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小紈絝他有點乖(上) by 林不歡

  文案

  人設:漂亮紈絝受&腹黑冷厲大佬攻

  容灼死後穿到了一本書裡,原主因德才兼備被太子引為知己,沒想到最後慘遭背叛,成了太子登基的踏腳石。
  他穿過去的時候,和太子還不熟識。
  為了避開原書結局,他決定做個紈絝把名聲搞臭,這樣就不會招惹太子了。
  沒想到,容灼做紈絝的第一天就翻車了。
  他學著別的紈絝去花樓喝酒,卻不防酒裡不乾淨……
  他倉惶之下胡亂找了個房間進去,卻在裡頭見到了一位冷峻出塵的男子。
  容灼誤會了男子的身份,義正詞嚴地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借你的地方用一用!
  ---
  宴王于景渡約了人密談,沒想到約的人沒到,倒是來了個醉酒的漂亮紈絝,對方不僅誤將他當成了小倌,還對他一臉嚴防死守的神情。
  于景渡:……
  這輩子就沒這麼無語過。
  更離譜的是,那漂亮紈絝借完他的地方從屏風後出來之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慷慨地道:相逢是緣,我看你也是個可憐人,要不替你贖個身?
  于景渡:???
  後來容灼才知道,被他當成小倌的這位,實際上是太子的死對頭。只因對方常年不在京城,偶爾回來也深居簡出,容灼才未曾見過他。
  再後來,太子被廢,于景渡登上了皇位。
  容灼被困在龍椅上,嚇得瑟瑟發抖。
  于景渡:當初可是你上趕著要替朕贖身的……現在又後悔了?
  容灼:弱小可憐又無助.jpg


  小紈絝他有點乖(下) by 林不歡 

第1章

  「咚咚咚……」

  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響起,將趴在書案邊打盹的容灼吵醒了。

  他揉了揉還有些鈍痛的腦袋,朝著門口的方向說了句「進來。」

  隨後便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端著藥推門走了進來,這人名叫金豆子,是容灼的貼身小廝。

  「公子,喝藥了。」金豆子端著一碗藥放到書案邊上。

  容灼擰了擰眉,看起來很不想喝的樣子。

  他不想喝藥,一是因為這藥太難喝,二是因為他沒有病。

  這兩日他頭痛,旁人都以為他是整理書稿太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穿書造成的後果。

  兩日前,容灼在現代社會遭遇車禍慘死,死後穿到了一本書裡,在這個世界裡,他也叫容灼,連長相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容灼生前沒有看過這本書,但穿過來之後這本書的內容卻憑空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在書裡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之一,如今在國子學讀書,因頗得大儒季修年看中,所以是明年春闈最受關注的學子之一。依著書中的內容,他在明年的春闈中會大放異彩,不僅在會試中拔得頭籌,在殿試中還被皇帝點中了探花。

  當朝太子則因春闈前便與他交好,還落了個慧眼識珠的好名聲。

  可容灼知道,這一切短暫的風光背後,暗藏著的是他悲慘結局的開端。

  因為這位表面光風霽月的太子,實則是個卑鄙小人,結交容灼全為利益,在達到目的之後,便會將他當成踏腳石踩在腳下。而原主因為識人不清,不僅自己結局悲慘,還連累全家都遭遇不幸……

  容灼如果想改變自己和全家人的命運,就要在一切開始之前早做打算。

  好在命運待他不算太壞,讓他穿到了和太子正式結交之前,一切還都來得及。

  原書裡他和太子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詩會上認識的。

  他穿過來的時候,剛接到詩會邀請……

  時至今日,他還未給永安侯世子回復。

  也就是說,如果他願意,完全可以推掉這次的邀請。

  容灼最初也的確是這麼想的,只要他不去,就可以避開太子。

  但太子是誰?

  他若有意結交,有人能逃得過嗎?躲開了這一次,卻躲不了一輩子。

  這次詩會至少是原書裡有的內容,他可以提前做點準備應付太子。若是此番他拒絕了,下次會被太子怎麼安排就不好說了。

  所以,拒絕參加詩會明顯不是上策。

  他該做的是,想辦法讓太子失去結交他的想法。

  「今天初幾了?」容灼朝金豆子問。

  「今天初三,離著初九的詩會還有六日。」金豆子答道。

  容灼想了想,讓對方找了封空白的帖子,提筆給永安侯世子回了一封。

  這兩日他翻看過書房裡的帖子,大概學習了一下格式,所以回個帖子倒也勉強能應付。

  而且得益于現代社會從娃娃卷起的風潮,容灼幼時是在各種興趣班裡泡大的,書法學得還不錯,一手小楷寫得雋秀工整,和原主筆跡相差並不大。

  「公子是不打算去?」金豆子問。

  「去。」容灼將寫好的帖子遞給金豆子,「送到永安侯府吧。」

  金豆子忙接過帖子一溜煙跑了。

  容灼待他走後,悄悄端起藥碗,將裡頭的藥倒進了門口的花叢裡。

  「喲,表弟這是幹什麼呢?」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自小院門口傳來。

  容灼聽著動靜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忙抬頭朝對方燦然一笑,乖順地叫了句「表哥。」

  這人是容灼舅舅家的表兄,名叫段崢,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

  段家世代行商,家底豐厚,將段崢這個獨子寵成了不學無術的紈絝。原書裡的容灼與此人話不投機,很少主動來往,再加上讀書人和紈絝子弟天生有壁,所以兩人關係並不親厚。

  段崢偶爾來容府做客,見著自己這個溫文爾雅的漂亮表弟,都會陰陽怪氣地諷刺幾句,換來的也多半是對方的冷淡相待。

  但是今天,容灼難得對他態度這麼好,倒是讓他有些驚訝。

  段崢目光落在容灼面上,見少年五官如白瓷雕出來的一般精緻漂亮,尤其那雙眼睛生得明亮清澈,長睫一綴顯得無辜又單純。

  「我方才看到你的小廝拿著給永安侯世子的回帖,你要去參加詩會?」段崢問他。

  「嗯,世子的帖子前兩日就到了,今日才想起來回復。」

  「這勞什子詩會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跟我去打馬球呢!」段崢道。

  「表哥又不曾去過詩會,怎知詩會沒意思呢?」容灼笑問。

  「你們讀書人的場合,本公子可不去自討沒趣!」段崢語氣不屑地道,「我早已聽說了,詩會去的都是你這樣的小白臉,一個好玩的人都沒有,沒勁!」

  容灼知道,此次詩會去的並不只有他,還有不少青年才俊,估摸著都是太子想招攬的候選人。

  可像段崢這樣的紈絝子弟,無論是讀過書的還是未讀過書的,一律不在邀請之列。

  按理說,段崢這樣的公子哥雖然學識不好,但家底豐厚,並非沒有招攬的價值。

  太子那麼聰明的人,之所以不沾染他們,為的是什麼呢?

  自然是個清正愛才的好名聲。

  所以無論太子真實的喜好是什麼,至少表面上他不會喜歡段崢這樣的紈絝。

  這也正是容灼現在打的主意……

  他的師承改變不了,才學一時半會兒也推翻不了,但他的名聲卻可以動點手腳。

  只要他的人設從溫文儒雅的才子變成了段崢這樣的紈絝,太子便會主動放棄他這枚棋子。

  更重要的是,目前太子尚未正式朝他伸出橄欖枝,只是對他有那麼點意思,若非他知曉原書的內容,壓根就不會知道太子會去詩會。所以他故意搞壞自己的名聲,並不會讓太子起疑,對方只會認為是手下人失職,沒摸清容灼的底細,誤將一個小紈絝當成了正人君子。

  屆時太子雖會對容灼失望,卻也不至於為難,頂多就是在將來提拔年輕才俊時給容灼使使絆子,而這正是容灼想要的結果。

  想通了此節之後,容灼朝段崢道:「表哥說得極是,我也覺得詩會沒勁。」

  「啊?」段崢大概是沒想到,自己這素來一本正經的表弟竟會發表這樣的言論,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我整日關在房裡讀書早就厭了。」容灼癟了癟嘴,擺出一副乖弟弟的姿態,「表哥定然知道很多有趣的玩意兒吧?得空能不能帶我也見識見識?」

  顯然,要學著做紈絝,找他這位表哥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果然,段崢聞言眼睛一亮,登時來了興致。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紈絝,帶著不少人瘋玩過,唯獨自己這表弟,從不正眼看他。沒想到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這端方守禮的小表弟,竟然主動要跟他長長見識。

  「你這可問著我了!」段崢大咧咧地進屋坐下,掰著手指頭朝他細數那些好玩的東西,「花樓,賭場,打馬球,鬥蛐蛐……這些都是最基本的,全京城能玩的地方,就沒有我不熟的,你想去哪兒吧你說?」

  容灼沖他一笑,「能不能都去一遍?」

  反正他還有六日的工夫,他可一天都不想浪費。

  段崢:……

  他家這個濃眉大眼的漂亮表弟,這是突然開了竅了?

  「今天要不就從逛花樓開始?」容灼朝他問道。

  段崢盯著容灼,見少年雙眸清澈,一張臉看著單純又乖順,實在是看不出半點淫邪之相,他甚至懷疑自家這漂亮表弟去了花樓,只有被人佔便宜的份兒,吃虧的指不定是誰呢!

  「你知道花樓是什麼地方嗎?」段崢問道。

  「我知道啊,喝酒聽曲看美人……」容灼道:「至於別的,我還小,不想沾。」

  容灼知道,花樓這地方嚴格來說就是古代版的夜總會,裡邊魚龍混雜,幹什麼的都有。明面上是喝花酒聽曲子的地方,實際上吃喝嫖賭都少不了,也正是因為這種地方的複雜性,導致潔身自好之輩,是絕對不會踏足的。

  畢竟你就算進去只是喝了個酒,出來後在外人眼裡也和嫖了沒兩樣。

  容灼對違法亂紀的事情是絕對沒興趣的,但是他不介意去污染一下自己的名聲。

  「喝酒,好說。」段崢當即朝他打了包票,「你等我回府換件衣裳,黃昏前我讓人來接你。」

  容灼忙應是,還親自將段崢送出了容府。

  當日黃昏前,段府的馬車特意來接了一趟容灼。

  容灼為了配合自己即將到來的紈絝身份,還特意從衣櫃裡翻出了一襲紅色的外袍。

  原來的容灼平日裡素淨慣了,身上穿的大都是月白、淡青這樣的顏色。尤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子學,那裡的學子們穿的都是統一制式的灰色長袍,若是有誰穿成這樣,定要落個不莊重的名頭。

  而今日他穿的這袍子顏色豔麗惹眼,導致他在花樓門口下了馬車之後,立刻吸引了無數道目光。就連早已等在花樓外頭的段崢,在看到自家這位紅彤彤的表弟時都看得怔住了。

  在花樓三層的某個視窗,一道淩厲的目光不經意落下,在一身紅袍的漂亮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夕陽西下,柔和明麗的霞光慷慨地灑在少年身上,將他這一身紅映襯得越發奪目。

  少年似是有所覺,抬頭朝這邊掃了一眼,猝不及防對上了男人的目光。

  「今天可真熱鬧。」男人收回視線,聲音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淡。

  「公子常年不在京城有所不知,這尋歡樓一年到頭就沒有不熱鬧的時候。」男人身後的人開口道:「要不然江公子也不敢貿然來這裡見您。」

  這種魚龍混雜的所在,看似破綻最多,卻也是最容易隱藏自己的地方。

  不管是什麼人進了這裡頭,都像魚入了水,很容易就會失去蹤跡。

  「你方才要說什麼?」男人問道。

  「屬下拿到了詩會的邀請名單,不出意外的話,四公子應該會在這些人裡挑選中意的收為己用。」另一人說著將一份名單遞到了男人手裡。當今太子排行第四,這人口中的四公子是誰不言而喻。

  男人接過名單低頭一看,見名單首位寫著容灼的名字。

  「這位容公子是季修年的得意門生,為人端方,極有才學。」方才那人又道:「公子若是對他有興趣,屬下也可以安排將他提前招攬了,免得屆時他被四公子收了。」

  男人目光在容灼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淡淡開口:

  「沒什麼興趣,給四弟留著吧。」





第2章

  容灼懷著一半緊張一半好奇的心情,跟著段崢一道進了花樓。

  相對于容灼的生澀,段崢顯然早已輕車熟路,他腳還沒踏進門,就有一堆人段公子長段公子短地湊過來奉承,儼然將他當成了一顆活的搖錢樹一般。

  段崢也沒讓人失望,抓了一把金葉子讓人分了,而後拿出了半個「東道主」的架勢攬著容灼進了門。若非知道他的底細,容灼都要忍不住懷疑這花樓是段家開的。

  「你在這裡吃喝嫖賭都隨意,甭管吩咐什麼,只要朝他們提你表哥我的名字,沒人敢怠慢你。」段崢一手攬著容灼肩膀朝裡走,一邊慷慨地朝容灼道:「這裡的頭牌我也熟……」

  「表哥。」容灼無奈道:「我只喝酒,不幹別的,我還小呢。」

  嚴格來說容灼也不算小了,十八歲在本朝都到了可以做父親的年齡了,只不過京城的勳貴子弟大多都因為出身的緣故,在婚姻一事上並不倉促,所以容灼和段崢這個年紀才未曾婚配。

  但容灼頂著一張漂亮無辜的臉說出自己還小這樣的話,聽起來竟絲毫沒有違和感,段崢甚至不由自主生出了些許保護欲來,想著今日可不能讓自家表弟被人占了便宜去,這地方什麼人都有,他得好好提防著才行。

  容灼聽段崢朝他介紹了一番,約莫也瞭解了這裡的情況。

  這處花樓名曰尋歡樓,乃是京城最大的花樓,能來這裡消費的人家境都不會太差。

  這裡除了吃喝表演等基礎專案之外,還有一些兒童不宜的內容,而且據容灼所見,這樓裡養著的不僅有姑娘還有少年,只不過客人大多數都是男性。

  「表哥,這裡的酒菜貴不貴?」容灼朝段崢問道。

  「跟我出來你還操心這個?」段崢一拍胸脯道:「放心吧,你就算把這兒買下來,表哥也保你一個銅板不用自己掏。」段崢大手大腳慣了,帶著那幫狐朋狗友出來都是自己付帳,今日和容灼一起自然不可能讓對方掏銀子。

  容灼一臉感動地看向段崢,眼神都比方才亮了幾分。

  說起他這位表哥,人其實並不壞,身上是有不少壞毛病,卻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過在原書裡,因著他的牽連,段家最後下場也不怎麼好,所以這一次容灼不僅要改寫自己的命運,也要順帶把段家拉出火坑。

  念及此,容灼也不和他客氣了,當場讓段崢給他在尋歡樓辦了張貴賓年卡。

  「什麼是貴賓年卡?」樓裡管事的花姐一臉茫然。

  「年卡就是包年會員。」容灼耐心朝他解釋,「你們開個價,我一次把銀子付清,往後的一年裡我就是你們這裡最尊貴的客人,隨時來了都要享受貴賓待遇。作為尊貴的年卡會員,你們還要給我預留這裡最好的一處雅間,我不在的時候旁人也不能用。」

  一旁的段崢聞言眼睛一亮,忙道:「這個好,聽著就很有面子。」

  他說著又提議道:「三樓的客房也留一間最好的。」

  樓裡管事的花姐腦子十分活泛,聽容灼這麼一說,很快就領會了中心思想,當場開了個價。

  容灼剛來這地方,對這裡的物價還不大瞭解,但他見段崢面不改色地同意了,甚至還要求給自己也辦了一個,所以並未太擔心銀子的事兒。

  「小灼,你可真有想法啊。」段崢帶著他一邊往他們的高級貴賓包年雅間裡走,一邊道:「看來你們讀書人確實腦子好使,我就沒想過還能這樣,那從今日起咱們倆豈不是全京城在尋歡樓裡最有面子的人了?」

  「嗯!」容灼點了點頭。

  不過他今日這舉動倒不是為了坑表哥的錢,而是想借機弄出點動靜來。

  他光是來花樓喝個酒,只怕沒人會認識他,同行的段崢又是他表哥,應該不會故意出去敗壞他的名聲吧?但是他今日搞了這麼一出,想來很快就會成為尋歡樓眾人議論的焦點。

  而以段崢這樣的性子,主動敗壞他名聲的事情或許不會幹,但拿他出去吹噓卻是有可能的。

  屆時在段崢和尋歡樓裡這些客人的助力下,容灼逛花樓還辦了年卡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出去。

  太子若是當真對他那麼上心,應該會時刻留意著他的傳聞。

  說不定等不到初九,他的壞名聲就能讓太子直接把他棄了。

  這麼一盤算,容灼心情輕鬆了不少。

  段崢帶著他去了雅間,點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容灼趴在雅間鏤空的窗邊,看著天井高臺上跳舞的姑娘和少年,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做什麼。

  「哎?」段崢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長地問他,「你喜歡姑娘還是小相公?」

  不等容灼開口,他又搶先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聊聊天。」

  從前,段崢一直覺得自己和容灼不可能成為朋友。

  兩人雖是表兄弟,可一個財大氣粗胸無點墨,另一個滿腹詩書……

  從前的容灼在面對段崢時多少會流露出些許文人的傲氣,這種傲氣並沒有惡意,但落在段崢眼裡便難免會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年少的他為了掩飾自己的自卑,在面對容灼時便會顯得有些刻薄。

  可一旦容灼對他的態度轉變了,段崢的尖酸刻薄便也收了起來,有了點兄長的派頭。

  「你呢?」容灼問他。

  「嘿嘿。」段崢不大好意思地一笑,「自然是喜歡姑娘。」

  他長得並不差,雖然五官不像容灼這麼漂亮,卻也稱得上周正。

  只是他平日裡廝混慣了,身上帶著點流裡流氣的感覺,便生生將他的氣質壓低了三分。

  「那個……」段崢不知想起了什麼,有些難為情地朝他道:「你自己先吃點東西,我去辦點事情,稍後就來找你,行不?」

  容灼聞言乖順地點了點頭。

  段崢怕他不安,又道:「放心,我叮囑花夥計多照應著點,有事兒你找她便是。」

  見容灼應了,段崢這才一溜煙跑沒了影。

  他剛走沒一會兒,酒菜便上來了,同來的還有一個姑娘和一個與容灼一般大的少年。

  「我不用人陪著的。」容灼忙朝兩人擺了擺手,還從荷包裡取出了段崢給他的金葉子,一人給發了兩枚做賞錢。

  「公子不要多想,我們過來就是侍奉公子用飯而已。」那少年忙道。

  容灼見他態度不卑不亢,絲毫沒有不該有的媚態,便只當自己想多了,還怪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將那個姑娘打發走了,只留了少年一人。

  少年頗為規矩,自始至終只給他布菜斟酒,多餘的動作一概沒有。

  「公子,咱們這樓裡最好的酒當屬梨花白和桃夭,您是想試試哪個?」少年朝他問道。

  容灼看著眼前的兩杯酒,湊上去聞了聞,發覺那梨花白還挺沖,於是果斷選擇了另一種。

  「這桃夭味兒甜,不沖,很多客人喜歡拿來助興,段公子方才還點了一壺呢。」少年道。

  「嗯,確實好喝。」容灼嘗了一杯,發覺這酒幾乎沒有什麼辛辣的味道,入口柔和,帶著桃花特有的香甜,味道確實不錯。

  少年見他喝完,便給他重新斟了一杯。

  「你在這裡,是專門侍酒嗎?」容灼問道。

  「小人什麼都可以做,只要公子需要。」少年坦然道。

  容灼本意只是跟他閒聊,被他這麼一說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你……」容灼輕咳了一聲,試圖緩解尷尬,「叫什麼名字?」

  「小人叫青玉。」少年道:「公子若是喜歡,隨意叫什麼都行。」

  青玉語氣雖然平淡,說出的話卻十足卑微,容灼身為一個現代社會長大的人,面對這種境況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不知從哪兒看過的一句話,說很多男人心裡都有一個勸風塵之人從良的執念。

  當然有機會勸風塵之人從良的人,除了執法人員,就只有犯法人員了。

  所以當時容灼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覺得特別諷刺,那諷刺感不亞于屠夫勸人吃素。

  不過今天他心中還真生出了這個念頭。

  但是他知道,在古代社會,很多人的命運比他想像中要更艱難。

  所以他不會輕飄飄地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來。

  「我……」容灼下意識扯了扯領口,「我再給你點銀子,你幫我個忙行嗎?」

  「公子是尊貴的年卡貴客,不必多加銀子的。」青玉道。

  容灼還是又取出了幾片金葉子遞給他,「我今天來樓裡的事情,你得空朝別的客人說一說,尤其是後頭幾天來的人,讓他們盡可能地瞭解一下我。」

  「公子這是為何?」青玉不解道。

  「我想借機多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容灼大言不慚道。

  「公子放心便是。」青玉忙應了。

  「咳!」容灼又清了清嗓子,覺得身上有點不大舒服,好像有點熱,又有點刺撓,於是他扯了扯衣領朝青玉問道:「這屋裡是不是有點熱啊?」

  「公子覺得熱嗎?」青玉道:「是不是桃夭起了作用?」

  「什麼作用?」容灼一臉不解。

  「助興的作用啊。」青玉道。

  容灼:!!!

  大意了!

  原來助興是這個助興?

  他還以為是看個表演喝酒助興的那個助興!

  其實青玉前頭說得非常清楚了,還詢問了他要喝哪種酒,問題就出在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生活經驗不足,壓根沒想到會有這茬,所以沒聽出青玉話裡的弦外之音。

  這麼一不小心,竟是喝了加料的酒!

  偏偏這酒是他自己喝的,還怪不得別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閱歷不足,失了防備。

  大概是藥效真的出來了,容灼只覺身上越來越熱,連帶著呼吸都開始有些不穩。

  青玉像是見慣了這種場面,起身走到容灼身邊單膝跪下,「小人來幫公子吧。」

  容灼嚇得從凳子上彈起來,連著後退了好幾步。

  他一手擋在身前,嚴肅地道:「你別亂來,我不用你幫!」

  「可是公子這樣憋著,容易傷了身子。」青玉忙道。

  容灼簡直要崩潰了,他當然知道這樣不行,且不說會不會傷身體,這藥效一上來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再怎麼說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哪裡承受得住這種刺激?

  但他做人還是有原則的,讓他真借著藥效胡來,他是萬萬不願意的。

  於是容灼絲毫不敢逗留,趁著自己還能控制理智時,匆匆從雅間逃了出來。

  這一刻他無比慶倖段崢給他的年卡貴賓爭取了一項客房權益,所以他打算先去客房解決一下。

  與此同時。

  三樓某間客房內。

  先前立在窗邊的男人此刻已經坐到了桌前,正在慢條斯理地煮茶。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看著修長有力,乍一看像是養尊處優之人,但若是仔細去看他握著瓷盞的手指,便能發覺上頭帶著常年習武落下的薄繭。

  「公子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屬下就先告退了。」旁邊立著的人朝男人行了個禮便打算退出去,「還是說等江公子到了,屬下再走?」這人名叫黎鋒,是當朝三皇子宴王身邊的人。

  而桌邊坐著正煮茶的這位,便是宴王于景渡。

  于景渡常年不在京城,但京城流傳著很多關於他的傳言,有人說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在邊關會拿敵人的腦袋當酒碗,也有人說他打仗時傷了腦袋,有瘋病,發起瘋來會濫殺無辜。

  傳言眾說紛紜,總之是沒什麼好話。

  但任何一條傳言,都很難讓人和眼前這個長相英俊的男人聯繫起來。

  「走吧。」于景渡開口道:「順便把你安排在外頭的門神一併帶走。」

  「這……」黎鋒正想開口反駁,但對上男人冷淡的目光後,忙老老實實應了聲。

  他家主子提到的門神是他帶來的護衛,想著能保護對方。

  可他忽略了一個事實,于景渡自幼習武,武藝只怕比外頭的護衛高了不是一星半點,更何況身邊還有暗衛跟著,安全的問題壓根不用他操心。

  尤其于景渡此番本就是為了和江公子密談,真安排了護衛在外頭反倒惹眼。

  念及此,黎鋒忙依著對方的吩咐,將帶來的護衛都原封不動地帶走了。

  出了房門後他還不放心地在走廊上四處看了看,這三樓雖是客房,但住宿價錢極高,且樓裡的姑娘和少年們一般都在二樓接客,不會隨意上來,所以平日裡來樓上的人不多。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有哪個不開眼的闖了上來,還恰好進了不該進的那間房,那倒楣的也一定是誤闖之人。將這些都想明白之後,他才放下心來。

  黎鋒匆忙下樓時,在走廊的拐角和一身紅袍的少年險些撞上。

  他警惕地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眼,見對方氣息紊亂,腳步虛浮,一看就是個沒功夫在身的人,便也放下了戒心。

  在他匆匆離開之後,少年便跌跌撞撞沿著樓梯上了三樓。

  容灼像個怕被狼叼走的小獵物似的,腳下動作極快,在樓梯上甚至不小心磕了兩下腿。

  他生怕自己自控能力太差,萬一中途遇到哪個人糾纏他,那就麻煩了。

  帶著這樣的擔心,容灼快步上了三樓,然後拿著先前夥計給他的客房鑰匙,找到了那間屬於自己的包年客房。

  可鑰匙插進鎖孔後,他左右擰了好幾下,門鎖卻不為所動。

  容灼急得上火,在門上使勁兒推了幾下,引起了一個上來送茶的夥計的注意。

  「這位元公子,您需要幫忙嗎?」夥計朝他問道。

  「不不不……」容灼下意識拒絕,這才認出是打雜的夥計,轉而道:「我的鑰匙打不開門!」

  夥計上前接過鑰匙看了一眼,而後親自試了試,果然打不開門。

  「可能是他們拿錯了,公子您稍後,我去幫您換一把試試。」夥計說著拿走了容灼的鑰匙。

  容灼立在門口等了半晌,只覺得體內一股邪火越燒越旺,燒得他口乾舌燥,渾身難受。

  在藥力的作用下,他只覺得時間都被拖慢了。

  明明那個夥計剛走下樓梯,他就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許久。

  容灼感覺若是再耽擱一會兒,他說不定要在走廊上直接做出什麼尷尬的舉動來。

  念及此,他在走廊上焦急地踱了幾步,抬手試探性地在別的門上推了推。

  今日大概是真沒什麼客人,幾乎所有客房的門都是鎖著的。

  直到他走到靠近走廊盡頭那扇門時,伸手在上頭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

  容灼嚇了一跳,轉頭看向門內,見裡頭的桌前坐著一個男子。

  男子一襲靛藍衣衫,氣質冷峻出塵,一張臉更是生得極為英俊,此刻手裡拈著茶杯,似乎是在品茶,看向容灼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此人正是于景渡。

  「我走錯了……」容灼開口想解釋,這才發覺自己聲音已經啞了。

  大概是藥力更甚了,容灼只覺體內那股渴望越發強烈,身體難受得像是要爆開一般。

  他強迫著自己想提步離開,卻發覺腿也開始發軟。

  容灼不知道的是,在他推開門的刹那,躲著的暗衛手裡就捏住了暗器,隨時等著取他性命。

  萬幸他立在門口沒有妄動,這才堪堪保住了一條小命。

  「我……」容灼一手扶著門支撐住身體,有些無措地看向桌邊坐著的男人,「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用一下……我絕對不會冒犯你……只是……」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要失控了,根本等不到那夥計回來,可他不想在走廊上被人看到這副狼狽樣子。

  由於藥力的作用,他原本白瓷似的臉頰和脖頸都染上了紅意,一雙眼睛更是泛著水光,也不知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難受委屈得要哭出來。

  于景渡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目光自少年精緻的臉一路向下,最後停留在了他微微發著抖的腿上。

  「被人下藥了?」他終於開口,語氣依舊冷淡。

  「嗯……不小心自己喝了酒……」容灼的聲音幾乎有些哽咽,他難堪地試圖穩住呼吸和聲線,那副樣子看起來可憐又無措。

  「求你了……」容灼聲音和身體都在發著抖,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于景渡大概是見少年這副樣子太可憐了,又或許是怕對方賴在門口不走耽誤了自己一會兒和約好的人見面,於是放下手裡的茶杯淡淡開口道:「給你一炷香的工夫。」

  容灼如蒙大赦,弓著身體艱難地朝著屋內的屏風後走去。

  暗衛們一直留意著于景渡的舉動,知道容灼是得了對方首肯才進去的,所以並未擅動,只警惕地盯著容灼的一舉一動。然而屋門很快被人合上,隔絕了他們的視線。

  桌上水壺裡的水大概是燒開了,開始咕嘟咕嘟冒泡。

  屏風後傳來一陣窸窣聲,而後便是少年極力壓抑後的聲音。

  于景渡目不斜視地坐回桌前,表情看不出絲毫異樣。

  但他耳力極好,儘管盡力不讓自己去聽,卻依舊將屏風後的聲音盡數收入了耳中。

  直到一炷香之後,屏風後才漸漸安靜下來。

  這時,容灼微顫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能不能……借我一條巾帕?」

  于景渡微微擰了擰眉,耐著性子取出一塊方巾。

  卻聞少年又道:「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遞過來?」

  于景渡的耐心似乎快要告罄了,但他略一思忖,知道少年這會兒確實有點不方便,於是紆尊降貴地起身,將自己的巾帕遞到了屏風後。

  一隻白皙漂亮的手怯怯地伸出來,接過了他的巾帕。

  然而不過片刻,屏風後竟再次傳來了窸窣聲,而且這一次比上一次更久。

  于景渡有些煩躁,偏偏又不好在這個時候將人扔出去,只能氣悶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沒想到茶水太燙,燙得他舌頭都麻了。

  容灼從屏風後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張比先前更冷了幾分的臉。

  他識人的功力不大夠,看不出於景渡不形於色的怒意,只能大概判斷出這人不大高興。

  「今日多謝你了!」容灼鄭重其事地朝他行了個禮。

  少年身上的藥力差不多散了,但臉頰和脖頸的紅意尚未來得及褪去,尤其是那雙泛著紅的眼睛,被濡濕的長睫一籠,顯得無辜又乖順,令人很難與他方才做過的事情聯想到一起。

  大概是他身上的矛盾感太重了,于景渡難得耐下了性子,又多打量了他一眼。

  他這一身紅衣初看有些扎眼,但仔細再看卻覺得熱烈明豔,倒是挺適合他這張精緻漂亮的臉。

  偏偏容灼的氣質看著乖順無辜,與這份熱烈碰到一處,就像是白雪落在了紅梅上,相得益彰。

  容灼見對方不理會自己,一時顯得有些局促。

  他手裡攥著手帕下意識想還給對方,但想到裡頭沾著的東西,便尷尬地收了回去。

  「帕子……就不還你了。」容灼說著在荷包裡取出了一小把金葉子,放到了桌上。

  于景渡看著眼前的金葉子,表情十分複雜,而且他注意到,容灼取金葉子時還特意換了左手。

  「那個……」容灼又偷偷看了一眼,這會兒稍稍冷靜下來,才發覺眼前這人不僅長得好看,氣質也非常獨特,身上絲毫沒有沾染風塵之氣。

  若容灼沒有飲酒也沒有被方才那藥力搞得心煩意亂,這會兒或許會對此人的身份生出幾分懷疑,畢竟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風塵之人。可他初來乍到,腦子裡心裡都亂哄哄的,再加上酒力和藥力作祟,壓根就沒多餘的思考能力,這才下意識將人的身份想岔了。

  他不僅想岔了,還覺得此人淪落風塵怪可憐的,於是一臉惋惜地道:「今日承蒙你幫我解圍,咱倆也算是有緣。這樣吧,我出錢,替你贖個身吧!」

  容灼說著便將一荷包的金葉子都放到了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一直克制著的表情,這會兒終於繃不住了。

  他擰眉看向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年,幾乎要被氣笑了。

  這小紈絝竟是將他當成了花樓裡的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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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你會付出代價的





第3章

  容灼察言觀色的本事是真的不怎麼好。

  于景渡那副氣極的表情落在他眼裡,被他解讀成了感動。

  他大概這輩子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好人好事」,見於景渡被「感動」成這樣,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也不用太感激我,這些錢都是我表哥給我的,我這也是借花獻佛。」容灼指了指桌上的荷包,又道:「我也不知道你們這裡贖身要多少銀子,不過你放心,一會兒我下去問問花姐,若是銀子不夠我再找我表哥借一點,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好人做到底。」

  于景渡被他一通搶白,一口氣憋在胸口,險些把自己憋暈過去。

  容灼見他一直不說話,猜測他性子應該不大活泛,便又自顧自開口道:「你安心候著吧,我這就走了,贖身的事情我說到做到,絕不哄你。」

  容灼說罷便開門出去了,走廊上候著的夥計見他出來,忙匆匆迎了上來。

  「公子,您的鑰匙我幫您取過來了。」夥計說著往容灼身後的房門看了一眼,語帶試探地道:「您方才……與裡頭的……」

  「無事,已經解決了。」容灼讓他幫自己開了房門,又拜託他去幫自己弄了盆清水。

  這夥計做事倒也利索,見容灼右手攥著一方被揉皺了的巾帕,大概也猜到了方才發生的事情,沒敢多說什麼,依言去幫容灼打了水來。

  容灼淨了手,又將方才自己從于景渡那裡借來的帕子洗乾淨。

  畢竟這帕子上沾著他的東西,就這麼丟了總感覺怪怪的。

  方才太投入,他沒仔細看,這會兒再看,卻發覺這帕子質地柔軟做工精細,尤其上頭繡著的三道水紋,雖然樣式簡約,卻是用金線繡的,看著還挺高級的樣子。

  容灼本想著把帕子洗乾淨了就扔掉,這會兒見帕子漂亮,又不捨得丟,便擰乾了水隨手揣了起來。

  與此同時。

  一名暗衛趁著無人注意,閃身進了于景渡房中。

  「公子,方才那人可要處置?」暗衛躬身問道。

  于景渡面色難看地盯著桌上那包金葉子,「怎麼處置?光天化日之下將人打殺了?」

  他想殺個人倒不是難事,但那小紈絝若是莫名其妙死了,定然會惹人注意,屆時搞不好就會牽扯到尋歡樓。于景渡是個聰明人,只要確定容那小紈絝沒起疑,他不會做這種節外生枝的事情。

  暗衛覺察到自家主子氣兒不順,當即閉了嘴,只立在不遠處候著,等於景渡吩咐。

  今日這事,他們其實也挺冤枉的。

  若是換了別的主子,在需要隱藏身份的時候被陌生人誤闖了房間,他們幾乎不用多想,直接將人出手了結了便是。但他們這位殿下行事風格比較特立獨行,不喜歡自己的屬下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當著自己的面動手。

  于景渡沒有朝別人解釋過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喜好,暗衛們只能猜測他或許是喜歡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不希望被人打擾;又或許是比較喜歡自己動手,不願錯過任何殺人的機會。

  這些猜測他們無從去得到答案,但聽起來倒是很符合外界對於景渡的傳言:

  心狠手辣,瘋得厲害!

  正因如此,暗衛們在面對他時,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敢擅動的。

  像今日這情況,除非容灼朝于景渡動手,否則暗衛不敢輕易動他。

  換句話說,真要取他性命,那也得是宴王殿下親自出手。

  「去一個人盯著他,看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于景渡冷聲吩咐道:「再去找花姐知會一聲,讓她隨機應變,最好是別讓他起了疑,否則你知道該怎麼做。」

  他此番回京並不是奉召,也不是述職,而是悄悄回來的,行蹤不能暴露。

  所以接下來他還要在尋歡樓住一些日子,不能太引人注意。

  方才那小紈絝看著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以花姐的能力,應該很容易糊弄過去。

  暗衛聽了他的吩咐,忙應是,而後悄無聲息地閃身出去了。

  于景渡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那包金葉子上輕輕點了一下。

  他想到容灼那張漂亮的臉,心道這小紈絝最好是蠢一點,別太聰明了……

  不然那麼一張漂亮的臉就這麼沒了生息,多少有些可惜。

  另一邊,段崢總算是忙完了自己的事情。

  他被人匆匆帶著過來,一見到容灼之後,先是將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見他安然無恙也不像被人欺負了的樣子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我忙完了事情一出來,就聽夥計說你喝了桃夭,可把我急壞了。」段崢有些自責地道:「都怪我忘了你是第一回 來,也沒顧上叮囑你什麼酒該喝什麼酒不該喝。」

  「我沒事,表哥不必擔心。」容灼有些尷尬地道。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雖然已經解決了,可當著別人的面提起來難免覺得不好意思。

  「都怪那個青玉,自作主張哄你喝酒,你放心,我已經給你出氣了,讓人狠狠把他罰了。」段崢道。

  容灼一驚,忙道:「不關他的事,他已經告訴我那酒是助興的,怪我自己想岔了。」

  「那也是他的責任,幸虧你知道往客房裡跑,萬一你被那藥力影響讓人欺負了去,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段崢怒道。

  容灼要裝紈絝,可畢竟不是個真紈絝。

  他是現代人,一時之間沒法接受這種把人當奴才隨意處置的舉動,於是勸道:「表哥,此事真的不賴他,況且我這不也好好的嗎?能不能別罰他了。」

  段崢見他這般堅持,這才叫來夥計吩咐了幾句。

  「還有件事情我想求你幫個忙。」容灼道。

  「你說。」段崢道。

  「方才我的鑰匙打不開門,多虧了一個人幫忙,借了我地方讓我紓解。」容灼說到此處臉又不由一紅,「我見他可憐,想替他贖個身……」

  「你不會是……」段崢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把人給那個了吧?」

  「沒有沒有!」容灼忙擺手道:「我自己解決的。」

  「都不知道幫幫你,只是借了個地方,你就要替人贖身?」段崢不悅道。

  「我已經……跟他說好了,表哥你幫幫我吧。」容灼道。

  段崢聞言歎了口氣,朝他解釋道:「尋歡樓裡的姑娘和小相公,都是幼時家中因為各種變故落了奴籍的,沒有官府的文書,哪怕有銀子也沒法把人贖出來。」

  他沒告訴容灼,自己在尋歡樓裡也有看中的姑娘,若是能贖出去,他早就將人贖走安置了。這文書按理說也不難弄,可這種事情本就不光彩,哪怕段家和容家都有能說上話的人,他也沒那個膽子去求家裡長輩給他弄文書來贖人。

  段崢紈絝歸紈絝,卻也不是個傻子。

  他知道家裡雖然縱著他,但並非毫無底線。

  所以這些年來他不管怎麼胡來,始終不敢去觸碰那條線。

  而在他看來,若是他去求文書贖人,一定會越過那條線,後果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那我這是白朝人吹牛了?」容灼道。

  「我倒是有個法子。」段崢道:「你現在不是包年貴賓嗎?你索性把那個姑娘……還是小相公的也給包了,這樣一來人雖然出不去,但是也不用伺候旁人。等將來有了法子,弄到了官府的文書,若你還想贖人就再把人贖出來。」

  容灼一聽這法子倒也可行,當即便答應了。

  「那人男的女的?」段崢朝他問道。

  「男的。」容灼道。

  段崢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帶著揶揄。

  容灼想朝他解釋,又忍住了。

  他幫于景渡贖身,除了憐憫對方處境之外,也有另一層考慮。

  他既然要營造自己的紈絝人設,還在花樓裡辦了包年貴賓,若是再贖個人出去,豈不是對搞壞他的名聲更有利?

  如今雖然贖人不成,借機把人包下來,效果也是一樣的。

  往後他閑了就來花樓找人喝喝酒聊聊天,這不就坐實他紈絝的名聲了嗎?

  兩人一同從客房出來,去找花姐。

  容灼突然想起來什麼,朝段崢問道:「表哥,你方才去忙什麼了?」

  「沒什麼。」段崢臉一紅,嘿嘿笑了笑。

  容灼目光在他身上一掃,「你不會是去找姑娘了吧?」

  「嗯。」段崢也不否認。

  「表哥,你這樣可不行,男人還是得管好自己的身體,不然將來你髒了……」

  「你自己都要給小倌兒贖身了,怎麼還教訓起我了?」段崢打斷他道。

  容灼被他一噎,只能將後頭規勸的話咽了回去,「我也是擔心你的身體。」

  「放心吧,你表哥我也不是那麼亂來……」段崢道:「我來這裡只是為了一個姑娘,而且我已經將她包了,只是現在弄不到官府的文書,沒法將她贖出來。」

  容灼有些意外,問道:「她也喜歡你嗎?」

  「嗯。」段崢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溫柔。

  容灼看慣了他流裡流氣的樣子,一見他這副神情倒是有些意外。

  與此同時。

  花姐早已得了暗衛的吩咐,見了容灼卻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段崢簡明扼要地朝她說了來意,花姐才意識到事情遠比暗衛傳達的更為離譜。

  外人不知道,她早年得過於景渡的恩惠,兩人表面看起來毫無交集,實際上卻是過命的交情。

  否則于景渡私自回京,也不會選擇在她這裡落腳。

  她沒想到的是,那位號稱殺人不眨眼的宴王殿下,今日竟會被眼前這少年當成了小倌。

  偏偏她得了暗衛的吩咐,為了不將事情鬧大,還得替對方圓這個謊。

  「哈哈,容公子好眼光啊。」花姐笑道。

  「也不是……」容灼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閉了嘴。

  「你開個價吧,我表弟先包他一年,這一年裡別讓他再接客了,只能伺候我表弟。」段崢道。

  容灼被他說得面紅耳赤,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偏偏還不能反駁。

  「呵呵。」花姐乾笑兩聲,真怕躲在暗處的暗衛會直接把段崢的脖子扭斷。

  「那個……他在樓裡本也不大應酬,容公子不必多付銀子了,就當是您的包年貴賓附贈的吧。」花姐道。

  她這麼說,是為了不讓兩人起疑。尤其是段崢,他經常來花樓,很多小倌兒他都認識,只有說于景渡不常露面,才不會引起段崢的懷疑。

  「這樣啊……」容灼恍然道:「我看他那性子,估計在花樓裡就不怎麼吃得開。」

  花姐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你可趕緊閉嘴吧,把人氣急了你小命不保,我還得替你善後。

  可容灼偏偏不知收斂,又道:「勞煩您知會他一句,就說往後得了空我會經常來看他的。」

  「呵呵。」花姐露出一個毫無破綻地笑容,心裡卻暗暗叫苦。

  兩人見事情說定了,便也沒再繼續逗留。

  今日出了這檔子事,誰也沒了喝酒的心思。

  「對了。」容灼剛跟著段崢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朝花姐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花姐剛收起的笑容立刻又堆了起來,硬著頭皮道:「叫……青那個……石。」

  他們這裡的小倌兒名字都是青打頭,她一時之間想不出別的名字,目光落在地磚上便隨口說了個青石。

  「這名字……有意思。」容灼說罷便跟著段崢走了。

  花姐一直將他送出了門,這才松了口氣。

  樓上。

  于景渡已經等來了他要等的那位江公子,但他此刻沒什麼心情理人。

  所以江繼岩只能立在旁邊候著,不敢輕易出聲去觸這位的黴頭。

  今日他臨時有事耽擱了不到小半個時辰的工夫,誰能想到竟發生了這麼多意外?

  江繼岩這會兒可謂是有苦說不出,生怕于景渡將一肚子邪火沖著他。

  沒一會兒工夫,暗衛便上來了,說花姐那邊已經處理妥當。

  「人呢?」于景渡問道。

  「已經離開了尋歡樓,有人繼續盯著呢。」暗衛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起身走到窗邊,目光落在了門口一襲紅袍的少年身上。

  這會兒夜深了,街邊的燈籠照出暖色的光暈,將少年的臉襯得有些紅,一眼看去像是先前的藥力尚未褪去一般。

  但此刻他的舉止早已恢復如常,再也沒了先前那副委屈又無措的模樣。

  「說吧。」于景渡淡淡開口。

  暗衛當即把在樓下聽到的話,一字不落地轉述給了于景渡。甚至還不忘將容灼的舉止神態,都一併朝于景渡描述了一番。

  于景渡在聽到暗衛說對方往後會常來看他時,表情十分複雜。

  一旁的江繼岩則險些笑出來,被于景渡一個眼刀硬生生將笑憋了回去。

  「他是哪家的紈絝?」于景渡冷聲問道。

  「容家的,叫容灼。」暗衛答道。

  于景渡一怔,看向暗衛,「他就是容灼?」

  「是。」暗衛答道:「跟著他同來的是他母舅家的表兄,叫段崢,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子弟。」

  「容灼?」一旁的江繼岩插嘴道,「黎鋒今日弄來的那份名單裡,是不是就有他的名字?這少年是大儒季修年的得意門生,他不是……四公子要籠絡的人嗎?」

  朝中誰不知道太子殿下自詡清正高潔,交朋友都只選有才學,品性好的人。

  怎麼這次選中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物,不僅來逛花樓,還要替人贖身呢!

  贖的還是……

  于景渡將目光再次轉向桌上那裝著金葉子的荷包上,面上現出一抹冷笑。

  他這次回京城還真是收穫不小,看來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會變得很有趣。

  「公子,要不要我著人去查一查他?」江繼岩道。

  「不必。」于景渡將那袋金葉子拎起來掂了掂,笑道:「他不是說要常來找我嗎?我近日左右閑得慌,等著他來便是。」

  江繼岩聞言深吸了口氣,莫名從于景渡的話裡聽出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他想,這位小紈絝也是夠倒楣的,還沒入仕呢,先把朝中兩位最不好惹的人都沾上了……

  太子那邊先不說,于景渡這邊,是被對方得罪得透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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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江繼岩:點蠟點蠟點蠟





第4章

  容灼今天在於景渡房中時沒少勞累,當時太緊張沒顧上,這會兒上了馬車之後,卻覺得滿身疲憊,倚在車身上閉著眼睛就快要睡過去了。

  「你呀!」段崢無奈道:「今晚都沒怎麼折騰呢,就累成這樣,身子骨太弱了。」

  他說著伸手在容灼胳膊上捏了捏,搖頭道:「我回頭必須帶著你練練才行。」

  容灼聞言睜開眼睛看向他,發覺段崢如今面對自己時,已經絲毫沒有了先前的敵意,儼然一個關心弟弟的兄長,目光中甚至帶著點慈愛。

  嚴格說起來,段崢比容灼大不了兩歲,但在段崢眼裡,卻是將他當成了小孩子一般,這令容灼心中頗為熨帖。

  「表哥,今日還要多謝你。」容灼開口道。

  「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麼?」段崢難得與他這麼相對,倒是有點不自在了,「要是早知道你這麼乖,表哥早就帶你出來玩兒了,誰讓你從前總拿鼻孔對著我?」

  容灼心道,更早一些他還沒來呢,怎麼可能願意跟著段崢出來玩兒?

  在原來的容灼心裡,大概永遠沒有將段崢劃入自己會結交的那類人裡。

  偏偏段崢這種人吃軟不吃硬,不可能主動走出那一步,所以他註定和原來的容灼無法瞭解彼此,兩人之間有的只有偏見和隔閡。更何況本朝的文人大都在意名聲,和段崢走得進了,屬於對名聲有損的行為,換了原來的容灼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明日帶你做什麼去?」段崢問道:「打馬球,去賭場?還是你有想去的地方?」

  「今日花了那麼多銀子,賭場就先別去了。「容灼道:「咱們去打馬球吧!」

  馬球這運動在本朝並不是什麼不入流的運動,相反很多有身份的人也會打馬球。只不過同一項運動,在不同的圈子裡和不同的人玩兒,格調就截然不同。

  和王公貴族打馬球,那屬於高端活動。

  和段崢那些狐朋狗友打馬球,那就屬於紈絝之間的小團體聚會。

  反正這幫人湊在一起,哪怕是讀書,傳出去也不會好聽到哪兒去。

  所以容灼並不在意去做什麼,反正只要跟著段崢混就行了。

  馬車一路到了容府。

  這會兒天黑了,段崢下了馬車還細心地從門房處取了盞燈籠將容灼送回了住處。

  容灼如今住的這個小院,是十四歲時搬過來的。這邊安靜適合讀書,平日裡除了家裡的下人過來打掃之外,沒什麼人會來打擾他,只有他的貼身小廝金豆子會整日陪著他。

  「那我明日一早來接你吧。」段崢將人送進去就打算走了。

  這會兒天已經晚了,他也沒打算再去主屋打招呼,免得擾了容父容母休息。

  金豆子聽到動靜出來,見到段崢把自家公子送進來,忍不住一臉狐疑地盯著對方看了半晌。

  「你小子這是什麼眼神?」段崢不悅道。

  「表哥你別嚇唬他,他膽子小。」容灼笑道。

  段崢聞言這才沒繼續找金豆子不痛快。

  他平日裡在人前跋扈慣了,今日若非和容灼冰釋前嫌,態度也不會轉變。

  所以他一見到金豆子,下意識帶入了從前和容灼不對付時的狀態。

  經容灼一提醒,他忙從荷包裡取出了好幾枚金葉子賞給了金豆子。

  金豆子一臉莫名其妙,連著朝他道了好幾句謝。

  「公子,季先生讓人送了口信來,說讓你明日去國子學一趟。」金豆子這才想起來正事。

  容灼一怔,「捎信的人還說別的了嗎?」

  「沒有。」金豆子道。

  容灼想了想,叫住正準備離開的段崢道:「表哥,明日我要去國子學,可能沒法跟你打馬球了。」

  段崢目光一黯,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借著手中燈籠微弱的光看向容灼,不由有些失落。

  他想,自己這表弟終究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一個紈絝,也不好老耽誤人家讀書。

  沒想到他這念頭一落下,便聞容灼又道:「等國子學這邊的事情忙完了,我去段府找你吧。」

  「真的嗎?」段崢聞言眼睛一亮,登時又有了精神。

  「嗯。」容灼點頭應是。

  他倒也不全是為了裝紈絝,今日相處之後,他覺得這個表哥人還是不錯的。除了金豆子之外,段崢應該是他到了這個世界之後,第二個比較親近的人了。

  送走了段崢之後,容灼去書房整理了一下書稿。

  這些書稿都是原來的容灼謄抄整理的,看得出頗費了一番工夫,整理得很認真。

  依著容灼如今的計畫,他往後是不可能再幹這種有好名聲的事情了。

  不過他也不願意將書稿弄亂,白費了曾經那個容灼的付出。

  所以思忖良久,他決定將已經整理好的書稿裝進了書箱裡,打算明日帶到國子學交給季先生,然後借機將整理書稿的事情推掉。

  這樣既不會枉費原來的容灼所做的努力,也不會耽誤書稿後續的整理品質和進度。

  次日一早,金豆子便幫容灼準備好了去國子學要穿的衣服。

  容灼穿好衣服,讓對方幫著束好發之後,便對著銅鏡發了一會兒怔。

  眼看離初九越來越近了。

  他這一去國子學也不知道要耽誤多久,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他的紈絝計畫。

  但在國子學裡,他也不好太折騰。

  一來國子學都是統一的制服,發簪都是統一的木簪,他也不能穿得花裡胡哨。二來人家都好好讀書呢,他沒事兒也好去打擾人家。

  去國子學的路上,他讓車夫中途停車,帶著金豆子去路邊的香粉鋪子買了一盒香粉。

  然後他弄了些香粉倒進了自己衣服裡,搞得渾身香噴噴的。

  「公子你這是什麼新愛好?」金豆子十分不解,「人家都是弄熏香,你這弄了一身香粉,到時候旁人說不定以為你這是在哪個姑娘那裡沾上的呢!」

  容灼挑眉一笑,他們要是這麼想那最好了。

  反正就算不這麼想,他這一身香粉味兒,也夠讓人側目的。

  屆時傳到太子耳朵裡,就會變成容灼一身脂粉氣。

  堂堂一國太子,怎麼可能會結交一身脂粉氣的人呢?

  容灼越想越得意,又忍不住往懷裡多倒了些。

  他進了國子學之後,周圍很多同窗朝他打招呼。

  有人聞到了他身上的香粉味道,但大多都是表情疑惑,倒是沒人露出厭惡的神色。

  容灼拎著書箱直接去見了季修年。

  這位季先生雖然是當朝有名的大儒,但年紀並沒有容灼想像中那麼大,約莫也就五十多歲的樣子,看著精神矍鑠,絲毫不顯老態。

  季修年翻開容灼帶過來的書稿看了看,眼中滿是讚賞,顯然對書稿很是滿意。

  「做得很好。」季修年朝容灼誇獎道。

  「不是我做的。」容灼開口。

  季修年一怔,眼中有些疑惑。

  「先生曾經不是講過嗎?人生如什麼朝露……暮死朝生,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先生若是願意,就當這些書稿是昨日的我整理的,往後學生只怕要讓先生失望了。」容灼也說不出來為何,面對季修年時不由生出了某種莫名的敬畏感。

  大概是這位大儒的氣質太獨特,雖然德高望重,卻並不給人壓迫感。

  容灼總覺得這人並非自己想像中的那種老古板,有些話是可以朝他說的。

  果然,季修年聞言只是微微一怔,並未流露出責備或者茫然的神色。

  相反,他望著容灼時,眼底甚至染上了一絲慈愛的笑意。

  「為師一直同你們說,這世上的路有千萬條,讀書做學問是為了讓你們懂更多的道理,學會做更正確的選擇,你這失望一說又從何而來?」季修年道:「我的學生,將來不管是入將拜相,還是做一介布衣,只要堂堂正正問心無愧,我便不會失望。」

  容灼一怔,沒想到季修年竟會朝他說這樣話。

  他還以為對方會將他痛駡一頓,嫌他誤入歧途,不務正業。

  「先生……可有聽說學生的事情?」容灼小聲問道。

  「年輕人,對這花花世界好奇乃是人之常情,為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做過不少荒唐事。」季修年目光中閃過一絲恍惚,「不過你需得牢記,君子要守住本心,正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容灼聽到這句話險些當場感動哭,季先生這樣的當朝大儒,給他講的道理竟然是他上學的時候背過的,簡直對他這個現代人太友好了。

  「多謝先生,學生記住了。」容灼恭恭敬敬朝他行了個禮。

  季修年淡淡一笑,伸手幫他撣去了領口沾上的一點香粉。

  容灼一進屋他就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香粉味兒,但他一看對方領口沾著的粉跡,就知道這是臨時灑的,並非是在哪裡蹭來的。

  其實聽到容灼那些傳聞時,他不是沒有驚訝過。

  他這個學生素來勤勉,在外人人誇讚,算是個端方君子。

  不過只有他知道,作為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容灼身上總是少了點少年人該有的活力和天真,行為舉止總是過於嚴謹,像是生怕出錯似的。所以得知容灼的胡鬧,他倒也不驚訝,只當是對方的性子壓抑久了,忽而露出了少年人的本性。

  他少年時也有過這麼一段,整日讀書讀得起了逆反心思,胡鬧了好一陣子。

  所以後來他去評判自己的學生時,從不會在這些事情上先入為主,他不止看重學生的課業和言行舉止,更在意學生的本性和潛質。

  方才容灼面對他時,目光清澈明亮,絕不是個迷失本心的人該有的目光。

  所以他並不擔心容灼如今這些看似胡鬧的舉動……

  「下次可以去買點香薰一薰,你這法子可太笨了些。」季修年道。

  容灼聞言忙點了點頭,又朝對方道了謝,這才起身離開。

  這一日,容灼終究也沒好意思在學堂裡胡鬧。

  這地方氛圍太正經,他不好意思擾了別人學習的雅興。

  直到中午休息時,他拿出昨日在於景渡那裡借來的帕子把玩,被眼尖的同窗看到詢問了一句。容灼總算有了機會,隨口就說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他說帕子是尋歡樓的小倌兒送他的。

  聽到這話的同窗眼觀鼻鼻觀心,並未繼續追問。

  只有一個叫林遠的同窗,趁著無人時規勸了容灼幾句。

  容灼面對自己這些同窗,心裡其實挺不是滋味的。

  想到原書中,所有和他走得近的人,幾乎都因著他的緣故和太子攪和到了一起,最後無一落得好下場。

  這一次,他雖然沒辦法阻止所有人和太子結交。

  但至少能努力讓原本和他走得近的學子們避免重蹈原書的覆轍。

  「容灼。」背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容灼轉頭看去,認出是國子學的劉主簿,忙朝他行了個禮。

  劉主簿目光在容灼身上打量了一圈,敏銳地覺察到了少年的變化。

  「初九永安侯世子的詩會,也邀了你吧?」劉主簿問道。

  「是,學生有幸接到了邀請。」容灼道。

  「這機會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可要好好把握,莫要辜負了世子的美意。」劉主簿語重心長地道:「自古高潔之輩最看不起的就是沉溺酒色之徒,你可莫要一時衝動走岔了路。」

  他這話明顯就是在提點容灼了。

  容灼忽然意識到,或許就是此人將自己推薦給太子的。

  畢竟他們都在國子學,這人對自己肯定是經過了一系列的考察,最終才選中了他。說不定這人昨日就聽說了容灼去花樓的事,所以著急了,今日不惜親自過來提點。

  容灼忙點頭應是,但是轉臉就離開了國子學。

  他蹺課了!

  因為劉主簿的話提醒了他,離初九沒幾天了。

  他若是日日被困在國子學,就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屆時太子只會以為他那日去花樓是一時衝動,後頭就悔改了。

  要是這樣,那他可真是白費功夫了。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把握住這幾日的機會,一定要讓太子對他徹底失望才行。

  容灼原本是想著要不要去找段崢,但他很快想起了劉主簿的話。

  對方說高潔之輩最看不上沉迷酒色之徒,那意思逛花樓這事兒算是戳中要害了。

  既然如此,他還去什麼賭場啊,直接在花樓裡多泡幾日得了,徹底將他沉溺酒色的汙名坐實。

  於是,容灼離開國子學之後,直接就去了尋歡樓。

  他甚至都沒回府換衣服,直接穿著國子學那身灰色長袍就去了。

  今日的容灼,頗有點穿著校服去夜總會那意思,所以一進門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哎呀,容公子來啦。」花姐正好在廳內,一見到容灼便迎了上來。

  容灼規規矩矩朝他行了個禮,坦然道:「我來找青石。」

  花姐聞言險些失態,努力控制住表情,吩咐人帶他上樓。

  她看著容灼的背影,琢磨著要不要做點什麼準備?

  萬一那位沉不住氣把人殺了,她得善後啊!

  于景渡想過容灼會來,但他沒想過對方來得這麼快。

  外頭的夥計敲門說容公子來了的時候,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直到打開門的那一刻,他才發現更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頭。

  這小紈絝竟然穿著國子學的制服就來了。

  少年一身灰撲撲的長袍,沒了昨日的明豔張揚,看著竟也絲毫不讓人覺得寡淡,反倒更多了幾分乖順。尤其那雙眼睛,明亮又清澈,不像是來逛花樓的,倒像是來見朋友的。

  「青石!」容灼沖于景渡燦然一笑,從背後拿出了一樣東西送到了于景渡面前,「給你的。」

  于景渡擰了擰眉,看著自己眼前的東西,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小紈絝送了他一枝——紅色的月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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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他好土,但是又有點可愛





第5章

  見於景渡擰眉看著他手裡的花也沒接,容灼略有些尷尬。

  「我在樓下的花盆裡折的。」容灼自顧自道:「第一回 來看你,也沒帶什麼東西……見這月季開得正好,我就朝夥計打了個招呼折了一枝。」他沒好意思告訴于景渡,自己昨天把荷包留下了,身上一文錢都沒了。

  否則他怎麼也得買點水果什麼的帶過來。

  「那個……我能進去嗎?」容灼試探著問道。

  于景渡收回打量他的視線,稍稍往旁邊讓了讓,依舊一言不發。

  容灼在他屋裡掃了一圈,走到一邊的櫃子旁,將月季插了進去。

  隨後他又將花拿出來,抱著花瓶去招呼夥計給他裝了半瓶水,這才再次把月季放進去。

  孤零零的月季裝在那半大不小的花瓶裡,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容灼撓了撓眉心,尷尬一笑,「下次多折幾枝吧。」

  于景渡一臉迷惑,心道還有下次呢?

  容灼大概也沒遇到過這麼尷尬的場面,作為這屋子的主人,于景渡一直立在門口看著他,不說話也不招呼他,那意思似乎是在等著他主動告辭。

  可容灼是帶著目的來的,他要是這麼快就走了,事情傳不出去倒還好,真要傳出去了他面子上也掛不住啊。身為一個男人,在某些快慢的問題上他多少還是有點自尊心的。

  「對了,還沒問你喜歡什麼顏色呢?」容灼假裝沒感受到氣氛的尷尬,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了。

  于景渡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就在容灼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他說了句「紅色」。

  「紅色好!那我今天選對顏色了。」容灼笑道。

  少年一張臉長得本就無辜,笑起來的時候更是顯得毫不設防。

  于景渡自認看人的眼光還是挺准的,可他第二次面對這漂亮小紈絝,也依舊沒猜出來對方究竟是裝出來的無辜,還是真的不大聰明?

  「你怎麼不坐?」容灼訕笑道。

  「你到底想做什麼?」于景渡開門見山地道。

  他聲音冷冽,略有些低沉,聽起來便給人一種天生的疏離感。

  容灼慶倖自己臉皮還算挺厚的,不然早就坐不住了。

  「我來跟你說說話。」容灼認真朝他解釋道,「你別誤會,雖然我花銀子把你包了,但我對你並沒有那樣的心思,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于景渡擰了擰眉,似乎又被他氣到了。

  容灼則以為他不信自己這話,忙又解釋道:「我說的是真的,我不喜歡你這樣的……不是介意你的身份,你挺好的,只是我不喜歡男人。」

  他說著臉頰又有些發紅,「而且我年紀還小呢,沉溺酒色傷身。」

  話到此處于景渡算是聽明白了,這小紈絝看來確實沒騙他。

  畢竟,那日對方被藥力影響成那樣,腿都軟得快站不住了,也沒打他的主意。

  所以小紈絝說不喜歡他,那應該就是真的不喜歡。

  那對方費這番工夫,又是花銀子,又是連名聲都不顧了,圖什麼呢?

  若是昨日,于景渡多少還有點懷疑他這舉動會不會和太子有關,可據跟著容灼的暗衛回報,容灼自始至終沒有露出過絲毫破綻。

  這十八歲的少年,心思當真能深沉到這樣的程度嗎?

  還是說……一切確實只是巧合?

  「你過來坐著說話啊。」容灼又朝他招呼道,「你別怕,我真的什麼都不做。」

  于景渡被他氣得冷笑一聲,反問道:「我這樣的身份,你就算真想做什麼,我有什麼怕的?」

  他這話本是想挖苦容灼,但容灼卻從中解讀出了另一層意思。

  容灼覺得「青石」這是自卑了,在自嘲自己的小倌身份。

  「你莫要妄自菲薄,我既然已經說了會替你贖身,你就不再是小倌兒了。」容灼認真道:「往後你不必再像從前那般伺候人,也不用再覺得羞愧。我知道淪落至此並非你所願,我表哥都跟我說了,你們花樓裡這些姑娘和少年都挺不容易的……」

  少年說著歎了口氣,神情絲毫不見作偽。

  于景渡不知為何,心裡那被少年硬認成小倌兒而生出的怒氣,竟不由消了三分。

  最終,他還是妥協般地走到桌邊坐下了。

  兩人四目相對,氛圍又開始有些尷尬。

  容灼不算是內向的性子,可奈何他遇上的這人就跟個啞巴似的,這天能聊起來才怪了。

  但他想了想又覺得也能理解,「青石」這種自幼淪落花樓的經歷,必然對其成長造成了很大的創傷,所以才養成了今日這樣的清冷性子。

  念及此,他又主動開口道:「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于景渡目光微微一凜,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許警惕。

  「反正我都將你包了,依著規矩我把你帶回自己家都行,當然我不能這麼幹……因為我爹可能會被我氣死。」容灼道:「但是我可以帶你去外頭轉轉,你平時應該沒什麼機會出去吧?」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聲道:「我不習慣見陌生人。」

  「這倒是。」容灼忙點了點頭。

  他想,青石既然是落了難來的花樓,說不定此前家裡是有點身份的,就這麼出去萬一遇到老熟人思及往事,豈不圖惹悲傷?

  「那咱們可以蒙著面。」容灼提議道。

  他說著從懷裡取出了一枚手帕,然後拿著就要往于景渡臉上比劃。

  于景渡目光落在上頭的三道水紋上,認出這手帕昨天沾過什麼,忙嫌棄地往後避了避。

  「哎呀,我差點忘了……」容灼看他那表情就回過神來了,忙解釋道:「昨天我洗乾淨了的,在這裡洗過一回,回去又用皂角重新洗過,很乾淨了。」

  于景渡擰著眉道:「這種東西用過了還有留著的必要嗎?」

  「我是看著手帕質地好,比我家裡的軟和。」容灼說著下意識想拿著手帕往臉上蹭,待覺察到于景渡嫌棄的目光時,忙將手帕收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容灼突然起身,「你等我一會兒。」

  他說罷不待于景渡反應過來,便一溜煙跑沒了影。

  于景渡一臉迷惑,心想這小紈絝的腦子應該確實是有點問題。

  聰明如他,自問就沒有看不透的人,可這會兒他不得不承認,他始終沒弄清楚對方想做什麼。

  就在於景渡暗自思忖著容灼的來意時,對方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不過這一次他手裡多了樣東西,那是一隻……兔子頭的面具,看款式是街上那種賣給小孩子戴著玩兒的東西。

  「你戴著這個試試。」容灼一臉興奮地將面具遞給了于景渡。

  于景渡一臉抗拒地看著對方,但他那表情又被容灼自動解讀成了別的意思。

  「那行,我幫你。」容灼說著走到于景渡身邊,抬手將那個兔子頭面具扣在了于景渡臉上。

  于景渡一隻手在身側抬起又放下,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擰斷這小紈絝的脖子。

  但對方身上那過於濃重的香粉味兒,卻令他一晃神,忍不住想起了那枝插在花瓶裡的紅色月季。他這麼一猶豫,面具已經扣在了他臉上。

  「還挺可愛的。」容灼後退了兩步,由衷地誇讚道。

  不等於景渡開口,他又有些難為情地問道:「你能不能借我三文錢?」

  于景渡不知他的心思,但還是取了三文錢給他。

  便見容灼拿著三個銅板走到窗邊,朝下頭喊了一句,然後將三枚銅板扔了下去。

  「我今日忘了帶荷包,呵呵。」容灼尷尬解釋道。

  方才下去買面具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沒帶銀子,好說歹說才讓攤主先賒給了他。

  于景渡聞言想起了昨日那一荷包金葉子,約莫也猜到了他沒帶荷包的緣由。

  荷包連皮帶瓤都給了自己,一夜之間去買個新的也來不及啊。

  「走吧,這下不怕被人認出來了。」容灼笑道。

  于景渡聞言一怔,目光不由染上了一抹淩厲。

  對方為什麼知道他怕被認出來?

  難道小紈絝真的知道他的身份,不小心說漏了嘴?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你被發配到這裡的時候,年紀應該不大吧?」容灼又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曾經的故人,也未必能認出你來。」

  于景渡這才明白,小紈絝這是將事情想岔了。

  不過這樣也好,倒是替他先找好了不露面的由頭。

  大概是因為這滑稽可笑的兔子面具讓于景渡可以暫時出去透口氣,又或許是容灼身上的疑點太多,讓他產生了某種好奇心,于景渡猶豫了片刻,竟是答應了容灼的提議,當真就那麼跟著人出了尋歡樓。

  花姐和隱藏著的暗衛們,見於景渡出來險些當場失態。他們這位三殿下膽子未免也太大了,這種時候若是在外頭被人認出來,上頭一個私自進京的罪名扣上,一切可就全完了!

  「那個……」花姐開口想阻止。

  容灼卻先一步開口,將比他還高了小半個頭的于景渡護在了身後,「我就帶他出去走一圈,天黑前還將人送回來,這不至於壞了什麼規矩吧?」

  花姐看了一眼被容灼護在身後帶著兔子面具的于景渡,表情十分複雜。

  但于景渡一直沒有開口,且帶著面具也看不出情緒,這讓她也無從猜測對方的意圖。

  無奈之下,她只得妥協。

  在容家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公子帶著于景渡出去的時候,花姐還聽到對方朝帶著兔子頭面具的三殿下說,「往後你在這裡,她要是敢難為你,你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花姐倒吸了一口涼氣,暗自祈禱他們殿下可千萬別沉不住氣,在外頭就將人弄死了。

  如今入了八月,京城的天氣已經有了點秋日的涼爽。

  街上人來車往,顯得略有些嘈雜。

  「你有什麼特別想看看的嗎?」容灼貼心朝于景渡問道。

  「沒有。」

  「那咱們去前邊的坊市上看看好不好,那邊好玩兒的東西可多了。」容灼提議。

  「隨便。」

  容灼大概也習慣了他這套惜字如金的作派,拉著人便朝前頭的坊市行去。

  于景渡一個身形挺拔的大男人,頭上帶著個幼稚的兔子頭,走在街上時特別引人注目。但他身邊的容灼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身國子學的制服,卻在該讀書的時辰在大街上閒逛,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容灼此番帶著于景渡出來,本意有二,一是同情于景渡,想帶他出來散散心,二是想借機再炒作一下自己的紈絝名聲。

  可他帶著人在坊市上轉了一會兒,就把正事兒給忘了。

  因為這裡的稀罕的小物件太多了,街邊還有各類他見都沒見過的小吃。

  「你……想吃那個嗎?」容灼指著一個小攤上的東西朝于景渡問道。

  那小攤上支著油鍋,旁邊的竹筐裡放著剛炸好的丸子,那丸子看著外皮酥脆,想想味道應該就不錯。

  于景渡瞥了一眼,冷聲道:「不想吃。」

  「我想吃。」容灼不好意思地道:「你能不能借我點銀子?」

  于景渡迎著少年期待的目光看去,半晌後終於還是妥協了,從隨身帶著的荷包裡取了一錠銀子給他。容灼當即眼睛一亮,轉身就在小攤上買了兩份炸丸子。

  「我不吃。」于景渡好心提醒他。

  「我知道,你剛才說過了。」容灼沖他一笑,「兩份都是我的。」

  于景渡:……

  越來越確信,這小紈絝腦子可能真的不大聰明。

  容灼付完了炸丸子的錢,將剩下的找零都揣進了自己口袋裡,還不忘朝于景渡說明天還他一錠整的。于景渡帶著兔子頭面具,看不見表情,但那面具還挺可愛的,所以容灼每次都會下意識將兔子面具的表情等同于于景渡的表情。

  這麼一來,清冷的「青石」就莫名其妙成了可愛的「青石」。

  幸虧于景渡不知道他這些心思,否則又要生氣了。

  容灼陪著于景渡在街上溜達了一個來回,于景渡什麼都沒買,倒是容灼自己吃了個飽,還順手買了好幾樣小物件。

  「累了嗎?」容灼抱著一堆東西朝他問道。

  于景渡目光瞥見他額上滲出的細汗,故意開口道:「不累。」

  「可是我累了。」容灼有些可憐地道:「你能不能幫我拿著一會兒。」

  于景渡沉默半晌,手卻垂在一邊沒動。他好歹是個皇子,被這小紈絝誤當成小倌兒就夠憋屈了,今日是腦子抽了答應跟著對方出來透氣,結果小半日的工夫他透氣沒怎麼透,倒是被對方氣得夠嗆。

  也不知道他這副看著弱不禁風的身子骨,胃口怎麼就那麼好?

  一個下午小嘴吧唧吧唧就沒停下,搞得于景渡不愛口腹之欲的人,也被勾得肚子裡直叫喚。

  偏偏于景渡好面子說了不吃又不好意思改口,就這麼跟著容灼聞了一下午的味兒,換了誰脾氣也好不了!還想讓他幫忙拿東西,真把他當成小廝使喚了?

  「沒事,我自己抱著吧。」容灼見他不動,便找了個臺階下。

  于景渡尋思這會兒他應該決定要回去了吧?

  這時卻聞容灼又道:「還有最後一件事……」

  于景渡面色一沉,心道這還沒完沒了了?

  「帶你去吃點好的,等你吃飽了咱們就回去。」容灼絲毫不知于景渡的心理活動,只當他是不愛吃這些亂七八糟地,想著不能讓人餓著肚子回去。

  于景渡聞言卻不由一怔,一肚子火登時消了大半。

  片刻後,容灼懷裡抱著的一堆東西,盡數到了于景渡懷裡。

  他盯著身邊笑意燦然地少年,認命似的歎了口氣。

  于景渡心想,看在小紈絝腦子不大好使的份兒上,勉強先饒他一回吧。

  容灼說帶他去吃點好的,便當真帶他去吃了好的,選的是這條街上最有排面的一家酒樓。

  這酒樓好到什麼程度呢?結帳的時候容灼又朝于景渡借了一錠銀子,這才把賬付了。

  「明日一併都還你。」從酒樓出來之後,容灼有些尷尬地道。

  他今日實在是有點丟人,帶著人家青石出來,結果銀子全是對方付的。

  「明日你想去哪兒?我帶你去。」容灼大概是想挽回一下顏面。

  于景渡看向他,面具後的目光帶著幾分審視,不得不承認,又過了半日,他依舊沒弄清這小紈絝的心思。

  「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如此?」于景渡再次開門見山問道。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稍踮起腳湊近于景渡耳邊。

  于景渡心中一跳,下意識想避開,卻聞少年清越的聲音在他耳邊道:「不為什麼,你就放心吧,我對你確實沒有所圖,也沒有半點不好的心思,我真的不喜歡男人。」

  于景渡:……

  倒也不必反復強調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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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不喜歡男人》





第6章

  當晚,于景渡回到尋歡樓之後,對著一桌子小物件表情複雜。

  小紈絝逛了一下午買了一堆稀罕物件,到頭來只拿走了一隻風車,剩下的一股腦全留給了于景渡,理由是于景渡自己待在這裡悶,留下這些東西給他解悶。

  他看著桌上這些超過十歲就不該再感興趣的小物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無奈。

  「你別說,他還挺會玩兒!」一旁的江繼岩拿起一個小物件把玩,在覺察到于景渡帶著冷意的目光後,又趕緊將東西放回了桌上。

  「要不,我還是讓人再查查他的底細?」江繼岩提醒道。

  昨天他便有過這個提議,被于景渡拒絕了。

  今日看來于景渡依舊沒有答應的意思,只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了花瓶裡孤零零插著的那枝月季上。

  「不必。」于景渡不容置喙地道:「明日他還會再來。」

  江繼岩看向于景渡,心中暗忖他們殿下這是轉了性子,還是不想把動靜鬧得太大?

  怎麼身邊突然冒出這麼個身份可疑的人,他非但不提防,還任由那小紈絝靠近?

  若非他昨日剛提醒過,他都要懷疑自家殿下不知道這小紈絝是太子選中的人……

  「你再幫我辦一件事。」于景渡看了一眼桌上放著的兔子頭面具,聲音不辯喜怒地道:「幫我弄一副像樣一點的面具,別太扎眼就行。」

  江繼岩一怔,「公子還打算跟他出去?」

  「我自己也要出去的。」于景渡道。

  「可是眼下太危險了,京城到處都是四公子的眼線,若是讓他察覺了……」江繼岩勸道。

  「若我怕他,此番就不會冒險提前回來。」于景渡道:「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儘管去做便是,別的我心中有數。」

  江繼岩知道這位三殿下的脾氣,便也沒再置喙。

  另一邊,容灼回府之後就沒這麼輕鬆了。

  他手裡拿著一隻風車剛進了府門,就被人帶到了容父面前。

  容父鐵青著臉,手裡拎著一截戒尺,一副打算教訓兒子的姿態。

  容灼這幾日已經和容父打過幾次交道了,對這一頓教訓早有準備。

  別說是容父這種對兒子頗有期望的父親,容灼這幾日的舉動,換了京城任何一個稍有點身份的人家,只怕都得動動家法。

  「跪下!」容父怒道。

  容灼乖乖跪到了對方面前,心中祈禱對方下手可別太重。

  「一身香粉味兒,你這是剛從花樓裡出來?」容父問他。

  「爹,我去逛街了。」容灼朝他搖了搖手裡的風車。

  容父冷笑一聲,「是啊,放著國子學的課業不顧,帶著花樓裡的小倌兒去逛街,還穿著這身衣裳……」他越說越來氣,揚起戒尺便在容灼胳膊上抽了一下,疼得容灼痛呼出聲。

  「老爺別打了!」容母大概是早有準備,一直躲在暗處,見容父一出手,哭著就跑了出來,將容灼護在了懷裡,「灼兒還小呢,一時走岔了路也是在所難免,你差不多教訓幾句便罷了,怎好真動手打他?」

  「我還沒怎麼動手呢!」容父道。

  「我都看見了。」容母說著就要哭,「咱們就這一個兒子,打壞了你讓我這個做娘的怎麼辦?」

  容父看起來是個懼內的,被容母這麼一哭,當即歎了口氣,改打為罵。

  容灼老老實實聽著,也不辯駁,態度倒是很軟。

  容父罵完一頓後,氣兒也消了不少。

  「明日起好好回去國子學讀書,為父可以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容父道。

  「爹。」容灼小心翼翼看著他,問道:「您這麼生氣,可是聽說了什麼?」

  「何止是我聽說了,今日衙門裡好幾個同僚都來問我,如今京城誰不知道季先生的得意門生沉溺酒色?你爹我這張臉要不要也不打緊了,你先生的臉還要不要了?」容父恨鐵不成鋼地道。

  容灼想了想,「我與先生談過,他說只要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便支持我。」

  「你放屁!」容父說著又要打他,卻被容母攔住了。

  最終,容灼只挨了那麼一下,外加晚上不許吃飯。

  好在他今日吃了不少,並不覺得餓。

  今日容父能知道他的事情,說明他的計畫奏效了。

  朝中那麼多人都聽說了這件事,那太子肯定也聽說了。

  念及此,容灼覺得這頓打也值了。

  雖然如今容父不理解他,但將來等得知太子卸磨殺驢的本性之後,只會慶倖他躲過了這一劫,沒成為太子的人。

  「公子您別怪老爺,他也是關心則亂。」金豆子找了傷藥給容灼傷了的胳膊上藥。

  「我當然不怪他,是我沒出息。」容灼無奈道。

  金豆子看了容灼一眼,似乎想再勸勸他,卻忍住了。

  他家公子最近就跟被人下了降頭似的,他心中還是挺著急的。

  可他勸也勸了,求也求了,沒用。

  「今日表哥來過嗎?」容灼問道。

  「沒有。」金豆子道:「公子還要跟他來往嗎?」

  容灼看向金豆子,耐心道:「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回頭你自然就明白了。」

  太子的事情他不敢朝任何人說,免得事情傳出去惹禍上身。

  「你給我找兩錠銀子,不……多找一些吧。」容灼想了想又道:「明日一早我去一趟段府,你不必跟著我,屆時我爹問起來,你就說不知道。」

  金豆子歎了口氣,只能一臉惆悵地應了。

  次日一早,容灼便徑直去了段府。

  段崢見到他果真來找自己,高興不已。

  「今天想去哪兒玩兒?」段崢朝他問道。

  「表哥你陪我置辦些新衣裳吧。」容灼道:「我之前的衣裳都太素了,我不喜歡。」

  「這好辦,咱們家不就有成衣鋪子和裁縫鋪子嗎?今日就給你把一年四季的都置辦了。」他說罷又改口道:「不行,太早了回頭過季了不時興,還是先置辦如今要穿的吧,回頭入了冬咱們再去便是。」

  於是,容灼便跟著他在段家的各個鋪子裡串了一圈。

  段崢的眼光並不怎麼好,給容灼挑得衣服都是花裡胡哨的款式,穿在身上跟個花孔雀一般。但容灼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所以全程任由對方做主。

  好在容灼底子好,再豔俗的衣裳到了他身上,都能撐得住,絲毫不顯俗氣。

  段崢一口氣給他買了好幾套成衣,還讓人給他量了尺寸,訂了好幾套新的。

  這些衣服從裡到外,從廣袖的文士袍,到修身的武袍,一件不落全都有。

  除了衣服之外,段崢還給他挑了幾雙新靴子。

  「你不是想打馬球嗎?這種靴子穿著騎馬最適合了。」段崢朝他介紹道。

  容灼忽然想到了什麼,朝他問道:「表哥,咱們打馬球,我能不能帶個人啊?」

  「不會吧?」段崢擰眉道:「你對那個小倌兒已經這麼上心了?打馬球都要帶著?」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嗎,表哥?」

  「隨你吧,拿你沒辦法。」段崢無奈地在他腦袋上戳了一下,「不過我可警告你,分清人家對你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感,可別最後被人傷了心。」

  容灼乾笑兩聲,忙點頭應是。

  其實他之所以想帶著于景渡,完全是因為先前帶著對方下館子時,見對方吃得挺香,那架勢像是好幾年沒吃過好東西似的。

  容灼心軟,一看對方那樣子覺得怪可憐的,想著「青石」在花樓肯定過得不好,吃的喝的沒少被怠慢。他既然與人有緣,兩人相識一場也算是緣分,再加上他為了裝紈絝還得利用一下對方……

  所以他想儘量對「青石」好點,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吃得香,是因為看著他吧嗒吧嗒吃了一下午的東西,被生生勾起了食欲。

  次日,容灼一早就溜出了容府。

  這次他沒敢讓段崢到家門口接他,而是讓段府的馬車停在了巷子裡。

  「我昨日置辦的那些東西都在吧?」容灼問道。

  「放心,都在另一輛馬車上呢,我讓人直接送到京郊馬球場了。」段崢道。

  容灼聞言這才放心。

  兩人一道去了尋歡樓,容灼直接上樓去找了于景渡。

  不過他倒是有心,這次折了一小把月季。

  花樓的夥計提前得了他的吩咐,專門搞了幾盆紅月季讓他折。

  於是,于景渡打開房門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一襲紅色勁裝的容灼,手裡攥著一把紅月季,正笑吟吟地站在門口。

  少年身形本就單薄,穿著修身的勁裝,纖細的腰身被勾勒得分明,讓人忍不住總想打量。

  「說好昨日要來,後來有事耽誤了。」容灼一邊去將月季插上,一邊朝于景渡解釋道:「今日帶你去打馬球。」他說著還將先前借的兩錠銀子放到了于景渡面前的桌上。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臉狐疑道:「你還會打馬球?」

  小紈絝這身板,怎麼看也不像會打馬球的樣子。

  他甚至懷疑對方會不會騎馬。

  「嘿嘿。」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的面具呢?快戴上,咱們這就出發了。」

  于景渡略一思忖,打馬球這項運動是需要組隊的,也就意味著會有很多別的人出現。

  而能和這個小紈絝混到一起的,不用想也能知道都是些什麼人。

  按理說他如今的處境不該去湊熱鬧,但于景渡最終還是點了頭。

  他離開京城太久了,雖說一直有人幫他收集情報,也有人朝他介紹京城局勢。

  可很多事情聽旁人轉述不如親眼所見來得直觀。

  此番於他而言,正好是個機會。

  畢竟,紈絝們之間互通的某些資訊,他的人都未必能掌握。

  「你有新面具了?」容灼看著于景渡取出的新面具,表情頗為驚訝。

  這面具也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顏色與膚色相近,能遮住上半張臉,將人最容易被辨認的眉眼和鼻樑臉頰都遮住了,卻露出了下半張臉,所以並不顯得累贅,也不像那兔子面具一般引人注意。

  更重要的是,這面具的樣式還挺好看。

  戴在於景渡臉上,讓容灼總忍不住想起自己看過的某些電影中蒙面舞會的場景。

  于景渡看著就像舞會中的男主人公,氣質優雅,身份高貴。

  容灼不由感歎,「青石」真是氣質好,在尋歡樓待了這麼久,絲毫沒沾染風塵氣。

  容灼帶著于景渡出了尋歡樓。

  花姐今日已經好多了,不像昨天那麼驚訝。

  倒是段崢,看到于景渡後不由怔了一下。

  「你這小倌兒我怎麼看著面生啊?」段崢問道。

  「他不大受歡迎,不怎麼出來,你自然見不著。」容灼解釋道。

  于景渡如今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小倌兒」的身份,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三人一路坐著馬車去了京郊的馬球場。

  下了馬車後,段崢帶著容灼和于景渡去了場邊臨時撘出來的一個棚子裡。

  那棚子與現代社會的太陽傘有些相似,也是遮陽擋風的作用。

  棚子裡鋪了地毯,上頭擺著小桌和一應吃食。

  「你先在這兒休息,我去看看他們來齊了沒有,一會兒再介紹你們認識。」段崢說罷便留了個小廝在旁照應著,自己先去找人了。

  于景渡看著伸手在盤子裡捏零嘴吃的容灼,問道:「你不會打馬球?」

  「嗯,我連馬都不會騎呢。」容灼不好意思地道:「不過我表哥說將來會教我。」

  于景渡目光在他那身勁裝上打量了一遍,「不會打你還穿成這樣?」

  「我穿成這樣是覺得這身衣裳好看。」容灼說著在於景渡面前轉了個圈,像極了顯擺自己羽毛的小紅鳥,「你不覺得好看嗎?」

  于景渡沒想到他問得這麼直白,暗道:

  這小紈絝臉皮可真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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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直男》





第7章

  容灼見于景渡只是盯著他看了一眼,並未誇讚自己,也不失望。

  他對於景渡並沒有特殊的想法,自然不會在意對方的態度問題。

  「你要是喜歡馬球,回頭我表哥教我的時候,我可以讓他也教教你。」容灼盤膝坐在地毯上,手裡拈著小桌上的果脯往嘴裡送。

  「我身子弱,學不了這些。」于景渡淡淡地道。

  「你身子不好啊?」容灼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捏,「挺硬的啊,比我硬。」

  他一邊說著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發覺自己胳膊和于景渡相比只能用軟乎乎來形容了。

  于景渡被他捏了這一下,僵著身體半晌沒動,堪堪忍住了動手的衝動。

  要知道,他這些年在邊關待得太久,在很多事情上已經養成了習慣。有一回江繼岩手賤去戳他肩膀,險些讓他出於本能把對方胳膊給卸了。

  「往後能不能不要碰我?」于景渡開口道。

  他倒是好心,怕自己一個沒忍住朝人動了手,況且小紈絝這身子骨只怕連他一招都受不住。

  容灼卻誤以為是自己方才太唐突了,畢竟古人的社交距離和現代人不一樣,所以他忙往旁邊挪了挪,讓自己坐在了離于景渡最遠的角落。

  于景渡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沒一會兒工夫段崢便帶著一幫紈絝過來了,容灼打眼一看來得各個都穿的花裡胡哨,倒是和段崢的審美如出一轍。

  眾人第一次見段崢帶著這位漂亮表弟出來,都頗為好奇,紛紛盯著容灼看,看向于景渡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揶揄。

  裡頭有個穿著一身紫袍的青年似乎很喜歡容灼,硬要留下陪容灼說話,奈何場上人數都是正好的,缺了一個不好分組,所以只能將他硬拉走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他們?」容灼見于景渡一直不說話,忍不住問道。

  「你喜歡?」于景渡反問道。

  「還行吧,他們都是表哥的朋友,能帶著我一起玩兒就不錯了。」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看向容灼,帶著幾分審視,「你自己沒有朋友嗎?」

  「你算嗎?」容灼問他。

  于景渡怔了一下,隨即冷聲道:「我沒有朋友。」

  容灼稍稍挑了挑眉,無奈道:「那我還真是沒什麼朋友,只有我表哥和我的小廝。」

  于景渡聞言有些驚訝,心道這小紈絝長得漂亮,脾氣也好,在國子學成績也不錯,怎麼可能沒有朋友?

