟是彩煙。

  這彩煙一出,引得眾人驚呼連連,倒是頓時將現場的氛圍拉滿了。

  不用問,這肯定是大當家楚東的手筆了。

  可惜這會兒楚東完全顧不上得意,因為這禮花原是準備禮成之後才放的。

  沒想到自告奮勇負責點禮花的段崢因為太激動,提前把禮花給點了一枚。

  這麼一來,就把這份「驚喜」提前劇透了。

  「對不住對不住,太激動了。」段崢連連賠罪。

  「沒事的,我有一次在戰場上提前點了引信,那才叫對不住呢。」一旁的孟凡青道。

  段崢早就聽說過這個大當家和孟凡青的事情,知道他們在邊關時跟著于景渡立過功,上個月常將軍帶人回京述職時,也將他們一併帶了過來。聽容灼那意思,這二人將來可能會在京城住一陣子再回豫州。

  「那你那次闖禍了嗎?」段崢好奇地問道。

  「挨了一頓批,不過我運氣好,那一炮打得極准,將夋國扛旗的兵連人帶馬都轟了,旗子當場就燒沒了。」孟凡青笑道。

  「你還挺有臉!」楚東瞥了他一眼,將兩人手裡的火種都收走了,開口道:「這禮炮一共就六枚,你們一會兒手抖全給我點了那就熱鬧了。」他說罷朝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去前頭湊熱鬧去。

  段崢今日討了這差事就是為了過癮,方才點了一枚,也算是了了心願,拉著孟凡青便湊到了宋明安他們那桌坐下了。

  他坐下後往前頭一瞧,才發現今日為容灼和于景渡主婚的竟然是季修年。

  季修年的出現,不僅讓段崢驚訝,就連容灼都有些出乎意料。

  平日裡容灼對季修年頗為尊重,哪怕如今他已經不在國子學讀書了,心底卻依舊將對方視作先生。所以每次見到季修年,容灼心底都帶著點學生見老師的緊張感。

  萬萬沒想到,于景渡這個「天才」,竟然會讓他的老師來主婚。

  這心意雖好,氛圍也足,但結果就是容灼整個大婚儀式上都像個聽話的學生一般,乖得簡直不像話。用他那位同窗周豐的話來說就是,在學堂裡都沒見他這麼乖過。

  大婚之禮在季修年的主持和禮官的唱和下,進行得十分順利。

  然而在兩人拜過堂之後,禮官卻沒急著讓人將他們送入洞房,而是又加了一道儀程。

  眾人見狀都好奇不已,紛紛伸著腦袋張望。

  就在這時,便見穿著一身禮服的八皇子,抱著一束紅色的月季邁著記小步子朝著二人走來。

  容灼看到八皇子手裡的紅月季,下意識看了身邊的于景渡一眼,對方恰好也在看他。兩人四目相對,什麼都沒有說,但這一刻卻勝過千言萬語。

  那日容灼只是朝于景渡提了一嘴,說他們那邊的婚禮會有交換信物的環節,不過這個環節拿到傳統的婚禮上似乎不大合適。後來于景渡時不時便朝他套幾句話,最後加以總結和變通,這才安排了這一幕。

  而于景渡特意安排了八皇子捧著的紅色月季,正是容灼與他第二次見面時,送給他的花。

  「祝三哥和哥哥……百年好合……」八皇子仰著小臉,將懷裡抱著的花舉到了兩人跟前。

  容灼這才發覺,那束花的上頭,擺著兩枚白玉指環。

  大概是怕指環掉了,所以八皇子這一路一直走得小心翼翼,步子都不敢邁得太大。

  容灼見他這幅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都快被萌化了,忙取了指環給于景渡戴上,又伸手讓對方幫自己戴上,生怕小傢伙等久了累。

  在場的眾人都是第一次看有人在大婚之禮上交換信物,而且交換的還不是玉簪玉佩這樣的東西,而是玉指環。不過當他們看到兩人用戴著指環的手十指相扣時,似乎又覺得這舉動也在情理之中,並不覺得突兀。