  「小心!」容灼餘光瞥見馬球朝著于景渡飛來,突然起身似乎是想推開對方。

  但臨了他又想起對方不喜歡讓自己碰,便想收勢,奈何身體實在不夠靈活,人直接磕到了小桌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更可氣的是,馬球勢頭在距離于景渡約有一兩尺的地方就收住了,有驚無險落了地,並未打到人。于景渡擰了擰眉,朝著馬球場的方向瞥了一眼,確認方才這一球是先前那個紫袍青年擊出來的。

  不過此刻他並未過多理會對方,而是很快將目光轉向了容灼身上。

  「嘶……」容灼捂著手臂,疼得眼睛都紅了。

  方才這一下,好巧不巧撞到了他被容父打了的傷口上。

  「我看看。」于景渡上前慢慢攥住了他手腕,而後一邊留意著他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自他的手腕一路向上慢慢捏了捏,像是在確認他的骨頭是否有恙。

  「啊!」容灼被他捏到傷處的時候,疼得痛呼出聲。

  于景渡擰眉看著他,開口道:「骨頭一點事兒都沒有,那麼疼?」

  「當然疼了!」容灼本就疼得厲害,聽他這語氣登時委屈得不行,看著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于景渡被刀捅了都沒這麼叫過,一時間自然沒法理解容灼怎麼能疼成這樣。

  不過他轉念一想,小紈絝看著細皮嫩肉,怕疼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衣服脫了我幫你看看。」于景渡道。

  容灼今日穿了窄袖的勁裝,衣袖翻不上去,若是想看傷勢,只能把上身的外袍脫了。

  「沒事,我緩一緩就好了。」容灼抱著胳膊坐下,抬手擦了擦眼睛。

  方才撞到那一下確實挺疼,但這種鈍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這麼一耽擱就不那麼難以忍受了。

  于景渡見他如此,也沒再勉強,只目光忍不住一直看他。

  尤其覺察對方長睫有些微濕後,心情更是十分複雜。

  三皇子殿下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男人被疼哭。

  但不知為何,這事兒發生在眼前的容灼身上,他又覺得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和于景渡相比,段崢的反應就大多了。

  他聽到撿馬球的小廝說容灼受了傷,馬球都顧不上打,直接就奔過來了。

  這會兒容灼睫毛還沒幹透,段崢一見火氣蹭得一下就上來了。

  他二話不說,直接回去揪著那紫袍青年就要動手。

  眾人忙上前勸架,爭吵間容灼倒是聽到了一些隻言片語。

  似乎是那個紫袍青年想捉弄于景渡,故意將球打了過來。

  「他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捉弄你?」容灼不解道。

  「大概因為我是你帶過來的吧,讓我在你面前出個醜,會讓他覺得有趣。」于景渡難得耐心了一回,朝容灼解釋道。

  容灼聽他這麼一說就明白了,心道紫袍青年應該是有點中二病在身上,喜歡捉弄人。但是容灼有段崢撐腰,所以他不敢捉弄容灼,只能打起了于景渡的主意。

  「真幼稚!」容灼起身走向馬球場,拉住了還在張牙舞爪的段崢。

  段崢不知道他胳膊傷得如何,不敢再掙扎,只能老老實實停下了。

  「表哥,都是誤會,別傷了和氣。」容灼開口道。

  眾人沒想到段崢這小表弟竟這麼識大體,紛紛轉頭看向他。

  「我胳膊是我爹之前動了家法打傷的,方才不小心磕了一下而已。」容灼道。

  「當真沒事?」段崢一臉擔心地問道。

  「真沒事,表哥,別生氣。」容灼一手扯著他的衣袖,看起來像是生怕兄長不高興。

  倒不是容灼怕事,只是眼下他的計畫是要和這幫紈絝處好關係,若是段崢因為自己和這些人翻了臉,事情傳出去說不定就變了味兒了。萬一傳成「容灼苦勸段崢改邪歸正和紈絝們絕了交」那就麻煩了。

  所以容灼這會兒還是希望能小事化了,他還不至於跟一個中二病紈絝較勁。

  果然,他話音一落,氛圍登時緩和了不少。

  那紫袍青年倒也識趣,主動朝容灼和段崢道了歉。

  眾人這會兒也玩兒累了,都跑到那棚子裡坐下,打算休息一會兒。

  容灼走到于景渡身邊坐下,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宋兄方才只是在開玩笑,他不是故意的。」

  他這話等於是替那紫袍青年朝于景渡道了歉,畢竟對方本意是想捉弄于景渡來著。

  那個叫宋明安的紈絝倒也給容灼面子,朝于景渡一笑,開口道:「對不住了。」

  這麼一來,方才的小摩擦算是徹底說開了。

  于景渡有些驚訝地看向容灼,似乎沒想到這小紈絝在為人處世上,竟還挺有兩下子。

  只不過他這兩下子並非那種于景渡見慣了的世故圓滑,更像是這少年天生就有的某種特質,可以讓人在面對他時不自覺地想放鬆警惕,等反應過來之後,就已經跟他混到一處了。

  于景渡就是這樣,回想起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上了這小紈絝的賊船。

  而眼下這個叫宋明安的顯然比他警惕性更低,不過片刻工夫就和容灼稱兄道弟了。

  「你沒去過賭場啊?哪天有空了哥哥帶你去。」宋明安拍著胸脯道:「京城這些勳貴子弟裡頭,論賭可沒人比我更在行了,找我你可算是找對人了。」

  宋明安其實並不算是個好相與的人,今日但凡換個不討人喜歡的來,他都不可能輕易服軟。

  但容灼那氣質實在是太乖了,他平日裡混慣了的圈子裡,就沒見過這樣的,漂亮又乖順,可太討人喜歡了。

  他們這幫紈絝平日裡提到文人總要踩上一下,真見著了,又會忍不住好奇心想靠近。

  尤其容灼身上絲毫不見傲慢之氣,與他們以前見過的文人都不大一樣。

  「那宋兄明日帶我去可以嗎?」容灼問道。

  「過幾天行不行?」宋明安忙道,「我爹不是在禮部當差嗎?說是下個月宴王殿下要回京行冠禮,他要跟著忙走不開,讓我明日跟著母親去京郊上香。」

  眾人聞言哄笑出聲,都忍不住笑他這麼大個人還要跟著母親去上香。

  容灼卻忍不住好奇道:「宴王殿下要回京?」

  「對,應該就是下個月了。」宋明安道。

  容灼眼睛一亮,心裡頓時打起了算盤。

  這位宴王殿下可了不得,他雖然出場沒什麼太大的光環,是皇帝眾多兒子中很不起眼的一個,甚至不受寵到常年在邊關不得回京。

  可就是這樣一個開局,硬是被他打成了升級流,最後一路逆襲幹掉太子登上了皇位。

  換句話說,這位宴王不僅是未來的皇帝,眼下還是太子的死對頭。

  「你年紀小,不怎麼認識這位元宴王殿下吧?」宋明安問道。

  「沒怎麼聽說過……」容灼笑道。

  他這麼說,是想從這些人嘴裡多套點有用的資訊,多瞭解瞭解這位未來的皇帝。

  果然,宋明安見他好奇,便主動介紹道:「宴王殿下有個綽號,你知道叫什麼嗎?」

  「什麼?」容灼問道。

  「閻王!」宋明安道:「諧音,哈哈哈。」

  容灼:……

  于景渡:……

  「因為諧音,所以才這麼叫嗎?」容灼問。

  「不不不,是因為他在邊關就有個活閻王的名頭。」宋明安道:「他可是我朝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這活閻王可不是白叫的。」

  容灼被他這麼一說,好奇心更甚,「為什麼他是活閻王?」

  「傳說他喜歡拿敵人腦袋當酒壺,還喜歡割了人耳朵掛在褲腰帶上,說有一次他一場仗殺了幾百人,耳朵掛了一串在地上拖了好幾米。」宋明安道。

  容灼腦補了一下那畫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眾人都以為他八成要害怕,沒想到他竟會笑了,都有些不解。

  于景渡則不動聲色地看著容灼,被面具掩著的一張臉看不出情緒。

  「他要真是這麼厲害,殺敵無數,敵國的人怕他倒是理所應當。」容灼道:「我朝的人應該將他當成英雄才是啊!他殺敵,不是為我朝百姓殺的嗎?」

  眾人不禁一怔,顯然從未想過這一層。

  「要我說定是有歹人不想宴王殿下成了英雄,這才在民間散佈這活閻王的名聲,想讓百姓都怕他。」容灼搖了搖頭道:「也不知是誰心思這麼歹毒。」

  于景渡怔怔看著少年,顯然十分驚訝,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替他辯白。

  長久以來,他在京城名聲一直不好,確實是有人故意為之。但他沒想到,容灼小小年紀,竟能將事情看得這麼透徹,一針見血。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只不過是知道結局罷了。

  既然宴王的死對頭是太子,太子又是個小人,那麼所有的齷齪事兒都扣在太子頭上,肯定沒跑。要不是怕惹是生非,方才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報出太子大名了!

  「你當真這麼想的?」趁著眾人不注意時,于景渡低聲朝容灼問道。

  「我瞎說的。」容灼沖他一笑,自然不敢把話說死,於是湊到他耳邊小聲道:「說不定是因為他長得嚇人,所以才凶名在外呢!」

  于景渡:……

  差點就要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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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言多必失》





第8章

  容灼猜測宴王殿下長得嚇人,也不是毫無根據。

  因為原書裡對於這位宴王的描寫,多是用氣質冷冽這樣的詞彙。

  大概原書的作者是想要通過某種特殊的描述方法來製造人物的反差感,所以在描寫大反派太子時,一直用溫文爾雅、面如冠玉這樣的美好形容,反倒是描寫宴王時,很少用太過正面的詞彙。

  而書裡的結局,溫文爾雅的太子幾乎殺瘋了,傳說中暴戾狠辣的宴王,反倒在登基後將牢裡那些太子還沒來得及處理的人都放了出來,還順手替某些像容灼這樣冤死的人平了反。

  雖然宴王這舉動也是帝王心術的一部分,但相對于太子而言,已經算得上仁慈了。

  容灼見于景渡冷著個臉不說話,只當他也在懼怕宴王,便開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上光風霽月,背地裡指不定是什麼樣的齷齪小人。而有的人可能長得不好看,氣質也駭人,卻未必真是閻王。」

  他這話算是在變相誇于景渡了,可對方當面聽著卻實在高興不起來。

  當日,容灼雖然沒有下場打馬球,卻和一幫紈絝輕輕鬆松就打成了一片。

  不止是宋明安,另外幾個紈絝對他也頗為喜愛。

  但容灼心思很細膩,他與紈絝們打成一片時,並沒有冷落于景渡,時不時就給于景渡遞點吃的喝的,還會偶爾和他耳語幾句。

  小半日的工夫,少年就像個花蝴蝶似的在眾紈絝之間飛來飛去。

  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大概天生就有討人喜歡的能力,不像于景渡,天生讓人不敢靠近。

  下午,眾人乘馬車返回京城。

  容灼累了一天,在馬車上累得直打瞌睡,腦袋一直忍不住往于景渡肩膀上磕。

  于景渡一開始還會伸出手在他身上撥一下,將人撥到另一邊。

  到了後來,他便放棄了,任由小紈絝半個身子都快鑽到了自己懷裡。

  馬車進了京城之後,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容灼迷迷糊糊從于景渡身上起來,這才發覺自己睡著了。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眼睛,朝于景渡道:「你怎麼不把我推開?」

  「太重了,推不動。」于景渡道。

  「到了嗎?」同車的段崢在睡夢中驚醒,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這是誰的轎子?」

  他們所乘的馬車如今停在了路邊,正在給路過的轎子讓路。

  容灼聞言也湊到車簾邊往外看了一眼,這時轎子正好與他們擦肩而過,轎簾被人從裡頭挑開了一半,露出了轎中人的半張臉。

  裡頭的人不經意與馬車裡的容灼對視了一瞬,惹得容灼忍不住心頭一跳。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了一種不大好的感覺。

  「我天,這是太子殿下的轎子啊!」段崢道。

  「你說他是……」容灼面色一變,「他是太子?」

  「對啊,我見過他的轎子!」段崢篤定地道。

  容灼想起方才對方那個眼神,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明明他和對方還不認識,明明原書裡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可他就是忍不住害怕那個人。

  那種畏懼就像是面對毒蟲時的感覺,哪怕對方沒張口咬他,哪怕對方外表長得還挺賞心悅目,可他心裡依舊止不住警惕和恐懼,仿佛稍有不慎自己小命就沒了。

  于景渡覺察到了身邊這人的異樣,他目光落在容灼手上,見對方垂在身側的手緊張地攥著衣服,骨節都因為太用力而有些泛白。

  這是害怕的表現,明明方才往外看的時候還挺放鬆好奇,為什麼在得知轎子裡是太子時就開始不安?小紈絝為什麼會害怕太子?

  于景渡意味深長地盯著容灼看了一眼,心中百般疑惑,卻什麼都沒說。

  後頭這一路上,容灼就沒再說過話,一直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馬車到了尋歡樓將于景渡放下,容灼也跟著下來了。

  「你還非得把人送上去?」段崢趴在車窗旁邊揶揄道。

  「表哥,你回去吧,我今晚住在這裡。」容灼道。

  「喲!」段崢下意識瞥了一眼于景渡,顯然將事情想岔了,「你在這裡住,就不怕你爹拿著家法過來逮你?」

  容灼心說,我巴不得他來呢,最好鬧得難看一點,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

  要是他爹夠狠,把他揍一頓讓他在家裡躺上十天半個月更好!

  但他轉念一想揍一頓挺疼的,要不還是罵一頓好了,反正他不怕丟人。

  容灼不得不承認,方才和太子擦肩而過時,他被刺激到了。

  先前他也怕太子,但那種怕是想像出來的,並未正面感受過。

  方才見面的那一瞬間,容灼才意識到自己對這位太子有多大的心理陰影。

  他被嚇到了,嚇得有些焦慮,所以迫不及待想讓自己的計畫推進地更快一些。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索性住在尋歡樓裡好了。

  他爹說不定真的會找上門,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反倒遂了他的意。

  「沒事的,表哥放心吧。」容灼朝段崢道。

  段崢見容灼這幅神情,只當他是為了和于景渡親近,也沒再阻攔。

  他自己也是過來人,知道少年人動了心思之後八頭牛都拉不住,所以也不費這個工夫,叮囑了對方幾句便回府了。

  容灼送走了段崢,便跟著于景渡上了樓。

  于景渡忍不住打量了他幾眼,欲言又止。

  容灼大概是怕他多想,小聲解釋道:「我在這裡有包年的客房,不會打擾你的,放心吧。」

  「你都說了不喜歡男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于景渡道。

  「我這不是怕你多想嗎?」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沒再吱聲,只目光看起來有些複雜。

  容灼說到做到,上樓後直接去了自己的住處。

  他今日是真的累了,回房倒頭就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他叫了夥計給他弄些吃的喝的,還特意叮囑別給他加料。

  不等夥計離開,他又叫住人吩咐給于景渡也準備了一份。

  于景渡正在房裡和江繼岩議事,收到容灼吩咐人送來的東西時有些驚訝。

  送飯菜的夥計是花姐的人,知道于景渡的底細,見了對方之後略一點頭,那意思飯菜是乾淨的,讓他放心吃。

  「這位容小公子挺有意思啊。」江繼岩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道。

  「你今日是沒看到。」于景渡目光落在豐盛的飯菜上,「他哄人高興的本事可不小,那幫紈絝都挺喜歡他的。」

  「這我倒是真沒看出來。」江繼岩道:「這位容小公子看著不是世故的人啊。」

  「他不世故……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于景渡道。

  江繼岩雖不知容灼究竟如何,但他知道于景渡看人的眼光素來毒辣,對方能給容灼這樣的評價,乍一聽雖然不像是好話,但至少說明在對方眼裡,容灼是不同的。

  容灼既能入得了于景渡的眼,多少是有點本事的。

  「到底是被四公子選中的人,差不了。」江繼岩道。

  于景渡想到少年見到太子時的樣子,又忍不住擰了擰眉。

  到了今日,于景渡多少對容灼有了些判斷。

  小紈絝似乎不大喜歡太子,甚至有點怕他。

  但這其中的原因,于景渡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小紈絝身上一定藏著很多秘密。

  另一邊,容灼吃飽喝足之後,讓夥計幫他弄了些熱水,在房中沐了浴。

  他剛沐浴完從浴桶裡出來,就聽到外頭有人敲門。

  「誰啊?」容灼開口問道。

  「我。」于景渡冷淡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容灼聞言忙打算去拿布巾先遮住身體,沒想到腳下沾了水一滑,整個人直接撲倒在地,腦袋還咣當一下磕到了木桶上,疼得他痛呼出聲。

  于景渡聽到裡頭的動靜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哎呦……」容灼捂著腦袋想要爬起來,卻險些再次滑倒。

  于景渡不知裡頭的狀況,略一猶豫便一腳踹開了房門。

  隨後他便看到了一絲不掛趴在地上的容灼。

  容灼:……

  于景渡:……

  片刻後,于景渡叫了夥計來把屋裡的水漬清理了一番。

  容灼已經穿上了寢衣,正坐在矮榻邊齜牙咧嘴地任由於景渡幫他上藥。

  于景渡原本只是臨睡前想起他今日手臂受了傷,一念之差沒忍住想過來給他送個藥,沒想到卻害得小紈絝傷上加傷,如今不止胳膊,膝蓋和額頭都磕破了。

  「嘶……疼!」容灼疼得幾乎要哭出來似的。

  于景渡目光在他泛紅的眼睛上掃了一眼,「你怎麼能這麼笨?」

  洗個澡能給自己摔成這樣!

  「我都這樣了,你還罵我笨?」容灼有些委屈地道:「要不是你來敲門,我能摔了嗎?」

  他說著想起先前那一幕,忍不住緊了緊寢衣,又小聲嘟囔道:「還讓你看了……」

  「你以為我想看?」于景渡一邊給他抹藥一邊道:「你要覺得吃虧大不了我給你看回來!」

  容灼撇了撇嘴,嫌棄地道:「我又不喜歡男人,我看你做什麼?」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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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你不喜歡男人,難道我喜歡?





第9章

  見於景渡斂著神情不說話,容灼只當自己這話惹人不高興了。

  他說自己不喜歡男人,那意思不就是影射對方喜歡男人嗎?

  可「青石」這小倌兒身份乃是被逼無奈,他骨子裡未必就真的喜歡男人。

  所以容灼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點過分,忙試圖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多想。」

  于景渡聞言抬眼看他,見小紈絝紅著的眼尾都尚未恢復呢,竟還有心思哄他。

  他暗道,少年這性子實在是好得過分,平日裡當真是一句惹人不高興的話都不會說出口。哪怕今日被疼狠了,忍不住朝他抱怨了兩句,語氣也沒有多生氣,軟乎乎的倒像是在撒嬌。

  「我知道。」于景渡幫他塗完了額頭上的傷口,又示意他挽起了褲腿。

  容灼忙小心翼翼將受傷的那條腿的褲腳挽起來,露出了勻稱白皙的小腿和磕傷了的膝蓋。

  他方才倒地時磕了一下,膝蓋稍稍有些破皮。

  那傷口本身並不算太嚴重,但落在容灼白瓷似的腿上,便顯得尤為扎眼。

  于景渡知道他怕疼,這次放輕了力道。容灼大概有些不好意思了,緊緊抿著唇沒再做聲,只是雙手緊張地攥著身側的床單,像是在極力克制一般。

  「還疼?」于景渡抬眼看他。

  容灼忙搖了搖頭,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看著有些可憐。

  于景渡一邊腹誹這小紈絝著實嬌氣,卻忍不住湊在少年膝邊的傷口上吹了吹。

  傷口傳來麻癢的感覺,令容灼忍不住身體一僵,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你不必這樣的。」容灼道。

  「不必哪樣?」于景渡佯裝不解地問他。

  容灼避開他的視線,「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吹的。」

  「不是小孩子還能疼哭……」于景渡一點面子也不給他。

  「我沒哭!」容灼反駁。

  于景渡沖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容灼還想分辯幾句,說自己眼睛濕了只是因為身體的疼痛引起的某種生理反應,這和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然而他尚未開口,外頭便有夥計來了。

  夥計手裡拿著工具,是來給他修門的。

  方才于景渡那一腳,將裡頭的門栓踹壞了……

  「哎……」容灼注意力很快被轉移了,看向于景渡,「沒想到你力氣這麼大啊!」

  他說著又下意識想去捏一捏于景渡的胳膊,但想起對方先前說不讓他碰,便將手又收了回去。

  「青石,你平日裡會鍛煉是嗎?」容灼問他。

  「呃。」于景渡面色如常地扯謊,「幹我們這行的,身體不好可不行。」

  容灼聞言順著他話一聯想,頓時明白了這話裡的意思。

  他聽說某些常來花樓裡的客人,都挺能折騰人的,有時候用了藥會折騰一整宿……

  想到這裡,容灼自己倒是先紅了臉。

  「放心吧,有我在,你往後不必再應付那些人了。」容灼一邊說著,一邊在於景渡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

  那觸感帶著些許微熱,一觸即分,令于景渡手背有些微癢。

  他下意識用另一隻手在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目光又回到了小紈絝臉上。

  「你很喜歡這個地方嗎?」于景渡問他。

  「不是很喜歡。」容灼答道,「就當是個客棧吧。」

  不喜歡還非要來……

  于景渡略一挑眉,卻沒順著這話問下去,轉而道:「這就不打算再回國子學讀書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國子學讀書?」容灼不解。

  「那日你自己穿著國子學的衣服來的。」

  「哦哦,我差點忘了。」容灼失笑道。

  「不喜歡讀書?」于景渡又問。

  「讀書有什麼好呢?」容灼歎氣。

  「讀書能入仕。」于景渡目光一直落在容灼臉上,觀察著他的表情,「若是順利,說不定將來能成為肱骨之臣,光耀門楣。你不想當官?」

  「當官可以為民請命,但是我不夠聰明,不是當官的料,還是把這種機會留給更合適的人吧。」容灼歎了口氣,「你不懂,這世道當官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能前途光明的畢竟是少數。」

  他說著往後一仰,上半身躺在了榻上,腿卻還耷拉在榻邊,「當個衣食無憂的紈絝多好,我就想好吃好喝平平安安的,不想出人頭地,也不想飛黃騰達。」

  于景渡微微擰了擰眉,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神情。

  「對了,明天初幾了?」容灼突然翻身坐起來,問道。

  「初七了吧。」于景渡道。

  「初七,初八……還有兩天了。」容灼有些煩躁地再次躺下,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還有兩天不就是初九嗎?

  永安侯世子張羅的那場詩會的日子。

  小紈絝看起來很不想去參加的樣子。

  「你在煩惱什麼?」于景渡問道。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容灼歎了口氣道。

  這時夥計將門修好了,打了個招呼便將門合上出去了。

  「我跟你說你別告訴旁人好不好?」容灼終於是沒忍住,又坐起身一本正經地看向于景渡。

  見對方點了頭,他才繼續道:「我有個認識的人要請我吃飯,但是飯局上會出現一個我討厭的人,那個人可能還會想跟我做朋友,可我不想見他……」

  他這話連段崢他們都不敢提,生怕那些人從中猜出什麼來,畢竟眾人很快就會知道他參加詩會並結識了太子的事情。

  可在容灼看來,「青石」一個整日關在尋歡樓的小倌,是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的。

  所以他朝對方傾訴,便篤定了「青石」一定沒法從他話裡推測出別的資訊。

  他哪裡知道于景渡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細?

  「那你可以找個藉口,將飯局推了。」于景渡提議道。

  「不行啊。」容灼朝他分析,「你想想,那個人如果鐵了心要和我交朋友,這次我若是不去,他說不定會安排下次。將來我豈不是和任何人吃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會遇到他?」

  于景渡心中失笑不已,沒想到這小紈絝想問題還挺透徹。

  太子若是真想結交他,確實有的是辦法,錯過了詩會還會有茶會、酒會、宴會……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容灼這選擇倒也算聰明。

  「你為什麼討厭那個人呢?是怕他傷害你?」于景渡又問。

  「我是怕他看上我。」容灼道。

  于景渡:……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意思是……算了,說多了你也不懂。」容灼又忍不住歎了口氣,漂亮的眉眼因為即將到來的詩會,而染上了濃重的惆悵。

  「我倒是有個法子,說不定能幫到你。」于景渡道。

  容灼眼睛一亮,「什麼法子?」

  「從前我若是遇到不想應酬的人,就會裝醉,讓自己不省人事。」于景渡看著他,「你也知道,來這種地方的人都是想被人伺候的,哪有人會喜歡不省人事的?」

  「有道理啊,我要是醉倒了,事後就可以一問三不知!」容灼笑道。

  這法子聽著離譜,卻也很符合他現在的人設,所謂的沉溺酒色,色這一條他已經做足了,回頭當著太子的面再來個嗜酒如命,屆時他想讓太子喜歡他,恐怕也不可能了。

  當晚,于景渡並未繼續在容灼房中多逗留。

  次日,他便將自己從容灼那裡套來的話,告訴了江繼岩。

  「我有一點不大明白,他是如何得知太子會去詩會的呢?」江繼岩不解道:「按理說,京中知道此事的人應該不多。」

  「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是怎麼知道的不重要,但眼下他明擺著不想和太子結交。」于景渡道。

  「公子想做點什麼呢?要不要把他招攬了?」江繼岩問道。

  于景渡搖了搖頭,否定了江繼岩這個提議。

  一來小紈絝那性子並不適合收為己用,二來對方說得很清楚,不想走這條路。

  畢竟這也不是條好路,容灼千方百計想從太子那個坑裡跳出來,他反手又把人按在自己坑裡,實在是有點不地道。

  「初九的詩會你安排一下,我想去看看熱鬧。」于景渡道。

  「這太冒險了,萬一四公子認出了您怎麼辦?」江繼岩道。

  「你上回送來的不是還有人皮面具嗎?」

  「可是……詩會那麼多人,萬一出了紕漏呢?」

  于景渡不以為意地道:「你只管去安排便是,在參加詩會的人裡,找個知根知底的,我扮成小廝跟著混進去。」他倒要看看自己這個好四弟,千挑萬選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當然,他不否認,自己也挺想看看小紈絝會怎麼應付太子。

  容灼在尋歡樓又待了一日,直到初八才回府。

  令他意外的是,容父竟然不在家,倒是讓他躲過了一劫。

  到了初九這日,容灼一早就起來換好行頭,帶著金豆子去了永安侯府位於京郊的園子。

  這日他又穿了紅袍,束了鑲金的束帶,腰間也掛了裝飾。只不過人家腰間通常都是墜玉佩,他卻墜了兩個金環,走起來叮噹作響,當真是把紈絝的派頭擺足了。

  最離譜的是,他強迫金豆子穿了身綠袍子。

  來參加詩會的文人,大都穿的比較素雅柔和,鮮少有大紅大綠的。

  只有他們主僕二人一紅一綠,一下了馬車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遠遠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人剛從染缸裡被撈出來。

  容灼額頭上的傷還沒好,因為他皮膚白皙,所以看著很明顯。

  兩人下了馬車進了園子之後,迎面而來的永安侯世子趙識君,一眼就看到了他額頭上的傷。

  「容小公子這是受傷了?」趙識君關切問道。

  「嗨。」容灼故意揚聲道:「我這不是最近在尋歡樓包了個小倌兒嗎?小美人喜歡和我鬧著玩兒,那天晚上玩兒得太高興,不小心就在床頭磕了一下。」

  容灼清越的聲音在前廳門口響起,讓周圍的賓客聽了個清清楚楚。

  喬裝後的于景渡混在人群裡,不僅將這番話盡數聽了去,還將小紈絝那一臉得意的樣子盡收眼底。

  于景渡:……

  所以……自己成了喜歡鬧人的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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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小本本記帳.jpg





第10章

  容灼說這話時神情不見半點羞愧,仿佛自己在說的是一件極平常之事。

  但他知道,今日來參加詩會的可不是段崢那樣的紈絝,而是自詡高潔的讀書人。

  在這些人看來,年輕人沉溺酒色,實屬枉讀聖賢書。

  因此容灼話音一落,便很自覺得做好了被眾人譏諷挖苦的準備。

  然而事情卻與他想像中完全不一樣,他不僅絲毫沒聽到任何譏諷的聲音,甚至眼前正與他打招呼的永安侯世子趙識君,在聽到他的話後臉上的笑意都未淡去。

  不對啊?

  容灼心念急轉,暗道是不是這些讀書人臉皮薄,不好意思主動開口挖苦他?

  「容小公子。」立在於景渡身邊那人突然開口道。

  這人名叫周豐,名義上是個家世清白的文人,實際上早已投靠了于景渡。

  容灼回身看向他,心中既緊張又期待,他心道這是終於有人要譏諷自己了嗎?

  然而周豐看著他的目光並不帶絲毫嘲諷,而是半開玩笑地道:「容小公子生得這樣一副好皮囊,就算是再忘情下回也定要愛惜自己,破了相未免可惜。」

  他話音一落,周圍頓時有幾人跟著失笑。

  容灼被對方一通揶揄,心情頓時十分複雜。

  說好的對他嫌惡至極呢?

  說好的群起而嘲諷呢?

  容灼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做了這麼多準備,卻沒有收到預想中的效果。

  他有些挫敗地垂下腦袋,視線不經意掃過周豐身邊那小廝的手,在對方修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他略一走神,暗道這小廝的手真好看,跟「青石」有得一拼了,卻不知那小廝的人皮面具之下,藏著的正是于景渡的臉。

  于景渡看向垂頭喪氣的小紈絝,感覺對方似乎有些委屈。

  想來也是,少年今日特意穿成這樣,還不惜在人多的時候提到花樓裡的事情,明擺著就是想給眾人留個不好的印象,可惜天不遂人願。

  「林兄!」容灼一眼在人群眾看到了自己的同窗林遠,忙帶著金豆子湊了過去。

  他記得這個林遠挺愛教訓人的,那日在國子學時,對方就曾拿花樓的事情規勸過他,還碰了一鼻子灰。今日林遠要是能再罵他一通,說不定能帶帶節奏,讓眾人跟風一起嫌棄他。

  念及此,容灼主動朝他搭話道:「沒想到今日也能見到林兄。」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國子學好詩文的來了也不止我一個。」林遠道。

  他今日面對容灼時,態度倒是謙和了不少,眼底甚至帶著點笑意。

  容灼見他不主動開口,便擺出一副自責的表情,主動開口道:「這幾日我回去之後,時常想起林兄那日的規勸。我既是季先生的學生,如今這般放蕩,著實讓他老人家蒙羞。」

  他想著先自我檢討一番,然後再來個轉折,說自己改不了。

  屆時林遠一激動,應該就會借機教訓他了。

  「你這話我可不認同。」林遠收斂了笑意道:「容灼,我且問你,季先生身為我朝大儒,是靠著什麼被人敬仰?是靠淵博的學識人品?還是靠自己的學生?」

  他這話一出,容灼不禁有些茫然,「是靠著什麼?」

  「自然是靠著他自己的學識人品。」林遠又道,「雖說教不嚴師之過,但季先生這麼多優秀的學生呢,倒不必靠著你一個紈絝來給先生撐門面。所以你再怎麼放蕩,頂多是教他失望,倒也不至於令他蒙羞。」

  「那我……沒錯?」容灼問道。

  林遠這番話給他搞得不知該如何接茬了。

  容灼那張臉生得本就無辜,這會兒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顯得越發乖順。

  林遠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道:「你也莫要太過自責,年輕人行差踏錯是常有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我……」容灼吸了吸鼻子,硬著頭皮繼續凹紈絝人設,「我已然朝那小倌兒許了諾要好好疼他,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我只怕是改不了了!」

  林遠聞言歎了口氣,也不知是無奈還是懶得繼續理他,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便大步走了。

  一旁的于景渡則在聽到那句「要好好疼他」的話時,險些被自己的呼吸嗆到。

  他從前怎麼就沒發覺小紈絝這張嘴這麼倡狂?

  偏偏少年長得那麼漂亮乖順,這種唐突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僅不顯得猥瑣,倒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在朝心上人表白一般,語氣中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炙熱和清純。

  大概也正因如此,容灼鬧了這麼些天,也只在頭兩日掀起了點小風波。

  到了後頭,就連容父都沒再搭理過他……

  這事兒說起來,眾人多少有些以貌取人的嫌疑。

  但理由並非是因為容灼長得漂亮就覺得他沒錯,而是因為容小公子這副長相和氣質,往那兒一站說自己是淫邪之輩,實在毫無說服力。

  他這一身尚未褪乾淨的稚氣,加上那雙明亮如清潭的眸子,任誰看了也不會相信他去花樓裡是折騰人去了,反倒要懷疑他是被哪個花言巧語的小倌兒給騙心騙身了。

  而容灼急於朝旁人「顯擺」的舉動,恰恰又證實了這一點。

  除了熱戀中被沖昏了頭腦的傻小子,誰會放著前途和名聲都不要了,在外頭動不動就提自己的房中人?

  此前于景渡身處其中,倒是沒往這處想。

  直到今日他從旁人看著容灼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零星的惋惜和同情,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容灼這些日子的努力,用岔了勁兒。

  紈絝的人設沒怎麼立住,倒是將癡情人設立得死死的了。

  可憐容灼一無所知,到了詩會開始的時候,都還在苦思冥想,自己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他還安慰自己,說不定是文人好面子,不願將對他的嫌惡表現出來。

  這麼一想,他頓覺十分有道理。

  就像他自己討厭太子,也不可能見了對方就甩臉子吧?

  「容小公子,今日的第一個題目是情,你是不是應該來一首?」永安侯世子朝容灼道。

  容灼正走神呢,突然被點了名,表情有些茫然。

  他哪裡會對詩啊,別說對了,背他都背不出來。

  好在他如今是個紈絝,不必在意面子的事情。

  於是容灼坦然地拒絕道:「我不會,讓別人對吧。」

  在詩會上公然承認自己不會,且是這樣簡單的一個題目,落在誰身上都夠丟人的。

  但這人是容灼,眾人便難得多了幾分包容。

  畢竟他如今正被人同情著呢……

  容灼整場詩會一直在走神。

  直到後來終於到了喝酒的環節,他才稍稍有了點精神。

  他估摸著今日的事情差不多快結束了,若是不出意外,太子應該就快出場了。

  念及此,容灼想到了昨晚于景渡給他出過的主意,他決定什麼都不管了,先喝酒再說。

  容灼上一輩子成年後和同學喝過酒,他知道自己酒品不錯,喝多了頂多就是愛傻笑或者睡覺,不會瞎說大實話,所以也不必擔心酒後吐真言得罪了太子。

  立在不遠處的于景渡,在看著容灼連喝了三杯之後,忍不住擰了擰眉。

  他有點後悔自己給容灼出的這個餿主意了……

  「容小公子,酒可不能這麼喝啊。」坐在他不遠處的周豐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容灼看了他一眼,「沒事兒,我酒量好著呢。」

  「容小公子。」于景渡不動聲色地靠近容灼,在他再次執起酒杯的時候,伸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嗜酒傷身。」

  容灼酒量應該是不怎麼好,三杯酒下肚目光已經開始游離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後這身量挺拔的「小廝」,覺得對方聲音有點熟悉,卻沒多想,隨後他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周豐。

  「周兄,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容灼一臉認真。

  「容小公子請說。」

  「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容灼怕他不明白似的,又暗示道:「我這種紈絝,你們背地裡是不是挺瞧不上的?」

  周豐快速看了一眼于景渡,而後答道:「容小公子不過是一時興起胡鬧一番,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周某可沒見過容小公子這麼討人喜歡的紈絝。」

  「什麼意思?」容灼酒意上頭,舌頭也開始有些大了。

  「意思就是……周某不覺得你是個紈絝,容小公子不必多想。」周豐道。

  容灼一怔,頓時急了,眼睛都忍不住有些發紅。

  「我哪裡不像紈絝了?你知道我多努力嗎?」容灼忍不住起身搖搖晃晃轉了一圈,牽動腰間掛著的金環傳來叮噹一陣響動,「我不像嗎?」

  他喝了酒,這會兒變得有些執拗。

  他急於在旁人口中得到一個肯定,讓他證實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那我問你。」周豐壓低了聲音,朝他問道:「你和你包的那個小倌兒,誰居上?」

  「什麼……居上?」容灼一臉茫然問道:「我們都住三樓的客房……」

  周豐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容小公子,你不會還是個雛兒吧?」

  容灼聞言臉唰得一下紅了,他結結巴巴盯著周豐道:「怎麼可能……我第一回 去那小倌兒屋裡,折騰了兩次呢!不信你去問他!」

  「我們每天……每天晚上都……」容灼還想狡辯。

  但一想到自己編排的人是于景渡,頓時覺得有些心虛,耳尖也跟著迅速染上了紅意。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因為害羞而微顫的長睫上,忍不住有點犯愁。

  這小紈絝喝了酒都能乖成這樣,該怎麼應付他那位四弟?





第11章

  容灼在周豐那裡沒得到想要的答案,還被對方打擊到了,顯然心情很不好。

  他垂著腦袋,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酒杯,也不知是不是在生悶氣。

  他沒想到這幫文人竟也會與人聊這麼直白的話題。

  早知道會被問到這個,他該提前做點準備,也不至於這麼被動。

  容灼一邊懊惱自己的反應太失敗了,一邊又忍不住琢磨要怎麼找補一下。

  可這種話題往往要的就是第一反應,他事後再去找補,反倒會越描越黑。

  容灼越想越氣悶,一仰頭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原本就有個四五分醉了,這麼接連幾杯酒下肚,醉意便更深了幾分。

  于景渡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在金豆子要給他續杯時使了個眼色。

  金豆子倒也機靈,會意後悄悄將手裡的酒壺換成了茶壺。

  容灼也不知是喝酒喝糊塗了,還是心不在焉,竟也沒喝出酒被換成了茶,就那麼一杯接著一杯喝了大半壺茶。

  「我去方便一下。」容灼扶著桌子起身,但因為醉酒的緣故,身體有些搖晃。

  于景渡眼疾手快在他腰上扶了一把,容灼鼻尖蹭過他頸側,忍不住嗅了嗅。

  「你這熏香的味兒怎麼有點熟悉?」容灼自顧自地道。

  于景渡眉頭微微一擰,沒想到容灼鼻子這麼尖。

  其實他身上熏香的味道並不濃烈,只是他在尋歡樓住著,哪怕不用香,衣服也總會沾染一些。這種程度的香味離得遠了很難聞到,但還是被醉醺醺的容灼捕捉到了。

  少年醉眼朦朧地抬眼看向于景渡,目光在他那張帶著人皮面具的臉上逗留了片刻,實在看不出半點端倪。

  「公子,您不是要去方便嗎?」金豆子不解道。

  「哦對。」容灼忙放開了于景渡,被金豆子攙著去了廳外。

  周豐看著那一紅一綠主僕二人的背影,和于景渡對視了一眼,那意思要不要跟著一起去方便一下?于景渡搖了搖頭,大概是怕跟得太緊被容灼看出什麼來。

  容灼去方便完,洗手的時候順便也洗了把臉。

  被冷水一激,他的酒意便散了幾分。

  他歎了口氣想起今日的經歷,不由又有些挫敗。

  為什麼大家對他沒有絲毫的嫌惡之意?

  他這個紈絝真的做得這麼失敗嗎?

  如果這些文人都不怎麼討厭他,那太子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並不在意這些?

  「公子為什麼唉聲歎氣的?」金豆子不解道。

  「你覺得大家討厭我嗎?」容灼問他。

  「沒覺得,我看他們都挺喜歡公子的,大概是覺得公子生得好看吧。」金豆子道。

  容灼聽他這麼說,心情更鬱悶了,連廳內都不想回去了。

  「你陪我在花園裡待一會兒吧,我想靜靜。」容灼道。

  金豆子聞言便攙著他穿過小徑,想著去不遠處的亭子裡坐一會兒。

  沒想到主僕二人繞過花叢,拐過彎來才看到亭子裡坐著個人。

  那人一襲白衣,看著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氣質也不錯,還挺順眼。

  「哎呀,有人。」金豆子攙著容灼便要回去。

  這時亭子裡坐著的人也看到了他們,笑道:「二位來都來了,何不嘗一嘗在下煮的茶再走?」

  「那就打擾公子了。」金豆子朝他行了個禮道:「我家公子飲多了酒,出來透透氣。」

  「二位請便。」那白衣人指了指茶桌對面的座位,示意他們隨意。

  容灼朝他行了個禮,而後走到他對面坐下了。

  那人隨手撚起一隻茶盞,在裡頭注入剛煮好的茶,遞到了容灼面前。

  「多謝,但是我在裡頭喝得有點頂了。」容灼朝他無奈一笑,解釋道:「要是我喝不下去可不是因為你煮的不好。」

  對方聞言略有些驚訝,抬眼仔細打量了容灼半晌。

  他知道今日來這園子的都是些文人,但他沒想到裡頭會有一個容灼這樣的。少年人生得漂亮精緻,一襲紅袍穿得張揚恣意,但落在眼中卻不讓人覺得突兀,反倒帶著一種文人身上罕有的活力。

  容灼見他盯著自己看,並不知他在打量自己,只當是自己不喝茶對方不高興。

  「要不……我嘗一塊您的點心吧!」容灼伸手拈了一塊茶桌上的點心,「正好去一去酒氣。」

  他將點心拿起來,又有些猶豫地看向對方,似乎在等對方的同意。

  男人朝他做了個隨意的手勢,失笑道:「你喝不下茶,倒是吃得下點心?」

  「這有什麼奇怪的?」容灼笑道,「你沒聽說過嗎?人的胃是分區的,吃飯吃飽了,不耽誤吃零嘴,喝酒喝飽了,自然也不耽誤吃點心。」

  「這是什麼歪理?」那人問道。

  「不是歪理,下回你試試就知道了。」容灼說著又拈了一塊點心放到嘴裡,還順手拿了一塊給身邊的金豆子。

  「你是永安侯府煮茶的師傅?」容灼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跟他搭話。

  「算是吧。」對方笑了笑,沒給容灼繼續掌握話題的機會,「在下方才看小公子愁眉苦臉,可是有什麼心事?」

  「哎……」容灼歎了口氣,「不說也罷。」

  「能讓小公子放著廳內的宴會不顧的,必然是很惱人的心事吧?」

  這人長得溫文爾雅,說話時語氣也讓人覺得很舒服,是屬於很容易獲得信任的那種人。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若是容灼不加防備,估計很容易就會被套出話來。

  可容灼這人有個好習慣,喝醉了之後不喜歡說心裡話,很少有酒後失言的情況。

  倒不是他自製力好,而是他喝多了之後思維會變得很奇怪,讓人難以引導……

  簡而言之就是,人家問東他答西,人家說狗他聊雞。

  這不,對方問了他的心事,他恍惚了一瞬,忽然起身道:「多虧了你提醒,我得回去了,不然離開太久很失禮……」

  「對了……」容灼扶著金豆子剛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從荷包裡取出了兩枚金葉子放到了茶桌上,「不能白吃您的點心。」他說罷又朝男人行了個禮,這才被金豆子攙著離開。

  那人表情複雜地看著容灼的背影,隨後將目光落在了那兩枚金葉子上。

  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人拿金子打發,心情十分微妙。

  「豆子!」容灼離開那涼亭之後,朝金豆子問道:「你覺不覺得方才那個煮茶的師傅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咱們是第一回 來這園子,怎麼可能見過呢?」金豆子道。

  「說得也是。」容灼搖了搖尚有些昏沉的腦袋,沒再多想,很快將這人拋到了腦後。

  主僕二人回去之後,宴會就接近尾聲了。

  依著容灼提前瞭解到的流程,今日詩會之後這個宴會,就是最後一個項目了。

  宴會結束後,永安侯世子會出於禮貌再邀請眾人品茶。

  但這個品茶實際上就是客套話,懂禮數的就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告辭了。

  但容灼卻沒急著走,而是又耐心等了一會兒。

  他沒猜錯的話,太子會在這個時候讓人將自己想招攬的都留下。

  果然,容灼看到侯府的親隨將好幾個人都留下,並帶著去了偏廳。

  想來這些人就是太子挑中的人選了。

  容灼戰戰兢兢等了一會兒,直到那些親隨都離開,他才徹底松了口氣。

  這些人沒有留他,說明太子真的不打算招攬他了?

  容灼不敢高興得太早,生怕自己樂極生悲。

  直到他朝趙識君告別之後,才確定今日自己的確是躲過了一劫。

  太子確實沒有打算留他,否則他要告辭的時候,永安侯世子一定會挽留。

  他成功了!

  太子真的放棄招攬他了!

  容灼高興得腳步都輕快了不少,臉上的陰霾也一掃而空。

  天知道今天得知眾人都不嫌惡他的時候,他有多忐忑。

  他生怕太子也和這些人一樣,對他的所作所為太過包容。

  還好太子這人的確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竟真的將他棄了!

  「容小公子,遇到什麼開心事兒了,這麼高興?」周豐遠遠過來朝他打了個招呼。

  「今日有幸與周兄見面,自然高興。」容灼笑道。

  容灼高興得有些上頭,說著還主動湊上前和周豐抱了抱。

  他抱了周豐還不過癮,索性連周豐身邊的「小廝」都抱了抱。

  于景渡僵著身體一動不動,表情十分複雜。

  他從前倒是不知道小紈絝高興起來竟還有這愛好。

  幸好對方不是在宴會上高興,否則豈不是要將今日來的人都抱一遍?

  「改日再會,告辭了。」容灼說著便上了馬車。

  「公子,咱們直接回府嗎?」金豆子問道。

  「回什麼府?去尋歡樓!」容灼迫不及待地道。

  隨後,容府的馬車絕塵而去,像是在昭示著容小公子的迫切。

  周豐看著遠去的馬車,又看了看身邊的「小廝」,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于景渡則在聽到容灼說出「去尋歡樓」這幾個字時,明顯怔了一下。

  小紈絝這是迫不及待要去找自己分享嗎?

  實際上,容灼不止想去找于景渡分享,還想和對方慶祝一下。

  在他看來,事情能這麼順利,至少有一半的功勞都是「青石」的。

  畢竟他一個人做不了紈絝,而且為了在外頭立人設,他平日裡沒少提對方。

  「青石!」容灼手裡拿著月季花,在於景渡房門外敲了半晌。

  就在他以為對方不在的時候,門從裡頭打開了。

  「青石!」容灼興高采烈地進了門,先是把花瓶裡的花換了新的,這才朝于景渡道:「今晚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于景渡看著他,佯裝隨意地問道:「今天怎麼這麼高興?」

  「遇到好事兒了,當然高興。」容灼道:「你的面具呢?快戴上,我已經讓豆子去訂好了位子,咱們今晚去江月齋吃飯。」

  于景渡什麼都沒說,卻依著他的話找來面具戴上,跟著走路都恨不得蹦高的容灼出了尋歡樓。

  花姐倚在門邊看著自家殿下的背影,心裡都替對方覺得累。

  明明前腳剛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扭臉就若無其事又跟著容小公子走了……

  嘖!

  「第一次見你這麼高興。」于景渡朝容灼道。

  「我來這裡之後,也是第一次這麼高興。」容灼朝夥計吩咐完之後,走到桌邊坐下,壓低了聲音朝于景渡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朝你說要去和一個熟人吃飯的事兒?」

  「記得,飯吃好了?」于景渡問他。

  「吃好了,而且我討厭的那個人,沒看上我!」容灼說著又忍不住快樂起來,起身在屋裡踱了幾步,「往後我應該都不必再怕他了。」

  于景渡看著他快樂的樣子,面上也忍不住浮起了一絲笑意。

  他平日裡大部分時候都沒什麼表情,笑的時候就更少了。

  容灼見他一笑,險些看得呆住,半晌後才反應過來。

  「你笑起來還挺好看的。」容灼傻乎乎地道。

  于景渡收斂了笑意,問道:「那個人沒看上你,是因為你喝醉了嗎?」

  「我也沒喝得太醉。」容灼又走到桌邊坐下,「他們的酒不知道為什麼,喝到最後沒什麼味道了,我喝了得有一壺多吧,都沒醉。」

  于景渡頓時有些想笑,心道這人竟真的沒嘗出來自己後來喝的是茶?

  就算味道分不清,可酒是冷的,茶是熱的……他竟也能分不清,看來多少是有些醉的。

  「那他為什麼沒看上你呢?」于景渡問。

  依著今日所見,他還以為太子並不會捨棄招攬容灼呢。

  在他看來,太子是否介意容灼的名聲,全看輿論的走向。

  既然這些文人對容灼都沒有什麼嫌惡,按理說太子應該也不會介意才是。

  可為什麼最後對方沒將容灼留下呢?

  「大概是嫌我太紈絝了吧。」容灼揚著下巴,看起來還挺驕傲。

  但于景渡卻不這麼認為,他總覺得事情還有蹊蹺。

  「你今日出……你和熟人吃飯的時候,可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于景渡問他。

  「也沒有吧。」容灼想了想,「我中途喝多了酒去方便了一次,回來在他們家花園吃了塊點心……」

  于景渡一怔,「花園裡怎麼會有點心?」

  「是他們家的煮茶師傅在煮茶,我不想喝茶就吃了塊點心。」容灼道。

  于景渡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煮茶師傅?」

  「對啊,還挺年輕的,長得也不錯,溫文爾雅的。」容灼道。

  「是不是穿著一身白?」于景渡問。

  「對啊。」容灼道:「是不是煮茶的都喜歡那麼穿?」

  于景渡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容灼,欲言又止。

  他很想提醒這小紈絝,一般的富貴人家就算找人煮茶,也多半會找個姑娘,誰家會找個男人煮茶?

  而且那人一身白,溫文爾雅……

  于景渡有些懷疑,容灼所說的那人沒看上他,是真的沒看上嗎?

  還是那人另有別的打算?

  可他現在的身份沒法朝容灼多說什麼。

  這頓飯于景渡吃得沒滋沒味,倒是容灼渾然不覺自己的處境,吃得無憂無慮。

  于景渡目光落在少年笑意始終沒褪的臉上,心裡稍稍有些堵得慌。

  「我之前是不是一直沒正式跟你說過?其實我來尋歡樓搞了這麼多動作,就是為了今日。」容灼一邊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邊朝于景渡道:「我討厭的那個人他不喜歡紈絝,我就想著我只要沉溺酒色,他就會看不上我了。」

  容灼說的這些,于景渡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所以聞言並不驚訝。

  「你不會不高興吧?我這麼利用你。」容灼有些緊張地問道。

  「這有什麼可不高興的?對我來說又不吃虧。」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這才松了口氣,又道:「不過我跟你交朋友是真心的,帶你出去玩兒也好,帶你吃東西也好,都是真心實意的把你當朋友。」

  「嗯,我知道。」于景渡點了點頭。

  容灼見狀眼底便又染上了笑意,像是放下了一樁心事一般。

  「往後還來尋歡樓嗎?」兩人吃完了晚飯出來之後,于景渡朝容灼問道。

  「當然要來啦。」容灼喝了點酒,醉醺醺地朝他道:「不僅要來,還要變本加利的來。」

  所謂做戲要做全套,太子如今將他棄了,只是他成功的第一步。

  若他突然改邪歸正,難保對方不會又接納了他。

  所以最穩妥的法子是,在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裡,他繼續做他的紈絝,直到明年春闈落榜,他就會成為一個沒有功名,品性又不端的人。

  屆時無論如何太子都不可能再給他眼神了。

  「青石……」容灼伸手扯了扯于景渡的衣袖,紅著臉笑了笑,「有個事兒挺難為情的,但是我找不到旁人來問,只能問你。」

  「什麼?」

  「就是那個……」容灼四處看了看,拉著他走到了僻靜一些的地方,「你也知道,我雖然常去花樓,但是我一直潔身自好的。」

  于景渡見他這幅彆彆扭扭的樣子,就猜到了他要問什麼。

  小紈絝今日被周豐揶揄,戳破了他未經人事的事實,所以沉不住氣了。

  「然後呢?」于景渡挑眉看著他。

  「我想問問你,就是這個情況……我這個情況,你懂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湊到于景渡耳邊問道:「別人是能看出來的嗎?」

  「看出來什麼?」于景渡繼續裝傻。

  容灼只當自己說得不夠明白,不得不繼續解釋道:「就是我和你沒有……那個什麼……旁人能看出來嗎?」

  他似乎是怕于景渡還沒明白,兩隻手的食指勾到一起示意了一下。

  「這個啊。」于景渡輕咳了一聲道:「當然能看出來了。」

  「啊?」容灼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們都不信,難道都看出來我還是個……」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麼,本就因為喝了酒而發紅的臉上,比方才更紅了幾分。

  「怎麼看出來的呢?」容灼虛心朝于景渡請教,「還有……怎麼樣才能讓人看不出來呢?」

  于景渡垂眸看著求知若渴的小紈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法子我倒是知道一些。」于景渡湊到容灼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但是你確定你想學嗎?」

  容灼耳朵有些微癢,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然後一臉凝重地思考了片刻。

  他往後還得繼續裝紈絝,總不能在這種事情上讓人看出破綻才好。

  否則他無論走到哪裡,估計都有人會像周豐那樣揶揄他。

  紈絝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不然事情傳開了,別人說不定以為他那方面不行。

  「想學。」容灼一本正經地看向于景渡,「你教教我吧!」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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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你要聊這個,我可不困了





第12章

  容灼仰著臉看向于景渡,清澈的雙眸裡倒映著街邊的一點燈火。

  兩人離得極近,近到于景渡能清晰地聞到少年身上的淡香。

  「容小公子……」于景渡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的人,而後慢慢垂首靠近對方。

  容灼不知他要做什麼,莫名有些緊張,一直下意識想往後躲。

  就在兩人近到呼吸交錯之時,于景渡突然開口道:「你太乖了。」

  「太乖了是什麼意思?」容灼小心翼翼問道。

  于景渡盯著他半晌沒有做聲,末了輕笑一聲,轉身朝著尋歡樓的方向行去。

  「青石,你等等我!」容灼追上去,一手拽住他衣袖,「我太乖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很難學會的意思。」于景渡態度冷淡,腳步卻遷就著對方放慢了些許。

  「我估摸著也不簡單。」容灼道。

  他從前上學的時候,偶爾會聽到班裡的男同學聊天時會聊到這樣的話題,說某某一看就跟人那個過了。當時的容灼很不理解,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看出來呢?

  但他覺得背後討論這樣的問題有點猥瑣,也不禮貌,況且他也不感興趣,所以從不會參與這樣的話題。

  他從前看過一個視頻,說有的人一眼就能辨別渣男,也有警務人員一眼就能辨別出人群中的犯罪分子,據說還有醫生能看一眼病人的臉色就診出這人的身體狀況……

  可見,萬事萬物只要找到了規律,多半都有跡可循。

  可是這種事情……要怎麼看出來呢?他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青石。」容灼顯然沒打算放棄,他跟著于景渡回了尋歡樓,不依不饒地拉著對方道:「你先跟我說說有多難,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能不能學會呢?」

  他今日飲了酒,雖然醉得不厲害,但臉頰卻紅撲撲的,顯得比平日裡更多了幾分稚氣。

  于景渡一看他這副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連逗他幾句都覺得有種罪惡感。

  「不教。」于景渡摘了面具,露出了那副冷淡的表情。

  但容灼絲毫沒有收斂,黏黏糊糊拉著他央求道:「你都答應我了,好青石,教教我吧。」

  于景渡在他手背上不輕不重地一拍,容灼吃痛立馬撒了手,表情看著有些委屈。

  「你喝多了,回去睡吧。」于景渡道。

  容灼癟了癟嘴,好半晌後才不情不願地離開了于景渡的屋子。

  隨後,門被于景渡從裡頭合上了。

  兩人相識這麼久,于景渡雖然對他一直不算特別熱情,但像今日這般還是頭一遭。

  容灼不理解在街上時明明還好好的,為什麼對方的情緒突然就變了,好像有些煩躁。

  「青石……」容灼隔著門又朝他問道:「你當真不教我?」

  「不教。」

  「不教算了!」容灼轉身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

  他想,這世上又不是只有「青石」一個人會,對方不教他,他大不了去問旁人。

  容灼有些氣悶地從樓上下來,在二樓的拐角處,險些撞上了一個人。

  「抱歉,公子沒事兒吧?」對方忙朝他賠不是。

  「青玉?」容灼一眼就認出了這人是自己頭一天來時給他斟酒的那個小倌兒。

  當時因為容灼沒理解他的提醒誤飲了桃夭,段崢還險些讓人將他教訓了一頓,幸虧容灼攔著才作罷,事後青玉還特意去感謝過容灼,兩人也算是點頭之交了。

  雖然第一次見面時不算太愉快,但容灼還挺喜歡這小倌兒的。

  只因他特別有分寸,既不過分熱情,也不諂媚,相處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

  「容公子?這麼晚了您是打算回去?」青玉問道。

  「呃……」容灼心念一轉,朝他問道:「你這會兒有事兒嗎?若是無事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他想問的這個問題還挺尷尬的,真找旁人他多半有些不好意思。

  但青玉這人不會給人壓力感,相處起來會讓人覺得很輕鬆,所以容灼面對他時還挺自在。

  「無事,容公子吩咐便是。」青玉道。

  「太好了。」容灼忙道:「你來我房裡吧。」

  他說罷又轉身上了樓,青玉忙依言跟在了他身後。

  與此同時,于景渡房中。

  「公子,這些便是今日在詩會上與四公子一起飲過茶的人。」親隨黎鋒將一份名單呈給于景渡。

  于景渡接過名單掃了一眼,上頭並沒有容灼的名字。

  「不知是何緣故,四公子此番並未與容小公子見面。」黎鋒道。

  他雖然知道于景渡今日也去了詩會,卻並不知道詩會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因為安排于景渡進入詩會的人是江繼岩,黎鋒此番只負責盯著太子那邊。

  「他們見過。」于景渡道。

  黎鋒一怔,有些不解,于景渡卻未多解釋。

  「四弟這些日子似乎挺清閒的。」于景渡目光中閃過一絲冷意,「你這些日子不是收集了不少線索嗎?挑一樁不大不小的事,讓四弟忙活幾日,省得他沒事兒瞎琢磨。」

  「是。」黎鋒忙道。

  「還有……」于景渡略一沉吟,「去幫我尋一些春宮圖來。」

  「啊?」黎鋒一怔,表情十分精彩。

  「啊什麼?」于景渡面色絲毫不改,「有問題嗎?」

  「沒有!」黎鋒忙道。

  「別找太離譜的,最好內容正經一些。」于景渡又道。

  太離譜的內容,他怕嚇著小紈絝。

  今日于景渡雖然把人攆走了,但他事後想了想,還是決定彌補一下。

  小紈絝看著也得十八了,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只怕回頭容易讓人給騙了。

  于景渡目光落在花瓶裡的紅色月季上,心道就當是回報對方的贈花之誼吧。

  「公子。」黎鋒硬著頭皮又問道:「是找敘述男女之事的,還是找……」

  「男女之事。」于景渡道,他記得小紈絝說過不喜歡男人。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道:「都找一些吧。」

  黎鋒這才應了聲,朝他行了個禮打算告辭。

  「公子……」臨走前黎鋒略一猶豫,「方才屬下過來的時候,在走廊上似乎看到那位容小公子帶著一個小倌兒進了房間。」

  于景渡目光一凜,臉色當即就變了。

  「為何不早說?」于景渡冷聲道。

  「屬下以為……」黎鋒心口一跳,額頭登時滲出了冷汗。

  他這些日子來得少,對於景渡和容灼的事情知道的就更少了。

  若非江繼岩提醒他留意著點容灼,他方才可能都不會多那一句嘴。

  如今看于景渡這反應,他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要不要屬下過去……」黎鋒開口。

  「不必。」于景渡深吸了口氣,神情又恢復了先前的冷淡,「去辦你的差吧。」

  黎鋒聞言如蒙大赦,忙快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于景渡待人走後,在房中呆立了片刻,心中說不出的煩躁。

  他起身推開門出去,隔著走廊看向了容灼的房門口,不禁有些懊惱。

  他今日語氣大概是不太好,將人趕走了。

  他哪裡能想到一向乖順的小紈絝,竟會找了個小倌兒!

  小紈絝想幹什麼?

  是因為他說不教,所以對方要換個人來教?

  可這種事情……

  于景渡一想到容灼那副單純無辜的模樣,心中便越發煩躁。

  這樓裡的小倌兒各個身經百戰,小紈絝遇到他們還不跟羊入了虎口一般?

  只怕該教的教完,對方連骨頭都讓人吃沒了!

  念及此,于景渡快步出了門,徑直朝著容灼的住處行去。

  然而走到門口時,他抬起想要推門的手卻停住了。

  這種時候,他以什麼立場去推這扇門?

  將人攆走的是他,說了不教的人也是他。

  于景渡苦笑一聲,暗道自己是不是在花樓裡住久了,連自己是什麼身份都快要忘了?

  他收回手轉身想離開,卻又不禁想起了容灼那副乖順的模樣。

  罷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啪!」地一聲。

  容灼的房門被于景渡一把推開了。

  屋內,青玉正趴在桌邊打盹,被他推門的動靜吵醒了,表情有些茫然。

  「公子,您是不是走錯了?」青玉問道。

  于景渡雖住在這花樓裡,可見過他樣子的人卻不多,所以青玉並不認識他。

  「容灼呢?」于景渡冷聲問道。

  「容小公子睡著了。」青玉指了指裡頭的床榻,「他似乎是晚飯飲了酒,這會兒酒勁兒上來了。」

  容灼叫了他來房裡,說是要問他什麼問題。

  可他人跟著上來之後,容灼正事沒說幾句,人就先迷糊了。

  容灼這酒勁兒上來的實在是有些延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喝了假酒。

  于景渡大步走到榻邊,見容灼躺在被子裡只露出了一顆腦袋,睡得正酣。

  他稍稍掀開被角,見容灼身上衣服還穿著,這才松了口氣。

  「這裡沒事了,你可以走了。」于景渡朝青玉道。

  青玉見狀打量了他一眼,這才起身退了出去。

  待人走後,于景渡伸手在容灼手腕上搭了一下,好在對方脈象平穩沒有任何異樣。

  他立在榻邊待了一會兒,而後伸手將正睡著的人打橫抱起來往裡挪了挪,自己和衣躺在了榻邊。

  容灼一大早起來之後,看到身邊躺了個人險些被嚇死。

  直到認出這人是于景渡,才稍稍松了口氣。

  「你怎麼在這兒?」容灼一臉茫然。

  「來教你。」

  「你不是說不教嗎?」容灼問他。

  「我不知道你轉臉就會去找別人。」于景渡冷聲道。

  容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你不願意教我,我不能去找別人嗎?」

  于景渡被他一句話噎得夠嗆,半晌後才沉聲道:「你到底學不學?」

  「我學。」容灼忙乖順地點頭。

  于景渡起身拿了兩本圖冊往他懷裡一塞,「自己看吧,看不明白的可以問我。」

  容灼一臉狐疑地翻開手裡的圖冊,很快又將圖冊合上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于景渡,又將手裡的圖冊翻開看了一眼,這回基本確定裡頭畫的是什麼了。

  「就這?」容灼一臉失望。

  他還以為于景渡要教他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呢,竟然只是給他看春宮圖?

  作為一個在互聯網時代生活過的年輕人,容灼沒吃過豬肉,可沒少見過豬跑。

  他成年後出於好奇,找過各種各樣的動作片觀摩過,那形象程度不比這春宮圖來得高清?

  「有什麼問題嗎?」于景渡見他一臉嫌棄,當即有些不解。

  「這我又不是沒看過。」容灼道:「看了這個也沒用啊,別人照樣能看出來我沒經驗。」

  于景渡:……

  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預料。

  但他很快收斂了心神,表情幾乎看不出一絲漏洞。

  他今日若是說自己教不了,小紈絝轉臉不知道又要去找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學。

  「這只是開始。」于景渡挑了挑眉,朝容灼道:「你要想讓人相信你與我真的有過什麼,首先得讓人相信你喜歡男人,其次得讓人相信你喜歡我。」

  容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怎麼才能讓人相信呢?」

  「你可以先假裝讓自己相信試試。」于景渡道。

  「這個我懂,代入感,真聽真看真感受!」容灼道:「那你……要不借一隻手給我做做道具?」

  于景渡略一猶豫,依言朝容灼伸出了一隻手,容灼毫不猶豫就將他的手握住了。

  少年的手溫熱柔軟,帶著陌生又令人悸動的觸感。

  于景渡暗暗深吸了口氣,勉強摒除了心中的雜念。

  「什麼感覺?」于景渡朝他問道。

  「你的手好大。」容灼認真描述道:「還有點硬,」

  容灼說著又伸出了另一隻手,兩隻手在於景渡的手上摸來摸去。

  他面上不見一絲異樣,倒是于景渡稍稍有些不自在,抽回了自己的手。

  「還有呢?」于景渡問道。

  「沒了。」容灼無辜地道。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半晌,表情十分複雜。

  「要不你讓我抱一下試試?」容灼小心翼翼地道:「我……還沒抱過男人呢。」

  于景渡一臉無奈,兩手一攤,做出了一個任君施為的姿勢。

  容灼走上前兩步,慢慢伸手攬住了他,將人抱住了。

  但他身量比于景渡小了不少,哪怕主動抱著人時,也像是窩在於景渡懷裡一般。

  容灼換了好幾個姿勢,惹得于景渡眉頭越擰越緊,最後幾乎是被于景渡從懷裡摘出來的。

  「什麼感覺?」于景渡問他。

  「你好結實。」容灼有些羡慕地道:「身材真好。」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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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這輩子沒這麼無語過。





第13章

  容灼對著人又是摟又是捏,像遇到了好玩的事情,好奇又新鮮。

  于景渡沉著臉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目光,容灼這才老實了。

  「我沒有別的心思!」容灼忙朝他解釋,「而且我不喜歡男人,你知道的。」

  「你恨不得每日都要說一遍,我當然知道。」于景渡語氣有些不快。

  容灼一笑,走到一旁坐下,「我覺得這法子不是很管用,而且我要是真相信了自己喜歡你,那不就麻煩了嗎?」他可沒這種把自己掰彎的愛好。

  「你整日裝著沉溺酒色,也沒見你真的沉溺過。」于景渡道。

  「好像也有點道理。」容灼很快又被他說服了。

  他既然可以裝紈絝,自然可以裝別的。

  他覺得先前旁人從他身上看出了漏洞,多半就是因為他演技太差。

  若是這些日子他好好練習練習,說不定就能瞞天過海了。

  「那我要不再試試?」容灼說罷又要朝于景渡身邊湊。

  于景渡卻伸手在他身上一抵,迫使對方和自己保持了一臂的距離,「不急,這些事情,我可以慢慢教你。」

  「行!」容灼聞言頓時有了衝勁兒。

  他想「青石」在花樓這麼多年,估計沒少面對那些自己討厭的人。

  而在假裝喜歡別人這件事情上,「青石」應該是很有發言權的。

  當日容灼匆忙洗漱完,又吃了早飯,便拿著紙筆做好了準備聽于景渡給他「上課」。

  于景渡這會兒有些騎虎難下。

  他答應教容灼,根本就是隨口一說。

  在他看來,這樣的事情是沒法教的,只能親自實踐。

  可小紈絝又不喜歡男人,他們沒法實踐。

  不對,就算小紈絝喜歡男人,他們也不能來真的,他又不是真的小倌兒。

  于景渡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和容灼混在一起久了,腦子都有點不好使了。

  可他若是不教,對方說不定又要去找什麼青玉。

  屆時這小糊塗蛋還不知道讓人占多少便宜呢!

  于景渡想到容灼早晨對他那摟摟抱抱的樣子,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些許煩躁。

  「青石,你臉好紅!」容灼開口道。

  于景渡輕咳了一聲,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灌下,這才坐下。

  「首先……」于景渡看向容灼,對上少年那雙求知若渴的眸子,心中不由一動。

  「首先……」容灼在紙上落筆,「然後呢?」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半晌,這才開口道:「你越是想讓人相信一件事情,就越是不能反復強調。有些事情說得越多,反倒顯得越心虛,越不可信。」

  他這架勢不像是在教容灼怎麼瞞天過海,倒像是在教他為人處世的學問。

  「有道理有道理!」容灼忙道:「說多了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對吧?」

  「嗯。」于景渡頓了頓,反客為主地問道:「那你覺得怎麼樣會顯得更可信呢?」

  容灼想了想,「用實際行動證明?」

  「怎麼用實際行動?」于景渡又問。

  「不是要真聽真看真感受嗎?」容灼舉一反三道:「就像昨晚那樣,你跟我睡一張床,我與你朝夕相處不分彼此,這樣日子久了習慣成自然,我看起來就會真的像一個沉溺酒色之人一般。」

  于景渡:……

  這小紈絝倒是真豁得出去。

  「對,就該這樣!」容灼一拍桌子,自作聰明地道:「之前我還是太收著了,徒有紈絝的表,沒有紈絝的裡,所以他們看著我便不大相信。」

  容灼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不等於景渡開口,他倒是先把自己說服了。

  反正如今他都住在尋歡樓裡了,倒不如一口氣把戲做足。

  「青石,我說的對嗎?」容灼還不忘虛心朝他問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顯然也有點接不住話了。

  容灼對於這件事情的執念,顯然比他想像中還要深。

  少年打定了主意要將這個紈絝裝到底,且還做好了準備將他拉到一條船上。

  有了章程之後,容灼便回了趟家。

  他原是想回去收拾點行頭帶到尋歡樓,以便在那裡長住。

  可沒想到一進容府大門,就被容父堵在了院子裡。

  這幾日他忙著操心別的事情,倒是將他這個爹給忘了。

  「爹。」容灼規規矩矩朝容父行了個禮。

  「還知道回來?」容父語氣不善,目光落在了他懷裡抱著的兩冊書上,「還算知道點分寸,出去瞎混沒忘了讀書。」

  他說著就去拿容灼懷裡的書,容灼手一滑沒搶過,書便到了容父手裡。

  那是于景渡一早送他的圖冊,容灼雖不大稀罕,但念及在這個世界生活,以後的消遣也就只能是這種圖冊了,便隨手拿了回來,想著先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誰曾想能被容父給撞了個正著!

  「混帳!哪里弄來的這些汙糟東西?」容父看到圖冊的內容之後,臉色當即就變了。

  「爹……」容灼尷尬一笑,「我都十八了,也到了該看這個的年紀了,這種事情我自己不學,您早晚不也得想法子教我嗎?總不能讓我將來兩眼一抹黑的成親吧?」

  「你……」容父被他一句話噎住,卻又無從反駁。

  本朝規矩,一般男子成年後家中父兄便會在這些事情上有所教導。

  但一來容灼雖十八了,卻看著稚氣未脫,容父便下意識還將他當成孩子對待,二來容父並不急著讓容灼成婚,是以在這些事情上並未教導過。

  但他自己也是男子,知道到了容灼這個年紀的少年,對這些事情好奇是正常的。

  更何況他家這個逆子連花樓都逛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看這些東西還有什麼稀奇的?

  「沒出息!」容父怒斥了一句,將手裡的圖冊又扔到了他懷裡,「回去把東西放下,來我書房一趟。」

  「是。」容灼忙乖順地應了,抱著懷裡的圖冊一溜小跑回了小院。

  金豆子一見他回來忙高興地迎了上來,在看到他手裡拿著的東西之後,表情很是複雜。

  「先借你看看吧,我暫時用不著。」容灼大方地將圖冊給了金豆子,「我換身衣服去找我爹一趟,你幫我收拾幾身衣裳,再準備點銀子。」

  「公子您這是要做什麼?」金豆子不解道。

  「我出去住幾天。」容灼一邊換了身素淨些的衣服,一邊又朝金豆子問道:「我爹這幾日沒念叨我吧?」

  金豆子道:「老爺這些天似乎挺忙的,都沒顧上問公子的事情。」

  容灼這才松了口氣,但心中依舊不免忐忑,怕自己會再挨一頓揍。

  「你去書房外頭聽著點,我爹要是打我我就叫,你聽到我叫就去後院叫我娘來救我。」容灼道。

  「行!」金豆子聞言忙應了,而後跟著容灼一起去了書房。

  書房內,容父立在窗邊,看上去有些嚴肅。

  容灼進去後略一猶豫,直接撩起衣袍主動跪下了。

  「你這是幹什麼?」容父一臉不解。

  「啊……爹您讓我過來,不是要打我嗎?」容灼問道。

  容父快被他氣笑了,揮了揮手示意他起來。

  「昨日去詩會了?」容父問道。

  「嗯。」

  「沒發生什麼事情吧?」容父又問。

  「沒有。」

  「也好。」容父點了點頭,而後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你自幼懂事,沒讓為父操過什麼心。這些日子為父也想了很多,有些事你若是想清楚了,便依著自己的想法去辦吧。」

  容灼聞言有些驚訝,沒想到容父今日的態度竟會如此。

  這沒道理啊,才不足半月的工夫,對方就接受自家兒子從一個翩翩公子變成了紈絝的事實?這也太開明了點!

  「上回教訓過你之後,我見到了季先生。」容父道:「你是他的學生,他比為父更瞭解你,既然他都相信你,我這個做爹的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好自為之吧。」

  原來他竟去找過季先生?

  容灼想起穿來後僅有一面之緣的那位大儒,一時之間也有些驚訝。

  難道對方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會幫他在容父面前說話?

  容灼一時間也沒什麼頭緒,只能先將心底的疑問壓下。

  但容父態度的轉變,某種程度上算是幫了容灼一個忙。

  至少他不用再提心吊膽整日擔心回府被揍。

  尋歡樓。

  于景渡正和江繼岩議事呢,突然抬手朝對方示意了一下。

  江繼岩不明所以,直到片刻後聽到門外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緊跟著于景渡的門被人敲響了。

  「青石,我回來了。」容灼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于景渡看了江繼岩一眼,對方一臉茫然,顯然沒領會到他是什麼意思。

  直到于景渡走到門口作勢要開門,江繼岩才如夢初醒,匆忙躲到了屏風後頭。

  「我以為你在休息呢?」門外的少年見到于景渡後一臉笑意,毫不避諱地進屋便坐下了,「我方才回家讓金豆子給我收拾了些行頭,往後這些日子,我就可以安心住著了。」

  他說著拍了拍自己腰間新掛上的荷包,裡頭看著也鼓鼓囊囊,顯然剛裝滿。

  「他也來了?」于景渡問道。

  「沒有。」容灼忙道:「我怕他整天跟著我不方便,東西送到就讓他回去了。」

  于景渡聞言不置可否。

  「咱們今天是睡你這屋還是睡我那屋?」容灼朝他問道。

  屏風後的江繼岩聽到這話當即一怔,表情別提多精彩了。

  他感覺自己似乎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明明也就一日沒見,怎麼事情就發展到這個地步了?

  「你那邊吧。」于景渡隨口道。

  「好,都聽你的。」容灼朝他一笑。

  方才容灼回家之後,換了身月白外袍,看著沒了平日裡那副花裡胡哨的勁兒,倒是多了幾分書卷氣,顯得比平日裡更乖順。

  于景渡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半晌,問道:「累嗎?」

  「有點。」容灼起身道:「要不我借你的地方睡一會兒?」

  他覺得自己如今既然要和于景渡無分彼此,那就不能太客氣。

  可他剛起身,卻被于景渡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都睡我的床了,我不能睡你的嗎?」容灼問道。

  「不是……」于景渡瞥了一眼屏風的方向,表情有些複雜,「我的床,不乾淨。」

  容灼一怔,心中登時忍不住有些發酸。

  「青石」是因為那張床上睡過太多人,所以才會這麼說嗎?

  「你別這麼說,我不介意的。」容灼安慰道。

  「我介意。」于景渡道。

  容灼不想惹他傷心事,忙道:「我其實也有點認床,那我回去睡吧,一會兒你過去找我。」

  「嗯。」于景渡應了一聲,這才鬆開了他的手腕。

  待容灼走後,屏風後的江繼岩才一臉諱莫如深地走出來。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你的床我的床還有什麼乾淨不乾淨的話。

  于景渡倒是面色如常,絲毫看不出異樣。

  唯獨方才握住少年手腕的那只手,食指和拇指不經意摩挲著,像是在回味什麼。

  「公子。」江繼岩斟酌著開口,「您和這位容小公子不會是來真的吧?」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冷意。

  「他原是四弟看中的人,如今他自己想擺脫四弟,我閑著無事幫他一把罷了,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于景渡解釋道。

  「公子思慮周全,季先生的愛徒與四公子保持距離,對公子來說確實是好事。」江繼岩道。

  只不過,他們殿下這犧牲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為了不讓太子殿下如願,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容小公子那模樣,又覺得他們殿下好像也不算吃虧……

  「咳!」于景渡輕咳了一聲,打斷了江繼岩的腦補。

  「對了,無雲師父想見您一面。」江繼岩轉移話題道。

  于景渡聞言目光微動,問道:「他還好吧?」

  「一切都好,就是很記掛公子。」江繼岩道:「他倒是沒讓你現在去,只是朝我提了一句,公子可以等能在京城自由走動的時候再去看他也不遲。」

  「他現在何處?」于景渡問道。

  「還是在清音寺。」

  于景渡沉吟半晌,「我知道了。」

  隨後,江繼岩又朝他交代了一些瑣碎之事,這才離開。

  當日中午,于景渡去了容灼的房中用飯。

  容灼心情似乎不錯,還吩咐夥計上了一壺梨花白。

  「今天外頭天氣特別好,其實咱們應該出去轉轉的。」容灼嘗了一口酒,被辣得直皺眉,「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咱們可以一起去,省得老待在尋歡樓裡憋得慌。」

  容灼性子不比于景渡這般沉穩,在屋裡待太久他就會覺得悶。

  而依著他的計畫,接下來的數月他都要和于景渡一起度過,直到春闈結束。

  要是不找點樂子,他豈不是要在這尋歡樓裡憋出毛病來了!

  「這幾日我睡得不太踏實,想去寺中求個平安符。」于景渡道。

  「你還信這個呢?」容灼道,「那明日我去打聽一下,看看哪個寺廟的平安符靈驗。」

  于景渡想了想,「城東和城南都有一間寺廟,不過一個是求姻緣比較靈驗,一個是求子比較靈驗……若是求平安符,京西的清音寺應該是最靈驗的,就是有點遠了。」

  「我記得表哥說過,京西好像景色不錯。」容灼道:「你要是想去,咱們可以在那邊多住幾日,就當是散心了。」

  于景渡聞言點了點頭。

  「要不咱們今日就去吧。」容灼又道。

  少年是個活泛性子,若是他不知道目的地還好,一旦知道便待不住了。

  于景渡料到他會這麼說,因此毫不意外。

  於是當日午後,容灼就讓人備好了馬車,和于景渡一起去了京西。

  京西的清音寺路途略有些遠,待馬車到了寺中時,天色都暗了,寺中也沒什麼香客了。

  「天色已晚,兩位施主今夜不如就在寺中暫歇吧。」寺中的小師父朝兩人提議道。

  「那就有勞了。」于景渡朝他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容灼見狀也跟著有樣學樣。

  小師父幫兩人安排了一間有兩張榻的房間。

  容灼還是第一次在寺廟中留宿,看起來頗為興奮。

  這個點已經過了寺中用飯的時辰,但引路的小師父還是幫他們備了一些簡單的齋飯。

  齋飯做得粗糙質樸,花樣也幾乎沒有,但容灼是第一次吃,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青石,你以前來過這裡是嗎?」容灼朝于景渡問道。

  「嗯。」于景渡道:「有個舊識,常來這裡。」

  容灼聽他說是舊識,下意識就將對方定義成了尋歡樓裡的客人,畢竟在他看來青石一直在那裡生活,根本就沒有尋歡樓之外的朋友。

  大概是怕于景渡尷尬,容灼當晚便沒再提起過這個話題。

  兩人簡單用過了齋飯,于景渡帶著他在寺中轉了一會兒。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兩人便回房歇息了。

  為了踐行同床共枕的計畫,容灼讓于景渡將兩張床拼到了一起。

  不過寺中的床原本就不大,兩張拼起來也不怎麼寬敞。

  更棘手的是,寺中的床鋪太硬,這讓睡慣了軟床的容灼很是不習慣。

  他躺下後翻來覆去折騰了小半個時辰都沒睡著。

  于景渡就等著他睡了好去見人,哪裡能想到對方會鬧這麼一出。

  黑暗中,于景渡伸出手,慢慢搭在了容灼後頸上。

  容灼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問道:「你幹什麼?」

  「我幫你捏一捏,放鬆了說不定就能睡著了。」于景渡道。

  「那行。」容灼老老實實翻身趴下,將後背留給了對方。

  不過於景渡並沒有碰別的地方,只一手按在少年後頸上慢慢推拿了幾下。

  些許溫熱自後頸傳來,帶著于景渡手上粗糲薄繭的觸感,捏得還挺舒服。

  容灼想誇他捏得不錯,但一想又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便作罷了。

  「睡吧。」于景渡低聲在少年耳邊哄道。

  「嗯。」少年應了一聲,很快呼吸便漸漸平穩,沒一會兒工夫竟真的睡著了。

  于景渡幫容灼蓋好被子,便起身離開了房間。

  他輕車熟路在寺院裡穿行,很快便到了一間禪房外。

  房門並沒有關緊,透過門縫能看到裡頭透出來的燭光。

  「怎麼不進來?」屋內一個聲音傳來。

  于景渡聞言也沒逗留,提步進了房門。

  屋內的香案前擺著幾隻蒲團,方才說話那人正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打坐。

  這人看著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雖然已經剃度,但眉宇間依舊能看到隱約的貴氣。

  這人便是先前江繼岩口中提到的那位無雲師父。

  「六叔。」于景渡朝著對方行了個禮。

  「說過多少次了,還是忘不了這些虛禮。」無雲指了指面前的蒲團,示意于景渡坐下。

  于景渡盤膝坐下,雙目稍稍有些泛紅。

  無雲見狀失笑道:「要及冠了,看著比上回又老成了不少。」

  「六叔可好?」于景渡問道。

  「一切都好,我見你似乎也很好。」無雲道:「身邊帶了個眼生的小施主,是你新交的朋友嗎?」

  于景渡略一點頭,沒有否認。

  「那位小施主看著就是有善緣的。」無雲看著眼前的于景渡,感慨道:「不知是不是這位小施主的緣故,你這次看著比上次倒是讓人放心多了。」

  「六叔在取笑我。」于景渡道。

  「非也。」無雲道:「你身上的確比上次多了點紅塵之氣。」

  于景渡無奈道:「六叔確定是紅塵之氣,而不是風塵之氣?」

  「倒是聽江繼岩說了你的住處。」無雲道:「可還習慣?」

  「這麼多年什麼地方沒住過,沒什麼不習慣的。」于景渡道。

  「有那位小施主陪著,想來也不會太寂寞吧?」

  于景渡表情稍稍有些不自在地道:「六叔一個出家人,怎麼還拿這種事情揶揄侄兒?」

  「並非是要揶揄你,是怕你心思太重,辜負了小施主的緣分。」無雲道。

  「我與他本就是萍水相逢,有緣也只能是點頭之交。」

  「你總是有那麼多顧忌。」

  于景渡苦笑,「六叔,我不能沒有顧忌,這些年若是少了顧忌,我身邊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

  無雲一臉慈和地看著眼前的于景渡,最終只淡淡一笑,沒再多說什麼。

  佛家講究緣法,而這緣之一字,玄之又玄。

  有些事情早已註定好了,倒也不必他庸人自擾。

  容灼這一覺睡得特別踏實。

  直到寺院的鐘聲響起,他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

  「醒了?」于景渡的聲音在他耳邊傳來。

  容灼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八爪魚似的扒在於景渡身上。

  「對不住了,我睡覺不老實。」容灼忙道。

  于景渡倒也沒追究什麼,開口道:「起來穿好衣服,帶你去個地方。」

  容灼匆匆穿好衣服,又簡單洗漱了一番,便跟著于景渡出去了。

  外頭天色尚未大亮,有些寒涼,容灼身上即便裹著披風,也依舊被凍得直打顫。

  容灼跟著他出了寺廟,這才發覺于景渡竟然要帶著他爬山。

  好在這清音寺離山頂並不遠,要不然這黑乎乎的,他還真有些犯怵。

  兩人行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就到了山頂。

  于景渡找了塊較為平坦的石頭,拉著容灼坐下。

  容灼縮著脖子看向前方,見迷蒙的遠山盡頭隱約透出一線天光,在濃雲的遮擋後,火紅的照霞正慢慢衝破遮擋,將半邊天際都快染紅了。

  「日出!」容灼興奮開口,聲音由於寒冷有些發抖。

  于景渡猶豫了一下,敞開披風將人裹在了自己懷裡。

  容灼只覺後背的涼意驟然被驅散殆盡,便忍不住往後靠了靠。

  于景渡目光落在懷中少年的側臉上,不由便想起了兩人初見的那個黃昏。

  那日漂亮的小紈絝穿著一身紅從馬車裡出來,夕陽籠在他身上,將人勾勒得有些不真實。恰如此刻的容灼,側臉的輪廓被朝霞包裹著,帶著一種讓人看不真切的美感。

  「真漂亮!」容灼看著遠處的日出驚歎道。

  此刻的太陽衝破雲層躍入天際,將整個世界頃刻間照亮了。

  遠山的輪廓和近在咫尺的薄霧,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

  「嗯。」于景渡應了一聲。

  但容灼不知道,對方此刻的目光並未分給這瑰麗的景象,而是始終落在了他精緻的側臉上。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日出。」容灼說著轉頭看向于景渡,猝不及防迎上了對方不加掩飾地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青石」眼裡閃過了一絲他不大懂的情緒。

  「咱們多住些日子吧?」容灼提議道:「這樣每天都能來看日出,多看幾次。」

  「容小公子,不要那麼貪心。」于景渡道:「這麼好的東西,省著點看。」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那好吧。」

  「你怎麼這麼聽話?」于景渡一笑,眼底帶著些許無奈。

  他想告訴小紈絝,只要對方堅持一下說自己還想看,明天早晨他就可以陪著對方再來一次。可容灼卻沒有絲毫的堅持,聽他那麼說,立刻便妥協了。

  太乖了,乖到于景渡甚至有些後悔太早拒絕了對方。

  「我覺得你說得對,自然就聽話了。」容灼燦然一笑,「你要是說得不對,我可就不聽了。」

  于景渡伸手抹去他長睫上沾著的露水,開口道:「我有個舊識住在附近,你若是不想急著回去,我們可以去他家中暫住兩日,正好介紹你們認識。」

  「舊識?」容灼想了想,「介紹我們認識會不會有點尷尬?」

  容灼自動將舊識理解成了尋歡樓的客人……

  「為什麼會尷尬?」于景渡問他。

  「對方是你的舊識,而我如今名義上包了你……」容灼小聲道:「不尷尬嗎?」

  于景渡一看他這副神情就知道這小紈絝又想岔了。

  他一肚子亂七八糟的心思登時散了大半,氣得恨不得將人拎著後勃頸子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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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又乖又會氣人!





第14章

  「走了!」于景渡一臉氣悶。

  他說罷放開容灼起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行去。

  「你等等我!」容灼起身追上去,縮著脖子就往于景渡的披風裡鑽。

  于景渡閃身避開,容灼索性掀起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

  「能不能好好走路?」于景渡嘴上不饒人,卻沒再避讓。

  「山頂上真的好冷啊!」容灼被凍得直打哆嗦,「下回再出來,最好披著被子。」

  兩人勾肩搭背地回了清音寺,正趕上用早飯的時間。

  容灼捧著熱乎的粥喝了大半碗,這才稍稍緩過來了些。

  用過早飯之後,于景渡帶著他去求了平安符。

  兩人一人一枚平安符,容灼小心翼翼將他那枚收在了貼身的衣袋裡。

  這會兒天色尚早,香客們都還沒來,寺中十分清淨。

  于景渡趁著無人的時候帶著容灼下了山。

  「咱們真要去你那個……朋友家裡?」容灼問道。

  「你不想去?」于景渡問他。

  「也不是……」容灼撓了撓頭,「我這不是怕你帶著我不方便嗎?」

  他這一句不方便裡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于景渡稍一思忖便忍不住又有些氣悶。

  這小紈絝氣人的本事真的越來越見長了。

  「要不見了他你就說我是你的同僚,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容灼出了個餿主意。

  于景渡被他氣得想笑,「同僚?你怎麼想的,是覺得這身份挺說得出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容灼忙朝他解釋,「我就是想著怎麼才能讓大家都舒服一點。」

  「你閉上嘴別再出餿主意就行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忙乖乖閉了嘴,一路上再也沒說過話。

  馬車一路行駛,最後停在了一處莊子門口。

  于景渡下了馬車去朝門房說了兩句話,門房當即便一溜小跑進去通報了。

  片刻後莊子的大門打開,從裡頭迎出來一個青年,竟是江繼岩。

  江繼岩看到于景渡帶著容灼出現時,那表情十分精彩。

  容灼站在旁邊偷偷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心道果然是有點尷尬啊。

  這人看著一表人才,年紀估計也就二十來歲,氣質也挺好的。「青石」既然會帶他來叨擾,說明與對方的交情應該匪淺。

  只是不知道這兩人如今是哪一種交情?

  如果是單純的朋友倒還好,否則他可真是多餘了。

  「怎麼?不歡迎?」于景渡開口問道。

  他如今帶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目光卻一如往常那般冷冽。

  「歡迎之至」江繼岩忙收斂了情緒,賠著笑道:「青石兄今日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于景渡看了容灼一眼,「這位是江少卿,如今在大理寺任職。」

  容灼聞言忙朝江繼岩行了個禮,滿臉都寫著尷尬。

  「容小公子。」于景渡又朝江繼岩道。

  他並未過多介紹容灼的身份,只因江繼岩早已認識對方。

  但容灼卻松了口氣,心道于景渡幸虧沒把他的身份展開朝對方說。

  「原來是季先生的得意門生容小公子,幸會幸會。」江繼岩朝他寒暄道。

  容灼只得又朝他還禮,心道這人竟然在大理寺任職,「青石」人脈還挺廣的。

  「江少卿查案子很在行,將來你若是遇到什麼事情,可以去大理寺找他幫忙。」于景渡朝容灼道。

  江繼岩聞言挑了挑眉,「找我多半沒什麼好事情,容小公子還是別有這種需要比較好。」

  于景渡聞言瞪了江繼岩一眼,目光中帶著一絲警告。

  容灼見這二人見了面起就一直「眉來眼去」,當真是沒眼看。

  江繼岩引著兩人進了門,便吩咐了家僕去備些茶點。

  容灼趁著對方不注意時,朝于景渡咬耳朵。

  「江少卿是不是對你還有想法?」容灼小聲問道。

  于景渡擰了擰眉,看向容灼的目光帶著幾分無奈。

  「我看他剛才看你的眼神就很奇怪,不像是老朋友該有的。」容灼道:「你要是對他沒那種想法了,最好防著點,別讓人誤會了。」

  兩人說話間,便有家僕端著茶點進來了。

  江繼岩朝于景渡使了個眼色,那意思要跟他單獨聊聊。

  「你先吃點東西,等我片刻。」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點了點頭也沒再多問,乖乖坐在廳內吃起了點心。

  他覺得自己純屬瞎操心,看「青石」那態度,說不定也對這位江少卿有什麼心思呢,要不然怎麼一見面就這麼迫不及待把自己支開了?