  「禮成,送入洞房!」

  隨著禮官話音一落,周圍頓時又響起了幾聲「砰砰」的悶響。

  不過容灼早有準備,提前俯身捂住了八皇子的耳朵。

  于景渡趕著跟他入洞房呢,索性將八皇子一併抱了起來,就這麼被人簇擁著進了洞房。

  「雙喜,給你。」待悶響結束,于景渡便將八皇子塞到了雙喜懷裡。

  八皇子也不惱,拱著小手沖他和容灼做了個

  恭喜的動作,便被雙喜抱走了。

  「你著什麼急啊?」容灼無奈道:「天都沒黑呢,這會兒又不能……」

  他話沒說完,就被于景渡抱起來放到桌上,隨之而來的是對方神情又克制的親吻。

  一吻結束,于景渡才稍稍將人放開。

  一會兒他們要去和賓客喝酒,所以得先將身上繁複的婚服脫下來,換一身輕便一些的衣服。不過於景渡讓人準備的依舊是紅色的喜服,看著絲毫不減喜慶。

  「早知道就不該安排他們吃喜宴,儀式結束直接讓管家送客。」于景渡道。

  「那可好了,讓我爹娘舅舅他們,還有咱們那些朋友都餓著肚子回京城。」

  于景渡一笑,「算了,先讓他們吃飽,我再吃。」

  容灼抿唇一笑,在他指尖上輕輕捏了捏。

  「季先生來主婚,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容灼抱怨道。

  于景渡一邊幫他換衣服一邊道,「你方才一直紅著臉,是因為見了季先生?」

  「我臉紅了嗎?」容灼摸了摸自己的臉,「很明顯嗎?」

  于景渡將人往懷裡一拽,「今日是你我大婚,你竟這麼不專心?」

  「我不是不專心,我只是緊張。」容灼道:「我覺得他們都盯著我看。」

  「你這麼好看,還怕他們盯著?」于景渡小道。

  容灼聞言湊到他唇邊親了親,「你也好看。」

  于景渡呼吸一滯,語帶警告地道:「你就招我吧,一會兒小心我真的不讓你記出去了。」

  容灼聞言不敢再撩他,忙配合地將衣服換好。

  「準備好出去見他們了嗎?」于景渡問他。

  「嗯。」容灼點了點頭,「從今日開始,咱們就都是有夫之夫了。」

  「一會兒我得警告我那位大舅子,不許再帶著你去花樓喝酒。」于景渡道。

  「可惜我表哥不知道你是青石,否則他一定會警告你往後別去花樓做小倌兒。」

  于景渡聞言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一臉寵溺地道:「為夫不與你逞口舌之快,等賓客們都散了,再同你仔細計較。」

  容灼耳尖一紅,當即沒了耍嘴皮子的勇氣。

  後頭的喜宴,于景渡因為高興,所以喝了不少酒。

  一開始他還盯著不讓容灼喝,但到了後來便也縱著對方沒再管。

  成婚時一生僅有一次的事情,值得一醉方休。

  結果就是,當晚容灼喝得爛醉如泥,于景渡將人從酒宴上抱回來時,容灼正拉著孟凡青不撒手,非要和對方拜把子。

  孟凡青非說自己比容灼大幾天,讓容灼管他叫哥。

  容灼喝多了忘了孟凡青比自己小的事情,所以對他的話信以為真。

  但提到叫哥哥的事情時,他就猶豫了……

  「為什麼不能叫?」孟凡青大著舌頭問他。

  容灼擰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是什麼原因,但他僅存的意識卻讓他堅信,肯定有那麼一個原因。