  不過這個人看著倒也不錯,長相氣質都沒得挑,「青石」真的有點心思也算情理之中吧。

  就在容灼吃著點心瞎腦補兩人舊情複燃的大戲時,江繼岩帶著于景渡去了書房。

  「公子!您今日這是哪一出啊?」江繼岩道:「您帶著容小公子來這裡見我,萬一事情傳出去讓人起了疑心,您的行蹤就危險了!」

  于景渡走到椅子旁邊坐下,慢條斯理地道:「放心吧,此行沒人盯著我們。」

  「太冒險了。」江繼岩驚魂未定地道:「那……容小公子不會起疑嗎?」

  「他以為你是我的老相好。」于景渡道。

  江繼岩聞言差點驚得岔了氣,半晌沒說出話來。

  「下個月我就要正式進京了,不可能一直在尋歡樓住著。」于景渡道:「那地方暫時還要保著,所以不能讓人覺察到我和花姐的聯繫。」

  「是,但這和您今日之行有什麼關係?」江繼岩不解道。

  「我離開尋歡樓之後,你可想過該如何善後?」于景渡問他。

  江繼岩一怔,「在尋歡樓見到過您的臉,又知道您這個假身份的人,只有容小公子一人。若是穩妥起見,將他除掉自然是最簡單的法子……」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感受到了于景渡目光中透出的冷意。

  「當然,容小公子是無辜的,這法子自然不合適。」江繼岩忙找補道,「既然要留著他,那就只能朝他編個謊,說您有了別的去處。」

  不過這法子也有點問題,容灼這人雖然不算太聰明,卻也不笨。

  于景渡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消失了,無論編個什麼樣的理由,只怕容灼都會起疑。

  哪怕他當時信了,事後也難保不會再想起來其中的漏洞。

  此事事關於景渡的安危,千萬馬虎不得。

  「或者一勞永逸……設個局讓您當著他的面……」江繼岩看了一眼于景渡的面色,「只有讓他相信青石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情才能永無後患。」

  讓一個人消失,死遁是最好的辦法。

  往後世上沒有了這個人,就算將來再有人提起來,也是死無對證的事情。

  江繼岩自認這法子天衣無縫。

  但于景渡卻一直沉默不語,既不認同也不反駁。

  「公子?」江繼岩試探道:「您不會是想……朝容小公子攤牌吧?」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這太冒險了!」江繼岩道:「除非他願意跟著您,成為咱們的自己人,否則讓他知道您的身份,實在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于景渡垂眸沉思,似乎是在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江繼岩見狀便急了,「公子,此事非但對您不利,對容小公子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他那樣的性子,讓他守住這樣一個秘密,太難了!」

  「萬一他不慎走漏了風聲,且不說會不會危及到您的安危,只怕他自己也會惹來麻煩。」江繼岩道:「您別忘了,四公子先前可是一直盯著他呢,萬一明年春闈他高中……」

  江繼岩說的這些,于景渡豈有不知的道理。

  他顯然也沒有打定主意,否則壓根就不會來江府。

  「我再想想吧。」于景渡說罷便起身,沒再給江繼岩說話的機會。

  江繼岩立在原地沉默良久,稍稍冷靜了下來。

  方才他問的是于景渡帶著容灼來見他的原因。

  于景渡並未正面回答,而是扯到了別的話題上。

  但這會兒江繼岩略一思忖便懂了。

  于景渡這是在為自己的離開做準備……

  以他的身份,一旦離開尋歡樓,便會與青石再無半點關係。

  屆時青石消失了,容灼和于景渡的聯繫也會隨之消失。

  但于景渡在這個時候將容灼帶到了江府,認識了江繼岩。

  這樣一來,容灼和于景渡之間,便無形中多了江繼岩這麼一個中間人。

  換句話說,這是于景渡給自己和容灼之間,留了一條後路。

  無論接下來他怎麼選,是死遁,還是消失,將來他都還有一條能重新出現在容灼面前的路。

  在江繼岩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簡直就是多此一舉,甚至還會有後患。

  可于景渡已經這麼做了,根本不給他置喙的餘地。

  江繼岩歎了口氣,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若是放在從前,他壓根就不會擔心他們殿下做出這種不明智的舉動來。

  但那位容小公子的出現,顯然改變了很多事情……

  也不知這種改變,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另一邊,容灼吃過了點心就被家僕帶著去客房安頓了。

  他剛在客房溜達了一圈,于景渡就回來了。

  「這麼快?」容灼驚訝道。

  于景渡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瞎想了,當即很是無奈。

  「累不累?」于景渡朝他問道。

  「還行。」容灼笑道:「我只是吃了個點心,能有什麼累的?」

  于景渡假裝不知道這小紈絝腦子裡都在想什麼,轉而道:「江少卿家的莊子後頭有個馬場,裡頭養了不少好馬,你想不想過去看看?」

  「他們家這麼厲害,還有馬場?」容灼一臉驚訝。

  「他自己俸祿自然是不夠的,莊子和馬都是他父親的。」于景渡道。

  「你跟他是不是關係特別熟啊?」容灼問道。

  「還行吧,認識的時間久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一些。」

  容灼一邊跟著于景渡去了馬場,還忍不住好奇兩人的關係,「我怎麼沒在尋歡樓見過江少卿啊?」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沒見過他,他可沒少見你。

  「你不是把我包了嗎?旁人自然見不著我。」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這麼一揶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忍不住想問,既然江少卿這麼有錢,又在朝中任職,怎麼沒給青石贖身呢?

  但轉念一想,這個問題好像有點挑撥離間的意思,他便又咽了回去。

  江家這馬場不算太大,但作為私人馬場來說,規模卻也絕不寒磣。

  容灼打眼一看,馬廄裡估計得有十幾匹馬,這要是放在現代社會,差不多就類似於車庫裡停著十幾輛車。哪怕不是名車,這種家底也挺厲害了。

  況且容灼看這些馬,品相都不錯,估計也挺名貴。

  「你選一匹吧。」于景渡朝容灼道。

  「可以騎?」容灼問道:「但是我不會啊。」

  「不會可以學。」于景渡又道。

  容灼聞言忙在馬廄裡挑了一匹個頭最小的馬。

  于景渡瞥了一眼那頭小馬,顯然沒看上。

  隨後他拉著容灼到了一匹棕黑色的高頭大馬前,「這匹好。」

  「這也太高了!」容灼仰頭看著這匹馬,一臉的抗拒。

  見於景渡挑好了馬,養馬的馬倌忙將馬牽出來,檢查了一番,才將韁繩交給于景渡。

  「上馬。」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一臉「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這馬太高了,他根本不敢上。

  但于景渡卻沒跟他廢話,直接上手將人抱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不等容灼害怕,他一腳踩著馬鐙,翻身躍上了馬背。

  容灼坐在於景渡身前,對方手握韁繩時,那姿勢像是將他圈在懷裡一般,這給了他不少安全感。

  「你上回不是說不會騎馬嗎?」容灼朝他問道。

  「是嗎?」于景渡一挑眉,「那我可能是在騙你吧。」

  容灼轉頭看向他,大概沒想到他能將騙人說得這麼輕鬆。

  「很驚訝嗎?」于景渡輕笑一聲,「往後你會發現,我騙你的事情還多著呢。」

  不等容灼反應過來,于景渡一夾馬腹,帶著容灼便沖了出去。

  容灼身體隨著慣性往後一仰,結結實實撞在了于景渡懷裡。

  「你慢點行不行?」容灼坐在馬上,緊張得渾身僵硬。

  直到于景渡稍稍放慢了速度,他才放鬆下來。

  「你跟誰學的騎馬?」容灼朝他問道,「江少卿嗎?」

  「你如果再偷偷編排我和江繼岩的事情,我就把你扔下馬。」于景渡警告道。

  容灼聞言只得乖乖閉了嘴,不敢再多問了。

  于景渡帶著他在馬場轉了幾圈,容灼漸漸適應了坐在馬上的感覺,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不像一開始那麼害怕了。

  「學騎馬一是要瞭解馬的性情,知道該如何和馬交流,二就是要學會適應馬奔跑的節奏。」于景渡朝他耐心解釋道:「它奔跑的時候,你的身體要去感受它擺動的幅度,讓自己去適應它。」

  于景渡說著加快了速度,這一次容灼沒再像先前那麼緊張。

  跑了幾圈之後,少年似乎找到了騎馬的樂趣,甚至還催著于景渡快一些。

  「還可以再快點!」容灼開口道。

  于景渡眼看這馬場太小,跑不起來,索性調轉馬頭出了馬場。

  莊子外頭不遠處是一片草場,寬闊平坦,特別適合跑馬。

  于景渡帶著容灼在草場上縱馬狂奔,速度越來越快。

  容灼初時還有些怕,後來便覺耳畔風聲呼嘯,不由越來越興奮。

  「還能再快嗎?」容灼笑道。

  「再快了怕你受不住。」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受不住?」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一揚馬鞭,催得馬像離弦的箭一般。

  容灼興奮得像個得了大玩具的小孩子,笑聲隨著風傳出了老遠。

  「怕嗎?」于景渡問他。

  「這不是還有你嗎?怕什麼?」

  于景渡聞言眼底頓時染上了笑意,一手虛攬著容灼,將馬韁遞到他手裡,「你來控馬試試。」

  「我不行,我不會!」容灼忙道,「這麼快掉下來會摔死的。」

  「有我呢。」于景渡在他耳邊道。

  容灼聞言心中一熱,下意識便抓住了馬韁。

  身側是帶著涼意的秋風,身後是于景渡寬闊堅實的胸膛,這一刻容灼心中的畏懼登時被壓了下去。于景渡一手攬著他,一手覆在了他握著馬韁的手上,像個可靠又強大的守護者。

  容灼膽子不算太大,但是瘋起來卻十分放肆。

  他仗著有于景渡在側,越到後來越放肆,恨不得能縱馬飛起來。

  直到于景渡強行勒停了馬,容灼才不情不願地從馬上下來。

  「嘶!」少年活動了一下雙腿,先前不覺得難受,下了馬才感覺兩條腿都有些發麻。

  「不知節制的後果。」于景渡開口道。

  他今日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瘋的容灼,少年在馬上時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熱烈又張揚,可瘋過了頭之後,便迅速蔫兒了,這會兒坐在草地上揉著腿,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你也不攔著我。」容灼癟嘴道。

  「我哪兒知道你這麼經不起折騰,這才騎了多久,腿就累得站不穩了。」于景渡無奈道。

  容灼將四肢攤開往草地上一躺,像被榨幹了精力一般。

  于景渡將馬拴好,走過來坐到了他身邊。

  「青石。」容灼枕著自己的胳膊朝他問道:「你將來想做什麼?」

  「我這種人是沒有將來的,我要做的事情,從出生起就註定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扭頭看向他,認真地道:「不會的,我一定會替你贖身,不讓你再做以前做的那些事,你會有你自己的將來,相信我。」

  于景渡看著容灼,少年的額發被汗水浸濕些許,淩亂地散著,將人襯得格外生動。大概是因為方才剛瘋玩過的緣故,容灼這會兒眼神略有些慵懶,但他眸中的清亮卻絲毫不減。

  這樣的一雙的眼睛看著于景渡,朝他說出「你一定會有將來」這樣的話,令他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許悸動。

  「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于景渡問他。

  「因為咱們是朋友啊。」少年理所當然地道。

  「我都想好了,將來我肯定不會去當官,反正至少不會做正經的官。」容灼又道:「明年春闈落榜之後,看看我爹能不能給我走後門尋個小差事,要是不行我就跟著舅舅去做生意。」

  容灼上一世家中就是經商的,父母都有自己的生意。

  彼時的容灼因為缺少父母的陪伴,沒少抱怨這樣的出身。

  雖然他的家庭很不幸福,親情疏離,但容灼身上多少遺傳了一些父母這方面的天賦。做生意這樣的事情哪怕朝代不同,但很多門道是相通的,所以容灼穿過來之後暗自琢磨過,興許自己還真能在這方面做點努力。

  別的不說,至少養活自己是夠了。

  不過這都是他對未來的規劃,眼下他還不需要太著急。

  等明年春闈過了,徹底擺脫了太子再想也不遲。

  「青石你放心。」容灼又道:「雖然我不像我表哥那麼有錢,也不像江少卿這麼有本事,但是我既然拿你當朋友,將來有我一口熱乎飯,就定不會叫你餓著。」

  「反正你也識字,回頭我真做了生意,你就給我當個秘書……就是幫手。」容灼翻了個身又道:「你會騎馬,力氣也大,到時候隨便幹點什麼都能糊口。」

  于景渡看著眼前替自己籌謀將來的小紈絝,只覺心口微微有些發熱。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些羡慕這個並不存在的,叫「青石」的小倌兒。

  因為對方雖在風塵之地蹉跎了半生,卻能有幸被小紈絝安排這麼一個妥妥帖帖的將來。

  而他卻註定要背負著生來就縛在他身上的枷鎖,去走另一條路。

  「如果那日在尋歡樓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你也會這般待他嗎?」于景渡開口問道。

  「哪兒來的如果啊?」容灼道:「我遇到的要是別人,說不定早就清白不保了!」

  容灼腦補了一下,自己那日被藥力折磨成那樣,若遇到的是個比較主動的人,對他稍加撩撥……

  「嘶!」容灼後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幸虧我遇到的是你。」

  于景渡看著少年半晌,目光微動,也不知在想什麼。

  「我餓了。」容灼撐著胳膊坐起來,肚子適時跟著叫了一聲。

  「回去吧。」于景渡起身,見他坐在原地不動,便朝他伸了只手過去。

  容灼攥住他的手卻不使力,就那麼等著人把他拉起來。

  于景渡難得好脾氣了一回,俯身將人拽了起來。

  「走回去行嗎?腿還難受著呢,不想騎馬了。」容灼可憐巴巴地道。

  于景渡估算了一下距離,先前容灼跑得太瘋,這會兒他們離莊子已經很遠了。

  他走過去將馬解下來,翻身上了馬。

  容灼以為他要騎馬走,把自己丟下,當即變了臉色。

  這時卻聞于景渡縱馬走到他身邊道:「靠過來一點。」

  容灼不明所以,依言靠近了些。

  隨後他只覺身體一輕,竟是被于景渡直接拎到了馬上。

  而且于景渡估計是顧忌著他腿疼,將人拎上來之後就讓他側坐在馬背上。

  「這個姿勢好奇怪呀!」容灼側身坐著沒辦法抓馬韁,只能抱著于景渡的腰,將腦袋靠在他肩窩上,「要不我還是正常坐著吧?」

  他說著就像換個姿勢,然而這是在馬背上,他一動險些跌下去。

  「別亂動。」于景渡一手箍住他,沉聲道:「再蹭來蹭去把你丟下去了。」

  容灼這才反應過來了什麼,老老實實坐著不動了。

  只是眼下這情況,他還抱著于景渡的腰呢,那感覺實在是太微妙了。

  「你剛才把我拎上來的時候也太厲害了。」容灼沒話找話,「換了我,估計人都得從馬上栽下來。」

  「為什麼?」于景渡大概也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順著他的話問道。

  「因為我核心不行,勁兒不夠。」容灼道:「你坐在馬上俯身把我弄上來,靠的都是腰腹的力量,這說明你腰好。」

  他說著在於景渡身上戳了戳,不由嘖了一聲。

  暗道「青石」這腰肌和腹肌真是絕了。





第15章

  回去的路上,于景渡將馬控得很慢。

  容灼側身倚在他胸前,起先還有點彆扭,到了後來竟貼著他頸窩就那麼睡著了。

  少年均勻綿長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於景渡身上,偶有零星的氣流輾轉滑過他頸側,引得他思緒翻飛,一顆心也跟著起起伏伏。

  就這樣,于景渡控馬圍著江家的莊子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懷中的少年被肚子裡的咕嚕聲吵醒,他才調轉馬頭回了馬場。

  「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沒想到才剛到。」容灼揉了揉眼睛,那神情看著像個剛睡醒的小貓,仿佛下一刻就會拿腦袋在人身上蹭一蹭似的。

  「下馬。」于景渡開口,語氣恢復了以往的冷淡。

  容灼試了試想側身跳下去,又不大敢,便伸腳想去踩馬鐙。

  可于景渡的腳正踏在馬鐙上呢,他這一下正好踩在了對方腳上,就那麼借力跳下了馬。

  于景渡:……

  「我就覺得踩著有點軟,原來是你的腳。」容灼訕笑著上前幫于景渡擦了擦被自己踩髒的鞋面。

  于景渡將人拉起來,「上下馬靠得是巧勁兒,可是也得練一練,若是你的腿沒有力氣,將來上來下去的時候很容易扭到。」

  「你說得對,我一定好好鍛煉。」容灼忙道。

  于景渡在他腿上掃了一眼,「不過你坐馬車也挺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容灼不樂意了。

  于景渡也不解釋,轉身朝著莊子裡行去。

  容灼跟在他後頭試圖挽尊,「我年紀還小呢,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顧不上鍛煉也是人之常情啊,等我到了你這個年紀,說不定比你還結實呢。」

  于景渡腳步一頓,轉頭盯著小紈絝看了一眼。

  以他有限的想像力,實在無法想像出眼前這又白又軟的小紈絝會怎麼變結實。

  容灼被他這麼一看,自己先心虛了,垂著腦袋有些挫敗。

  「你這樣就很好,為什麼要和我比?」于景渡安慰道:「我身體結實,都是這些年慢慢練出來的,你養尊處優自然和我不一樣。」

  容灼聽他說「這些年慢慢練出來」不由便想歪了。

  他暗道,原來做小倌還能把身體練結實?

  于景渡:……

  完了,一看小紈絝這表情就知道他又在瞎想了。

  兩人回去的時候,江繼岩已經讓人準備好了飯菜。

  容灼餓得夠嗆,洗了洗手便狼吞虎嚥地塞了一肚子東西。

  因為他們騎馬耽誤了太多時間,再加上回來的時候容灼又在馬背上睡了一覺,所以他們吃過午飯後,已經到了下午。

  「我騎馬出了一身汗,想沐浴。」容灼朝江繼岩道:「能不能麻煩……」

  「不麻煩。」江繼岩忙道:「你們住的那個小院裡就有浴房,吩咐他們燒水便是。花園後頭還有一處溫泉,裡頭是活水,很乾淨,你們若是想泡也可以泡一泡。」

  容灼一聽溫泉,眼睛登時就亮了。

  江繼岩見狀忙吩咐了人給他們帶路。

  于景渡起先是不大想去的,硬被容灼拉了過去。

  少年覺得一個人泡溫泉沒意思,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才硬要他陪著。

  于景渡無奈,只得取了衣裳和布巾,跟著容灼去了後頭。

  「江少卿家裡不愧是豪宅啊!」容灼經過江家花園時就忍不住驚歎道,「京城的月季花都開敗了,他們這兒還有呢。」

  他說著看向帶路的家僕問道,「我回頭能不能摘一朵啊?就摘一朵,放屋裡頭好看。」

  「小公子儘管摘便是,您若是喜歡,小的讓人幫您剪幾枝也行。」家僕忙道。

  「不必不必,回頭我自己來吧。」容灼說著看向于景渡,「這估計就是最後一茬月季了,摘一枝放你屋裡。」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花園後頭的溫泉池邊。

  他們家的溫泉池應該是人工修建的,但是因為設計很巧妙,看著很自然。

  池水清澈乾淨,池壁也被打磨得光滑無比,一看就是很會享受的人弄的。

  「太豪華了!」容灼毫不避諱地將衣服一除,便抬腳踏進了池中,「要是能花錢在江少卿家裡也辦個年卡就好了,溫泉山莊貴賓年卡,想想就安逸。」

  于景渡目光稍稍避開些許,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外衫脫了。

  但他磨磨蹭蹭半晌,身上的裡衣卻沒脫。

  「你就這麼泡啊?」容灼看著他問道:「會難受的。」

  「我喜歡穿著衣服。」于景渡道。

  「你不會是怕我偷看你吧?」容灼擰眉道:「我都跟你說過了,我……」

  「你不喜歡男人,我知道,說了快一百遍了。」于景渡看了他一眼,視線卻沒在他身上逗留。

  容灼早就惦記著想看看他了,畢竟作為一個軟乎乎的少年人,對於景渡這樣結實有力量感的男人,總會有點嚮往和羡慕。

  但于景渡也不知怎麼回事,竟是不打算給他機會。

  「那你怕什麼?」容灼問道。

  「我不怕什麼,我是怕你怕。」于景渡語氣淡淡,這令容灼越發好奇。

  他慢慢挪著于景渡身邊,抬手在於景渡衣服上扯了扯,「沾著水不難受嗎?」

  「還行。」

  「我真不偷看,你這樣我看著替你難受。」容灼說著在他裡衣的衣帶上一扯,于景渡只看著他,並未制止。容灼只當他默許了,慢慢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往旁邊一撥。

  裡衣被水一沖,衣襟自動散開,露出了于景渡的身體。

  容灼目光一滯,表情立刻僵住了。

  只見于景渡藏在裡衣下的皮膚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大小不一的傷口,有的已經快淡得看不到了,有的則像是新傷,估摸著就是近幾個月留下的。

  「怎麼會這樣……」容灼像是做錯了事一般,伸手想幫他掩上衣服,卻又有些不敢碰他。

  「說了你會害怕,非要看。」于景渡伸手將衣帶系好,表情卻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十三歲便去了軍中,這些年受過的傷自然是不計其數。

  在軍中時大夥身上都這樣,倒也不必避諱什麼。

  但小紈絝一看就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一張小臉嚇得蒼白,眼睛都紅了。

  其實,容灼並不是害怕,他只是想岔了,這會兒正在心疼「青石」呢。

  他想過做小倌兒會受不少苦,可能會遇到不好伺候的客人,或者下手比較重的客人。可他沒想過「青石」竟遭受過這樣非人的折磨,一個人身上落下這麼多傷疤,那得是什麼樣的變態?

  難怪對方會把身體練得這麼結實,若是他身子稍弱一些,恐怕早就沒命了。

  「你要是介意,我先回去吧。」于景渡說著便要起身。

  「我不是害怕。」容灼拉住他的手道:「我是心疼你。」

  容灼仰頭看著他,漂亮的雙眸泛著紅意,「我不知道他們對你這麼壞,青石,我要是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絕不會讓他們這麼折磨你。」

  于景渡心中一動,暗道小紈絝這是又把事情想到了那上頭。

  可這一次,望著眼前這人泛紅的眼角,他卻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了。

  「你放心,從今往後沒人能再這樣對你了。」容灼道。

  這一刻,于景渡一顆心像是被小貓爪子撓了似的,又熱又癢。

  他出生入死這麼多年,身邊不是沒有過在意他,與他同生共死的人。

  那些同袍,那些兒郎,各個與他都是過命的交情。

  可沒有一個人像小紈絝這樣,心疼過他。

  他是本朝的宴王,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是能止小兒夜啼的修羅……

  人們只會敬他,怕他,卻無人會心疼他。

  誰會想到去心疼這樣一個人呢?

  曾經,于景渡也覺得自己不需要這些。

  他孤家寡人,無所畏懼,心硬得像石頭一般。

  可今日突然有人心疼他,竟讓他那副鐵石心腸裡,驟然冒出了一點生機。

  「當真不怕嗎?」于景渡又問他。

  「不怕。」容灼搖了搖頭。

  隨後,于景渡便當著他的面,將衣服脫了,露出了一身的傷。

  「是誰這麼對你?不能讓江少卿抓他嗎?」容灼義憤填膺地道。

  「弄傷我的人,都已經死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這才神色稍緩。

  「還疼嗎?」他問。

  「一開始是疼的,後來就不覺得疼了。」于景渡倚在石壁上,語氣淡淡地道:「在很多時候,其實能感覺到疼反而是好事,這會讓你確信自己還活著。」

  容灼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了,一臉沮喪地倚著石壁不說話了。

  于景渡看著他精緻的側臉,忍不住抬手湊過去,似乎是想摸摸容灼的臉。

  但他那只手猶豫半晌,最後卻只將對方一縷被水汽沾濕的碎發拂到了耳後。

  當日泡完了溫泉出來之後,容灼一直悶悶不樂的。

  于景渡自打認識他以來,還沒見過他這麼沮喪。

  直到當晚家僕過來叫他們用晚飯,容灼看到滿桌子飯菜,心情才稍稍好轉了一點。

  「中午你們在外頭騎馬,沒能好好陪你們吃個飯,今晚怎麼說也該補上。」江繼岩朝容灼道,「尤其是容小公子,第一次來寒舍做客,江某若是招待不周的地方,容小公子可千萬莫要見怪。」

  「江少卿太客氣了。」容灼忙道。

  于景渡目光一直打量江繼岩,似乎預感到他有話想說。

  果然一番寒暄之後,他突然開口道:「容小公子此前去過永安侯世子張羅的詩會吧?」

  容灼一怔,沒想到這個江繼岩不止認識他,還知道他參加詩會的事情。

  不過這也不是秘密,京城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少。

  「是啊。」容灼道。

  「江某聽聞那日太子也去了詩會。」江繼岩道。

  容灼抬眼看向他,感覺江繼岩似乎是話裡有話。

  「太子借著詩會想籠絡人,老把戲了。」江繼岩笑道:「好在容小公子幸運,躲過了一劫。」

  他這短短兩句話裡,信息量太大了,容灼聽完之後整個人都蒙了。

  要知道自己討厭太子的事情可誰都沒敢提過,就連于景渡都沒說,就是怕禍從口出。

  這江少卿倒好,第一次見面就在自己面前說太子壞話,還拉著自己一起。

  「容小公子應該也不喜歡太子吧?」江繼岩問道。

  「我……」容灼根本不敢接茬,求助似的看向于景渡。

  于景渡早在江繼岩問出第一個問題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若非不想當著容灼的面發脾氣,這會兒江繼岩就要倒楣了。

  但理智上,于景渡卻也能猜到江繼岩為什麼會這麼做。

  對方在大理寺當值,最擅長的就是盤問,而且極會察言觀色。

  旁人問話要的是答案,他則完全是通過觀察人的神色,來得出自己想要的結論。

  容灼這樣沒什麼心眼的少年,在他江繼岩面前就跟一張白紙一般,什麼都藏不住。

  「容小公子,你我都是青石兄的摯友,咱們之間不必避諱這麼多。」江繼岩道:「江某說話比較直,不愛藏著掖著,容小公子莫要介意啊。」

  「無妨。」容灼忙道。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早已七上八下忐忑得不行了。

  「我……」容灼斟酌了半晌,「只是不想摻和朝中的事情,畢竟伴君如伴虎……」

  「不想摻和他的事情就對了。」江繼岩道:「容小公子看人的眼光還是可以的。」

  容灼乾笑兩聲,也沒接話。

  誰知江繼岩話鋒一轉,直接問道:「其實朝中除了那位,也不是沒有值得倚仗的人。容小公子既然不喜歡太子,就沒考慮過另外一位?」

  「另外一位?」容灼不解道:「江少卿是指……」

  他心念急轉,很快反應了過來,對方說的另外一位是宴王殿下。

  按照原書的走向看來,抱宴王大腿肯定是沒錯的。

  可是容灼並不認識對方,也實在是真的不想摻和這裡頭的事兒,自然不會考慮這個。

  更何況太子喜歡他是因為他符合太子的人設,宴王可未必將他放在眼裡。

  那位殺伐果決的宴王殿下,說不定最討厭他這樣的文人。

  「江某聽聞另外一位雖名聲凶了些,但為人還是實在的。」江繼岩避開于景渡冷厲的目光,繼續開口道:「容小公子當真沒考慮過?」

  他話音一落,于景渡也看向了容灼,似乎對這個答案頗為好奇。

  「江少卿有所不知。」容灼尷尬地笑了笑,「說出來不怕江少卿笑話,我這輩子沒什麼宏圖大志,只想當個平頭百姓,平平淡淡過自己的小日子。」

  他話音一落,江繼岩便和于景渡對視了一眼,換來的自然是于景渡帶著警告的目光。

  這頓飯做得著實豐盛,可容灼卻沒怎麼吃進去。

  江繼岩也不知道是發的哪門子瘋,竟然跟他聊這麼敏感的話題。

  飯後,容灼便先回了客房。

  于景渡顯然有話要朝江繼岩說,便沒跟著容灼回去。

  待容灼一走,江繼岩便單膝朝著于景渡跪下了。

  于景渡冷冷看著他,目光中滿是冷厲。

  「你眼裡還有本王?」于景渡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令江繼岩不由一凜。

  這些日子因為要隱藏身份,于景渡從未在他面前自稱過本王。

  今日,他是真的動了怒。

  「公子!」江繼岩開口道:「我知道您其實早就有了選擇,只是下不了決心而已。您不想傷害容小公子,想找個萬全的法子,可容小公子自己早已給了您答案了啊。」

  他既只想過自己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不想和朝中的任何人牽扯,那麼于景渡能選的只有一條路,以青石的身份在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于景渡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就是太清楚了,才會猶豫不決。

  「公子,長痛不如短痛啊!」江繼岩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嗎?」于景渡冷聲道。

  他知道該怎麼做,可他還是會忍不住在心底生出那麼一絲貪念,想著若是能讓小紈絝陪著自己走這條路就好了。

  小紈絝或許不夠聰明,不會玩弄權術,甚至都不願意入朝。

  可于景渡所求的並非這些,他只是想著,若是將來身邊能一直有一個這樣明亮清澈的人,那這條註定漫長黑暗的道路,或許不會那麼難熬。

  「公子……」江繼岩開口道。

  「不必廢話了,今日之事且給你記著,若有下次,你便不必跟著我了。」于景渡看了他一眼,而後便起身離開了。

  江繼岩歎了口氣,一臉惆悵。

  他現在是真怕他家殿下發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舉動來。

  于景渡離開飯廳之後,便徑直回了客房。

  可令他意外的是,房中並沒有容灼的身影。

  于景渡在屋裡坐了片刻,只覺眼皮一直在跳,心中也不由有些煩躁。

  隨後,他起身出了房間,想去找人問問容灼的蹤跡。

  然而他剛出了小院,便聽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嘈雜。

  于景渡快步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在半路遇到了匆忙趕來的一隊護衛。

  「出什麼事了?」于景渡問道。

  「青石公子,莊子裡有刺客,我們家公子讓屬下趕來保護您和容小公子。」護衛道。

  于景渡面色一變,呼吸險些窒住。

  莊子裡來了刺客,偏偏這個時候容灼不見了。

  他幾乎不敢往下想……

  若是遇到刺客,小紈絝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身板,該如何應付?

  「找人……」于景渡開口,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有些啞了。

  護衛們反應倒是快,當即派人去找家僕詢問了幾句,得知容灼在用過飯之後便去了花園。

  于景渡這才想起來,小紈絝下午說過要去摘一枝月季給他。

  「糟了,刺客好像就是從花園那邊翻牆進來的。」一個護衛忙道。

  花園那邊夜裡沒人,從那處進來不容易被察覺。

  于景渡聞言朝著花園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還記得今日路過時看到的那幾簇紅色月季,於是毫不猶豫直奔那處。

  借著不遠處掛著的燈籠透出的火光,于景渡一眼就能判斷出這裡沒人。

  只有青磚撲成的小徑上,一朵被人踩壞了的月季,看著格外刺眼。

  于景渡慢慢走上前,俯身拾起了那朵花,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小紈絝來過,可他不會將好不容易征得家僕同意才摘來的花就這麼隨意丟在地上。

  于景渡轉頭看向周圍的花叢,莫名覺得鼻腔裡都充斥了一股血腥味。

  他不敢去想,卻還是抑制不住在腦海中想像出了手中這枝花是如何落到了地上。

  「容灼……」于景渡開口,聲音帶著不自知的惶恐。

  就在鋪天蓋地的絕望湧上心頭的那一刻,他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回應。

  那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發顫的聲音,將于景渡從無邊的絕望中一把拽了出來。

  隨後,于景渡看到身旁的一叢月季花被人扒拉開,緊接著小紈絝的腦袋探了出來。

  「救命!」容灼氣若遊絲地道。

  于景渡剛松了的那口氣登時又提了起來。

  卻聞小紈絝帶著哭腔道:

  「我快被花刺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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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在被嚇死的邊緣反復橫跳





第16章

  于景渡乍驚乍喜,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似的,窒得他後心都被冷汗浸濕了。

  他下意識伸手想把人從花叢裡拖出來,卻聞花叢裡的容灼痛呼一聲,「你別拽我,疼!」

  「傷著哪兒了?」于景渡蹲下身問道。

  他自己都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這會兒還有些沙啞。

  「渾身上下都傷著了……」容灼可憐巴巴地道:「快救救我!」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探手握住少年手腕,感受到對方有力的脈搏,這才慢慢恢復理智。

  「有沒有別的傷?」于景渡問他。

  「花叢裡沒有蟲子咬我的話,應該就沒有別的傷吧。」容灼大概是真的疼,說話時還忍不住哼哼唧唧,身體一動口中就連連喊疼。

  他這會兒躲在花叢裡,周身都是花枝,只要稍一亂動就容易被花刺戳中。

  「去弄兩根火把過來,再找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快一些。」于景渡朝身後的護衛吩咐道。

  對方聞言忙匆匆去了,不多時便有人拿了火把來。

  于景渡拿著火把湊近一看,才發覺容灼臉上都被花刺劃傷了,其中一道傷痕自眉骨而下劃過了眼皮,若是勁兒再寸一些,說不定直接就紮進眼睛裡了。

  少年皮膚本就白皙,一張小臉掛著幾道傷,看著就讓人心疼。

  「別動,我這就把你弄出來。」于景渡讓人擎著火把,先是將花枝一莖一莖地扯離容灼的身體,而後才一一剪斷。

  江府這花園打理得極好,月季漲勢也旺,花枝又粗又結實,上頭的刺兒若是不留意,各個都能把人身上戳出傷口來。于景渡都不敢想像,這又軟又乖的小紈絝是怎麼把自己硬塞進了月季叢中。

  「嘶……疼!」

  儘管于景渡動作極小心,但還是難免牽動別的花枝刺到容灼,惹得對方一直忍不住喊疼。

  當然,容灼這會兒喊疼多半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先前他太害怕了,顧不上疼,如今見了于景渡一顆心終於放下,自然就委屈上了。

  「說說怎麼回事。」于景渡開口,想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我……」容灼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我晚上回去後,想起了要來摘花,就過來了。」

  當時江府的家僕說要陪著他,容灼不想麻煩人家,就說要自己來,連燈籠都沒打。

  因為江府家大業大,院子裡隔不遠就會掛一盞燈籠,所以他一路走到花園倒也不覺得黑。

  「我當時摘了一朵原本想走,又覺得一枝花孤零零插在瓶裡不好看,想著反正他們家的夥計都說了可以多摘幾枝……我就把花放在地上,打算再折兩枝。」容灼這會兒想起了那情形都還有些後怕。

  當時他剛蹲下身,就聽到不遠處一聲響動。

  那動靜明明不算大,但在寂靜的花園裡,就顯得格外明顯。

  容灼大概是電視劇看得多,一聽到那動靜就想到了不好的東西。

  他難得聰明了一回,沒起身查看,而是蹲在地上豎著耳朵偷聽了片刻。

  這麼一聽不要緊,他接著又聽到了第二聲動靜,那像是有人翻牆進來時,雙腳落地的聲音。

  有小偷!

  容灼第一反應是想跑,然後一邊跑著一邊大叫。

  不過不等他反應,便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個護衛來花園裡巡視,好巧不巧碰到了刺客,他當即便厲喝出聲,想著震懾一下賊人。可他沒料到今夜造訪的不是普通盜賊,而是一幫身懷武藝的刺客。

  於是護衛沒跑兩步,就被一枚暗器打中了。

  護衛應聲倒地便沒了動靜,容灼卻躲在暗處,將這一幕看在了眼裡。

  「他們有好幾個人,拖著那個護衛的屍體扔到了花叢裡。」容灼這會兒說起來當時的情形,依舊驚魂未定,「我怕他們會過來查看,趁著他們拖屍體的時候,鑽進了這裡。」

  萬幸刺客拖屍體的動靜,給容灼做了很好的掩護。

  刺客們也不妨暗處竟還藏著個人,便讓容灼躲過了一劫。

  容灼鑽進花叢裡時,被花刺紮得遍體鱗傷,但他當時大概是太害怕,求生的欲望佔據了上風,竟也沒顧上疼,就那麼不聲不響地躲了起來。

  刺客們手腳利索地處理完了屍體,其中有個心細的果真在花園裡四處看了看。當時容灼躲在花叢裡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他透過花枝的縫隙,看到一隻穿著黑靴的腳踩過了他折的那枝月季。

  有那麼一刻,容灼幾乎要懷疑自己已經被發現了……

  好在他足夠幸運,夜色以及先前那個橫死的護衛為他做了很好的掩護。

  「沒事了,把手給我。」于景渡溫聲道。

  容灼抓住他的手借力起身,看著地上的殘枝愣怔了半晌,直到肩膀傳來刺痛,他才痛呼出聲。

  「你別碰我!」容灼顫聲道,「有刺可能斷在裡頭了。」

  于景渡忙收回了手,只虛攬著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容灼一瘸一拐地從花叢裡出來,目光落在了某個黑暗的角落。

  「那個人……」容灼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叢,「被扔到了那裡。」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再加上先前的情況太危急,渾身又疼得厲害,這會兒整個人都還是蒙的。

  于景渡朝身邊的護衛做了個手勢,護衛們打著火把上前,果真在裡頭找到了什麼。

  容灼看著護衛從裡頭將那具屍體拖出來,這才慢慢反應過來,俯身哇得一聲吐了。

  于景渡想去幫他拍拍背,又怕弄疼了他,只能擰眉守在一旁。

  「去朝江少卿知會一聲,再去找些傷藥來,送到客房。」于景渡吩咐道。

  護衛們忙依著他的話去辦,于景渡這才帶著容灼回去。

  少年被于景渡攥著手腕,一路上一言不發。

  回房之後,于景渡才發覺他面色蒼白得厲害,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浸濕了。

  「別怕,已經沒事了。江少卿很有手段,今晚的刺客一個都跑不了。」于景渡一邊安慰他,一邊解開了他的外衫,慢慢幫他將衣服脫了下來。

  有幾根刺斷了,這會兒還紮在他身上呢,被衣服帶下來時疼得容灼又忍不住哼唧了幾聲。

  好在這會兒天氣不那麼熱了,容灼身上穿得還算厚實。

  若是換成夏天,他這麼往月季叢裡鑽,身上只會傷得更重。

  但儘管如此,他將裡衣脫了之後,身上看著也有些觸目驚心。

  他皮膚白皙,身上除了後背和頸窩各有一顆小痣,原本該是乾乾淨淨的。

  可此時上頭卻佈滿了許多紅色的傷痕。

  傷痕有深有淺,淺的不過一道紅印,深的則像是在皮膚上刻出了小小溝壑一般,雖然沒流太多血,但一道一道看著就疼。

  于景渡看著容灼身上的傷,一言不發。

  他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了大半,但露出的一雙眼睛裡,卻帶著從未有過的淩厲。

  不一會兒便有人送了傷藥過來。

  于景渡取回傷藥走到容灼身邊,開始幫他身上的傷口塗藥。

  「嘶!」容灼疼得眼睛泛紅,小聲問道:「這是什麼藥?會留疤嗎?」

  于景渡將藥湊到鼻間聞了聞,「不知道。」

  「算了,你抹吧。」容灼妥協地攤開手,任由於景渡幫他塗藥,「留疤就留疤吧,這樣咱們也算是有了一個共同之處。」

  于景渡手上動作一滯,握著藥瓶的手力道一緊,目光中的冷意比方才更甚了幾分。

  經歷了這樣的事兒,他原以為小紈絝會嚇得大哭一場,或者直接病一場,可對方只是吐了那麼一會兒,又疼得掉了一兩滴眼淚,這會兒就能拿這樣的事情同他說笑了。

  儘管這個時候沒人能笑得出來。

  「還在怕嗎?」于景渡問他。

  「還行。」容灼想了想,又道:「我命真大。」

  到了這會兒,容灼想起方才的經歷,才真切地體會到自己是撿回了一條命。

  于景渡仔仔細細幫他把所有傷口都塗抹了一遍。

  大概是江繼岩這藥好,容灼傷口塗了藥之後便舒服多了,倒是不怎麼疼了。

  于景渡檢查過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之後,在他後肩那處極深的傷口上又塗了一次藥。大概是怕少年覺得疼,他塗完了藥又輕輕吹了吹傷口。

  「你別吹我!」容灼縮了縮脖子,往旁邊避了避。

  于景渡將用剩下的傷藥放到桌上,依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能自己待一會兒嗎?」于景渡問他,「外頭有護衛看著,很安全,我得去前院看一眼。」

  「你去吧,我沒事。」容灼怕他不信,還伸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安慰,「也找個人陪著你一起,別自己瞎走,萬一有漏網之魚呢?」

  于景渡目光落在少年手背上,那裡被劃了好幾道傷口,有一道自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又深又長。

  「今晚別穿衣服了,小心蹭到傷口。」于景渡道。

  「好。」容灼忙點了點頭,模樣十分乖順。

  于景渡大概也沒想到容灼這麼聽話,只覺心裡像是堵了一口氣似的,又酸又澀。

  前院,江繼岩的人已經將所有刺客都拿住了。

  他府中的護衛並非草包,除了一開始那個遭遇不幸,剩下的一個都沒死。

  倒是刺客一共來了五個,當場就死了仨,剩下的兩個則被捆成了粽子,嘴裡也塞了破布防止他們咬舌自盡。

  「容小公子沒事吧?」江繼岩見到于景渡後忙問道。

  「盤問過了嗎?」于景渡不答反問。

  「還沒來得及。」江繼岩道。

  「我親自來吧,不想浪費時間。」于景渡冷聲道。

  江繼岩當即便吩咐了手下幾句,親自帶著于景渡去了關押刺客的地方。

  兩個刺客這會兒都如喪家之犬一般被扔在臨時的囚室裡,他們大概沒想到今日會這麼出師不利,有些不大服氣,看向江繼岩和于景渡的神情則帶著戒備和憤恨。

  于景渡進門之後,話都沒問,直接從一旁的護衛腰間抽出匕首,上前利利索索紮進了其中一個刺客的肩窩處。半臂長的匕首齊根沒入,頃刻間貫穿了刺客的肩膀。

  于景渡幾乎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匕首在對方的血肉裡轉了幾圈,不像是在刺人,倒像是想在對方肩膀上挖個洞出來。

  江繼岩身邊的護衛哪裡見過這陣仗,當場臉就白了。

  而被刺的那個刺客,則痛得直接昏了過去。

  于景渡一揮手,江繼岩會意,弄了一瓢冷水潑到了昏迷的刺客臉上。

  那人剛醒,于景渡便抽出匕首,朝著對方另一側肩窩紮了進去。

  他動作一氣呵成,不帶半點猶豫,看上去也不費絲毫力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刺的不是人,而是塊豆腐。

  于景渡如法炮製,在這人另一側肩窩也挖了個洞出來。

  「給他止血。」于景渡起身將匕首還給了護衛。

  護衛面色蒼白的接過匕首,這才發覺于景渡手上乾乾淨淨,竟連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拿繩子從他肩膀穿過去,將人掛起來,讓大夫用藥給他吊著命,別讓他輕易死了。」于景渡冷聲吩咐道。

  江繼岩忙吩咐人去辦,隨後便有護衛進來,當著另一個刺客的面,就把受傷這個刺客像穿肉似的穿上了繩子。其間這人疼得昏死了好幾次,都被江繼岩命人弄醒了。

  一旁目睹了這一切的另外那人,面色蒼白如紙,再也沒了先前的憤恨和戒備。

  他望著眼前這個帶著半邊面具的男人,試圖從對方身上看出點端倪,卻徒勞無功。

  作為一個專業刺客,京城裡能叫得上名字的人,他多少都是聽說過的。

  可他實在想不出江繼岩的人脈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號人?

  「問他吧。」于景渡言簡意賅地道。

  他說罷便徑直出了那間屋子,一刻也沒多逗留。

  江繼岩看著于景渡的背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殿下這不是來審問的,倒像是來洩憤的。他甚至懷疑,若非對方怕把衣服弄髒了,指不定還有什麼樣的手段呢。

  不過於景渡這一手倒是頗有效果。

  後頭的審問,江繼岩幾乎就沒怎麼再費工夫了。

  于景渡回到客房的時候,容灼已經睡了。

  不知是怕壓到身上的傷口,還是因為受了驚嚇害怕,小紈絝睡著時是側躺著的,身體在被子裡縮成了一團,那姿勢像是把自己抱住了,在尋求某種依靠。

  于景渡伸手在對方額頭探了一下,摸到了一手冷汗。

  容灼也在被他觸到的一瞬間,陡然驚醒了。

  「你回來了?」容灼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像是還沒徹底清醒。

  「餓不餓?」于景渡幫他拭去了額上的冷汗,問道:「要不要讓人弄點吃的給你?」

  容灼搖了搖頭,「我不餓,你的事情辦完了嗎?」

  「都是江少卿的事情,我幫不上忙。」于景渡說這話時眼底不見絲毫戾氣,仿佛剛才朝人用刑的人並不是他。

  「那我繼續睡了。」容灼道。

  于景渡點了點頭,幫他蓋好被子,沒再多說什麼。

  他以為容灼至少會問問他刺客有沒有抓到,或者打聽一下今晚來行刺的人是為了什麼。

  可容灼自始至終都沒多問半句,不止沒問,還像是特意在避嫌似的。

  于景渡是個聰明人,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容灼的心思。

  江繼岩今日在他面前提了太子的事情,今晚江府又來了刺客……

  不管刺客是誰派來的,至少說明江繼岩有仇家,而且對方手段不低。

  容灼這是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惹禍上身,所以索性裝起了啞巴,不看不聽不問。

  小紈絝說他想過普普通通的日子,這話是真的。

  他不想沾染這些,太子也好,宴王也罷……他一概只想離得越遠越好。

  「青石兄。」外頭傳來了江繼岩的聲音。

  于景渡幫容灼蓋好被子,便起身出了房門。

  「審完了。」江繼岩道。

  于景渡看了一眼房門的方向,帶著江繼岩退到了院子外頭。

  「不是太子的人,是六殿下那邊動的手。」江繼岩道。

  起先得知府裡來了刺客,他第一反應猜測對方是沖著于景渡來的。

  畢竟于景渡的身份太特殊,會被人盯上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他很快就否認了這個念頭,于景渡這些日子偽裝的極好,除非有身邊人出賣,否則不大可能暴露。

  這些年來的經歷,讓于景渡的直覺十分敏銳。

  再加上他身邊有暗衛跟著,所以但凡有可疑之人,都很難逃過他們的眼睛。

  于景渡之所以敢帶著容灼來找他,必然是確信沒有尾巴跟著。

  否則以他的性子,絕不可能將容灼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

  正因如此,審出來刺客不是太子的人時,江繼岩絲毫不意外。

  「老六?」于景渡擰了擰眉問道。

  「六殿下在宮外有一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的私產,他這人自幼頑劣慣了,也不懂得約束手底下的人,所以時常惹事。」江繼岩道:「前些日子他有一家賭坊出了事情,是我辦的案子,大概是因為這個對我懷恨在心吧,想教訓我一下。」

  于景渡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為了一家賭坊的案子,他找人來謀殺朝廷命官?」

  「刺客交待,六殿下只是說讓人把我的手腳打斷。」江繼岩失笑道:「這幫人,嚴格來說不是來殺我的。」

  于景渡表情十分難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蠢貨!」于景渡道。

  「好在是沖著我來的,如今人都處置了,至少沒將你的事情捅出去。」江繼岩道。

  頓了頓他又道:「這件事情還要不要再做點文章?刺客雖然死了,但是想讓死人說話,我還是有些辦法的。」

  「他辦出這樣的蠢事,必然是自作主張,沒朝他那位好四哥知會過。」于景渡道:「太子不是向來愛護他這個幼弟嗎?此事暫且放著吧,找個機會讓老六給他的太子哥哥送份大禮。」

  當朝太子排行第四,與六皇子乃一母所出。

  太子為人虛偽狡猾,而他這個六弟則蠢笨頑劣,不堪大用。

  偏偏太子為了維護自己好兄長的人設,對這個弟弟一直頗為照拂。

  可惜六皇子爛泥扶不上牆,不僅經常幹蠢事,還常常自作主張,瞞著對方。

  今日這事兒算是蠢到家了,若是讓太子知道估計能氣得七竅生煙。

  「公子是有什麼打算?」江繼岩問道。

  「此事你不要聲張,佯裝不知。」于景渡道:「老六派出的人沒回去覆命,夠他提心吊膽一陣子了,他等不到答覆,後頭定然還會有後招,你提防著些。」

  「是。」江繼岩道。

  于景渡沒再與他多說什麼,轉身回了住處。

  榻上,容灼乖乖閉著眼睛,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但他微顫的長睫和不大平穩的呼吸,卻出賣了他。

  于景渡脫了外袍走到榻邊坐下,容灼便自覺地往裡挪了挪身體,只是眼睛依舊閉著。

  「江少卿前段時間得罪了人,仇家雇了人說是要來打他一頓,事情已經處置好了。」于景渡朝他解釋道。容灼聞言便睜開了眼睛,神情看起來有些緊張。

  「可是 ……」容灼開口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

  「你放心,他的仇家並不知道我們的關係,也不知道你和江少卿認識,事情不會牽連到你。」于景渡又道。

  容灼聽他這麼說,稍稍松了口氣,但情緒依舊有些不安。

  于景渡靠著榻邊側身躺下,一手隔著被子在少年身上輕輕拍了拍。

  「在想什麼,告訴我。」于景渡道。

  「我在想,江少卿得罪的人很危險。」容灼道。

  少年眼巴巴看著他,明顯是有話想說,卻又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說。

  「你不信任我嗎?」于景渡問他。

  「不是……但是你和江少卿認識更久,肯定更向著他,對吧?」容灼道。

  于景渡被他這話逗得想笑,目光也不由柔和了許多。

  「我向你保證,你不管說了什麼,我都不會告訴他。」于景渡道。

  「那行吧。」容灼往被子裡縮了縮,只露出一顆小腦袋,放低了聲音:「他今日朝我說太子壞話,又問我願不願意跟著那位……你知道他說的是誰,對吧?」

  于景渡略一挑眉,點了點頭。

  「他是宴王殿下的人?」容灼小聲問道。

  「或許吧。」于景渡道。

  「宴王殿下倒是比太子靠譜一些。」容灼喃喃道。

  于景渡一怔,顯然沒想到小紈絝竟會這麼評價他。

  「說不定今晚的刺客就是太子派來的人。」容灼道:「他跟著宴王殿下,就得罪了太子,將來太子肯定還會報復他,咱們若是跟他走得近了也會被牽連。」

  「你真的很討厭太子?」于景渡問他。

  「我原本不想同你說這些,事到如今也不瞞你了。」容灼道:「先前我說有個熟人要介紹一個討厭的人給我認識,那個人就是太子。我不想和他有交集,才千方百計地做了這麼多事。」

  這些事情于景渡早就猜到了,虧容灼還覺得自己隱瞞得很好。

  「我知道我這樣想顯得很膽小懦弱,可是青石……」容灼認真地看著他道:「咱們這種像螻蟻一般的小角色,真的不適合跟著他們幹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事情敗了是殺身之禍,事情成了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你答應我,少和江繼岩來往,行不行?」容灼問他。

  于景渡看著容灼,半晌沒有答話。

  小紈絝一心都在為他著想,卻不知他根本就無路可退。

  「你要是不答應……」容灼抿了抿唇,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

  「你會如何?」于景渡好奇地問道。

  容灼癟了癟嘴,一本正經地道:「你別忘了我可是包了你一年!」

  他眼看道理說不通,索性拿出了金主的派頭來。

  「青石。」

  容灼努力擺出了一副紈絝的嘴臉,「想想你現在是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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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奶凶小紈絝,線上宣示主權





第17章

  容灼微微揚著下巴,自認為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可他忘了自己臉上還帶著傷,再加上他渾身上下當真半點威懾力也沒有,瞪著眼睛看人時不像是在耍橫,倒像是在撒嬌。

  于景渡被容灼這副樣子惹得心都軟成了一片,忙配合地開口道:「我記住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他這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兒似的,倒是哄得容灼先不好意思了。

  小紈絝埋著腦袋就往被子裡縮,不小心蹭到了臉上的傷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毛毛躁躁!」于景渡幫他把被子弄好,溫聲哄道:「睡吧。」

  容灼乖乖閉上眼睛,又忍不住確認道:「你不是騙我的吧?」

  于景渡手指在他額頭上輕輕擦過,指腹的薄繭在那處帶起一陣微癢的觸感。

  容灼捉住他那只手,一臉認真,「你朝我保證。」

  「你不怕我又騙你?」于景渡問他。

  容灼聞言頓時有些沮喪,癟著嘴翻了個身不理他了。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從來了江府之後,于景渡對他的態度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具體是哪裡變了他也不知道,可那種變化卻很清晰。

  尤其是于景渡看著他時的目光,總帶著一種他看不明白的情緒。

  其實在見到江繼岩之後,容灼對於景渡的看法也改變了不少。

  從前他只一廂情願地將于景渡當成一個淪落風塵的普通小倌兒,想替他贖身,甚至想為他籌謀將來。

  可在見到江繼岩之後,容灼才意識到,「青石」或許比他想像中要複雜得多。

  他不知道對方認識多少像江繼岩這樣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

  想到于景渡身上那些傷,容灼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好好休息,我去隔壁睡。」于景渡說罷便準備起身。

  容灼轉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問道:「為什麼要去隔壁,不是說好了一起的嗎?」

  「你身上有傷……」于景渡提醒道:「而且你連寢衣都沒穿,我這麼跟你一起睡,是不是有點不大合適?」容灼這才想起來自己因為受傷的緣故,身上只穿了一條褻褲。

  「我可以把寢衣穿上。」容灼道。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面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是……在害怕?」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死人……」容灼可憐巴巴地道:「他還是當著我的面死的,我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吧?」

  更何況他今晚剛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心中自然會覺得不安。

  先前他只顧著擔心自己和于景渡會捲入麻煩裡,才沒顧上這些,如今夜深人靜了,留他一個人睡,他就有些犯怵了。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于景渡自然不可能丟下他不管。

  「往裡挪一點。」于景渡說罷掀開被子一角,勉勉強強蓋住了自己的身體。

  江府的床比尋歡樓裡的要寬敞很多,他貼著床邊時,和容灼還隔著好遠的距離,被子自然有些不夠。

  容灼見狀勻了些被子給他,然後不動聲色地在被子裡攥住了他的袖角。

  于景渡知道小紈絝這是真的在害怕,不拽著點活物恐怕是不敢睡覺,於是便往裡挪了挪,將自己的手背貼到了容灼的手背上。

  溫熱的觸感自手背上的皮膚傳來,令他心中登時踏實了不少。

  或許是被于景渡這一舉動安撫到了,容灼很快就睡著了。

  但這一夜他睡得並不踏實,驚醒了好幾回,還說了不少夢話。

  第二天一早用過早飯之後,于景渡就帶著容灼離開了江府。

  「我還以為你會想多留幾日呢。」容灼道。

  「他家裡剛死了人,你住著不踏實,給你換個踏實的地方靜靜心。」于景渡道。

  「去哪兒?」容灼問他。

  「清音寺。」

  容灼沒想到時隔一天,自己竟又回到了清音寺。

  但不得不說,于景渡這安排於他而言真的很合適。

  人在經歷巨大的恐懼之後,那種不安全感會留在心裡,若不能找到合適的途徑紓解,這種恐懼就有可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揮之不去,嚴重的甚至會伴隨一生。

  而清音寺這種地方乃是佛門聖地,正適合清心養性。

  「我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死人的時候,也在這裡住過幾日。」于景渡道。

  「那個時候你多大?」容灼好奇問他。

  「七八歲。」于景渡道。

  「這麼小!」容灼有些心疼。

  于景渡擰了擰眉,回憶道:「我記得當時那個人應該是犯了什麼錯,被人活活打死了。當時我年紀小貪玩兒,身邊也沒有得力的人照看,所以就在瞎跑的時候撞到了那一幕。」

  活活將人打死,這種畫面的衝擊力別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就是容灼這個年紀看了也要做噩夢,他無法想像彼時的于景渡會有多麼無助和害怕。

  「後來我似乎是嚇得發了燒,病了好幾日都沒見好,家裡人就把我送到了清音寺。」于景渡道。

  「那你在這裡住過以後,還害怕嗎?」

  「一開始還是有些怕的,後來慢慢就好了。」于景渡說著帶他走到了後院的一處石台邊。

  他伸手在石台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一個小小的木質方盒,但那個方盒打開後卻是空的。

  「我幼時沒有什麼朋友,有心事便會寫在紙上,然後跑來放進這個木盒裡。」于景渡道:「每隔一段時間,我會自己查看自己放進去的信,然後再給自己回信。」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容灼聽了卻覺十分心酸。

  彼時的于景渡明明正是需要陪伴的年紀,卻只能用這種方式傾訴心事。

  這個小木盒對於景渡來說,應該就是一種類似於「樹洞」的存在吧?

  「木盒的事情,除了我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于景渡將木盒重新放回去,又道:「將來萬一咱們因為什麼事情分開了,到時候你若是想和我說話找不到我,就可以給我寫信。」

  「我給你寫信還不如直接送到尋歡樓呢。」容灼笑道。

  他只顧著關心這個木盒,倒是完全忽略了于景渡話裡的玄機。

  隨後的幾日,兩人一直宿在寺中。

  容灼每日都會跟著僧人們一起打坐,閒暇時則跟著于景渡去後山的菜地裡幫忙幹活。

  初來那幾日,容灼夜裡依舊會做噩夢。

  但漸漸的,他夜裡做噩夢的次數就少了。

  與此同時,容灼身上的傷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在決定回京城的頭一天下午,于景渡帶著容灼去山頂看了日落。

  夕陽的餘暉籠罩著山石草木,以及並肩坐在山頂的兩人。

  于景渡看著遠處的太陽一點點沒入地平線,忍不住轉頭看向了身邊的少年。

  對方側臉上那道傷口已經看不大出來了,只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痕。

  但他還是忍不住抬手在那道傷痕上輕輕一觸,問道:「還疼嗎?」

  「這都好透了,當然不疼了。」容灼笑道。

  于景渡指腹擦過他的側臉,然後又在他眉眼處那道傷痕上輕輕撫過。

  用不了多久,這些痕跡就會徹底褪去。

  少年那張臉依舊會像從前那般精緻漂亮。

  「回去嗎?」容灼看著太陽徹底消失,這才朝于景渡問道。

  「再待一會兒吧,累了就靠在我身上。」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便將腦袋往他肩膀上一靠,然後打了個哈欠。

  于景渡沉默地看著漸漸陷入黑暗的遠山,直到身旁少年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才起身將人背在了身上。

  容灼被他這麼一折騰早已醒了,但還是心安理得地像沒了骨頭一般趴在他背上。

  「你這樣背著我,感覺好像我哥啊!」容灼在他耳邊道。

  「你有兄長?」于景渡問道,「還是說的段崢?」

  「都不是。」容灼道:「就是一種感覺,不是一個具體的人。我小時候很寂寞,看到別的孩子有哥哥就會很羡慕,想著我要是有個哥哥陪伴就好了。後來長大了才知道,我就算盼也應該盼個弟弟或者妹妹,怎麼可能盼來一個哥哥呢?」

  于景渡聞言不由腦補出了還是小團子的容灼,傻乎乎坐在門口盼哥哥的場景。

  「兄弟少了會覺得寂寞,但兄弟多了也未必是好事。」于景渡開口道。

  這麼多年,他沒少在親兄弟手裡栽跟頭,若是讓他選,他自然想做個獨生子,這樣起碼不需要日夜提防著有兄弟來害他。

  「青石,你比我大幾歲啊?」容灼朝他問道。

  「問這個做什麼?」

  「咱們拜把子吧?」容灼靈機一動,自顧自高興道:「拜了把子你就做我哥哥,我做你弟弟,這樣等明年春闈我落了榜之後,咱們就不必再保持現在這種關係了,以兄弟相稱!」

  于景渡:……

  這小紈絝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容灼對於拜把子這件事的熱情,一直持續到入睡都沒結束。

  于景渡想不通對方好端端為什麼突然想和自己拜把子,而容灼的想法其實特別簡單,他只是想實現一下自己小學時候的「拜把子夢」。

  試問哪個中二少年不懂事的時候沒想過找人磕頭拜把子呢?

  于景渡待容灼睡著之後,又去見了無雲一面。

  無雲這幾日在寺中沒少和容灼打交道,早已混成了老熟人。

  「要走了?」無雲朝他問道。

  「嗯,明日一早回京城。」

  「回去吧,這清音寺雖好,卻也不是能讓你避世的地方。」無雲打量了他一眼,又道:「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就不要再患得患失了。」

  「六叔,侄兒只是不知道,這決定到底是對是錯。」于景渡道。

  「你想想你最想要的結果是什麼,對錯自然就清楚了。」

  「萬事萬物都有定數,你年紀輕輕的,切莫執著。」無雲又道:「還是那句話,該是你的躲不掉,不該是你的也留不住。」

  于景渡聞言沉默了半晌,也不知是否想通了。

  他回到住處之後,便見容灼正趴在床上說夢話呢。

  少年在夢中沉著聲音叫了句「哥哥」,那聲音洪亮粗獷,把于景渡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容灼竟還想著這茬呢,一時之間心情十分複雜。

  半晌後,便聞少年換了語氣,又叫了一聲。

  不過這次的語氣就比較正常了,是平日說話時的語氣。

  于景渡脫了外袍,輕手輕腳地躺到床上。

  睡夢中的容灼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不自知地鑽到了于景渡的懷裡。

  于景渡輕輕將人推開,這時卻聞少年又叫了一聲。

  而且這一句「哥哥」容灼是軟著聲音叫的,落在於景渡耳中,惹得他呼吸登時就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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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我叫你哥哥你敢答應嗎?

 



第18章

  于景渡排行第三,是當朝三皇子。

  在他後頭,皇帝還有五個兒子,也就是說他有五個弟弟。

  但這麼多年來,于景渡在宮中從不知何謂兄友弟恭。

  都說皇家薄情,卻也有太子和六皇子那樣的兄弟情深,只不過這樣的感情從來不屬於于景渡。

  他的兄弟們不想弄死他,已經是最大的善意了。

  今日容灼突發奇想說要與他拜把子,于景渡只覺得小紈絝胡鬧。

  但方才対方在夢中朝他叫哥哥時,他卻忍不住想到,若他的兄弟們也能如容灼這般,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他不需要去走那條路,也不需要整日如履薄冰。

  可天不遂人願,他沒有這樣的兄弟,就連唯一待他真心實意的小紈絝,也只能陪他走到這裡了……

  于景渡知道,自己要走的那條路註定是血肉橫飛的。

  沒有陽光和花,只有劍戟和荊棘。

  那是容灼唯恐而避之不及的東西。

  甚至就連于景渡自己,都是小紈絝最不願沾染的人之一。

  時至今日,他唯一能為容灼做的,就是徹底離開対方,不讓容灼和宴王沾上半點關係。

  次日一早,于景渡便帶著容灼離開了清音寺。

  回去的路上,容灼一直很活躍,掰著指頭細數著自己回京後要去吃的東西。

  這幾日在清音寺天天吃齋飯,可是把他憋狠了。

  雖然那齋飯的味道也不賴,但禁不住天天吃啊!

  「從前也沒覺得多想吃肉,但是吃不著了又想得厲害。」容灼道:「等到了京城,咱們直接就奔著江月齋去,點一桌子大魚大肉!」

  他說這話時,目光裡滿是憧憬,仿佛此刻吃一頓肉就是他畢生最大的追求。

  容灼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這樣的人很容易獲得快樂。

  于景渡回想起與他相識以來的點滴,記住最多的就是他的笑。

  小紈絝那雙明亮的眼睛裡,似乎永遠都帶著笑意,說話時的聲音也總是輕快清越的,有時候高興起來,走路的步伐也會跟著雀躍起來。

  「你怎麼了?」容灼見他不說話,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

  「我在想,一會兒到了江月齋要攔著你,別吃壞了肚子。」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這麼一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隨口一說,不至於真點一桌子,吃不完多浪費啊。而且我現在在心裡都把菜點了一遍,就跟自己吃過了差不多。」

  他說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渾身都寫滿了迫不及待。

  兩人進了京城之後,便直奔江月齋。

  容灼點了自己最喜歡吃的幾道菜,還要了一壺淡酒。

  于景渡今日話不多,吃飯的時候也一直忍不住看他。

  容灼一直專心吃飯,並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

  直到兩人吃過東西之後,一起回了尋歡樓。

  容灼如今和于景渡同吃同住數日,早已習慣了,也沒回自己的住處,直接進了于景渡的房間就大咧咧的坐下了。

  「明日我回家一趟,午飯前就回來。」容灼朝于景渡道:「你想想有沒有想去的地方,這幾日天氣也好,我帶你到處轉轉,別老悶在屋子裡。」

  于景渡立在窗邊,背対著少年,眸中帶著一抹悵然。

  「這兩日你先別來找我了。」于景渡開口道。

  「為什麼?」容灼不解,「我不來找你,我去找誰?」

  「兩日後我有個舊識過生辰,我想去給他賀個壽。」于景渡道。

  「怎麼又有舊識?」容灼擰了擰眉,目光頓時一黯。

  「你認識我之前,我在這裡待了那麼多年,舊識自然不會少。」于景渡道。

  「也是江繼岩那樣的嗎?」容灼問他,「你都答應我了,不和這麼複雜的人來往。」

  「我何時答應過你?」于景渡轉頭看向他。

  容灼一怔,這才意識到那日于景渡並沒有給他任何承諾。

  他雖然可以大言不慚地宣告于景渡是他包了的人,可這是建立在於景渡配合的基礎之上。若対方不給他這個面子,容灼不可能真因為這個,拿出金主的架勢去跟他理論。

  一來他不是這樣的性子,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二來他從未將于景渡當成過自己的人……

  那一刻容灼突然發現,原來一直以來,他和于景渡的關係能發展的這麼順暢,並非是因為他花了銀子,而是因為于景渡願意配合他。

  一旦対方不買他的賬了,他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嗎?」容灼問道。

  「嗯。」

  「你想去就去吧,只要別惹不該惹的人就行,保護好自己。」容灼道。

  小紈絝明顯就是不高興了,卻還是沒朝他發脾氣,甚至還惦記著他的安危,怕他惹上麻煩。

  容灼越是這樣,于景渡心中就越是發悶,但他還是忍著情緒道:「容小公子,你有沒有想過,我和你其實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什麼意思?」容灼問他。

  「我知道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也感激你替我籌謀良多。」于景渡看向他,目光疏離又冷淡,「可那是你一廂情願做的決定,我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容灼眼底滿是不解和震驚。

  「你不想攀附權貴,視他們如猛虎,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于景渡道:「可我不同,我貪慕虛榮,又渴望功名利祿,註定和你走不到一條路上。」

  「你胡說!」容灼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兩人雖然相識不久,但容灼知道「青石」不是那樣的人。

  這個骨子裡都透著清冷的人,整個人看著就沒什麼世俗的欲望,怎麼可能會喜歡那些東西?

  「你並不瞭解我。」于景渡道。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容灼道:「為什麼要這麼說你自己,就是為了氣我嗎?」

  「我只是想讓你早一些看清事實。」于景渡道。

  「你不就是想去給你那個舊識過生辰嗎?你去便是,我又不攔著你。」容灼有些不高興地道:「但你也不必朝我說這些讓人不高興的話。」

  小紈絝癟著嘴,氣得眼圈都有些紅了。

  于景渡不動神色地深吸了口氣,忍住了上前安慰人的念頭。

  他走到內室,從箱子裡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了容灼面前。

  容灼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第一天見面時,他給于景渡贖身的那包金葉子。

  不過後來他得知暫時沒法替対方贖身,便將贖身改了包年。

  而花姐將包年的銀子算在了他的貴賓待遇中,這包金葉子就沒用上。

  「這裡頭的東西,我沒有動過。」于景渡道:「你拿回去吧。」

  「我給了你的東西,怎麼會拿回去?」容灼道。

  「你給了我的東西,我也可以不要。」于景渡將那包金葉子推到了少年手邊。

  容灼看著他,表情有些委屈,「你這幾天一直都好好的,為什麼回來突然就這樣了?」

  「這幾天好好的,是因為想最後再哄哄你。」于景渡道。

  容灼一聽他這話,心裡頓時有些難受,看起來委屈得不行。

  「那日我勸你不要和江繼岩來往的時候,你就決定要這樣做了?」容灼問他。

  雖然容灼問的事情和于景渡想的並不是同一件事,可這個答案卻是肯定的。

  于景渡就是那日徹底下定的決心。

  那晚當他在花園裡看到地上那枝被踩過的月季時,心中曾閃過一個念頭。

  他想,若是小紈絝有個萬一,就是他害的。

  他那點想把人留在身邊的貪念,險些害死了容灼。

  雖然事後容灼有驚無險,且證實了刺客不是沖著他來的。

  可于景渡卻知道,一旦容灼和他扯上關係,將來面臨的危險只會比這更多。

  更重要的是,容灼不止一次明確地拒絕了他。

  小紈絝不喜歡太子,対他亦是如此。

  所以那日于景渡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尋個由頭,徹底離開容灼。

  江繼岩說的法子雖然不算高明,卻是眼下最穩妥的選擇。

  「這幾日我看你也挺高興的,就當我還了你的贈花之誼吧。」

  他執起容灼的手,將那包金葉子放到了他手裡。

  「容小公子,這花樓裡的人,講究的就是一個露水情緣,你往後可莫要再這麼當真了。」于景渡道。

  「誰當真了?」容灼也有些動了氣,起身道:「都跟你說了,本公子不喜歡男人,什麼當真不當真的?」

  見於景渡沒有要和好的意思,容灼也不想繼續跟他爭執,轉身便走了。

  于景渡下意識伸手,指尖擦過少年的衣袖,卻生生忍住了將人拉住的衝動。

  江繼岩說的沒錯……

  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麻煩。

  若是他早些時候就下定決心,事情應該會更容易一些吧?

  容灼氣呼呼地離開了尋歡樓,直接回了容府。

  金豆子見他回來忙迎了上去,隨即便發現他面色不大好看。

  「公子這是怎麼了?」金豆子問道。

  「生氣了!」容灼將荷包往桌子上一扔,然後便徑直走到榻邊躺下了。

  「這金葉子不是說給了那個小倌兒嗎?怎麼又拿回來了?」金豆子不解道。

  「人家不稀罕!」容灼哼了一聲,「不要拉倒!」

  金豆子鮮少見自家公子生氣,也不敢多問,便先退了出去。

  直到下午,他估摸著容灼氣應該消了,這才湊上去。

  「公子……」

  「別提那個人,莫名其妙!」容灼一臉委屈地道:「我也沒不讓他交朋友,就是勸了幾句,不想聽可以不聽嘛,幹嘛要發那麼大的脾氣?」

  「啊?」金豆子一怔,「那個小倌兒竟然敢沖公子發脾氣?」

  「也沒發脾氣……」容灼忙道:「但是和發脾氣差不多,金子都不要了!」

  事後容灼再想起于景渡的話,也沒覺得特別過分,対方的語氣態度都還算和緩。

  但容灼就是忍不住委屈,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麼委屈。

  他想,大概是「青石」以前待他太好了吧?

  如今稍有不順著他的地方,他就覺得不舒服。

  最讓他難受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于景渡為什麼會這樣……

  容灼掂了掂那袋金豆子,「不要算了,改天見了表哥還給他吧,我也使不上。」

  「対了公子。」金豆子見他提起段崢,忙順著話茬道:「表公子在您不在的這幾日,來了兩趟,說讓您回來之後一定要去段府尋他。」

  容灼這會兒氣已經消了大半,聞言便道:「明日再去找他吧。」

  金豆子聞言忙應聲,也沒再多說什麼。

  當日容灼住在自己家裡,身邊沒了于景渡,覺都沒睡好。

  這幾日他們在清音寺一直同吃同住,他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対方的陪伴,如今自己一個人睡,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次日容灼起來之後,面色便有些不大好。

  他皮膚本就白皙,眼底稍有些青黑便掩不住。

  「公子您臉上的傷是哪兒來的?」金豆子伺候他洗臉時忍不住問道。

  容灼臉上的傷其實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血痂都掉了,只是傷口的位置還稍稍有些印痕。

  昨日金豆子只顧著關心他的心情,沒來得及問,今早才忍不住提起。

  「磕了一下,早就好了。」容灼隨口道。

  他不想將于景渡認識江繼岩的事情說出去,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金豆子聞言不疑有他,也沒再追問。

  吃過早飯後,容灼便帶著金豆子去了段府。

  段崢數日沒見他,一見到人之後高興得不得了。

  「你可真行,我差點以為你帶著那個小倌兒私奔了!」段崢攬著他將人帶進屋,「快跟我說說,你這幾天都去幹什麼了?」

  容灼歎了口氣,「別提了,一提我就來氣。」

  「怎麼就來氣了?」段崢忙問道:「那個小倌兒欺負你了?」

  容灼將那袋金葉子丟給段崢,「我見面時送他的東西,還給我了。」

  段崢拿著那袋金葉子,意味深長地道:「金子他都不要,這人能處啊!」

  「啊?」容灼被他說蒙了。

  「你想想,花樓裡的小倌他們速來是最愛錢的,這人不圖你的金子,那說明什麼啊?」段崢循循善誘道。

  「圖我什麼?」容灼一臉茫然。

  「他是不是対你動了真心?」段崢分析道。

  「不可能,怎麼會?」容灼連連否認。

  「你年紀太小,不懂人心。」段崢拉了椅子坐到他身邊,「你先朝我說說,他還給你金子的時候,都說了什麼?」

  容灼想了想,便隱去了關於江繼岩那部分話題的討論,將于景渡要去給一個舊識過生辰的事情朝他說了。

  「他說要給舊識過生辰,你怎麼說的?」段崢問道。

  「我說讓他想去就去吧。」容灼道:「沒想到我說完他更來勁了,叭啦叭啦跟我說了一堆,說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之類的。」容灼想起于景渡那態度,又忍不住有些委屈。

  「還有嗎?」段崢問道。

  「還說了些妄自菲薄的話,說他就是攀附權貴什麼的,還說花樓裡都是露水情緣,叫我別認真。」容灼道。

  「這不就対了嗎?」段崢一拍大腿,「你想想啊,他若是攀附權貴,喜歡錢,為什麼要把金子還給你呢?」

  「対啊。」容灼道:「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那些話傷我的心。」

  「你真的不懂這種男人。」段崢一本正經朝他解釋,「有時候你不能看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

  容灼想了想,于景渡只還了他金子,沒做什麼啊。

  「我來給你捋捋啊!」段崢掰著手指頭道:「首先他說要去見朋友,你同意了,他就生氣了……一邊說著自己攀附權貴,一邊把金子還給了你……」

  容灼一臉茫然,沒聽出什麼問題來。

  「他這是說的反話。」段崢篤定地道:「說不定他並不想去見什麼朋友,這話就是在試探你的態度,你同意了讓他去,說明不在乎他,他生氣了呀!所以才說後頭那些話。你應該跟他鬧,死活不讓他去,他知道你在乎他了,或許就不會再這樣了。」

  「不可能吧!」容灼道:「我跟他說了我不……」

  容灼剛要說自己不喜歡男人,又想起來這事兒段崢不知道。

  「我跟你說,我那個也愛這麼鬧。」段崢說著眼底染了幾分笑意,「每回跟我鬧脾氣就會說什麼她配不上我,說我跟她就是露水情緣,你看詞兒都一樣。」

  容灼一臉狐疑地看著段崢,顯然不大相信他的分析。

  「青石」怎麼可能會対他有那種心思?

  他都朝対方說過了,自己不喜歡男人啊!

  但是話說回來,容灼也的確想不明白「青石」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他雖然遲鈍,但好賴總分得清吧?

  在清音寺那幾日,「青石」明明対他很好,看不出半點敷衍和虛情假意,沒道理一回來就變了臉,而且連個由頭都沒有。

  再說了,容灼感覺自己還挺討人喜歡的。

  「青石」沒道理不喜歡他這個朋友啊!

  「小灼,不是表哥朝你顯擺,你呀確實是年紀小。」段崢一臉老成地朝他解釋道:「這花樓裡的人本就心思敏感,偶爾自卑也是常有的,你得理解。」

  「再說了,他金子都還了你,這樣的人可不好找了。」段崢又道。

  段崢這人有錢又大方,但他卻不是個冤大頭,越是不圖他錢的人,他越喜歡,越要給人塞錢。

  所以聽說于景渡把金葉子還了,他対這個小倌兒的好感度蹭得一下就上來了。

  其實容灼対于景渡的人品還是相信的。

  不管対方怎麼說,他都不會相信「青石」是個貪圖富貴的庸俗之人。

  而且兩人相識以來,他是真的把対方當朋友處的。

  他內心深處覺得,「青石」也是在乎他的。

  在清音寺裡住著的時候,好幾次他半夜驚醒,都是靠著対方的安撫重新入睡的。

  有時候他迷迷糊糊中能覺察到対方幫他蓋被子,甚至還會在他背上輕拍,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睡一般。

  這樣的耐心和溫柔,容灼記事後就沒再經歷過了。

  他不相信這樣的「青石」,対他們之間的友誼會毫不在乎。

  「兩個人之間啊,沒有不吵架的。」段崢語重心長地道:「別置氣,該說開的還是說開了更好。」

  容灼本就不是個愛生隔夜氣的人,今日氣就消了大半了,被段崢這麼一開解,心情好多了。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和青石之間還是第一次吵架,這說明他們已經有點像正常的朋友了。

  人和人之間,有情緒的湧動才會有感情的推進嘛!

  「上回在馬場宋明安不是說要帶你去賭坊嗎?」段崢道:「前幾日他還問我呢,今天就帶你去玩一玩。」

  容灼原本聽了段崢的話想去看看于景渡來著,聞言只得點了點頭。

  段崢帶著容灼去了宋府,時隔許久,宋明安見了容灼還是頗為熱情。

  他身邊的朋友不少,卻沒有像容灼這麼漂亮乖順的,所以他対段崢這位小表弟,表現出了獨有的耐心和喜愛。

  「進去以後你就跟著我,想玩兒哪個告訴我,我教你。」宋明安朝他道:「今日說好了,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

  「不必,我帶了銀子的。」容灼忙道。

  「別客氣,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宋明安道。

  說話間三人已經進了賭場。

  這賭場和容灼想像中差不多,嘈雜又熱鬧。

  宋明安是這裡的常客,再加上他家裡有錢,所以一進門就有夥計迎了上來打招呼。

  容灼跟在他後頭,看得眼花繚亂。

  他沒進過賭坊,対這裡頭的東西該怎麼玩兒完全不瞭解。

  宋明安十分有耐心,挨個把賭場裡的東西都試了一遍,讓容灼選自己喜歡的。

  容灼対賭有些犯怵,怕自己沾上有了癮,所以不大想嘗試。

  「不想玩兒也沒事兒,你就在旁邊看著。」宋明安也不勉強他。

  隨後,宋明安和段崢各自玩兒了幾局,兩人都手氣平平。

  「今天不適合賭。」宋明安朝容灼道:「幫我押個大小,不論輸贏這局開了咱們就走。」

  容灼聞言便隨口說了個「小。」

  沒想到這局果然開出了小。

  宋明安高興不已,非要把這局贏來的銀子送給容灼。

  容灼再三推辭,他才作罷。

  「行吧,你不要銀子,那明日我帶你們去個更好玩兒的地方吧。」宋明安道。

  容灼剛想說明天他打算去找于景渡去把話說開,一旁的段崢卻先一步答應了。

  當日眾人從賭坊出來,宋明安又張羅著去吃了飯。

  紈絝們吃飯自然又要喝酒,這麼一折騰容灼回去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這麼晚了,顯然不是聊天的時機,他自然也沒法再去找于景渡。

  臨睡前容灼還忍不住自嘲,覺得自己老這麼惦記著「青石」,還挺沒出息的。

  但他朋友不多,總算遇到一個一見如故的,自然不想輕易失去。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段崢朝他分析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萬一于景渡說的不是真心話而是反話呢?

  他們就此分道揚鑣,那也太冤枉了。

  次日,宋家的馬車來接了容灼一趟。

  容灼上了車才發現段崢也在裡頭。

  馬車一路兜兜轉轉,將他們帶到了一處偏僻的巷子裡。

  容灼下了馬車四處看了看,總覺得這地方不大対勁。

  「這不會是什麼違法亂紀的地方吧?」容灼小聲問道。

  「什麼違法亂紀?」段崢失笑,「咱們可是正經人。」

  「這地方外頭看著簡單,裡頭可大有乾坤。」宋明安一邊帶著人朝裡走,一邊朝他們解釋,「這地方在京城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不但要有熟悉可靠的人引薦,還対身份有要求。」

  「什麼意思?」段崢問他。

  「你知道我為了能進來這地方,花了多少銀子嗎?」宋明安問道。

  「多少?」容灼問。

  「一千兩。」宋明安,「這一千兩只是能進門的錢。」

  一兩,按本朝的物價相當於現代社會的一千塊左右。

  一千兩那可就是一百萬啊!

  宋明安花了一百萬就為了來這種地方?

  容灼這回是越發好奇了,想知道裡頭究竟是幹什麼的。

  「我們不用交錢吧?」容灼問他。

  「不必。」宋明安道:「咱們三算是一起的。」

  容灼擰了擰眉,心道這是幹什麼事兒,還能三個人算一個人?

  待他跟著引路的夥計進了包間,才明白過來,他們這裡可能是按包間算名額。

  這地方的包間和尋歡樓的格局略有些相似,也是類似環形的包間,中間的天井裡架了個高臺,只不過這高臺並不大,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三人坐在包間等了一會兒,夥計只上了茶點,就退了出去。

  不多時,便有人端著個蓋了東西的託盤出來,將託盤放到了高臺上。

  「今日的第一個物件,是象牙雕。」那人開口道。

  容灼看著這架勢不由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了,這是古代版的拍賣會啊!

  入場券極高,搞得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拍的會是些什麼東西。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這樣的場面,還挺好奇的。

  那人介紹完了象牙雕,便讓各個包房裡的人出價。

  那流程和現代社會的拍賣有些相似,都是價高者得。

  「這有什麼好玩兒的?」段崢忍不住道:「這裡頭的物件我看著也一般啊,還死貴!」

  段崢雖然人傻錢多,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是個砸銀子找刺激的。

  要是東西好他倒是不介意玩一回,但至今為止拿出來的東西他覺得都挺一般的。

  「前幾天我聽說他們拍了個西域美少年,上個月好像還拍了一窩沒滿月的虎崽。」宋明安道:「而且他們這裡有很多貢品,平時你有銀子也買不到。」

  段崢一怔,「私賣貢品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民不舉官不究。」宋明安道:「而且這地方上頭的人不是一般的身份,真捅出來也有人兜著。」

  段崢聞言這才明白過來。

  好些東西看著雖然一般,但有了貢品的名頭那可就不一樣了。

  本朝規矩,只有宮裡能用貢品,民間非賞無人能用,哪怕官再大,再有錢,也不能僭越。

  但人往往就是這樣,一旦擁有了權利和金錢,就會忍不住奢望更多自己沒有的東西。

  哪怕明明知道這東西很危險,但依舊有人會存著僥倖心理。

  「琉璃花瓶……」上頭那人再次開口。

  容灼抬眼一看,見那琉璃花瓶看著還挺漂亮的。

  「喜歡?」宋明安問他。

  「想起來我有個朋友喜歡花,這花瓶要是擺在他屋裡,應該挺好看的。」容灼道。

  「買了!」宋明安當即叫了價。

  「你幹什麼?」容灼嚇了一跳,「我沒打算買,這是貢品!」

  「這不是貢品,就是一西域琉璃花瓶,沒什麼稀罕的。」段崢忙道:「你看都沒人搶。」

  容灼聞言這才發現,這琉璃花瓶竟然真的沒人搶著出價。

  後來他一問之下才得知,本朝百姓的審美還是更喜歡瓷器,対琉璃的東西不大欣賞得來。

  容灼暗道幸虧這個時代沒有炒作,否則這西域來的花瓶加點關鍵字包裝一下,肯定能炒成天價。

  就這樣,容灼花了五十兩銀子的底價,就將這琉璃花瓶拍下了。

  當然,他覺得五十兩也挺貴的。

  當日拍賣的物件中倒是沒有什麼太稀奇的。

  但容灼還是長了不少見識,意識到京城裡花錢如流水的人竟然這麼多。

  「我今日得早些回去,不陪你們吃飯了。」宋明安道,「宴王殿下兩日後進京,我爹這幾日太緊張,氣兒不順,我回去表現表現。」

  容灼聽到宴王回京的事情,忍不住眉頭一跳,又想起了江繼岩……

  尋歡樓內。

  江繼岩正和于景渡議事呢。

  「明日實在是有些遲了。」江繼岩道。

  依著他的想法,于景渡就不該帶著容小公子又去清音寺耽擱這幾日。

  這回可好,事情生生拖到了最後一日。

  「事情辦好了讓花姐知會他一聲就是,你別再去見他了,免得盯著你的人注意到他。」于景渡道。

  「不當著容小公子的面嗎?」江繼岩問。

  于景渡眸色一冷,沒有說話,江繼岩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家殿下什麼時候心腸變得這麼軟了?

  江繼岩當真是無奈又犯愁。

  「容小公子不親眼看著,萬一不信呢?」江繼岩問道。

  「他沒那麼聰明。」于景渡道。

  話音一落,于景渡便眸色微動。

  廊上,熟悉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停在了他的門口。

  「青石。」外頭響起了少年的聲音。

  江繼岩無奈,只能又躲到了屏風後頭。

  于景渡走過去打開門,便見容灼懷裡抱著個琉璃花瓶立在門口。

  「街邊路過買的,想著你喜歡花,送你吧。」容灼說著將花瓶塞到了他手裡。

  于景渡手裡拿著琉璃花瓶,一顆心又酸又澀,目光都不敢去看容灼。

  小紈絝不記得,其實他根本就不喜歡花。

  是対方自作主張每次都要給他送,在江府那次甚至因為摘花險些丟了命。

  可他自己不喜歡花,卻還是將小紈絝送來的花一直在瓶裡養著,還會時不時給花瓶換水,或讓裡頭的花曬曬太陽。

  容灼見他不說話,一肚子話也有些說不出來了。

  「那我走了。」容灼看著他,表情還有點委屈。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臉上,見他眉眼處的傷痕更淡了一些,稍稍有了些安慰。

  「路上小心。」于景渡道。

  見他沒有挽留,容灼失落地癟了癟嘴,委屈巴巴地轉身走了。

  于景渡張了張嘴,險些就要忍不住叫住他了,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會給小紈絝的人生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儘管他很想那麼做,可是他不敢。

  因為他能給容灼的,是和容灼憧憬的一切截然相反的生活……

  「西域琉璃花瓶,這是貢品。」江繼岩從屏風後走出來,目光落在了于景渡手裡的花瓶上。

  「想查就去查吧。」于景渡看著手裡的琉璃花瓶,「只一點,別把他裹進去。」

  江繼岩忙點了點頭。

  「這東西不可能是在路邊買的,你讓人去查一查,是誰帶著他買的。」于景渡道:「他身邊這幫紈絝也要留意著些,別犯渾把他拖下了水。」

  于景渡忍不住又有些犯愁。

  小紈絝口口聲聲說要過太平日子,可他身邊結交的盡是些這樣的人,這日子能太平得了?

  「過了後天等我能露面了,去找一趟季修年吧。」于景渡歎了口氣,「再讓他跟著這幫紈絝混,早晚要出事。」

  「公子是打算……」江繼岩問道。

  「讓他回國子學讀書。」于景渡道:「小小年紀,學人家當什麼紈絝?」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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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聽我說謝謝你……(白眼)





第19章

  容灼並不知道,于景渡已經把他接下來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這會兒只知道自己心裡很不痛快,明明是「青石」主動朝他鬧彆扭的,他都給了臺階對方還不下來,這是想幹什麼?