  一旁的于景渡聽到他死活不答應管孟凡青叫哥哥,眼底便染上了幾分寵溺地笑意。

  因為容灼在很久以前答應過他,不會朝旁人隨便叫哥哥。

  不過於景渡眼底這笑意並沒有持續太久。

  因為容灼很快就開始忽悠孟凡青管自己叫哥哥了。

  「我管你叫哥有什麼好處呢?」孟凡青問他。

  容灼擰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攬著孟凡青的脖子道:「哥哥可以帶你去喝花酒!」

  大當家:……

  于景渡:……

  不等他再開口,于景渡就將人抱回了屋。

  容灼倒也乖順,沒等回屋就窩在於景渡懷裡睡了。

  于景渡無奈,只能命人打了熱水,耐心地幫他擦了身,又命人弄了醒酒湯喂給他,免得他次日頭痛。待一切都安排好,外頭的酒宴也差不多散了。

  于景渡吩咐了黎鋒和江繼岩幫忙照應著,自己則一直守在醉酒的容灼身邊照顧了大半宿。

  次日一早,容灼一直睡到晌午才醒。

  他醒了之後,稍稍活動了一下身體,沒有任何不適或者酸痛的感覺。

  他不禁有些意外,暗道于景渡昨晚竟什麼都沒做?

  不過轉念一想,他都醉成那樣了,于景渡說不定比他還醉呢。

  「公子,你醒了?」金豆子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容灼應了一聲,對方這才推門而入。

  「殿下已經回京城了?」容灼問他。

  「沒有,殿下一早起來出去練了會兒槍,後來又回來陪了公子許久。公子醒之前他剛出去不久,說是先去後頭泡個溫泉,讓公子吃點東西過去尋他。」金豆子道。

  容灼聞言心中不禁有些好奇,暗道于景渡這又是在耍什麼花樣?

  「我昨晚喝多了,沒發酒瘋吧?」容灼問他。

  金豆子想了想,「不算發酒瘋吧,就是您一直拉著孟公子要他叫哥哥,還說要帶他去喝花酒。」

  容灼記一擰眉,小聲問:「當時殿下在場嗎?」

  「當時您摟著孟公子不撒手,還是殿下將你硬抱回去的。」

  容灼:……

  他忽然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一會兒于景渡可能會讓他哭。

  沒一會兒功夫,便有人送了早飯過來。

  容灼心有旁騖,吃得並不安穩,只匆匆墊吧了幾口。

  「公子!」金豆子指了指桌上的幾個木盒,「殿下說讓你在這些賀禮中選一樣,帶著過去尋他。」

  容灼有些好奇,便走到了桌邊,拿起一隻木盒掂了掂。

  金豆子說罷便到了門外候著,也沒多說什麼。

  容灼隨手打開那木盒的蓋子一看,臉騰得一下紅了。

  他快速將蓋子蓋上,一顆心忍不住砰砰亂跳。

  于景渡這傢伙看來真是從尋歡樓的圖冊裡學了不少東西,竟然準備了這個。

  容灼深吸了口氣,將那些木盒一一掀開看了一眼,越看臉越紅。

  他沒想到,本朝在這些東西上,竟然有這麼多的花樣。

  于景渡讓他選一個帶過去,打的是什麼主意,他自然是知道的。

  容灼將木盒蓋上,打算空著手去。

  但他走出幾步之後,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最後他幾經掙扎,還是從中選了一樣看起來比較容易接受的木盒帶著去了後頭。