  難道真要無緣無故跟他絕交不成?

  容灼一方面有些生於景渡的氣,一方面又覺得此事怎麼看怎麼蹊蹺。

  他雖然不是個多聰明的人,但在很多事情上,卻有著自己獨特的洞察力。

  這次於景渡的表現太反常,這令他心中一直縈繞著一個疑團。

  當夜,容灼躺在床上睡不著,將這些日子和于景渡之間的點點滴滴都回顧了一遍。

  在他的印象中,「青石」一直是個清冷的性子,不怎麼說話,也很少主動表達情緒。

  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容灼來主導。

  吃什麼做什麼,幾乎都是由容灼說了算的。

  唯獨有幾件事情,是例外:

  一是去清音寺求平安符。此事最早就是于景渡提出來的,當時他朝容灼說自己最近睡不好,想去求個平安符,容灼不疑有他,便答應了。

  二是去江繼岩家拜訪。這件事情也是于景渡提出來的,容灼當時甚至下意識拒絕過,說見著對方的舊識怕尷尬,但于景渡還是帶著他去了。

  最後一件事情,就是于景渡讓他這幾日不要去尋歡樓,兩人也是因此鬧了不愉快。

  此前容灼還沒覺出問題在哪兒,這會兒他仔仔細細將事情串聯起來,便感覺越琢磨越不對勁。尤其這幾件事情之間,還存在著一定的因果關係……

  如果兩人不去清音寺,也就不會去江府。

  這麼想來,「青石」是故意想帶著他去江府的?

  為什麼呢?

  去江府又和回來之後的事情有什麼關聯?

  容灼僅有的智商,只能將事情推到這一步了。

  有蹊蹺,可蹊蹺究竟是什麼,他就想不出來了。

  次日一早,容灼尚未用完早飯,段崢便來了容府。

  他見容灼滿腹心事,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便拉著他出了府。

  「昨日去找他沒說開?」馬車上,段崢朝他問道。

  「沒怎麼說話,他也不讓我進屋。」容灼癟了癟嘴委屈道。

  「你要進去他攔著你了?」段崢問。

  「沒有。」容灼道:「他沒讓我進去,我就走了。」

  段崢聞言搖了搖頭,「你這臉皮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薄了?」

  「不說他了,表哥。」容灼想了想,朝他問道:「你知道今天有哪家的公子哥過生辰嗎?」

  「這個我還真知道。」段崢道:「你還記得上回咱們打馬球的時候,有個叫蘇昀的嗎?我昨晚遇到他了,他朝我提了一句,今日他也要去給人賀生辰。」

  容灼聞言忙道:「過生辰的是誰?」

  「前任左相的嫡孫,尤承駿。」段崢道。

  「前任左相的嫡孫?身份是不是挺厲害?」容灼問道。

  「還行吧,左相雖然已經告老還鄉了,但畢竟身份在那兒,陛下都要給他幾分面子,他的嫡孫在京城自然有派頭。」段崢朝他解釋道:「不過這個尤承駿自幼被寵壞了,比我還不著調呢。」

  容灼被他這話逗得想笑,心道自己這個表哥還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和他認識嗎?」容灼問道。

  「不大認識。」段崢道:「他們家高門大戶的,瞧不上我們這種做生意的人家,不願與我們結交。我們這些人裡,也就蘇昀家世好點,跟他能說上話,這不今天就去給他送賀禮去了嗎?」

  容灼聽他這麼說便明白了,他們京中這些紈絝也不是都混在一塊,也分高低貴賤。當官的家世好的,看不起經商的,兩撥人瞎胡鬧還搞出了鄙視鏈。

  「這個尤承駿喜歡逛花樓?」容灼問道。

  畢竟這人是于景渡的舊識,若是他不逛花樓,兩人應該沒機會認識吧?

  「花樓應該是不怎麼逛,但他好男色我倒是聽說過。只不過他這種都是直接把人買回去找個宅子養著,沒必要去花樓裡跟咱們湊熱鬧。」段崢道。

  不逛花樓,那怎麼認識的于景渡呢?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段崢今日帶著容灼去了一家茶樓。

  兩人到了地方之後,宋明安已經和另外兩個紈絝等在那裡了。

  容灼以為他們今日有什麼大事要辦,一問之下才得知他們就是要喝個茶而已。

  一幫紈絝好東西吃膩了,竟還有閒情雅致喝茶解解膩。

  容灼心裡裝著事兒,大半日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午後茶樓裡又來了個人,正是今日去給尤承駿送賀禮的蘇昀。

  「你不是去給尤小公子賀生辰去了嗎?怎麼這就回來了?」段崢笑問。

  「別提了,出大事了!」蘇昀神秘兮兮地湊到桌前坐下,喝了一大口茶,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今日尤小公子不是在他家的別苑裡設宴嗎?他們這幫人有幾個好那口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好幾個小倌兒,幾個人喝了酒瞎胡鬧,結果鬧出了人命。」

  「什麼?」眾人當即都大驚。

  這裡可是京城,光天化日之下鬧出人命,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況且連蘇昀都知道了,整個京城說不定不出半日就能傳遍。

  「不知道誰報了大理寺,衙門裡當時就來了人,把屍體抬走了。」蘇昀道。

  「你沒參與吧?」宋明安忙問。

  「我不好這個!」蘇昀忙道:「當時我們都在院裡逗他們家的狗呢,他們幾個在屋裡胡鬧。後來出了人命,在場的小倌兒都嚇得不輕,直接就跑了出來大喊大叫。」

  小倌兒們一嚷嚷,全別苑的人都知道死了人,沒多會兒大理寺的人就來了。

  若是換成心思深沉些的,當初將幾個小倌看管住,或許還能將事情瞞下來。

  但尤承駿他們估計也沒鬧出過這樣的亂子,當時也慌了,這才任由事情發展成了這個局面。

  「那個……」容灼努力保持著冷靜,朝他問道:「出事的小倌兒是誰?」

  「這就不知道了。」蘇昀道:「人是尤承駿的朋友帶過去的,直接帶到了後院,我們都沒見著。後來跑出來的幾個倒是見著了,死了的那個就不知道了……大理寺的人抬走時,人身上蓋了裹屍的東西,是圓是扁都看不清。」

  段崢覺察到了容灼的緊張,安慰道:「放心吧,不會那麼巧的。」

  容灼點了點頭,但面色卻不怎麼好看,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大概是這兩日發生的事情都太過反常,所以出了這種事情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青石」,就好像電影裡演的一般,某個角色要領盒飯之前,都會鋪墊很多反常的細節。

  這太戲劇化了,由不得容灼不多想。

  眾人見容灼這副樣子,隨即也反應了過來。

  他們都聽說容灼在尋歡樓包了小倌的事情……

  「你那個小倌兒不是被你包了嗎?今天肯定不會出現在那裡啊!」宋明安安慰道。

  「他去了。」容灼開口,聲音都忍不住有些發顫。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幫紈絝浪蕩慣了,最不擅長的就是這種事兒。

  畢竟他們之前身邊也沒有容灼這樣的朋友,出了事兒大家也都是插科打諢居多。可面對容灼,他們那套做事方法就有點使不出來了。

  「要不我陪你去尋歡樓看看吧。」段崢道。

  「那個……剩下的小倌兒也讓大理寺的人帶走了,說是要問詢,不過他們說不定會去給尋歡樓報信。」蘇昀忙道:「要不我也陪你去看看。」

  「我去吧,又不是什麼需要撐場面的事情,去那麼多人做什麼?」段崢當機立斷。

  眾人聞言都覺得有道理,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在去尋歡樓的路上,容灼坐在馬車裡一直胡思亂想。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就想起了于景渡身上那些傷。

  他暗道,莫非尤承駿他們那幫人有虐待人的毛病?

  「青石」身上的傷,會不會是這麼來的?

  但他隨即想起來,對方朝他說過,弄傷自己的人都死了。

  容灼一路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總算是熬到了尋歡樓。

  段崢扶著他下了馬車,帶著他去找了花姐。

  花姐一見容灼,表情十分複雜。

  容灼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某種類似於「抱歉」的情緒,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看你這樣子,應該是聽說了什麼吧?」花姐歎了口氣,「我也是剛接到了大理寺的人傳的話,真沒想到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什麼意思?」容灼問他。

  「容小公子,你……」花姐一臉唏噓地道:「你也別太難受,咱們花樓裡長得好看的小倌兒多得是,趕明兒你心情好了,過來隨便挑,別說包一個,包十個都行。」

  容灼看著花姐,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他能看到對方嘴巴一直在動,卻聽不清對方說什麼。

  隨後,他被段崢拉著去了雅間,屋門一關,外頭的嘈雜都隔絕了,但他腦袋裡還是嗡嗡直響。

  「小灼,你別太難受……」段崢拉著他的手安慰道。

  「表哥,花姐是什麼意思?」容灼有些茫然地問道。

  「你……」段崢歎了口氣,狠心道:「你還沒聽明白嗎?被大理寺抬走的,就是青石。」

  容灼聞言愣怔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不可能。」

  「這種事情,誰會騙你?」段崢道。

  「我不信,除非讓我看到屍體。」

  段崢以為容灼這性子,知道真相後定會大哭一場。

  可這會兒他見容灼只是有些懵,既不哭也不鬧,這倒是讓他沒轍了。

  「行,你等著我去幫你問。」段崢說罷出了門。

  花姐正在門口立著呢,自然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容小公子,念在你對青石情深義重,我就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花姐道:「這件事情很複雜,你最好別摻和,也別攪進來。」

  容灼看著她,問道:「我不是要攪進來,我就是想看看他。」

  「人都沒了,看一具軀體有什麼意義?」花姐問道。

  「我都沒見著他,我怎麼知道人是不是沒了。」容灼道。

  他說著便起了身,似乎不想繼續和花姐理論,徑直上了樓。

  樓上于景渡的房間沒有鎖門,他推開門,提步走了進去。

  裡頭的桌椅板凳,甚至熏香的味道,都與從前一模一樣。

  桌上的花瓶裡插著他許久前送給于景渡的月季,因為時隔太久,月季已經幹透了。

  容灼慢慢走進內室,見桌上擺著于景渡的面具。

  一個是于景渡後來找人制的那個,另一個則是容灼很久前在樓下花三文錢買的那個兔子頭。

  容灼拿著那個兔子頭走到旁邊坐下,只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但是他並沒有哭,就好像依舊沒接受自己的好朋友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

  「小灼。」段崢不知道什麼時候上來的,走到他身邊開口道:「別難受了。」

  「表哥,我不信,我得見著了才信。」容灼也不知哪兒來的倔強勁兒,手裡拿著那個兔頭面具,依舊沒有哭,只是目光略有些失神。

  段崢見他如此,便知道他這是較上勁了。

  「我再去幫你問問吧。」段崢說著又出了門。

  沒一會兒,花姐進來了。

  她大概也沒想到容灼會是這樣的反應,多少也有些無措。

  「容小公子,事情鬧成這樣,你若是要看屍體,就要去大理寺,但是你知道這樣會有什麼後果嗎?」花姐問道。

  容灼不答,一旁的段崢便問,「什麼後果?」

  「事情是在尤家的別苑發生的,涉事的是尤小公子。」花姐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這位尤小公子的胞妹已經和當朝六殿下定了親,這位尤小公子就是六殿下未來的大舅哥。」

  「這又如何?」段崢不解道。

  「六殿下不如何,可他是太子殿下嫡親的弟弟,如今他的大舅哥出了事情,事情肯定都傳到太子耳朵裡了。」花姐語重心長地道:「此事鬧到最後,必定牽扯甚多。容小公子這個時候跑去大理寺找青石,萬一傳出去,只怕會惹來麻煩呀!」

  段崢一想覺得很有道理。

  雖然這關係挺繞的,但歸根結底也算是牽扯了太子。

  太子與六殿下手足情深,萬一要關注了此事,勢必會牽連甚廣。

  屆時容灼與青石的事情再鬧出來,容灼要如何自處?

  「容小公子請放心,外頭知道你和青石關係的人不算太多,只要咱們不提這茬,不會有人知道你們的事兒。」花姐又道:「你也不用擔心因為此事,沾染到太子。」

  容灼垂著腦袋不說話,看起來像是被說服了。

  花姐總算稍稍松了口氣,生怕容灼控制不住情緒胡鬧。

  但是如今看來,這容小公子對青石的情誼似乎也就那樣?

  見面這麼半天,連半滴眼淚都沒掉……

  另一邊,大理寺。

  江繼岩帶著人去看了一眼停屍房裡新拉來的屍體,表情十分平靜。

  因為這具屍體並非于景渡,從身形到長相,都和于景渡沒有半點相似。

  這人名義上是尋歡樓的小倌兒,實際上是于景渡的人。

  確切的說,這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具屍體。

  這是一個吃了假死藥的活人,天黑之後,這人就能恢復心跳,重新活過來。

  今日名義上被送去別苑的人中有「青石」,可實際上尤承駿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青石的長相如何,所以找個人冒名頂替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景渡的長相很多人都見過,哪怕現在沒見過的,將來也難免會見到,他不能親自參與這件事情。哪怕他戴了人皮面具易容,待仵作驗明正身時也會露餡,所以只能找人代替。

  這樣一來,他們悄無聲息就讓「青石」這個人死了。

  只要容灼不來戳穿,沒人知道這裡躺著的青石是假的。

  「今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江繼岩身邊跟著的親隨開口問道。

  這人長相看著平平無奇,但說話時的聲音卻能聽出來是于景渡。

  「放心吧。」江繼岩朝他使了個眼色,帶著人一起出了停屍房,「這次保准借著這個機會,給咱們的六……公子一個大禮。」

  「花姐那邊呢?」于景渡問道。

  「放心吧,重點都囑咐過了,容小公子最不想沾上的人就是四公子,他得知此事背後的利害關係之後,一定不會往裡摻和的,只會躲得遠遠的。」江繼岩道。

  只要容灼不來,過了今晚事情就徹底解決了。

  于景渡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歎了口氣。

  明日他就要正式進京了,屆時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季修年,安排容灼再回國子學讀書。

  第二件事就是要在太子那邊做點手腳,別給他機會再去招惹容灼。

  于景渡費了這麼大的工夫,就是想讓小紈絝遠離這些,自然不會讓太子再有機會接近對方。

  「江少卿!」這時,突然有人來報,「外頭有個人說要見您。」

  「誰啊?」

  「他沒說,他只說是死了的這個小倌兒的舊識。」來人忙道。

  于景渡聽到「舊識」這個字眼,神情一凜,快速和江繼岩交換了一個眼神。

  青石的舊識還能有誰?

  「不是說萬無一失嗎?」于景渡低聲問道。

  「是啊,他怎麼敢來趟這個渾水?」江繼岩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一向對太子避如蛇蠍,如今已經知道此事會牽扯到太子,為何還要前來?

  難道他就不怕……

  兩人快步出來,見到乖乖立在門口候著的人時,同時怔住了。

  怪不得小紈絝這麼有恃無恐!

  原來是易了容來的!

  而他易容的方式就是——戴了從于景渡屋裡順手拿來的兔子頭。

  于景渡看著眼前熟悉的兔子頭面具,一顆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還帶著點微不可察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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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救命,他好可愛





第20章

  「你怎麼……」江繼岩下意識開口,被旁邊的于景渡戳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又將後頭的話咽了回去。

  按照常理來說,他不應該知道容灼要來,也不該一眼就認出戴了面具的容灼。

  儘管容小公子這易容跟掩耳盜鈴似的,但江繼岩還是得配合著點,假裝不知道來的是誰。

  「你找我?」江繼岩問道。

  「我來看今日送來的那個人。」容灼道。

  「你是他什麼人?」江繼岩問。

  「我沒見到他之前,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我認識的人。」容灼帶著兔子頭面具,說起話來那模樣比平日裡顯得更乖,「別人告訴我他是我朋友,可是我不信。」

  于景渡藏在面具後的臉看不出情緒,只眼底帶著些許複雜神色。

  江繼岩顯然沒提前準備好應對容灼的準備,這會兒也有點亂了方寸。

  「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規矩,該讓人認屍的時候,我們自然會通知你。」江繼岩道。

  「我不認屍,我就看一眼他是誰。」容灼道。

  「不行。」江繼岩故意冷下了臉,語氣也比方才更重了些。

  他在大理寺待久了,擺譜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威懾力的。

  戴著兔子頭的容灼略垂下腦袋思考了半晌,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一般。

  隨後,他又抬起頭,朝江繼岩道:「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江繼岩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于景渡。

  于景渡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給他任何提示。

  無奈,江繼岩只能讓人進了屋。

  「說吧。」江繼岩道。

  容灼看了一眼于景渡,那意思這屋裡還有外人。

  「他是我的親隨,你有話直說便是。」江繼岩道。

  容灼聞言這才深吸了口氣,摘下了他的兔子頭面具。

  江繼岩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忙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終於將見面時那句沒說完的話問了出來,「你怎麼來了?」

  「江少卿,能不能給我走個後門,讓我看一眼?」容灼道。

  他這話說得一本正經,倒是讓江繼岩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人我都看過了,確實是他。」江繼岩道:「你莫要再摻和此事,趕緊回去吧。」江繼岩道。

  「讓我看了我就走。」容灼道。

  少年說出的話明明十分倔強,但神情卻依舊是那副乖順的樣子。

  江繼岩面對著他,連句重話都不忍心說,「你連我都信不過嗎?」

  「嗯。」容灼點了點頭。

  他誰也信不過,他必須自己看一眼才信。

  江繼岩沒想到他這麼實在,只能狠下心道:「我沒法幫你,你回去吧,若你想看他,等案子結了再說。」

  「你之前不是答應了青石,說我有事情就會幫我嗎?」容灼問道。

  「容小公子。」江繼岩沉聲道:「我上次問你的事情,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說的吧?你說你想平平安安過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那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情你一旦沾上,對你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你要是夠聰明就老老實實回去,當做不認識裡頭這個人。」

  「沒人知道我來。」容灼說著又將他那兔子面具戴上了。

  江繼岩就沒見過他這樣的,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偏偏于景渡就站在他旁邊,所以他面對容灼當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可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帶著容灼進去看屍體。

  且不說漏不漏餡兒的問題,大理寺這麼多人,他帶著容灼進去被人看見,難保不會將容灼牽扯進來,若是那樣,于景渡的努力就全都枉費了。

  「你等我一會兒,別到處亂走。」江繼岩道。

  他說罷便帶著于景渡出去了。

  容灼找了張椅子坐下,轉身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

  那張紙上列出了他這幾日總結的異樣之處,下頭還有一些他臨時添加的標注……

  其實來找對方之前,容灼心裡並沒有底。

  他在接到「青石」的死訊時,第一反應便是不相信。

  這是大部分人類在面對自己在意的人去世的消息時,都會有的自然反應,會想要否認,或者找到反駁的依據,來推翻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實。

  但在經過最初的懷疑之後,容灼依舊不太能接受這個消息。

  如果沒有先前那些蹊蹺,或許他就信了。

  可他事前發現的那些端倪,讓他早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因此對方的死訊不像是個意外,倒像是在朝他印證什麼一般。

  容灼那顆不算特別聰明的小腦袋瓜,很艱難地得出了一個猜測:青石的死訊,會不會另有隱情?

  抱著這樣的懷疑,他甚至都沒顧得上難過。

  他急於想要找一些線索來佐證自己的猜測。

  而要印證他這個猜測的最直接的途徑,就是來確認裡頭的屍體到底是不是青石。

  在見到江繼岩之前,容灼其實是有點害怕的。

  他怕自己的懷疑是無中生有,怕江繼岩會毫無猶豫地帶著他進去認屍。

  若真是那樣,就意味著一切都沒有轉機了。

  所以當江繼岩面對他的要求支支吾吾百般推脫的時候,容灼心裡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松了口氣。

  江繼岩不想讓他去認屍,為什麼呢?

  無非就是兩個原因,要麼是不想幫他,要麼是屍體有問題。

  容灼更希望是後者。

  而且看江繼岩對他的態度,並不冷漠,這說明江繼岩是念了點青石的舊情,所以沒理由這點小忙都不幫。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屍體有問題。

  不等容灼多想,門便被推開了。

  江繼岩帶著于景渡再次走了進來。

  面對著倔強的容灼,于景渡不敢採用任何過激的手段。

  此時他不止是要瞞過容灼,更重要的是不能讓容灼繼續沾上這件事。

  所以眼下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先安撫住對方。

  等過了今晚,太子和六皇子那邊都開始忙著善後,估計也就沒工夫盯著這邊了。

  屆時再想辦法讓江繼岩去朝容灼交待。

  兩人很快就商定好了對策。

  因此誰也沒留意到,小紈絝匆忙藏起來的那張紙,自然也不會留意到他心裡此時也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呢。

  「容小公子,念著你和青石的舊情,我可以幫你見他一面。」江繼岩道。

  容灼聞言心裡咯噔一下,表情當即就變了。

  然而很快,他又聽江繼岩說,「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今天老老實實回去,不要打聽也不要朝任何人提起此事,明日我帶你進去見他。」

  「為什麼要明日?」容灼問他。

  「你別問那麼多,現在聽話,立刻回家。」江繼岩道。

  容灼盯著他半晌,兔子頭後露出的眼睛明亮又清澈。

  「你不敢讓我見他,是因為裡頭躺著的屍體根本不是他。」容灼道。

  「你……」江繼岩一驚,顯然沒料到容灼竟會猜到。

  「我說了,明日可以帶你見他。」江繼岩掩去眼底的驚訝道。

  「你別想騙我了,他根本就沒死。」容灼道。

  小紈絝說著揚了揚下巴,又朝江繼岩道:「若他真的死了,你見我時為何不安慰我?」

  他可記著段崢和那幫紈絝在不確定死的人是不是青石時,就對他百般安慰了,花姐見到他時也是那種帶著歉意和同情的表情,但江繼岩見了他卻沒有那樣的情緒,反倒在努力說服他不要摻和進來。

  「你想試探我?」江繼岩問道。

  「是你先騙我的。」容灼不甘示弱。

  江繼岩一直以為這小紈絝挺乖順的,沒想到今日自己竟能被他擺了一道,心情十分複雜。

  他這些年在大理寺任職,最擅長的就是應付詭計多端的人,可面對容灼那無辜單純的長相,實在太難心生防備了。

  再加上容灼一見面就表現得太淡定,既不傷心也不難過,成功帶偏了江繼岩的關注點。

  「你不止沒安慰我,自己也不傷心。」容灼繼續道:「我表哥聽說他出事,都還有點難過呢?你作為他的舊識,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難過?除非你知道他沒死。」

  于景渡在一旁看著容灼,心中的驚訝絲毫不亞于江繼岩。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這小紈絝性子乖順遲鈍,可他從未見過對方咄咄逼人的一面,而且還是為了他,這讓于景渡心裡某個地方不由微微有些發燙。

  「容小公子……」江繼岩想找補一下。

  「我不聽你解釋,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容灼這會兒又擺出了他那副小紈絝的姿態,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江繼岩被他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做好了對方要揪著這個問題尋根究底的準備。

  然而容灼卻只是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青石」還活著的這個資訊。

  半晌後,他情緒慢慢恢復平靜,朝江繼岩行了個禮,便轉身要走。

  「這就……走了?」江繼岩難以置信地道。

  他原以為容灼會追著他刨根問底,不揪出青石的下落不甘休。

  可對方竟然在佔據了上風後,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放過了他,什麼都沒再問。

  「不然呢?」容灼轉頭看向他,理所當然地道:「他都死遁了還瞞著我,說明也沒將我當朋友,他的事兒以後我不會再關心了。」

  容灼這會兒知道青石還活著,松了口氣的同時,脾氣也上來了。

  他知道青石這麼做一定是有苦衷,可這不妨礙他生對方的氣。

  「我又不是沒朋友,我朋友多著呢。」容灼看向江繼岩,「江少卿,麻煩你轉告他,別以為金葉子還了就兩清了,那琉璃花瓶我還花了五十兩呢,讓他記得還我錢。」

  容灼說罷便氣呼呼地走了,留下江繼岩大氣都不敢出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去看自家殿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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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金主變債主,揚眉吐氣!





第21章

  容灼走後,屋內一片沉默。

  良久,江繼岩才轉頭看了一眼于景渡。

  「要不要……」江繼岩試探著問道:「我去將那五十兩銀……」

  他話說到一半,覺察于景渡帶著冷意的目光後,忙憋了回去。

  今日這事兒發生的太突然,完全超乎了江繼岩的預料。

  他但凡早做點心理準備,也不至於被容灼給套路了。

  「辦得不錯。」于景渡淡淡開口,語氣帶著些許挖苦。

  江繼岩一臉尷尬,試圖掙扎道:「是您說他沒那麼聰明的……」

  要不是于景渡告訴江繼岩容灼不聰明,江繼岩還真不至於放鬆了警惕。

  「不是他聰明,是你太笨。」于景渡道。

  江繼岩也不敢再狡辯,「如今他已經猜到了,我要不要去找他一趟,說服他不要摻和進來。」

  于景渡搖了搖頭,那意思不必多此一舉。

  小紈絝走得時候已經亮明瞭態度,從此與他橋歸橋路歸路。

  兩人之間除了他欠容灼的那五十兩銀子,明面上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

  「那至少要警告他別亂說吧?」江繼岩道:「他萬一把事情傳出去……」

  「他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傳?」于景渡瞥了他一眼,「你還是想想自己該操心的事情吧,他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江繼岩今日辦砸了差事,在於景渡面前多少有些抬不起頭來。

  偏偏于景渡這會兒心情不好,眼神都不想多給他一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江繼岩覺得容灼離開之後,他們殿下的情緒就有點不大對勁。至於是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畢竟對方戴著人皮面具呢,也看不出神情。

  另一邊,容灼離開大理寺之後,便又回了尋歡樓。

  他今日心情大起大落,這會兒只覺得身心俱疲,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他回去後倒頭睡了一覺,醒來才覺得情緒紛雜。

  一方面,得知青石活著他還是挺高興的,畢竟兩人朋友一場。

  但另一方面,青石的死遁讓他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他一直把對方當成朋友處著,可對方要走的時候卻連招呼都不打,還是以這種決絕的方式離開。

  他當然知道,青石選擇死遁,是有苦衷的,不告訴他多半是怕他洩露出去。

  對方不信任他,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兩人認識的時間也不算久,

  但是他連自己故意避著太子的事情都告訴對方了,這也算是交心了吧?

  可青石還是只將他當成了不值得信任的朋友,這讓他心裡有些不痛快。

  容灼起來後去于景渡的房間看了一眼。

  之前因為不能確定對方是否還活著,他沒看太仔細,如今再進去才發現那個琉璃花瓶果然不見了。之前他說讓對方還錢只是氣話,那會兒他並不知道這個花瓶還在不在,如今看來這錢是要對了。

  青石把他送的琉璃花瓶帶走了……

  他目光在屋裡逡巡了一圈,落在了桌上的那束幹了的月季上。

  月季還插在原來的花瓶裡,但是裡頭的花少了一朵。

  容灼記得很清楚,當初他湊整數折了十朵,可這會兒花瓶裡卻只剩九朵了。

  所以……青石帶走了他送的琉璃花瓶,和一朵風乾了的月季?

  容灼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只覺得這人八成是有點毛病。

  他立在窗邊歎了口氣,心道就這樣吧。

  他又不缺朋友,少了一個便少了一個吧。

  反正今日起,他不會再想起這個人了。

  除非……除非青石回來朝他認錯,求他原諒,否則他容灼往後再也不會理這個人,見了面也不會給對方半個眼神!

  這麼想著,容灼抬腳在於景渡經常坐的那張椅子上踢了一腳,將椅子踢翻在地。

  半晌後,他氣消了不少,又將椅子扶了起來,這才出了房門。

  以後這屋他也不會進來了,路過都要繞道!

  花姐今日特意安排了夥計照應著容灼,這會兒得知他起來了,便親自找了過來。

  容灼並不知花姐和于景渡的關係,因此在花姐面前並未露出端倪。

  「容小公子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他們去做便是,千萬別客氣。」花姐道。

  」我記得你說過,可以讓我重新挑一個人對吧?」容灼問道。

  「是是是。」花姐忙道。

  他雖然沒料到容灼這麼快就提出這個要求,但還是百般配合。

  「我也不用挑了,之前那個叫青玉的人就不錯,你讓他跟著我吧。」容灼道。

  「啊?」花姐一怔,顯然有些意外。

  青玉在他們這裡還算出挑的,但是顯然和于景渡完全是兩個類型。

  他還以為容灼的審美是偏好于景渡那種呢,沒想到對方竟挑了青玉。

  她並不知道,容灼只是為了繼續完成他的紈絝「事業」而已。

  反正青石不在了,他找誰都是一樣,倒不如找個相對熟悉的人。

  青玉這人還算規矩,相處起來也舒服,選他肯定最合適。

  花姐當即便讓人將青玉叫了來,朝他簡單說明了情況。

  青玉大概沒想到這麼好的事情能落在自己頭上,還有些懵。

  「今日你就搬到我房裡來住吧,我在的時候你陪著我,我不在的時候你也住這兒。」容灼說著帶著他進了屋,將花姐他們都打發了。

  青玉雖然已經見過容灼幾次,但今日再面對他時,卻稍稍有了些拘謹。

  畢竟今日起他等於是被容灼包了,兩人的關係不一樣了。

  沒想到他正胡思亂想著的時候,便聞容灼一本正經地朝他道:「咱們事先得說好了,我要約法三章,你不能違背,否則我就要換人。」

  「容公子請說。」青玉忙道。

  「第一,不許對我動手動腳,第二,也不許對我動別的心思。」容灼想了想又道:「第三,不許對我撒謊,能做到嗎?」

  「能倒是能,可是容公子您這是圖什麼?」青玉不解道。

  「我圖自己高興,錢多沒地兒花。」容灼說著又朝他道:「咱們之間約法三章的事情出去別亂說,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和別的客人一樣,咱們該幹的都幹了,明白嗎?」

  「行,我記住了。」青玉道:「那……咱們誰居上?」

  「啊?」容灼一怔,表情當即有些複雜。

  「您不是說外人問起就說咱們該幹的都幹了嗎?」青玉道。

  「這個啊……」容灼有些不自在地道:「不必說得那麼細,省得他們瞎腦補。」

  青玉聞言忙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青玉這性子不大活泛,好在容灼性子好,與他還算聊得來。

  兩人當晚一起吃了晚飯,還小酌了一杯。

  臨睡前,容灼沐浴,青玉記得他的約法三章,便避開了沒上前伺候。

  「我在這裡的時候,你睡外間的矮榻行嗎?」容灼問道:「要是嫌小,咱們換著睡也行。」

  「不嫌小。」青玉忙道。

  他說著自己去找了床被子,在外間的矮榻上躺下了。

  容灼歎了口氣,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當初他為了培養和于景渡之間的默契,特意決定了和對方同吃同住。

  兩人同榻而眠時,他沒覺得有什麼不自在,甚至睡得還挺好。

  但是今夜面對青玉時,他便不大想和對方睡在一起。

  和青玉的身份沒有關係,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覺得不自在。

  而且容灼現在也想明白了,先前說的什麼同吃同住培養感情,全都是屁話,往後他可不會再信這一套了!

  當夜。

  于景渡和江繼岩離開大理寺之後,並沒有回去,而是去了不遠處自己人開的一家茶樓。

  茶樓裡如今已經打烊,只點了兩盞燭火照明。

  兩人上了二樓的天臺,也沒點蠟燭,只要了一壺茶不緊不慢地喝著。

  不多時,有人來報,說是尋歡樓的探子回來了。

  「樓裡沒什麼異樣,花姐都打點得很好。」探子道。

  今日尋歡樓名義上死了個人,樓裡得有個官方說法,因此花姐今日也挺忙活的。

  「就是花姐吩咐,說還有另外一件事,不知公子是否要聽。」探子又道。

  「何事?」于景渡問。

  「關於容小公子的事情。」探子道。

  于景渡沉默了一會兒,「說吧。」

  「容小公子今日回去後睡了一覺,然後去了公子先前住的那屋待了約有一盞茶的工夫,踢翻了一把椅子,後來又扶起來了。」

  江繼岩聞言差點忍不住笑出聲,暗道這個容小公子還挺有趣的,生氣了拿椅子撒氣,撒完氣還記得扶起來,想想那畫面就覺得有意思,也難怪他們殿下喜歡和那小紈絝相處。

  「還有嗎?」于景渡問。

  「還有,他出來之後便讓花姐重新找了個小倌,將人包了。」探子道。

  于景渡:……

  江繼岩:……

  江繼岩敏銳得覺察到氣氛有些不大好了,但這個時候,他也不敢打斷對方,只能小心翼翼看向于景渡,心裡祈禱著探子千萬別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

  「還有嗎?」于景渡又問,但語氣已經比方才冷了幾分。

  「容小公子新包的小倌兒叫青玉。」探子道:「今晚青玉就去容小公子房中伺候了。」

  他話音一落,天臺上的氛圍登時降到了冰點。

  江繼岩一口茶嗆住,險些沒把自己咳死。

  但他這一通猛咳,也沒能讓氣氛有所緩解。

  江繼岩對於景渡和容灼之間的事情,大概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他們殿下明面上什麼都沒表示過,但江繼岩對他多少有點瞭解,能感覺到他們殿下對那位容小公子的態度很不尋常。

  他說不好于景渡對容灼是什麼心思,但有一點他可以確信,他們殿下很在意這位小紈絝。

  「還有嗎?」于景渡又問。

  這一次,江繼岩懷疑他是咬著牙問的。

  「沒了。」探子道。

  江繼岩聞言總算松了口氣,將探子打發走了。

  于景渡看著夜色,一言不發。

  江繼岩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幾次想開口說點什麼,都忍住了。

  他能感覺到他們殿下這會兒心情非常不好。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直到兩人的茶都涼了,于景渡才開口。

  「無妨。」江繼岩聽他們殿下用冷得能結冰的聲音說:「他不喜歡男人。」

  江繼岩:……

  誰不喜歡男人?什麼無妨?

  他琢磨了半晌才明白他們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容小公子不喜歡男人,所以包了青玉還和青玉共處一室這事……無妨?

  可是為什麼他們殿下明明說著無妨,給人的感覺卻不那麼「無妨」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他家殿下這話不像是說給他聽的,倒像是在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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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故作堅強.jpg





第22章

  夜半時分,偶有蟲鳴響起。

  容灼翻了個身,一手在身邊胡亂摸了摸,摸到了一個人。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時,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于景渡雙目緊閉,渾身是血,正躺在他身邊,不知死活。

  容灼抬手看了一眼,發覺上頭也沾滿了對方的血。

  巨大的恐懼感瞬間將他籠罩,容灼只覺得耳邊轟然作響,像是什麼東西要爆開了一般。

  「啊!」他猛地坐起身,這才發覺身邊空空如也,榻上只有他一個人。

  他方才是做了個噩夢,夢到了渾身是血的于景渡!

  夢中那場景太過真實,令他一時之間幾乎有些回不過神來。

  直到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將他的神智慢慢拉回了現實……

  容灼穿上鞋起身走向外間,耳邊呼嚕聲比方才更清晰了些。

  青玉看著白白淨淨一個青年,沒想到睡覺竟然打呼嚕,而且是震山響的那種。

  容灼擰著眉走到矮榻邊,心情十分複雜。

  雖然他這麼想感覺有點不禮貌,但他還是忍不住猜測,青玉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但在尋歡樓卻一直混得不怎麼樣,有可能就是這呼嚕鬧的。

  當真是……聽上一回,能清醒一整夜。

  「青玉。」容灼戳了戳對方。

  青玉翻了個身,呼嚕聲變了調,比方才更刺耳了。

  「青玉,著火了!」容灼在他耳邊道。

  青玉又翻了個身,依舊沒醒。

  容灼歎了口氣,只得披上外袍出去了。

  這會兒夜深了,走廊裡空空蕩蕩,只有青玉的呼嚕聲清晰可聞。

  他怕打擾到別人,回身將門關上,將呼嚕聲隔絕了大半。

  隨後,他沿著走廊踱了幾步,來到了于景渡的房門口。

  不知道是因為這屋子暫時沒人住了,還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夥計一直沒鎖這屋的房門。

  容灼白天還暗自發誓死也不再進這屋,這會兒就打了自己的臉。

  反正房間在這兒空著,不睡白不睡。

  而且這屋離他的屋子也不算特別近,關上門八成就聽不到呼嚕聲了。

  容灼推門進了屋,徑直上了榻躺下。

  可不知為何,他翻來覆去半晌,始終睡不著。

  儘管沒了青玉的呼嚕聲,他還是毫無睡意。

  最後,他不得不再次起身出了門,想著先透口氣。

  他抬眼望向夜空,隨後發覺某個方向似有隱隱紅光,看著像是……著火了?

  容灼本就不困,這下更精神了,直接小跑著下樓去了街上。

  尋歡樓夜裡是不關門的,只不過大部分人無暇他顧,所以門口沒人。

  容灼到了街上順著紅光傳來的方向看去,發覺是大理寺的方向傳來的。

  在意識到著火的地方可能是大理寺之後,容灼下示意便朝著火光的方向奔去。

  然而他剛奔出兩步,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什麼……

  那裡頭放著的並不是青石的屍體。

  況且就算是,那個不講義氣的人也跟他沒關係了。

  容灼有些懊惱地在路邊的石墩子上踢了一腳,疼得險些沒站穩。

  當晚,火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容灼立在街看了一會兒,待火光漸漸弱了便回去了。

  這麼一折騰,他倒是有了點睡意,躺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次日,段崢一早便來了尋歡樓。

  容灼是被他從榻上拽起來的。

  「我沒睡醒呢……」容灼略有些起床氣,迷瞪著眼睛抱怨道。

  「別睡了,今天有事。」段崢道。

  他已經知道了容灼包了青玉的事情,今日又見容灼睡得這麼香,便猜測對方應該是從青石的死中緩過來了一些。

  在他看來,容灼和青石雖然投緣,但畢竟認識的時間不長,感情應該不會特別深,所以容灼哭一場,難過一陣子,應該很快就能放下。

  今日容灼這狀態正好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畢竟,他家表弟眼睛都沒腫,說明沒怎麼哭過。

  「這就對了,做人別太執著,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段崢安慰道。

  容灼心道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沒必要非勉強自己給人找不痛快。

  「以後好好待青玉,我看他比那個誰好。」段崢道。

  容灼無奈歎了口氣,知道段崢這話是在安慰他,便也沒搭茬。

  「好好好,咱們不提那誰了。」段崢拉著他道:「花姐都叮囑我了,說此事牽扯到太子殿下,萬萬不能將你攪進去,所以讓咱們不要聲張。宋明安他們我也叮囑過了,你只管放心便是。」

  容灼道:「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那就行。」段崢道:「先吃口東西,一會兒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容灼好奇道。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段崢說罷去吩咐夥計弄了些早點過來。

  容灼洗漱了一番,又陪段崢吃了早餐,便跟著對方出了尋歡樓。

  不僅如此,臨走前他還把青玉也一併帶上了。

  雖然他們不是那種關係,但容灼既然把人包了,自然不想虧待和冷落了對方。

  青玉這些年沒怎麼離開過尋歡樓,容灼正好借機帶著他四處看看。

  段崢帶著兩人去了一家茶樓。

  這茶樓開在京城的主街上,門臉正對著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看著挺氣派。

  他們到地方的時候,宋明安和蘇昀等人已經到了。

  眾紈絝都在二樓外頭的天臺山待著,看上去也不像是專程來喝茶的,倒像是來看戲的。

  「小灼過來坐我旁邊。」宋明安朝他招了招手。

  容灼聞言便走到他身邊的空位坐下,還在旁邊給青玉安排了一個位子。

  眾人都得了段崢的叮囑,在他面前表現得一切如常,也沒人提起青石的事情。

  「咱們今天是要做什麼?就喝茶?」容灼問道。

  「你看看周圍,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嗎?」一旁的蘇昀問道。

  容灼抬眼四處看了看,發覺這裡人挺多,不止這家茶樓,附近茶樓的天臺都圍滿了人,甚至街邊的人都比平時看著要多。

  沒一會兒工夫,便有一隊官兵過來,在兩側開道。

  「今天是有什麼大事?」容灼看著街上密密麻麻的人問道。

  「今天是宴王殿下回京的日子。」宋明安道:「上回我提過,你忘了?」

  容灼聞言才想起來,忙道:「他今日回京啊?」

  「對,一會兒他就會經過咱們面前這條路。」段崢道:「宴王回京禮部安排了儀仗去城門口接的人,因為有儀仗所以他們速度不快,這些人都等著看他的。」

  容灼心道,不是聽說這宴王殿下長得挺嚇人嗎?

  怎麼還有這麼多人想看他?

  不過他轉念一想,宴王和太子是兄弟,太子據說長得面如冠玉,英俊瀟灑,那這個宴王殿下按理說也醜不了。

  念及此,容灼心裡不由生出了點好奇心來。

  就在眾人等著宴王到來的空檔,容灼聽到隔壁的人在議論昨晚的火災。

  原來那場火果真是大理寺著的,只不過大理寺損失不大,只燒了停屍房。

  停屍房……

  容灼一聽這話大概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青石要死遁,屍體總是要處理的吧?

  把屍體燒了,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看來這個江繼岩對青石還是挺上心的,連燒停屍房這樣的事情都敢做。

  也怪不得青石對江少卿也死心塌地的,倆人也算是雙向奔赴了。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開口說了一句,話音一落天臺上的眾人便紛紛看向遠處。

  只見一隊人馬正緩緩朝著這邊靠近,然而待眾人在看清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宴王殿下時,頓時發出了有些失望的歎息聲。

  不為別的,這位宴王殿下竟然戴了個面具。

  而且這面具是黑色的,造型也不怎麼好看,戴在臉上顯得有點醜。

  「怎麼戴了個面具啊?」有人不滿道。

  「等了半天就想看看宴王殿下的真面目,這倒好,擋得真嚴實。」另一人道。

  宋明安嘖嘖兩聲,壓低了聲音道:「我估計他可能是真的長得嚇人,這才戴著面具,不然好端端誰戴這個啊?」

  「也說不定是打仗的時候毀了容?」蘇鈺在一旁道。

  容灼目光在恰好路過的宴王身上逡巡了一圈,便見這位宴王殿下身形挺拔,氣質冷冽,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兒,倒是十分符合原書裡的描述。

  就是這個黑色面具太醜了些,很影響人的心情。

  容灼略一失神,想到了青石戴著那個白色面具時的樣子,不禁暗道那才叫賞心悅目。

  這宴王殿下戴面具的審美,要是能有青石一半……

  他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馬上坐著的人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短暫交匯,容灼被嚇得一個激靈,將手邊的一盞茶直接帶翻,灑了自己一身。

  「沒燙著吧?」坐在一旁的宋明安忙問道。

  「沒有,就是衣服濕了。」容灼擰眉道。

  一旁的青玉見狀忙取出手帕幫他擦身上的水。

  馬上的宴王殿下目光在殷勤的青玉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了擰著眉的容灼。

  便見小紈絝笑著朝青玉說了句什麼,青玉也笑著點頭,兩人你來我往,態度十分親昵。

  他收回視線一夾馬腹,縱馬而去,將接他回宮的儀仗都丟下不管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當即快步追著宴王而去,可他們那速度哪裡能及得上那一人一馬?

  容灼看著馬上那個絕塵而去的背影,心道這人可真夠瘋的。

  他默默打開自己心裡那個小小的黑名單,將宴王殿下和太子放到了同一頁。

  果然宮裡的傢伙就沒一個好惹的!

  往後一定要離他們越遠越好!

  而且這人方才還瞪他,簡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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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雪上加霜.jpg





第23章

  宴王殿下縱馬而去,留下了一群未盡興的看客。

  尤其是特意訂了臨街好位置的人,一壺茶都沒喝完,走了不甘心,留著沒意思。

  「哎,今天真是白折騰這麼久。」宋明安不滿道:「啥也沒看著。」

  「沒看著臉,不也看著人了嗎?」一旁的段崢笑道:「也不算白來吧,至少咱們知道這位宴王殿下脾氣不怎麼好,好端端地突然就縱馬跑了,把儀仗都扔在後頭不管了。」

  眾人想起後頭那些狼狽追著宴王而去的人,不由哄堂大笑。

  笑到一半段崢突然想起了什麼,朝宋明安道:「你爹不是禮部的嗎?今日迎接宴王殿下的人鬧了這麼一出,不會牽連到他吧?」

  「那倒不至於,頂多是惹一肚子氣。」宋明安道。

  畢竟錯在宴王殿下自己,又不是迎接的人出了紕漏,皇帝還不至於是非不分。

  都說知子莫若父,雖說傳言皇帝與宴王關係疏離,但對方多少也該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什麼性情。以這位皇帝賞罰分明的做派,說不定非但不會苛責禮部的人,還會稍加安撫。

  「這位宴王殿下說起來也挺不容易的。」宋明安道:「我從前只聽說他凶名在外,心狠手辣,但是近來聽我爹的說法,宴王殿下走到今天,多少是有點本事的。」

  這幫紈絝平日裡都不怎麼理會朝中政事,只喜歡聽些八卦秘聞,所以對宴王知之甚少。

  今日恰逢剛見識過那位宴王,聽宋明安這麼一說,便來了興致。

  「陛下這麼多兒子,他好像出身最差吧?」蘇昀問道。

  「可不是,宴王生母是祁妃,好像還是死後晉的位份。」宋明安道:「朝中年紀相仿的殿下,雖說也都能文能武,可像他這樣少年時就被送去軍中歷練的,可不多,而且在邊關一待就是數年。」

  宮中皇子各個都是金尊玉貴,哪個有人疼有人愛的,也不會有這樣的待遇。

  而這位宴王,既不得皇帝寵愛,也沒有母舅家可依仗,這麼被扔出京城,幾乎就跟自生自滅差不多了。

  偏偏他自己爭氣,在邊關數年不僅沒被磋磨死,還在刀光劍影中被雕琢成了一柄利器。

  如今的宴王早已不是一顆棄子,而是戰功赫赫的人物了。

  「要我說,打仗這種事情就跟做文章一樣,都需要天賦。」段崢道:「要是被送到邊關的是別人,夠嗆能囫圇個兒的回來。」

  容灼暗自點頭,心道這位可是將來的皇帝,自然非等閒之輩可比。

  「你們說,陛下將他送到邊關,會不會就是為了歷練他?」段崢問道,「若是想讓他自生自滅,為什麼不扔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呢?」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顯然對這種問題發表不出什麼高見。

  他們這幫對朝中之事一問三不知的紈絝,哪裡能懂得帝王心術?

  「反正不管陛下曾經是什麼心思,如今對宴王殿下肯定不會太怠慢,那麼多軍功在身呢,邊關又不太平,真要冷了宴王的心,邊關的將士只怕都要跟著寒心。」蘇昀道。

  容灼暗道,這回宴王回來,應該就要正式和太子明爭暗鬥了。

  他只希望這位宴王殿下努努力,最好打得太子無暇他顧,這樣他就徹底安全了。

  容灼這期待倒也合時宜。

  此刻,太子確實即將面臨焦頭爛額的境況。

  今日宴王回京,依著禮數他貴為太子原是不必去迎接的。

  但皇帝那日隨口提了一句,說宴王在邊關護國有功,再加上是太子的兄長,便讓太子帶著眾皇子前去宮門口迎一迎對方。

  太子儘管百般不願,但他對外素來謙和溫潤,自然不會拒絕。

  這會兒他正換好了衣服,準備去宮門口呢,便被匆匆而來的六皇子堵在了東宮。

  「四哥……」六皇子與他素來親厚,見了面也沒那麼多虛禮。

  「有什麼事情回來再說,孤這會兒要去宮門口接人,你也跟著。」太子道。

  六皇子聞言忙口無遮攔地道:「四哥,你是太子,何必要去給他這個臉?」

  太子聞言瞪了六皇子一眼,沉聲道:「管好你自己的嘴,事情是父皇安排的,你這麼編排是在指摘父皇的不是?」

  「是,我這不是看著沒別人嗎?」六皇子忙賠笑道。

  這位六皇子看著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比太子小了那麼幾歲。

  但兩人站在一處時,一個看著溫潤如玉氣質高貴,另一個則顯得浮躁稚嫩,一看就不像是一路人。偏偏兩人乃一母所出,天生帶著最為緊密的牽絆。

  尤其皇后如今還在世,太子顧忌著母親,也只能選擇和六皇子兄弟情深。

  「四哥。」六皇子示意親隨跟得遠了些,低聲朝太子道:「大理寺昨晚……」

  「孤都知道,此事你不必操心。」太子道:「尤承駿雖然是你未來的大舅子,但此事與你無關,死了人也好,燒了屍體也罷,你只當不知便是,他再怎麼胡鬧也不會攀扯到你。」

  六皇子聞言面色稍滯,欲言又止。

  太子腳步一頓,轉頭問道:「你昨日同孤說此事與你無關,沒騙孤吧?」

  「四哥……」六皇子聞言當即出了一頭冷汗,「我……」

  太子腳步一頓,擰眉看著他,「你什麼?說!」

  「死了的小倌兒……是我找人安排的。」六皇子支支吾吾道。

  「蠢貨!」太子壓低了聲音道:「昨日為何不說?」

  「我怕你罵我……」六皇子道:「四哥我錯了,我真沒想到他們會弄出人命,我就是想著他過生辰,讓他高興高興,就找人去挑了幾個……」

  「你怎麼這麼蠢,他過生辰你送他什麼不好,搞這些下三濫的東西?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太子被他氣得面色鐵青,卻不得不強壓下慍怒,「火不是你放的吧?」

  「不是,大理寺的牢房,我哪兒敢去放火啊?」六皇子忙道。

  太子聞言這才面色稍緩,「擦擦你額頭上的汗,別讓人看出端倪,回來再說你的事情。」

  六皇子聞言便知道對方這是答應幫他兜著了,忙老老實實跟在了對方身後。

  兄弟倆一同去了宮門口,準備迎宴王進宮。

  然而到了地方才遇到正要去稟告的宮人,說宴王早已進了宮。

  「怎麼這麼快?」太子問道。

  「回太子殿下,宴王殿下中途就舍了儀仗,自己快馬進了宮,這才比預計的時辰早了。」宮人忙道。

  太子內心十分不滿,面上卻還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三哥這性子倒是痛快,不愛受這些虛禮約束,是孤思慮不周。」他一句話將錯處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任誰聽了都要覺得太子寬仁大度。

  「讓太子殿下白跑了一趟,請殿下恕罪。」宮人忙朝他欠身。

  「太不像話了……」六皇子在一旁不忿道。

  太子聞言又瞪了他一眼,六皇子忙住了嘴。

  宴王提前進了宮,讓來接他的人都撲了空。

  但是依著禮數,他們還不能置之不理。

  尤其是太子,雖然自覺對方一回來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卻還是要端出一副好弟弟的姿態,以及一個儲君的容人之量,帶著眾兄弟去打個招呼。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今日這舉動還真不是沖著他。

  對方純粹是心裡不痛快,這才懶得跟著儀仗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任人圍觀。

  于景渡直到進了宮都不知道太子他們另有安排,遑論故意一說?

  于景渡進了宮便直奔禦書房而去。

  這個時辰皇帝下了朝,通常都會在那處批摺子或與朝臣議事。

  聽人通報于景渡來了的時候皇帝略有些驚訝,大概是沒想到人這麼快就到了。

  這會兒殿中還有朝臣呢,皇帝也不避諱,直接讓人進來了。

  于景渡進門後便朝皇帝行了個禮,又回了眾臣的禮。

  他進宮後便摘了面具,這會兒一襲修身的武袍,長身而立,一眼看去身上的英武之氣盡顯。

  皇帝和在場的朝臣在京中看多了養尊處優的勳貴子弟,驟然面對氣質凜冽的于景渡,一時之間面上都不由現出了欣賞之意。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和皇帝長得太像了。

  從前他們都覺得太子與皇帝長得像,但實際上太子長相偏溫和,與皇帝英武的氣質並不相似,只不過他眉眼隨了皇帝,在眾多皇子中算是比較像的。

  但今日見了成年後的于景渡,眾人才發覺宴王殿下才是最像皇帝的那個。

  兩人氣質都偏冷硬,五官棱角分明,尤其那雙如深潭般的眼睛,總帶著令人難以捉摸的情緒。

  「老三回來了!」皇帝親自從書案後起身,走到于景渡身邊,抬手在他手臂上重重一拍。

  父子倆四目相對,于景渡面上沒什麼表情,皇帝目光中卻帶著一絲笑意。

  「怎麼這麼早?」皇帝笑問。

  「回陛下,宴王殿下思念陛下心切,沒跟著儀仗來,自己先進了宮。」一旁的內侍開口道。

  皇帝聞言大概也猜到了自己這兒子估計是沒耐心,朗聲一笑道:「好,不錯。」

  他轉身看了一眼朝臣,「老三今日回來了,朕陪他說說話,諸位愛卿今日且先回去吧,明日再議。」

  眾臣聞言忙應是,而後朝兩人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殿中只剩皇帝和于景渡,以及守在不遠處的內侍和于景渡的親隨黎鋒。

  「我兒不錯,越來越像朕了。」皇帝看著于景渡,伸手在對方背上一攬,拿腦袋在於景渡額頭上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

  于景渡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眼睛微微有些泛紅。

  皇帝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我兒在邊關吃了不少苦頭吧?」皇帝問道。

  「兒臣無妨。」于景渡道。

  皇帝知道他的秉性,便轉頭看向了守在不遠處的黎鋒。

  「你是三殿下的親隨?」皇帝問道。

  「臣黎鋒,叩見陛下。」黎鋒朝皇帝行了個禮。

  「這些年三殿下可好?」皇帝問。

  「殿下一切都好,就是今夏受了次重傷,傷了肺腑沒養好,如今落了些舊患。」黎鋒開口道。

  于景渡回頭瞪了他一眼,黎鋒忙住了口。

  「來福,宣太醫。」皇帝吩咐道。

  一旁的內侍聞言忙吩咐人去叫了太醫。

  于景渡試圖阻止,卻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父皇不必憂心,兒臣無事。」于景渡道。

  「在邊關缺醫少藥,如今到了宮裡,總不好再叫你受苦。」皇帝說著歎了口氣。

  他看著眼前的于景渡,心中百感交集。

  年輕一些的時候,他其實不大喜歡這個兒子。

  于景渡和他長得太像,性情自然也隨了他。

  但那時候的皇帝年輕氣盛,每每見到于景渡總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那種感覺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某種威脅感。

  如今他已過了不惑之年,早已有了帝王的自信和沉穩,再見到于景渡時,心境便有些不一樣了。

  他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青年,便像是在欣賞年輕時的自己。

  「陛下,吳太醫到了。」來福道。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吳太醫幫于景渡診脈。

  吳太醫忙依言而行。

  片刻後,吳太醫朝皇帝行了個禮,開口道:「回陛下,宴王殿下此前應該是受過重傷,肺腑落了些病根,不發病時沒什麼影響,若是情緒波動太大,便容易引發舊疾,屆時輕則會咳嗽胸痛,重則會臥床不起,甚至咳血……」

  皇帝聞言面色一變,「可有法子治好?」

  「能治好七八分,只是舊疾需要時日調理。」吳太醫道。

  他這話並沒說滿,其實也給皇帝留了餘地。

  畢竟沒人知道皇帝的意思,萬一對方只是打算讓人回來行完了冠禮就回去,那吳大夫後頭的話就不好說了,所以話只說了一半。

  「需要多久?」皇帝問。

  「快則月餘……慢則半年。」吳太醫道:「臣還要再仔細診斷過才好下結論。」

  皇帝聞言點了點頭,看向于景渡,「邊關眼下還算安穩,開春前你就安心留在京城養病吧,一切等病好了再說。」言外之意是要將人暫時留在身邊了。

  吳太醫聞言又仔細替于景渡診了脈,並詢問了他當時的傷勢。

  皇帝在一旁聽著,眉頭微微擰著,聽到緊要處眼底現出了一絲疼惜。

  他身邊這麼多兒女,唯一虧欠過的也就只有于景渡了。

  偏偏他最虧欠的這一個,是他這些兒女中最成器的一個。

  「陛下,臣為宴王殿下開了方子,一會兒藥煎好了該送往何處?」吳太醫問道。

  「他從前住的福安宮來福已經命人打掃過,送到那裡便是。」皇帝說罷又朝于景渡道:「司天監明日便會為你擇吉日,在行冠禮之前,便住在宮裡吧。」

  于景渡聞言忙應是。

  他雖封了王,在京城也被賜了宅子,但他從未去宴王府住過。

  依著規矩,他已經成年,雖未行冠禮也該出宮去住。

  皇帝這安排是在朝旁人昭示自己對這個兒子的恩寵。

  「臣觀殿下脈象,這幾日情緒似乎有些激蕩,還請殿下務必要靜心,莫要引出了舊疾才好。」吳太醫又囑咐道。

  于景渡聞言應了聲,朝他道了謝。

  這邊吳太醫剛走,便有人來報說太子帶著幾位兄弟來了。

  皇帝當即讓人進來,自己則走到了書案後重新坐下。

  太子帶人進門後先是朝皇帝行了禮,轉頭看向于景渡時,對方掩著口鼻輕咳了一聲。

  「來福,扶三殿下坐下。」皇帝忙道。

  來福聞言便扶著于景渡坐下了,眾人當即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雖然于景渡排行在太子之上,但太子畢竟是儲君。

  如今他見了太子禮都不行一個,著實是有些不給人面子。

  「三哥身子還好吧?」太子忙關切問道。

  「尚可。」于景渡淡淡道。

  太子大概也沒想到這人第一天見他就這麼放肆,偏偏他素有寬仁溫厚之名,在眾人面前不好發作,還必須賠著笑臉。

  一旁的六皇子有些看不過眼,開口道:「三哥,你方才提前進了宮也沒叫人打個招呼,四哥帶著咱們親自去宮門口接你,結果卻撲了個空。」

  于景渡抬眼瞥了他一瞬,眼底的冷意絲毫不加掩飾。

  六皇子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竟是有些怕他。

  「六弟莫要無禮。」太子朝六皇子道:「咱們兄弟之間計較這些做什麼?」

  「太子說得是。」皇帝適時開口,「老六是該學學如何敬畏兄長,年紀也不小了,整日口無遮攔,回去閉門思過三日吧。」

  六皇子一怔,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抱怨,竟換來了閉門三日。

  但他被太子一個警告的眼神制止後,總算清醒了一回,忙謝了恩沒再說什麼。

  皇帝嫌他們人多聒噪,很快就將人都打發走了,還特意差了自己的貼身內侍來福親自將于景渡送到了福安宮。

  「安頓好了?」皇帝朝來福問道。

  「回陛下,安頓好了,老奴找了幾個妥帖的人在福安宮伺候,陛下儘管放心。」來福道。

  皇帝點了點頭,眼底還帶著未曾掩去的笑意。

  「太子這些年在京城順風順水,朕想磋磨他都找不到機會。」皇帝道:「老三這趟回來,正好替朕考驗考驗太子,也讓朕看看這幾個兒子的斤兩。」

  來福跟著皇帝久了,方才就看出了皇帝的用意。

  他朝于景渡示好,固然有一部分是出於真心,但故意當著太子的面如此厚待于景渡,用意就十分明顯了。

  皇帝想給太子一些壓力,看看這位儲君的抗壓能力。

  畢竟他所有兒子中,能讓太子感覺到壓力的,也就只有于景渡了。

  「陛下就不怕三殿下生了旁的心思?」來福問道。

  「你膽子倒是不小。」皇帝瞥了他一眼,語氣卻並不嚴厲,「老三想什麼,朕心裡最清楚,他與朕年輕時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說著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也沒說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另一邊,于景渡回到福安宮後便換了身衣裳。

  黎鋒打發了內室伺候的人,表情有些嚴肅。

  「殿下,陛下今日究竟是何意?」黎鋒有些擔心地道。

  「他想拿本王激一激太子罷了。」于景渡道。

  「您和太子殿下這麼快就撕破臉,會不會有什麼隱患?」黎鋒問道。

  「本王心裡怎麼想的,父皇一眼就能看穿,與其在他面前和太子表演兄友弟恭,本王倒不如隨心所欲。」于景渡道。

  皇帝在宮裡見得最多的就是虛與委蛇,于景渡深知這一點,所以並未打算偽裝自己。

  他將自己的喜怒都攤在明面上,這樣反倒能讓皇帝對他少幾分猜忌和忌憚。

  「殿下您更衣是要出去嗎?」黎鋒問道。

  「去一趟國子學。」

  「啊?」黎鋒驚訝道:「您這才回來第一日,去國子學做什麼?」

  于景渡想到茶坊天臺上那一幕,心道再不去國子學,小紈絝非要跟著這幫紈絝玩兒廢了不可。

  國子學內。

  季修年大概沒想到宴王回京第一日竟會來國子學,所以頗為驚訝。

  「本王有幾個同僚是先生的門下。」于景渡取出幾封書信遞到季修年面前,「他們雖從了軍卻時時念著先生的教導,特託付本王幫他們傳個信朝先生問安。」

  季修年接過信朝他道了謝,問道:「殿下今日前來,可是還有別的吩咐?」

  他素來通透,當然知道宴王不可能平白無故給他做信使。

  他甚至懷疑,這信是宴王特意讓人寫的,目的就是有個來見他的由頭。

  畢竟要傳信,軍中自有傳信的途徑,沒必要這麼大費周折。

  「沒什麼。」于景渡道:「本王想四處看看,勞煩季先生找個人給本王帶路。」

  他話音一落,門外便有人過來打招呼,大概是聽說宴王殿下駕到,特意來請安的。

  季修年目光在幾人面上一掃,開口道:「劉主簿,殿下想四處看看,勞煩你帶個路。」

  「是。」劉主簿忙道,「殿下請。」

  于景渡起身又朝季修年略一頷首,這才跟著劉主簿出去。

  劉主簿看著頗為殷勤,帶著于景渡在國子學裡裡外外看了一圈。

  「本王年少的時候,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好好讀書,不像他們這麼幸運。」于景渡感慨道。

  「殿下在外征戰數年,戰功累累,乃是我朝的英雄啊。」劉主簿拍馬屁道。

  「你們務必要規勸這些學子,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莫要浪費了光陰。」于景渡道:「若有誤入歧途的,也定要嚴加約束,省得汙了國子學的名聲。」

  「是是是,殿下說得極是。」劉主簿忙道。

  于景渡點到為止,丟下一句改日再來,便帶著黎鋒走了。

  劉主簿立在原地咂摸了一番于景渡的話,當即找人取來了國子學的花名冊……

  當日下午,國子學送信的人便到了容府。

  彼時容灼正在試新做的獵裝,琢磨著過兩日跟著段崢他們去跑馬。

  他上回跟著于景渡學了騎馬,這幾日打算再好好練練,免得生疏了,畢竟這個時代騎馬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讓我去上學?」容灼一臉懵逼地道:「先生不是允了我可以放長假嗎?」

  「是……但是今日國子學又出了個新規矩,說是所有學子都要珍惜機會,好好讀書,不得枉費大好光陰。」傳話的人道。

  「不是……」容灼苦著臉道:「為什麼突然定了這樣的規矩?」

  「好像是有哪位貴人朝劉主簿提了幾句吧?」那人道。

  容灼:……

  到底是誰這麼愛多管閒事?

  這是想把他往火坑裡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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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記仇.jpg

  兩更合一,明天繼續,麼麼噠~

  注:文中所有牽扯醫學的部分都是劇情需要瞎扯的,沒有科學依據哈,麼麼噠





第24章

  容灼接到消息後沮喪了一個下午。

  黃昏時他特意去了一趟段府,朝段崢說自己要回國子學的事情。

  「怎麼又回去念書了?」段崢著急道:「不是說好了我教你騎馬嗎?」

  「你以為我想去啊?」容灼愁眉苦臉地道:「這不是人家都找上門了嗎?」

  「不去不行?」段崢問他。

  「我明日得去問問先生的意思。」容灼忙道:「我先前告了假,是得了先生允許的,這次也不知道是誰多管閒事……」

  當初季修年答應了他告假的事情,還在容父面前替容灼說了話,容灼這才得以過了一段時間的逍遙日子。

  如今若是季先生反悔了,容灼可不敢硬來。

  屆時得罪了季先生不說,說不定還要被容父打一頓。

  容灼胡鬧歸胡鬧,卻也不是全無底線。

  尤其現在他已經初步擺脫了太子,沒必要把事情鬧得太過火,屆時真把路走窄了,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畢竟擺脫了太子之後,他在京城也還是要生活的,總不能再把人都得罪了。

  「那行,你先去國子學吧。」段崢歎了口氣道:「你們不是隔幾日就要休息嗎?等你休息的時候咱們再去學騎馬,放心,我肯定把你教會。」

  容灼聞言開口道:「其實我已經會了,就是還得練練。」

  「你什麼時候會的?」段崢笑道:「你們國子學是教騎射,但是我聽說多是走個過場,教教你們騎射的要領,頂多是去馬上坐一坐,你這也叫會騎馬?」

  國子學作為當朝最高級別的學府,教的東西自然不止是讀書,君子六藝都會涉及一些。但這種東西說是全面發展,實際上真要做到樣樣精通是不可能的,因為科舉不會考那些東西,所以很少會有人真在這些方面下苦功夫。

  其實這個道理和現代的教育體系類似,雖說名義上一直在提倡素質教育,但大環境下大部分人經歷的依舊是應試教育。這種教育模式放到古代自然也不會例外,所謂歷史的迴圈發展,約莫也就是這麼回事。

  除非是那些不需要靠科舉入仕的勳貴子弟,有錢又有閑的情況下,會在這些東西上用心一些。真忙著考科舉的考生,哪個會真去花時間和精力學科舉不考的東西?

  「我不是在國子學學的,我是在……」容灼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教他騎馬的人是青石,那張漂亮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算了不說了,總之我已經會了。」

  段崢見他如此也沒再多說什麼,只約定了等他休息的那日帶他去騎馬。

  次日一早,容灼便乖乖換上了國子學的制服,帶著金豆子去上學了。

  他告假這麼久,還整出了不少新聞,但出乎意料的是,國子學裡的人對他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偏見,既沒有對他避如蛇蠍,也沒有朝他表露出厭惡的神色,情況倒是和那日詩會差不多。

  容灼心道這國子學的學生們不愧是素質高,對他這種「誤入歧途」的紈絝,當真是半點歧視都沒有。

  不過眾人雖未曾厭惡他,卻也沒人對他表示親近。

  容灼一個人坐在位子上老老實實待著,當真是百無聊賴。

  他穿書前就不是個愛讀書的人,如今就更不可能喜歡這種事情了。

  況且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再刻苦,也不可能憑藉自己的能力在春闈中脫穎而出。

  就算是能,他也不敢啊。

  既然抱定了落榜的目標,他就更沒有讀書的動力了。

  容灼趁著休息時倒是去找過一趟季修年,對方態度依舊慈和,但這次卻婉拒了容灼想告假的要求。容灼面對他時,總不由自主帶著點敬畏,也不敢忤逆,只能垂頭喪氣地應了。

  看來接下來這些日子,他上學一事是躲不掉了。

  「容小公子。」當日下了學之後,突然有人叫住了容灼。

  容灼回頭一看,想起來這人是在詩會上曾與他搭過話的那個人,名叫周豐。

  「周兄。」容灼忙朝他行了個禮。

  「多日沒見,沒想到你今日竟來了。」周豐笑道。

  「呵呵。」容灼也不知道該與他聊什麼,尷尬一笑,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小廝身上隨口道:「你換小廝了?」上次詩會他對周豐帶著的那個小廝印象挺深的,但今日周豐身邊帶著的卻不是那個人。

  「對。」周豐忙點了點頭,沒敢多說什麼。

  他那日帶著的小廝是于景渡易容的,他不確定宴王殿下來日會不會又心血來潮要來扮他的小廝,所以不敢把話說得太死。

  「容小公子要去哪兒?一會兒若是無事,咱們一起去喝個茶可好?」周豐問道。

  「和我喝茶?」容灼有些驚訝。

  他一個紈絝,又沒什麼好名聲,這周豐上趕子跟他結交,也不怕被他帶壞了名聲?

  「那日在詩會上,我與容小公子便相談甚歡,一直想著要再與你敘舊呢。」周豐道。

  容灼經他一提醒,才想起那日周豐戳破他未經人事一事,心情十分複雜。

  「改日吧。」容灼道:「我今日趕著去花樓見相好的。」

  他說著朝周豐行了個禮便告辭了。

  周豐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低笑出了聲。

  他原是想著宴王殿下對這位容小公子頗為關注,所以先結交一二,以便將來殿下有什麼吩咐,他也好便宜行事。

  沒成想這容小公子壓根不給他機會,倒是讓他碰了一鼻子灰。

  容灼當日離開國子學之後,便將金豆子先打發回了容府,自己徑直去了尋歡樓。

  他回去之後,發覺青玉正坐在屋裡忙活,湊近一看對方手裡正拿著針線。

  「你幹什麼呢?」容灼不解道。

  「繡花。」青玉道:「這兩日剛學的,還不太熟練。」

  「你一個大男人繡花做什麼?」容灼擰眉道。

  「男人不能繡花嗎?」青玉不解。

  容灼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男人當然能繡花,男人還能抹胭脂呢……我是說,你怎麼突然喜歡上這個了?」

  「整日在樓裡待著,沒什麼事情可做。」青玉道。

  他從前在樓裡要忙的事情不算特別多,但還不至於閑著。

  但自從被容灼包了之後,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再加上容灼又不會天天陪著他,他只能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你要是想出去逛逛就去,我不在你也能出去啊,我朝花姐說一聲,讓她別攔著你。」容灼道。

  「行。」青玉點了點頭,又道:「等我先把這個荷包給你繡完吧。」

  容灼一怔,看了一眼青玉手裡那紅綠搭配的圖案,「這是給我繡的?」

  「嗯,你要麼?」青玉問。

  容灼不忍駁了他的好意,忙道:「我要吧。」

  說罷他又小聲問了句,「只是送我,沒有別的含義吧?」

  他可是隱約記得,古代人互贈荷包好像有點什麼說法,所以才想著要提前問清楚,別會錯了意鬧得不好收場。

  「沒有啊,你不是跟我約法三章了嗎?」青玉道。

  「那就行。」容灼聞言便放下心來,去找夥計要了些酒菜。

  容灼發現青玉這人有點呆呆的,不過相處起來還挺舒服。

  他暗道自幼被發配這裡的人,幼年和少年時期過得多半都不怎麼幸福,所以性情上會與常人不大一樣。

  比如青石,性情冷冽沉悶,話少,難相處,還沒良心。

  而青玉雖有些訥,但人卻挺老實,沒那麼多心眼。

  當晚,容灼沐浴過後便睡下了。

  睡到中途再一次被青玉的呼嚕聲吵醒了。

  他原想著青玉打呼嚕說不定是偶然,但如今看來是他太樂觀了。

  無奈之下,容灼只能穿上鞋子又去了于景渡原來的住處……

  宮內。

  「他為何要去我屋裡睡覺?」于景渡不解道。

  「屬下不知。」探子答道:「容小公子是昨晚子時去了您房裡,一直到天亮才出來。」

  于景渡擰了擰眉,表情有些複雜。

  「大理寺著火那晚,容小公子也曾去過您的房裡。」那探子又道。

  于景渡記得這事兒,當時江繼岩朝他說過,好像還說容灼把他的椅子踢翻又扶了起來。

  「昨晚他只是進去睡覺?」于景渡問道。

  「屬下靠近探聽過,裡頭呼吸均勻,應該是真的睡著了。」探子忙道:「他早晨離開之後,屬下進去看過,裡頭沒什麼異樣。」

  也就是說,容灼真的只是去睡了一覺而已。

  可是好端端的,小紈絝為什麼自己的屋子不睡,跑他屋裡睡?

  若是探子們分出點精力盯著青玉,多半就能知道容灼出來睡的原因。

  偏偏于景渡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小氣,並未著人盯著青玉。

  甚至盯著容灼一事都是探子們順手辦的事兒,並非于景渡刻意吩咐的。

  探子們見於景渡每次對容小公子的事情都比較上心,不敢怠慢了,自然盯得緊了些。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于景渡道。

  探子聞言忙依言退下,沒再逗留。

  這時,一旁的黎鋒突然開口道:「要不要屬下親自去探查一番?」

  「不必。」于景渡道:「他愛做什麼便讓他做吧,別打擾他。」

  黎鋒暗自揣摩了一番自家殿下的心思,試著開口道:「容小公子或許是念著與殿下昔日的情誼,所以才睹物思人。」

  于景渡聞言一怔,看向了黎鋒。

  黎鋒見他目光中並無惱意,便繼續道:「大理寺著火那日他在殿下房中踢翻了椅子,說明當時心裡是惱了殿下,拿椅子撒氣呢。可事後他明明知道那屋裡的一桌一椅都能讓他想起殿下,還是選擇進去了,這說明什麼呢?」

  說明他在睹物思人啊!

  于景渡沉默半晌,而後轉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矮幾。

  幾上擺著容灼花五十兩銀子買來的那個琉璃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枝早已風乾了的月季,那是他從尋歡樓裡帶出來的。

  看著那枝風乾了的月季,他便不由想起了小紈絝第一次拿著花出現在他門口時的樣子。彼時少年漂亮的臉上,掛著坦然又恣意的笑,看向他的目光清澈又明亮。

  「殿下,容小公子興許……」

  「不必再說了。」于景渡抬手打斷他,「也別讓人去煩他。」

  「是。」黎鋒忙應是。

  「去告訴江繼岩,今日可以動手了。」于景渡道。

  「是。」黎鋒一喜,「此番定要好好給那位一個教訓。」

  「六弟這蠢腦子,只怕吃再多的虧,也不會長記性。」于景渡冷笑道:「此番就當是還他在江家別苑裡那一遭。」

  想起那晚被月季花刺紮的滿身是傷的容灼,于景渡目光中不由泛起了一絲冷厲。

  這日,容灼過得依舊無比艱難。

  課堂上夫子一張嘴他就開始犯困,起先還能勉強撐著,到了後來索性就直接伏案睡了過去。

  夫子叫了他兩回,但效果並不理想,後來就隨他去了。

  知道下課後,容灼才被人輕輕拍醒。

  「容小公子,下學了。」有人朝他道。

  容灼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叫醒自己的人是周豐。

  「怎麼又是你?」容灼揉了揉眼睛問道。

  他這會兒剛睡醒,說話完全沒過腦子,下意識就問了出來。

  周豐聞言頗為尷尬,忙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廝,似乎是怕對方得知自己私下結交過容灼會不高興。不過這小廝卻沒回應他的目光,只一直盯著容灼看。

  容灼睡覺時臉壓在衣袖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他皮膚本就白皙,稍有壓痕便極為顯眼,令人看了就覺得有些疼。

  容灼順著周豐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周豐身邊的小廝又換了人。

  不過這次不是換了新人,而是換成了上次詩會時跟著的那個。

  「咦?」容灼笑道:「你這小廝又換回來了?」

  「呵呵,是啊。」周豐尷尬一笑,又問道:「中午容小公子可否賞臉,咱們一起用個飯。」

  容灼原想推脫,又覺得自己一直拒絕對方不大禮貌。

  反正在他看來這個周豐也沒什麼背景,兩人就算走得近,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念及此,容灼便勉強同意了。

  周豐做主在國子學附近尋了個館子。

  那館子雖不及江月齋,但看著倒也雅致。

  容灼還記著周豐當場戳破他的事兒呢,因此一直不大想和周豐說話。

  但周豐卻絲毫不介意他這態度,倒是頗為主動。

  「對了,我今日倒是聽了一件宮裡頭的事兒,不知道容小公子是否感興趣。」周豐問道。

  「宮裡頭的事兒隨便說不犯法吧?」容灼忙問。

  他平日裡和段崢那幫人口無遮攔也就罷了,他們和段崢熟,所以還算值得信任。

  但周豐不同,容灼可不敢隨隨便便跟他議論宮中的事兒。

  「我朝又沒有因言獲罪的先例,你怕什麼?」周豐失笑道。

  「我也沒怕,那你說吧。」

  周豐朝他身邊湊了湊,問道:「還記得大理寺那場火嗎?」

  「記得。」容灼一怔,抬眼看向他,「破案了?」

  「算是吧。」周豐道:「我今日來國子學的路上聽人議論,說大理寺的人在大火現場找到了兇手留下的東西,然後他們順藤摸瓜,找到了東西的出處,最後你猜怎麼著?」

  「那東西是誰的?」容灼問。

  「是六殿下養著的人。」

  容灼聞言大驚,沒想到這事兒竟還能牽扯到六殿下。

  他一直以為大理寺那場大火是江繼岩為了幫青石死遁而放的,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牽扯到六皇子身上。

  難道……是江繼岩栽贓嫁禍給六皇子了?

  還是說事情另有隱情?

  容灼心念急轉,總覺得此事不大正常。

  隨後,他很快想起來先前花姐朝他說過的話,六殿下是太子的人啊。

  所以這次六殿下出事,嚴格來說太子應該也不好過吧?

  這麼一想,容灼便稍稍有了點情緒。

  若此事真有隱情,那江繼岩他們要對付的可能不是六殿下,而是太子。

  東宮。

  「砰」得一聲,茶盞飛出,擦過六皇子的衣袖砸在了牆上。

  太子氣得面色鐵青,朝幾乎要哭了的六皇子道:「那日我便問你,為何不說?」

  「那日四哥問的是放火的事兒,火確實不是我放的!四哥你信我!」六皇子道。

  「蠢貨!」太子怒道:「你為什麼就不能長個腦子?脖子上掛這麼一坨是為了喘氣兒嗎?」

  「四哥火真不是我放的,我冤枉啊?」六皇子道:「肯定是大理寺的人栽贓陷害我,一定是江繼岩,肯定是他!」

  「那孤帶你去找父皇伸冤?「太子挑眉問道。

  「真的嗎?」六皇子忙問。

  「真個屁!」太子道:「江繼岩在火場找到了你的人身上的東西,你如何解釋?說你派人去江府殺人未遂,人被反拿住了,東西被江繼岩拿了去火場陷害你?」

  「謀殺朝廷命官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太子道。

  「我沒想殺他,我只是想讓人打斷他的手腳!」六皇子道:「都怪江繼岩這個陰險小人!」

  此事若六皇子早些告訴他,他尚可想法子防備一二。

  偏偏六皇子怕被罵,隱瞞了去江府行刺的事情,任憑好幾個刺客一去不返,愣是忍住了沒朝太子說。若他稍聰明一點,或對太子多依賴一點,事情也不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

  太子簡直要被他氣死了,恨不得一腳將人直接踹死得了。

  另一邊。

  容灼得知太子因為此事要吃癟,心情十分高興。

  借著這股高興勁兒,他對周豐的態度都好了不少。

  回國子學的路上,容灼一邊摸著自己撐得溜圓的肚子,一邊忍不住心道,江繼岩借著青石死遁的事情整了六殿下,間接搞了太子一波。

  那麼青石在其中是什麼作用呢?

  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和江繼岩一樣都是宴王的人了。

  畢竟事情牽扯這麼大,若他不是自己人,江繼岩未必敢讓他參與,宴王只怕也不會允許一個外人知道那麼多細節和真相。

  容灼這才想起來先前在江府的時候,他朝青石說讓對方離江繼岩這類人遠點,青石當時並未給他承諾,為此容灼還有點不大高興。

  當時容灼只當青石是因為江繼岩才如此,如今想來,那個時候的青石說不定已經是宴王的人了,所以才沒給容灼任何應承。

  可是青石是個小倌兒,宴王為何要收他?

  若他依舊是個小倌兒身份,說不定還能給對方做個探子,在尋歡樓幫著收集情報之類的。

  可青石如今已經死遁了,失去了這個先天優勢。

  既然如此,宴王收了他能做什麼?

  文人武人,宴王若想招攬應該都能頗有收穫。

  無論從哪個角度想,對方找了青石都不是明智之舉,顯得太興師動眾了。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他心念一轉,驟然冒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難道這個宴王是圖青石這個人?

  青石長得好看,曾經又是小倌兒,在某些方面確實是比普通人技高一籌。

  容灼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思路有道理。

  「周兄。」容灼腳步一頓,朝他問道:「你對朝中的事情好像知道不少啊?」

  「那是自然,容小公子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便是,我若是知道,一定不會藏私。」周豐道。

  「那個……」容灼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可知道宴王殿下是否有什麼特殊癖好?」

  周豐沒想到他突然提起宴王,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他趁著容灼不注意,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小廝」,對方一臉冷漠,沒給他任何提示。

  無奈,周豐只得硬著頭皮道:「沒聽說啊,容小公子是否意有所指?是哪方面的癖好?」

  「宴王殿下……」容灼湊到他耳邊問道:「是不是有龍陽之癖?」

  周豐:!!!

  周豐的「小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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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確實有,不信你等著





第25章

  容灼這話問出口,氛圍登時變得微妙起來。

  周豐很想轉頭去看看身邊「小廝」的表情,卻又怕容灼發現異樣,只能強忍著。

  「容小公子,你為何突然這麼問?」周豐強裝鎮定道。

  「嗨,我就是隨口一問,沒別的意思。」容灼忙道。

  他怕周豐多想,又找補道:「況且有龍陽之癖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對吧?你看我不就是嗎?你不也照樣不嫌棄我……我的意思是,你還願意與我交好。」

  身後那「小廝」目光落在容灼身上,心道這小紈絝說謊還真是一套一套的。

  當初在他面前隔三差五說自己不喜歡男人,如今到了周豐面前張嘴就說自己有龍陽之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你見過宴王殿下吧?」周豐問道。

  「見過啊,他回來那日不是在街上走了一遭嗎?我看過一眼。」容灼想了想道:「可惜他戴著面具,也看不清長什麼樣。」

  周豐揣摩著身後那「小廝」的心思,朝他問道:「那你見了那一面,覺得宴王殿下如何?」

  「人高馬大的,看起來有點凶。」容灼想起那日對方朝他投過來那一瞥,還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他話說到此處,想起來這宴王將來可是要當皇帝的,又找補道:「不過宴王殿下威名赫赫,想來定是個英雄人物。」

  他這話說得毫不走心,明顯就是在奉承,還奉承得敷衍至極。

  其實這也怪不得容灼,他對這位宴王原本是沒什麼看法的,但自從想明白了青石的去處之後,他對宴王殿下就有了幾分偏見。

  畢竟,嚴格說起來,這位宴王可是從他手裡把青石給搶走了。

  雖然容灼早已對青石這個沒良心的失望了,但每每想起此事,依舊不免心生挫敗。

  那畢竟是真心相待的朋友,為了那個宴王一句話都不說就死遁了。

  容灼此前一直以為青石也是拿他當朋友一般,誰曾想對方為了宴王,竟半點情分都不顧念。

  正因如此,容灼心裡對這位宴王多多少少是帶了點敵意的。

  此事不止關乎青石,還關乎他作為一個紈絝的尊嚴。

  花銀子包的小倌兒都被人搶了,找誰說理去?