  「我猜你就會選這個。」于景渡坐在溫泉池中,朝他伸出一隻手,「進來。」

  容灼耳尖一紅,不等他反應過來,便被于景渡一把拽進了池中。

  不過在他入水的那一刻,身體就被對方輕巧地接住,絲毫未被磕碰到。

  「我剛換的新衣裳。」容灼抱怨道:「就不能等我……」

  「等了一宿,如今一刻也不想再多等了。」于景渡說罷俯身吻住了他,同時將容灼帶來的那個木盒中的東西取了出來。

  「昨晚你不是要和孟凡青拜把子嗎?」于景渡道:「我看你們倒是挺投緣的。」

  「我喝多了。」容灼一手抵在他肩上,「我都不知道我和他說了什麼。」

  「我都幫你記著呢。」于景渡一笑,一會兒慢慢幫你回憶。

  容灼耳尖一紅,「你只是想找個藉口欺負我。」

  「被你看出來了?」于景渡湊到他耳邊,「那我就不藏著掖著了。」

  容灼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該拆穿對方的意圖。

  因為這樣一來,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地欺負人。





第125章 番外·婚後·上

  當日,于景渡拘著人在後頭折騰了大半日。

  直到午時容灼喊著餓了,他才將人放了。

  離開的時候,容灼是被他抱回去的。

  方才還喊餓的人,沒等回到屋裡,就窩在於景渡懷裡睡了。

  于景渡將人小心翼翼放下,又仔細檢查了一下,確定沒將人傷著這才放心。

  午後,兩人用過了午飯,容灼便又喊著累說要睡覺。

  于景渡知道他的心思,故意把玩著桌上的木盒,「還有這麼多呢?就累了?」

  「你!」容灼面色一變,著急道:「不行,我會死的!」

  于景渡挑眉看著他,也不說話。

  容灼怕他胡來,忙道:「反正咱們都成婚了,你不是也說了嗎?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

  「這倒是。」于景渡贊同地點了點頭,問他:「那你覺得,這些什麼時候合適呢?」

  「今年……今年還有這麼長呢!」容灼道。

  「行。」于景渡數了數桌上的盒子,「一共還有六個盒子,差不多每個月一個。」

  容灼聽他這麼說,生怕他變卦,忙將剩下的木盒都收進了櫃子裡。

  于景渡目光在他身上一掃,「方才是誰說沒力氣了?我看你這會兒還挺利索。」

  容灼也顧不上心虛,忙將櫃子鎖好,又把鑰匙藏起來,這才松了口氣。

  「你今日要回宮嗎?」容灼問他。

  「怕你坐馬車太久不舒服。」于景渡道,「過兩日再回去。」

  「你可以先回去,我明日再……」

  「成婚第二日,你就想趕我走了?」于景渡佯裝不滿地道。

  容灼無奈道:「我只是怕你耽誤了朝中的事情。」

  「從前怎麼不見你這麼關心國事?」

  「從前這些又不用你管,如今你監國,我自然要關心。」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心中一熱,「今日就回去吧,大不了馬車我抱著你坐。」

  不等容灼開口詢問,他又道:「我不在宮裡,積壓的事情就要熬夜處理,那樣等咱們回京之後,夜裡我就不能回去找你了。」

  容灼沒想到他惦記的竟然是這種事,臉上不由一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成婚後的于景渡,似乎臉皮越發厚了。