  這日之後,容灼和周豐便漸漸成了朋友。

  畢竟,沒有什麼能比一起討論八卦更能拉進彼此感情的了。

  最重要的是,容灼發現這個周豐學習也不怎麼認真。

  國子學裡好學生太多了,有周豐在,容灼倒是不那麼寂寞了。

  不過容灼很快發現,周豐家裡的小廝換得特別勤。

  那個身形高大相貌平平的冷面小廝,自那日之後就沒再出現過。

  福安宮。

  宮人們正在幫著于景渡試禮服。

  他的冠禮很快就要到了,這幾日忙得壓根抽不開身。

  「行了,就這樣吧。」于景渡揮退了宮人,將禮服扔到一邊,神情看起來有些煩躁。

  「殿下,您再忍幾日吧,等冠禮一過陛下那邊應該就不會盯得這麼緊了。」黎鋒道。

  于景渡在邊關自在慣了,哪怕先前偷偷回了京城,也一直沒以真實身份露過面。但自從他進了宮之後,皇帝那邊便一直派人盯著他。

  依著他的能力,將這些人甩掉倒不是難事。

  但他若頻繁這麼做,只怕會引起皇帝的懷疑。

  「父皇那邊近日如何?」于景渡隨口問道。

  「大理寺那邊結案了,尤承駿罰了銀,責令他閉門思過半年,六殿下替他毀屍,閉門思過三個月。」黎鋒道。

  于景渡聞言冷笑一聲,「一條人命,也不過如此。」

  「畢竟是小倌兒,又是奴籍……」黎鋒道:「就算是個平民百姓,估計也……」

  此事說起來也不算是一條人命的事情,那晚停屍房被燒了的屍體,是江繼岩命人找來的,整件事情中並沒有無辜的人被害。

  可事情在外人看來卻並非如此。

  換句話說,哪怕這次真的死了人,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你信嗎?」于景渡問他。

  「殿下您今天是怎麼了,突然在意起這種事情了?」

  于景渡歎了口氣,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不遠處放著的琉璃花瓶上。

  若是換了從前,他大概是不會去想這些事情的,誰死誰活都與他沒關係。

  但是在認識了容灼之後,他莫名其妙被對方誤認成了小倌兒,還真頂著小倌兒的名頭過了那麼一段日子。就是這麼一段看似波瀾不驚的日子,將他從不食人間煙火的雲端,拉到了有血有肉的紅塵。

  這裡的血肉不再像戰場上那般模糊橫陳,而是鮮活又生動的。

  于景渡午夜夢回的時候,便覺得自己好像稀裡糊塗在那個叫尋歡樓的地方做了一回人,一個真正被人好好放在過心上的人。

  可惜那日子太短了……

  「本王去給父皇請個安吧。」于景渡突然開口道。

  「殿下這個時候去,可是要提六殿下的事兒?」黎鋒問道。

  「再說吧。」于景渡淡淡開口,眼底又恢復了一片清冷。

  禦書房內。

  皇帝手裡拿著一份摺子,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也虧這幾封摺子壓了幾日朕沒顧上看!」他說著將摺子扔到一邊,「竟有人在這兒忙著替老六請封郡王呢。」

  來福聞言開口道:「六殿下也滿十六了,我朝皇子滿十六封王的也不是沒有先例。」

  依著本朝規矩,皇子滿十六便可封王,但大部分時候都會等及冠後再封王,除非遇到特殊的情況,比如某位元皇子表現突出立了功勞,或者遇到立儲這樣的大事一併封賞幾個皇子以示慶祝。

  「話是這麼說,老三倒是十六封的王,可這是他在邊關丟了大半條命換來的。」皇帝冷聲道:「老六做過什麼?讀書不行,習武不行,碌碌無為也就罷了,如今還鬧出火燒大理寺這樣的事兒。」

  皇帝越說越氣,眼看著恨不能將人拉過來揍一頓。

  來福立在一旁不敢吱聲,心道這遞摺子的人估計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

  摺子遞上來的時候,對方八成是沒聽說六皇子犯的事兒。

  沒想到摺子被壓了這麼多日,今日皇帝才看到,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陛下,宴王殿下求見。」有內侍來報。

  皇帝聞言面色一緩,「快讓宴王進來。」

  內侍當即出去通傳,不多時于景渡便進了禦書房。

  他今日穿了一襲靛藍色的武服,整個人立在殿中顯得挺拔又英武,皇帝一看他這副模樣,心底的陰霾當即一掃而空,從書案前起身走了出來。

  「你呀,也不知道多來看看朕。」皇帝走到他身邊,抬手在他手臂上親昵地拍了拍。

  「兒臣怕擾了父皇批摺子。」于景渡道。

  「摺子是永遠批不完的。」皇帝提到摺子,想起方才的事兒,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說說你這幾日都在忙什麼?」

  「兒臣難得回京,想多出去看看,就到處走了走。」于景渡一五一十地道:「頭幾日去過平安坊,國子學,還去茶坊聽過話本,也去江月齋吃過酒……」

  于景渡身邊一直跟著暗衛,再加上他自己偵察能力強,所以皇帝的人何時盯著他,他都很清楚。既然如此,皇帝開口問起時,他自然不會有半點隱瞞。

  果然,皇帝聽他這麼說,眼底便染上了幾分笑意。

  「怎麼還去國子學了?那地方有你的舊識?」皇帝問他。

  「兒臣幼時讀書少,早早便去了軍中,這些年也鮮少有時間讀書,是以一直很羡慕這些讀書人。」于景渡道:「那日兒臣還特意去拜訪了季先生,只不過兒臣是個粗人,與先生沒什麼可聊的。」

  他說到此處,眼底適時閃過一絲不自在,像是在自卑,又像是在委屈。

  皇帝見狀心中一動,問道:「我兒若是喜歡,便多去結交些文人。」

  「兒臣不懂舞文弄墨的事情,偶爾去看看便罷,結交還是算了。」于景渡道。

  「季修年雖是文人,卻沒有什麼酸腐之氣,他教出來的學生,也多半都隨了他的性情,你與他們結交,不必覺得拘束。」皇帝耐心朝他道:「再說了,你是我朝的英雄,他們見了你也只會欽佩,怎會介意你是不是粗人?」

  皇帝說著溫和一笑,又道:「再說,我兒可不是粗人。」

  「是,兒臣記住了。」于景渡忙垂首行了個禮。

  皇帝很喜歡于景渡面對他時的態度,他這個兒子留在他身邊的時間並不多,因此面對他時總帶著點疏離和拘謹。再加上于景渡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很少會在他面前示弱。

  而正因如此,對方偶爾流露出來的一點點小情緒,落在皇帝眼中便顯得難能可貴。

  和他那幫整天張著嘴討食的兒子相比,于景渡在疏離冷淡中透出的那點零星的委屈和怨懟,反倒戳中了皇帝心裡最軟的那處。

  因著這一點柔軟,他便忍不住想給這個兒子多一點縱容和關心。

  「哎,你那幾個兄弟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皇帝歎了口氣。

  于景渡聞言沒有做聲,既不詢問,也不好奇。

  「你六弟的事情,聽說了吧?」皇帝主動道。

  「兒臣聽大理寺少卿江繼岩說過幾句,他與兒臣是舊識。」于景渡道。

  他這麼不遮不掩,皇帝聽了後,眼底的試探便散了大半。

  「你六弟為了替尤承駿遮掩,竟糊塗到讓他的人去幹毀屍滅跡的事情,還落下把柄。」皇帝恨鐵不成鋼地道:「朕怎麼生了這麼個蠢貨?」

  于景渡心中覺得諷刺,他這位好父皇生氣竟不是因為鬧出了人命,而是嫌六皇子事情做得不夠乾淨。他心中這麼想著,面上卻絲毫不顯,反倒順著對方的話違心道:「六弟性子單純,一時想岔了才會這麼做,再說死了的不過是個小倌兒。」

  「嗯。」皇帝想了想,又道:「你說的倒是在理,他性子單純,腦子也不靈光,的確該好好教導,免得將來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于景渡垂首應是,面上卻沒什麼多餘的情緒。

  也不知是于景渡的話啟發了皇帝,還是因為別的緣故。

  原本已經有了定論的事情,次日皇帝便改了口……

  「一開始陛下說的是罰他閉門思過三個月。」周豐朝容灼八卦道:「你想啊,那閉門思過又不是關在屋裡不讓出來,說起來是懲罰,實際上不就是不痛不癢地走個過場嗎?」

  容灼忙點頭,問他:「所以最後怎麼罰的?」

  「後來不知道陛下怎麼就改了口,說讓六殿下去京郊的農場裡種地。」周豐說著忍不住笑道:「而且這回不是走個過場,據說陛下親自派了人盯著,要求六殿下每日要和莊子裡的人一起下地幹活!」

  他說著忍不住偷笑出聲,容灼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太子殿下不是最疼他了嗎?沒替他求情?」容灼問道。

  「嗨,這事兒說起來就有意思了。」周豐道:「原本陛下說的是罰他去十日,皇后娘娘一聽說六殿下要去農場幹活,心疼得晚飯都沒吃。太子殿下一聽說此事,心疼皇后娘娘啊,只能去找陛下求情。」

  他這麼一求情,氣得皇帝直接發了話,讓六殿下待到開春再回宮。

  容灼雖然和六皇子沒仇,但是聽到此處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幸災樂禍」。

  可惜他此時並不知道當日害他被月季花刺紮成刺蝟的人就是六皇子。

  若是知道,今日他怎麼也得去江月齋吃頓酒慶祝慶祝。

  「明日國子學休息,容小公子要不要來我府上坐坐?」周豐朝容灼道。

  「明日我已經約了人去騎馬,好幾日之前就說好了的。」容灼道。

  周豐聞言有些失望。

  他如今是有任務在身的,宴王殿下讓他盯著點容小公子,別讓對方和那幫紈絝瞎混。

  容灼說要去騎馬,不用想也知道是跟那幫紈絝一起。

  「你們騎馬,能不能帶著我?」周豐索性問道。

  「行啊,多一個人也不多。」容灼道:「不過你會嗎?」

  「會。」周豐忙道。

  容灼見他身形並不文弱,想來也是練過騎射的,便沒多想。

  次日一早,段崢便來了容府。

  容灼今日起得晚,起來後磨磨蹭蹭收拾好都快晌午了。

  「早知道我今日就不來這麼早了。」段崢抱怨道。

  「表哥你也得體諒體諒我,如今日日去國子學,都睡不了懶覺。」容灼苦著臉道。

  每次想到此處,他都要忍不住在心裡嘀咕幾句那個朝國子學提意見的人。

  他好端端的快樂日子,都讓那個多管閒事的人給毀了。

  兩人乘段府的馬車去了馬場,周豐早已等在了那裡。

  宋明安那幫紈絝也到了,不過他們和周豐話不投機,所以便將周豐冷落在了一旁。

  「小灼,你先去挑馬,好的幾匹都給你留著呢。」宋明安道。

  容灼聞言忙朝他道了謝,拉著周豐去挑馬。

  上回他跟著于景渡騎的是一匹高頭大馬,這次他自己騎,沒那麼大的勇氣,所以很保守得選了匹個頭中等的馬。

  眾人一開始還不放心容灼,畢竟他那副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會騎馬的。

  直到容灼上了馬,穩穩當當在馬場遛了一圈,他們才放下心來。

  他們放心倒不是因為容灼馬騎得好,相反,他這架勢一看就是新手。

  可容灼並不托大,上回跟著于景渡他心裡有底才那麼瘋,這次沒人護著,他瞬間就老實了,騎著馬的速度跟散步差不多,絲毫不敢胡來。

  若是于景渡看到他這副樣子,估計要忍不住笑他了。

  那日在他的馬上瘋成那樣的小紈絝,私底下竟然會慫成這樣。

  容灼穩穩當當騎了好幾圈,平平安安,無驚無險。

  可誰也沒想到,意外會發生在他下了馬之後。

  大概是前頭太順利,讓他有些飄了,所以他下馬時一腳踩了個空……

  摔是沒摔著,畢竟馬不高,但是腳崴了。

  「腳怎麼會崴了?」于景渡聽說這事兒之後,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周豐當時就在旁邊,說是一腳踩空了。」黎鋒道:「誰知道呢,馬也不高按理說不該啊,興許就是容小公子身子弱吧。」

  他這話一出,于景渡登時想起了先前教容灼騎馬時的那一幕。

  當時容灼踩著他的腳下馬,于景渡還提醒他,說上下馬要用巧勁兒,但也得練練腿腳的力度,否則很容易扭傷。

  沒想到他那日隨口一提,竟然一語成讖!

  容灼崴了腳在家一待就是數日。

  容母心疼他,每日都要弄了各種大補的東西過去給容灼。

  容灼擔心繼續待在家裡會補得太過,不等傷好利索就回了國子學。

  這日一早,國子學門口。

  容府的馬車停著,金豆子拿了個小板凳放到車下。

  「公子,我扶您下來。」金豆子朝車上的人道。

  容灼探了個身子出來,朝金豆子指揮道:「凳子往裡挪一下,離得太遠了,我踩不到!」

  金豆子聞言忙將凳子挪了個位置。

  容灼小心翼翼從馬車裡鑽出來,伸腳時卻不知道該先伸哪一隻。

  他素來怕疼,腳傷了以後行動處處小心,生怕碰到傷處。

  哪想到今日光是下馬車就成了個大難題。

  「要不我把您抱下來吧。」金豆子提議道。

  「你這小身板抱得動我嗎?再給我摔了,傷上加傷!」容灼拒絕道。

  他話音未落,便覺身體一輕,整個人被人挾住腋下直接從馬車上拎了下來。

  容灼嚇得身體一僵,手腳緊繃著,像個被人突然提溜起來的不敢妄動的小貓。

  「哪只腳受了傷?」耳邊一個低沉地聲音問道。

  「右腳。」容灼忙道。

  「把右腳蜷起來。」那人又道。

  容灼聞言忙乖乖在空中蜷起了右腳,隨後他便左腳著地被放到了地上。

  「你……」容灼回頭看他,這才發現方才把自己拎下來的人,是周豐家那個小廝,「哎?你今日又來了?哈哈。」容灼一見到他頗為高興,倒是將道謝的話都忘了。

  那小廝冷著臉朝他略一頷首,便立在了周豐身後。

  于景渡這幾日忙得很,已經許久沒來過國子學了。

  他今日來原是有別的事情要辦,並不知容灼會帶著傷來上學。又或者說,他心裡多少也帶了那麼一點念頭,否則完全可以直接來,沒必要又扮成了周豐的小廝。

  沒想到他剛到了國子學門口,就看到了容灼磨磨蹭蹭不敢下車的那一幕。

  小紈絝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自己的樣子,任誰看了都要心軟吧?

  「我這幾天……哎呦!」容灼一高興,抬腳就往裡走,完全把自己腳上的傷給忘了,這一下疼得他冷汗都出來了。

  「公子,小心點,我背您進去吧。」金豆子忙扶住他道。

  「我來吧。」這時周豐身後那小廝沉聲道。

  見容灼沒有拒絕,他上前一步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容灼嚇了一跳,忙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就那麼任由對方一路迎著眾人的目光將自己抱到了屋裡。

  「你勁兒可真大。」容灼坐到位子上之後,朝這小廝誇讚道:「這麼遠的路,抱著我走過來,你呼吸都還是穩的!」

  那小廝,也就是于景渡,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了一眼,一張臉毫無波瀾,也不答話。

  「呵呵,他就是力氣大。」隨後而來的周豐忙開口道。

  容灼絲毫沒覺察出異樣,再加上于景渡說話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他就更無從辨別了。

  「周兄,你家這小廝叫什麼啊?」容灼問道。

  「他叫……」周豐看了一眼「小廝」,硬著頭皮編了個名字,「大壯。」

  于景渡聞言一臉複雜,卻也無從反駁。

  不過這次他總算學到了一個教訓,往後易容行走江湖的時候,一定要提前取好名字,不然就是他這個下場,上回叫青石,這回直接叫大壯。

  周豐這人真是不枉在國子學受教這麼久,給他取了個這麼有文采的名字!

  其實這事兒不賴周豐,對方也沒想到容灼會關心自己的小廝叫什麼,是以毫無準備。

  而他也不敢取太好聽的名字,怕不符合小廝的身份,讓容灼起疑。

  「大壯這名字好,一聽就有福氣!」容灼開口道。

  少年說著從荷包裡摸出了兩枚金葉子,遞到了「大壯」面前。

  「賞你的。」容灼沖他一笑,漂亮的臉上滿是真誠,「勞煩你下了學再把我抱上馬車行嗎?」

  周豐故作鎮定,目光幾乎不敢去看身邊這人。

  而對方垂眸盯著小紈絝看了一會兒,最後默默伸手拿走了那兩枚金葉子,沉聲說了句,「多謝容小公子。」

  周豐:……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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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上一次這麼無語還是上一次





第26章

  容灼發覺周豐這小廝是越看越討人喜歡。

  雖然長相平平,但力氣大,話少人還老實。

  大概是因為自己話多的緣故,容灼似乎一直都對話少的人帶著一種沒來由的好感,青玉是這樣,大壯是這樣,當初的青石也是……

  想到青石,容灼頓時又沮喪起來。

  「大壯」很對得起容灼賞他的那兩枚金葉子,不僅答應了下學後抱他上馬車,就連中途容灼去方便,也都是他抱著去的。

  「周兄?」容灼淨手的時候,朝周豐問道:「你們家大壯能不能借我用兩日啊?」

  怕周豐不放心,他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他的,也不會叫他受委屈。」

  「呵呵。」周豐尷尬一笑,心道這滿京城誰不知道你會心疼人。

  可問題是,他這小廝的去留,他哪裡有膽子做主啊?

  容灼見他一臉為難,當即也反應過來了,忙道:「是我唐突了,你們家的小廝又不是你一人的,還是算了吧,周兄當我沒說便是。」

  其實容府有力氣的家丁也不在少數,他嫌金豆子力氣小,完全可以換個力氣大的人跟著自己。只不過他自己在國子學整日瞎混,他怕換了人之後,對方回去朝容父告狀。

  若他爹知道他整日在國子學睡大覺,估計能被氣得動手打人。

  當日下學後,「大壯」依著約定將容灼又抱上了馬車。

  周豐大概是因為拒絕了容灼要借人的事情有些過意不去,便主動提出來送容灼回府。

  「我先去醫館一趟,不急著回去呢。」容灼朝他道。

  「那正好,我們順路。」周豐忙道:「我們將你送到醫館吧,免得到時候你上下車又傷著腳。」

  容灼聞言便邀周豐上了自家馬車。

  「你腳傷怎麼不讓大夫上門看?」周豐不解道。

  「前幾日都是上門的,今日我正好有點別的事情要問問大夫,就想過去一趟。」

  先前在家裡時,每次大夫來容夫人都要跟著,容灼有些話也不好朝大夫問。

  「周兄,我一直忘了問你,宴王殿下行冠禮的時候,你去觀禮了不曾?」容灼問道。

  依著本朝規矩,皇子行冠禮會有官員觀禮,也會讓一部分國子學的學生參禮,那性質大概就和現代社會遇到某些重要的節禮,會請學生在旁邊搞氛圍類似。

  可惜容灼因為受傷了,沒能趕上這事兒。

  不過他就算不受傷,以他的名聲也未必能被選上。

  「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周豐問道。

  「不瞞你說。」容灼壓低了聲音,「我就是好奇,宴王殿下長什麼樣。」

  當初宴王進京時,他們一幫紈絝特意想看沒看著,這導致容灼對他的長相越發好奇。畢竟宴王是本朝將來的皇帝,往後能見到的機會估計也不多,容灼自認想見識一下對方的真面目。

  「宴王殿下長相很英俊。」周豐道。

  「真的假的?」容灼一臉驚訝。

  周豐輕咳了一聲,知道外頭那位估計能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所以措辭十分小心,「自然是真的,據說他是與陛下長得最像的一位皇子。」

  容灼倒是沒聽說過這個,當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若是真想見他,也不是沒有機會。」周豐道:「估計這個月宮裡就會安排秋獵,屆時陛下會帶幾位殿下一同參加秋獵,說不定到時候宴王殿下就在其中。」

  而每年的秋獵,皇帝除了會帶著幾位皇子之外,也會挑選京中的勳貴子弟以及國子學的學子一同前往,以示恩寵。不過周豐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他知道容灼不可能被挑中。

  「陛下會帶著他嗎?」容灼問道:「不是聽說他不受寵嗎?」

  「宴王殿下從前是不受寵,但這次回來可不一樣。」周豐道:「殿下冠禮的儀制,聽說是至今行過冠禮的三位元皇子中,規格最高的。」

  而這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皇帝對他的態度。

  從前眾人或許摸不清皇帝對這位兒子的心思,但經過這一遭,明眼人就都明白了。

  容灼聽他這麼一說,對這位未來皇帝越發好奇了。

  「那秋獵太子會去嗎?」容灼問。

  「肯定會去,他畢竟是國之儲君。」

  容灼一聽說太子也會去,頓時沒了興致。

  兩人說話間,馬車就到了醫館。

  金豆子掀開車簾,「大壯」很自覺地將人抱了出來,直接送了進去。

  醫館裡這會兒人也不多,大夫直接讓他將容灼抱進了內室。

  左右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必避諱,周豐便也沒出去,在旁邊候著,想看看容灼的傷。

  容灼脫了鞋襪,讓大夫檢查傷勢。

  于景渡此前一直不知道他傷得如何,這會兒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小紈絝這會兒將褲管挽起了些許,露出了纖細的半截小腿和漂亮的腳踝,他皮膚本就白皙,被大夫握著輕輕一捏便有些發紅。

  「嘶……」容灼擰著眉,表情十分痛苦。

  「這麼疼?」大夫問道。

  「不是特別疼,我就是提前嘶一下……」容灼忙道。

  大夫見狀一臉無奈,卻沒再繼續做什麼。

  「當日就叮囑了你最好別下地,你倒好,沒好利索就出來折騰。」大夫一邊示意他穿上鞋襪一邊道:「我再給你開兩副熱敷的藥,每晚睡覺前讓人給你敷上兩刻。」

  容灼聞言忙朝大夫道了謝。

  「怎麼不貼膏藥?」周豐不解。

  「我家公子嫌膏藥味兒大。」金豆子在一旁替他解釋道。

  容灼穿好了鞋襪,朝大夫道:「我還有點事情想請教您。」

  他說罷朝周豐等人揮了揮手,那意思竟是讓他們回避一下。

  待眾人出去,他才朝大夫詢問了青玉打呼嚕的事情。

  「這個你最好帶他來看看。」大夫道。

  「我怕貿然提出來,他不好意思。」

  容灼這人看著外放,其實心思還是挺細膩的。

  他記得當初的青石就很敏感,所以下意識覺得青玉多半也是這種性子。

  所以他當面都沒好意思提過青玉打呼嚕的事兒,生怕對方尷尬。

  大夫聞言便朝他詳細詢問了青玉的情況,容灼一一說了。

  「這樣吧,我先給你開兩副藥試試,這藥若是對症,兩副就能緩解,若是不對症對他的身子也沒什麼害處。」大夫說著給他寫了方子,又道:「若是兩副藥依舊沒有改觀,你再帶他來如何?」

  容灼覺得這法子可行,便朝大夫道了謝。

  門外,周豐等人都覺十分好奇。

  容灼這是要朝大夫問什麼事兒,竟然還要避著他們?

  不多時,容灼從裡頭出來了,對方才的事情絕口不提。

  他越是這樣神神秘秘,眾人便越發好奇。

  「容小公子,你身子無礙吧?」周豐問道。

  「沒事兒,我這藥是給一個朋友抓的。」容灼忙道。

  他支開眾人,是覺得將青玉的隱私告訴旁人不好。

  但這藥確實不是他自己吃,此事倒也不必刻意隱瞞。

  于景渡在聽到「朋友」這個字眼時,心中忍不住一跳,表情有些複雜。

  這小紈絝的朋友還真是多,多到他一時都猜不出這藥是給誰的。

  容灼被于景渡抱上了馬車,臨走前還忍不住在他結實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以示感謝。

  待容府的馬車走遠,周豐才稍稍松了口氣,不過他很快發現了異樣。

  「容小公子去的不是容府的方向吧?」周豐納悶道。

  一旁的于景渡沉默半晌,冷聲道:「這是尋歡樓的方向。」

  周豐:……

  所以,容小公子口中說的那位朋友,是尋歡樓的相好?

  這麼一聯想,再結合對方跟大夫偷偷摸摸說的那些話,那藥就很耐人尋味了。

  莫非容小公子買的是什麼大補的藥?

  想到此處,周豐偷摸看了一眼于景渡。

  便見宴王殿下哪怕戴著人皮面具,也掩不住一臉的冷意。

  另一邊,容灼到了尋歡樓,便被花姐安排人抬到了樓上客房。

  金豆子見了青玉,朝對方好生囑咐了一番要怎麼給他家公子敷藥,這才離開。

  當日晚飯後,青玉便找了夥計去幫忙煎藥。

  容灼想了想,讓人一併將青玉的藥也煎了。

  「外敷還要內服嗎?」青玉朝他問道。

  「那個內服的藥,是我讓人幫你抓的。」容灼道。

  見青玉不解,他又道:「喝了對身子沒壞處的。」

  青玉雖有些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容小公子為什麼給他喝藥,但他這性子素來被安排慣了,竟也沒問。畢竟他從前也不是沒被別的客人喂過藥,而且還是挺折騰人的那種藥。

  相比之下,容小公子一直待他寬厚,他相信對方至少不會讓他受什麼罪。

  在等著藥的間隙,青玉一直坐在桌邊繡荷包。

  容灼盯著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他繡的是什麼,便好奇問了一句。

  「繡的蘭花。」青玉忙指給他看。

  容灼盯著看了半晌也沒看出是蘭花,但還是象徵性地誇了青玉幾句。

  「怎麼想著要給我繡蘭花?」容灼好奇道:「是誇我像君子?」

  「不是。」青玉實誠地道:「我借的紋樣只有蘭花,不會繡別的。」

  容灼當即有些無奈。

  沒一會兒工夫,容灼的藥便煮好了。

  夥計端來一個木盆,裡頭是煮好的藥水。

  青玉讓他坐在矮榻上,取了巾帕幫他熱敷。

  容灼想了想,覺得藥的事情還是不能瞞著他,便朝他坦白了。

  「我並非嫌棄你,也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老這麼打呼嚕,對身子也不好,會有窒息的危險。」容灼朝他解釋道。

  沒想到青玉聽了之後非但不尷尬,還有些感動。

  「容小公子,多謝你。」青玉紅著眼睛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擔心我。」

  容灼聞言頓時有些鼻酸,

  他發覺青玉這人看著訥,實際上並不是什麼都不在意。

  只是這麼多年在尋歡樓這種地方待著,讓他慢慢學會了用那種方式來保護自己。

  「這藥你先喝一副試試,大夫說了就算不管用對身子也無害,若是沒效果,明日你跟著我去醫館,再讓大夫給你當面瞧瞧。」容灼道。

  青玉聞言忙點了點頭。

  當晚,青玉喝了藥便睡下了。

  容灼躺在床上等了許久,一直沒等到他打呼。

  他不知道的是,青玉一直沒睡,直等到容灼睡著了才合眼。

  而這晚也不知道是藥起了作用,還是心理作用,容灼竟真的沒再被他吵醒。

  次日清晨。

  于景渡正洗漱呢,黎鋒便來了。

  「殿下,江少卿那邊來了消息,說那只琉璃花瓶的來歷,有了些眉目。」黎鋒道。

  「今日晚些時候本王與他當面說吧。」于景渡道。

  他說罷走到案邊,從抽屜中取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黎鋒。

  黎鋒接過一看,有些不解。

  「這幾個人都是國子學的學子,你得空找人查一下他們的底細。」于景渡道。

  「殿下是懷疑他們有問題?」

  「不是。」于景渡道:「昨日我在那待了一日,隨便挑了幾個人。」

  黎鋒聞言便明白了,他們殿下這是打算招攬這幾個學子。

  「您從前不是素來不愛搭理他們嗎?」黎鋒不解道。

  他可還記得,當初自己還提議讓殿下把太子看上的人截胡,但他們家殿下絲毫不為所動,怎麼這麼快就改了主意,還親自去國子學挑人?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于景渡道。

  而且他如今覺得,有些地方其實可以和他的好四弟學一學。

  尤其這些日子的經歷,讓他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有了改觀。

  從前他總是把一切都想得太極端,也太自我,可如今他發覺,換一個身份和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其實也挺有收穫的。

  所以他願意去嘗試自己從前不願意做的事情。

  好壞暫且不論,這樣的嘗試至少能讓他更瞭解太子的思維方式。

  「殿下挑的人,必然是國子學的翹楚。」黎鋒道。

  「別學著阿諛奉承那一套。」于景渡瞥了他一眼,又道:「這幾個人昨日都朝容灼打過招呼,且態度毫無輕慢。」

  黎鋒一怔,心道合著他們殿下選人的標準竟是對容小公子客氣?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們殿下這選人的法子看著簡單粗暴,卻不是沒有講究。

  容小公子在國子學名聲並不好,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覺,他名聲雖不好,但性情其實極討人喜歡。換句話說,只有偏聽偏信的人,和過分注重名聲的人才會討厭容灼。

  更重要的一點,會親近容灼的人,定然不會和太子有勾連。

  只因太子做事的風格極為挑剔,容不得身邊的人有半點瑕疵。但凡對太子稍有巴結之心的學子,絕對會離容小公子越遠越好,免得沾染上紈絝汙了自己名聲。

  想通了這一層,黎鋒便知道他們家殿下看似隨意,實際上卻是用最簡單的法子,選出了最符合要求的人。

  「殿下,還有一事……」黎鋒斟酌了片刻,才開口道:「先前尋歡樓的探子來報,說昨夜容小公子沒再去您的房裡休息。」

  于景渡表情一怔,眉頭幾不可見地擰了一下。

  隨後他狀似無意地淡淡開口,「讓他們盯著尋歡樓,又不是盯著那個小紈絝,不必事無巨細地朝本王說。」

  「那……往後容小公子的事情就不報了?」黎鋒試探道。

  于景渡目光中閃過一絲煩躁,「報吧,閑著也是閑著。」

  黎鋒:……

  他們家殿下這是怎麼了,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這日容灼起得較早,便讓青玉陪著他去外頭吃了早飯。

  容灼原還想著得找人把自己弄下樓,沒想到青玉看著單薄,力氣卻很大,背著他輕輕鬆松就下了樓。

  「早知道你這麼有勁兒,昨日就讓你跟著我去國子學了。」容灼早飯的時候朝他道:「你不知道,我昨天找周豐借他們家那個力氣大的小廝,還被他拒絕了呢。」

  青玉想了想,「我是小倌兒,去國子學不大方便吧?」

  「這有什麼,你去國子學是以我小廝的名義,又不是去搗亂的。」容灼想了想,又道:「這樣,你去換身低調一點的衣服,今日我讓金豆子休息一天,你跟著我吧。下學之後,咱們再一起去醫館,讓大夫給你瞧瞧。」這樣他還能省倆金葉子呢!

  青玉聞言面上雖不顯,但容灼能感覺到他很高興。

  於是,當日容灼便給金豆子放了假,帶著青玉去了國子學。

  青玉雖是小倌,但舉止並不輕浮,甚至有些木訥。

  他這氣質換上小廝的打扮之後,看著乾乾淨淨,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兩人到了國子學門口,青玉便將容灼從馬車上背了下來。

  偶有路過的學子不時打量兩人一眼,只當容灼換了小廝,也沒人多問。

  于景渡帶著周豐到了國子學時,看到的便是容灼被青玉背下馬車的那一幕。

  小紈絝一臉笑意趴在青玉背上,正和對方有說有笑。

  「這……容小公子換了個小廝啊?」周豐尷尬一笑,不大敢去看宴王殿下的表情。

  雖然說不上來為什麼,但他總覺得身邊的宴王殿下這會兒很不好惹。

  他其實不大理解,容小公子不過是換了個小廝,這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難道他們殿下伺候容小公子上癮,今日發現丟了「差事」這才鬧情緒?

  他哪裡知道,于景渡一眼就認出了青玉。

  背著小紈絝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小廝,而是尋歡樓的小倌兒。

  于景渡冷著個臉,心道這小紈絝是越來越會胡鬧了,這才幾日工夫就把人帶來了國子學。

  當初他們認識那麼久,都沒得到過這樣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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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青玉:我就是去順路治個鼻炎……





第27章

  容灼被青玉背進去安頓好,這才留意到周豐。

  奇怪的是,他發現周豐身邊今日竟沒有小廝跟著。

  「大壯今日沒來?」容灼朝他問道。

  「呵呵。」周豐勉強一笑,心情十分複雜。

  他總不能告訴容灼,自家「小廝」還沒進國子學的門,就莫名其妙甩臉子走了吧?

  最離譜的是,對方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最後還得周豐想辦法遮掩。

  「大壯今日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我就讓他回去休息了。」周豐道。

  「沒讓他去看看大夫?」容灼關切道:「這會兒天冷了,可得注意著點別著了風寒。」

  周豐連連應是,心中卻叫苦不迭。

  也不知道他們殿下這當小廝的癮什麼時候能過夠,要是再給他來這麼幾回,早晚都要讓容灼看出破綻。屆時若是他沒兜住事兒,說不定還要受到責罰。

  偏偏對方想一出是一出,來的時候不打招呼,走的時候隨心所欲,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搞得周豐每天跟著提心吊膽,日子簡直是沒法過了。

  「這是青玉。」容灼朝周豐介紹到:「我還想著大壯若是來了,要介紹他們兩個認識呢。青玉也不愛說話,和大壯肯定投緣,說不定能做朋友。」

  「呵呵。」周豐面上勉強掛著笑容,心道這位容小公子真是和他們殿下一樣,不折騰死他不算完。

  現在他倒是有些慶倖于景渡先走了。

  不然這會兒「大壯」就要被迫和容灼的新小廝做朋友了……

  那場面,光是想想周豐都覺得頭皮發麻。

  另一邊,于景渡離開國子學後,先找地方換了裝扮,這才去見了江繼岩。

  江繼岩這些日子一直沒進過宮,倒是數日未曾見過他了,今日一見他黑著臉過來,有些摸不著頭腦。

  「殿下臉色怎麼這麼差?」江繼岩不解道。

  于景渡沒理會他的詢問,轉而問道:「琉璃花瓶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江繼岩忙道:「如今能掌握的線索就是,禮部有不止一名官員牽涉其中,另有內廷司的人也參與了。」

  本朝規矩,外邦進貢的貢品先會經禮部造冊記錄,而後轉交內廷司。地方進貢的貢品,則不需要經過禮部,會直接由內廷司的人接收造冊。所以貢品和御用的東西流落宮外,若是追究起來,首當其衝的便是禮部和內廷司。

  同樣,若是有人想動歪心思,自然也是這個部司的人最方便下手。

  「是誰主使?」于景渡問道。

  「屬下暫時沒有查出來,他們很小心,將很多痕跡都抹掉了。」江繼岩道。

  「涉及御用之物,小心些是應該的,若是讓你那麼容易查出來,反倒有鬼了。」于景渡思忖片刻,又道:「不過他們玩兒得這麼大,手段又這麼熟練,背後一定不會是個小角色。」

  江繼岩點了點頭,「高價倒賣貢品和御用之物,為的必然是錢財,誰會這麼缺錢呢?甘冒這麼大的風險。」

  「未必是缺錢。」于景渡道。

  江繼岩有些不解。

  便聞于景渡又道:「很多東西,不是缺了才想要,反倒是有了,才想要更多。金銀是如此,權力更是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像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若真是為了糊口,大都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敢小偷小摸一把。真去謀財害命的,反倒大多都是因為貪念。

  「此事不必操之過急,慢慢查,不要打草驚蛇。」于景渡道。

  「是。」

  「有兩點要記住,一是把他們買賣的所有東西都記錄好,賣了什麼,賣了多少銀子,都要清清楚楚列出來,屆時也好找他們算銀子。」于景渡道:「二是派人悄悄去查所有的買主,看看他們背後都有什麼靠山。」

  「買主倒是有名冊。」江繼岩道:「不過人數很多。」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就是多才要查,查清了買主的底細,背後這人就不難找了。」

  「屬下有些不大明白。」江繼岩問道:「買主按理說和背後之人是不會有牽連的。」

  「本王問你,和容小公子來往的那幫紈絝,還有人參與其中嗎?」于景渡問。

  「只有一個宋明安。」江繼岩道:「這幫紈絝不同於那些世家子,大都不好這些東西,也不樂意花那麼多銀子去買所謂的御用之物。」

  言外之意,這幫紈絝都不懂審美,對御用之物也沒什麼追求。

  有這麼多錢,他們還不如多買幾匹好馬呢。

  「宋明安的父親就在禮部任職吧?」于景渡問。

  「是……」江繼岩道:「難道他也牽扯其中?」

  于景渡瞪了他一眼,挖苦道:「你這腦子,這些年在大理寺怎麼破的案子?」

  「屬下……」江繼岩一怔,而後豁然開朗,「屬下明白了!因為宋明安參與了其中,他的父親反倒是清白的,參與之人為了避嫌,絕不會讓自己人摻和進去。」

  就像于景渡在看到琉璃花瓶的那一刻,第一反應就是要讓容灼遠離這件事。

  同樣的,幕後主使定然也不會讓自己人沾染其中。

  「所以殿下讓屬下去查買家,是要將買家背後的靠山都排除掉。這樣一來剩下的那些清清白白從未參與其中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江繼岩道。

  「還不算太笨。」于景渡淡淡道。

  江繼岩聞言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感覺自己被宴王殿下嫌棄了。

  「這些日子暫時沒別的事,你就去辦好這個吧。」于景渡想了想,「父皇可能會派人盯著你,你自己機靈點。」

  「是。」江繼岩忙應聲。

  于景渡又朝他簡單叮囑了兩句,便離開了。

  外頭,黎鋒一直候著呢,見於景渡出來忙湊了上去。

  「殿下,今日還去國子學嗎?」黎鋒問道。

  于景渡腳步一頓,目光帶著冷意瞥了他一眼。

  黎鋒一怔,「不是說容小公子那邊……」

  「本王先前去國子學是另有目的,又不是為了他。」

  「是是是,殿下不是為了他。」黎鋒忙道。

  「你是不是覺得本王很閑?」

  「不不不,殿下不閑,殿下日理萬機,忙得很。」

  「那你張口閉口容小公子長容小公子短的,他也給你金葉子了?」

  「沒有沒有沒有!」

  黎鋒連忙擺手,心中委屈,嘴上卻不敢辯駁。

  他沒弄明白自家殿下今日這是哪裡來的無名火。

  他只不過是問了一句話,真的就問了一句啊!

  他家殿下倒好,一股腦罵得他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真是無妄之災!

  往後打死他也不再提那位容小公子了!

  可憐容灼一整日悠哉悠哉,絲毫不知道另一邊發生了什麼。

  當日,他下學後便帶著青玉去看了大夫。

  大夫仔細替青玉診了脈,又詢問了一番。

  「打鼾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心肺問題,有的是口鼻的問題,還有更麻煩的,總之原因多種多樣,不過這位公子的問題不算太大,索性他還年輕,治療起來雖然麻煩,但是能治好。」大夫道。

  容灼聽他這麼說這才放心。

  「這樣,你往後每日過來,我先替你施針,然後再輔以湯藥。」大夫道:「先治上半個月看看效果如何。」

  「好。」容灼朝青玉道:「往後每日你自己記著過來施針。」

  青玉聞言忙老老實實點了點頭,又朝大夫詢問了每日來施針的時間。

  幫青玉開好方子後,大夫又幫容灼看了看腳傷。

  「今日比昨日要好了許多,再有幾日應該就能正常下地了。」大夫道:「還是依著先前的方子,再熱敷個兩日看看。」

  他說著又給容灼取了一盒藥膏,「每晚熱敷完了,再塗上這個藥膏,若是稍加推拿效果會更好。」青玉在一旁聽著,聞言耐心朝大夫問了問推拿的法子,還跟著大夫學了幾招。

  兩人從醫館出來後,天色還不算晚。

  馬車路過炸丸子的小攤,容灼聞到香味,便忍不住探頭出來看。

  「停車停車。」容灼忙道。

  車夫聞言將馬車停下,容灼便想下車。

  青玉見狀便率先跳下馬車,將他背到了身上。

  「你要是不急著回去,我可以背著你轉轉。」青玉道。

  「不行,你會累的。」

  「不會,我力氣大著呢。」青玉道。

  容灼想了想,自己傷腳雖不能行動如常,但扶著人一隻腳跳也能跳回去,便吩咐車夫先將藥送到尋歡樓,不必跟著了。

  青玉背著容灼去買了兩份炸丸子。

  「你買一份就行,我不吃的。」青玉道。

  容灼聞言一怔,驟然想起了此前帶著青石來這裡閒逛,也是買了兩份炸丸子。

  當時青石也說他不吃,容灼便一個人吃了兩份。

  「你陪我吃吧。」容灼吸了吸鼻子道:「一個人吃不香。」

  青玉聞言便背著他找了個石階放下,拿著另一份炸丸子坐到了他身邊。

  「青玉,你有過朋友嗎?」容灼問他。

  「不知道。」青玉想了想,「沒有吧。」

  容灼聞言心中一酸,自己心裡那點因為想起青石而泛起的小情緒,瞬間便散了大半。他將自己的炸丸子倒了大半給青玉,「多吃點,你力氣這麼大,飯量肯定也大。」

  「多謝容小公子。」青玉埋著頭,一口一個,片刻就將丸子吃光了。

  容灼見他胃口這麼好,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隨後,青玉又背著他在街上買了點小物件。

  末了青玉沒覺得累,倒是容灼先累了。

  暮色漸濃,街邊的商鋪依次點起了燈籠。

  暖黃的街燈下,青玉背著容灼慢慢朝著尋歡樓的方向而去。

  「你在想你的朋友?」青玉突然開口。

  「沒有。」容灼下意識否認。

  「容小公子,你這樣的人,不管誰和你做朋友,都會很珍惜的。」青玉道:「你想著的朋友,一定也會想著你。」

  容灼苦笑,「你又知道?」

  「嗯。」青玉輕聲應道:「一定會。」

  容灼聞言癟了癟嘴道:「我是想著他什麼時候還我銀子……」

  「他還欠你銀子?」

  「還不少呢,五十兩。」容灼道。

  「那可真不少。」

  「是啊……」容灼歎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誰能想到,他和青石如今的牽連,竟然就只剩下這五十兩銀子了。

  與此同時,福安宮。

  因為宴王殿下在回宮的路上,忍不住輕咳了兩聲,黎鋒嚇得夠嗆,回宮後邊讓人去傳了吳太醫。

  于景渡看起來不大想配合,但念及太醫院的脈案上不能沒有東西,這才勉強讓他診了診脈。

  畢竟皇帝也知道他的舊疾,說不定會經常找人盯著脈案,若是發現一片空白,也不好交代。

  「殿下今日可是動氣了?」吳太醫問道。

  「不曾。」于景渡道。

  吳太醫聞言看向黎鋒,黎鋒朝他使了個眼色,算是肯定了這個回答。

  儘管黎鋒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惹得對方動了氣,還氣得險些引發了舊疾。

  「殿下,恕臣多嘴,您不能仗著身體底子好又年輕,就不拿自己的安危當回事。」吳太醫苦口婆心道:「您這舊疾平日裡看著是無礙,一旦引出來失了控制,便十分兇險。」

  于景渡垂眸不做聲,也不知是在走神,還是在思考他的話。

  「吳太醫,那您倒是給個章程啊。」黎鋒忍不住問道。

  「還是臣上次提過的那個法子,用一波猛藥將舊患激出來徹底拔除。」吳太醫道:「殿下這病根在心肺,當初強行用藥,看似是治好了傷,實則是留下了大隱患。」

  這情形就像是縫合傷口時沒將裡頭的創口清理乾淨,外頭的傷雖然癒合了,但內裡卻始終沒有恢復,甚至還會慢慢變得越來越糟。短時間內人看著或許無恙,時間長了就容易出問題。

  「那將舊患激出來可有危險?」黎鋒又問。

  「看著會兇險一些,也可能會病上十天半個月,但只要過了這一關,殿下這舊疾就能徹底恢復。」吳太醫道:「總比這麼一直壓著要強。」幸虧吳太醫是于景渡母妃的舊識值得信任,否則這話說出來,黎鋒都要懷疑他不安好心了。

  這麼大的事情,黎鋒自然不敢多嘴,聞言忙看向了于景渡。

  于景渡沉默半晌,開口道:「再等些日子吧。」

  「殿下,您這傷在心肺,天氣越冷越不利於恢復。」吳太醫道:「臣的建議是越早處理越好。」

  「冬天不行,就等明年開春。」于景渡道。

  吳太醫聞言頓時懂了,宴王殿下這是暫時不打算回邊關了。

  「是,臣明白。」吳太醫忙道:「那臣就在脈案中寫,殿下身子在邊關受了損耗,需得再將養些時日,才好根除舊患。」

  「嗯。」于景渡淡淡道。

  「臣先給殿下開個溫補的方子吧。」吳太醫說罷便走到一旁去開方子了。

  待太醫開好了方子,黎鋒親自將人送出門,好生道了一番謝,又吩咐了人跟著去取藥。

  「殿下,您是有什麼別的打算嗎?」待殿內只剩兩人之後,黎鋒才朝他問道。

  于景渡抬手在心口不輕不重地抵了一下,「放心吧,本王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

  他可還記得,當日正是因著他的舊傷,皇帝才發了話讓他待到年後再走。

  于景渡這性子,清冷卻不清高,他不介意在自己的父皇面前,拿自己這條命多做做文章。

  數年前,他這個親王的爵位不就是拿半條命換的嗎?

  在皇家活了二十年,于景渡學會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若是不想讓人捏住自己的命門 ,就要學會先捏住別人的命門。

  當晚,服過藥之後于景渡小睡了一覺。

  天快亮時他聽到外頭有動靜,便徑直起了身。

  「是探子。」黎鋒從殿外進來,朝他道。

  「有動靜?」于景渡問他。

  「沒有。」黎鋒忙道。

  他猶豫了半晌,小聲問道:「有幾句關於容小公子的,您要聽嗎?」

  于景渡聞言靜靜看著黎鋒,不置可否。

  黎鋒想起今日自家殿下被他那句「容小公子」氣得險些舊疾復發,當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屬下多嘴,屬下告退。」黎鋒說著忙朝他行了個禮,而後便退到了殿外。

  于景渡面上不顯,心裡卻做好了準備,想聽聽小紈絝又幹了什麼讓人生氣的事兒,沒想到黎鋒該聰明時不聰明,竟把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于景渡立在原地,一口氣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偏偏又沒法把人叫回來。

  畢竟白天是他剛放了狠話不讓黎鋒瞎提那個小紈絝。

  殿外,黎鋒剛出去站定,便聞裡頭「砰」得一聲。

  這聲音他太熟悉了,是殿下摔瓷盞的聲音。

  黎鋒縮了縮脖子,心道幸虧自己及時閉了嘴。

  他剛提了個名字殿下都這麼生氣,要是再多說幾句,殿下不得氣得把屋頂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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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黎鋒:我真聰明(驕傲.jpg)





第28章

  容灼的腳傷又休養了幾日,總算是養得差不多了。

  眼看又到了國子學休息的日子,他頭幾天就做好了計畫,打算跟著段崢他們去京郊的莊子裡泡溫泉。

  上回在江繼岩家裡泡過溫泉之後,容灼一直念念不忘。後來從段崢那裡得知,和他們一起玩兒的某個紈絝家裡,也有個帶溫泉的莊子。

  段崢見他喜歡,便找那人打了招呼,約好了休息時帶著容灼去。

  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休息的前一日,事情出了變故。

  向來不怎麼嚴苛的季修年,突然給他們佈置了「家庭作業」,要求每個學子回家後,寫一篇策論帶回來,策論的觀點圍繞「選賢任能」展開,沒有更為具體的要求。

  容灼被這份策論打了個措手不及,人都懵了。

  策論這東西在國子學的學生們看來,或許並不難,但對於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因為一篇好的策論,文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對本朝的政治問題,提出建設性的意見。容灼穿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先前又不怎麼有機會瞭解朝中之事,讓他寫策論基本就是兩眼一抹黑。

  換句話說,這難度大概就類似於,讓一個穿越到現代的古人,寫一篇當代網路環境治理建議。

  當日下了學,容灼也沒顧得上去尋歡樓,直接回了家。

  他讓金豆子幫忙,將書房裡的策論都找了出來。

  其實這些策論此前他也看過一些,不止是策論,原主寫過的很多東西他都看過。但顯然,看過策論和會寫策論並不是一回事。

  若是依著他現在的人設,胡亂寫一份交上去也不是不行。

  但他不願意這麼做,不止是怕季先生責駡,也不是怕容父回頭看到了又揍他,而是不想在這種實實在在的東西上,留下太多屬於他的痕跡。

  「公子,您為什麼要看原來的策論?」金豆子不解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些東西寫得很好。」容灼笑道。

  他如今這般胡鬧不顧名聲,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保全家人。

  但是在非必要的時候,他並不想去破壞原來那個容灼在意的東西。

  大概是因為他和原來的容灼在冥冥之中就有著某種奇妙的緣分,所以自從穿書之後,他對原來的容灼總有著那麼一點說不清楚的共鳴,他知道對方真正在意的東西是什麼。

  不是功名利祿,不是給他帶來災禍的虛名,唯有家人的平安和筆下的文章。

  這也是為什麼容灼當初不願再繼續幫季先生整理文稿,也不願再在國子學發表任何見地。

  因為文章這種東西,你只要寫過了,旁人就會記得。

  哪怕他如今再怎麼胡鬧,在季先生他們眼裡,容灼的文章還是停留在原來的印象裡。

  所以這份策論,他不知該怎麼寫。

  但他不寫,照樣會有新的問題。

  時間一到,若他的策論交不上去,季先生定然會追問緣由。

  若他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季先生會怎麼想?

  仔細想來,他這段時間這麼胡鬧,容父都包容了,想來其中多半的功勞都要算在季先生身上。當初也不知季先生是怎麼朝容父說的,讓對方坦然接受了自家兒子的胡鬧舉動。

  所以一旦季先生對他起了疑心,或者想要聯合容父糾正他的「胡鬧」,那容灼可就徹底沒戲了……

  這麼想來,這次的策論他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

  若是必須要寫,那他要犯愁的事情就是,怎麼才能別把策論寫得太跌份兒。

  這策論最好是能有點東西,但又別太引人注意。

  當晚,容灼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研究了一夜的策論。

  可他越看越疲倦,看到最後也沒想出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他在現代社會那具身體並沒有死而是被搶救了過來,還和原來書裡的容灼互換了,那對方這個時候多半正在發愁英語考試吧?

  這麼一想,容灼忍不住隔空和對方生出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來。

  「公子,您一夜沒睡啊?」金豆子早晨起來見他還在書房,嚇了一跳。

  「天亮了?」容灼起身朝外一看,果然見外頭早已大亮了,「快弄點水來我洗漱一下。」

  金豆子不知他要做什麼,但還是依言備了水。

  容灼匆匆洗漱完,又草草吃了幾口東西,便獨自出了門。

  他去了周府,打算找周豐幫幫忙。

  周豐聽說家裡來客人時還沒多想,在見到來人是容灼後,當即就蒙了。

  容灼今日是自己來的,身邊也沒帶小廝,見到周豐後朝他一笑,看起來還怪不好意思。

  「容小公子,你怎麼來了?」周豐問道。

  「我沒打擾你吧?」

  「沒有沒有,快進來。」周豐熱情地將人帶進去,直接領進了自己的書房。

  依著規矩待客一般都要去家裡的前廳,周豐之所以將人領進書房,是怕容灼當著別人的面提起「大壯」露餡。

  畢竟他府裡的人,可不知道周府還有個叫大壯的小廝。

  「容小公子你先坐,我吩咐他們沏壺茶來。」周豐安排他坐下,便匆匆出了書房。

  他找來自己的小廝,朝對方吩咐了幾句,這才回去。

  「怎麼沒見大壯?」容灼隨口問道。

  「他替我出去辦點事情,還沒回來呢。」周豐道。

  「哦……周兄,我這次來是有件事情想麻煩你。」容灼尷尬地撓了撓鼻尖,硬著頭皮道:「我這許久沒寫策論了,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有點手生了,想來找你探討一二。」

  「容小公子你也太客氣了,咱們國子學寫策論最好的人可是你啊。」周豐道。

  容灼勉強一笑,心中叫苦不迭。

  「周兄,我要是跟你說,我最近腦子不大好使,你信嗎?」容灼問他。

  「哈哈哈。」周豐乾笑兩聲,他懷疑容小公子今日又是想作什麼妖。

  另一邊。

  于景渡安排在外的探子收到周豐的口信之後,當即便進了宮。

  黎鋒剛從于景渡的寢殿內出來,見到探子來稟,便將人攔住了。

  他們殿下這幾日情緒不好,吩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不要煩他,所以黎鋒得先確定一下此事算不算是無關緊要的事兒。

  「容小公子?」黎鋒一聽到這幾個字,頭就大了。

  那日他們殿下摔了一盞上好的白瓷盞,可是把黎鋒心疼得夠嗆。

  所以今日得知是容灼的事情後,黎鋒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說吧?怕殿下又生氣氣壞了身子。

  不說吧?又怕耽誤了事情。

  最終黎鋒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將此事告訴于景渡。

  「殿下?」黎鋒進殿之後,先是將于景渡手邊的茶盞和硯臺都挪遠了些,又小心翼翼問道:「您今日喝藥了嗎?」

  于景渡一看他這副樣子,眉頭一擰,不耐煩道:「說。」

  「殿下。」黎鋒視死如歸地道:「周豐朝探子傳話,說……那個人去他家了。」

  「哪個人?」于景渡問道。

  「就是那個……咳咳……容小公子。」

  于景渡眉頭一擰,就在黎鋒以為他又要發脾氣時,于景渡卻驟然站起了身。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又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了,仿佛在極力掩飾某種情緒。

  黎鋒見他這表現,當即有些迷惑。

  他家殿下不像是要生氣,怎麼倒像是有點過分關心啊?

  「殿下?」黎鋒問道。

  「他……他去周豐家裡做什麼?」于景渡狀似無意問道。

  「傳話的人沒說,只說容小公子去了周府,而且是一個人去的。」黎鋒道。

  「一個人?沒帶小廝?」于景渡問。

  「是。」黎鋒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什麼都沒說,但黎鋒卻覺得他們殿下的心情似乎瞬間就好了。

  半個時辰後。

  容灼趴在周豐家的書案上,昏昏欲睡。

  周豐在一旁朝他說著策論的構想,一轉頭這容小公子已經睜不開眼了。

  「公子,您要的茶點。」外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周豐如蒙大赦,忙上前開門,便見「大壯」立在門口,手裡端著一盤點心。

  其實于景渡就算不來,周豐也能搪塞過去。

  但在關於容小公子的事情上,周豐不大敢自作主張。

  他有一種感覺,不管他們殿下嘴上怎麼說,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容小公子對他們殿下來說是特別的。因此周豐不會在關於容灼的事情上自作聰明,換句話說,他該傳的話傳了,至於來不來全靠他們殿下自己決定。

  周豐忙接過那盤點心,將人讓進了屋。

  于景渡一進屋,看到的便是睡眼惺忪的容灼正沖著他笑。

  小紈絝那張漂亮的臉上,又被自己的衣袖壓出了淺淺的印記,看著有點可愛。

  這會兒他大概是剛聽到動靜被吵醒了,看著人時,眼底帶著不設防的笑意。

  「大壯,你出去辦差回來了?」容灼開口問道。

  「嗯。」于景渡立在周豐身邊沒有多說什麼。

  「這都入秋了你還出這麼多汗?是不是趕路累的?」容灼說著隨手取出手帕遞給他,示意他擦擦額角的汗。于景渡下意識伸手去接,卻在看到那手帕之後愣在了原地。

  小紈絝遞給他的手帕上繡著三道水紋,正是第一日見面時從他這裡借走的那條。

  他沒想到的是,時隔這麼久,對方竟還一直帶著這方手帕。

  于景渡曾經對這方手帕嫌棄得不得了,只因這手帕當時應該是沾了小紈絝的東西,儘管對方事後再三強調洗了很多遍,洗得很乾淨,可于景渡當時依舊挺嫌棄的。

  但今日再看到這方手帕,于景渡心裡那滋味卻變了。

  酸酸的,澀澀的,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多謝容小公子。」于景渡拿著手帕在自己額角象徵性地沾了一下。

  他帶著□□,其實沒出多少汗,僅有的幾滴汗都是自發間落下來的。

  那手帕上帶著點熟悉的淡香,是小紈絝身上的味道。

  「我用髒了,待我洗過再還給容小公子吧。」于景渡道。

  他刻意壓低後的聲音,聽著比平日裡更沉,因此絲毫聽不出情緒。

  「行。」容灼看了他一眼,「但你可別給我弄丟了,這手帕我還挺喜歡的。」

  于景渡嘴上答應著,卻忍不住心道,挺喜歡你還隨便給別人用?

  雖然這個別人就是他自己,但一想到小紈絝對人這麼不設防,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大痛快。

  「你這幾日都沒去國子學,還挺想你。」容灼隨手拈了塊點心,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道。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半晌,狀似無意問道:「聽說容小公子身邊換了個小廝?」

  「你說青玉啊?」容灼道:「他不是我的小廝。」

  于景渡眉心一跳,假裝不解道:「不是小廝?」

  「對啊,是我朋友。」容灼沖他一笑,眉眼彎成了一個很動人的弧度,「改日我介紹你們認識,你說不定會喜歡他。」

  于景渡不置可否,眼底帶著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

  一旁的周豐卻聽得直冒冷汗,心道這容小公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那個……」周豐轉頭朝于景渡道:「容小公子今日來找我是探討策論的,你若是無事不妨也跟著一起探討探討。」

  他說罷又看向容灼,「大壯從前讀過書,在很多事情上很有見地。」

  「真的?」容灼驚訝道:「我看著他就像是深藏不露的。」

  說話間,外頭有家僕來叫周豐。

  周豐朝兩人打了個招呼,便先出去了。

  容灼對周豐這小廝絲毫沒有歧視,將手邊自己整理的兩頁紙往于景渡面前一推,那意思讓他看看。

  于景渡略一猶豫,拿起了容灼推給他的兩頁紙。

  那是容灼聽周豐朝他講策論時說的一些關鍵點,容灼像做課堂筆記一樣記了下來。

  可惜小紈絝一開始還挺認真,後頭的字便彎彎曲曲,像是睡著了的時候寫的。

  「容小公子從前寫策論不是挺在行的?」于景渡不解道:「怎麼如今竟要找人探討?」

  容灼尷尬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于景渡看著紙上那些過於初級的東西,心道這退得也太厲害了吧?

  容灼大概是想給自己找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他為什麼會從國子學的尖子生,變成了一個連策論都寫不出來的人,於是他深吸了口氣道:「以前總聽人說年輕人不可沉溺酒色,當時我還不信,如今可算是信了。」

  他說著擺出一臉懊悔的神情,語重心長地朝「大壯」道,「大壯,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學我。小小年紀留戀溫柔鄉,精氣神都被榨幹了,腦袋也空空如也,結果如今連一篇策論都寫不出來,悲哀啊。」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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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就喜歡看你一本正經吹牛的樣子





第29章

  這番話單拎出來勸誡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被容灼頂著這麼一張無辜又單純的臉說出來,就顯得有點滑稽。

  滑稽之餘,還有點可愛。

  于景渡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先前小紈絝在外頭吹牛時,壓根就沒人當回事了。

  如今他成了旁觀者,聽到容灼說這樣的話,卻絲毫猥瑣的念頭都生不出來。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心中十分篤定。

  若是容灼當真與人有了什麼,來日待他朝外說時,絕不會是這副坦蕩的神情,屆時一張漂亮的小臉定然會紅得透透的,說不定耳根脖頸都要染上薄粉,眼睛也定然害羞得不敢看人。

  但儘管如此,于景渡聽他說這些事情,心裡還是有點不大舒服。

  尤其是想到先前在國子學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小紈絝與那個叫青玉的小倌兒關係看起來似乎不錯。而且他看兩人有說有笑的,可見那青玉的性子更好相處,不像他當初總是冷言冷語。

  于景渡從前也聽容灼在外人面前編排過他們的事情,當時他多少有點無奈。

  沒想到時隔不久,小紈絝嘴裡的那個人,就換成了青玉。

  實際上若于景渡稍微冷靜一些就會發現,容灼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壓根就沒提過任何人的名字。除了他之外,旁人根本不知道容灼說的是誰。

  「大壯你坐呀。」容灼朝他道。

  見於景渡站著,他只當是対方不好意思,還親自起身去拖了張椅子過來。

  「今日是你幫我,怎麼能讓你站著呢。」容灼說著便拉著于景渡的手腕,將人按在了椅子上。

  少年手掌不算特別大,帶著些許微熱,握在於景渡手腕上時,令他稍稍有些不自在。

  于景渡轉頭看向容灼,忽然意識到這小紈絝似乎対誰都是這樣。

  熱情,親昵,輕易交付信任……

  対青石是這樣,対「大壯」是這樣,対青玉應該也是這樣吧?

  甚至対周豐,対那幫紈絝也是如此。

  于景渡心中微微泛起一點點不合時宜的情緒,暗道在這麼多人裡,小紈絝待他與待旁人,究竟有沒有不同?在対方那裡,他到底是個例外,還是和旁人一樣的存在?

  「你想什麼呢?」容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麼。」于景渡收斂了情緒,開口道:「策論的題目是什麼?」

  「選賢任能。」容灼忙道。

  于景渡一手扣著桌面,「那你先說說自己対這個題目的理解。」

  他如今雖然易了容,也是小廝打扮,但一開口便帶著掩不住的氣度。

  容灼都未覺出異樣,面対他時卻不由自主變乖了幾分,倒是有了點學生的樣子。

  「選賢任能就是朝廷用人,要依著品性和能力,選擇品學兼優的人。」容灼道:「一個國家,要想正常運轉,就要依靠人來治理,人好了,朝廷就好,人爛了,朝廷就爛。」

  「話糙理不糙。」于景渡聞言不由失笑,「展開說說看。」

  「哦。」容灼想了想,暗道掰開揉碎了講,那不就是「是什麼,為什麼,怎麼辦」嗎?

  於是他便老老實實將這題目拆開,先是闡述了何為賢能之才,又說了選賢能之才的必要性,最後從制度方面稍加分析了幾句。不過他並不懂政治,說出的大都是宏觀角度的論點,很難針対本朝提出什麼有見地的想法。

  容灼說得並不如何順暢,但于景渡卻聽得很耐心。

  「寫策論要考察的是你的見地,你說的這些沒有問題,但不夠具體。」于景渡道。

  「我主要是覺得這策論寫了也沒什麼意義。」容灼擺開了架勢,一本正經地道:「我朝,上到儲君的選定,下到文武百官的選拔,都是包含在這道題目裡的吧?可是這上上下下哪一條,也用不到我的見地啊。」

  「就說儲君吧,選誰都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兒。」容灼道:「旁人哪敢対這種事情多說一句不是?」

  于景渡聞言頓時來了興致,朝他問道:「這屋裡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妨朝我說說,若是讓你做主的話,你會選什麼樣的儲君?」

  「反正不會是……」容灼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想起本朝百姓可以私下議論這些事情,這才繼續道:「非要選的話,我選宴王殿下。」

  于景渡一怔,顯然有些驚訝。

  「為何?」

  「你不想想,宴王殿下為何名聲不好?」容灼朝他解釋道:「那是因為他從不遮掩,做了什麼事情都不怕讓人知道。但仔細打聽一下,其實他也沒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無非就是凶了點,嚇人了點。」

  「人在這世上,哪有毫無缺點的?有些人名聲差,卻未必是真的差,而有些人名聲好,也未必是真的好。」容灼說罷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意思你應該知道我在內涵誰吧?

  他這話本意其實並不是為了誇宴王,而是想拉踩太子,內涵太子虛偽。

  可于景渡作為宴王殿下本人,卻很難不動容。

  這讓他不由想起了許久前在馬球場那次。

  宋明安那幫紈絝隨口編排他的不是,當時小紈絝也替他說過話。

  「所以說選賢任能這種事情,你就算選了個賢能之人,又如何知道他是真的賢能,不是裝出來的?」容灼道。

  就像太子,看著是個知人善用的。

  實際上滿心都是算計利用,絲毫沒有愛才之心。

  「那不說儲君,說說文武百官。」于景渡道。

  「文武百官就更沒得說了,說是選賢任能,實際上不是要考科舉嗎?」容灼道:「也就那樣吧,選出來的未必是最有才華的,也未必是品性最好的。」

  在容灼看來,古代的科舉制度和現代社會的高考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的,都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卻也是相対來說最為公平的選拔制度。

  若是沒有科舉,那麼很多默默無聞的學子便沒有入仕的機會。

  十年寒窗說起來容易,真要落到每個人身上,都不是易事。

  尤其古代的生活條件,決定了大部分人的求學生涯,真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苦讀。

  容灼現在想來都很慶倖,他自己是要靠著落榜保命,而不是靠著上榜。

  否則,以他的教育背景,別說離春闈只剩半年,就算是再給他三五年讓他苦讀,他也很難在春闈中脫穎而出。畢竟科舉這種事情,不是靠著臨陣磨槍就能應付的。

  若真是這麼簡單,學子們也不必苦讀那麼多年了。

  也正是因為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在春闈這件事情上,壓根沒打算掙扎。

  容灼說著又取了一張紙來,提筆在上頭寫了點什麼。

  「你是因為不滿科考制度,所以才不愛讀書?」于景渡問他。

  「國子學裡讀的那些書,無外乎是兩種。」容灼頭也不抬地道:「一種是教人怎麼科考,另一種就是教做人的道理。我將來不想做官,而且做人的道理都學會了,自然就不想讀了。」

  他対周豐這小廝到底還不算熟悉,所以不能朝対方提起太子的事情,因此也沒多說。

  「你不怕旁人背後議論你?」于景渡道。

  「怕這個做什麼?喜歡我的人,自然知道我為人如何,你看你們家公子不是照樣願意跟我交朋友嗎?」容灼笑道:「至於不喜歡我的人,我又何必去管他們怎麼看我?」

  容灼這人素來臉皮厚,要是怕人議論他就不至於每日住在尋歡樓了。

  「要我說,這選賢任能是不錯,但也得看人的心志如何。」容灼主動將話題拉了回來,「有的人或許科考的成績一般,但報效家國的心夠迫切,照樣能做個好官。反之若是成績出類拔萃,卻沒有為國為民的覺悟,那將來多半是個蛀蟲。」

  「你呢?」于景渡問。

  「我想老老實實做個百姓不給朝廷添麻煩,將來能養活自己,不拖累家人,待父母年邁能奉養二老……」

  于景渡看著他,突然想起了上回在京郊騎馬時,容灼朝他說過的話。

  當時于景渡対他那番話將信將疑,如今看來他確確實實是打定了主意不入仕。

  不知為何,這一刻于景渡沒來由有些沮喪。

  或許是因為他再一次被提醒,眼前這人的生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離他越來越遠。

  待明年春闈之後,対方說不定就會徹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于景渡垂下目光,看到了容灼在紙上寫的幾個字:尊卑、名聲、才學、賢能

  然後容灼在賢能二字上畫了個圈,勾了一個箭頭,將賢能二字放到了所有詞的前頭。

  于景渡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顯然沒料到容灼竟會提出這樣的觀點。

  隨後,容灼還嫌不夠,又拿筆在賢能二字上,各畫了一個圈,「全面發展的結果就是全面平庸,要我說賢能這兩個字就該拆開來用。要求一個人既要名聲好,又要能力強,這本來就很矛盾。就像太子和宴王,一個賢,一個能……」

  他說著不由「嘖」了一聲。

  因為想起來這倆人,一個是假的「賢」,而另一個是真的「能」,

  于景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情緒。

  雖說本朝從未有因言獲罪的先例,百姓和學子在討論朝中之事時不需要避諱,但他還是第一次聽人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拿自己和太子比較。

  當日,于景渡幫容灼整理了策論的思路,而後讓他先試著寫一份。

  容灼見躲不過,只能硬著頭皮寫了一篇。

  他儘量沒讓自己寫得太離譜,但畢竟隔著個語境……

  所以當他把寫好的策論遞給于景渡時,便從対方面上看到了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

  像是震驚,又像是疑惑,仔細看還帶著點恍惚。

  「問題很大嗎?」容灼問道。

  于景渡抬眼盯著他看了半晌,斂去眼底的情緒,「我幫你改一改,你謄抄一份吧。」

  容灼聞言如蒙大赦。

  「別寫得太差了,不然我爹會罵我,也別寫得太好,我不想出風頭。」容灼道。

  「我沒讀過太多書,寫不了太好,只是幫你改一改。」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忙點了點頭,又朝他道了謝,絲毫沒意識到于景渡這話裡有什麼不妥。

  中午,周豐讓人送了吃食過來,他自己則一直沒露面。

  于景渡幫容灼將策論重新改好時,已經過了午時。

  容灼拿過來一看,發覺「大壯」文筆似乎還不錯,語言流暢通順。

  「太好了。」容灼仔仔細細看了兩遍,確保自己沒有不認識的字,這才將那份策論收起來,打算拿回家謄抄一份。

  容灼又從荷包裡抓了一小把金葉子出來,遞到了于景渡面前。

  見対方沒接,他忙解釋道:「我可不是拿錢打發你,我是真覺得対人好,就得給人點實在的。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就想給你點好東西。」

  于景渡被他這歪理逗得輕笑出聲。

  容灼見他笑了,便拉過他一隻手,將金葉子放到了他手裡。

  「我去朝你家公子道個謝。」容灼道,「改日我再請你吃頓好吃的。」

  少年說罷便沖他一笑,而後一溜小跑沒了蹤影。

  于景渡低頭看著手裡的金葉子,眼底忍不住浮起了一絲笑意。

  隨後,他轉身看了一眼書案,發覺容灼不知何時,將他自己寫的那份策論也拿走了。

  當夜,于景渡回宮後,又忍不住想起了容灼寫的策論。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容灼寫的東西……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那份策論已經不能用「不好」或者「離譜」這樣的詞來形容了,整個給人的感覺就是奇奇怪怪,遣詞造句都讓他覺得陌生又新奇。

  以他対國子學的瞭解,那裡任何一個學生,都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東西。

  他無法理解,容灼憑藉這樣的「文采」,當初怎麼可能被太子看中,還險些招攬?

  若他沒記錯,當初黎鋒似乎說過,容灼是太子要招攬的人中,排在最前頭的那個。

  這件事情怎麼想怎麼不対。

  容灼穿書這麼久,一直沒被身邊的人懷疑過。

  因為他雖行為與從前有異,但性情和氣質卻與從前相似,所以平日裡相處時,很難看出太大的差別。至於他的行為,在旁人看來更像是一時糊塗走岔了路,而不是徹底的轉了性子。

  這事兒拿現代社會來類比,大概就像是尖子班的高中生突然開始沉迷去網吧或者KTV,身邊的家長老師第一反應多半都是覺得孩子壓力大或者到了叛逆期,任誰也不會想到対方內裡已經換了個靈魂。

  可容灼萬萬不會想到,昔日的青石和今日的大壯會是同一個人。

  這就導致,他在同一個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太多的破綻。

  這些破綻原本在於景渡心裡,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念頭。

  他想過被太子看中的小紈絝,為何會是這般性情?

  想過這小紈絝怎麼看怎麼不像季修年的學生。

  還想過好端端的,容灼為什麼就不想入仕了?

  但這些念頭都不足以讓他察覺到容灼的身份問題。

  直到今日他看了容灼那份策論……

  若他僅僅是大壯,看到那策論或許不會想那麼多。

  畢竟大壯対容灼瞭解得太少了……

  可他作為青石的時候,見過容灼太多的破綻。

  那個時候容灼只將他當成普通小倌兒,対他幾乎毫無隱瞞。

  就這麼陰差陽錯的,于景渡成了這世上最瞭解容灼的人。

  「殿下?」黎鋒進門,打斷了于景渡的思緒。

  「你派個人去一趟容府,到容灼的書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曾經寫過的策論。」

  黎鋒一怔,「是……偷偷潛進去找?」

  「若是直接找他要,本王還用麻煩你?」于景渡冷聲道。

  「是。」黎鋒忙道。

  他倒不是沒聽懂,只是有點驚訝。

  好端端的,他們殿下為何要去找容小公子的策論?

  「還有一件事。」于景渡拿著手裡的帕子摩挲了片刻,表情有些複雜。

  這帕子是今日容灼借給他擦汗的,被他藉故拿了回來。

  可嚴格說起來,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

  當日他借給小紈絝,対方用完了說要拿回去洗洗。

  後來容灼還他的時候,他嫌上頭沾過容灼的東西,便沒收。

  如今于景渡手裡握著同一張帕子,倒是絲毫不見嫌棄。

  「殿下?」黎鋒見他不做聲,便提醒道。

  于景渡將那張帕子揣進懷裡,去找了張新帕子出來。

  隨後他又在屋裡找了許久,找出個小木盒,將那新帕子放了進去,遞給了黎鋒。

  「找人送給周豐,就說容小公子的帕子弄丟了,還他一張新的。」于景渡道。

  黎鋒接過那木盒,想起自家殿下方才揣起來的那張帕子,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殿下……是以周豐小廝的名義送他這個嗎?」黎鋒問道。

  「有什麼問題?」

  「用這檀木盒裝是否太過貴重了?只怕容小公子見了會起疑。」黎鋒提醒道。

  「無妨。」于景渡道:「你送去便是,那小紈絝沒你想的那麼聰明。」

  黎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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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你禮貌嗎?





第30章

  容灼昨晚熬了一宿沒睡,今日又在周府忙活了大半日,整個人疲憊不已。

  他回府後實在困得難受,先回房睡了一覺,這一覺直睡到夜深才醒。

  起來吃了點東西之後,他就去了書房,拿出「大壯」給他整理的這份策論開始謄抄。

  大概是太久沒寫這麼多字了,容灼抄起來花了不少功夫,塗塗改改抄廢了好幾頁紙,直忙活到天快亮才將策論完整抄完。

  先前容灼只粗略看了一遍,並未看得太明白,直到謄抄完之後,他才發覺「大壯」竟將他白天胡扯的那些東西,都融入到了這些策論中,這令他很是驚訝。

  沒想到大壯只是讀過書,竟然能有這樣的本事!

  容灼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是大壯太厲害,還是他太菜。

  趁著天沒亮的工夫,他又趴在書案上眯了一會兒。

  沒想到就這一會兒的工夫,還做了個噩夢。

  容灼夢到「大壯」幫他整理的策論太優秀,被季先生當堂誇讚了一番。

  沒想到此事不知怎麼傳到了宮裡,驚動了太子。

  太子當日就風風火火來了國子學,非要和容灼交朋友。

  夢裡的容灼都看不清太子長什麼樣,只知道對方熱情又虛偽,說什麼都不放過他。

  儘管那夢境裡太子只是要和他交好,並未有別的舉動,但容灼依舊忍不住毛骨悚然,就像掙扎了這麼久,最終還是落入了輪回中一般。

  他在夢中極力逃避,想要擺脫太子,驚醒後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您昨晚不是睡下了嗎?怎麼又起來了?」金豆子見他神情疲憊,當即有些擔心。

  「我沒事。你幫我準備好衣服,我一會兒就去洗漱。」容灼道。

  他說著又檢查了一遍連夜抄好的策論。

  不過這會兒他想起那個夢,依舊心有餘悸。

  好在他覺得「大壯」雖然讀過書,但是應該不至於那麼厲害,給他整理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策論來。念及此,他才稍稍放心了些。

  吃過早飯後,容灼便去了國子學。

  在正式上課前,便有人統一將策論收走,交給了季修年。

  容灼大半日都緊張兮兮的,生怕這策論出什麼問題。

  好在一整日都平安無事。

  直到當日下了學,容灼才暫時松了口氣。

  「容小公子。」周豐在下學後叫住他,遞給了他一個檀木盒。

  容灼接過木盒打開一看,裡頭是一方巾帕。

  「這是?」容灼不解。

  「大壯不是把你的手帕拿走了嗎?他不小心弄丟了,覺得過意不去,所以托我還你一方新的。」周豐道。

  容灼聞言從木盒裡將手帕拿出來,發覺這手帕質地和先前那條很像,都很柔軟趁手,只不過這條上頭沒繡什麼紋樣,看起來更簡單。

  「我不是說了讓他小心一些別弄丟了嗎?」容灼無奈道:「那條手帕是……」

  他想說那條手帕是青石給他的,但轉念一想,這人早就和他沒什麼關係了,手帕丟了就丟了吧,說不定是天意,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念及此,他擺了擺手道:「算了吧,丟了就丟了。」

  他說著將手裡的木盒還給了周豐,「你告訴大壯,不用賠我。」

  「他都給你了,你要是不要他該過意不去了。」周豐堅持道。

  容灼一想也是,不過是一條手帕,收下也無妨。

  周豐還有些擔心容灼見了這盒子會多問什麼,沒想到容灼絲毫沒有懷疑,收下便轉身走了。

  他哪裡知道,容灼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太短,對很多東西都不熟悉。

  這檀木盒子在容灼看來,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禮物盒罷了,壓根看不出什麼異樣。

  容灼離開國子學之後,便見段府的馬車停在不遠處。

  段崢一直遠遠看著,見他出來便朝他招了招手。

  「今晚帶你去個新地方,先別急著回府了。」段崢道。

  「我明日還要上學呢。」容灼道。

  「不會太晚,就是喝個茶而已。」段崢又道。

  容灼這才點了點頭,將金豆子先打發回了府,跟著上了段府的馬車。

  馬車一路穿街過巷,停在了一間茶樓外頭。

  段崢帶著他上了二樓,這次卻沒有去雅間,而是坐在了二樓廳內的茶桌旁,這會兒宋明安和蘇昀正在桌邊煮茶。

  兩人朝容灼打過招呼,又要了點心給他,讓他先吃點心。

  「這茶樓有什麼不一樣嗎?」容灼四處看了看,頗為好奇。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宋明安笑了笑,一臉神秘。

  容灼乖乖坐著吃了幾塊點心,這時便聞耳邊傳來了奏琴之聲。

  他循聲望去,見不遠處的角落裡坐著一名遮著面的女子,正在奏琴。

  他聽了一會兒,只覺得挺好聽的,但是更多的東西就聽不出來了。

  容灼看了一眼桌邊坐著的另外三人,段崢和蘇昀在說小話,都沒怎麼聽,只有宋明安聽得一臉陶醉。

  「他喜歡聽琴?」容灼湊到段崢耳邊小聲問道。

  「不止喜歡聽琴。」段崢挑眉笑了笑。

  容灼沒明白他這笑容的弦外之音,十分茫然。

  「你這整日在花樓裡住著,怎麼還跟沒開竅似的?」段崢見他如此,只能湊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容灼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宋明安雖是個紈絝,卻好音律。前幾日偶然聽過了這茶樓的琴聲就喜歡上了,後來見彈琴的是個姑娘,就一發不可收拾,日日都要來聽琴。

  「咱們今日就一直在這兒陪他聽?」容灼問。

  「一會兒就彈完了,晚些時候帶你去吃好吃的。」段崢道。

  這時一曲終了,宋明安忙激動地拍手叫好。

  沒想到他太激動,不慎碰到了茶桌,險些將桌子掀了。

  幸好段崢眼疾手快,扶住了茶桌。

  但是這麼一晃,桌上的茶水便灑了出來,離桌子最近的容灼不幸被灑了一身。

  「你就不能穩重一點?」段崢一邊抱怨宋明安,一邊擔心容灼被燙著。

  「無妨無妨,只灑在了衣服上,不燙。」容灼說著取出那個木盒,將裡頭的手帕拿出來擦了擦手腕上沾上的水跡。

  一旁的蘇昀目光落在那木盒上,笑道:「這是誰送的手帕?竟然拿檀木盒子裝著?」

  他說著拿起那檀木盒子看了看,還忍不住湊近聞了聞那盒子上的木香。

  「這盒子很特別嗎?」容灼問道。

  「要說貴也不至於太貴,畢竟只是個小小的盒子。」蘇昀道:「但我朝檀木素來金貴,很少會有人用這個來做木盒。一個盒子就是用來裝東西的,用這麼好的木頭未免浪費。」

  段崢說著也拿過木盒看了看,「這質地真不錯,是塊好木頭做的。」

  容灼聞言也拿過盒子看了看,不過他看不出什麼好壞。

  「我上一次見有人用檀木盒子,裡頭裝得還是西域進貢的夜明珠。」宋明安這會兒也收斂了心思,他拿過容灼手裡的帕子看了看,「這帕子做工精細,倒也不是俗物,但拿這個盒子裝著,太誇張了些。」

  段崢看向容灼,問道:「誰送你的?」

  「是我一個同窗家裡的小廝。」容灼道。

  眾人聞言頓時失笑。

  「一個小廝送你這種質地的帕子?還用檀木盒子裝著?」蘇昀問道。

  「呃……」容灼一下子被他問住了,先前他是真沒看出這盒子有什麼異樣。

  宋明安將帕子還給他,笑道:「怕不是你這位同窗借機想朝你示好吧?」

  「不是。」容灼忙將「大壯」借帕子的事情朝眾人說了一番。

  三人聞言表情都十分複雜。

  容灼不明所以,很是茫然。

  「你借自己的帕子給他擦汗?」段崢問。

  「當時他是匆匆趕來的,頭上有汗……」

  「你可真是……」宋明安無奈道:「手帕這種貼身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借呢?」

  「他是個男人啊,我也是個男人,借個手帕……」容灼越說聲音越小,「能有什麼事兒?」

  「你是個男人,但你是個斷袖啊。」蘇昀道。

  容灼開口想解釋,卻只能生生忍住。

  他為了裝紈絝,在眾人面前已經坐實了是斷袖這件事,如今也無從解釋。

  偏偏他有時候又完全意識不到這個問題,這才失了避諱。

  「那……這是什麼意思呢?」容灼拿著手裡的帕子,茫然又無措。

  「我估計,那小廝八成是以為你在對他示好。」段崢分析道:「而他恰好也是個斷袖,又見你長得漂亮,出手大方,所以就想抓住你。」

  「抓住我什麼?」容灼小聲問道。

  「抓住你這條大魚啊。」宋明安指了指那木盒,「不然他一個小廝,怎麼會捨得花這麼多心思,就為了送你一方手帕?」

  這木盒一看就知道是費了工夫找來的,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小廝身份的人,能隨手拿出來的東西。費那麼大工夫找個檀木盒來裝手帕,不就是為了引起容灼的注意嗎?

  容灼經他們這麼一提醒,登時也有些反應過來了。

  若真如他們所說,這檀木盒並非尋常之物。

  「大壯」能在盒子上花這麼多心思,說明是個精細之人。

  精細之人,怎麼會那麼隨便就把他的手帕丟了呢?

  這麼想來,他的手帕可能並不是丟了,而是被大壯私藏了?

  對方私藏了他的手帕,再借機給他一條新的……

  容灼一想到一個大男人對他做這樣的事,就忍不住渾身不自在。

  而且對方私藏了他的手帕,不會用來做奇怪的事情吧?

  這麼一想,容灼簡直恨不得將這手帕立刻還回去。

  他不是不喜歡大壯這個人,可前提是對方不能對他圖謀不軌。

  「聽我的,丟了吧,膈應人。」段崢道。

  「是啊,那個小廝對你圖謀不軌,也不好說是想攀附你,還是想占你便宜,總之往後離他遠點。」宋明安道。

  見容灼擰著眉不做聲,段崢又道:「要不我們去替你教訓他一頓?」

  「別別別。」容灼忙擺手,「他人不錯,別動他。」

  「你不會……也喜歡他吧?」蘇昀問道。

  「怎麼可能?」容灼剛想說自己又不喜歡男人,又改口道:「他長得不好看,我怎麼會喜歡?」

  「長得醜那就算了。」段崢一手攬住容灼肩膀,「聽表哥的話,往後別理他便是。」

  容灼點了點頭,將那手帕又放回了木盒中,想著還是將這東西退回去吧。

  當日和他們幾個用完晚飯後,容灼便去了尋歡樓。

  他心裡還想著「大壯」的事情呢,一整個晚上都擰著眉頭。

  他看著桌上的檀木盒和裡頭的手帕,又想起段崢他們今日的話,心中十分煩躁。

  他記得第一次見大壯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詩會上。

  當時他並未過多留意到對方,只記得自己喝多起身時,對方扶過他一把。

  如今想來,「大壯」明明是周豐的小廝,為何在酒宴上站得離他那麼近?

  難道是對他一見鍾情?

  容灼又想起自己腳受傷時,大壯將他抱來抱去的事情。

  當時容灼還讓對方抱著自己去方便呢,如今想起來他當真腸子都悔青了。

  若「大壯」對他早有心思,那當時豈不是占他便宜了?

  不止這些,對方昨日還幫他整理了半日的策論……

  容灼從前並未多想,是以沒覺出異樣來。

  但今日經眾人提醒以後再回憶,便覺處處都是「大壯」暗戀他的蛛絲馬跡。

  怪不得那麼不苟言笑的一個人,對他那麼體貼周到。

  原來是對他另有所圖啊?

  好你個大壯!

  容灼歎了口氣,心情十分複雜。

  容灼將木盒收起來,決定次日就還給周豐,讓他幫忙退回去。

  不過他很快又想到,若只是將木盒和手帕退回去,是不是不夠啊?

  萬一他沒有明確拒絕,「大壯」繼續誤會怎麼辦?

  不行,他必須找個機會,當面把事情說清楚,讓「大壯」對他徹底死心。

  可對方並未朝他言明,他若直接拒絕,好像也有點尷尬。

  最好的辦法是側面暗示,只要讓對方知道他並無此意就行。

  可是要怎麼側面暗示呢?

  容灼心念急轉,這時將目光落在了青玉身上。

  青玉正埋頭認真繡花呢,並未留意到容灼的異樣。

  「青玉,你那荷包什麼時候能繡完?」容灼問他。

  「馬上就好了,等我收尾之後就能縫了。」

  容灼走過去拿過他繡好的蘭花看了一眼,「你別縫了,就這麼給我吧。」

  「啊?」青玉不解道:「你不想要?」

  「不是。」容灼看了看那布料的大小,「你把這個邊稍微勾一勾,別給我縫荷包了,直接給我做個手帕吧。」

  還有什麼比秀恩愛更能讓人死心呢?

  要是秀一次不夠,那就多秀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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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別愛我,沒結果





第31章

  由於昨晚容灼在書房待了大半夜,探子沒找到合適的時機去偷策論。

  所以直到隔日夜裡,事情才辦成。

  于景渡拿到策論後,當場就打開看了。

  不出他所料,容府書房裡的策論與容灼所寫的果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甚至不需要看完,只掃了幾眼就知道這策論無論是風格還是見地,都與容灼截然不同。

  這件事情真的太奇怪了,同一個人怎麼可能前後有這麼大的差別?

  難道先前這些策論是找人代寫的?

  不可能!于景渡很快否認了自己這個想法。

  一個人的學識和談吐能瞞過外人,卻瞞不過教授他的先生。

  若這策論有問題,季修年不可能發現不了。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

  「殿下,這策論有問題嗎?」黎鋒見他神色凝重,忍不住問道。

  「黎鋒,你還記得你此前同我說過,容灼是老四第一個想要招攬的人,對吧?」于景渡問道。

  「是。」黎鋒忙道。

  「這些日子這小紈絝如何,你也見著了。」于景渡道:「你覺得,以太子用人的習慣,他有可能會招攬容灼嗎?」

  「不會。」黎鋒道。

  事實證明,太子的確暫時放棄了招攬他的打算。

  從前于景渡未曾深想過這其中的違和感,今日仔細一想,才發覺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太子以前看中容灼,說明容灼才學品性都沒有任何可詬病的地方。

  後來是因為容灼的種種行徑,才讓太子放棄了他。

  于景渡記得容灼朝他說過,自己是故意這樣想避開太子的招攬。

  可是為什麼呢?因為不想入仕?因為討厭太子?

  若僅僅是如此,為何從前他沒有這麼做?

  仔細想來,小紈絝應該就是在認識于景渡之前不久,才開始胡鬧的。

  是什麼原因讓他開始胡鬧?

  是因為轉了性子,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想到兩份風格迥異的策論,于景渡心中漸漸浮現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的猜測……

  「你說,從前被老四看中的容灼,會是什麼樣的人?」于景渡問道。

  「依著太子的喜好,必定是有才學,人品端方之人。」

  「是啊。」于景渡咂摸了一下這兩個和容灼都不怎麼沾邊的詞,「若非差別太大,老四又怎會輕易放棄了他?」

  黎鋒擰眉聽著于景渡的話,卻一時猜不透自家殿下的心思。

  畢竟他沒看過容灼的策論,不知道這位容小公子不僅是表面玩世不恭,寫起策論來簡直和胡扯一般,任誰看了都要搖頭。

  「明日一早我出宮一趟。」于景渡朝黎鋒道:「你讓人將策論再還回去吧,務必做得乾淨一些,別讓人看出來異樣。」

  「是。」黎鋒說罷便拿著策論走了。

  于景渡起身在房中踱了幾步,目光落在琉璃花瓶裡那支風乾的月季上,心緒十分煩亂。

  次日一早,他便去了趟國子學。

  季修年再次見到宴王殿下,似乎並不意外。

  「那日本王與父皇聊天時,提到來過國子學,父皇叮囑本王將來要多來看看,還讓本王多結交幾個文人。」于景渡朝季修年道:「邊關戾氣太重,本王就盼著多來幾回,沾沾這裡的清正之氣。」

  季修年沒想到他這麼直接。

  畢竟太子想結交文人,都要特意搞個詩會掩人耳目。

  宴王殿下倒好,往他面前一坐,就說要結交文人。

  「殿下可有屬意之人?」季修年問道。

  「有。」他說著取出一張紙放到季修年面前,上頭寫著幾個名字,正是他此前讓黎鋒去查過的那幾人。

  季修年一看,開口道:「殿下眼光獨到,這幾人在國子學的功課並不是拔尖的,但性情無一不率真坦蕩。若是放他們去了朝中,高官厚祿未必可得,但各個都是能踏實做事的人。」

  「先生果然最懂自己的學生。」于景渡目光落在一旁的書案上,認出那是學子們交上來的策論,季修年應該尚未批改完,「本王能看看嗎?」

  「殿下請便。」季修年道。

  于景渡聞言便慢條斯理地翻開了幾頁,很快找到了容灼那一份。

  「本王突然想起來,季先生門下似乎有個容家的兒郎,一直是先生的得意門生。」于景渡看向季修年,「此人品性如何,是否值得招攬?」

  「少年人心性不定,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季修年不動聲色地道。

  「這策論……」于景渡挑了挑眉道:「看著倒是有點見地,只是觀點太過懸浮,一看就是對朝中之事不慎瞭解……算是無功無過吧,失望倒不至於,卻也沒什麼出彩的地方。」

  季修年聞言淡淡一笑,並不做聲。

  「先生方才說他少年心性不定是何意?」于景渡問。

  「老夫並無深意,隨口一說罷了。」季修年道。

  「那他從前心性穩著的時候,寫的策論應該不是這樣的吧?」于景渡道。

  被于景渡這麼一問,季修年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容灼朝他說過的話。

  當時他讓容灼幫他整理書稿。

  沒過多久,對方就將書稿還了回來。

  那日容灼朝他說,人生如朝露,還說今日的他已經非昨日的他……

  「宴王殿下今日為何對他這麼感興趣?」季修年問道。

  「無事,隨口一問罷了。」

  于景渡能感覺到,季修年有過那麼一個欲言又止的瞬間,所以定然是朝他隱瞞了什麼。

  此事他來之前就有了結論,連他都能發覺容灼的異樣,季修年又怎會沒有察覺?

  他來找季修年,本意就是想試探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但季修年比他想像中更難應付,壓根就不給他繼續試探的機會。

  若他想問清楚,就要將事情攤開。

  一旦事情攤開了,勢必會影響到容灼。

  于景渡還沒想好要怎麼善後,自然不願輕易走這一步。

  不過這一趟,于景渡也不算白跑。

  起碼他可以斷定,自己關心的問題,季修年應該也覺察到了。

  從國子學離開之後,于景渡並未立刻回宮,而是又去找了一趟江繼岩。

  「你大白天公然來找我,不怕陛下的人盯著你?」江繼岩問道。

  「他越是盯緊了我,反倒越安心,不讓他盯著,他該著急了。再說,本王有些事情必須要避開他去做,越是這樣,大部分時候就更應該讓他盯住。」于景渡道。

  只有大部分時間不離開皇帝派來的探子的視線,才能穩住君心。

  這樣哪怕他偶爾消失那麼一下,也不會引起對方太大的不滿。

  「殿下今日來是為了貢品外流的事情?」江繼岩問道。

  「此事不著急,你慢慢查。」于景渡道:「我今日來是想問你另一件事情。」

  他說著走到一旁坐下,「你先前不是讓人給我做過人皮面具嗎?這東西若是做得精細了,能不能照著一個人的臉,做出完全一樣的面具?」

  「應該是可以的。」江繼岩道:「但是比較難。」

  「仔細說說,難點在哪兒?」

  「殿下用的那個給周豐做小廝的面具,其實是在殿下五官的基礎上,去掉了某些特徵,將殿下的五官儘量平庸化,變得沒有辨識度。」江繼岩解釋道:「但歸根結底,底子還是一模一樣的。」

  「所以,若是想做出和殿下一樣的面具出來,就要求戴這個面具的人,五官和殿下不能相差太大。」江繼岩道:「就好比,你可以讓桃子戴上面具變成蘋果,因為它們形狀相似,若是換了蘿蔔就不成了。」

  于景渡聞言便明白了。

  人皮面具雖能偽裝,卻無法脫離一個人的長相憑空捏造。

  「而且就算一切都合適,真扮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也不能算萬事大吉,假的就是假的,熟悉的人很容易看出異樣。」江繼岩道。

  也就是說,要靠著人皮面具複刻出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這種長期且持續的情況……

  于景渡記得,先前在江府,容灼臉上還受過傷呢。

  單憑這一點,其實就能排除這個可能了。

  「殿下。」于景渡從江繼岩房中出來,黎鋒便快步跟了上來,「周豐讓人傳了話來,說容小公子要請您去江月齋用飯。」

  于景渡腳步一頓,問道:「小紈絝要請我吃飯?」

  「是。」

  于景渡怔了片刻便想起來了。

  那日他幫容灼整理策論,容灼給過他金葉子之後,確實說過要請他吃飯。

  也不知這小紈絝跟誰學的這些禮數,名義上的公子哥,竟會為了這點小事請他一個名義上的小廝吃飯。這若是放在旁人眼裡,多半要覺得容灼腦子壞了。

  但仔細一想,他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待人時從不看人的身份。

  就好像無論花樓裡的小倌兒,還是為奴的小廝,都不妨礙他親近。

  念及此,于景渡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殿下?」黎鋒一臉不解。

  「他可有說何時請本王用飯?」

  「說是明日下學之後。」黎鋒道。

  「成。」于景渡道:「明日你記得提醒本王,別忘了。」

  小紈絝要請他吃飯,他當然要去。

  次日黃昏,于景渡如約等在了國子學外頭。

  容灼從前見了他都會笑著打招呼,今日卻顯得有些疏離。

  為了不讓他尷尬,容灼今日只請了他一人,並未邀請周豐。

  周豐也有眼力見,提前就找藉口說有事兒溜了。

  兩人去了江月齋,要了個雅間。

  在容灼點菜的時候,于景渡一直盯著他看。

  小紈絝這張臉白皙漂亮,配合著他略有些纖瘦的身形,顯得稍稍有些嬌氣。不過這份嬌氣和少女柔美可人的那種嬌氣不同,而是獨屬於少年的某種特質。

  容灼這種獨特的氣質,配合恣意的性情,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是戴著個人皮面具就能營造出來的……

  容灼點完菜之後,很快便覺察到了「大壯」的視線。

  對方盯著他看時,簡直是貪婪又不加節制。

  他怎麼從前就沒發現「大壯」是這樣的人呢?

  被對方這麼一盯,容灼越發肯定了先前的結論。

  「大壯」確實喜歡他,否則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盯著另外一個大男人看起來沒完?

  「你別老看我。」容灼忍不住道。

  「嗯。」于景渡挪開視線,莫名覺得小紈絝這語氣不大正常。

  大概是被「大壯」開局盯怕了,容灼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對方吃完,這才取出那個木盒。

  于景渡一看見那木盒,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想,黎鋒那日的提醒好像不無道理,這檀木盒子應該是真的惹事兒了。

  「這個還你吧。」容灼將木盒遞到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佯裝不解,「這是賠給你的。」

  「我不要。」容灼忙道。

  「為什麼不要?你不喜歡?」于景渡問。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在尋歡樓有個相好的。」容灼道。

  于景渡眸光一沉,「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昨日我不是收了你的手帕嗎?晚上回去,他跟我鬧了一宿,都不讓我睡。」容灼歎了口氣,「早知道,我就不該收這東西。」

  他說著取出一方手帕,不緊不慢地擦著手。

  「他這人就喜歡無理取鬧,非要說朋友之間不能贈手帕,只有相好的才能贈手帕,你說可笑不?為了不讓我收旁人的手帕,他連夜給我繡了一塊,你看。」容灼說著將手裡的手帕展示給于景渡看,便見上頭繡著不大成形的蘭花,繡工差極了。

  他這番話等於旁敲側擊地將「大壯」的心思揭穿了。

  而毫不猶豫地把對方的手帕還了,則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所以這個只能還你了。」容灼又將木盒往他身邊推了推,「他說了,往後只讓我用他一個人繡的手帕。」容灼說這話時,眼底帶著笑意,手裡一直握著那手帕揉搓,看上去像是真的很喜歡。

  于景渡接過那木盒,眸光極其複雜。

  他看著眼前的小紈絝,暗道怎麼對著他的時候,三天兩頭張嘴閉嘴就是「不喜歡男人」,如今對著青玉時,掛在嘴邊的話就成了「太能鬧?」

  而且青玉這繡工也太差了!

  「這手帕繡工這麼差,你就不怕用的時候搓得臉疼?」于景渡道。

  「嗨,有什麼辦法呢?」容灼笑得一臉寵溺,只不過那寵溺不是對著于景渡,而是對著並不在場的繡手帕的那人,「畢竟是他親手繡的,搓得臉疼也不能不用啊。」

  容灼說罷還不算完,抬手拿著手帕在臉頰上輕輕蹭了蹭,漂亮白皙的臉頰當場就被粗糙的繡工蹭得粉了一小片。

  于景渡:……

  這怎麼還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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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那誰那麼喜歡繡花,怎麼不找個繡花廠子上班呢?無語





第32章

  容灼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和「大壯」牽扯,所以還完了東西便匆匆離開了江月齋。

  臨走前他偷偷看了對方一眼,見「大壯」面上沒什麼情緒,目光卻有些黯然。

  他暗道,大壯應該是傷心了吧?

  其實容灼心裡也很不好受,畢竟這麼一鬧,將來倆人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一直以來,容灼對「大壯」都很有好感,他此前甚至覺得兩人已經能稱得上是朋友了。

  可那條手帕卻徹底將他這個念頭扼殺在了搖籃裡,他沒別的辦法,只能和對方劃清界限。

  作為一個直男,他清醒地認識到,只有保持距離,才是負責任的做法。

  若他繼續和大壯糾纏不清,只會害了對方……

  容灼回到家之後,天已經晚了。

  金豆子一直在門房那處等著,似乎有些著急。

  「怎麼了?」容灼不解道。

  「公子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和夫人吵架呢。」金豆子道:「從晚飯的時候就開始吵,一直到現在都沒停,您要不要去看看?」

  容灼聞言頓時有些頭大,但還是跟著金豆子去了後院。

  兩人一進門,便聽到了容夫人的哭聲,那聲音不算特別失控,但聽來卻覺得有些委屈。

  容灼看向金豆子,問道:「這種時候,我應該去勸勸嗎?」

  他對處理夫妻矛盾並不擅長,一時也有些無措。

  「夫人向來最疼公子,您若是去哄哄,興許就好了。」金豆子道。

  容灼想了想,卻沒上前敲門,而是讓金豆子去街上的鋪子裡買了盒蜜餞。

  他之所以沒著急,是因為知道容父容母感情好,再加上容父是個懼內的,所以事情應該不會太失控。他就這麼乾巴巴進去,說不定反倒讓人尷尬。

  沒多會兒,金豆子便拎了蜜餞回來。

  容灼接過蜜餞深吸了口氣,走到門口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門。

  「誰啊?」容父略帶怒意的聲音傳來。

  「爹,是我。」容灼忙道 。

  他此話一出,裡頭的哭聲戛然而止。

  不多時,門被打開,一臉無奈的容父立在門內。

  「我回來的路上順手帶了盒蜜餞給娘親。」容灼道。

  容父接過蜜餞,看了容灼一眼,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容灼仿佛在容父那一聲歎息裡,聽出了點愧疚。可那感覺一閃而過,很快就無跡可尋了,所以容灼斷定那應該就是錯覺。

  「沒什麼事回去休息吧。」容父道。

  「我娘還好吧?」容灼問他。

  他話音一落,便聞屋裡傳來了容母的聲音,「灼兒不必擔心,我很好,過會兒也該歇著了。」

  容灼聽她的語氣,情緒應該是緩和了一些,便沒再繼續打擾。

  次日一早用飯的時候,容母的情緒已經恢復如常了。

  容灼見他們二人並未有什麼嫌隙,也便沒再多心。

  唯一讓有些不大尋常的就是,次日容灼拿了季先生批改後的策論回家,容父竟然只是掃了一眼,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既沒有嫌棄容灼寫得不好,也沒有像從前那般與他探討。

  容灼估摸著容父大概是朝中事情忙沒顧上,很快就將此事拋到了腦後。

  另一邊。

  于景渡那日回宮之後,便把自己關在了殿內,也不讓人伺候。

  黎鋒見他回來時面色不好,很是擔心。

  直到午後,于景渡也一直沒露面,黎鋒實在放心不下,便自作主張進了寢殿。

  進去之後,他才發覺于景渡正倚在窗邊看書。

  「殿下。」黎鋒小心翼翼朝他行了個禮。

  「你進來是想看看本王還活著嗎?」于景渡冷聲道。

  「屬下不敢。」黎鋒道:「殿下面色不大好,要不要找吳太醫來看看?」

  「無妨。」于景渡說著掩唇輕咳了兩聲,咳得黎鋒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家殿下什麼都不怕,就怕咳嗽。

  只因那舊疾一直未除,隨時都有病發的可能。

  「殿下,您不能這樣啊。」黎鋒苦著臉道:「您這樣不吃不喝關在屋裡,也不喝藥,熬壞了身子怎麼辦?您就算是不在意自己,也得……想想祁妃娘娘在天有靈吧,她看到您這樣,該多傷心?」

  于景渡聞言險些被他氣笑了,抬手將書扔到了他身上。

  黎鋒閃身避過,將書撿起來一看,見是本志怪奇談。

  他心道他們家殿下什麼時候喜歡看這種雜書了?

  若他沒記錯,這志怪奇談裡寫得都是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要麼就是妖怪化人,要麼就是鬼附身什麼的,沒什麼正經故事。

  「殿下,您這到底是怎麼了?」黎鋒犯愁道。

  「心緒有些煩躁罷了,不必大驚小怪。」于景渡說罷起身將窗戶打開,又道:「秋天本就容易燥,上個火也是人之常情。」

  屋內的光線驟然明亮了許多,黎鋒這才看清對方面色有些蒼白。

  他家殿下自從和容小公子吃過飯回來就變成這樣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難道殿下又被容小公子氣到了?

  畢竟他面對容小公子時,氣性似乎格外大。

  「去將尋歡樓的探子撤了吧。」于景渡立在案邊,一手下意識在那琉璃花瓶的瓶口輕輕描摹著,「把撤下來的人給江繼岩,他最近需要人手。」

  「那……」黎鋒想問問容小公子那邊是否還要盯著,話到了嘴邊卻又不敢說了。

  「小紈絝那邊……隨他去吧。」于景渡說罷歎了口氣。

  黎鋒聞言暗道,他家殿下這是終於打算放下了?

  可他這念頭剛一落下,便聞于景渡又道:「讓周豐照應著些,切不可讓他捲進倒賣貢品的那個案子裡。」

  黎鋒挑了挑眉,心道這也能叫「隨他去吧?」

  嘴上說著不管了,探子都撤了回來,不還是擔心對方的安危?

  但這種事情,黎鋒是萬萬不敢多嘴的。

  免得他家殿下將在容小公子那裡吃的氣,都撒到他身上。

  當日,于景渡總算勉強答應讓吳太醫來診了脈。

  吳太醫自進門見了他的臉色,眉頭就沒鬆開過。

  「殿下,您這些日子,也沒好好喝藥吧?」吳太醫問。

  「有時候記不住。」于景渡隨口應道。

  「恕臣直言,如今天氣漸漸冷了,殿下若是不想舊疾在這種時候提前發作,最好是能按時服藥,且要保持心境的平和,切勿再牽動情緒。」吳太醫道。

  于景渡應了一聲,表情看起來十分無奈。

  人的情緒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控制的呢?

  他若是能控制情緒,那日就不會昏了頭,非要私藏了小紈絝那條手帕,還自作聰明送了條新的過去。這下好了,他原本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卻讓那小紈絝生了猜忌,還拿那小倌兒的事情來氣他。

  于景渡想起小紈絝手裡那條醜帕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人家將話都說死了,往後只怕是不會再見他了。

  也不知是為了遵守太醫的叮囑,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于景渡自那日後便沒怎麼再出過宮,每日大部分時間都是窩在自己的寢殿。

  後來皇帝從吳太醫那裡聽說于景渡身子不大好,還命人送了一堆補品過來。

  「陛下還是關心殿下的。」黎鋒看著那堆補品道。

  于景渡將手裡那本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的志怪奇談放下,目光自始至終也沒看過剛送來的賞賜。

  「江繼岩那邊快要動手了吧?」于景渡問道。

  「江少卿說,都準備穩妥了。」黎鋒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起身道:「本王去朝父皇謝個恩去。」

  黎鋒聞言忙幫他拿了件披風披上,這才隨他一道出了福安宮。

  皇帝剛派人送了東西過去,轉臉于景渡就來了禦書房謝恩,這讓他很高興。

  他這個兒子素來與他疏離,偶爾的主動示好,便顯得格外珍貴。

  「我看了吳太醫的脈案,你這身子可不能大意啊。」皇帝關切地道。

  「大概是因為母妃的忌日快到了吧,兒臣這幾日總是夢到她,夜裡睡不安穩。」于景渡開口,目光中略微泛著些紅意。

  皇帝聞言面色也不由一黯,「待到了你母妃的忌日,朕讓人進宮做一場法事吧。」

  「父皇不必如此費心。」于景渡道:「兒臣想去清音寺住幾日,替母妃祈福。」

  「清音寺啊?」皇帝略一沉吟,「山上秋日更冷,只怕你這身子受不住。」

  「兒臣會好生在意,絕不讓父皇擔心。」于景渡道。

  皇帝見他堅持便點了點頭道:「正好也去朝你六叔問個好。」

  「是。」于景渡道:「兒臣記下了。」

  見過皇帝之後,于景渡次日一早就出了京城,直奔清音寺而去。

  這邊于景渡剛離開京城沒幾日,江繼岩便動了手。

  倒賣貢品那地方被大理寺抄了,還當場抓了二十多個買主。

  「宋明安沒事吧?」容灼從段崢那裡聽說之後,十分擔心。

  「好在今日他沒去,不然肯定也要被抓了。」段崢道:「倒賣貢品和御用之物,這可是大忌,搞不好要掉腦袋的。」

  容灼心有餘悸地道:「幸好咱們就去過一次。」

  「那地方就是瞎騙錢的,誰去誰是傻子。」段崢道。

  「咱們去過的人,不會也被揪出來吧?」容灼問他。

  「這就不好說了。」段崢道:「按理說不止是倒賣貢品有罪,買主也是有罪的。」

  「那我買過琉璃花瓶怎麼辦?」容灼問他。

  「你放心,宋明安說托人去看過那個名單,不知道是不是記漏了,裡頭沒有他和你的名字。」

  容灼聞言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不過我找我們家一個掌櫃問過,你買的那個琉璃花瓶應該也是貢品,那種成色的東西,不會是俗物。」段崢道:「為了避免麻煩,那東西你還是藏好,或者乾脆摔了吧!」

  容灼心道當初他買的時候,不是說好了不是貢品嗎?

  要知道是貢品,打死他也不買!

  「你那個琉璃花瓶當時不是拿到尋歡樓了嗎?還在吧?」段崢問道:「不行你快砸了,這樣真查到,也是死無對證。」

  容灼聞言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暗道這可真是惹了麻煩了。

  顧不上其他,容灼送走了段崢之後,便直奔大理寺而去。

  依著段崢的說法,宋明安走後門看了名單,確定沒有他們,也就是說他們是安全的。

  可他不知道那個琉璃花瓶在不在被倒賣的名單裡……

  容灼去了大理寺,想找江繼岩替青石傳個話。

  沒想到江繼岩今日竟不在大理寺,說是告假了,還一連告了數日。

  容灼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

  雖然青石那個沒良心的已經和他沒關係了,但那琉璃花瓶確實是他給對方的。

  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他多少會有些自責。

  念及此,容灼索性去了一趟江府。

  畢竟江繼岩是他如今唯一能聯繫上青石的途徑……

  容灼風塵僕僕到了江府的時候,江繼岩正和于景渡下棋呢。

  于景渡在清音寺待了小半個月,這兩日有些悶,便過來找他解悶。

  左右清音寺和江家的莊子離得近,倒也方便。

  「他怎麼會來?」江繼岩一臉疑惑地看向于景渡。

  但于景渡那表情比他還驚訝。

  江繼岩無奈,只能先讓人將容灼請了進來。

  「容小公子?你這是……」江繼岩看到容灼之後,險些沒憋住笑出聲。

  容灼也不知怎麼想的,今日竟又戴了那頂兔子頭面具,還穿著件連著帽的披風,整個人看起來只能用奇奇怪怪來形容。

  「我怕人認出來,易了個容。」容灼道。

  江繼岩這下更想笑了,實在不忍打擊容灼。

  他想說容小公子這打扮,哪叫易容啊,分明就是引人注目。

  「容小公子不惜易容也要冒險來見江某,可是有什麼要事?」江繼岩忍著笑問道。

  「你們大理寺不是在查貢品的案子嗎?」容灼問道。

  江繼岩略一點頭,沒有否認。

  「上回我朝你提過,我送給那個誰一隻琉璃花瓶,你還記得吧?」容灼開口。

  「依稀記得。」江繼岩道。

  「當時我不知道那個花瓶的來歷,今日才知道那花瓶可能也是貢品。」容灼說著聲音一頓,問道:「我跟你說這些……你不會抓我吧?」

  「這個案子不歸我管的,你放心。」

  「其實……那個地方我也去過一回。」容灼紅著臉道:「但是我去之前不知道……」

  江繼岩點了點頭,算是明白了什麼,問道:「所以你是怕屆時查出來牽連到你,想讓我替你走個後門,保住你?」

  「不是。」容灼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依著段崢的說法,他和宋明安暫時都是安全的。

  「我是想讓你給那個誰說一聲……他不知這花瓶的來歷,萬一還留著,要是哪天讓人看見了,只怕會不大好交代。」容灼道。

  「青石」如今是宴王的人,這案子又鬧得這麼大。

  容灼覺得,若是青石牽扯到其中,說不定會惹宴王猜忌。

  「你……」江繼岩一怔,「你是在擔心青石受牽連?」

  「我……」容灼撇了撇嘴,「我是擔心他回頭還不了我銀子!」

  江繼岩聞言不由失笑,目光下意識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屏風。

  屏風後,于景渡眼底滿是驚訝,顯然沒料到容灼竟是為了他而來。

  小紈絝分明還在生他的氣呢,連「青石」這個名字都不願意叫出口。

  可人都氣成這樣了,卻還在擔心他……

  「我得走了,你記得告訴那個人!」容灼說罷就要告辭。

  「這麼著急?」江繼岩道:「天色還早呢。」

  容灼歎了口氣,「我是騎馬過來的,騎得慢,不敢走太晚。」

  他話音一落,屏風後的于景渡面色瞬間就變了。

  小紈絝是瘋了嗎?

  竟然敢自己騎馬走這麼遠的路?





第33章

  在得知容灼是騎馬來的之後,于景渡十分後怕。

  他可還記得,小紈絝騎馬是他教的,而且只教了小半日的工夫。

  後來對方跟那幫紈絝去馬場騎馬,還不慎崴了腳。

  這樣的騎術在於景渡看來,沒人看著最好都不能上馬,容灼倒好,一個人就敢跑這麼遠的路,還打算騎一個來回。

  京城到江繼岩家的莊子路不算短,他一日騎個來回都會累。

  容灼細皮嫩肉的,只怕撐不到京城就要累個夠嗆。

  所以在聽聞容灼要走之時,于景渡著急不已。

  他原以為江繼岩會攔著人,可江繼岩這人該細心時跟個傻子似的,竟絲毫挽留的意思都沒有,只說讓容灼路上小心,便打算將人送出去。

  若于景渡再冷靜一些,他就會選擇等容灼離開後讓江繼岩派人追上,強迫容灼換馬車。

  可他這會兒先是被容灼的出現嚇了一跳,又在得知對方是因為關心他才跑這一趟時被戳了心窩子,如今再加上擔心容灼的安危,整個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所以他見江繼岩沒攔著人,竟直接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等等。」

  容灼正欲出門,聽到背後有人開口,便下意識看了過去。

  沒想到他這麼一轉頭,便猝不及防對上了「青石」那雙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眼睛。

  容灼一見他,第一反應竟是有些驚喜。

  畢竟這是他曾經放在過心上的朋友,且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但在短暫的驚喜過後,他的喜悅迅速被湧起的怒意所取代,目光都因為憤怒而染上了些許紅意。不等於景渡再開口,他便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哎?這……」江繼岩被眼前這場面搞蒙了。

  他沒想到他們殿下這麼沉不住氣,更沒想到容灼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對方。

  「容灼!」于景渡越過江繼岩,快步追了出去。

  容灼這會兒怒意上頭,壓根不想理他,步子越邁越快。

  「你騎術根本就沒有練好,不能一個人走這麼遠的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危險?」于景渡跟在他身側開口道:「你忘了上次騎到後來腿疼的事了嗎?你這麼騎回去明天會連地都下不了。」

  「下不了地我躺床上!」容灼道。

  「你……」于景渡追著他一路出了前院,「這會兒路上人本就不多,你如果摔了連個救你的人都沒有……」

  容灼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叛徒,別跟我說話!」

  小紈絝臉上還帶著兔子頭面具呢,那面具太可愛,導致他說出的氣話都不怎麼有力度了。

  「你已經不是我的朋友了,少管我!」容灼說罷繼續朝外走去,「留著你的好心去管你的宴王殿下吧!」

  于景渡一怔,被他噎得胸口有些發悶。

  「聽話,別任性?」于景渡一把拉住他,「就算再生我的氣,也不能做危險的事情!」

  「我任性?」容灼一把甩開他,「青石,你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問問自己,你有資格說我任性嗎?」

  容灼光說不解氣似的,還伸手在於景渡心口的位置戳了戳。

  「我一直拿你當朋友,處處以誠相待,你呢?」容灼紅著眼睛道:「你是怎麼對我的?要假死都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會多難過?」

  「容灼……」

  「別叫我的名字!」容灼哽咽道:「你從頭到尾都把我當傻子,你明知道我不會出賣你,就算我知道真相我也不會告訴別人,可你還是瞞著我,讓他們告訴我你死了……那日我去大理寺找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怕你真的死了……」

  容灼說的這些話,于景渡自然都是知道的。

  他不僅知道,還曾在無數個時刻想到這些的時候會自責內疚。

  可今日小紈絝當著他的面質問他時,這一字一句依舊像是戳在了他心口一般,刺得他心口一下一下地傳來鈍痛。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的身份太複雜,我不想讓你捲進來。」于景渡道。

  他垂在身側的手,因為心口的不適而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可聲音還是努力保持著平穩。

  「是……你的身份複雜。」容灼道:「那你就去找你的宴王殿下吧,別再招惹我了。我只是個沒出息的紈絝,比不得宴王殿下值得你託付!」

  容灼說著再次轉身就走,于景渡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因為怕容灼再掙脫,這一次他握得很緊,以至於容灼掙了兩次都沒掙開。

  「你放開我!」容灼瞪著他道:「再不放我可不客氣了!」

  「你這麼離開真的很危……」

  于景渡一句話沒說完,便見容灼將面具往腦袋上一掀,突然俯身,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

  容灼大概是真的生氣,這一下用了勁兒,但于景渡非但沒放開,反倒攥得更緊了些。

  小紈絝心平氣和地騎馬他都不放心,如今情緒這麼激動,他更不可能輕易把人放走了。

  容灼見自己咬得這麼狠他都不放,又氣又惱。

  而且他好像把青石的手咬破了,因為他唇齒間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此時,所有的憤怒和失望都化成了委屈,頃刻間便將容灼吞沒了。

  他垂著腦袋,肩膀微微聳動著,竟是被于景渡氣哭了。

  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落在於景渡被他咬破了皮的手腕上,將傷口帶出了點微妙的灼傷感。于景渡反應過來小紈絝在哭之後,登時變得有些無措。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他稍稍減輕了些手上的力道,卻沒徹底將人鬆開。

  容灼抬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紅著眼睛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于景渡不知道他這個「那樣」具體是指「哪樣」,也不敢貿然作答。

  他另一隻手摸到手帕想幫小紈絝擦擦眼淚,又想起那手帕是他以「大壯」的身份私藏的,於是只能作罷。

  「你別哭。」于景渡想用自己的衣袖幫他擦眼淚,被容灼一把推開了。

  隨後,容灼委委屈屈掏出了青玉幫他繡的那條手帕擦了擦眼睛,結果那繡工太差,越擦眼睛越紅。看得于景渡恨不得找人把青玉抓走,讓人好好教教他繡工,重新再給小紈絝繡一張手帕。

  江繼岩跟了兩人一路,眼看事情越來越失控,只得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

  「容小公子,你看你現在哭成這樣去騎馬,多少有些不安全。」江繼岩道:「你人是在我家走的,路上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江某心裡該過意不去了。」

  容灼生氣歸生氣,卻還沒到六親不認的地步。

  他那性子本就不算淩厲,今日朝于景渡發這麼大的火已經是極限了。

  所以江繼岩出言勸慰時,並未受到容灼怒氣的波及。

  「要不你先進屋喝口茶緩一緩,一會兒我找馬車送你回去好不好?」江繼岩道:「你若是擔心被人認出來,就等天黑了再動身,保准不會讓旁人看到。」

  容灼來的時候其實已經累的夠嗆了,原本強撐著或許還能回去。

  如今被于景渡這麼一鬧,這會兒只覺得疲憊感洶湧而來,瞬間覺得腿又酸又疼。

  要是能坐馬車回去,誰想騎馬?

  而且他這趟來本來就是為了給那個誰報信,沒必要委屈了自己。

  念及此,容灼才勉強點了點頭。

  江繼岩見他松了口,忙熱情地招呼著人進了屋。

  于景渡總算將人放開了,他目光在容灼白皙的手腕上一瞥,發覺那裡已經被自己攥紅了。

  「容小公子你先稍坐片刻,我吩咐人給你弄些茶點來,吃了先消消氣。」江繼岩說著便吩咐了家僕去準備茶點。

  今日這事真是讓他一個頭兩個大。

  也不知他們殿下何故就這麼沉不住氣?竟會貿然出來見了容小公子。

  可惜眼下他也顧不上去想這些,只能先安撫住人再說。

  沒一會兒工夫,家僕便端了茶點過來。

  江繼岩親手接過茶點送到容灼面前。

  容灼這會兒情緒還沒徹底緩過來,端起茶正要喝的時候,沒忍住打了個哭嗝,頓時尷尬地又把茶盞放下了。

  于景渡一直立在不遠處看著他,少年那兔子頭面具還戴在腦袋上呢,遠遠看上去很是可愛。偏偏他這會兒眼睛哭得泛紅,委委屈屈坐在那裡的時候,又顯得有點可憐。

  那一瞬間,于景渡心裡突然萌生出了想抱抱小紈絝的衝動。

  可惜,他這會兒什麼都不敢做,免得又把人惹哭了。

  「容小公子,吃塊點心吧,你這一路騎馬趕過來,肯定又累又餓吧?」江繼岩問道。

  容灼原本沒覺得餓,被他這麼一提醒便覺鼻腔裡都是點心的香味,頓時就餓了。

  「你先吃,我出去一趟,給你安排馬車。」江繼岩說罷看了一眼立在不遠處的于景渡,而後便出了房間。

  屋內只剩下容灼和于景渡兩人。

  容灼覺得自己還生著氣呢,偷吃點心有點露怯,便挪遠了些坐著,免得點心的香味老朝他鼻子裡鑽。

  「我能……說話了嗎?」于景渡開口問他。

  容灼也不看他,「我又沒堵著你的嘴。」

  于景渡聞言走到離他約有幾步遠的椅子上坐下,「我當初瞞著你,是因為……」

  「你方才已經解釋過一遍了,不必再說一遍。」容灼吸了吸鼻子道:「說好聽了是不想讓我惹麻煩,說難聽了就是你早已決定跟著宴王,不可能為了我放棄那條路。」

  容灼先前發過一通火之後,這會兒語氣已經平靜了許多。

  可他越是這麼語氣平淡,于景渡聽來反倒越難受。

  「你要選的是那樣一條路,不告訴我是對的。」容灼道:「我心思淺,若我知道了,就算無意朝旁人說,也保不齊會在無意中說漏嘴給你惹麻煩。」

  于景渡擰了擰眉,「我不是這樣想的。」

  「不重要了。」

  「別生我的氣……」

  「你在乎我生不生氣嗎?」容灼看向他,「青石,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自始至終,都沒將我當成過你的朋友?」

  「不是。」于景渡搖頭。

  他當然在乎過容灼,在乎到甚至奢望對方能留在他身邊。

  明明知道小紈絝不適合,明明知道這不是對的選擇,可他還是動過那個念頭。

  若非容灼當時朝他說那番話時太認真,他說不定真的會改主意。

  可容灼只想過平靜日子。

  而他這一生,則註定和平靜無緣。

  他若不去爭,想要和他爭的人壓根不會留著他的性命。

  所以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了,在這條路上,他沒得選。

  可這條路,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鹿死誰手。

  若是輸了,便要賠上身家性命,他能拉著容灼跟他一起死嗎?

  「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了。」容灼歎了口氣,「咱們不是一路人。」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像利刺一般在於景渡心口狠狠戳了一下。

  于景渡只覺心口不斷翻湧,只能強忍著不適輕咳了一聲。

  他現在有點後悔當初沒好好遵著吳太醫的囑咐喝藥了。

  離開宮裡時帶過來的湯藥,他一次都沒喝,全扔到了清音寺的客房裡。

  這倒也不是他托大,實在是這些年裡,于景渡早已練就了不會輕易牽動心緒的本事,他自認這舊疾一時半會兒還是控制得住的。

  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能在江繼岩這裡碰到容灼。

  偏偏這小紈絝就是這世上,最會牽動他情緒的人。

  上回一張破帕子就激得他險些引發舊疾,今日……

  「我不是沒想過朝你解釋……」于景渡道。

  「以前都不解釋,以後也別解釋了。」容灼道:「反正去大理寺找你的那一日,我就當你已經……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于景渡一手輕輕在心口抵了一下,試圖壓制一下心口那股不受控的鈍痛,「可你還是關心我的。」

  「那是因為你還欠我五十兩銀子。」容灼看向他,「還錢吧青石,要麼把琉璃花瓶還我,從此咱們兩清了。」

  于景渡自然知道他說的是氣話,但心裡還是忍不住難受。

  容灼那樣柔軟的性子,想來是很少動氣的吧?

  能被他氣成這樣,可見有多難過。

  「容灼……」

  「不想還算了,我也不缺這點銀子。」容灼起身道:「我該走了,明天還要去國子學呢。」

  于景渡眼看他要走,幾乎來不及思考,起身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腕。

  容灼正想甩開他,瞥見他手腕上被自己咬出來的傷便有些心軟。

  他當時好像咬得有點厲害,給青石的手腕咬得快見血了,這會兒看著還挺疼的。

  「我不會因為生氣就去做危險的事。」小紈絝放軟了語氣,竟是在安慰他,「我會好好騎馬,不會摔著……若是江少卿給我準備了馬車,坐馬車回去也行。」

  可容灼不知道,他這麼放軟了態度,反倒更戳于景渡的心。

  「往後也不會再生你的氣了,反正不出意外,你也不會再見到我了。」容灼說著將他的手慢慢推開,便打算轉身。

  然而就在這時,于景渡突然掩著唇咳了兩聲。

  大概是他手腕上的牙印太矚目,容灼忍不住抬眼又瞥了一瞬。

  只這麼一瞬間,他便瞥見于景渡的指縫裡竟是滲出了血跡。

  「你……」容灼一怔,登時嚇了一跳。

  于景渡擺了擺手想說自己無礙,卻咳得更狠,直接嗆了一大口血出來。

  容灼只覺腦袋轟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他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這種場面,而且眼前的人還是「青石」。

  「你你你……」容灼面色蒼白地看著他,小聲問道:「你別嚇唬我,你是……演的吧?」

  于景渡開口想解釋兩句,卻覺心口痛得像是要裂開一般,隨後他身體往前一傾,不偏不倚紮到了容灼懷裡。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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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救命,有人碰瓷





第34章

  于景渡身量挺拔,往容灼懷裡一倒那力道著實不小。

  容灼本就沒什麼力氣,這一下根本接不住人,只能抱著人慢慢滑坐在地。

  「青石……」容灼抱著他,小心翼翼讓他靠在自己臂彎裡,不敢亂動。

  這會兒于景渡面色蒼白,唇上沾著的血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容灼抬手幫他擦去血跡,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在容灼的記憶中,青石的身體一直都很好,雖然身上有很多傷痕,卻也沒見他表現出過任何的病弱姿態。

  哪怕是方才兩人剛見面時,容灼也沒覺得他有任何異樣。

  怎麼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吐血了呢?

  「青石……你別嚇唬我……」容灼小聲喚他,見他不應聲,這才想起來找人幫忙。

  他不敢將人放下,便沖著門外著急喊了幾句,很快便有人推門進來了。

  江繼岩進門看到這一幕,魂兒差點嚇飛了。

  他不過剛離開那麼一小會兒,他家殿下就不省人事了!

  若是于景渡有個三長兩短,他可真是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好在他還算冷靜,在經過短暫的驚慌之後,很快恢復了理智。

  他先是叫來親隨吩咐了幾句,而後上前檢查了于景渡的情況,確認対方脈搏和呼吸都還在之後,這才將人抱到了榻上。

  容灼面色蒼白地立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目光始終落在於景渡起伏的胸膛上,仿佛只有確認対方的呼吸還在,他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不一會兒便有大夫提著藥箱匆匆趕了過來。

  「他此前傷了心肺,落下了舊疾,此番應該是心緒煩亂,導致舊疾復發了。」江繼岩朝大夫道。

  大夫聞言點了點頭,忙上前替于景渡診了脈。

  容灼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大夫突然皺眉頭或者搖頭之類的。

  好在這個大夫還算沉穩,診完脈之後並未立刻下結論。

  「這位公子此前應該是用過藥,只是我不知他用的是什麼,不敢輕易給他用藥。」那大夫道:「尤其他這舊疾診著頗為兇險,若是稍有差池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容灼本就懸著一顆心,一聽他說于景渡有性命之後,眼睛登時就紅了。

  「有沒有辦法先幫他穩住病情?」江繼岩問道。

  「我先幫他施幾針,護住心脈。」大夫道:「用藥的事情,最好是能找到他此前看過的大夫,或者拿到藥方。」

  江繼岩聽他這麼說,便知道于景渡的病情雖然兇險,但暫時應該不會再惡化。

  實際上他也不敢讓自己府裡的大夫隨便給対方用藥,所以方才他吩咐人時,已經著人去清音寺找了黎鋒。

  此番黎鋒是跟著于景渡一起來的清音寺,只不過今日于景渡來江府的時候,沒讓他跟著。

  誰曾想也就半日的工夫,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江繼岩著人去找黎鋒,一來是詢問于景渡有沒有隨身帶過來的藥,二來是讓黎鋒去宮中請太醫。畢竟于景渡名義上是來清音寺祈福,所以江繼岩出面請太醫多少有些不合適。

  趁著大夫施針的工夫,江繼岩轉頭看向容灼。

  這才發現容小公子一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顯然是嚇到了。

  「容小公子……」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突然就吐血了。」容灼哽咽道。

  「他平日裡看著無礙,實際上曾經受過很重的傷,還落下了舊患。」江繼岩朝他解釋道:「依著大夫的意思,他這病不能激動,情緒稍一劇烈就可能會引發舊疾。」

  「我不知道他病得這麼重。」容灼吸了吸鼻子,「我不是故意要和他吵架……」

  「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你也別往心裡去。」江繼岩道:「我已近讓人去請他從前看診的大夫了,想必不多時就能到,天色也不早了,我讓人準備馬車送你回去吧。」

  容灼聞言目光再次落在了昏迷的于景渡身上,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他會……好起來嗎?」容灼問。

  「當然。」江繼岩道。

  「可是……他剛才吐了好多血。」容灼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袖上沾著的血跡,立在原地不吱聲了。

  江繼岩一看他這架勢,就知道容小公子這是擔心他們殿下的安危,不願意走。

  他如今最怕的就是把容灼裹進來,畢竟這違背了他們殿下的初衷。

  可事情一步步發展,到了現在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們殿下從屏風後走出來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今日不會太平靜。

  于景渡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回到了屍橫遍野的戰場。

  在他們佔據了絕対優勢的那場仗中,他被一柄長槍刺中了心口。

  于景渡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只記得視線中漸漸蔓延的血紅,一點點將他吞沒其中。

  他的呼吸隨著暗淡的視線漸漸變得不穩,身體也隨之失去了控制,只有零星殘存的意識,勉強勾連著他的感知。

  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被人抬走了,耳邊一直不得清淨:

  顛簸的木板,嘈雜的詢問,以及憤怒的咒駡聲……

  「軍中怎麼會有刺客?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一場仗殿下沒掛丁點彩,快贏了被自己人刺殺,傳出去你我都自裁算了!」

  于景渡只覺得吵嚷,他很想睡一覺,可耳邊的爭吵卻一直沒停下:

  「他為什麼要趕盡殺絕?殿下可是他的親哥哥!」

  「你瘋了,這話你心裡知道便可,竟敢說出來?」

  「我有什麼不敢說的?他貴為一國儲君,能幹出弑兄這樣的事情,還不許我說?」

  「你嚷嚷得讓所有人知道,只會給殿下添麻煩而已!」

  吵嚷聲隨後便漸漸停了。

  于景渡的夢卻沒停下,他恍惚中又回到了另一處戰場。

  染滿了血的土丘之上,年輕的宴王殿下雙目淩冽,滿眼殺機。

  「按著約定援軍一入夜就出現,所以咱們算好了時辰發動了突襲。原本是占了上風的……可援軍遲了三個時辰才來,當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殿下,兩千八百七十六個兒郎,全軍覆沒,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他想要的,原是我的命。」于景渡淡淡開口,目光中的冷意卻令人不寒而慄。

  這一仗若非臨時換將,被圍困至死都沒等到援軍的人,就會是他。

  徹骨的冷意慢慢席捲而來。

  于景渡擰了擰眉,夢回了某個寒冷的冬夜。

  彼時他們的糧草已經被拖延月餘,過冬的補給也遲遲沒到。

  「陛下當初送殿下出京,看似是冷落,實則是想保住殿下的。」

  「有什麼用呢?本王只要不死,就會有人覺得不安。」

  「若非左相回鄉前借著酒意朝陛下說那番話,事情或許不至如此。」

  一句宴王殿下最肖陛下,將遠在邊關的于景渡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話皇帝有沒有聽進去不好說,但顯然有人記在了心裡……

  「我軍中兒郎枉死的性命,本王定要一一朝他討回來。

  他既然這麼怕本王,那本王這輩子就讓他再也無法安枕。」

  心口劇烈的痛楚驟然襲來,激得于景渡呼吸都有些滯澀。

  就在這時,他只覺指間微微一熱,由於痛苦而攥緊的拳頭被人輕輕掰開了。

  那人手指纖細修長,觸感溫軟舒服,不像他的手那般粗糙寬厚,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于景渡慢慢睜開眼睛,轉頭看向榻邊,便見小紈絝正坐在一旁握著他的一隻手,替他掰手指頭。対方掰開了還不算,像是生怕他再攥上似的,兩隻手在他手指上不斷摩挲安撫,耐心又認真。

  于景渡使壞似的捉住了掌心的那只手。

  容灼一怔,抬頭看向了他。

  兩人這麼一対視,于景渡才發現容灼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般。

  対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總算回過神來,起身道:「你醒了……我去叫大夫。」

  于景渡感覺掌心裡的手想要抽出去,心裡頓時一空,下意識便將人攥緊了些。

  他這會兒病著,神智還不算太清醒,這行為跟耍賴沒什麼區別。

  容灼以為他要說話,等了半晌也沒見他開口,只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看。

  「你怎麼不說話?」容灼擰了擰眉,一臉擔心地道:「青石,你不會……中風了吧?」

  于景渡聞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一肚子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被他堵了回去。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于景渡失笑。

  他如今面色蒼白,說話時都像是沒有力氣一般。

  容灼見他這幅樣子,心裡有些擔心,神情便也跟著寫滿了不安。

  「還生我的氣嗎?」于景渡攥著他的手問道。

  「我要是還生你的氣,你又會吐血嗎?」容灼小聲問道。

  于景渡無奈道:「方才真的是意外,我沒想嚇唬你……」

  「大夫說你有舊疾,情緒起伏太大就會這樣。」容灼道:「我現在不生你的氣了,也不和你吵架,等你病養好了再說吧。」

  于景渡聞言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沮喪。

  高興是因為,小紈絝至少還願意跟他秋後算帳,而不是像先前說得那般,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沮喪則是因為,他好像真的把人嚇到了。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待他這般小心翼翼,並非僅僅是因為顧忌他的病。

  在於景渡昏迷的這段時間,容灼已經冷靜下來了。

  今日「青石」那麼不管不顧地出來見他,原是擔心他騎馬有危險。

  只是當時他只顧著生氣,完全沒想到這一層。

  他生氣歸生氣,卻也不至於全無理智。

  至少他可以確定,「青石」還是在意他這個朋友的,否則他騎馬摔了,也不關対方的事啊。

  想明白了這一層,容灼再面対于景渡時,便有些氣不起來了。

  況且対方如今還病著,他可不想把人激得再吐血。

  「我如今已經醒過來了,放心吧。」于景渡道:「你臉色比我臉色還難看,去休息一會兒。」

  于景渡雖未看時辰,但見這會兒天色已經黑透了,便知道容灼已經守了他很久。

  小紈絝今日先是奔波而來,又折騰了這麼一出被嚇了一跳,這會兒看著滿臉都是疲憊。

  容灼聽他這麼說便點了點頭,想抽回手時,卻發覺還被対方攥著呢。

  于景渡大概是因為生病的緣故,手掌不像先前那麼溫熱,反倒帶著些許涼意,這讓容灼忍不住就想幫他暖暖。

  于景渡見容灼半晌沒動,這才反應過來什麼,鬆開了手。

  容灼幫他蓋好被子,而後便去叫了大夫和江繼岩過來。

  大夫來又給他診了脈,好在他如今脈象已經恢復了不少。

  「我讓人去了一趟清音寺,還好你這次將吳太醫開的藥帶了出來。」待大夫走後,江繼岩朝他道:「我沒讓黎鋒過來,想著先讓你喝了藥試試效果。」

  「還好你沒亂了方寸。」于景渡道。

  「我是沒亂了方寸,殿下倒好,當真是什麼都不顧了?」江繼岩道:「您擔心容小公子大可以吩咐屬下一聲,大不了屬下親自送他回去便是,您何苦要從那屏風後出來呢?」

  事情鬧到如今這一步,江繼岩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于景渡只不開口,一直看著江繼岩。

  「殿下……是故意想見他的?」江繼岩問,「您是想見他,還是想留住他?」

  于景渡無奈一笑,「你是想再接再厲氣死本王?」

  「屬下不敢!」江繼岩道:「一個容小公子都夠受的了,我原本想讓他回去,誰知攆都攆不走。」

  「你攆人了?」于景渡問。

  「我只是不想讓事情變得更麻煩。」江繼岩道:「不過我一開口說送他回去,他就要哭,我哪兒敢再提,只能讓人留下了。」

  江繼岩是真的發愁了。

  他們殿下若真是打定了主意把人留在身邊,事情也好辦。

  可于景渡既不捨得讓人跟著他趟這道腥風血雨,關鍵時刻又捨不得將人徹底放下,這可就把他難為壞了。

  「如今怎麼辦?」江繼岩問道。

  「本王都這樣了,你就不能讓我糊塗兩日嗎?」于景渡輕咳了一聲,嚇得江繼岩面色都變了。

  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他覺得若是自己再多說什麼讓人不痛快的話,他們殿下的病多半又要加重。

  眼下沒什麼比于景渡養病更重要的了,既然如此小紈絝留下就留下吧,京城那邊有什麼窟窿他去補便是。

  「殿下,您這病再壓著,只怕不好。」江繼岩又道。

  「再等等吧,本王心裡有數。」

  江繼岩不想讓他不痛快,忙閉了嘴沒再多勸。

  宴王殿下那性子素來是說一不二,他知道多勸無益。

  臨睡前,江繼岩又讓人煎了副藥給于景渡服下。

  吳太醫開的這藥雖然有效,但喝了藥之後,人多少也會難受一會兒。

  尤其于景渡這次病勢更迅猛,強行壓住只會讓他更痛苦。

  當晚,于景渡服過藥之後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只是他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胸口的悶痛感不斷傳來,滯得他呼吸都有些不暢,整個人像是被溺在了水裡一般。

  就在他幾乎要被那股窒息感吞沒時,忽覺心口一暖,感覺像是有人在那處輕輕撫了撫。

  隨著対方的動作,于景渡呼吸終於漸漸平穩。

  対方大概是見他呼吸恢復了,便欲收回手。

  沒想到卻被于景渡一把攥住了手腕。

  與此同時,于景渡睜開了眼睛,対上了容灼那副有點心虛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是擔心我,所以連覺都不睡,跑過來陪我?」于景渡問道。

  「不是。」容灼小聲道:「他們家死過人,我害怕,不敢自己睡,就過來找你了。」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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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我不信





第35章

  于景渡盯著容灼看了半晌,似乎是在判斷他這話的真實性。

  容灼則一臉無辜地任由他打量,還坦然沖他笑了笑。

  「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容灼壓低了聲音道:「那我去外間吧。」

  他說著就要起身離開,卻發覺自己的手腕依舊被于景渡攥在手裡。

  「陪我待一會兒吧。」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便乖乖點了點頭,又坐在了榻邊的椅子上。

  于景渡大概是因為方才沒睡好,這會兒面色有些蒼白。

  容灼一見他這副樣子便忍不住歎氣,「我從前都不知道你有這樣的舊疾。」

  「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早已習慣了。」于景渡道。

  「不發病的時候會難受嗎?」

  「還行。」于景渡斟酌了片刻,又道:「只有情緒煩亂的時候會不大舒服。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容灼想起方才過來時他那副樣子,似乎連睡著了的時候都在難受。

  「能治好嗎?」容灼問他。

  「嗯。」于景渡道:「只是需要些時間,會治好的。」

  容灼不知他現在的狀況,生怕他說多了話累,也不敢說太多。

  于景渡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怕容灼又跑了,一隻手始終攥在對方手腕上沒放開。

  他的手骨節分明,哪怕病著也極有力道。

  容灼被他攥得有點難受,便用另一隻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那意思讓他放開。

  「你要是累,就睡吧。」容灼道。

  于景渡慢慢鬆開他的手腕,「很久沒人陪我好好說過話了。」

  不知是不是容灼的錯覺,他覺得「青石」這語氣好像在撒嬌?

  「我只是怕你累,其實我有挺多話想問你的。」容灼手指在於景渡手背上無意識地劃來劃去,「你不是跟著宴王殿下的嗎?為什麼會在江少卿家裡?」

  于景渡目光一滯,「誰告訴你我跟著宴王的?」

  「我猜的。」容灼道:「火燒大理寺讓你死遁,這麼大的事情江少卿一個人敢做嗎?」

  「嗯,你猜得對。」于景渡道:「我確實一直跟著他呢,這些日子他來清音寺清修,我便跟著來了。今日閑著無事想出來透透氣,這才來了江少卿府上。」

  容灼聞言有些驚訝,暗道宴王來清音寺清修都要隨身帶著青石,可見對他有多重視。

  「那他若是知道你生病了,應該挺擔心的吧?」容灼問。

  「他……」于景渡想了想道:「他那個人性子冷,不會在意這些的。」

  于景渡本意是不想在容灼面前說太多宴王的事情,怕言多必失。

  但容灼卻對這個話題挺感興趣,似乎沒打算就此打住。

  「他對你不好?」容灼問道。

  「還行吧,談不上不好。」

  容灼暗道,還行的言外之意應該就是不好吧?

  難道把人帶在身邊,只是當工具人,沒上心?

  否則「青石」這病,為什麼不幫忙治呢?

  「他是王爺,肯定認識太醫吧?」容灼問:「不能讓他找太醫幫你治治嗎?」

  「找過的。」于景渡道:「我這病一日兩日也治不好。」

  容灼歎了口氣,不由有些沮喪。

  「你對宴王很感興趣?」于景渡問他。

  「還行吧,要不是他你也不會假死騙我,我想他對你來說應該挺重要的。」

  于景渡心口一滯,又有些難受了。

  容灼也覺察到這個話題不大愉快,生怕又惹得于景渡不舒服,忙轉移了話題。

  「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麼?」容灼問他。

  「每日跟著宴王……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于景渡說罷看向他,問道:「你呢?」

  「你走了之後,我又包了一個小倌兒。」容灼道:「他叫青玉,你應該認識吧?」

  于景渡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佯裝淡定道:「有點印象。」

  「他人挺好的,老實本分,待我也不錯。」容灼說著取出自己的手帕給他看,「這是他幫我繡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這樣的禮物,親手繡的手帕,」

  于景渡一看到那條手帕,面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便聞小紈絝有些不滿地道:「咱們認識那麼久,你都沒想著送我點東西,一直是我送你。」

  于景渡沒想到他竟還在意這個,當即有些內疚。

  仔細想想,兩人相識以來,小紈絝可真沒少送他東西,吃的喝的且不說,還有各種花裡胡哨的小玩意,以及他屋裡當時就沒斷過的月季花……

  但他不送容灼東西並非是沒有心思,而是因為以他的身份,在那種情況下不太會去留下任何與他相關的東西,唯一的例外大概也就是那條輾轉又回到了他手裡的手帕。

  後來他其實也動過念頭要送容灼點東西,但是又想著不該留下太多念想,便作罷了。

  于景渡這麼多年來,學會的只有如何讓自己冰冷疏離,從來沒學過該怎麼朝人表示親近。

  「其實我也送過你一條手帕,你忘了?」于景渡故意道。

  「我……」容灼被他這麼一提醒,表情登時有些不大自然。

  于景渡故意逗他,「青玉送你的手帕你天天帶著,我送你的那條呢?」

  「我不小心弄丟了……」容灼有些心虛。

  「真的?」于景渡問他。

  「不是。」容灼不大想騙他,猶豫了半晌才道:「這件事情我告訴你,你可得替我保密。」

  「行。」于景渡頓時來了興致。

  「你走了之後,不知道是哪個煩人精去國子學瞎提意見,非要讓我去繼續讀書,我沒辦法只能又回去了。」容灼道。

  于景渡這個當初去瞎提意見的「煩人精」聞言心虛地看了容灼一眼,表情十分精彩。

  「回國子學之後,我又認識了一個朋友,叫周豐。」容灼道:「你記不記得我之前去參加過永安侯世子的詩會?我和周豐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

  容灼原是要朝他說手帕的去向,結果從如何認識周豐,如何成了朋友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最後才將話題拐到了大壯身上。

  「大壯是周豐的小廝,人長得挺忠厚的。」容灼道。

  「名字不大好聽。」于景渡道。

  「名字都是爹媽給的,又不是他自己選的。」容灼道。

  于景渡聞言默默在心裡給周豐記了一筆。

  「我一開始其實很喜歡他,還拿他當朋友呢,沒想到他對我竟有那樣的心思。「容灼說著又把自己如何找周豐幫忙,以及大壯如何幫他寫策論的事情朝于景渡說了一遍。

  于景渡先前問他這件事只是出於好奇,也是想逗逗對方。

  他原以為小紈絝會朝他編排幾句,可讓他意外的是,容灼竟對他毫無保留,甚至連帶著「大壯」去江月齋吃了什麼菜都告訴他了。

  小紈絝講故事時有些囉嗦,但那種事無巨細的絮叨,卻帶著某種下意識的親近和信任,仿佛因為面對著的是一個不需要設防的人,所以說話時都不用斟酌,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這人明明半日前還氣他氣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但氣消了之後卻待他毫無芥蒂。

  于景渡只覺心中熨帖不已,看向容灼的目光都比方才更多了幾分溫度。

  他從前還想過,自己在容灼心裡到底是不是有些特別的那一個。

  今日容灼給了他答案……

  「這件事情我誰都沒說過。」容灼認真地朝他道:「反正你也不認識大壯,告訴你就當是我吐苦水了,你要替我保密。」

  小紈絝看起來好像還有點沮喪。

  顯然被一個男的「惦記」這件事,他還沒太能接受。

  「你是怎麼判斷他對你有意思的?」于景渡問道。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後來他私藏了我的手帕,又送了我一條新的。」容灼道:「而且你知道他裝手帕用的是什麼嗎?上好的檀木盒子!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嗎?一個小廝又沒多少家當,花這麼多銀子就為了送一條手帕,說他沒別的心思,你信嗎?」

  「我不信。」于景渡配合道。

  「其實還有一點,後來我回憶了一下,他看我的眼神特別那個,就像是……」他說著看向于景渡,忙道:「就跟你現在的眼神差不多,每回見面都這麼盯著我看。」

  于景渡被他一點嚇了一跳,忙收斂了自己的目光,換上了一副神情。

  好在容灼這會兒正沉浸於講故事,絲毫沒覺得于景渡的目光有什麼問題。

  「你說一個大男人,平白無故誰會盯著另一個男人這麼看?」容灼又道。

  于景渡心虛地輕咳了一聲,「你很討厭他嗎?」

  「不討厭。」容灼道:「我還挺喜歡他的,但是他對我有那種心思,我也沒法繼續跟他做朋友了,不然那才是害了他。」

  于景渡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裡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你當真那麼討厭男人?」于景渡問他。

  「也不是討厭,但是我怎麼可能喜歡大壯呢?」容灼理所當然地道:「你想,我要是真喜歡男人,我還不如喜歡你呢,你起碼比他長得好看。」

  于景渡聞言眼底不自知地染上了幾分笑意。

  容灼說了這麼一堆,似乎是有些累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你不累我都要累了,睡吧。」容灼幫他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了外間的矮榻上躺下了。

  于景渡遠遠看著窩在矮榻上的少年,滿腦子裡都是對方方才那句「我還不如喜歡你呢」。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心情突然變得特別好。

  就連心口的滯澀都隨著這點愉快慢慢散了……

  「阿嚏!」

  矮榻上的容灼大概是有些冷。

  京郊的深秋夜裡很是寒涼,他如今身上只蓋了薄毯自然不夠。

  「過來睡吧。」于景渡道。

  「不行,你病著呢,會壓到你。」

  「睡那裡會著涼。」于景渡又道。

  「沒事,天都快亮了。」容灼吸了吸鼻子道。

  他話音一落,便聞一陣窸窣,只見于景渡竟直接掀了被子下了床。

  不等容灼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被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

  「讓人省省心。」于景渡隨後掀起被子進去,貼著榻邊躺下了。

  「你今天吐血了,竟然還這麼有力氣?」容灼一臉驚訝道。

  「我傷的又不是手和腳。」于景渡側過身看著身畔的人,昏黃的光線中,小紈絝顯得比平日裡更乖順,一雙眼睛如從前般清澈明亮,對他沒有絲毫的設防。

  「睡覺。」于景渡伸手虛掩在他眉眼間,對方很配合地閉上眼睛不在說話了。

  半晌後,耳畔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于景渡這才慢慢收回了手。

  兩人離得近了,他能透過薄薄的寢衣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鼻息間也縈繞著少年身上熟悉的淡香,這讓于景渡一顆心也跟著慢慢放鬆了下來。

  後半夜,他躺在容灼身邊終於算是睡了個安穩覺。

  次日一早,于景渡的氣色已經慢慢恢復了些許。

  容灼見他看著不像昨日那麼讓人擔心了,便開始惦記著回去上學了。

  畢竟他來江府是偷偷來的,若是一直不回去,難免要讓人懷疑。

  江繼岩原本是盼著快些將人送走的,但是見到他們殿下在容小公子的陪伴下恢復得這麼快,頓時就動了歪腦筋。

  「容小公子,要不你再多留兩日?」江繼岩勸道:「你也知道,青石這病挺棘手的,他平日裡連藥都不願喝,也就是你在這裡,他好得還能快一些。」

  容灼驚訝道:「他為何不喝藥?」

  「嗨。」江繼岩見容灼擔心,便就勢道:「人活在這世上,若是沒什麼念想,自然就活得敷衍一些。青石啊……他有點自暴自棄。」

  容灼擰了擰眉,「他如今不是跟著宴王嗎?怎麼叫沒有念想?」

  「男人走到這一步……你懂的。」江繼岩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容灼聞言還真「懂」了。

  他一直以為青石不在意自己身份,現在想來似乎不是。

  所以淪落風塵一事,一直都是青石心裡的疙瘩?

  偏偏他身邊的男人,江繼岩和宴王,一個是他的老主顧,一個是他現在的……

  也就容灼自始至終沒將他當做小倌看待,始終以禮待之。

  這麼一想,容灼便理解了江繼岩的意思。

  屋內,于景渡立在窗邊,輕咳了兩聲。

  他身邊的桌上放著剛熬好的藥,只不過他看上去沒什麼想喝的意思。

  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他轉頭看去,便見小紈絝拎了個食盒進來。

  于景渡一怔,目光登時亮了。

  「江少卿說會替我找個藉口遮掩過去,不會叫人起疑。」容灼往桌邊一座,笑道:「我等你再恢復兩日再回京城。」

  于景渡點了點頭,眼底染上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笑意。

  容灼陪著他吃了點東西,又看著他喝了藥。

  晌午,容灼將廊下的躺椅搬到了外頭,拉著于景渡曬了會太陽。

  深秋的陽光落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讓人心情也跟著變得有些燦爛。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容灼轉頭看向他,「你既然那麼不開心,為什麼還要跟著宴王殿下?」

  于景渡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江繼岩這王八蛋可能又在容灼面前胡說八道了。

  容灼見他不答,忙道:「不想說也沒事。」

  「你想聽,我可以說。」于景渡看向他,「你對宴王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從前似乎不太受寵,被送到邊關待了好多年。」容灼道,「我還知道,他想幹掉太子,自己當皇帝。」

  于景渡聞言嚇了一跳。

  他一臉驚訝地看向眼前這個不知避諱的小紈絝,想教訓幾句讓對方在外人面前慎言,免得惹禍上身。但他很快又反應過來,容灼只會在他面前說這些。

  小紈絝不是不知避諱,只是不避諱他。

  念及此,于景渡心裡又忍不住泛起了點異樣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這些?」

  「感覺吧。」容灼翻了個身興致勃勃地道:「不瞞你說,我覺得宴王殿下很有真龍天子的氣度,一看就是幹大事兒的人。」

  不等於景渡反應,他又道:「雖然他毛病也不少,但不像太子那麼虛偽,別的不說,你跟著他起碼不必擔心他虧待你。」

  于景渡神色複雜,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無奈。

  容灼誇人就誇人,偏偏還要在中間踩上一腳。

  「你在我面前拍他的馬屁,我又不會說給他聽。」于景渡失笑。

  「我說的是真的,不是拍馬屁。」容灼道:「反正我覺得他比太子靠譜多了。」

  于景渡一直都知道容灼討厭太子,聽他這麼說倒也不算太意外。

  至於別的話,他只當是對方為了踩太子而說的氣話。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他……」于景渡道:「可能是因為,我和他是一樣的人吧。」

  容灼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卻沒打斷。

  「這些年,有很多人因我而死,我得替他們把該討回來的東西討回來。」于景渡道:「否則將來,我怎麼去見他們?」

  容灼聽他這麼說,倒是明白了幾分。

  根據書裡的內容,太子為了保住自己,沒少對宴王下手。

  想來在邊關那些年,對方過得應該是九死一生的日子吧?

  也難怪宴王后來會對太子毫不容情。

  只是不知道「青石」的仇家是誰,難道也和太子有關?

  「放心吧。」容灼一手按在於景渡手背上,認真安慰道:「宴王一定會成功,你選對人了。」

  少年掌心帶著點微熱的溫度,透過他手背不斷傳來,這讓于景渡有些心猿意馬。

  這時卻聞容灼又小聲朝他問道:「將來等宴王登基了,我可以朝別人吹牛說我認識陛下身邊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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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認識他身邊的人,不如成為他枕邊的人





第36章

  小紈絝看向他的神情帶著點緊張,仿佛怕他不答應似的。

  于景渡輕咳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道:「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認識就算了。」容灼重新躺平,抬手擋住耀眼的陽光,「他有點嚇人。」

  「……」于景渡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輕輕歎了口氣。

  大概是他身體底子確實好,又或者是因為容灼的緣故,于景渡休養了一日後,面上的病態就退得差不多了。

  這日一早,他陪著容灼吃過早飯後,便帶著人去了馬場。

  「你又不能騎馬,帶我來馬場做什麼?」容灼不解道。

  「誰告訴你我不能騎馬?」

  「你……」容灼擰眉看向他,「你不要命了?」

  「我的命硬得很,騎個馬還不至於。」于景渡說著又挑了上次那匹馬。

  不過他看了容灼一眼後,很快又改了主意,換了一匹個頭稍微適中一些的馬。

  「上個馬我看看。」于景渡將韁繩遞給他。

  容灼如今已經騎過好多回了,接過韁繩便翻身上了馬,動作還挺利索。

  「拉我一把。」于景渡將一隻手遞給了他。

  容灼握住他的手,將他拉上了馬背。

  「你到底想做什麼?」容灼攥著韁繩不給他,像是生怕他胡來。

  「你控馬,去上次的地方。」于景渡道。

  容灼轉頭看了他一眼,結果兩人離得太近,容灼鼻子險些蹭到他唇上。

  這麼一打岔,容灼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控著馬朝外行去。

  他怕顛著于景渡,所以沒敢讓馬跑起來,就那麼慢慢悠悠晃到了此前他們跑馬的地方。

  好在于景渡極有耐心,坐在他後邊一手扶著他肩膀,自始至終都沒催促。

  「你知道騎馬最危險的是什麼嗎?」于景渡問。

  「摔。」

  「嗯。」于景渡道:「你不會上戰場,不需要考慮別的,只要學會摔下馬就行了。」

  「學會摔下馬?」容灼茫然道:「你是不是說反了?應該是學會不摔下馬吧?」

  「人只要騎馬,難免有摔馬的時候,意外總是會在你想不到的時候出現。」于景渡耐心道:「你要想保證自己的安全,不是讓自己一輩子不摔下馬,而是要學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用最安全的方式摔下來。」

  他這麼一解釋容灼就懂了。

  就像現代社會騎摩托車一樣,遇到危險時為了避免撞上去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可以提前側摔將傷害降到最低。但是該如何摔,這裡頭是有講究的,不會摔的瞎摔,會很危險。

  其實哪怕是機動車的駕駛學習,也會涉及遇到危險時該如何減少傷害。

  因為危險是不可控的,但面臨危險時的反應和應對卻是可以訓練的。

  「首先要保護你的腦袋和脖子。」于景渡從後頭握住容灼的手,引導他曲肘護住了腦袋,「往下摔的時候不要後仰,也不要前傾,儘量讓你的身體側著摔下去,讓胳膊先著地。記住在落地的時候就勢滾一下,這樣能減少受傷的可能。」

  他說著作勢將容灼往下一推,嚇得容灼一個激靈。

  「你別推我!」容灼著急道。

  「你習慣用右手還是左手?」

  「青石!」容灼回手就去抓他,「你別推我!我害怕!」

  「不推你。」于景渡道:「你自己摔一下試試。」

  容灼坐在馬上朝下看,那落差也不算特別高,但他還是不敢摔。

  其實人對高度的想像往往都是容易的,總覺得一米兩米並不算高,但實際上哪怕是平地站著,大部分人要主觀讓自己摔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要領就行了,沒必要還試試吧?萬一摔傷了呢?」容灼道。

  「這樣吧,你先下馬,我給你演示一下。」

  容灼聞言大驚,「你別摔,你還病著呢,你前兩天剛吐了血!」

  「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學會。」于景渡道。

  「我不想學……」容灼有些抗拒。

  于景渡伸手掐住他的腋下,將人一提便放下了馬。

  不等容灼反應過來,他便縱馬朝前奔去,而後轉了一圈,在快要靠近容灼時,驟然棄馬滾落在地。他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堪稱英武幹練,但容灼卻沒什麼欣賞的心思,于景渡落馬的那一刻,他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你瘋了?」容灼快步上前將他扶起來,臉都嚇白了,「你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要逼著我學跳馬?」

  于景渡看著眉頭緊鎖的少年,抬手慢慢在他眉心撫了撫。

  「那日我在屏風後聽到你說是騎馬來的,你知道我多後怕嗎?」于景渡道:「我當時就在想,萬一你的馬途中被驚了,萬一遇到什麼意外,你會怎麼樣?」

  「當時我就後悔,那日應該把這些都教給你。是我教會的你騎馬,所以除非你說這輩子你都不會再騎馬,否則我必須讓你學會這些,你明白嗎?」

  容灼怔怔看著他,半晌才乖乖點了點頭。

  「那我能不能換一匹矮一點的馬?」容灼小聲問。

  「你在外頭騎的馬,不會有更小的了。」于景渡在他胳膊上捏了捏,又道:「別怕,你先讓馬停著試一次,如果你摔的姿勢不對,我會接住你,絕對不會讓你受傷。」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看起來像是找到了點勇氣。

  他在於景渡的注視下重新翻身上馬,而後一點害怕的餘地都不給自己,就那麼按照于景渡教他的姿勢,抱住腦袋便側身摔了下來。

  于景渡沒想到他這麼利索,倒是被嚇了一跳。

  便見容灼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抬頭便沖著他粲然一笑。

  「行不行?」容灼問他。

  「讓馬小跑著試一次。」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臉頓時垮了下來。

  不過萬事開頭難,有了先前這一摔,他就算是克服了心裡的恐懼,後頭就順利多了。

  「要試一次快跑的時候摔嗎?」容灼問他。

  于景渡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帶著你摔一次吧。」

  摔馬這種事情,危險程度和馬的速度是直接掛鉤的,小跑著摔和奔跑著摔,危險程度根本就不能一概而論,所以于景渡多少是有些不放心。

  「不行,我擔心你的病。」容灼忙道。

  「我的病……你只要不讓我著急,就不會有大礙。」

  不等容灼反駁,于景渡便先上了馬。

  容灼見狀只能也跟著他上了馬。

  「駕!」于景渡控著韁繩縱馬疾馳,繞著草場奔了大半圈,而後他瞅准了時機,給了容灼一個信號,兩人一同翻身而下。

  于景渡到底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下馬的時候下意識將容灼護在了懷裡,於是兩人落馬時便滾到了一起。

  「你沒事吧?」容灼趴在他身邊,一臉緊張地問道。

  「沒事。」于景渡避開了容灼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大自在。

  容灼不大放心,將腦袋貼在他心口聽了聽,「你心跳太快了。」

  于景渡輕咳了一聲,喉嚨頓時有些發幹,「那是被你腦袋壓得。」

  他將人推開坐起身,目光卻有些飄忽。

  容灼並未留意到他的異樣,起身打了個呼哨召回馬,又翻身上去了。

  「容灼……」

  于景渡下意識想叫住他,容灼卻縱馬跑遠了。

  小紈絝大概是有點玩兒開了,騎著馬在草場上撒歡似的跑了好幾圈,這才在距離于景渡幾丈遠的地方側身一滾下了馬。

  于景渡緊張地看著少年的身影,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片刻後,便見容灼從地上爬起來,高興地大叫一聲,而後飛奔過來抱住了于景渡。

  少年剛在草地上滾過,身上沾染著青草的香氣。

  兩人湊近時,于景渡甚至還嗅到了一點點陽光的味道。

  「我成功了!」小紈絝在他耳邊興奮地道。

  于景渡就勢攬住他的腰,不知為何覺得心口又有點異樣。

  不過這種異樣和舊疾復發時那種滯澀感不大一樣,少了點痛苦,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點熱熱的,好像還有點滿當當的感覺。

  只可惜,容灼給他的那個擁抱,十分短暫,于景渡幾乎沒來得及回過神,懷裡便空了。

  「我再試一次!」少年一臉興奮地道。

  「可以了。」于景渡拉過他的手臂捏了捏,「一會兒回去估計該疼了。」

  這會兒太陽曬得人有些難受,兩人便找了棵大樹,坐在樹蔭下休息。

  容灼坐了一會兒就勢一倒,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他伸出一隻胳膊,朝于景渡道:「你可以枕在我的胳膊上。」

  「為什麼?」于景渡看了一眼他沒什麼肉的小細胳膊,表情很複雜。

  「你是病人啊,這是特殊照顧。」容灼道。

  于景渡顯然不怎麼領情,稍稍挪遠了些躺下了。

  「青石。」容灼側身看著他,笑道:「我真的很喜歡和你一起玩兒,我的朋友沒有你這樣的。」

  「是嗎?」于景渡挑眉,「我覺得你挺喜歡他們的。」

  「那不一樣。」容灼道:「我表哥還有宋明安他們也挺好的,但是他們和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于景渡問他。

  「就拿我表哥說吧,他可不會讓我這麼摔。」容灼道。

  「嫌我折騰你?」于景渡挑眉。

  「不是。」容灼忙朝他身邊湊了湊,一手握住他胳膊晃了晃,「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總是能很容易就說服我做一些我不敢做的事情。但是這些事情我做完了之後,我覺得很高興,我現在真的很喜歡騎馬。」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于景渡,他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學會。

  仿佛于景渡總是能看到他未曾被發掘出來的天分,然後輕而易舉就能幫他突破。

  「我以為你更喜歡青玉那樣的,畢竟他會繡花,我可不會。」于景渡道。

  「青玉和你又不一樣。」容灼失笑。

  「哪裡不一樣?」于景渡不依不饒道。

  「就是……他更像是我弟弟,你更像是我哥哥。」容灼解釋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想照顧他,什麼苦惱煩心的事情,也不敢朝他說太多。和你在一起就不用想那麼多,好像什麼都可以告訴你。」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半晌,「你什麼事情都願意告訴我?」

  「差不多吧,我對你……只有一個秘密。」容灼道:「不過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因為你以前騙過我,在我心裡的信任值掉分了。」

  于景渡心念一動,問道:「是關於什麼的秘密?」

  「關於我自己的。」容灼道。

  于景渡想到那兩份截然不同的策論,瞬間就猜到了容灼說的秘密是什麼。

  說不上來為什麼,今日容灼這麼坦誠地朝他說起這個秘密,他心裡的疑問反倒不像先前那麼強烈了。

  前些日子他看了不少志怪故事,也想過很多種可能。

  他不確定容灼的秘密具體是什麼,但現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因為無論如何,他自始至終認識的小紈絝,都是眼前這個人。

  「你呢?」容灼問道。

  「我也有一個秘密,也是關於我自己的。」于景渡道:「或許哪天等你告訴我你的秘密的時候,我也會告訴你。」

  容灼盯著他看了半晌,問道:「你只有一個秘密?」

  「我……」于景渡想到大壯的事情,「還有一個吧。」

  「兩個?」容灼又問。

  于景渡目光不經意在他唇上掃了一眼,而後避開目光道:「可能還有一個吧……」

  「三個,還有嗎?」容灼問道。

  于景渡知道自己如今在容灼面前的信譽不大高,所以回答得很謹慎。

  理智告訴他,最好別在這種時候得罪容灼,畢竟容灼好不容易才看在他這場病的面子上暫時原諒了他。可他心底又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有些不痛不癢的事情,早說出來比晚說出來要好。

  「還有一些,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頓時來了興致,猛地坐起了身。

  「但是你不能生氣。」于景渡道。

  「我不生氣,你說吧。」

  「我之前就知道琉璃花瓶是貢品。」于景渡道。

  容灼想到自己此番來江府的目的,表情頓時變了。

  虧他還那麼著急怕青石受牽連,結果這人一開始就知道那是貢品!

  「那你也不告訴我?」容灼癟了癟嘴道:「幸虧我沒再去過,不然就要被抓了!」

  「我是沒告訴你,但是……」于景渡摸了摸鼻子,「我想了個別的法子,讓你不會再去那個地方了。」

  容灼不解道:「什麼法子,我怎麼不知道?」

  「是我去求的宴王,讓他朝國子學打了個招呼……」于景渡越說聲音越小,「這樣你好好讀書,就沒時間再去胡混了。你不去胡混,就不會被抓。」

  容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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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連夜坐高鐵去上學了,拜拜!





第37章

  容灼目瞪口呆地望著于景渡,好幾次張嘴想要說什麼,都忍住了。

  他萬萬想不到那個多管閒事的煩人精,竟然就是「青石」!

  「你……說好了不生氣的。」于景渡提醒道。

  容灼深吸了口氣,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沒生氣!」

  他嘴裡說著不生氣,看向于景渡的目光卻像是打算咬人似的。

  而且自從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他就不願再和于景渡說話了。

  「容灼……」于景渡伸手想去碰他,容灼就地一滾,順著草地滾出老遠,躺在地上不動了。

  于景渡被他這舉動逗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沒想到這麼一笑徹底把少年惹惱了。

  「你還笑?」容灼坐起身怒道,「我還在生氣呢!」

  「你不是說沒生氣嗎?」

  容灼這回是徹底不想理他了,去解了馬繩便翻身上了馬。

  「你不管我了?」于景渡問他。

  「你身體不好不能騎馬,走回去吧!」容灼說罷一夾馬腹,便將于景渡遠遠甩在了身後。

  于景渡看著少年的背影,眼底不由浮起了一絲笑意。

  小紈絝分明就是擔心他的身體,所以都沒敢朝他說重話,怕激得他又吐血。

  于景渡起身慢慢朝著莊子的方向行去,沒走幾步便又聽到了馬蹄聲,他抬眼一看便見容灼又折返了回來。不過少年坐在馬上並未靠近他,似乎只是在確認他的安危。

  「咳……」于景渡一手握拳抵著唇輕咳了一聲。

  容灼一怔,而後氣呼呼地道:「你別裝病,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他語氣分明凶巴巴的,可目光卻極為緊張,顯然還是在關心于景渡的身體。

  于景渡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只覺一顆心被某種莫名的情緒填得滿滿當當,恨不得撐破他的胸膛溢出來一般。

  「你的朋友……」于景渡一邊朝前走一邊道:「那個叫宋明安的,是江少卿讓人將他從名單裡剃了出來。」

  容灼一怔,這才意識到他和宋明安沒有出現在地下拍賣場的買主名單裡,並不是偶然,顯然也是青石求那位宴王或者江繼岩幫了忙。

  「你是想讓我感謝你嗎?」容灼癟著嘴道。

  「當時我只當不與你見面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不敢知會你這些。但我又不想你捲進去,只能通過這種迂回的法子讓你遠離這件事。」于景渡耐心朝他解釋,「往後不會這樣了,我定會提前告訴你。」

  容灼本就心軟,被他這麼一說,氣便消了幾分。

  他從前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以為青石是不在意他這個朋友的。

  但如今看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對方其實一直在護著他。

  「那你往後要怎麼告訴我?」容灼道:「你又不敢見我,不怕讓人瞧見?」

  「我可以偷偷去見你。」于景渡道:「不會讓人發現。」

  「那我要是想見你的時候呢?」容灼問他。

  「你可以去找江繼岩,他會帶你來見我。」

  「那太明顯了,萬一被人看到,說不定要懷疑我也是你們的人。」容灼擰著眉頭想了想,「我們可以定一個暗號!」

  「什麼暗號?」于景渡問。

  「就是接頭暗號啊。」容灼道:「比如我想見你的時候,我就在尋歡樓的窗臺上放一盆花。」

  于景渡故作認真地思考了半晌,點頭道:「行。」

  容灼聞言頓時心情大好,倒是全然將先前的不愉快都拋到了腦後。

  「上來吧。」容灼朝他伸出了一隻手,一臉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表情。

  于景渡走上前抬手拉住他的手,卻沒使力,只是那麼靜靜握著。

  「沒力氣了?」容灼問道:「要我……把你抱上來?」

  于景渡聞言不由失笑,而後握住他的手借力翻身上了馬背。

  兩人回到莊子裡之後,容灼便纏著于景渡陪他泡溫泉。

  江繼岩因為還要去大理寺當值,一早就去了京城,如今莊子裡除了護衛和家僕,就只剩他們倆人,所以容灼倒是也沒客氣。

  「你自己去吧。」于景渡有些不大自在地拒絕道。

  「大夫昨日不是還說過你可以去泡一泡嗎?」容灼道:「你陪我去。」

  「我有點累了。」于景渡又道。

  「那你在旁邊休息,我去泡行嗎?」容灼拉著他的衣袖拽了拽,「那裡離花園太近了,我自己不敢去。」

  于景渡猶豫了半晌,這才勉強應了。

  容灼去取了換洗的衣服,便拉著于景渡去了後院。

  如今深秋,正是適合泡溫泉的季節。

  容灼到了地方也不避諱人,脫了衣服便進去了。

  于景渡在不遠處找了塊石頭坐下陪著他,但目光卻始終沒往少年的方向看。

  「青石……」容灼趴在池邊叫他,「水正好,你真不來?」

  「不去。」于景渡下意識轉頭瞥了他一眼,立刻又轉開了目光。

  不知是不是這處的溫度太高,于景渡感覺心口又開始出現那種不大舒服的感覺了,連帶著他的喉嚨都跟著有些發幹。

  「天冷了泡溫泉真是人間美事。」容灼愜意地輕歎了一聲,「我聽說京城好像新開了一家湯泉,我表哥還說改日約著宋明安他們一起去試試呢。」

  于景渡一怔,「你和那幫紈絝一起去洗澡?」

  「不是洗澡啊,是泡湯泉。」容灼糾正道。

  「你與他們……」于景渡不知道想說什麼,似乎覺得不大合適,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容灼一眼,目光在少年身上一滯,很快又移開了。

  「我去外頭候著你吧。」他說罷便起身走到了假山後頭。

  「你別走太遠,我害怕!」容灼沖他的背影喊道。

  于景渡無奈,只能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留給了他一個背影。

  容灼當日泡溫泉泡舒坦了,原想著明日要再來一次。

  然而下午江繼岩回來之後,卻將他這盤算給扼殺了。

  「你爹倒是真在意你這個兒子,一天派你們家的小廝,去大理寺詢問了兩趟。」江繼岩道:「我朝他說我拘著你是要問話,讓你配合這個案子,但也不能一直這麼說啊。」

  「那我今日就回去吧。」容灼道。

  一旁的于景渡垂著眼睛不置可否。

  「青石……」容灼轉頭看向于景渡,「別忘了暗號。」

  「什麼暗號?」江繼岩一臉不解。

  容灼和于景渡都默契地沒應聲,顯然是沒打算告訴他。

  江繼岩一看這倆人的表情就頭大,也沒再追問。

  當晚,他便派了馬車將容灼送回了京城。

  容灼走後,于景渡在院中坐了一晚上,也不知在想什麼。

  「殿下……」江繼岩拿了件披風幫他披上,「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什麼如何打算?」于景渡明知故問。

  「容小公子的事情。」

  「他已經知道了青石還活著,難道我要他跟我永不相見?」于景渡道。

  江繼岩挑了挑眉,心道這個問題的重點好像並不是永不相見,而是他們殿下主動想見人家。

  他一邊覺得有些頭疼,一邊又替他們殿下覺得有些心酸。

  這兩日于景渡的變化他是看在眼裡的,連吳太醫的藥都不起什麼作用的舊疾,但是被容灼陪著,就比吃了好幾日的藥都要見效。

  如今容小公子一走,他們殿下的眼神立刻就黯了。

  另一邊。

  容灼回到家之後夜已經深了。

  他原以為容父早已歇息了,可沒想到剛進院子,容父便得了門房的的通傳,匆匆過來了。

  「爹?」容灼道:「您怎麼還沒歇息?」

  「可算是回來了。」容父道。

  容灼不知他是否有事,便乖乖站著等他開口。

  「那邊沒事了吧?」容父問道。

  「已經沒事了。」容灼道:「大理寺的江少卿說,此後讓我不要再朝旁人提此事……」

  他原本還怕容父會追著問他這兩日的去向,雖然江繼岩替他編了藉口,但容灼覺得那藉口挺敷衍的,並不是很經得起推敲。但出乎意料的是,容父並未就此事多說什麼,倒是省了他編瞎話。

  「爹,你沒事吧?」容灼問道。

  「去書房裡說吧。」

  他說罷,便帶著容灼去了書房。

  「祁州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說你外祖父身子不大好,讓你舅舅和你娘回去一趟。」容父道。

  容灼聞言便想起了那日容母在屋裡大哭的事情,心道那日的事情會不會和外祖父的病有關?

  「為父想著你已經許多年沒去過祁州了,此番便跟著你娘他們,一道過去看看你外祖父。」容父道。

  「爹你不去?」容灼問。

  「我不去。」容父道:「朝中的事情太多,我走不開。」

  「那……我們什麼時候過去?」容灼問道。

  「明日晌午便走吧。」

  「這麼著急?」容灼一臉驚訝。

  「不算急了,你外祖父的病不等人啊。」容父道。

  容灼一想也是,古代社會畢竟不必現代社會,也沒有高鐵和飛機,靠著馬車趕路很耗費時間,所以哪怕他們明日動身,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祁州呢。

  「京城到祁州要走小半個月的路,你的東西我都讓金豆子幫你收拾了,你自己再看看要帶什麼。」容父道。

  容灼忙點了點頭,盤算著得在離開之前去朝幾個朋友道個別。

  當夜時辰已經不早了,他只能先睡下了。

  次日一早,他便讓金豆子去給周豐送了封信,順便幫他朝國子學告了假。

  他自己則去了一趟尋歡樓,朝青玉交代了幾句。

  「我都跟花姐打過招呼了,她會照應著你。」容灼道:「要是遇到什麼事情,可以去找周豐,他這個人雖然出身好,但是絲毫沒有門第之見,為人也正派,不會輕易看低了誰。」

  青玉聞言忙點了點頭。

  容灼走到窗邊,想起了和于景渡留下的暗號。

  可今日晌午他就要出發了,顯然來不及再見一面朝對方道別了。

  他這一去來回起碼要月餘,若是在那邊再待上些時日,時間上就更不好說了。

  容灼沒敢耽擱太久,見過青玉後就回去了。

  容母不知是要出遠門捨不得容父,還是擔心老父親的身體,眼睛看著紅紅的,顯然剛哭過。

  「他爹……」

  「莫要多說了,有灼兒陪著你,這一路上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容父說著伸手在容母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容母看著容父,似乎有一肚子話想說,卻在對方的注視下又咽了回去。

  容灼看著這夫妻二人,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一會兒工夫,段府的馬車便到了門口。

  這趟段崢和段父也一併同行,所以路上便安排了段府的馬車。

  如今他們這一行除了段家父子和容家母子,還帶了四個段府的護衛以及金豆子同行。

  「灼兒……」容父將容灼叫到一旁,遞了個包袱給他,「此番為父不能跟著你們去祁州,特意寫了封家書,就放在這包袱裡。你定要好生保管,帶到祁州給你外祖父。」

  「是,爹。」容灼忙乖乖應了。

  「定要妥善保管 ,不可疏忽弄丟了。」容父再三囑咐道。

  容灼看著手裡那包袱,心中突然閃過了一絲離譜的念頭。

  他爹對這包袱的在意程度是不是有點太過了?好像這裡頭裝著的不是什麼給外祖父的信,倒像是別的要命的東西。

  「記住了,定要保管好。」容父又道。

  容灼一連點頭,對方這才放心。

  「好生照料你娘。」容父伸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動作帶著少有的親昵。

  容灼忍不住沖他笑了笑,容父見狀便也笑了,只是笑意有些勉強。

  其實,容灼昨晚有句話忘了問容父,那就是他讀書的事情……

  但今日看來,容父對此事隻字不提,倒好似並不關心此事一般。

  路上,容灼和段崢共乘一輛馬車。

  容母則跟著段父一起,兄妹倆同乘。

  「小灼,你就這麼跟著我們去祁州,不去國子學讀書了?」段崢好奇問道。

  「我也不知道。」容灼道:「我反正是讓金豆子去幫我告了假,但是我爹一直沒提此事,估計是不指望我了吧。」

  「其實不讀書也沒什麼,天底下那麼多人,又不是只有讀書一條路,再說了我看你也不想做官。你不是說要跟我爹學做買賣嗎?」段崢道:「我爹要是知道你這打算,估計得高興壞了。」

  容灼笑道:「表哥,將來咱們可以一起幹啊。」

  「一起做生意啊?」段崢問。

  「對,不然我一個人還怪無聊的。」容灼笑道,「而且你朋友多,門路也多,到時候你做東家,我給你打下手。」

  段崢被他逗笑了,「我可不做你的東家,你給我做東家還差不多。」

  「來日咱們都立了業也就自由了,你不是在尋歡樓還有個相好的姑娘嗎?」容灼道:「回頭將她也贖出來,跟著青玉一起,咱們養著。」

  「那不還是得讓我姑父走門路幫忙弄官府的文書?」段崢道:「你又不做官。」

  「我認識別的官。」容灼神秘一笑,「到時候讓他幫忙弄文書贖人。」

  「你還認識別的官?」段崢問道:「誰啊?」

  「回頭再告訴你。」容灼道。

  容灼看著沒什麼心眼,但嘴還是很嚴的。

  而且他知道段崢這性子太活泛,什麼事情一旦告訴了他,估計滿京城也就傳遍了。

  馬車一路徐行出了京城。

  容灼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便困了。

  他倚在段崢身上打了個盹,後來是被劈裡啪啦的雨聲吵醒的。

  「怎麼這麼大的雨?」容灼想要掀開車簾往外頭看一眼,頓時便有雨水濺了進來。

  「你仔細沾了雨水著涼。」段崢將他往後拉了拉,「秋天的雨最冷了。」

  「他們怎麼辦?」容灼朝著馬車外頭喊了金豆子的名字。

  「公子別急,咱們正找地方避雨呢。」坐在車外的金豆子朝他道。

  這雨勢來得太快,且毫無徵兆。

  眾人猝不及防便被淋了個正著。

  好在車夫有點經驗,記得附近的路,帶著眾人找了戶農家小院暫時落了腳。

  這小院裡看著像是荒廢了,並沒有住人,屋裡屋外都空蕩蕩的。

  車夫們將馬車停在了雨棚裡,而後眾人便進了屋。

  「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今晚咱們大概要在這裡過夜了。」段父道。

  「咱們離京城多遠了?」容灼問道。

  「也就不到兩個時辰的路程吧。」段父道:「早知道該明天再出發,也不必折騰這麼一遭了。」

  容灼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這位舅舅似乎不怎麼關心自己老爹的身體啊,並不著急回去似的。

  「收拾一下屋裡,我讓人去燒點熱水。」段父又道。

  容灼幫著金豆子他們將屋裡收拾了一番,不過這農家只有兩間臥房,他們這麼多人顯然是住不開的。

  段崢一直盼著雨早點停,想著說不定能在天黑之前找個正經落腳的地方。

  沒想到這場雨一直下到了入夜才停。

  眾人吃了些乾糧喝了些水,便準備休息了。

  由於只有兩間臥房而且不大,段父安排了一間給容母,另一間給了段崢和容灼,自己則打算和護衛們一起在外間將就一晚。

  容灼和段崢推辭不過,只能依了他。

  「小灼,你在看什麼?」段崢問道。

  容灼將容父給他的那個包袱打開,在裡頭翻找了片刻,從裡頭取出了一封裹了油紙的信,「這是我爹寫給外公的,讓我好生保管,我覺得還是隨身帶著比較安全。」他說著將那封信塞進了衣袋裡,而後將包袱枕在了腦袋底下。

  這屋裡的床也沒個被褥,只有容灼他們帶來的薄毯,夜裡睡著以後便冷得厲害。

  容灼眯了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將毯子圍在身上便起來了。

  「你幹什麼?」段崢也醒了,拉住他問道。

  「這床睡著難受,屋裡還一股黴味兒,我去外頭透透氣。」容灼道。

  段崢聞言也躺不住,便跟著容灼起來了。

  院中一片寂靜,只有兩個輪值守夜的護衛。

  大概是剛下過雨的緣故,今晚的夜色竟出奇的好。

  繁星漫天,像是被人撒上去的一般,璀璨奪目。

  「好久沒看過星星了。」容灼道。

  「你們讀書人就喜歡這麼酸不拉幾的,星星有什麼好看的?」段崢失笑道。

  容灼也不與他辯駁,只在院中掃了一眼,最後走到了雨棚裡的馬車坐下,裹著毯子看星星。

  「表哥,你多久沒見過外公了?」容灼問他。

  「好幾年了吧。」段崢道:「我爹倒是常去祁州,但是路遠,我不想跟著。」

  「舅舅上一次去是什麼時候?」容灼問。

  「不到半年吧。」段崢道。

  「上回舅舅回來,提過外公身子不好嗎?」容灼又問。

  「沒有,你問這個做什麼?」

  容灼笑了笑,「沒什麼,我就是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我怎麼沒覺出來?」段崢不解。

  「我記得我娘好幾天之前哭過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容灼道:「如果是因為外公的事情哭,那為什麼當時不急著走,拖到了今日?」

  「可能在等我爹一起?」段崢道:「他前幾日比較忙。」

  「那也有可能。」容灼道:「我就是總覺得哪裡不對,舅舅和我娘路上都沒提過外公的事情,我看舅舅好像也不著急的樣子。」

  段崢被他這麼一說,倒是也意識到了問題。

  「難道咱們去祁州,不是為了外公?」段崢問。

  「誰知道呢?」容灼覺得有些冷,便往馬車裡縮了縮。

  車裡墊了腳墊,坐著還挺舒服。

  容灼示意段崢也進去坐著,而後將車簾撩起來打了個結。

  兩人坐在馬車裡,透過開著的車簾看去,正好能看到星星。

  「你有沒有聽到馬蹄聲?」容灼突然問道。

  「沒有啊。」段崢說著側耳聽了聽,表情有點茫然。

  這時,在院中守夜的兩名護衛似乎也聽到了動靜,朝門外的方向走了幾步。

  就在此時,突然兩聲悶響傳來,像是有什麼重物倒地的聲音。

  段崢正欲開口詢問,卻被容灼一把捂住了嘴。

  與此同時,院中突然出現了兩個黑影。

  黑影大概是被先前那兩個護衛吸引了目光,所以並未想到棚子裡的馬車裡還坐著兩個少年。

  他們悄無聲息地穿過園子,徑直朝著後頭的臥房行去。

  段崢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整個人都懵了。

  但容灼卻出奇地冷靜……

  或許是上次在江府的經歷,讓他積累了點經驗。

  又或許今日他早已覺出了不對勁,所以這會兒出現這樣的意外,反倒不那麼驚訝了。

  眼看兩個黑影直奔臥房而去,想來不是圖財就是害命。

  容灼一想到方才那聲悶響,便知道那護衛八成是凶多吉少。

  段崢顫抖著捏了捏他的手,那意思怎麼辦?