  從前還知道掩飾一二,如今在他面前當真是「原形畢露」,狐狸尾巴就沒再藏過。

  好在容灼也頗為得趣,只要對方別鬧得太過分,他倒也都願意配合。

  那日午後,兩人便坐馬車回了京城。

  依著于景渡的意思,是打算直接讓容灼住到太子府。

  但容灼比較謹慎,不想太引人注意,所以不大想搬過去。

  在於景渡的堅持下,容灼勉

  強答應了太子府和容府輪著住。

  後來于景渡為了讓他安心,果然將段崢和宋明安、蘇昀他們也一併招攬了。為了打消容灼的顧慮,于景渡還隔三差五就讓人將這幾個紈袴一併請到太子府小聚。

  當然,說是小聚,實際上就是他們幾個玩,于景渡拉著容灼忙別的。

  一開始容灼還不大好意思,總覺得老為了自己的事情麻煩那幾個朋友不大好。結果後來才得知,段崢他們不僅不介意,還樂在其中,幾人恨不得能搬到太子府長住。

  他們做慣了紈袴,吃過喝過&#記3濤0好東西不少。

  但太子府裡的東西,可不是花錢就能買得來的。

  許多東西都是御用的貢品,出了太子府他們可嘗不到。

  于景渡也不吝嗇,知會了管家不可怠慢他們,倒是讓幾人過足了癮。

  不過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日子久了,總有人能看出點端倪來。

  在兩人成婚後的那年除夕,由於宮人的疏忽,險些將熱湯灑到了容灼身上。當時于景渡的擔心和慌亂太過明顯,幾乎沒顧得上有任何掩飾。

  在場的人中,心思稍微活絡點的,自然就看出了兩人之間的不尋常。

  儘管在場的季修年和五皇子都幫著打了掩護,但有心人依舊存了懷疑。

  再加上這半年多以來,于景渡和容灼本就走得近。

  諸多事情結合到一起,令人很難不多想。

  「那個宮人找人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黎鋒朝于景渡道,「他在膳房時腳上不慎沾了點油漬,廳內的地滑,再加上有點緊張,所以才出了意外。」

  于景渡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但顧忌著容灼性子軟,回頭定要問起此事,便沒重罰那個宮人,只打發了人去灑掃處,不准繼續在御前伺候了。

  「京中流言傳得厲害嗎?」于景渡問。

  「不算太厲害,都是在百官中私下議論。」黎鋒道,「當日來赴宴的人都是有數的,大概他們也怕殿下追究,所以沒敢大肆宣揚。」

  但事情如今沒有傳開,不代表著未來也不會。

  以于景渡對這幫朝臣的瞭解,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生出許多事端來。

  說不定會有人借題發揮,聯合一幫不怕得罪他的老臣重提大婚之事。

  屆時于景渡若是答應了還好,若非拒絕,那就不好說事情會怎麼發展了。

  于景渡倒是不怕這些,他先前凶名在外,沒少被人指責議論。

  但他當初承諾了容慶淮,不會讓容灼陷入這樣的境地,所以他不能食言。

  「讓江繼岩過來一趟。」于景渡道。

  此事必須儘快解決,不能繼續發酵下去了。

  然而于景渡這邊的安排尚未開始實施,事情就發生了變故。

  也不知是誰最先起的頭,提起了戰時黎鋒在邊關重傷一事,言及他險些喪命,

  就在九死一生之際,被商隊送去的藥救了性命。

  後來又有人說,太子殿下是感念商隊對黎鋒的救命之恩,才會對容灼等人格外厚待。這話乍一聽扯得有點遠,畢竟若是感激容灼,黎鋒本人如何感激都正常,扯到于景渡多少有些牽強。

  但很快,事情又有了新的說法。

  據說當時敵人要殺的是于景渡,黎鋒是為了救他性命才受了重傷。

  換言之,黎鋒對於景渡有救命之恩,那于景渡格外在意他的性命,好像就合理了不少。

  一開始,這些話並不是很有說服力,但傳得久了,信的人就漸漸多了。

  人類有一種本能,那就是傳播八卦,而且很多人在參與傳播的過程中,總是會忍不住根據自己的想像補充細節。這就是為什麼許多謠言說得多了,就會變得越來越可信。

  因為其中所有的不合理之處,都會在傳播記濤0時候漸漸被合理化,甚至衍生出許多製造謠言的最初都想像不到的情節。

  就像這個流言,傳到最後竟然扯到了于景渡和黎鋒有私情一事上……

  「什麼?」容灼驚訝道:「怎麼會有人這麼想?」

  他最初讓人造勢,只是想打消旁人對自己和于景渡關係的猜測,萬萬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們說,在戍北軍時,殿下和黎將軍都住一個營帳。」金豆子將聽來的謠言朝容灼轉述道:「還說,當初殿下在北江一直不願回來,就是因為黎將軍。」

  「胡扯!」容灼怒道:「他們的營帳只是挨著,而且于景渡不回來是因為陛下不讓他回來,怎麼就成為了黎將軍了?」

  金豆子尷尬一笑,「咱們當然知道是無稽之談,但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

  「不行!」容灼道:「不能讓他們這麼傳下去,不然就真的說不清楚了。」

  容灼急得團團轉,暗道該找個什麼由頭逆轉一下輿論的風向才好呢?