  容灼擰著眉,心念急轉……

  如今容母段父和金豆子,以及另外幾個護衛都在屋裡。

  但他們這會兒都睡著呢,未必能有所提防。

  所以一旦讓他們幾人進了屋,屋裡的人必然也是凶多吉少的局面。

  「一會兒等他們兩個出來,你就進去叫醒舅舅他們。」容灼在他耳邊低聲道。

  「你呢?」段崢緊張道。

  容灼在他手上捏了捏,卻沒做聲。

  片刻後,一聲馬嘶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剛摸進屋的兩人聞言當即閃身出來,便見一個單薄地身影縱馬而去……

  「追!」其中一人簡短地道。

  兩人當即也不再理會屋裡的人,匆匆追了出去。

  他們的馬就停在不遠處,兩人一個呼哨,便將馬召了回來,隨後利索地翻身上馬,追著先前的馬蹄聲而去。

  待馬蹄聲漸小,路邊的草叢突然傳來一陣窸窣。

  隨後,容灼捂著胳膊從裡頭爬了出來。

  不過他倒不是因為摔傷了才爬著出來,而是太害怕有些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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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下次練練腿吧,老是腿軟可不行





第38章

  院內。

  待馬蹄聲遠去之後,段崢便連滾帶爬地進了屋。

  「爹,出事了!」段崢顫聲道。

  屋內的段父和護衛等人,聞言便紛紛醒了。

  段崢不敢有絲毫耽擱,忙將方才外頭發生的事情朝眾人說了。

  「小灼呢?」段父問道。

  「他騎馬去引開了賊人……」段崢道。

  段父一聽面色登時變了,一旁的金豆子這會兒也清醒了,急得險些當場哭出來。

  「不行,我要去找我家公子。」金豆子起身道。

  「別慌。」段父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看了一眼內室的方向,這會兒裡屋的容母尚未被吵醒,「你和崢兒照顧好小灼她娘親,不要亂跑。」

  段父到底是行商數十載,見過不少風浪,因此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他吩咐了段崢去將容母先叫醒了,又吩咐了幾個車夫找了趁手的武器做好戒備,最後帶著剩下的兩個護衛出了屋子。

  「你去柴房找找有沒有多餘的柴火,在院子裡點個火堆。」段父朝一個護衛吩咐道:「賊人夜襲不成,說不定會再回來,但是知道咱們醒了他們便會有所顧忌。」

  他說罷又帶著另一個護衛去了門口,檢查了地上躺著的另外兩名護衛。

  那兩名護衛都是一擊斃命,從屍體上看得出下手的人很有殺人的經驗。

  「把屍體先抬進柴房,仔細一會兒又下雨。」段父說著便與那護衛聯手,將屍體抬了進去。

  沒一會兒工夫另一人點好了火堆,待火燃起來之後,段父便帶著兩人出了院門。

  外頭夜色正深,雖然雨後月明星稀,可依舊看不出什麼端倪。

  段父拿著火把順著地上的馬蹄印往前走了一小段,這時突然聽到草叢裡傳來了一陣窸窣。

  「什麼人?」護衛驟然出刀,冷冽的刀鋒借勢便架到了對方脖子上。

  「是我,舅舅!」容灼的聲音從草裡傳來。

  段父當即上前,將人從草叢裡扒拉了出來。

  「小灼,受傷了嗎?」段父問道。

  「我沒事。」容灼忙道。

  段父警惕地四處看了看,也不多說,將容灼抱起來便帶回了他們落腳的地方。

  容母這會兒早已醒了,沒見到容灼時一直擔心地小聲哭泣,如今見了人不由心疼不已,上前便將容灼抱住了。段崢和金豆子見狀也跟著松了口氣。

  「娘,我沒事。」容灼安慰道。

  容母雖情緒激動,卻也沒失了分寸,哭過之後便將人上下檢查了一番。

  容灼方才落馬時,小腿被碎石割出了傷口,血將裡衣的褲腿都染紅了一片。

  容母忙讓金豆子取了出門前準備的傷藥,幫容灼包紮傷口。

  「舅舅,他們還會回來嗎?」容灼朝段父問道。

  「不好說。」段父道。

  眾人聞言頓時緊張起來,畢竟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表哥,咱們路上不是帶了銅盆嗎?你讓人找出來,若是有人靠近,咱們就使勁兒敲銅盆。」容灼道。

  「敲盆做什麼?」段崢不解。

  段父卻明白了容灼的意思,「賊人若非打定主意要咱們性命,這法子多少有點用處。」

  其實容灼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他們這堆人裡會武藝的只剩兩個護衛以及段父,剩下的車夫或許有點蠻力,作用卻不大。

  而敲盆這樣的舉動,若是放在現代社會就類似於報警器或哨子。在遇到危險時,除非對面的人打定了主意要置人於死地,否則哨聲或尖銳的報警器,可以有效的震懾對方,起到擾亂對方心神的作用。

  尤其是竊賊,一旦撬開門鎖觸發了報警器,退縮的概率極大。

  段崢當即便找來了銅盆,和金豆子一人抱了一個,隨時準備等人來了就敲盆。

  「他們是沖著咱們的錢來的嗎?」段崢問道。

  「人沒進院子就了結了咱們兩個護衛,只怕不是沖著錢財來的。」段父道。

  圖財的人就是為了弄到銀子,哪怕忌憚護衛也多半會將人弄暈,沒必要弄死。

  而且能一擊斃命,可見那兩個人的武藝都不弱,所以看著不像竊賊,倒像是刺客。

  在馬車裡的時候,容灼甚至不由想到了先前在江府時經歷的事情。

  同樣的身手不凡,同樣的殺人不眨眼……

  雖然兩撥人未必是同一夥,但他們的行為模式卻很接近。

  容灼看向容母和段父,開口問道:「娘,舅舅,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

  容母剛幫容灼包紮完傷口,聞言下意識看了段父一眼,神情很是傷感。

  「是你爹……」段父開口道:「他在朝中得罪了人,怕來日事發牽連你們,便讓我帶著你和你娘先避一避。」但容父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方會這麼快就下手,而且還這麼明目張膽。

  「兄長……」容母開口道。

  「事已至此瞞不住他的,況且小灼也不是孩子了,方才若不是他,咱們這會兒只怕早已身首異處了。」段父說罷看向容灼,歎了口氣,「你爹怕你害怕,才沒敢告訴你,而且這種事情越是不知道,反倒越安全。」

  容灼聞言恍然大悟,心中一直以來的很多疑團也跟著解開了。許久前容父和容母的那次爭吵,容父面對他時的愧疚,離家時容母的不舍……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釋。

  怪不得容父連他讀書的事情都沒顧得上過問。

  比起家人的安危,讀不讀書,前不前程仿佛都不那麼重要了。

  容灼伸手在自己衣袋的位置摸了摸,裡頭是容父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好好帶著的信。

  聯想到方才刺客不顧一切也要追馬而去的舉動,容灼頓時就明白了……

  刺客們並非是為了來殺他們,而是在找東西。

  難道找的就是他身上這封信?

  「爹,既然如此他們一定會再來的,咱們趕緊動身離開這裡吧?」段崢開口道。

  「若他們不放過咱們,離開此地只會更危險。」段父道:「這裡起碼還有個藏身的地方,咱們都躲到屋裡關起門,拿櫃子將門一頂,還是能撐個一時半刻的,若是在路上被人截殺,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他這麼一說,屋內頓時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去搬救兵吧。」段父說罷看向一個護衛,「你連夜快馬加鞭進城,多帶些人手來。」

  「舅舅,咱們只剩兩個護衛了,不能讓他走。」容灼道。

  相對於搬救兵來說,暫時保證他們的安全更重要。

  「我去吧。」一個車夫開口。

  「不,讓我去吧。」容灼道。

  他話音一落,容母和段崢當即都齊聲反對。

  莫說他腿上還有傷,回城的路那麼遠,外頭還那麼黑,他們怎麼可能放心讓容灼去。

  尤其在容母眼裡,自家這兒子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

  「公子,我去吧。」金豆子道。

  「京城一來一回三四個時辰的路,太遠了。而且他們若是有心不放過咱們,難保不會在回京城的路上埋伏。」容灼道:「我有個朋友在附近,他們家有很多護院,我可以求他幫忙。」

  眾人聞言都看向容灼,便聞他繼續道:「越耽擱越麻煩,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那匹馬上沒人,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段父擰著眉頭,似乎在斟酌他這法子可不可行。

  「這樣的事情,你那位朋友會幫忙嗎?」段父問道。

  「他……應該會吧。」容灼道:「眼下咱們也沒別的法子了。」

  段父略一猶豫,便點頭答應了。

  如今回京城搬救兵的確不是好法子,對方既然派了人來截殺他們,很可能在京城也做了佈置,若是回去說不定非但搬不到救兵,反倒讓他們陷入更被動的境地。

  「小灼,讓豆子陪著你吧。」容母哽咽道。

  「不必,娘您放心,我現在很會騎馬了。」容灼朝她一笑,安慰道:「讓豆子陪著你,不然我不放心。」

  他說著便起身出了房門,臨走前又叮囑了金豆子和段崢好生照料容母。

  這會兒外頭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但容灼壓根也顧不上冷不冷,他生怕再耽擱,把刺客又等了回來。

  他一路急奔,徑直去了江府。

  好在他記路,趁著夜也沒跑錯地方。

  「容小公子?」門房一見是容灼,當即十分驚訝。

  他看了一眼外頭的夜色,問道:「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我有急事找江少卿,勞煩通傳一下。」容灼道。

  「外頭雨大,容小公子先進來說話。」門房將人讓進了門,這才道:「公子來得不巧,今日雨太大,我們家公子沒回來。」

  容灼聞言一怔,忙問道:「那青石呢?」

  「青石公子昨晚就走了。」門房道。

  容灼聞言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他千算萬算,沒料到江繼岩和青石竟然都不在。

  「容小公子今晚且住下吧,外頭這麼大的雨,再淋著該生病了。」門房道。

  「我……」容灼心念急轉,一時間腦海中閃過了很多念頭。

  去京城是絕對行不通的,太危險,也太遠。

  可如今他還能怎麼辦?

  借江府的護衛一用?

  且不說江府的管家會不會借給他,萬一真借給他,屆時再出了岔子,他怎麼朝江繼岩交代?

  容灼急步踱了幾個來回,忽然心念一動。

  「我借你這裡看個信可以嗎?」容灼朝門房問道。

  「自然,公子自便就是。」門房說著給他取來了油燈。

  容灼就著油燈的光,將懷裡的信取出來,當場就拆開看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信裡並不是給他外公的家書,而是別的東西。

  容灼看著那封信,眉頭不由越擰越緊……

  他記得,原書裡容家是沒有這一場磨難的。

  既然如此,那此事追究起來,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他的某個舉動,產生了蝴蝶效應,引發了此事。但他自始至終都未曾牽扯進朝中的事情,他甚至連容父在朝中任何職都不知道,又怎麼可能會引出這樣的禍端?

  第二種可能,容父原本就裹進了這件事情中,但按照原書的走向,有人暫時保了他。如果是這種可能的話,那容灼就不得不想到一個人了,那就是太子。

  雖然他沒有證據證明此事和太子有關,但按照原書的走向,他如今已經和太子交好了。這是和原書唯一不同的事情,所以容家的禍端多半和此事有關聯。

  眼下他無從去證實自己的猜測,但事已至此,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容灼默默將信重新用油紙包好,揣了起來。

  「公子,進去換身乾淨衣服,再喝點姜湯暖暖身子吧?」門房道。

  「不必了。」容灼朝他道了謝,「若是江少卿回來,勞煩您知會他一聲,就說我來過。」

  他說罷又借了紙筆,草草畫了個地圖,將容母他們的藏身處做了標記。

  他這麼做只是以防萬一,若他此去不成或者半路有什麼危險,總要給容母他們多留一線生機。

  與此同時。

  清音寺客房中。

  于景渡從噩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黎鋒因為擔心他的病,所以今晚歇在了一旁的矮榻上,如今聽于景渡呼吸有些滯澀,忙上前查看,「您沒事吧?」

  「無妨。」于景渡擺了擺手,過了半晌才漸漸調勻了呼吸。

  他方才夢到小紈絝了,而且是個不大好的夢。

  「公子,您近來這舊疾發作得越發厲害了。」黎鋒擔心道,「要不還是回宮,有吳太醫看著總歸要好一些。」

  「沒有大礙。」于景渡道。

  「殿下是不想回宮?」黎鋒問道。

  于景渡起身披上衣服,而後走到窗邊將窗子推開。

  外頭的冷風驟然灌進來,惹得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再過幾日吧,母妃的忌日,本王不想見到那些人。」于景渡淡淡道。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黎鋒聽了卻忍不住有些難受。

  他們殿下為了與太子對抗,面對陛下時的態度已經比從前好了不少。但他無論表面上如何扮演「父慈子孝」,心裡終究是放不下過去。

  于景渡看著外頭的夜色,想到那個夢只覺得心口有些發悶。

  他從懷裡取出那方從容灼那裡「騙」來的巾帕,放到鼻間輕輕嗅了一下,仿佛這樣能讓他稍稍好過一點。

  只可惜那巾帕被他帶著太久,上頭沾著的都是他身上的藥味,倒是聞不出來小紈絝身上那淡香味了。

  「你繼續睡吧,本王出去透口氣。」于景渡說罷披上披風,便打算出門。

  「殿下,外頭下著雨呢,涼。」黎鋒忙找了傘出來給他撐著。

  「不必跟著本王。」于景渡接過傘便出去了。

  黎鋒不敢忤逆他,但也沒心思繼續睡,只能在門口候著。

  于景渡撐著傘出來,見天色已經隱約有了要亮起來的跡象。

  寺中的僧人已經起來開始誦經了,于景渡不欲在寺裡閒逛,便徑直朝著寺外的方向行去。

  他打開寺門,借著朦朧的雨勢看向遠處,便見正對著寺院門口的臺階上,一個瘦削的人影正埋頭往上爬。

  天色尚早,再加上下著雨的緣故,于景渡看不清對方的樣子。

  他素來是個冷淡之人,對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沒發生出同情心來,所以他望著那個身影,也只是一臉冷漠,絲毫不會去想此人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趁夜也要冒雨爬山。

  他甚至有點不大高興,因為此人打擾了他的清淨。

  于景渡轉身想回去,卻覺心口一疼,像是被某種說不清的東西牽動了那麼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再次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人影,目光驟然一滯,竟是從中看出了點熟悉感。

  不可能。

  他下意識否認,心道這不可能是他想的那個人。

  然而隨著那個身影越來越近,于景渡的面色也跟著變了。

  他將手裡的傘隨手一扔,大步走向了雨中。

  「容灼?」于景渡輕聲喚道,像是生怕驚碎了眼前的夢境。

  對方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他,露出了那張片刻前還在於景渡夢中出現過的臉。

  臺階上的少年早已被淋成了落湯雞,額頭上也不知是何時磕出來了淤傷,這會兒看著狼狽又可憐。他看到于景渡時很明顯怔了一下,而後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登時就亮了。

  于景渡上前一把將人拉住,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少年手臂被雨水浸得冰涼,嘴唇都凍得有些發青。

  于景渡顧不上其他,徑直將人按在了懷裡,用披風幫他擋住了不斷落下的雨水。

  「你怎麼會在這裡?」于景渡問道。

  「青石……」容灼一見到他原本只顧著高興了,倒是沒顧上委屈。如今被人這麼抱著,便覺幾乎被凍得麻木的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一顆心也跟著變得柔軟起來。

  於是,容灼癟了癟嘴,忽然忍不住埋在於景渡肩窩大哭起來。

  他積攢了一路的恐懼,不安和委屈,在被他抱住的這一刻,毫無徵兆地湧上心頭。

  沒人知道他這一路是怎麼過來的。

  深秋的夜雨冷得過分,他騎著馬時,雨落在臉上又涼又疼。

  而且他因為太過害怕,路上還摔了一次馬,爬山時也腳滑磕破了腦袋。

  他最怕的還是會撲空,就像去江府時一樣,誰也找不到。

  可就在他力氣幾乎要耗盡的那一刻,于景渡出現了。

  容灼窩在他懷裡,幾乎要懷疑這是他被凍傻了臆想出來的夢境……

  「我們遇到了壞人……他們要殺我們。」容灼儘管委屈,卻也沒忘了正事,他哽咽著抬頭看著于景渡,朝他道:「我們的兩個護衛被他們殺了,我娘和舅舅他們還躲著呢……我去找江少卿,想讓他幫忙,可是他不在家……」

  少年說著又忍不住開始委屈,再次將腦袋埋在了于景渡肩上。

  于景渡擰著眉頭,將人攬在懷裡帶進了寺中。

  黎鋒一見到自家殿下帶著容灼進來,都看傻了。

  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心道這容小公子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去弄點熱水和姜湯,快。」于景渡朝他吩咐道。

  黎鋒不敢耽擱,忙去準備了。

  「把濕衣服先脫下來。」于景渡顧不上其他,連避諱都忘了,直接上手幫著容灼將身上濕透的衣服扒了下來,而後拿了毯子將人裹住。

  「我衣袋裡有一封信。」容灼凍得聲音都在發顫,「你把信拿給宴王殿下,問問他能不能幫忙救救我娘親他們,我不知道那夥賊人還會不會再回來……」

  于景渡動作一怔,並沒有去拿信,而是將被毛毯裹住的容灼抱到了榻上,又取了一張乾淨的帕子幫他擦頭髮。

  少年黑髮濕漉漉地散在身上,一張臉凍得蒼白,看上去帶著幾分病態的美感。

  但于景渡這會兒壓根沒心思欣賞,他手上動作溫柔緩慢,目光裡卻帶著壓不住的淩冽。

  「你娘他們在哪兒,你記得嗎?」于景渡問。

  「我記得,有紙筆嗎?我可以畫出來。」

  于景渡聞言便去給他找了紙筆來。

  容灼接過筆,這才發現手因為被冷透了,這會兒僵得根本握不住筆。

  于景渡見狀拉著他的手握在掌心,慢慢摩挲著,試圖幫他恢復知覺。

  「你先把信給宴王殿下送過去,我猜想害我們的人可能跟太子有關係,雖然我不確定……但是宴王殿下應該會願意幫我們吧?」容灼不安道:「你能不能……幫我朝他說說情……」

  「宴王起得晚,這會兒估計還在睡覺。」于景渡道:「我與他的護衛們都很相熟,你放心……」

  他說著將筆放到容灼手裡,而後從背後將人抱住,一手包在容灼握著筆的手上。

  這樣一來,容灼的手便不像方才那麼無力了。

  他在於景渡的協助下,總算是勉強畫出了一張地圖,還在上頭標了江府的位置,以作參考。

  「待著別動。」于景渡又扯了床被子蓋在他身上,而後拿著那張地圖出了房門。

  外頭,黎鋒剛弄好了姜湯端過來。

  「你帶幾個人去,將人帶出來,安置好。」于景渡接過姜湯,將地圖給了黎鋒。

  「萬一……」

  「沒有萬一,把人活著帶出來。」于景渡道。

  黎鋒聞言忙點頭應是,而後便拿著那張地圖匆匆離開了。

  于景渡端著姜湯進屋,看著容灼慢慢把姜湯喝完,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隨後,他走到容灼換下來的濕衣服旁邊,找出了裡頭那封信。

  「我能看看嗎?」于景渡朝他問道。

  「你看吧,看完了替我轉交給宴王殿下。」容灼道,「這是我爹給我的,他不想讓我知道,還瞞著我說是給外公的信,我偷偷打開看的……」

  于景渡打開那封信掃了一眼,表情沒什麼變化。

  片刻後他放下信,又出去了一趟,吩咐暗衛回京城盯著容父,免得容父陷入危險。

  容灼這會兒稍稍緩過來了些許,面色不再那麼蒼白了,但整個人看著依舊有點病懨懨的,似乎是著了風寒。

  于景渡走到床畔坐下,伸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面色很不好看。

  「青石,宴王殿下什麼時候醒?」容灼問道。

  「你來找他,是想投奔他?」于景渡問道。

  容灼想了想,道:「我不知該找誰了。」

  于景渡聞言沒再繼續追問,轉而道:「我讓他的護衛去找你娘他們了,你不必擔心。」

  「真的?」容灼聞言眼睛一亮,「他一會兒醒了,不會怪你吧?」

  「不會。」于景渡隨口道:「別管他了,我讓人弄了熱水,你先洗個熱水澡,不然該生病了。」

  容灼聞言忙乖順地點了點頭。

  不過不等於景渡再次開口,他便身體一歪,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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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殺意+10086





第39章

  容灼這一夜,又累又怕,還淋了半宿的雨,這會兒早已是強弩之末。

  先前他強撐著精神,不過是擔心容母他們的安危,如今聽于景渡說已經讓人去找了,他心裡那根弦一松,便再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不多時,有人來知會于景渡說熱水燒好了。

  容灼如今昏迷著,于景渡也沒法讓他泡澡,怕熱水一激他承受不住,只能讓人將熱水送進來,而後拿帕子幫他擦身。

  先前于景渡沒顧上仔細看,如今才發覺少年身上腿上竟還有不少磕碰出來的傷。

  尤其小腿上的傷被雨水泡得已經有些發白了,看著就疼。

  于景渡小心翼翼幫他清理好傷口,自始至終眉頭一直緊鎖著。

  他常年習武,在傷口上一掃就能大致判斷出這傷是怎麼來的。

  所以他幫少年一一上過藥包紮好之後,便將對方這一路上經歷的磕碰和摔打都估了個大概。這些傷其實對一個武人來說,實在算不上多嚴重,可落在養尊處優的小紈絝身上,便讓人無端覺得心疼。

  若容灼這會兒醒著,定然會被此刻的于景渡嚇一跳。

  只因向來清冷克制的宴王殿下,這會兒渾身都是掩不住的戾氣,像是隨時打算提刀去大殺一通才能平息胸中的鬱結。

  幫容灼擦完身體又處理好傷口之後,于景渡便一直坐在榻邊,一言不發。

  直到房門被敲響,無雲推門而入,他才收斂了渾身的戾氣。

  「六叔。」于景渡朝他行了個禮。

  「聽你的護衛說,小施主生病了,貧僧便來瞧一眼。」無雲說著走到榻邊,目光落在容灼額頭上的傷時稍稍怔了一下,「小施主冒雨前來,定是對你極為信任。」

  「他不是來找我的,是來找宴王的。」于景渡道。

  「他來找的就是你。」無雲淡淡一笑,「不然為何你會在寺院門口遇到他?」

  于景渡略有些不解,便聞無雲又道:「我上次便與你說過,這是你與他的緣分。至於你是誰,這並不重要。」他說著一手搭在容灼手腕處,替對方診了診脈。

  「寺中沒有會醫術的僧人,我這半吊子都不算的,反倒擔起了大任。」無雲收回手又在容灼額頭上輕輕探了一下,「小施主應該是受了驚嚇,再加上淋了雨染了風寒。」

  「有藥嗎?」于景渡問。

  「貧僧開的方子抓了藥,你敢讓他喝嗎?」無雲失笑,見於景渡表情複雜,他又道:「他太累了,讓他先睡一覺吧。年輕人身子骨擔得住,養幾日就好了。」

  于景渡應了一聲,心裡卻盤算著是讓人去江府弄點藥來,還是等雨停了,直接帶著容灼去江府。畢竟這清音寺條件太艱苦,他住著倒是沒什麼,讓生了病的容灼待在這裡,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無雲只在房中待了片刻,便告辭了。

  于景渡將人送出了門外。

  這會兒天色已經大亮了,但因為雨尚未停,所以天空看著灰濛濛的,很是壓抑。

  「你身上的戾氣太重了,比這天氣還刺人。」無雲看著院中的雨幕道:「放任自己動怒,這不是好事。」

  「六叔,你說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于景渡問道。

  無雲聞言並未作答,只轉頭看向他。

  便聞他又道:「我原是打定了主意,讓他好好去過自己的生活。可我沒想到,我不去招惹他,他依舊沒法安安穩穩的……」

  「景渡,你這些年在外頭當是見過不少人。你仔細想想,這芸芸眾生,哪個能輕易獨善其身呢?」無雲問道。

  「我管不了眾生,我只想讓他安安穩穩的。」

  「你改主意了嗎?」無雲又問。

  于景渡擰了擰眉,沒有作答。

  「我以為出了這樣的事,你會毫不猶豫將人留在身邊。」無雲失笑道,「但如今看來,你似乎還在斟酌。」

  「六叔,你覺得我能贏嗎?」

  「你從前不會這麼問我。」

  「從前我不在意輸贏,大不了賠上一條命罷了。」于景渡說著看了一眼屋內的方向,「可如今……」他早已不是那個無牽無掛的于景渡了,他開始在意輸贏了。

  想到今日一早在寺院門口見到容灼時的那一幕,于景渡心裡就有些發悶。

  得知小紈絝來投靠自己,他本應是高興的,可那一刻于景渡心裡想的卻是:

  萬一自己輸了呢?

  小紈絝怎麼辦?

  「我不想讓他陪我一起死。」于景渡道。

  「那你就陪他一起活著。」

  無雲說罷便轉身走了,臨走前雙手合十,朝著于景渡略一頷首。

  于景渡目送對方離開,又對著滿院的雨幕發了會兒怔。

  容灼這一覺睡了小半日。

  在他昏昏沉沉之時,于景渡一直守在旁邊。

  直到過了晌午,黎鋒才回來。

  「人都安全,刺客不知是有所顧忌,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並未再回去過。」黎鋒朝于景渡道:「依著殿下的吩咐,將他們暫時安置在了江少卿家裡。」

  「此事不要聲張,把尾巴收好,莫要讓人知道他們的下落,免得節外生枝。」于景渡道。

  「殿下放心,一路上馬蹄印都做了手腳,刺客就算再回去,也找不到他們的下落。」黎鋒道,「而且我命人架著馬車繼續往前跑了,這樣若他們循著蹤跡,只能往祁州的方向追。」

  于景渡聞言點了點頭,眉頭卻一直沒有舒展。

  「殿下,容小公子這邊您怎麼打算的?」黎鋒問道:「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您還不打算招攬他嗎?」

  「人自然是要留下的。」于景渡道:「不過此事不能操之過急,要給他點時間。」

  畢竟是一條沒法折返的路,尤其對先前就知道容灼打算的于景渡而言,讓容灼打心眼裡接受這一切,並非易事。

  因為他不想在這件事情上朝容灼施加任何壓力。

  免得將來容灼後悔之時,他沒法朝對方辯駁。

  「那您的身份……」

  「讓他緩一緩吧,別再嚇唬他了。」

  容灼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少還能將他當成朋友,對他依賴和信任。若得知他就是宴王殿下,哪怕不當場翻臉,往後也會因為身份的緣故,對他敬而遠之。

  如此,他就真的再也沒有與對方親近的可能了。

  小紈絝會趴在青石的肩上委屈得大哭,卻不可能對宴王如此。

  哪怕他們明明是一個人……

  「這封信你也看看吧。」于景渡將先前容灼帶著的那封信遞給了黎鋒。

  黎鋒快速將信掃了一遍,驚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先前豫州水災,朝廷確實撥了一大筆錢糧前去賑災,可……」黎鋒擰眉道:「一直以來並沒有賑災錢糧出問題的消息傳來,祁州也沒有摺子遞過來說此事啊。」

  「看這個架勢,消息應該快了。」于景渡道:「紙終究包不住火,若非他們聽到了風吹草動,便不會這麼急著善後。」

  黎鋒道:「殿下的意思是……」

  「容慶淮必定是知道了什麼,猜到接下來會事發,才這麼著急想將妻兒送走。」于景渡道:「但他太天真了,這種時候他越是動作,反倒越容易被人盯上。」他口中的容慶淮,便是容灼的父親。

  「屬下看這信中所言,容慶淮在這件事情上只是沾了點邊,甚至連正面參與都不算,也不曾貪墨銀兩。」黎鋒道:「就算事發,以他這樣的情況,也不會有太大的懲罰吧?他為何這麼驚慌……會不會是他信中撒謊了?」

  「大概是因為他不是太子的‘自己人’吧。」于景渡道,「這種人很適合做替罪羊。」

  黎鋒一怔,「殿下已經篤定此事背後之人是太子殿下?」

  「本王不知道……但容灼說是他。」于景渡道。

  黎鋒聞言一臉震驚,他們殿下什麼時候竟然會信一個小紈絝的話了?

  「屬下還有一事不明,若容慶淮並非太子的人,那他當初為何要沾上此事?」黎鋒道:「看他這做派,也不像是個貪圖名利之人,否則何至於在朝中多年連個靠山都沒傍上?」

  于景渡想了想,開口道:「那個時候正是四弟打算招攬容灼的時候吧?」

  「容慶淮是想先替容小公子納個投名狀?」黎鋒問道。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想拉他入局。」于景渡道:「沒想到事情出現了變故,容灼並未成為四弟的人,那容慶淮自然也就成了外人。」

  于景渡甚至懷疑,此事的始作俑者或許都不是太子本人,只是對方身邊的人自作聰明。沒想到他們歪打正著,拉了這麼個替罪羊入夥,如今正好要派上用場了。

  依著于景渡的推測,容慶淮應該還算是清醒的人,在沾上事情後不久就發現了太子的真面目。如此一來,他後來對容灼的種種「劣跡」並不如何計較,也就說得通了。

  因為他知道,這位太子殿下並非值得託付之人。

  所以他非但不惋惜容灼錯失的「前途」,甚至還默許了……

  「身在這朝局之中,若是不能站在高處,就只能事事被人擺佈,甚至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于景渡道。

  他說罷轉頭看了一眼屋內的方向,朝黎鋒道:「你去休息吧,再讓人弄一碗熱粥送過來。」

  黎鋒聞言忙應是,而後也順著對方的目光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猜到屋裡的人應該是醒了。

  容灼這一覺,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

  他夢到自己燒得跟個火爐似的,渾身疼得厲害。

  還夢到有人替他擦身體,對方帶著薄繭的手指在他臉上摩挲了許久,動作克制又放肆。克制是因為力道很輕,放肆則是因為反反復複……

  他醒來的時候發覺屋裡沒人,開口想說什麼,才發覺自己聲音沙啞得厲害。

  好在不等他起身,房門便被推開,于景渡大步走了進來。

  「青石……」容灼開口,那聲音惹得于景渡登時擰起了眉頭。

  「先別說話了。」于景渡倒了點水端到榻邊,一手將他扶起來倚在自己身上,然後喂了他兩口水。

  「我娘他們……」

  「都安置在了江府,你放心吧,他們都很安全。」于景渡道:「等你燒退了,就帶你去見他們。」

  容灼聞言這才松了口氣。

  他這麼一放鬆下來,神情便再次有些懨懨的。

  于景渡伸手在他額頭輕輕探了一下,手背碰到了對方傷口,惹得人往後躲了一下。

  「疼嗎?」于景渡問道。

  「不太疼。」容灼看著他,面上帶著點劫後餘生的慶倖,「青石,這次要多虧你教我怎麼摔馬,昨晚我騎著馬引開了賊人,趁著他們不注意的時候跳了馬,他們還不知道呢,追著空馬就跑了……」

  少年說這話時,還帶著點小小的得意。

  于景渡卻聽得心驚肉跳,他幾乎不敢去想,這中間若是出了一丁點差池,後果會如何。

  其實他一直都覺得容灼是個挺嬌貴的人,怕冷怕熱,怕累怕餓,還怕死人,甚至連宴王都怕……

  可昨晚,就是這樣一個看著弱不禁風的人,憑著自己的一腔孤勇,救了自己的家人,又冒著深秋的冷雨奔波了半宿。

  「你不誇誇我嗎?」容灼雖啞著嗓子,說這話時卻微微揚著下巴,一臉求表揚的神態。

  于景渡並不想表揚他,甚至還想說讓他下次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應該躲起來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可他沒法這麼說,因為當時面臨危險的是對方的至親。

  那些在他眼裡並不如何重要的人,是容灼要豁出命去護著的人……

  所以他只能違心地開口道:「你做得很好。」

  「下次還能做得更好。」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摔得還是不夠熟練。」

  「不會有下次了。」于景渡伸手幫他順了順散在額前的碎發,「往後會有人護著你的。」

  容灼聞言頓時想起了什麼,問道:「宴王殿下醒了嗎?」

  「你想見他?」于景渡問道。

  「我……」容灼有些緊張地道:「其實我還是有點怕他。」

  他說這話時,一手無意識攥著中衣的衣擺,看得出是真的有點怕。

  在容灼心裡,那人畢竟是未來的皇帝,哪有老百姓見皇帝不害怕的?

  「但是我爹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只能求他幫忙,不然我爹會有危險。」容灼道。

  「你的信我已經拿給他看過了。」于景渡道:「他差人去了京城,說會保護你爹的。」

  「真的?」容灼一臉驚訝,「宴王殿下還挺敞亮。」

  于景渡猝不及防被他誇了,表情有些複雜。

  「那他有沒有說要見我?」容灼問道。

  「他在禪房裡和寺裡的師父參禪呢。」于景渡道,「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容灼聞言很明顯又松了口氣。

  「青石,你說我爹會有事嗎?會不會坐牢啊?」容灼有些擔心地道。

  「我聽王爺的意思,你爹不是主謀,連從犯都算不上,而且還可能是被脅迫的。」于景渡道:「再加上你們被追殺的事情作為證據,只要他肯積極配合將這件事情弄清楚,我想罪責不會太嚴重。」

  容灼聽他這麼說,面色終於稍緩。

  他不大懂這個朝代的量刑規則,還真怕他爹會不小心丟了性命。

  「你好好養病,別管這些了。」

  于景渡說著用被子將他裹好,生怕他再著涼。

  「青石……」容灼坐在榻上裹著被子,只露出一顆小腦袋,看著乖順又可愛,「你說我投奔宴王殿下,他會收我嗎?我如今既沒有才學,又沒有好名聲,就是個只會逛花樓的紈絝。」

  「有才學的人國子學裡一抓一把,不缺你一個。至於名聲,那種東西宴王自己都沒有,更不會在乎你有沒有。」于景渡道。

  「好像有點道理。」容灼又道:「可我投奔他,也沒法為他做什麼,還是挺廢物的。」

  「昨晚你憑一己之力救了你全家人的性命,可以說是有勇有謀。」于景渡道:「而且你帶來的那封信很重要。若非你昨晚的舉動,這個證據以及你爹這條線索都會斷掉,宴王若是想查這件事情,就不好下手了,所以你幫了他很大的忙。」

  「真的?」容灼一臉不敢想像的表情。

  「是真的,我聽他親口說的。」于景渡道。

  「宴王殿下說我有勇有謀嗎?」容灼小聲問道。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

  容灼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像是得了什麼獎賞一般。

  「只有一件事情,我還想問你一句。」于景渡道:「你當真想好要跟著他了?」

  「沒別的路了,這件事情肯定是太子幹的,他現在恨不得弄死我們。」容灼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和宴王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啊!」

  于景渡險些被他逗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你有想過,萬一宴王輸了……」

  「不會的,我上回就跟你說過,他會當皇帝。」容灼一臉篤定。

  于景渡被他這表情逗得再也忍不住,不由輕笑出聲。

  容灼見他笑,便也傻乎乎跟著笑。

  少年這會兒還發著燒,說了會兒話便又開始頭疼。

  他順勢將腦袋抵在於景渡肩膀上,像是在抵抗腦袋裡突如其來的痛感。

  就在這時,黎鋒送了粥進來。

  容灼抬頭看到黎鋒,登時坐直了身體。

  「你怕他?」待黎鋒走後,于景渡問道。

  「他是宴王殿下的人吧?」容灼道:「那就是未來皇帝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種。」

  于景渡擰了擰眉,對小紈絝這隨口就喜歡胡說八道的做派很是無奈。

  可他偏偏又喜歡聽對方胡說八道,因此不捨得教訓人閉嘴。

  好在他知道,容灼並非不知分寸,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估計只會當著他的面說,在旁人面前未必會胡言亂語。至少他記得自己在給周豐做小廝時,容灼在他面前就沒怎麼說過這種沒分寸的話。

  這麼一想,他心裡竟覺得十分熨帖。

  因為只有他在小紈絝心裡是不一樣的那一個……

  「那你也怕宴王?」于景渡一邊舀了粥喂給他,一邊問。

  容灼忙點了點頭,乖順地就著他的手喝粥。

  「其實他不是很嚇人,人很好的,有時候比我還好說話。」青石道。

  「你可不好說話。」容灼道:「你其實挺高冷的你自己不知道嗎?」

  于景渡一怔,「有嗎?」

  「有啊,要不是因為一開始我包了你,我可不敢輕易跟你搭話。」容灼一本正經地道。

  于景渡萬萬沒想到自己在容灼心裡竟是這樣的形象。

  「我跟你說,你在宴王殿下面前也要注意一點。有道是高處不勝寒,人在坐上了那個位置之後,都是會變的。」容灼道:「雖然他不至於變得多離譜,但肯定不會一直像現在這樣。所以你在他面前,也要謹言慎行。」

  容灼這邏輯很簡單,就像現代社會在單位裡,領導總喜歡把「大家不必拘束」掛在嘴邊。可如果真有人當著領導的面不拘束了,大部分領導都不會高興的。

  「伴君如伴虎。」容灼一邊就著于景渡的手喝粥,一邊抬著下巴指了指對方心臟的位置,「這句話你可要牢記在心。」

  莫名被教訓要「夾著尾巴做人」的于景渡,一時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

  「你這麼懂,將來見了宴王,一定很會討他歡心。」于景渡意味深長地道。

  「我可不是阿諛奉承之人。」容灼煞有介事地道:「而且討得君王歡心未必是好事啊!你看古往今來,多少人就栽在‘恃寵而驕’這幾個字上。」

  他說著一臉認真看向于景渡,像是在勸誡對方。

  于景渡忙配合地點了點頭,看著很是虛心。

  「我拿你當朋友才跟你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容灼將最後一口粥喝了,沖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能不能再給我盛一碗粥?」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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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恃寵而驕》





第40章

  容灼用他那雙明亮漂亮的眼睛盯著于景渡,像個討食的小貓,乖巧又可愛。

  于景渡忍不住伸手在他腦袋上胡亂揉了一把,將他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然後不等人炸毛就端著碗起身出去了。

  好在于景渡提前讓人煨著的粥這會兒還剩了不少,他怕容灼吃多了難受,便只盛了半碗。

  沒想到他端著粥回去之後,容灼卻已經窩在榻上睡著了。

  少年大概是等得累了,再加上本就生了病,精神不大好,所以沒挨住。

  于景渡進去時,便見他身上裹著被子,跪趴在榻上,腦袋拱在枕頭裡,像個長歪了的小蘑菇,一看就知道睡著之前是努力掙扎過的,只不過最後還是沒抵住困意。

  于景渡將粥碗放下,上前將人翻了個身放平,免得他腦袋埋在枕頭裡窒息。

  少年被他這麼折騰也沒醒,只是不高興地皺了皺眉,嘴裡哼唧了幾下。

  「睡吧。」于景渡一手在他臉頰上摸了摸。

  「唔……」容灼小聲開口說了句什麼,不過聲音太小聽不清。

  不知道是于景渡手上的薄繭讓他不舒服了,還是方才被翻身時就不高興了,他說了一句還不甘休,嘀嘀咕咕又哼唧了兩句。

  于景渡好奇,便湊到他唇邊聽了聽。

  少年灼熱的氣息撲在他耳畔,惹得于景渡呼吸不由一窒。

  但很快,他就像是被澆了一盆涼水一般。

  因為他聽到小紈絝說,「宴王殿下饒命……」

  于景渡擰著眉頭看向雙目緊閉的少年,心情別提多複雜了。

  對方連做夢都要求他饒命,可見在心裡指不定將他當成了什麼人……

  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花點工夫,扭轉一下「宴王殿下」在容灼心裡的形象。

  于景渡幫容灼蓋好被子,便起身出了房間。

  黎鋒不知何時過來的,這會兒正守在門口。

  「不是讓你們去休息了嗎?」于景渡問道。

  「屬下不累,這點奔波在咱們身上真算不得什麼,咱們又不像容小公子那般嬌貴……」黎鋒一句話說到一半,發覺自家殿下的神色不大好看,便老老實實閉了嘴。

  于景渡沉默半晌,開口道:「他是個讀書人,身子自然比不過你們。」

  黎鋒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替容小公子辯駁,這回越發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好在于景渡沒再多說什麼,很快轉移了話題。

  「你讓人去京城的各個城門口附近,看看有沒有可疑之人。」于景渡道:「豫州的口音都知道吧?多留意一些,若是遇到豫州口音的人,最好都將人盯住,確認他們的來歷。」

  賑災的錢糧被貪墨了大半,送到豫州的數量定然是遠遠不及的。

  哪怕此事裡應外合做得再天衣無縫,但偌大個豫州,總不至於所有人都裝聾作啞吧?

  「京城一直沒有消息傳過來,應該是摺子遞不進來,若他們有心,定然會派人來京城告禦狀。」于景渡道:「此事老四的人肯定也在做,你們務必要防著他們,趕在他們之前將人救下。」

  黎鋒聞言忙應是,「殿下,我們若是拿了人,接下來如何?」

  直接將人交給皇帝,也就意味著于景渡會公然與太子站到對立面上。

  而在此之前,太子並不知道容灼他們的去向,也不知道于景渡已經掌握了什麼線索,此事可以說于景渡是占得了先機。

  于景渡如今要思考的是,他是否要放棄這份先機,由暗轉為明。

  「先前容灼去找江繼岩的時候,有尾巴盯著嗎?」于景渡問道。

  「容小公子雖然做得不隱秘,但好在那個時候太子殿下那邊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並未著人監視。」黎鋒道:「太子那邊並不知道容小公子與江少卿聯繫過,更不會知道殿下與他的關係。」

  于景渡思忖片刻,似是在做什麼決定。

  「這樣吧,你們別出面了。你找人去一趟巡防營,找姚副統領,讓他派人去辦這件事。」于景渡道:「京城的安防一直是他們巡防營在負責,由他們出面名正言順。你再知會他一聲,暗地裡再派一些人去通往京城的要道上盯著點,這樣拿到人的幾率會更大一些。」

  「若是拿到人之後呢?」黎鋒問。

  「讓他依著規矩上報,人送到大理寺便是。」于景渡道:「順便告訴江繼岩,人一旦進了大理寺,定要護住了,別讓人暗中動了手腳。」

  這個姚副統領明面上和于景渡並沒有任何的關係,甚至鮮少有人知道他們認識。

  不過姚副統領病故的亡妻,臨死前曾將家中的幼弟託付給他,讓人好生看護。

  姚副統領重情義,對這個小舅子極為上心。

  而在邊關時,于景渡因機緣巧合救過對方這個小舅子的命。

  後來姚副統領便暗地裡投靠了于景渡。

  此事由他代替于景渡出面,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將來事發,不會有人聯想到于景渡參與過其中,倒也免了皇帝的猜忌。

  畢竟事到如今于景渡也沒把握一定能把太子扯進來,以對方的性子,說不定早就將自己摘乾淨了。所以他隔岸觀火,屆時無論事情變成什麼樣,都不會波及到他。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只要不摻和此事,太子暫時就不會知道容灼已經與他有了牽扯。

  在沒有把握能讓容灼全身而退之前,于景渡自然不想讓他太早裹進來。

  「你去吧。」于景渡吩咐完了,便欲打發黎鋒離開。

  不過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將人重新叫住了。

  「殿下?」黎鋒不解。

  于景渡想起了容灼那句讓他饒命的夢話,表情十分無奈。

  「你怕本王嗎?」于景渡問道。

  「啊?」黎鋒被他問蒙了,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殿下為何要問這個?」

  「回答問題,怕還是不怕?」

  「屬下……」黎鋒深吸了口氣,「殿下恕罪!」

  他說著竟單膝跪了下去,一副自己惹了大禍的神情。

  于景渡眉頭越擰越緊,「你這是幹什麼?起來!」

  「屬下做錯了什麼嗎?」黎鋒起身小心翼翼問道。

  「本王只是想知道,在你們心裡,是如何看本王的。」

  「哦……」黎鋒這才松了口氣,「殿下公正嚴明,戰功赫赫,是我朝頂天立地的英雄,更是……」

  「行了行了。」于景渡不耐煩地打斷對方。

  他見黎鋒有些緊張,想伸手拍拍對方肩膀。

  沒想到黎鋒嚇了一跳,忙縮了縮脖子,竟是準備好了挨打的姿勢。

  「哎!」于景渡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滾吧。」

  黎鋒聞言如蒙大赦,大著膽子問道,「殿下是不是在為了容小公子的事情煩惱?」

  于景渡一怔,「你怎麼知道?」

  「殿下不敢輕易告知他自己的身份,不就是怕容小公子得知此事,與您疏遠嗎?」黎鋒問道。

  于景渡被他說破心事,表情有些複雜。

  「殿下,恕屬下直言……殿下與容小公子之間,有點距離感未必就是壞事。」黎鋒道:「他對您有敬畏之心,才會對您忠心。」

  在黎鋒看來,他們殿下既然要招攬容灼,也就意味著兩人將來會是君臣。

  君臣之間,有點距離感當然不是壞事,若是無分彼此那反倒不正常了。

  退一步講,無論他們殿下對容小公子是什麼心思,其實都不妨礙這一層距離感。

  可于景渡顯然不這麼想。

  他想要的,壓根不是小紈絝的敬畏和忠心……

  而是更多別的東西。

  容灼這一覺睡到接近黃昏時才醒。

  原以為睡一覺能舒服一些,可沒想到醒了之後,比先前更難受了。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拿棍子敲過一般,喉嚨也有些發疼,身上的肌肉都跟著酸痛不已。

  「喝點粥吧。」于景渡溫聲哄道。

  「不想喝了。」容灼窩在被子裡,雙目因為發燒的緣故,有些泛紅,那副病懨懨的模樣,看著特別可憐。

  「難受?」于景渡問他。

  「嗯。」容灼癟了癟嘴,「我身上好疼,喉嚨也疼……感覺快死了。」

  「不會的,你只是染了風寒。」于景渡道。

  「感冒也會死人的,我知道。」容灼吸了吸鼻子,閉著眼睛不想說話了。

  于景渡伸手在他額頭上又摸了摸,卻被少年一把攥住了手。

  容灼抱著他的大手,可憐巴巴問道:「能不能找點藥給我吃?」

  他素來是個惜命的人,從前稍有不舒服都會在百度上搜一晚上症狀,然後嚇得睡不著覺,生怕自己得了什麼要命的病。如今燒得渾身難受,自然不敢就這麼挺著。

  「不讓大夫看過,不敢隨便給你吃藥。」于景渡攥住他的手道:「要不,我帶你下山吧,去江少卿家裡,他們家有大夫。」

  少年聞言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

  「我還沒拜見宴王殿下呢。」容灼道。

  「你如今生著病,也沒法見他啊。」于景渡哄道。

  容灼一想也是,古代人都講究,他如今病著,若是去見對方必定會有所衝撞,萬一過了病氣給對方,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所以依著禮數,他必須得養好了身體才能去拜見宴王。

  這麼一想,容灼心情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雖然知道早晚要過這一關,但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走吧,天還沒黑,再等一會兒又冷了。」于景渡道。

  容灼翻了個身,小聲道:「可是我好難受,沒力氣動。」

  他這話原是實事求是說的,病中之人確實會渾身乏力,沒有力氣。

  可他眼巴巴看著于景渡時,這話說出來就像是撒嬌一般。

  尤其他這會兒面色蒼白,一張臉只有傷口和唇上還帶著點血色,看上去就很讓人心疼。

  于景渡伸手將人撈起來,溫聲哄道:「沒力氣也得起來呀。」

  他說著便拿過衣服,耐心地幫容灼一件件穿上。

  好在容灼雖然難受,卻也沒鬧人,還挺配合,讓抬胳膊抬胳膊,讓撅屁股撅屁股,全程乖得不得了。

  「青石……你給宴王殿下穿過衣服嗎?」容灼突然問道。

  于景渡手上動作一滯,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隨便問的。」容灼道。

  他記得電視裡演的,皇帝或者王爺身邊的人,都會伺候他們更衣。

  所以見於景渡幫他穿衣服這麼熟練,便忍不住問出了口。

  問完了他又覺得有些唐突,閉著嘴不敢吱聲了。

  「我只給你穿過衣服。」于景渡慢慢幫他系好衣帶,「只喂過你喝粥,只幫你擦過身子,也只和你同榻而眠過。」

  容灼一怔,表情明顯有些驚訝。

  于景渡一看就知道這小紈絝心裡又在瞎琢磨什麼。

  他可還記得,對方曾經問過周豐,說宴王殿下是不是個斷袖?

  不用猜都知道,容灼定然是將事情想岔了。

  正好今天話題到了這兒,于景渡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和宴王殿下之間的關係,你可能有點誤會了。」于景渡道。

  容灼病著,反應本就遲鈍,聞言不解地看向他。

  「我與他是知己之情,彼此之間並無半點逾矩。」于景渡道。

  「啊?」容灼這下是徹底蒙了。

  他盯著于景渡看了半晌,仔細回憶了一遍,暗道幸好沒當著對方的面說過太過分的話,否則這可就尷尬了。但看青石這意思,自己雖然沒明說過,但表現出的態度,已經讓對方猜到了他的誤會。

  容灼當即十分尷尬。

  「我知道……我沒多想。」容灼小聲狡辯道。

  于景渡見他狡辯也不戳穿,心中卻暗自盤算要怎麼趁機扭轉一下自己在小紈絝心中的印象。

  「你對宴王殿下,其實一點也不瞭解。」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看向他,表情帶著點好奇。

  「他其實是個很溫和的人,只是外頭老傳他的凶名,日子久了就顯得有些嚇人。」于景渡邊說邊幫著容灼將頭髮梳好,「但他待人從不苛刻,是個很寬厚的人。」

  「是嗎?」容灼一臉半信半疑的神情。

  「你想,他一個整日泡在清音寺參禪的人,性子能差到哪裡去?」于景渡循循善誘。

  容灼順著他的話一想,覺得有點道理。

  見他表情有了鬆動,于景渡趁熱打鐵道:「宴王殿下不僅性子溫厚,其實長得也不差,並不像傳說中那麼嚇人……相反,他相貌端正英俊,身形挺拔英武……」

  「算是個……是個美男子吧。」于景渡厚著臉皮說完,不由有些臉紅。

  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這麼不要臉的誇自己。

  「真的嗎?」容灼看向他,這才發覺青石面上竟有些發紅。

  「真的,他比我說的還要好。」于景渡繼續厚著臉皮道:「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誇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黎鋒他們,大夥提起宴王殿下,沒有一個不說好的。」

  于景渡一邊睜著眼說瞎話,一邊忍不住想到今日黎鋒的反應,心情十分微妙。

  但他覺得,容灼之所以怕他,就是因為聽別人說了太多他的壞話。

  所以他只要如法炮製,應該就能慢慢扭轉「宴王」在容灼心裡的印象。一次不行,就說兩次,說得多了,小紈絝自然就不會再怕他了。

  容灼擰了擰眉,目光在於景渡泛著紅意的臉上逗留片刻,表情十分複雜。

  他認識青石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青石這麼誇讚一個人,可以說是非常賣力了。

  「青石……你老實告訴我。」容灼小聲問道:「你不會對他日久生情了吧?」

  除了傾慕對方,他實在想不出是什麼理由,能讓青石在誇對方的時候臉都紅了……

  于景渡:……

  這個走向倒是他沒想到的!





第41章

  于景渡被他一句話噎得半晌沒找著詞兒反駁。

  容灼見他神色微妙,還以為自己猜對了,忍不住歎了口氣。

  于景渡見他歎氣,頓時有些好奇。

  「為什麼歎氣?」于景渡問他。

  「你都說了你們是知己之情,你如果單方面對他有意思,那不該歎氣嗎?」容灼一本正經地道:「你想想,他是宴王殿下,將來是要做皇帝的。」

  于景渡目光微閃,竟是忘了反駁。

  「你們不是很合適。」容灼斟酌著開口道。

  「是嗎?」于景渡問。

  「你這麼好的人,值得有一個珍惜你能給你幸福的人,而不是一個三宮六院每天被一堆女人圍著,勉強只能分一點心思給你的人。」容灼以他看過的所有宮鬥劇的經驗,苦口婆心道:「你可要想好。」

  于景渡在聽到他前半句話時,心口不由一熱,大概沒想到容灼反對這件事情的理由並非是他的「小倌兒」身份太低微,而是覺得他值得更好的人。

  可當他聽到後半段,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他如今連龍椅的半隻腿都沒摸到呢,小紈絝已經幫他把三宮六院都設想好了。

  「你想岔了,我說他好只是因為擔心你對他有成見,並非是對他有不該有的心思。況且……我並不喜歡宴王那樣的人。」于景渡隨口道。

  容灼聽他這麼說,這才松了口氣,好奇問他,「你不喜歡那樣的,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于景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底帶著幾分笑意,「將來你會知道的。」

  容灼見他不肯說,便也沒追著問。

  「你呢?」于景渡問他。

  「我啊……我還沒想好,不過肯定是個很好的人。」容灼一臉憧憬道:「我要是喜歡誰,一定會一心一意待他,將來成了婚,也不會納妾,只對他一個人好。」

  于景渡看著他,目光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

  「要是遇上了,我這輩子就好好珍惜,遇不上那就只能自認倒楣了。」容灼無奈一笑,「這世上有這麼多人,哪能那麼巧讓我遇到一個從裡到外都讓我喜歡的?我們在一起要有說不完的話,分開也會一直惦記著對方,他能看到我身上別人看不到的優點,我也能欣賞他……」

  容灼話說到一半,發覺于景渡正認真盯著自己看,不由有些尷尬。

  「我就是胡說八道的,我還小呢,可不著急這些事情……」

  他嘴上說著不著急,耳尖卻不聽使喚地紅了。

  于景渡目光在他泛紅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染著一絲縱容的笑意。

  「把這個也穿上。」于景渡幫他穿好衣服,束好發,而後取了披風來幫他穿好,又將披風的帽子給他戴上。這麼一來,容灼整個人便被裹在了披風裡,只露出了一張小臉,看著總讓人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走了。」于景渡幫他穿好鞋子之後,直接轉身將人背在了身上。

  容灼只當他要把自己背到寺院門口,出了院門才得知于景渡竟然是打算將他一路背下山。

  「不行,你會累死的。」容灼忙道。

  「這山又不高。」

  「那也不行,你放我下來走一會兒吧。」容灼趴在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我那會兒剛睡醒難受,現在已經好多了,你讓我自己走,如果我累了你再背著我。」

  于景渡見他堅持,便將人先放了下來。

  不過他終究是不大放心,牽住了容灼的手,防止他踩空。

  「青石……」容灼被他牽著,突然想起了一事,問道:「我記得你上回跟我說過,你幼時便常來清音寺,還會在這裡住很久。那你和宴王殿下,是在這裡認識的嗎?」

  于景渡點了點頭,「他來清音寺那會兒好像還不到十歲吧,他在宮裡沒什麼朋友,和兄弟之間也不和睦,又不受他父皇的待見,唯獨他那個六叔與他很是投緣,待他還不錯……後來他六叔來了清音寺出家,他便時常往這裡跑。」

  「那他娘親呢?」容灼問。

  「他的母妃也就是後來被追封的祁妃,是個很偏執的人,年少時愛極了他父皇,可惜她那性子不大會討人歡心,偏偏愛上的又是個不懂欣賞她的人,所以一直不得聖心。」于景渡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一個陌生人的故事,「日子久了,由愛生恨,積怨成疾……」

  年幼的于景渡在祁妃心裡,並沒有成為依靠和安慰,反倒是因為樣貌與皇帝相似,成了祁妃的心病。于景渡還記得,他幼時每每去祁妃宮中,便會惹得對方發脾氣。

  日子久了,他便也不想去惹對方不高興了。

  「那幾年,他經常來清音寺,初時他父皇也會說幾句,嫌他不好好讀書,後來也就不管他了。」于景渡道:「這樣的日子過了有幾年吧,直到那天宮裡傳來消息,說祁妃薨了。」

  容灼聞言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了于景渡。

  于景渡神情一直淡淡地,看不出什麼情緒。

  「那年也是秋天,我記得當時也是下著大雨。」于景渡道:「他冒雨趕回了宮,不過可惜,祁妃的喪儀還沒結束,他就因為著了風寒病倒了。」

  容灼問道:「那祁妃娘娘的忌日,就在這幾日?宴王殿下來清音寺,是為了緬懷他的娘親?」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就是今日。」

  容灼聞言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被他們甩在身後的清音寺。

  他想到那位在裡頭參了一日禪的宴王殿下,心中登時生出了些同情。

  他沒想到這位未來的皇帝,少年時竟是這樣度過的。

  「他母妃病死之前,曾經差人去找過他父皇。」于景渡繼續道:「當時他的父皇忙著陪皇后娘娘,只當她是老毛病又犯了,便沒理會……」

  「那他後來自責嗎?」容灼問。

  「大概是自責的吧。」于景渡冷笑一聲,「自責到一見到他就內疚,所以日子久了,就不想再見到這個兒子了,索性眼不見為淨,找了個由頭將人送到了邊關。」

  自那之後,于景渡在邊關一待就是數年。

  皇帝從未主動問過他的境況,連一句死活都沒問過……

  「直到那年,他在戰場立了大功,也丟了大半條命。」于景渡道,「邊關大捷,將士和百姓都需要安撫,他那位元好父皇便順勢給了他一個親王的爵位。沒有加冠就封了親王,倒是給足了他面子。」

  不知為何,容灼感覺于景渡的情緒不大好。

  他只當對方是心疼自己的好友,便在對方手上捏了捏,安慰道:「宴王殿下一定很珍惜你這個朋友,你能陪他度過年少時光,如今又能繼續與他做知己,這也許是老天爺對他的補償呢。」

  他不知道,這話說出口,不僅沒安慰于景渡,反倒更紮了對方的心。

  因為這麼多年來,于景渡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沒有一個像「青石」這樣的朋友,陪伴和開解他,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

  不過……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容灼,一顆心不由便柔軟了許多。

  或許他曾經沒能遇到這樣一個人,但如今遇到了。

  這麼想來,于景渡覺得上天待他倒也不算太薄。

  于景渡這是第一次朝別人說這段心事,比他想像中似乎更容易一些。

  又或許,因為在一旁聽著的人是容灼,所以他才會覺得容易……

  兩人一道下了山,容灼的體力比想像中還要好一些。

  他一路走下來,竟也沒讓于景渡背著,直到下了山之後,才爬到了對方背上。

  山腳下有一處驛站,是幫來往的香客寄存馬車的地方。

  香客們若要上山,便可以將馬車或馬先放在驛站,待下山後再來取走,很是方便。

  容灼讓于景渡背著走的,便是山腳到驛站的這段路。

  「要不要坐馬車走?」于景渡問容灼,「你的馬先放這兒,或者讓人送到江府。」

  「剛下過雨,路上不好走吧?」容灼道:「還是騎馬吧,咱們騎慢點就行,我沒事。」

  于景渡又伸手在他額頭摸了摸,見他精神比方才更好了些,這才答應騎馬。

  這一次,于景渡沒讓容灼坐前頭,而是坐在了自己身後,這樣跑起來的時候他便可以替對方擋著點風。

  「路上別睡覺,抓緊我。」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聞言便乖乖伸手揪住了他身體兩側的衣服。

  這會兒正是黃昏,雨後的晚霞濃烈又漂亮,將兩人一馬籠在了無邊的火紅裡。

  「青石……」容灼忽然叫他。

  「不舒服了?」于景渡問。

  「不是……」容灼開口,「我就是突然想到,今天是祁妃娘娘的忌日,宴王殿下一定很難過吧?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安慰他。」

  于景渡一怔,心口登時一陣酸澀,那酸澀中還伴隨著絲絲的暖意。

  這是第一次有人擔心他在母妃忌日的時候會難過。

  「想讓我去陪他?」于景渡問。

  「也不是想讓你陪他……就是覺得他怪可憐的。」容灼道。

  下山之前,他並不知道今日是祁妃的忌日。

  若是知道,他說什麼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把宴王殿下唯一的朋友帶走。

  他不知道的是:

  宴王殿下如今確確實實是和自己最在意的人在一起。

  「青石,等一下!」容灼抓著他衣服的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而後指了一個方向,「往那邊。」

  于景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不遠處的地上,散落著十數株不知名的野花。

  如今已經深秋,大部分的草木都開始枯萎或已經枯萎了。

  但這野花卻不知為何,依舊長得十分茂盛,哪怕經了那麼一場大雨,都沒被摧殘殆盡,依舊有不少還像模像樣地盛開著。

  「等我一下。」容灼跳下馬,走上前去摘了幾朵。

  那花是純白色的,骨朵不算太大,但湊成一束看著卻頗有生機。

  容灼還挺講究,刻意隔很遠摘一枝,這樣一眼望去地上的花倒像是沒少似的,並不影響美觀。

  「好了。」容灼拿草莖將花綁成一束,朝于景渡道:「方才那驛館裡的人不是說入夜後會上山嗎?讓他把這個帶給宴王殿下,就說是你送的。」

  于景渡看著他手裡的花,心裡明明是感動的,但感動之餘卻又忍不住泛起了一絲別樣的情緒。

  他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帶著點吃味的語氣問道,「你送過多少人花?」

  「只送過你,算上這一次……只有你和他。」容灼乖順地答道。

  這麼說來,兩次都是送給了自己。

  于景渡歎了口氣,只能將心裡那點酸溜溜的念頭強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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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青石:他竟然送宴王花?

  于景渡:哦,差點忘了我就是宴王





第42章

  容灼一番好意,于景渡自然不能辜負,只能帶著人又回去了驛站。

  他在容灼的注視下,將花給了驛站的夥計,囑咐對方代為轉交給「宴王殿下」。

  接過花的夥計是于景渡的人,他手裡拿著那束花,聽著自家殿下吩咐自己將這束花轉交給「宴王殿下」,那表情別提多精彩了。

  送完了花之後,兩人才再次上馬。

  容灼原本就生著病呢,下山這一路累的夠嗆,這會兒又開始有些犯困了。

  于景渡將馬控得很慢,便覺身後之人先是抓著他身側的衣服,過了半晌似乎是累了,將腦袋靠在了他背上,又過了一會兒,手臂便環住了他的腰。

  被少年從後背抱著,這令于景渡心中生出了些許異樣。

  而且不知為何,容灼環在他身前的手,原是卡在腹部,後來慢慢往下滑,搭在了一個略有些尷尬的位置,這令于景渡越發不自在,身體都不由變得有些僵硬了。

  直到感覺到身後那顆腦袋在自己後背上靠得不大穩,晃來晃去像是隨時要摔下去似的,于景渡才知道容灼這是睡著了。

  他怕人一鬆手摔下去,只能一手控著馬韁,一手攥住了容灼的手,順便帶著對方的手遠離了那個尷尬的位置。

  因為路上騎得慢,兩人到了江家莊子時早已入夜了。

  容灼因為發著燒的緣故,睡得有些昏沉,于景渡便讓門房的人幫忙,將人從馬上弄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江繼岩一見到于景渡懷裡的容灼,不由嚇了一跳,「病了嗎?面色這麼差。」

  「昨夜染了風寒,你讓人去叫大夫過來一趟。」于景渡道。

  江繼岩不敢耽擱,忙吩咐人去找了大夫,又依著于景渡的話,去讓人煮了小米粥。

  大夫過來後替容灼診了脈,結論和無雲師父說的差不多,染了風寒,要好生將養。

  好在江府有藥,不至於讓容灼生熬著。

  「人呢?」待大夫離開後於景渡朝江繼岩問道。

  「都安置好了,在後院。」江繼岩問:「要先去見見嗎?」

  于景渡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容灼,念及小紈絝夜裡想起江家死過人的事會害怕,便道:「明日等容灼醒了再去見吧,今晚別聲張了,免得擾了他睡覺。」

  「是。」江繼岩道。

  于景渡招呼人到了外間,這才放低了聲音,和江繼岩各自交換了一下資訊。

  「我和他們聊過,容慶淮很謹慎,並未朝他們說太多,所以問不出什麼東西來。」江繼岩道。

  「你去見過容慶淮嗎?」于景渡問。

  「我身邊沒有暗衛,今日匆忙之間也未曾和殿下的人見上面,所以沒敢貿然見他,怕讓太子的人盯上。」江繼岩道:「而且我若是去見了他,難保他得知此事後不會慌亂,屆時在太子面前露出馬腳就不好了。」

  畢竟,容慶淮至今都不知道容灼他們出事了。

  在他看來,他的妻小早已順順利利出了京城。

  只有容慶淮保持現狀,太子那邊才不會過多警覺。

  如今容灼他們失去下落,太子就算有所懷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猜到于景渡頭上,說不定會以為容灼他們只是僥倖逃脫,正派人繼續追捕。

  但容慶淮只要露出馬腳,對方立刻就會覺察到異樣。

  「那邊有人盯著,暫時不去管他了,你明日繼續去大理寺當值便是,當做無事發生。」于景渡道:「明日讓黎鋒把清音寺的暗衛調到這裡,防止有什麼岔子。」

  上次出過事之後,江繼岩早已重新佈防了自家莊子。

  但如今多事之秋,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不多時,家僕送了熬好的藥和飯菜過來。

  江繼岩沒再多留,起身告辭了。

  于景渡將容灼叫起來,讓他喝了小半碗粥,又盯著人把藥喝了。

  見他精神不錯,于景渡又讓人準備了熱水,按著他洗了個熱水澡。

  容灼這會兒確實是累得沒力氣,洗澡洗到後頭坐在浴桶裡就快睡著了,多虧了于景渡將人從裡頭撈出來擦乾又裹上衣服。

  「我娘他們呢?」容灼一臉困意,坐在矮榻上任由於景渡幫他身上的傷口重新上藥。

  「這會兒天晚了,明日起來再去見他們吧。」

  容灼聞言倒也沒多說什麼,腦袋靠在於景渡身上,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大概是吃了藥的緣故,他這一覺睡得倒是挺踏實,再加上睡前洗了熱水澡,所以身上也不那麼難受了。

  次日一早,他是被段崢的聲音吵醒的。

  對方正吃著早飯呢,得知容灼來了,問了路大呼小叫地就過來了。

  他素來不太有規矩,進門都不知道敲門,徑直就闖了進去。

  進了內室後,才發現容灼這會兒正窩在於景渡懷裡,腦袋埋在對方頸窩處,只露出了一個毛絨絨的後腦勺給他。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不知道你們一起睡的。」段崢不住道著歉退到了外頭候著。

  于景渡擰了擰眉,伸手在容灼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卻發覺少年已經醒了。

  「誰啊?」容灼迷迷糊糊問道。

  「小灼,是我啊。」段崢道。

  容灼看了于景渡一眼,目光中滿是迷惑。

  于景渡只得解釋道:「昨晚我去了趟茅房,回來忘了鎖門,他自己進來的。」

  「哦。」容灼揉了揉眼睛,忙起身穿好衣服便要去找段崢。

  于景渡卻不動聲色地拉住他,慢條斯理地替他整理衣襟。

  說話間家僕便送了水進來,于景渡又盯著他洗漱了一番,這才將人放了。

  「小灼!」段崢一見他出來,便上前將人抱住了。

  容灼也頗為激動,「娘和舅舅呢?還有金豆子……」

  「走,我帶你去見他們。」段崢拉住他就要走。

  「等等。」于景渡開口道:「還生著病呢,吃口飯把藥喝了再出去。」

  段崢一聽他生病了,忙又噓寒問暖了一番。

  于景渡冷眼瞥了他幾次,直到家僕送了早飯來,才名正言順將容灼從他身邊拉走。

  段崢倒是絲毫沒覺察到他的敵意,一直沉浸在和容灼重逢的喜悅中,只偶爾好奇地打量他幾眼,也沒多問。容灼也頗為高興,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同他搭話,惹得于景渡表情更難看了幾分。

  吃過早飯喝過了藥,于景渡才讓段崢將人帶走。

  不過他略一猶豫,最後還是跟著一併過去了。

  左右段家這些人也沒有認識他的,不需要太避諱什麼。唯一見過他的段崢,也只知道他帶著面具的樣子,且以為他早已死了,這會兒壓根不會往這上頭想,只當他是容灼此前提過的那個朋友。

  容母一見到容灼便抱著他哭了一場,金豆子也在旁邊抹眼淚,倒是惹得容灼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那晚你走了之後,你不知道我們多擔心。」段崢說著也要哭,「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可要難受死了……」

  「來日方長,各位且稍安勿躁。」于景渡適時開口,打斷了段崢的煽情。

  眾人這才看向于景渡,表情都帶著幾分好奇。

  尤其是段父,他這些年見過的人多,識人的本事不像容灼那麼差。

  他一看眼前這青年氣度不凡,就知道應該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為了各位的安全,這些日子恐怕都要勞煩你們先在這裡委屈一番了。」于景渡道。

  「公子客氣了,是我等叨擾才是。」段父忙客氣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舅舅,他是我朋友,這次多虧了他。」容灼忙道。

  因為段崢並不知道青石還活著的事情,所以容灼沒朝眾人說他的名字。段父是個有分寸的,見狀也沒再多問。

  「公子,有一事在下想冒昧問問,我等如今躲在此處,那些刺客不會找上門嗎?」段父朝于景渡問道。

  因為不知道于景渡的打算,此前江繼岩並未多朝他們說什麼,所以眾人心中一直都挺忐忑,就等句准話呢。

  「段掌櫃放心,這裡比你想像中還要更安全。」于景渡道:「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刺客們應該會以為你們已經在去祁州的路上了。」

  他這麼一說,段父當即就懂了。

  「將刺客引到祁州的話,在下家中之人可會有危險?」段父問道。

  「他們不敢將事情鬧到祁州的,哪怕去了多半也是暗中監視。」于景渡道:「而且你們既然不在,他們就更不可能貿然出手了。」

  眾人聞言這才松了口氣。

  「他們如果一直不放棄找咱們,咱們豈不是要一直躲著?」容灼看向于景渡,問道:「他們如果真去了祁州,那麼他們人生地不熟的,應該很容易暴露吧?能不能想個法子把他們抓了以絕後患?」

  「小灼,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段父失笑道。

  不過於景渡聞言卻思忖了片刻,他此前一直想著怎麼應付賑災錢糧的案子,倒是沒顧得上理會這幾個刺客。

  當初六皇子派了刺客來江府,便是有去無回。

  這一次,于景渡倒也不介意故技重施。

  畢竟容灼這次也是因為他們受了傷,這筆賬不止要朝太子算,也該朝刺客算一算才好。

  「倒也可行。」于景渡開口道:「左右祁州距離京城不算太近,等京城這邊意識到刺客出事時,說不定這案子已經破了。」所以他們不必害怕打草驚蛇。

  容灼聽他這麼說,登時來了興致。

  段父聞言主動開口道:「祁州是我們自己的地方,段某倒是能幫上忙,公子若是需要,但請吩咐便是。」

  于景渡略一思忖,倒是真有了主意。

  「他們去祁州是為了找到你們的下落,所以想讓他露面,就需要你們出面。」于景渡道。

  「啊?」一旁的段崢驚訝道:「要讓我們會祁州?」

  「不必你們親自去,屆時讓段家的老爺子搞一個接風宴,整個祁州不就都知道你們回去了?」

  這樣一來,刺客們就算不上鉤,多半也要被嚇一跳。

  屆時消息若重新傳回京城,太子估計能被氣個半死。

  眾人又商討了片刻,直到容灼有些累了,他們才回房。

  「青石,你說太子為什麼要貪錢?」兩人回去後,容灼朝他問道。

  「缺錢吧。」于景渡道:「上一次那琉璃花瓶的案子,就與他有牽扯,我想他應該是真的缺銀子。」

  容灼很是不解,想不明白堂堂一國太子,為何會缺銀子。

  「豫州的事情鬧得這麼大,百姓沒得到賑災的錢糧,說不定都要出人命的。」容灼道:「為什麼京城的人都不知道消息啊?」

  「摺子被人攔了,估計來報訊的人也被攔了吧。」于景渡道。

  「有道理。」容灼道:「一般報信的都沒好下場。」

  反正影視劇裡這類人死亡率極高。

  「宴王殿下派了人在城門口蹲守,說不定會有效果。」于景渡道。

  「守株待兔啊?」容灼想了想,「不就是告禦狀的人嗎?這個只要是豫州百姓就可以做吧?與其守株待兔,還不如讓宴王殿下派人去豫州抓一個活得過來。」

  「抓一個?」于景渡不解。

  「找到原本想告狀的帶回來,或者乾脆在豫州花銀子找個群眾演員帶回來。」容灼道:「找托多簡單啊,遇到專業的,你讓他說啥他說啥,保准管用。」

  容灼在正經事情上沒什麼主意,遇到這種事情鬼主意倒是一堆。

  更離譜的是,于景渡順著他的話想了想,竟然覺得挺可行……

  反正豫州的事情是真的,貪墨錢糧一事也是真的,所以情理上來說,豫州任何一個吃不上飯的百姓,都可以來京城告禦狀。

  「而且要想把事情做得自然一點,可以借我舅舅的商隊啊,讓宴王殿下的人混進去。」容灼道:「這樣到了豫州,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誰教你這些的?」于景渡看向容灼,問道。

  「我……都是跟話本上學的。」容灼笑道:「對付這種人,不能用太君子的法子,否則君子永遠鬥不過小人。」

  當日,待容灼午間服了藥睡著之後,于景渡又去找了一趟段父。

  兩人交談了良久,段父又寫了封信給他,這一次是寫給段家商隊的。

  「公子,此番要多謝你為了保護我們如此奔波。」段父朝他道謝。

  「不必放在心上。」于景渡隨口道,況且他做這些並不是為了這些人……

  當日黃昏,黎鋒來了一趟江府,將巡防營那邊的安排朝于景渡彙報了一番。

  「此事你找個人繼續盯著,另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去辦。」于景渡道:「你帶幾個腦子活泛一點的,去一趟豫州。」

  「啊?「黎鋒一臉驚訝。

  便聞于景渡繼續道:「這趟你們跟著段家的商隊,記住有兩件事情要辦,第一是找個想來京城告狀的人,若是實在找不到,花銀子雇一個也行,儘快將人送來。然後你繼續留在豫州,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查清楚,找到是誰在替京城遮掩,最好是能查到人證和物證。」

  「是。」黎鋒說罷又道:「不過屬下有一事不明,此事咱們若是沒得陛下的指示,查出來了也師出無名啊,反而容易將您扯進來。「

  「此事我有計較,你不必操心。」于景渡道。

  當日,黎鋒便帶著段父的信離開了京城。

  那日之後,京城一直平安無事,仿佛那場雨夜的刺殺,並未發生過一般。

  好在容灼將養了數日,病算是慢慢好了。

  在他已經能活蹦亂跳的第二天,于景渡便扔給了他一張人皮面具。

  「這是……幹什麼?」容灼拿著那東西看了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他抬頭,看到于景渡在銅鏡前折騰半晌,再回過頭時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此人長相比于景渡變得平淡了不少,看著倒也順眼,但放到人群裡,就屬於那種很難被注意到的長相。

  「這麼厲害!」容灼驚訝道。

  「人皮面具,你試試。」

  容灼拿著手裡的東西,險些忍不住扔掉。

  「放心,這東西不是真用人皮做的。」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這才松了口氣,也忙著往臉上貼。

  他一邊貼一邊道:「怪不得你那日找我要畫像,原來是為了這個?」

  那日于景渡親手幫他畫了幅肖像,不過容灼不知道的是,那副畫被做面具的師父掃了一眼,便又讓于景渡收了回來,如今藏在了上鎖的抽屜裡。

  「咱們弄這個做什麼啊?」容灼一臉興奮道。

  「帶你去城門口看一場戲。」于景渡說著,幫容灼將面具弄好。

  容灼這面具的長相也很是普通,倆人往一處一站,簡直就是平平無奇長相普通兄弟二人組。

  這幾日城門口管的嚴,于景渡特意讓人弄了兩張身份憑證,所以兩人輕易就進去了。

  「吳大,吳二,這名字也太敷衍了。」容灼拿著身份憑證看了看,笑道:「我真怕他們看出來。」

  「守城門的是自己人,這東西還是找他們辦的呢。」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這才放心,將兩份憑證收好,「有了這個,往後咱們不就是名正言順的兄弟了嗎?」

  過了這麼久,他對做兄弟這件事情似乎依舊挺有執念。

  于景渡目光微閃,「誰說要做你哥哥了?」

  「這白紙黑字,你還抵賴?」容灼拍了拍衣袋裡的假,身份證明,故意逗于景渡道:「你喜歡我怎麼叫你?叫大哥,哥哥,還是哥?你要是不想做哥哥,我做也行。」

  「隨便。」于景渡有些不自在的道。

  「那我輪換著叫吧?」容灼正是興奮的時候,逮著于景渡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兄長地叫了半天。

  叫到最後,于景渡實在沒轍了,將人按在巷子裡的牆上警告道:「再亂叫收拾你了!」

  于景渡這人氣質本就冷冽,他這麼一震懾,倒是真的讓容灼收斂了幾分笑意。

  「你不喜歡我這麼叫你?」容灼委屈問道。

  「……」于景渡看著他這雙掩在面具後的熟悉的眼睛,瞬間什麼威脅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小紈絝臉上明明帶著面具,可不知為何,他面對這張臉時卻絲毫沒有疏離感,仿佛能透過這面具,將對方一臉的委屈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該如何告訴容灼,因為他那些弟弟太令他失望,連帶著他對哥哥這個稱呼都有了陰影,他不希望容灼與弟弟這個詞彙沾上任何的關係。

  而且他還有一點更為隱秘的心思,不敢告訴容灼……

  「不想聽算了……」容灼癟了癟嘴道。

  于景渡看著他這副表情,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段崢和宋明安那幫紈絝。

  他突然意識到,他百般嫌棄的這個稱呼,小紈絝多得是能叫的人,他不願聽,自然有願意聽的。不知為何,一想到容灼追著旁人哥哥長哥哥短的,于景渡心裡便有些窩火。

  於是他想了想,妥協道:「想叫也行,不過我不想沾上那麼多兄弟。所以你如今這麼叫了我,往後就不許再這麼叫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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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段崢等人:有事兒嗎?連弟弟都要搶?





第43章

  容灼擰著眉頭思忖片刻,覺得這個要求似乎也不是很過分。

  他這人其實並沒有到處叫人哥哥的習慣,只是因為于景渡給他的感覺比較像一個哥哥,他才會忍不住老這麼「糾纏」對方。

  「行啊!」容灼道:「那為了公平,你也不能管旁人叫弟弟。」

  于景渡挑了挑眉,心道他正求之不得,便很配合地點頭應下了。

  「對了,旁人不算,我表哥我總不能不叫了吧?」容灼道。

  于景渡一想到段崢,表情便不大痛快,也不應聲。

  兩人一道從那巷子裡出來,容灼還追著他問:「我管我表哥都是叫表哥,管你叫哥,這不一樣對吧?說起來,我還是只管你一個人叫哥……」

  「不是叫哥哥嗎?」于景渡腳步一頓,「怎麼又改了?」

  「行行行,你喜歡哥哥就叫哥哥。」容灼倒也不在意這些,「那我表哥……」

  「能不能別老提他?」于景渡道。

  「行行行,你說不提就不提。」容灼也不知對方哪兒來的火氣,扯著他衣袖晃了兩下,轉移話題道:「對了,你今日帶我來京城是要做什麼?不是說去城門口看戲嗎?」

  「時辰還早,先帶你四處逛逛。」于景渡瞥了他一眼,「怎麼讓你叫又不叫了?」

  「嘻嘻。」容灼沖他一笑,軟聲叫了句:「哥哥。」

  于景渡不知為何喉頭一緊,輕咳了一聲有些彆扭地道:「還是叫哥吧。」

  「你事兒可真多……」容灼無奈道。

  兩人到了街上,容灼一看到路邊的小攤,便又開始挪不開眼。

  他今日第一天給于景渡當弟弟,難得有了點想撒嬌的心思,一口一句哥地叫著,哄于景渡給他買吃的。于景渡倒也痛快,先前還要容灼開口,後來見對方眼睛一瞟便主動開始掏銀子。

  「從前你帶我出來,可不會讓我花銀子。」于景渡手裡幫他拎著一堆東西,看著像個跟班似的。

  容灼一邊啃著手裡的糖葫蘆一邊道:「那能一樣嗎?從前我是你的金主,如今是你弟弟,花銀子的事情自然要你來辦。而且你跟著那個誰混,肯定不缺錢的……」

  說到花銀子的事情,于景渡又想起了段崢。

  「你現在還花段崢的銀子嗎?」于景渡問道。

  「我現在要去國子學讀書,很少有花銀子的地方。」容灼將糖葫蘆的棍兒往他手裡一塞,又取過一包紅豆糕開始吃,「上回你還我那袋金葉子,我又還給他了……」

  容灼話音一頓,驟然看向他:「我剛想起來,你欠我的五十兩銀子還沒給呢。」

  于景渡聞言歎了口氣,表情十分無奈。

  「我看你也不像是缺銀子的人,之前裝死的時候,既然都決定不願跟我來往了,為何不讓江少卿幫你把銀子還了?」容灼帶著點埋怨道:「你要真還我了,後來我說不定也懶得去找你了。」

  于景渡想起先前容灼去江家那次,朝他發脾氣時便說要他還銀子。

  他自然知道,少年不是缺這點銀子,只是因為生氣才會拿此事紮他的心。

  「所以沒還你。」于景渡開口道。

  「啊?什麼所以?」容灼沒聽明白。

  「不想和你完全沒有關係,所以沒有還你。」于景渡又解釋了一次。

  容灼聞言一怔,只覺心中一熱,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青石這人幾乎從來不會表達什麼心意,和他在一起時,明明行動上是寵溺縱容的,可言語上卻甚少有表露情感的時候。

  可今日,他竟就這麼坦坦蕩蕩將這點心思說了出來。

  這五十兩銀子,他不是忘了還,也不是沒顧上,是壓根沒想還。

  和容灼的這點牽連,就像是他留給自己的一點念想,或者說是一點奢望。

  哪怕兩人永不相見,但因著這五十兩銀子,少年便會時不常地想到他,哪怕想到他時帶著的是怨念或埋怨,那也比徹底將他忘了要好。

  這就是于景渡假死後最隱秘的心思。

  「青石……」容灼怔怔看著他,「原來你這麼在乎我?」

  于景渡擰了擰眉,「你是一直覺得我沒將你當回事?」

  「不是。」容灼不大自在地笑了笑,「因為那段時間,你一直沒主動來找過我,所以我總覺得你不是那麼在意我這個朋友。如果換了是我假死,就算不去和你相認,我也會偷偷去看你的。」

  在重逢後,容灼有一半的委屈便是來源於此。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不僅來看過他好幾次,甚至還幫他寫過策論。

  「那現在你知道了,還會為先前的事情生我氣嗎?」于景渡問他。

  他可記得,小紈絝當時是因為他吐血病倒,才勉強不和他計較的,當時還說以後再算帳來著。

  容灼本想說自己氣早已消了,但見對方這麼認真地問自己,便故意擺出一副猶豫的姿態來,「那得看你表現。」

  「哦?」于景渡挑了挑眉。

  「下次你若是再遇到這種事情,你得保證提前告訴我。」容灼道:「哪怕是不能跟我說的事情,你至少也要提醒我一下,別讓我瞎擔心。」

  于景渡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朝他點了點頭,算是給了他一個承諾。

  容灼這才高興了,眼底又堆起了笑意。

  兩人沿著街道一直走,不多時便又折回了城門口附近。

  這會兒剛過午時,城門口十分熱鬧,來往的人很多。

  「到時辰了?」容灼朝于景渡問道。

  「別四處看。」于景渡一手攬在他肩上,一邊拉著他在街邊看攤子上擺著的小物件,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城門口的方向。

  不多時,便聞城門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容灼下意識便想過去看,卻被于景渡牢牢攬在懷裡。

  直到附近的人聞聲紛紛過去湊熱鬧,于景渡才拉著容灼佯裝跟著人群也湊了過去。

  「怎麼回事啊?」容灼和于景渡躲在人群裡,朝身邊比自己來的早的人問道。

  「有個外鄉來的說是沒有路引,守城的人不讓他進來,正鬧呢。」

  「外鄉來的啊?」容灼道,「聽口音挺陌生。」

  「這不一聽就是豫州口音嗎?」那人倒是熱情,主動朝容灼解釋道。

  容灼聞言快速看了于景渡一眼,很快就明白了眼前的狀況。

  因為當日是他朝于景渡提的建議,說可以讓宴王殿下去豫州找個托,一路護送過來進京告禦狀,所以于景渡特意帶著他來看。

  「豫州人啊……那邊不是鬧了災嗎?」容灼道。

  「對啊,鬧了災逃難的吧?」旁邊的人道。

  「怪不得沒有路引,可能是逃難逃丟了。」

  容灼這話說得隨意,但周圍的人聽了之後卻都深以為然,開始小聲議論。

  城門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容灼便也不再顧忌,拉著于景渡湊到了很靠前的位置。離得近了,便可以聽到守城的士兵與那人的對話。被攔住的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男人,身上衣服皺皺巴巴,想來是穿了許久沒換洗過,看著有些狼狽。

  「你說再多沒有路引也不能讓你進去。」士兵道:「我等都是依著命令列事,你鬧也沒法子。」

  守城的士兵態度倒是客氣,但那男人情緒卻很激動,一直在辯駁,似乎很著急。

  容灼聽不太懂豫州話,便問:「他說什麼呢?」

  「他說他要見陛下,讓人給他放行。」旁邊的人幫容灼翻譯道。

  眾人被他這麼一翻譯,頓時失笑不已,心道這皇帝哪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連路引都沒有,還想見皇帝呢?