  另一邊。

  黎鋒才是最頭大的人,聽到流言時他整個人都傻了。

  「殿下,此事當真與屬下無關,最早也不知是誰瞎傳的。在邊關時,屬下是自己受傷的,與殿下毫無關係,可不知怎麼就有人說屬下是為了救殿下才受傷……」黎鋒嘴本來也不利索,一著急更解釋不清,索性直接單膝跪地道:「請殿下明察,屬下冤枉!」

  于景渡捏了捏眉心,「沒人說是你瞎傳的。」

  「可會是誰如此費心地污蔑屬下與殿下呢?」黎鋒不解道。

  于景渡示意他起身,而後開口道:「咱們在茶樓戲樓不是都有人嗎?」

  「殿下您忘了?先前您將這些人都交邢沖了……啊!」黎鋒恍然道:「難道是容小公子?他為何要讓人捏造屬下與殿下……難道是用屬下與殿下的關係,來掩護容小公子與殿下成婚一事?」

  「前頭的事情或許是他的手筆,後頭的發展估計他也始料未及。」于景渡歎了口

  氣,「是孤做得不夠好,這種事情本不該讓他來操心的。」

  黎鋒也跟著歎了口氣,「那接下來怎麼辦?」

  于景渡看向黎鋒,「你前些日子告假去見常將軍,結果如何?」

  黎鋒聞言一怔,臉登時紅了。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又朝于景渡跪下了。

  于景渡起身走到書櫃旁,從底層的暗格裡取出了一個木匣。

  他將木匣遞給黎鋒,開口道:「提前給你吧,賀禮。」

  黎鋒打開木匣一看,見裡頭一對玉指環。

  他倒是記得,他們殿下與容小公子成婚時,兩人便在婚禮上交換了一對玉指環。

  「上回找人去做的時候,正好有餘料,就讓人多制了一對。」于景渡道:「不過指環裡頭雕的紋樣與我們那一對是不同的。」

  「殿下……這……」黎鋒壽禮拿著木匣,眼眶略有些泛紅。

  他跟在於景渡身邊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對方的清冷性子,還是第一次從對方這裡收到銀子之外的賞賜。

  又或者說,這不是賞賜,而是禮物。

  「不過這東西可不是白送你,有條件的。」于景渡笑道。

  黎鋒聞言忙吸了吸鼻子,當即擺出了一副任君差遣濤記0架勢。

  當日,于景渡便大搖大擺地帶著黎鋒去了容府。

  容灼總覺得自己好像闖了禍,一聽說于景渡來了,心虛得要死。

  自從除夕宮宴之後,他為了避嫌就沒敢再去王府,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于景渡竟找上了門。

  「你怎麼來了?」容灼心虛道。

  「我是你的夫君,你猜我為什麼來?」于景渡挑眉反問道。

  容灼怕他不高興,拉住他的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是想著能幫幫你,沒想到弄巧成拙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想法子補救。」

  于景渡原本還想逗他,聞言頓時有些心疼。

  「傻不傻,要怪也該怪我,是我那日太著急才露了端倪,這種事情本不該讓你煩惱。」于景渡回握住他的手,「你不必再操心了,事情很快就會解決。」

  容灼一怔,「你要怎麼解決?」

  「黎鋒。」于景渡道。

  黎鋒聞言忙取出一樣東西雙手遞給了容灼。

  容灼接過來一看,發覺竟是一封大婚請柬,只不過上頭沒有標注日期。

  「你要讓黎鋒假成婚來化解流言?」容灼擰眉朝于景渡道。

  「容小公子……」黎鋒難得露出了幾分不大好意思的神情,「不是假成婚,是真的。」

  容灼聞言忙看向于景渡,從對方那裡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是常將軍給黎鋒介紹了一個自家的侄女。

  據說那侄女原是一直仰慕于景渡的,少女情竇初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