  「你問問他為什麼要見陛下?」容灼朝旁邊那人攛掇道。

  這人一看就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也不怯場,朝著男人便喊了一句。

  男人聽懂了他的話,朝他回了兩句。

  「說家裡死了人,要找陛下做主。」那人又翻譯道。

  「原來是告狀的啊!」容灼道,「這麼大老遠跑來京城,定然是有大冤屈啊。」

  眾人原本都只是看熱鬧,倒也沒往別的地方想。

  畢竟豫州遭災並不是新近發生的事情,且朝廷前些日子就撥了錢糧。

  可如今經容灼這麼一提醒,眾人頓時便有了吃瓜的思路。

  喜歡看熱鬧的人向來都有一種共性,那就是很容易被帶節奏,所以容灼這話一說出口,很快就在圍觀的人裡傳開了。

  等話傳了一圈再回來,已經有人編好了這人冤情的細節。

  容灼看了一眼于景渡,他不知事情的具體安排,也不敢再瞎湊熱鬧,生怕弄巧成拙。于景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附在他耳邊道:「等圍觀的人多了,他們的長官會出現,當眾將人送去大理寺。」

  也就是說眼前這一幕,就是先鬧一鬧,吸引一下路人的注意力。

  這樣圍觀的人多了,事情也好傳開,再有人想捂住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容灼四處看了看,發覺圍觀的人雖然不少,但眾人情緒卻並不激烈。

  所以他眼珠子一轉,打算偷偷拱拱火……

  「這守城的人不讓他進去,莫不是受了誰的指使吧?」容灼狀似隨意道。

  「對啊,既然人家是來告狀的,直接送大理寺,還怕他跑了不成?」有人附和道。

  在這種民與官的對峙中,老百姓天然會容易共情弱勢的一方。

  所以眾人一聽這話便覺得有道理,當即越看越覺得守城的士兵態度有問題。

  「送他去大理寺!」

  「對,送他去大理寺!」

  人群中不斷有人開口起哄。

  就在這時,男人不知為何,情緒突然爆發,竟是當著眾人的面一頭撞在了城牆上。

  容灼嚇了一跳,心道這個托可真賣命,撞頭的戲碼都安排上了。

  男人雖然沒撞死,但額頭卻破了一塊,顯得更狼狽了。

  眾人見狀情緒越發激動,一邊起哄讓守城的士兵送人去大理寺,一邊憤慨不已。

  他們的憤慨,則吸引了更多路人來圍觀。

  事情越鬧越起勁兒,到了後來城門口幾乎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好在這時于景渡安排好的人終於出場,順水推舟命人將男人送去了大理寺。

  容灼見狀非說要跟著去看看,於是好多瞧熱鬧的閒人,便一道跟著去了大理寺。

  守城的人押著一個人去大理寺並不算多新鮮的事兒,可後頭還跟著一堆瞧熱鬧的,那場面就有點轟動了。

  一路上,不住有人好奇打聽。

  容灼見人就說這人是來告禦狀的,於是他們人還沒到大理寺呢,大半條街的人都知道了有個豫州人來京城告禦狀了。

  與此同時,事情很快傳到了太子耳朵裡。

  他在城門口也安插了人,為的就是將可疑的人堵住。

  所以那邊開始鬧的時候,便有人來通知了太子。

  不等太子做出反應,又有人來報,說人已經被送到了大理寺。

  「廢物。」太子怒道:「一個連路引都沒有的人,也能讓他去了大理寺?」

  「殿下有所不知,當時城門口的人太多了。」探子道:「若是直接將人硬趕走,只怕會引起民憤。」

  「好在只是在城門口鬧了鬧,要是鬧到城裡,想壓也壓不住了。」太子道。

  「殿下……」探子苦著臉道:「押人的士兵後頭跟了好些去大理寺看熱鬧的,如今只怕半個京城都知道有個豫州人來告禦狀的事情了。

  太子聞言險些被氣暈過去。

  他那位好父皇素來在意民心,此事鬧的這麼大,只怕是不好收場了。

  另一邊。

  容灼並未跟著人真的去大理寺,而是中途拉著于景渡開溜,進了茶館。

  他讓于景渡掏銀子雇了個說書先生,將城門口聽到的事情添油加醋朝對方說了一遍。那說書先生功底深厚,收了銀子當場就將事情編成了段子。

  「今日就開始演吧,先說上三天。」容灼朝他道:「三日後效果若是好,我哥還要給你加錢!」

  那說書先生一聽當即高興不已,畢竟本朝沒有因言獲罪一說,百姓可以隨意議論這樣的事情,所以他拿這種事情說故事,也不會擔心有人來找他麻煩。

  容灼連著找了三家生意好的茶館,直到于景渡身上帶的銀子不夠了,他才收手。

  「你這都跟誰學的?」從茶館出來之後,于景渡朝他問道。

  「這不是我的老把戲嗎?」容灼得意道:「你忘了我這紈絝的名頭怎麼來的?」

  于景渡經他一提醒,才想起小紈絝當初第一天進尋歡樓,就揮金如土辦了包年貴賓還把自己包了,由此紈絝的名頭瞬間打響。這麼說來,對方在這種事情上,倒是真的挺有天賦。

  「這叫輿論行銷。」容灼道:「事情鬧大了,很快就能傳到陛下耳朵裡。」

  屆時,太子就算有心想干涉,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接下來去哪兒?」容灼問道:「出城嗎?」

  「不急。」于景渡道:「帶你去見個人。」

  容灼原本還頗為好奇,直到于景渡帶著他進了容府,才反應過來于景渡帶他見的竟是自己的父親。

  他們到了容府後,因為帶著面具,並未被容府的門房認出來。

  兩人謊稱是段父派來傳話的,便被請了進去。

  不多時,容父從衙門裡回來了。

  他見了容灼和于景渡後稍稍有些戒備,並未立刻相信兩人編出來的身份。

  直到容灼摘下易容面具,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小灼?你不是去祁州了嗎?」容父大驚,「你娘和你舅舅他們呢?」

  「爹,我們那日出了城就遇到了刺客。」容灼草草將先前發生的事情都朝他說了一遍。

  容父聞言面色蒼白,震驚得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你娘還好吧?」容父問道。

  「藏起來了,現在很安全。」容灼道。

  容父冷靜了半晌,轉頭看向一旁的于景渡,神情十分戒備。

  「爹,就是他救了我們。」容灼道:「要不是他幫忙,你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我和我娘了。」

  容父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寢食難安,最怕的就是聽到妻小不好的消息。

  可他沒想到,兩人竟然出了城就遭了暗算。

  雖然如今得知眾人都平安,可他依舊忍不住後怕。

  「我給你的信呢?」容父問道。

  「爹,此事我都知道了。」容灼道:「今日我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個忙。」

  「你們想做什麼?」容父問道。

  「容大人,事已至此您心裡應該也清楚,躲是躲不掉的了。」于景渡道:「今日京城的事情您也聽說了吧?明日早朝,陛下必定會震怒,而後命人徹查豫州賑災錢糧被貪墨一事。」

  「你想讓我做什麼?」容父問他。

  「去大理寺投案。」于景渡道。

  容父聞言大驚,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半晌。

  但很快,他就慢慢冷靜了下來……

  「你是誰的人?」容父問道。

  「容大人,你心裡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問?」

  「果然……」容慶淮歎了口氣,表情帶著點悵然。

  「要您如今去投案,有兩個目的。」于景渡道:「第一,出了今日之事,您會成為太子第一個想滅口的人,所以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

  大理寺雖是牢房,卻能保住他的安全。

  「第二,您去投案的時候,只交待與此事有最直接聯繫的人,不要攀咬任何人,尤其是和太子有關聯的。」于景渡道:「屆時便說是妻兒失蹤了,不必說別的。」

  容慶淮聞言盯著他看了半晌,目光極為複雜。

  容灼在一旁看著兩人,沒大聽懂于景渡這安排的用意。

  「可否讓我想想?」容父開口道。

  「太子派來取你性命的人,說不定已經出發了。」于景渡道:「我和容灼必須在一盞茶之內離開,你總不希望他陷入危險吧?」

  「好。」容父聞言幾乎沒再猶豫,便答應了。

  倒不僅僅是因為他聽勸,而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早已想過了無數種可能。

  在打算送走妻兒的那一刻,他就做了赴死的準備。

  如今于景渡給他的路,比他想像中的任何一條都要更好走。

  所以他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你們會保住小灼和他娘親的安全吧?」容父問道。

  「放心,入冬之前,定能叫你們一家三口見上面。」

  容父聞言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盯著容灼看了一會兒,便換了身衣服,直接去了大理寺。

  于景渡派了暗衛護送他,自己則幫著容灼將易容面具又戴上了。

  「青石。」容灼待出了容府,才朝于景渡問道:「別的事情我都明白,但是為何你讓我爹別攀咬人?難道趁機拉著太子下水不好嗎?」

  于景渡抬手幫他將額前的碎發整理好,耐心解釋道:「此事宴王殿下還安排了後手,所以要引太子入局。否則哪怕案子查清楚了,最後也未必能波及他。」

  「怎麼引他入局?」容灼依舊沒聽明白。

  「讓他覺得還有希望。」于景渡冷聲道:「給他留點餘地,他才好越陷越深。」

  所以于景渡讓容父聲稱妻小都失蹤了,這樣一來他投案卻不多攀咬人,就等於是借機朝太子示好,那意思他不會攀扯對方,求對方放過他的家小。

  再加上太子如今並不能即時知道祁州的近況,所以很容易相信容慶淮這個說法。

  「那你們接下來怎麼做?」容灼問道。

  「接下來宴王應該快到京城了,這麼大的熱鬧,他不湊說不過去。」于景渡道。

  「那你呢?」容灼問他。

  「我也得跟著他。」于景渡道:「所以一會兒我會讓人送你回江府。」

  容灼一聽他這意思是打算讓自己一個人回去,面色當即就沉了下來。

  「你什麼時候帶我見宴王殿下?」容灼問道:「要是他招攬了我,我是不是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再等等吧。」于景渡道。

  「還要等多久?你為什麼一直不帶我見他?先前說我生著病不方便,如今我病早就好了。」容灼道。

  「等這件案子結束,好不好?」

  「為什麼?」

  于景渡沉默了半晌,開口道:「雖然你一直說宴王能贏,但我還是有些擔心。所以我想著,至少等這個案子結束,若他贏了自然好辦,若是他輸了,你也不必砸在他手裡。」

  「你是想……給我留個退路?」容灼問道。

  「是。」于景渡道:「我自己沒得選,只能和他同生共死,但你不必。」

  容灼聞言心中十分熨帖。

  他吸了吸鼻子,故作玩笑道:「那我就聽你的,先給宴王殿下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吧。」

  于景渡被他那語氣逗得不由失笑。

  「如果此番他成功了……我會把我先前說過的秘密,告訴你一個。」于景渡道。

  「真的?」容灼眼睛一亮,「到時候你可別抵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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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不抵賴,只要你別生氣就行!





第44章

  眼看天色將晚,于景渡沒再耽擱,帶著容灼便出了城。

  宴王殿下的車架自清音寺回城,正好與他們的馬車擦肩而過。

  于景渡與容灼道了別,便下了馬車,上了宴王的車架。

  容灼有些好奇,偷偷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可惜只能看到宴王車架旁跟著的護衛,看不到馬車裡的人。

  「你見過宴王殿下嗎?」容灼朝車夫問道。

  車夫是于景渡的人,聞言面無表情地說了句「不曾」,看樣子不大想搭理容灼的樣子。

  容灼無奈,只能乖乖坐回去吩咐車夫繼續趕路了。

  宴王的馬車裡,于景渡一直等容灼的馬車走了,才摘下易容面具,露出了本來面目,並換了身符合身份的衣服。

  于景渡尚在回宮的路上時,東宮那邊就已經炸了鍋了。

  容慶淮去大理寺投案的舉動,很快就傳到了太子耳朵裡,這讓太子十分惱火。

  畢竟下午那告禦狀的人已經給了他當頭一悶棍,所以聽到容慶淮去了大理寺的消息時,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了。

  「容慶淮他是瘋了嗎?」太子怒道,「讓你們盯著他,你們就是這麼盯著的?」

  「殿下,前些日子容慶淮那邊一直沒有動靜,您便吩咐屬下將人都調到了城門口,所以容府那邊近日沒人守著。」彙報的探子道。

  剛出事的時候,太子的人的確將容府盯得很嚴。

  但數日過去,祁州那邊毫無動靜,容父也沒有任何異樣,再加上當務之急是不能讓豫州來的人偷偷進了京城,所以太子才會將手底下所有的人都調到了京城的各個城門口。

  誰能想到容慶淮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投案了?

  「廢物!」太子怒道:「城門口你們守住了嗎?」

  探子聞言垂著腦袋不敢吱聲了,畢竟今日那告禦狀的人,的確是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進的城。

  「殿下,如今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越是如此越要冷靜。」一旁的東宮門客開口提醒道。

  太子聞言面色稍緩,「祁州還沒有消息嗎?容家那小紈絝和容慶淮的夫人呢?」

  「暫時還沒有消息傳來。」探子道。

  「殿下,祁州距離京城畢竟有些距離,就算有消息,傳過來也需要些時日。」一旁的門客安撫道:「說不定消息過兩日就到了呢?」

  太子沉著臉默不作聲,顯然心情糟糕透了。

  今日的事情於他而言,可以說是禍不單行。

  「容慶淮去了大理寺投案不假,但據說他目前只是交代了和自己有關聯的事情,並未攀咬任何咱們的人。」門客道:「殿下,他這舉動倒也不像是打算魚死網破。」

  太子方才接到消息被氣狠了,如今聽門客這麼一說,倒是冷靜了下來。

  「這麼說他去投案很可能是有別的目的?」太子道。

  「興許是今日在衙門裡聽說了那告禦狀的人,擔心事情敗露坐不住了,所以才主動投案。」門客道,「畢竟他知道,此事只要開始查,他一定會首當其衝。」

  哪怕事情查不到他頭上,太子也不會讓他好好活著。

  換句話說,若他今日不投案,不出意外今晚就會被人發現在家中自縊而死,桌上可能還會留下一封交待罪行的書信……

  容慶淮在朝中混跡多年,這樣的事情必然見過不少。

  所以這麼一分析,他投案的舉動倒是挺合情合理。

  「若他去投案是為了自保,那不攀咬孤是為了什麼?」太子開口道,「是心存顧忌?」

  「他這些日子一直沒有什麼異樣的舉動,可見並不知道妻兒出事了。」門客道:「若他堅信妻兒都在祁州好好的,那此時主動投案,很有可能是在朝殿下示好。」

  太子經他這麼一點也明白了。

  容慶淮是在告訴他,自己為了保住家小,不該說的一句也不會說。

  「算他識相。」太子冷哼一聲道。

  「殿下其實大可不必過分擔憂,事情雖然敗露了,但一時半會還不至於查到殿下頭上。」門客道:「京城這邊咱們早已擦乾淨了屁股,不怕他們查,眼下最棘手的是怕陛下派人去豫州。」

  太子想了想,「那就在去豫州的人身上做點手腳。」

  他畢竟是一國儲君,且朝中目前並沒有能與他抗衡的其他皇子。

  他唯一的心腹大患于景渡,常年不在京城,在朝中毫無根基。這就意味著,朝中之人多半都沒有針對他的理由,稍微聰明點的就知道要對這個儲君客氣點。

  所以此番不管皇帝派誰去豫州,他都有把握能應付。

  只要別讓他那位三哥去就行!

  當晚,容灼回到江府時,天色已經晚了。

  段崢聽說他回來了,便顛顛跑來看他。

  「那個誰呢?」段崢在他屋裡轉了一圈,沒找到于景渡的身影,小聲問道:「不在?」

  「他留在京城了,那邊有事情要處理。」容灼隨口道。

  段崢聽說于景渡不在,這才大咧咧坐下了。

  「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可被他擠兌死了。」段崢道:「每回我來找你,他都不給我好臉色,害得我都不敢過來了。」

  「他擠兌你了?」容灼茫然道。

  「他嘴上是沒說,但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防賊似的。」段崢道:「你說我是你表哥,咱們是兄弟,他防著我幹啥啊?」

  容灼失笑道:「表哥你肯定是想多了,他這人就是看著性子冷而已。」

  「不信下回你看看,他看我的眼神和看你的都不一樣。」段崢抱怨道。

  段崢這些日子可是被憋得夠嗆。

  他這性子散漫慣了,平日裡幾乎就沒有老實待在家裡的時候。

  可到了江府之後,不僅整日不能出府,還沒個陪他玩兒的人。

  唯一能陪他解解悶的容灼,整日被于景渡霸佔著,段崢根本不敢靠近。

  「我真怕再待下去會憋死。」段崢苦著臉道。

  「我想起來了,江府後頭有個馬場。」容灼道:「那馬場也是他們自己的地方,應該是安全的,一會兒我去問問江少卿,看看明日能不能帶你去馬場玩兒。」

  若是放在從前,段崢可看不上騎馬這樣的活動。

  但如今這境地,能讓他騎個馬,對他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當晚容灼特意去朝江繼岩打了個招呼,得到允許之後次日一早便帶著段崢去了馬場。

  兩人在馬場跑了幾圈,段崢又開始覺得無聊了,下了馬攤在場邊的草堆上長籲短歎。

  「你說你們好不容易去京城,怎麼不叫著我一起?」段崢問道。

  「人多了容易引起別人注意。」容灼道:「而且你不是討厭我朋友嗎?還願意跟著我們?」

  「不是我討厭他,是他擠兌我。」段崢翻了個身看向容灼,揶揄道:「他對你好嗎?」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容灼道。

  「我看還行,尤其他盯著你的時候那個眼神,嘖……」段崢點了點頭,「太黏糊了。」

  「他眼神怎麼了?」容灼問道。

  「你見過狗盯著肉骨頭嗎?」段崢道:「那個誰盯著你的時候,就像狗盯著肉骨頭,別的狗一靠近他就恨不得咬人家兩口,生怕人家跟他搶。」

  容灼心中忍不住想笑,心道他和青石一起睡覺,只是因為他夜裡害怕而已。

  像昨晚,青石不在,他還是和金豆子一起睡的呢。

  只不過金豆子是睡在了外間,沒和他同床而已。

  但段崢顯然又誤會了什麼。

  容灼怕說多了露餡,自然也不好多解釋。

  「話說……」段崢伸手攬住容灼肩膀,揶揄道:「表哥還一直覺得你挺專情的,記得第一回 去花樓,你還教訓我不能胡來呢。如今倒好,不過兩三個月工夫不到,你這都招惹了多少男人了?」

  「也沒多少吧?」容灼有些心虛地道。

  「沒多少?」段崢掰著手指頭給他數道:「先是你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小倌兒,你還第一次見面就送了人一包金葉子。後來他死了,你又包了給你繡帕子那個,還有個你同窗的小廝,送你檀木盒子那個……再加上這個愛護食兒的,這就四個了吧?」

  「那送檀木盒子的不算……」容灼道。

  「哦,那就三個!」段崢道:「你表哥我縱橫花樓這麼久,就一個相好的。你這一個月不到就換一個,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段崢不算不知道,一數算才發覺他這位看著無辜清純的小表弟,內裡竟是個花心大蘿蔔!

  偏偏容灼無從朝他解釋,否則若要解釋清楚,就要將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

  「不過這個護食兒的雖然凶了點,看著倒也還行。」段崢語重心長地道:「你要喜歡,就定定心,這人長得一表人才,又和江少卿交好,可見是個有本事的……你好好把握。」

  容灼尷尬一笑,心情十分複雜。

  次日的早晨與預料中一般,十分熱鬧。

  皇帝先是因為豫州的事情發了一通火,當場將百官罵了個狗血淋頭。

  朝廷出了貪墨賑災錢糧的事情,屬於是極為惡劣的醜聞。

  只因此事定會牽扯到好幾個衙門,也難怪皇帝會生這麼大的氣。

  皇帝罵完了人,百官紛紛做了檢討,後頭便是如何安排查明真相了。

  告禦狀的人和投了案的容慶淮,所提供的資訊都極為有限,要想徹底查清楚,並追回被貪墨的錢糧,勢必要花些工夫。

  尤其是豫州,距離京城有一段距離。

  派誰去追查,是個很值得考量的問題。

  「有誰想自願前往豫州嗎?」皇帝掃了一圈殿內,冷聲問道。

  百官紛紛垂著腦袋不敢和皇帝對視,生怕這苦差事落在自己頭上。

  畢竟此事牽連甚廣,只怕背後之人身份不會太低,所以沒人願意去得罪這個人。萬一要是對方身份高貴,這一擊沒死透,回頭複起是要算舊賬的。

  再加上豫州的賑災錢糧早已被貪墨多時,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想要追回來只怕難度不小。

  所以這差事無論怎麼看,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真不錯。」皇帝冷笑一聲,似是極為失望。

  他目光掃過眾人,正猶豫將差事交給誰時,便聞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

  「父皇,兒臣願前往。」

  眾人循聲看去,見說話的是宴王于景渡。

  這位宴王殿下前些日子在清音寺一住就是近月餘,朝中甚至有人猜測他是不是要步老王爺的後塵出家,沒想到如今這麼巧,一出事他就回來了。

  太子驚訝地看向于景渡,目光中閃過一絲煩躁。

  他早已安排了人毛遂自薦,只是不想顯得太刻意,所以才提前吩咐人別太著急表態,免得惹人懷疑。

  沒想到他這位三哥,竟然會提出這麼不合時宜的要求。

  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剛從邊關回來的武人,怎麼可能被委以這樣的差事?

  「老三有心了。」皇帝點了點頭,「不過你身子不好,眼看入冬了,就別奔波了,免得身子受不住。」

  「父皇……」于景渡似乎還想堅持。

  皇帝卻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說。

  殿內氛圍一時有些沉悶,這時太子的人總算是主動站了出來……

  皇帝也不知是累了不想繼續糾纏,還是當真對主動請纓的人滿意,沒怎麼猶豫就允了。

  于景渡沉著個臉,表情十分難看。

  在告退的時候,他甚至僵在原地險些忘了朝皇帝行禮。

  於是當日下了朝,討論宴王的人反倒比討論案子的人還多。

  「陛下到底還是猜忌宴王?」有人小聲問道。

  「不是說他身子不好嗎?興許是真的。」

  「你們沒看到宴王的面色嗎?下朝時險些失了禮。」

  「父子倆心存隔閡,宴王又是這種冷硬的性子,依我看……開了春等宴王殿下的病養好了,估計又是被打發回邊關。」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聽著倒是無人看好于景渡一般。

  畢竟這位難得回京,還沒住幾日就去了清音寺,還是選在祁妃忌日前後去的,這任誰都覺得他是為了和皇帝置氣,也難怪皇帝對他沒有好臉色。

  就在朝臣們紛紛揣摩君心之時,于景渡正在禦書房幫皇帝磨墨呢。

  「也難怪你這身子能耗成這樣,自己就一點都不知道愛惜。」皇帝略帶責備地道:「如今這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司天監的人說,過幾日說不定還會有寒潮。你這身子長途奔波,能受得了?」

  于景渡沉默地磨著墨,也不辯解。

  「兒臣只是眼看沒人想去。」半晌後於景渡才道。

  「沒人想去說明不是好差事,你就更不該往上湊了。」皇帝道:「你也這麼大個人了,冠禮都行了,開春治好了身子,也該考慮成家了,竟還這麼衝動。」

  于景渡手上動作一動,眼底閃過一絲淩厲。

  不過皇帝似乎只是隨口一提,並未繼續就他成家這件事情多說什麼。

  「你在清音寺這些日子如何?」皇帝問他。

  「兒臣每日參禪打坐祈福,並無別的事情可做。」于景渡道。

  皇帝提筆沾了點墨,狀似隨口問道:「我兒都替誰祈福?」

  「母妃。」于景渡道:「還有我朝百姓,和父皇。」

  皇帝聞言眼底頓時染上了笑意,卻還是佯裝不悅道:「就不曾為你的兄弟們順便祈個福?」

  「兒臣在這世上沒別的在意之人,若是硬著頭皮幫他們祈福,心卻不誠,只怕反倒褻瀆了佛祖。」于景渡道。

  他這話說得太過直白,一旁的內侍來福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但皇帝卻似乎並沒有不高興,反倒忍不住輕聲笑了笑。

  于景渡是他所有兒子裡最不會奉承的一個,喜怒都寫在臉上,野心也毫不隱藏。這令皇帝非但不覺得他不敬,反倒會因為他的坦然,而生出不少好感來。

  可惜皇帝不知道,他這個看著毫不遮掩的兒子,不過是將他想看的東西拿給他看而已。就像很多傷人的猛獸,為了打消別人的防備,會適當展示一部分獠牙,讓人看著忌憚卻又不完全忌憚,產生一種「我能控制對方」的錯覺。

  這樣一來,等他想傷人時,便容易一擊即中。

  被派往豫州的欽差,隔日便出發離開了京城。

  與此同時,祁州段家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隱藏在暗處的探子終於按捺不住,冒了頭,被于景渡派去的暗衛甕中捉鼈了。

  「派人去江府,知會一聲。」于景渡道。

  這法子當初還是小紈絝提出來的,若是知道人被抓住了,他應該會很高興吧?

  「不必去了,江繼岩一會兒會過來一趟。」于景渡又道。

  他話音剛落,不等探子離開,江繼岩果真來了。

  于景渡揮退了眾人,江繼岩只當他是有要事相商,卻聞宴王殿下道:「這兩日小紈絝如何?」

  「啊?」江繼岩怔了一下,這才答道:「容小公子吃得好,睡得好。」

  「哦?吃的什麼?」于景渡又問。

  江繼岩瞬間被他難為住了,他自己吃了什麼都記不住,哪裡會記得容小公子吃了什麼?

  「臣……回去問問?」江繼岩道。

  「這兩日他夜裡是自己睡的嗎?」于景渡又問。

  「和他府上那個叫金豆子的小廝一起睡的。」江繼岩忙道。

  于景渡得知不是段崢,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這幾日他沒闖禍吧?」于景渡又問。

  江繼岩心道,關在他們家裡能闖什麼禍?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宴王殿下這麼問應該不是真的關心對方有沒有闖禍,只是沒話找話,想瞭解一下容小公子的近況。雖然兩人這才分開兩日,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瞭解的……

  「府裡沒什麼新鮮的事情,容小公子整日也就和段公子在一起廝混,去馬場騎個馬什麼的。」江繼岩道,「不過容小公子倒是很有分寸,去之前還特意知會過我。」

  「和段崢一起騎馬?」于景渡擰了擰眉。

  「兩人各自騎一匹。」

  見於景渡似乎不大高興,江繼岩又道:「段公子素來是個活泛性子,估計是關在莊子裡太久了耐不住寂寞,他除了找容小公子,也沒別的事情可做啊。」

  「沒事情做給他找點事情做,找人打聽一下他的喜好,弄些新鮮玩意給他。」于景渡道:「你府裡護衛不是挺多的嗎?實在不行安排幾個人陪他解解悶兒,省得他老纏著容灼。」

  「是。」江繼岩忙道。

  「你事情多,往後不必老往本王這裡跑了。」于景渡道,「城門口撤下來的人,派兩個機靈的跟著容灼便是。不必藏在暗處,讓他們每日派一個人過來一趟,替本王傳信。」

  「傳什麼信?」江繼岩不解道。

  「給容灼的信。」于景渡說著從抽屜裡取出了一封信,「今日先勞煩你。」

  江繼岩接過信低頭一看,發現那封信還封了火漆。

  江繼岩:……

  有必要這樣嗎?





第45章

  當晚,容灼看著江繼岩帶來的兩個護衛時,整個人都是蒙的。

  他還以為宴王殿下這是派了人來考察他呢,一問之下才得知只是循例保護。

  「容小公子不必在意,段公子身邊派了四個護衛呢,比您還多。」江繼岩道。

  容灼聽他這麼說,只覺得十分不解,「殿下為何要派人單獨保護我和表哥?」

  「大概是因為你們老是亂跑吧……」江繼岩無奈道。

  「給你們添麻煩了。」容灼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往後不去馬場了,就老老實實在院裡待著。」

  「無妨。」江繼岩道:「容小公子不必客氣,這兩個護衛往後就跟著你了,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吩咐他們去做,千萬別不好意思。反正他們也不用我發俸祿,宴王殿下還親自掏了他們的伙食費呢。」

  江繼岩說罷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來,交給容灼道:「這是青石托我給你的,你若是回信交給護衛就行,他們會幫你交給青石。」

  容灼沒想到青石還給他寫了信,當即十分高興。

  待江繼岩離開後,他便將那封信拆開看了。

  沒想到信裡只寫了一句話:一切都好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甚至連落款都沒有。

  容灼拿著那封信反反復複看了好幾遍,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心道青石還特意弄了火戳封著,裡頭竟然就只有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可真是夠「興師動眾」的。

  當晚容灼便給于景渡回了一封信。

  他學著于景渡的風格,也沒有寫稱呼和落款,但內容卻寫了滿滿三頁紙。

  信的開頭表達了自己收到對方的信特別高興,然後又寫了很多自己的日常,順便抱怨了一下宴王派來的護衛盯得太緊,連他上茅房都要守在外頭,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最後,容灼還不忘揶揄于景渡,嫌他一封信只寫了一句話太敷衍。

  次日,于景渡就收到了他的信。

  不過少年當真半點防備心都沒有,信封都是開著的。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此舉是故意為之。

  因為傳信的護衛是宴王殿下的人,容灼此舉其實是為了朝宴王表忠心。

  「容小公子昨日收到信後看了好多遍,後來將信又放回信封裡,仔仔細細收到了抽屜裡。」傳信的護衛朝于景渡道。

  于景渡聽說容灼看了好多遍,心情似乎不錯。

  所以當晚給容灼回的信,便多寫了一行:

  一切都好

  勿念

  次日,信又被送到了容灼手裡。

  容灼興高采烈地拆開信,發覺只比昨天多了兩個字,臉瞬間垮了下來。

  後來他琢磨了半晌,暗道青石給他寫信好像並不是要和他聊天,只是朝他報平安而已。大概是那日他朝對方說,將來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要知會他一聲,否則他會擔心,所以才有了這一出吧。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容灼這日便沒再給于景渡回信。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等了一日,看到護衛空著手來時,臉都快黑成鍋底了。

  這樣一來,容灼再收到的信裡,便多了好幾句話。

  隨著信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副火漆,那意思提醒他要記得回信,並且把信封好。

  那日之後,容灼又開始每日給他絮絮叨叨寫好幾頁紙的回信,于景渡也開始慢慢朝對方說一些自己平日裡都不會留意到的瑣事:

  例如某天早晨起得早,去上朝時掛了一身的霜,或是宴王殿下賞了他禦膳房新制的點心,他覺得味道太膩了,讓護衛帶給容灼吃,甚至有時候會朝容灼說自己夜裡著了涼,又咳嗽了……

  容灼的信則沒什麼重點,事無巨細,吃的飯鹹了淡了都要朝他說一說,換來的結果就是江府偷偷換了個廚子。容灼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在第二天給于景渡的信裡說,江府的廚子做飯開竅了,廚藝突飛猛進。

  「江少卿……」這日容灼見了江繼岩,忍不住朝他問道:「我聽說太子下個月要行冠禮?」

  「青石告訴你的?」江繼岩問。

  「對。」容灼道:「他還說,太子要行冠禮,宴王殿下不大高興。」

  江繼岩聞言十分無語,暗道宴王殿下這咋還變著法的求容小公子安慰呢?

  「太子比王爺小了不到半歲,確實是下個月要行冠禮。」江繼岩道。

  「那宴王殿下為何會為了這個氣兒不順?」

  江繼岩道:「依著我朝的規矩,儲君成人後便要大婚,此事不能拖太久。可宴王殿下比太子年長,我朝又有長幼有序的說法,所以接下來陛下可能會催著宴王殿下準備婚事。因為宴王大婚了,太子才好大婚。」

  「啊?這也太不合理了吧?」容灼道:「誰遇到合適的誰先結不成嗎?」

  「都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不好輕易推翻。」江繼岩道。

  其實大婚的事情並不算迫在眉睫。

  因為于景渡身體的緣故,皇帝就算想催婚,也得等到他身體徹底康復再提。

  再加上豫州那邊的案子尚在調查中,結果出來之前,他並不需要擔心此事。

  于景渡之所以在信裡提這事兒,只是想聽容灼安慰幾句。

  沒想到容灼的回信裡絲毫沒有安慰之詞,反倒擺事實講道理,告訴他宴王身不由己,早晚都得成婚,讓他作為一個門客,不必瞎操沒必要的心。

  若非他很認真地朝容灼澄清過自己和宴王的關係,估摸著容灼這會兒定要以為他在為宴王將來要成婚的事情吃醋。念及此,于景渡一時也不知該慶倖,還是該惋惜。

  禦書房內。

  禮部主持太子冠禮的人,拿著儀程來找皇帝彙報。

  「依著規矩辦就是,不必事事來問朕的意思。」皇帝道。

  「眼下有一事還望陛下裁決。」那人道:「因為太子殿下與宴王殿下的冠禮相隔時間不長,而宴王殿下的冠禮又是逾制的,若太子殿下的冠禮依著規矩,兩相比較未免顯得怠慢了太子。」

  言外之意,宴王殿下都逾制了,太子要更逾制,才能顯出身份的尊貴來。

  「豫州的案子還沒查清楚,前些日子調撥的錢糧也不知到了沒有,百姓說不定還挨著餓呢,卻要大操大辦太子的冠禮,臣覺得此事不妥。」說話的是先前便在禦書房和皇帝議事的文臣。

  禮部那人聞言反駁道:「一碼歸一碼,總不好因為豫州的事情,牽帶這讓太子殿下的冠禮太寒酸。我朝國庫豐盈,該省的地方可以省,這種一國儲君加冠的大事,怎好敷衍了事?」

  「依著規矩辦不逾制,怎麼就是敷衍了事?」那文臣是個心直口快的,「宴王殿下冠禮逾制,那是因為陛下念及他在邊關為國浴血還帶著傷,若人人都逾制,那也不必依著規矩辦事了。當年陛下加冠也是依著規矩,倒是沒聽說誰會為了這個覺得陛下不尊貴。」

  「你……」禮部那人口才一般,被他駁得啞口無言。

  皇帝淡淡一笑,道:「依朕看,此事既然與宴王有關,不如你去找宴王問問他的意思吧。宴王身子帶著舊疾,朕一直沒給他安排過差事,正好此番讓他以兄長的名義,幫著禮部籌備太子的冠禮,也好彰顯他們兄弟情深。」

  「那……陛下的意思是,以宴王殿下的話為准?」禮官問道。

  「嗯。」皇帝說罷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了。

  禮部那官員當即便去福安宮求見了宴王殿下,得到的答覆是,大肆操辦。

  皇帝聽到這消息後稍稍有些意外,後來還特意朝于景渡問過。

  「父皇有所不知,兒臣的冠禮逾制了,朝中不少人都頗有微詞,覺得兒臣搶了四弟的風頭。」于景渡輕咳了一聲,面上帶著幾分病態,「所以兒臣此番並非是為了四弟,只是為了讓自己少挨幾句挖苦。」

  前兩日寒潮來襲,于景渡染了風寒,導致他的舊疾又復發了。

  這會兒他倚在矮榻上,身上蓋著毯子,手裡還端著個手爐,面色看著很不好。

  「老三你這是怪朕呢?」皇帝問道。

  「兒臣只是不想騙父皇。」他說著歎了口氣,「兒臣自幼便是這樣,做得不好會被人說丟了父皇的臉,做得好又要被怪罪不知分寸。」

  皇帝伸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你好好養病,來日太子冠禮若是去不了,便不必奔波了。」

  「兒臣還是去吧。」于景渡道:「否則又要有人說兒臣不敬儲君。」

  皇帝發覺,不知是不是病了的緣故,他這個三兒子今日說話總帶著點酸溜溜的味道,乍一聽像是在抱怨,仔細聽卻像是在朝父親賣乖。

  尤其是于景渡這樣寧折不彎的性子,他能朝皇帝賣乖,那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難得。

  當日,皇帝走後,于景渡便著人將吳太醫請了過來。

  對方替他診脈時,神情看上去頗為嚴肅。

  「殿下,恕老夫直言,您這舊疾不能再拖下去了。」吳太醫道。

  「本王知道。」于景渡道,「您想怎麼為本王治,可以著手安排了,」

  吳太醫聞言忙道,「藥材老夫早已配齊了,整個治療的過程分成三個階段,先是喝三日的藥,將舊疾徹底激出來,而後再花少則十日,多則一個月的工夫慢慢祛除舊疾,最後就是恢復的階段,花費的時間可能要更久。」

  「待本王需要病倒之前,會提早三日告訴你。」于景渡道。

  吳太醫一怔,但很快明白了過來。

  怪不得宴王殿下一直拖著不肯治,原來真的是要用自己的病,做點什麼文章?





第46章

  吳太醫臨走前,又朝福安宮的人知會了幾句。

  待他走後,宮人便依著他的建議,在殿內放了兩個炭盆。

  隨著殿內的溫度慢慢升高,于景渡的臉色也終於恢復了點血色。

  他起身走到書案邊,讓人磨了墨,而後鋪開紙又開始給容灼寫信。

  于景渡屬於話很少的那類人,以往寫給容灼的信,哪怕他再努力,也就能寫個小半張,像容灼那麼話癆寫上幾頁紙,多少有些為難他。

  今日他難得來了興致,坐在書案前洋洋灑灑寫了數十張。

  不過隨後,他便將這些信分裝在了不同的信封裡。

  「信都收好,往後每日讓人送出去一封。」于景渡朝親隨吩咐道。

  親隨聞言忙將信仔仔細細收好,也沒多問什麼。

  于景渡坐在書案前發了一會兒怔,朝宮人吩咐道:「將窗子打開透透氣。」

  「殿下,外頭天寒,開了窗子只怕您又要沾染寒氣。」宮人道。

  「無妨。」于景渡道。

  宮人聞言不敢忤逆他,只能將離他較遠的視窗開了兩扇。

  不知是不是寒潮的影響,今日天空有些陰霾。

  于景渡走到窗邊立了片刻,只覺心口又有些隱約的悶痛。

  但他心知這悶痛並非是被寒意激出來的。

  于景渡從懷中取出那方手帕,而後抵在鼻間嗅了嗅,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這方他從容灼那裡「騙」回來的手帕,可惜日子太久,上頭已經尋不到容灼的氣息了。

  大概是因為舊疾的影響,于景渡這幾日的情緒十分煩亂,總想找點什麼來安撫自己。

  可偌大的皇宮,乃至整個京城,他卻什麼都找不到……

  最後,他只能取出容灼昨日寫給他的信放在鼻間嗅了嗅,可惜信上只有墨蹟和宣紙的味道。

  于景渡無奈,打開信又重新看了一遍。容灼近日越來越懶,回信的內容也越來越短,有時候恨不得只寫那麼兩句話敷衍他,倒是有了點他寫信的風格。

  于景渡不禁苦笑,心道小紈絝跟他學點什麼不好呢?

  非要學這個!

  「殿下,豫州那邊有消息傳過來。」親隨道。

  于景渡隨手將窗戶關上,「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探子進來,朝于景渡行了個禮。

  隨後,他便將豫州如今的狀況一一朝于景渡彙報了一番。

  遠在豫州的黎鋒很謹慎,並未讓人傳書信過來,而是將要朝于景渡彙報的事情,直接命傳信之人口頭轉述給于景渡,這樣可以避免中途出現意外,消息洩露。

  「沒被父皇派去的人察覺異樣吧?」于景渡問道。

  「沒有。」那探子忙道,「咱們的人都是跟著段家的商隊行事,段家商隊的掌櫃怕有人起疑,特意聯合了豫州的商行配合,商隊裡八成人都是豫州人,絕不會讓人起疑。」

  于景渡聞言點了點頭,「證據既然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就讓黎鋒他們儘早回來吧。本王讓人問過司天監,過些日子豫州會有一場大雪,讓他們務必在大雪前離開。」

  冬日天寒,一旦落了雪,車馬便會受阻。

  這種時候,于景渡可不希望冒這個險,萬一耽擱了回京的時間,就不好了。

  于景渡又吩咐了幾句,便打發人去休息了。

  臨近黃昏時,容灼的信被送了過來。

  于景渡滿心期待地打開信封,發覺今日容灼的回復比先前更敷衍,只埋怨了兩句天冷,別的一概沒多說,信的末尾容灼還畫了個蹲在地上蜷縮著身體的小人,大概是想表達他很冷。

  于景渡盯著那簡筆的小人看了一會兒,不禁腦補出了小紈絝被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

  「江繼岩家裡是燒不起炭嗎?那麼冷?」于景渡將信收起來,「讓人從本王的私庫裡取些銀子出來,給江府置辦些過冬的炭。」

  送信的暗衛聽出他們殿下這是有點不大高興了,忙替江繼岩解釋道:「殿下,容小公子近日一直在和其他弟兄學射箭,大概是因為在外頭待得時間久,所以才會覺得冷吧?」

  「學射箭?」于景渡擰眉問道。

  「是啊,這事兒其實是段公子起的頭。上回殿下吩咐了幾個弟兄陪他玩兒,他與人家混熟了,便讓人家教他射箭。容小公子見了覺得有趣,這才也跟著一起學的。」暗衛道。

  「他學多久了?」于景渡問。

  「得有兩三日了。」

  于景渡略一思忖,想起小紈絝似乎就是兩三日之前給他的回信就越來越敷衍了。

  如今看來,對方竟是因為有了新的愛好,所以沒心思理他了?

  「他學射箭,為何沒朝本王提過?」于景渡開口,語氣中帶著點惱意。

  暗衛聞言表情十分尷尬,猶豫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原地。

  在江府和于景渡之間奔波了這麼久,任誰也該知道他們殿下待容小公子的心思是有點特殊的。作為暗衛他們不會去對宴王殿下這心思尋根究底,可作為屬下,他們多少要有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否則觸了宴王殿下的黴頭,他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罷了,去休息吧。」

  于景渡擺了擺手將人打發了,目光落在那封敷衍的信上,心情十分複雜。

  容灼能有新的朋友,能有喜歡做的事情,他自然是高興的。可高興之餘,想到小紈絝為了別的事情連信都不好好給他寫了,他心中還是有點酸溜溜的。

  次日,京城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雪勢不大,卻將屋頂和樹枝都裹上了一層薄薄的白。

  不知是不是著了涼的緣故,于景渡一早起來咳了血。

  宮人們嚇得夠嗆,忙去請了吳太醫過來。

  「殿下,您是想等到何時再用藥?」吳大夫幫他診了脈之後問道。

  「四弟冠禮之前吧。」于景渡道。

  吳太醫先前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打算,倒也不意外。

  「這麼算起來還要等上八九日的工夫,殿下這身子怕是撐不住啊。」吳太醫道。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一手在榻邊輕輕敲著,似乎在走神。

  「吳太醫,本王記得你說過,這法子也不是萬無一失,對吧?」于景渡問道。

  「是。」吳太醫道:「而且殿下這病拖得太久了,如今天氣又轉冷,眼下這時機並不好。」

  依著吳太醫的意思,宴王剛回京那會兒就用藥,是最好的時機。

  「嗯。」于景渡點了點頭,神情卻不怎麼失望,「本王想出宮一趟。」

  「萬萬不可。」吳太醫忙道,「殿下這身子不適宜再奔波,著了風寒就更麻煩了。」

  于景渡卻淡淡一笑,「八九日的工夫,本王得自己找點法子撐過去,萬一提前病倒了,那可就不妙了。」

  「可是……」吳太醫頗為擔心。

  「放心吧。」于景渡道:「本王心裡有數,此番只是去清音寺一趟,去為四弟祈福。」

  吳太醫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心道宴王殿下不去給太子下蠱就不錯了,會拖著病體去為對方祈福?這話別說他不信,整個朝堂只怕也沒人會信吧?

  但吳太醫隨即又想起來,不久前于景渡在清音寺也發過一次病,但後來他替對方診脈時,卻發覺宴王殿下身體恢復得還不錯。

  當時吳太醫還覺得納悶,暗道參禪念經難道真的能醫治頑疾?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那次的病「多虧了」容灼。

  「本王今日咳血的事情,不要聲張,若是父皇問起就說本王身子已經好轉了,沒什麼大礙。」于景渡道。

  吳太醫聞言忙應是,這次卻沒再多勸。

  他有點好奇,這清音寺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能緩解宴王病痛的良藥?以至於殿下都病成這樣了,還要找藉口往那邊跑。

  江府,馬場。

  容灼和段崢正被幾個護衛圍著,立在場中練習射箭。

  容灼一本正經地拉弓放箭,準頭倒是不錯。

  可惜他力道不行,那支箭只在靶心點了那麼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我來!」段崢說著走上前,氣勢倒是挺足。

  不過他那支箭偏得離譜,斜斜插進了隔壁容灼的箭靶裡。

  一旁的護衛們都忍著笑,嘴上還要違心地誇讚幾句。

  這兩位少爺一個有準頭沒力道,一個有力道沒準頭,也夠讓人頭疼的。

  若是換了能力強一些的師父教或許還有點成效,讓他們這些從來沒帶過兵的護衛訓練兩位沒吃過苦的少爺,他們可不敢胡來。

  「我就不信了!」容灼又抽出一支箭,再次瞄準拉弓。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從背後環住他的身體,兩手握在了他手背上。

  對方略帶薄繭的大手,稍稍帶著點涼意,不過不等容灼回頭看他,對方便帶著他驟然使力,將容灼手裡那張弓徹底拉開了。

  「放。」對方在他耳邊低聲道。

  容灼聞言手一松,箭破空而去,直直紮進了箭靶,半支箭身都穿了過去。

  「好!」眾人齊聲喝彩。

  容灼回頭看去,這才發覺立在自己身後之人竟然是于景渡。

  「真的是你!」容灼一見他,眼睛登時一亮,整個人瞬間變得高興了起來。

  于景渡靜靜看著眼前這人,眼底帶著幾分沒來得及掩住的灼熱,這與他面上的蒼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穿紅真好看。」于景渡語氣隨意,目光卻仔仔細細將人看了一遍。

  容灼今日穿了身大紅的披風,立在雪未化盡的馬場上,整個人顯得格外生動,好像周遭都因為他這一身紅而顯得不那麼冷了。連帶著于景渡悶痛了數日的心口,也跟著緩和了不少。

  「再來一次。」于景渡從容灼的箭筒裡抽了一支箭,而後又用方才的姿勢從背後環住了他,「你拉弓的時候注意,不要只用手腕的力氣。你的力氣雖然小,但是絕對沒有小到拉不開弓的程度。你的箭之所以射不進去靶子,是因為你發力的方式不對。」

  護衛們幫容灼和段崢找的都不是太重的弓,只要容灼學會發力,是可以輕鬆把弓拉開的。

  「從這裡開始發力。」于景渡說著在容灼手臂上捏了捏,「這回再試試。」

  容灼依著他的話發力拉弓放箭,這一次箭身終於緊挨著前一支的位置,牢牢插進了靶心,雖然只進去了一個箭頭,但比方才容灼落到地上那幾支已經好了太多。

  「厲害啊!」一旁的段崢湊過來道:「小灼你朋友可真厲害啊!」

  他說著湊到于景渡身邊問道:「兄弟,你方不方便也指導我一下?」

  一旁的護衛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道這段家的公子倒是挺會挑師父。

  可惜宴王殿下在軍中時都不輕易指點別人,讓他指點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果然,于景渡將容灼手裡的弓塞到段崢手裡,說了句「沒空」便帶著容灼走了。

  容灼朝眾人揮了揮手,跟在於景渡後頭央求道:「你再多教教我吧?我跟他們學了好幾日都射不進去靶子,你今日兩句話就把我教會了。」

  他與于景渡多日不見,今日見面倒是絲毫不見生疏,這讓于景渡心情稍好了些。

  「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給人當先生,他們教不會你很正常。」于景渡道,「你為何要學這個?」

  「好玩啊。」容灼道,「對了,你射箭這麼厲害,誰教你的?」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道:「宴王殿下。」

  「那他肯定也挺厲害的。」容灼道,「你再多教我兩招吧,哥!」

  于景渡被他這句「哥」叫的腳步一頓,面色比先前稍稍好看了些。

  「好不好?」容灼搖了搖他的手臂。

  「好玩兒的東西那麼多,非學這個?」于景渡問。

  「我學了其實也是想防身。」容灼道。

  于景渡想了想,「這東西太複雜不適合防身,回頭我教你點別的吧。」

  容灼聞言高興不已,拉著他問道:「現在教不行嗎?」

  「咳……」于景渡一手握拳抵著唇輕咳了一聲,面色又有些不大好看。

  容灼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問道:「你的舊疾又復發了?」

  「不大嚴重,別擔心。」于景渡道。

  容灼擔心他著了涼,便要拉著他回去,于景渡也不拒絕,任由少年挽著自己的手臂。

  「我從前其實是不怕冷的。」于景渡道,「都是這病折騰的。」

  當年在邊關時,一年有好幾個月都比京城最冷的時候還要冷,于景渡早已習慣了。

  不知何時,雪又開始紛紛揚揚落下。

  容灼伸出一隻手去接落下的雪花,接到後便攥著手將雪花在掌心焐化。

  「你喜歡下雪?」于景渡問道。

  「喜歡。」容灼道:「因為下雪的時候是冬天,只有冬天才能過年。」

  于景渡失笑,「你不是喜歡下雪,你只是喜歡過年。

  「嗯。」容灼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他幼時父母各自都忙著打拼,一家人聚少離多,鮮少有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時候,往往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不在家,唯獨過年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在一起。

  所以那時的容灼,最喜歡的就是過年。

  可隨著他漸漸長大,那種家庭和睦的假像就有點騙不過他了。

  少年時期,容灼就不怎麼盼著過年了。

  只是小時候對過年和下雪的執念,令人偶爾還是會忍不住陷入回憶。

  「你呢?」容灼問于景渡。

  「我也喜歡冬天,因為我娘喜歡梅花,梅花只有冬天才會開。」于景渡道:「我小時候,我娘的院子裡種了很多梅花,每年梅花盛開的那段時間,她都會變得比平日裡心情更好一些。」

  容灼聽他聲音略有些落寞,便在他手臂上握了一下,像是在安撫。

  說話間兩人便回了住處。

  容灼讓金豆子弄了個手爐給于景渡,又讓人在屋里加了個炭盆。

  「難受嗎?」容灼問他。

  「我沒那麼嬌貴。」于景渡淡淡一笑,「今日我朝人打聽過你爹的近況,他在裡頭還算安穩,並沒有什麼不妥,你不必擔心他。」

  容灼忙道,「我知道江少卿一定會幫忙照應著的,不擔心。」

  「我聽宴王的意思,豫州的案子很快就會有眉目了,屆時若是一切順利,可能會讓你爹繼續在牢裡待一陣子。」于景渡道:「不過等案子結了,你們很快就能回京城,說不定能趕上回去過年。」

  容灼問道:「太子不會再讓人殺我們吧?」

  「你爹已經去投案了,屆時案子有了結果,無論太子是全身而退,還是惹了一身腥,都沒有再招惹你們的必要。」于景渡道:「這裡畢竟是京城,他貿然動手只會惹陛下不高興罷了。」

  「有道理。」容灼道。

  「到時候宴王殿下應該也會派人保護你們,所以你不必擔心。」于景渡道。

  他說著又輕咳了兩聲。

  容灼見狀忙去取了條毯子來給他披上。

  「還冷嗎?」容灼問道。

  「無妨。」他嘴裡這麼說,面色卻很令人擔心。

  容灼扶著于景渡躺下,而後坐在了矮榻邊的地毯上。

  兩人離得極近,于景渡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為何這幾日不好好給我寫信了?」于景渡問道。

  「天太冷了。」容灼將手覆在於景渡手背上,「你試試我手多冷啊,根本握不住筆。」

  于景渡目光在少年手上停頓了片刻,眼底帶著幾分克制的情緒。

  「青石,你這個時候怎麼會來這裡啊?」容灼問道:「我還以為你會等豫州的案子結束再來呢。」

  「太子冠禮不是要到了嗎?宴王殿下要給他祈福,我便跟著過來,看看你。」于景渡道。

  「宴王給太子祈福啊?」容灼失笑道:「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于景渡沒有做聲,而是悄悄翻過自己的手,將容灼的手攥在了掌心,那架勢像是在偷偷汲取力量似的。

  容灼素來不忌諱與他的這種親近,便那麼老老實實任由他握著。

  「上回你說,若是做什麼危險的事情,要提前知會你。」于景渡道。

  「你要幹什麼?」容灼嚇了一跳。

  「我的病你也看到了,大夫說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眼睛一紅,著急道:「不是說能治好嗎?怎麼會突然熬不過……」

  「不是這個意思。」于景渡道:「不過你……」

  他抬起另一隻手在容灼眼角輕輕一抹,「竟這麼在意我嗎?」

  「到底如何?你別嚇唬我。」容灼道。

  「大夫要幫我治療舊疾,此事稍稍有點兇險,我可能會昏睡幾日……」于景渡道。

  「是什麼大夫?厲害嗎?」容灼問。

  「是宴王殿下幫我引薦的太醫,醫術自然是高明的。」

  容灼聞言稍稍松了口氣,但心裡還是有些難受。

  他上回說讓青石有事兒告訴他,可如今對方告訴他了,他也幫不上忙。

  這種無力感,令他很挫敗。

  「怎麼了?」于景渡抬手在他眉心輕輕撫了撫。

  容灼沮喪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什麼忙都幫不上。」

  「那你可就太小瞧自己了。」于景渡輕笑一聲,示意他往前靠一靠,而後湊上前,將腦袋抵在了少年心口的位置。

  容灼不知他要幹嘛,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于景渡則在嗅到對方身上那熟悉的淡香時,不由自主便放鬆了下來,竟是那麼睡著了。

  一連數日,他日日被心口的悶痛折磨,已經很久沒睡個安穩覺了。

  但不知為何,只要一靠近容灼,他心口的滯澀感便會減輕不少。

  臨睡前的那一刻,于景渡甚至生出過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心想,若是能將人一直困在自己身邊,他這舊疾就算是不治應該也不會太折磨人吧?

  于景渡這一覺直睡到入夜。

  容灼守了他一會兒也有些犯困,便也睡了。

  于景渡醒來之後,見容灼還睡著,便起身去了江繼岩的書房。

  江繼岩大概料到他會來,早已等候在此。

  「本王這場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徹底結束,有可能黎鋒他們回來時,本王都還昏迷著。」于景渡道:「所以以下這些話,你務必要牢記在心,屆時若我沒醒,你就依著計畫行事。」

  他說罷,將自己計畫好的事情原原本本事無巨細地朝江繼岩說了一遍。

  江繼岩不敢記錄,只能憑記憶力將他的話都記著,

  「事情結束後若是成了,就安排容灼他們回京城。」于景渡道:「若是敗了,就送他們去北江,那裡有我的故交,他會庇護的」

  他方才朝容灼說不論成敗都讓他回京,不過是怕容灼胡思亂想罷了。

  實際上,他壓根不敢拿容灼的性命賭這一把,若他敗了,將人送走是最好的選擇。

  「殿下。」江繼岩道:「事已至此,您的身份還要瞞著容小公子嗎?」

  「事情無論是成還是敗,此番只怕都瞞不過他了。」于景渡苦笑一聲,開口道:「他沒你想得那麼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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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江繼岩:說他笨被打臉的人難道是我嗎?





第47章

  江繼岩聽了于景渡這話,表情十分複雜。

  他心道一直以來,說容灼沒那麼聰明的人可不是他,而是宴王殿下。

  當初于景渡死遁的時候,在大理寺那一次,江繼岩就見識過容灼的「本事」了。這容小公子看著懵懵懂懂不大聰明的樣子,實際上腦袋裡鬼點子一點都不少。

  而他這種看著遲鈍的少年,實際上特別有欺騙性,很容易讓人輕敵。

  宴王殿下就栽在過他手裡不止一次,到了今日才算是對容小公子有了點客觀的認識。

  另一邊,容灼睡得正沉,絲毫不知道有人正在討論他聰不聰明的問題。

  容灼做了夢,夢到了一望無際的雪地。

  他在雪地裡漫無目的地朝前走,遠遠看到一個人倒在地上。

  少年不及多想,朝著遠處那人奔去。

  待他到了面前才發現地上那人竟是于景渡。

  「青石!」

  容灼上前將人抱在懷裡,發覺于景渡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唇角還沾著血跡。

  他伸手幫于景渡將唇邊的血跡抹掉,將人緊緊摟著。

  可不知為何,懷裡的人身上竟沒有一絲溫度,且越來越冷。

  冰涼的觸感不斷傳來,令容灼又難過又害怕。

  他努力想用自己的身體去溫暖對方,可懷中人卻雙目緊閉,半點氣息也無。

  「青石!」

  容灼驟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待他轉頭看去,卻發覺于景渡正老老實實躺在他身邊。

  更令他安慰的是,這會兒的于景渡是醒著的,對方那雙深潭一般的眸子,正關切地望著他,「做噩夢了?」

  「嗯。」容灼側過身,抬手在於景渡心口撫了幾下,像是在確認那處的心跳和溫度。

  于景渡這會兒身上只穿了寢衣,被他這麼一撫頓時有些不大自在,忙捉住了那只作亂的手。

  容灼也不掙扎,任由於景渡攥著那只手,將腦袋往他身邊靠了靠。

  「青石,宴王殿下幫你找的太醫應該很厲害吧?」容灼問道。

  于景渡看著他笑了笑,卻沒有做聲。

  「你笑什麼?」容灼不解。

  「你夢到我死了?」

  「呸呸呸!」容灼忙道:「能不能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夢都是反著的,你如果做了噩夢,那就說明我此番定會安然無恙。」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這麼一說,心情總算是稍稍舒坦了一些。

  「跟我說說,夢到了什麼?」于景渡問。

  容灼想了想他那句「夢是反著的」,倒也不那麼忌諱了,開口道:「我夢到我在一片很大的雪地裡發現了你,你昏迷不醒,身上真的好冷。我抱著你想讓你暖和一些,可是……」

  他想起夢中那場景,以及于景渡身上徹骨的冰冷,不禁又有些難過。

  于景渡將人攬在懷裡,一手在他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像是在安撫不安的小動物一般。

  「那你見過很大很大的雪嗎?」于景渡問他。

  容灼搖了搖頭,「只見過普通的大雪。」

  「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的雪特別大,能到你膝蓋那麼深。」于景渡道,「等我病好了,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容灼聽他這麼說,忙道:「好啊,那咱們不止可以去看雪,還可以去看海,去沙漠騎駱駝,去好多我們沒去過的地方。」

  他說這話原是想安慰于景渡,但說著說著倒是真來了興致。

  「我舅舅的商隊哪裡都能去,他前幾日答應我了,說將來可以帶著我。」容灼翻了個身趴在於景渡身邊,興致勃勃地道:「到時候咱們朝宴王殿下告個假,讓他放咱們出去遊山玩水。反正他人那麼好,一定會答應的對吧?」

  于景渡聽他誇宴王殿下人好,心裡有些高興。

  卻聞他又道:「反正咱們又不比那些文臣武將的,朝廷缺了咱們也不會有什麼不同。到時候咱們可以先去離京城近的地方,等和商隊混熟了,再去遠的地方……」

  少年說這話時,眼睛裡滿是憧憬。

  于景渡突然抬手,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他的臉頰,最後卻在容灼茫然的目光中,只在他漂亮的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你怎麼了?」容灼不解道。

  「容灼。」于景渡認真看著他,問道:「如果將來……我想讓你留在京城陪著我,你會不開心嗎?」

  容灼一怔,「你不想離開京城?」

  「我是說假如我不能離開呢?」于景渡問道:「你願意留下來嗎?」

  「可以啊。」容灼笑道,「反正將來太子也要完蛋了,這江山都是宴王的。他這個人重情重義,也不會苛待了咱們,到時候你朝他說說好話,給我安排個清閒的差事,嘿嘿。」

  他說罷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安排差事也行,我這本事估計也弄不到像樣的差事。其實我在京城搞個營生也是能養活自己的,到時候就跟咱們先前說好的那樣,你不想跟著宴王當差了,就可以來給我幫忙。」

  「不過咱們偶爾出去玩一玩應該是可以的吧?」容灼道:「也不用走太遠,隔三差五來江少卿家泡個溫泉就挺好……」

  少年認認真真暢想未來的樣子,令于景渡心裡忽而又生出了點不大理智的奢望來。

  因為小紈絝暢想的每一個未來裡,都是有他的……

  「哎,你想不想去泡溫泉?」容灼朝他問道:「這些日子你不在,我都沒去過。」

  那地方離江府的花園太近了,容灼自己不敢去。

  「我記得大夫說過,你這病泡一泡是有好處的。」容灼道。

  于景渡下意識想拒絕,但看到容灼眼底期待的目光,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容灼見狀忙扶他起身穿好衣服,又取了披風來給他批好,自己也穿得嚴嚴實實。

  「前幾日江少卿找人在這裡搭了擋雪的棚子,沒想到剛搭好就下了雪,還挺巧。」容灼挽著于景渡的手臂到了後院,發覺那溫泉附近還挺暖和,絲毫沒有想像中的冷意。

  唯一的缺點就是天色晚了,燈籠的光線不算特別亮。

  「你坐著別動,我幫你。」容灼讓于景渡坐在一旁,幫他一件一件解開衣裳。

  「我自己來……」于景渡想阻止他。

  「你跟我還見外呢?」容灼失笑道:「你病成這樣,我一點忙都幫不上,照顧你泡個溫泉還是可以的。」

  他說著幫于景渡將衣服脫了,扶著人進了池中。

  不過容灼自己並未進去,而是穿了貼身的中衣蹲在池邊。

  「你不進來?」于景渡問道。

  「我先伺候伺候你,嘿嘿。」容灼將衣袖和褲管卷起來,赤著腳踩在發熱的池邊,「一會兒等你泡舒服了,我再泡。因為你病著,剛從裡頭出來也不能離開這裡,路上容易著涼,正好等著我……」

  其實容灼是擔心于景渡的身體,他怕對方中途萬一不舒服,自己手忙腳亂照顧不好,所以才特意在旁邊守著。

  于景渡哪會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時間只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的。

  小紈絝會照顧人了,這讓他覺得熨帖又難過……

  「我幫你按摩按摩吧?」容灼蹲在旁邊無聊,伸手就想去幫他捏捏肩膀。

  于景渡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般,慌忙躲到了另一邊。

  少年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手還懸在半空。

  于景渡目光在他白皙勻稱的手臂上掃了一眼,而後移開視線道:「我不習慣。」

  「那算了。」容灼坐在石階上,兩隻腳垂在池邊,一下一下地點著水面。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腳踝上,掩飾似的輕咳了一聲。

  「你不舒服了?」容灼緊張問道。

  「你……」他斟酌了一下語氣,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儘量別那麼奇怪,「你沒和段崢他們來過吧?」

  「什麼意思?」容灼問道。

  「沒什麼意思……就是讓你提防著點。」于景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容灼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是不是忘了?表哥他們可是都以為我好男色,我叫他們來,他們還未必來呢?不知道的以我想占他們便宜。」

  「那你就沒有想過……我說不定也好男色?你跟著我來,就不怕我占你便宜?」于景渡問道。

  容灼聞言一怔,于景渡見狀當即有些後悔朝他說這話。

  「你不是那樣的人。」容灼道:「我知道你對我沒那種心思,要不然咱們整日睡一張床,你怎麼可能毫無反應?我又不是傻子,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一個男人喜歡男的,不等於他喜歡所有男的。

  所以在容灼看來,青石只要不喜歡他,他們之間就不用避諱什麼。

  他一個直男,要是面對青石的時候扭扭捏捏,那也太自作多情了。

  反正他是不會用這種偏見去看待青石,在他心裡,青石就是他的好兄弟,這和對方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沒關係。

  于景渡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道這人真是該聰明的時候犯迷糊。

  那日之後,京郊又下了一次雪。

  雪勢不算太大,但足以將大地染上一層白。

  容灼顧忌著于景渡的身體,沒再帶他出去過,每日都讓人點了炭盆,陪他在屋裡待著。

  一連三日,于景渡的氣色竟是比剛來那日好看了許多。

  三日後,于景渡才離開莊子回了京城。

  容灼將人送上馬車,又叮囑了好些話,直到看著馬車離開這才回去。

  于景渡一手探到衣袋裡,摸到了容灼偷偷塞給他的東西。

  以他的警惕,容灼這種小動作是不可能瞞過他的,但他並未戳穿。

  他將衣袋裡那東西拿出來一看,發覺是一方手帕。

  于景渡手裡攥著手帕,心中閃過無數念頭,甚至忍不住想,小紈絝難道也對他有意,在朝他暗示什麼?

  不過現實很快給了他一擊。

  因為手帕打開後,裡頭包著一樣東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容灼要給他的不是手帕,而是裡頭這東西:

  一枚平安符。

  這平安符于景渡認識,因為他也有同樣的一枚。

  這是很久之前,他帶著容灼去清音寺時求的,兩人各有一枚。

  次日,他收到容灼的信,對方在信裡告訴他,將這枚平安符送給他,是要讓他有雙份的平安,這樣他的病就不會有兇險了。

  于景渡握著那枚平安符,情緒被少年惹得百轉千回,久久難以平息。

  最後,他將那枚平安符用手帕包好,放到了貼身且靠近心口的衣袋裡。

  吳太醫替于景渡診了脈,發覺宴王殿下的脈象竟然真的比離宮時要緩和了不少。

  更離奇的是,這種緩和並非用藥所致,難道去清音寺念經真的有用?

  吳太醫百思不得其解,幾乎要對自己數十年行醫所積累的經驗產生懷疑了……

  「殿下,這藥今日便該喝了。」吳太醫道。

  于景渡點了點頭,「什麼時辰喝?」

  「入夜後吧,這樣殿下喝完了就休息,還能少受點苦。」吳太醫道:「老夫再幫殿下開一副安神的方子,免得殿下難受,睡不著。」

  「你讓人將藥準備好吧,本王一會兒去朝父皇請個安,回來之後就喝藥。」于景渡道。

  吳太醫忙應是,而後吩咐人去準備藥材煎藥。

  于景渡稍稍休息了一會兒,便帶著兩個親隨去了禦書房。

  皇帝這會兒剛批完了摺子,見於景渡過來倒是頗為高興,忙給他賜了座。

  「朕聽他們說你去了清音寺,還擔心這麼冷的天你身子受不了,但今日一見,你這氣色倒是還行。」皇帝道。

  「多謝父皇掛心。」于景渡道。

  「說說吧,為什麼要去清音寺?不是剛回來沒幾天嗎?」

  「四弟冠禮,兒臣去替四弟祈福。」

  「老三,你可不是個愛說謊的人。」

  于景渡抬眼看了皇帝一瞬,表情有些複雜。

  「兒臣只是不想說出心裡話讓父皇難受。」

  皇帝聞言越發好奇,「你說,朕不罰你。」

  「兒臣……」于景渡沉默了許久,才一咬牙似的開口道:「兒臣一想到四弟即將行冠禮,心裡有些不大痛快,甚至夜裡都睡得不安穩。」

  「老三?」皇帝面色一變,「你這話是何意?」

  「兒臣自認不該妒忌他儲君的身份,可人心裡想什麼,又如何能控制得住?」于景渡道:「兒臣沒法子,這才去了清音寺,在佛祖面前祈求寬宥。」

  公然當著皇帝的面議論儲君身份,還毫不隱藏自己的野心。

  這任誰去說,都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但皇帝聽了之後,心裡卻沒有生出太大的波瀾,相反,他甚至覺得挺高興。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兒子,就沒有一個不覬覦太子之位的。

  但像于景渡這麼坦誠的,卻是唯一一個。

  但皇帝心裡雖不算太生氣,嘴上卻還是要斥責的。

  否則事情一旦傳出去,他這個皇帝的威嚴何在?

  為了昭示憤怒,皇帝甚至摔了一個茶盞。

  「去奉先殿跪一……跪半個時辰,然後回你的福安宮好好閉門思過。「皇帝怒道。

  「是。」

  「還有。」皇帝叫住他,「太子的冠禮,你就別去了,省得親眼見他加冠,睡不著。」

  于景渡也不辯解,一一應下了,還乖乖去奉先殿跪了半個時辰。

  不過他心理並不是很慌,因為方才皇帝讓他去罰跪時,隨口將一個時辰改成了半個時辰,這明顯就是擔心他的身體。

  皇帝這種時候還擔心他的身體,他自然是不慌的。

  回到福安宮之後,太醫已經命人將藥備好了。

  于景渡幾乎沒猶豫,端起藥碗便喝了個乾淨。

  這藥的功效是為了徹底激出於景渡體內的舊疾,所以服用之後,于景渡便會經歷極為痛苦的三日。這三日裡,他的意識始終是清醒的,但心口卻像是被人生生剜開了一般……

  「到時辰了嗎?」于景渡顫聲問道。

  「到了。」親隨答道。

  「幫本王更衣,本王要去看一眼……」

  「殿下?」親隨忙道:「您如今這樣只怕撐不到宮門口。」

  「本王的身體,自己心中有數。」于景渡道。

  親隨聞言不敢忤逆他,但心中卻很是擔心。

  依著這幾日所見,他們殿下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估計連起身都難,怎麼可能能撐到宮門口?

  依著本朝的規矩,皇子的冠禮會在太廟舉行。

  屆時皇室宗親和文武官員都會前往觀禮。

  而這日一早,皇帝會帶領自己的子嗣,從宮門口出發,乘馬車前往太廟。

  沿途會有百姓圍觀,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見證。

  宮門外。

  皇帝被來福扶著上了馬車。

  「陛下,老奴方才似乎看到了宴王殿下。」來福小聲道。

  「老三?」皇帝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並未見到于景渡的身影。

  「老奴在出來的路上看到的,宴王殿下似乎是被人扶著呢。」來福道。

  皇帝擰了擰眉,「他身子不好,朕特意沒讓他跟著,這麼冷的天,司天監還說要下雪。」

  來福聞言忙道,「陛下體恤殿下身體,殿下定然是知道的。」

  皇帝聞言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色,不知為何心情突然變得有些不大暢快。

  當日的太子冠禮十分隆重。

  可惜天公不作美,中途突然開始下雪,而且雪越下越大,最後不得不草草結束。

  也不知是因為下雪的緣故,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皇帝一整日都沉著臉。

  百官素來是愛察言觀色的,見皇帝面色不豫,便紛紛在心裡嘀咕。

  太子將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極為不快,面上卻要裝作雲淡風輕。

  當日回宮後,皇后便讓人備了酒菜,親自去將皇帝請了去。

  皇帝雖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不忍拂了皇后面子,還是去了皇后宮中。

  另一邊。

  于景渡自從早晨出去了那一趟後,回來便不省人事了。

  不過依著他的吩咐,宮人們並未聲張。

  直到黃昏時,才有人去皇后宮中報信,卻被攔在了門口。

  報信的人倒也好說話,被皇后的人攔住後也沒堅持,甚至都沒細說是何事便回去了。

  這就導致皇帝一直沒接到信兒,直到夜深從皇后宮裡出來,才知道于景渡病重了。

  初時皇帝只當對方是舊疾復發,直到他進了福安宮,發覺于景渡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他周圍好幾個太醫圍著,各個都直冒冷汗,一臉束手無策的模樣。

  「怎麼回事?」皇帝怒道:「老三前兩日還好好的,怎麼今日就變成這樣了?」

  皇帝揪住一個太醫質問道:「來福不是說早晨他還去過宮門口嗎?」

  「陛下……宴王殿下這舊疾本就兇險,這兩日又似是積鬱太深,加上今日出去了一趟,風寒入體,這才一病不起。」太醫解釋道。

  皇帝一把將人推開,走到榻邊喚道:「老三,我兒,能聽見嗎?父皇在這裡……」

  然而榻上的于景渡卻毫無反應,就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微弱。

  「為何不提前來報?」皇帝冷聲朝著宮人質問道:「宴王是一下子就病成這樣的嗎?」

  「回陛下!」宮人當即跪在地上,紅著眼睛道:「奴婢聽說陛下回宮,第一時間就去報了,可陛下不在寢宮……奴婢又去了皇后宮中,被宮人攔著不讓進,說是會擾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用飯。」

  皇帝聞言面色一冷,驟然想起了數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年深秋,于景渡的母妃病重,他也是在皇后宮中……

  「吳太醫。」皇帝開口道:「宴王的病一直是你在盯著,朕命你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他的命。若宴王今夜撐不過去,你給他陪葬吧。」

  「臣……遵旨。」吳太醫道。

  皇帝起身,太醫們當即又簇擁到了于景渡的榻邊。

  「來福。」皇帝開口,聲音稍稍有些啞,「這屋裡血腥氣太重,陪朕到外頭透透氣。」

  來福聞言忙攙著皇帝出去了。

  福安宮的院子裡種著幾株紅梅,這會兒被雪一映襯,顯得格外好看。

  「朕記得祁妃很喜歡梅花。」皇帝開口道。

  「是啊,這院子裡的紅梅,還是從當初祁妃的住處移栽過來的。」來福道。

  皇帝從廊下走出來,走到梅樹邊伸手想折一枝,卻又忍住了。

  「這些年,朕從來都沒忘了她。」皇帝喃喃道:「旁人都道朕不喜歡她,卻不知朕……」

  皇帝大概是觸景生情,眼圈微微有些泛紅。

  「她想要的不是一個皇帝,而是一個能一心待她的夫君,朕給不了她……」皇帝歎了口氣,「有時候朕會忍不住想,若她和旁人一樣,是不是就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可若她與旁人一樣,那還是她嗎?」

  這些年來,皇帝其實很少回憶祁妃,不是忘了,而是不敢回憶。

  人往往就是這樣,越是虧欠一個人,就越是不願想起對方,免得自己又要受到內心的責備。

  尤其是皇帝,他身居高位,身邊的人甚少會朝他提要求,所以他明面上虧欠的人並不多。再加上他是個自欺欺人的性子,旁人若是不點明他的虧欠,他自己便當是沒有。

  唯獨祁妃不同,她會將自己想要的東西,一五一十地告訴皇帝,這就讓皇帝對她的虧欠顯得極為明確,清清楚楚,避無可避。

  「景渡真的很像他的母妃,在朕的面前從不遮掩,想要什麼從來都是直接告訴朕。」皇帝道:「可朕辜負了他,就像當初辜負祁妃一樣……」

  他話音一落,殿內突然傳來了嘈雜之聲。

  皇帝心頭一跳,大步走進了殿內。

  便見於景渡被人扶著趴在榻邊,正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

  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令皇帝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參湯,參湯!」有太醫喊道。

  待于景渡吐完了血,太醫立刻讓人給他灌了兩口參湯。

  「陛下,如今只能先幫宴王殿下吊著命,若是他能熬過今夜,或許能有……」

  「沒有或許。」皇帝走到榻邊坐下,一把攥住了于景渡的手,「景渡,我兒……父皇陪著你呢……」

  這時,突然有宮人來報,說皇后來看宴王殿下了。

  皇帝目光一凜,想到福安宮的人被攔在皇后宮外一事,頓時怒從心起。

  「讓她在外頭思過。」皇帝冷聲道。

  「陛下,外頭下著雪呢?」來福提醒道。

  「嗯。」皇帝應了一聲,卻沒收回成命。

  在外頭思過這樣的事情,聽起來不算是大事兒,可外頭的人是皇后,那意義就不同了。

  殿內眾人不敢再多言,都眼觀鼻鼻觀心。

  此時的于景渡昏昏沉沉,正做著夢呢。

  他夢到了一場大雪,一身紅色披風的少年坐在馬背上,朝他招手。

  于景渡伸手想去拉住他的時候,少年卻控馬往前跑了幾步,那架勢像是在故意逗他。

  「別走……」于景渡喃喃開口。

  坐在榻邊的皇帝聽到他夢囈,只當于景渡叫的是自己,頓時忍不住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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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朕的好大兒(自我感動.jpg)





第48章

  「老三?」皇帝坐在榻邊握住于景渡的手輕喚道:「睜開眼睛看看父皇。」

  然而昏迷中的于景渡只說了那兩個字,便再也沒了動靜。

  皇帝孤家寡人做久了,身邊的兒女各個敬畏他,卻沒人在病重時對他顯露過這樣的依賴。

  當然,他並不知道這從頭到尾只是個誤會。

  平日裡清冷疏離的于景渡,在病重時流露出的脆弱,不偏不倚擊中了他心裡許久未曾被觸動過的柔軟角落。

  這種被依賴和需要的感覺,皇帝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幾乎要忘了。

  然而就在今晚,從于景渡的身上,他竟難得找回了做父親的感覺。

  「陛下,宴王殿下這會兒雖神志不清,但他定是感受到了陛下在陪著他。」一旁的來福開口道。

  皇帝忍著鼻酸心道,他這個兒子素來驕傲冷淡,大概也就只有神志不清的時候,才會對他這個父皇表露出依賴。

  念及此,皇帝心中越發難受。

  他想,這些年,老三心裡一定委屈極了吧?

  不多時,于景渡又開始發燒。

  太醫們施針的施針,喂藥的喂藥,絲毫不敢怠慢,生怕宴王殿下撐不到天亮。

  雖說皇帝讓人提頭來見多半是氣話,但宴王若是真有個萬一,他們在場的總歸是撈不著好。尤其看皇帝對於景渡這般上心,他們更加不敢疏忽,各個都使出了看家本領。

  當晚,皇帝在於景渡榻邊守了近一個時辰。

  這些年來,宮裡的任何皇子公主生病,哪怕是皇后病了,皇帝也從未如此。

  雖說他這表現至少有一半是對自己這個父親身份的自我感動,但其中也不乏對於景渡的關心。畢竟,這宮裡再也找不出一個能讓他如此滿意的兒子。

  尤其看著于景渡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他便忍不住覺得對方是自己在這世上的一個「傑作」。

  「陛下,您要保重龍體啊。」來福勸慰道:「若是宴王殿下醒了見您如此傷心,定要擔憂陛下。」

  「請陛下保重龍體。」周圍的宮人和太醫適時道。

  「宴王如何了?」皇帝問道。

  「回陛下,宴王殿下的脈搏已經漸漸恢復,雖然還是有些微弱,但比先前已經好了許多。」吳太醫忙道。

  「今晚他不會有事了吧?」皇帝又問。

  「老臣定當竭盡全力。」吳太醫道。

  皇帝聞言歎了口氣,這才起身帶著人出去了。

  他出了殿門,便見皇后正帶著宮人立在院中。

  這麼冷的大雪天,皇后在外頭站著一個時辰,早已筋疲力竭,若非宮人攙扶,只怕連站都站不穩了。她這些年依仗著太子和六皇子,幾乎從未受過皇帝冷落,更別提受這樣的委屈了,於是一見到皇帝出來,登時忍不住哭了。

  「陛下。」皇后踉蹌著想去拉皇帝的手,對方卻將手背到了身後。

  皇后抓了個空,就勢跌坐在地,擺出一副柔弱無助的樣子。

  她今年雖已近四十歲,但因為保養得宜,氣質看著絲毫不遜於二十來歲的妃嬪,身上反倒更多了幾分成熟之美,這也是皇帝一直沒有冷落她的原因。

  但今日,皇帝卻沒對她生出憐惜,反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連扶都沒扶一把。

  夜色太重,皇帝又是背對著廊下的燈籠,所以面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皇后惶恐地看著他,連哭都忘了,只跌坐在雪地裡一聲不敢吭。

  良久,皇帝才開口道:「扶皇后起來。」

  宮人們聞言忙將她攙扶起來,皇后見他心軟,這才又小聲抽泣了起來。

  「回去歇息吧。」皇帝說罷便要走。

  皇后見狀帶著哭腔叫了句「陛下……」

  皇帝聞言腳步一頓,擰眉看向哭得梨花帶雨的皇后,思緒驟然被拉回了數年前的那個深秋……

  那日他批完了奏摺,先是去新晉的兩個美人宮裡坐了坐,屁股都沒坐熱便被皇后的人請到了中宮,說是皇后親手做了茶點,要讓他去嘗嘗。

  彼時皇后正因為母族的功勞頗得聖眷,皇帝自然不會拒絕。

  後來,皇帝只記得他在皇后宮中一直待到入夜,直到傳來祁妃薨了的消息……

  祁妃宮中的人哭著朝皇帝磕頭,說祁妃臨死前一直念念不忘想見皇帝一面,可被皇后宮中之人阻了。皇后聞言不等皇帝發難,重重責罰了宮人,自己又當眾跪下朝皇帝請罪。

  皇帝當時正在為祁妃的死傷心,哪裡顧得上追究這個?

  至於事後,皇帝就更顧不上了,因為他一邊要面對祁妃的喪儀,一邊還要面對少年于景渡的質問和失望……

  這麼多年過去了,皇帝因為不願面對此事,甚至都沒給自己機會再回憶過當時的情形。

  直到今日,福安宮的人也被阻在了皇后宮外,他才終於意識到,這或許並不是偶然。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皇后有意無意擋在了他的視線之外。畢竟中宮之位以及太子生母的身份,令這宮裡的人無人敢公然與她計較,所以沒人會傻到為了這種小事朝皇帝告狀。

  換句話說,就算皇帝真的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是皇后,為了聖寵自私一點耍了小性子,皇帝只會覺得她愛慘了自己,哪裡真會同他計較?

  若非當年祁妃那次和今日,皇帝或許真的永遠都不會計較。

  偏偏今日驟然病倒的于景渡,喚起了他的愧疚……

  「皇后。」皇帝冷然開口,「回去思過吧,宴王醒來之前你不必出門了。」

  「陛下……」皇后聞言大驚,但皇帝並不打算給她哭鬧的機會,說罷便大步離開了福安宮。

  皇后看著他的背影,震驚得連哭都忘了。

  這麼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受這樣的委屈……

  就因為那個早該死了的宴王!

  「來福。」皇帝踏著雪走了許久,停在了祁妃從前的住處門口。

  這處宮苑自祁妃薨了後,並未有人住,一直荒廢著。

  「朕記得祁妃是鬱結於心而死,你說那晚朕若是一早就過來看她,她看到了朕一高興,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快薨了?」皇帝喃喃道。

  身旁的來福心道,祁妃那是積郁成疾,關鍵不在鬱,而在積。

  有道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豈是看一眼就能緩解的?

  可他嘴上可不敢這麼說,而是安慰道:「陛下莫要傷了心神,否則宴王殿下醒了也會憂心陛下。」皇帝聞言苦笑一聲,繼續朝前走去。

  「陛下是要去皇后娘娘宮中?」來福問道。

  「來福,你說朕這些年是否太縱容皇后了?」皇帝道:「朕竟不知他宮裡的人,數年如一日地膽大妄為,連傳給朕的話都敢攔著。你說這宮中,到底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日理萬機,在這些瑣事上疏忽了也是常有的事情。」來福道:「宮中各位娘娘都體恤陛下辛苦,自然平日裡也不會多朝陛下說什麼,免得陛下操心。」

  實際上,皇帝不想瞭解宮中瑣事,並非不知道,而是懶得理會。

  他高高在上慣了,每日定奪的都是關乎家國的大事,自然不會為尋常人的喜怒哀樂分神。

  這麼多年,他除了皇后甚至都沒過分寵溺過任何一個妃嬪。

  因為他不想給任何人恃寵而驕的機會,他習慣高高在上偶爾賞賜一點雨露,然後看著人受寵若驚的樣子。

  他這種人說好聽點叫克制,說難聽點就是薄情。

  「是啊,不止是她們,朕這麼多兒女,敢朝朕說一句肺腑之言的,也就只有老三了。」皇帝說著歎了口氣,語氣十分落寞。

  「老奴記得,三殿下幼時倒是很得陛下寵愛。」來福道:「後來不知怎麼的……」

  他話說到一半,似乎是覺得不妥,及時打住了話頭。

  皇帝卻順著他的話心道,自己究竟是何時開始疏遠老三的呢?

  「朕想起來了。」皇帝開口道:「似乎是景渡七歲那年的生辰,當日朕讓人擺了宴席,請了許多勳貴來為景渡慶賀。席間景渡沒少受誇獎,反倒是一旁的太子處處都被比了下去。」

  「老奴也記得此事,後來三殿下似乎就沒再過過這麼熱鬧的生辰了。」來福道。

  「是啊。」皇帝歎了口氣,「朕記得當日去了皇后宮中,她朝朕誇讚了老三一番,說老三比太子更有儲君之資,還說老三是朕所有兒子裡最像朕的。」

  她這話倒也不假,可當著皇帝面說就誅心了。

  那個時候的皇帝年輕氣盛,對於很多事情還看得不夠通透。

  皇后的話令他心中生出了許多忌諱,自那以後就對於景渡疏遠了。

  實際上他之所以過了這麼多年還記得這件事,就是因為皇后那晚說于景渡是最像他的人。

  當時的皇帝太年輕,他無法體會血脈之親帶來的共鳴和依賴。

  相反,他竟在自家尚且年幼的兒子面前,生出了點奇怪的危機感。

  有人在提醒他,他這個兒子非池中之物。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驕傲,而是生出了忌憚之心。

  直到今日,早已變得老練通透的皇帝,才開始漸漸體會到了做父親的成就感。

  他也驟然意識到,帝王的猜忌究竟有多可怕,可怕到連一個七歲的孩子都會輕易被毀掉。

  「她說得沒錯,老三的確是朕所有的兒子中,最像朕的一個。」皇帝道。

  來福垂著腦袋沒吱聲,這話他可不敢接。

  這麼多年來他在皇帝身邊學到的最大的智慧就是:

  帝王的任何話,都不能輕易當真,否則倒楣的就是自己。

  這晚的雪下得很大。

  容灼又做了個夢,夢到了那日的那片雪地,和躺在雪中的于景渡。

  少年像上次一樣將于景渡抱在懷裡,口中不斷呼喚著青石的名字。

  可無論他怎麼叫,對方始終不給他任何回應。

  容灼一開始只是覺得著急,到了後來便覺無助又惶恐。

  於是少年就那麼抱著懷中人,在漫無邊際的雪地中大哭了起來……

  他從來不知道,即將失去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他也從沒想過,這個人對他來說,竟然那麼重要。

  重要到哪怕在夢裡失去對方,也會讓他心口生出劇烈的痛楚。

  大概是頭一天晚上做了噩夢,容灼次日起床後便無精打采的。

  「公子,要不要出去堆雪人?」金豆子朝他問道。

  「不想出去,冷。」容灼抱著手爐趴在窗邊,看著滿園的雪白,一臉惆悵。

  「公子,花園裡的梅花開了,您要去看看嗎?」金豆子又問。

  容灼聽到梅花,突然想起來先前青石朝他說過,說自己的母親生前喜歡梅花。

  念及此他點了點頭,「走吧,去看看。」

  金豆子聞言忙拿了披風給他披上,陪著他去了後院。

  後院裡,江府的家僕正在清掃雪地。

  容灼朝他打了招呼,詢問能不能折一枝梅花。

  「容公子不必客氣,咱們府裡的人也剛折過的,只是不知道您喜歡這才沒送過去。」那家僕道:「您若是喜歡儘管折了去便是,這梅花開了就是給人看的,不必憐惜。」

  容灼聞言朝他道了謝,而後帶著金豆子折了兩支梅花。

  兩人折完梅花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江繼岩從旁邊不起眼的偏院出來。

  「江少卿?」容灼朝他行了個禮,「您今日沒去當值?」

  「雪大,路上不好走,今日便不去了。」江繼岩道,「我的同僚知道我住的遠,遇到雪天會替我告假的。」

  容灼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江繼岩身後的小院裡。

  江繼岩察覺到他的視線,主動問道:「容小公子好奇心挺重啊。」

  「我只是以為這處偏院沒人住,所以見您從裡頭出來驚訝。」容灼忙道。

  他下意識以為這偏院裡養著什麼人,也不好朝江繼岩多問,怕對方尷尬。

  然而就在這時,裡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嘶吼。

  那聲音響到一半便被打斷了,但因為早晨安靜,容灼還是聽到了。

  他一臉無措地看向江繼岩,「我……什麼都沒聽到。」

  少年說罷轉身便走,生怕撞破了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惹來麻煩。

  江繼岩卻叫住他道:「容小公子,你不好奇嗎?」

  「我不好奇。」容灼忙搖了搖頭。

  「撒謊。」江繼岩道。

  「我真的不好奇,我也不會打聽,也不會偷看。」容灼道。

  江繼岩不由失笑,而後湊到容灼耳邊說了句什麼。

  「啊?」容灼一驚,小聲道:「你們把刺殺我們的人抓回來了?」

  「確切的說是從祁州帶了回來。」江繼岩道。

  「我還以為……人已經殺了。」容灼道。

  上次於景渡特意讓人告訴過容灼此事,容灼只知道刺客被抓住了,卻不知是如何處置的,沒想到竟被路遠迢迢帶回了這裡。

  「為什麼告訴我?」容灼不解道。

  「我覺得你可以知道這個。」江繼岩道:「而且你那麼聰明,我若是不告訴你,你整日胡思亂想,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

  江繼岩猜想,若是于景渡在場多半是不會告訴容灼的。

  但他和于景渡的心思不一樣,他們宴王只想寵著容小公子,恨不得將人含在嘴裡。可他則認為容小公子遠遠比看起來要聰明,有些事情適當地讓他知道,不是壞事。

  容灼一臉無奈,「為什麼要把他們帶回來?萬一人跑出來很危險的。」

  「我在大理寺這麼多年,就沒有遇到過越獄成功的人。」

  「呸呸呸,你千萬別這麼說,一般這麼說的後邊肯定要倒楣。」容灼認真朝他道:「你信我,多加幾道防護,讓人拿鐵鍊給他們栓上,門上再加一道鎖,外頭一定要派兩個以上,不……四個以上的人看守。」

  以他這些年看過的影視作品來看,這種情節的安排多半會伴隨著逃獄和殺人滅口。

  容灼可不想辛辛苦苦逃出來,最後栽在這種狗血劇情上。

  「你別不放在心上,我娘還住你們府上呢,你別怪我囉嗦。」容灼道。

  「行。」江繼岩忙吩咐了兩個人過來,竟真依著容灼的話讓人去加強了守衛。

  容灼聞言這才放心,拿著那兩枝紅梅便要走。

  「等會兒。」江繼岩伸手道:「送我一支唄。」

  容灼猶豫了一下,將手裡那支小一些的遞給了他。

  「江少卿。」容灼臨走前朝他問道:「青石他怎麼樣了?」

  「這才剛開始,他這病估摸著十天半個月好不了,你不必著急。」江繼岩道。

  容灼聞言點了點頭,這才帶著金豆子走了。

  今日大雪,江繼岩原以為于景渡的人不會來。

  但晌午時,護衛還是送了信過來。

  「你其實可以把他寫好的信都拿過來,我幫你一日交給容小公子一封。」江繼岩道。

  「殿下吩咐的是每日一封。」那人道。

  江繼岩很是無奈,這信就連容灼都知道是提前寫好的,因為于景渡提前告訴過他要療傷的事情。所以在他看來,于景渡此番就是多此一舉。

  「這是容小公子今早在花園裡折的,拿回去插到殿下寢宮的花瓶裡,記得告訴殿下一聲。」江繼岩沒再多說,而是將桌上那支紅梅遞給了他。

  護衛聞言忙應是,又去找容灼取了信。

  沒想到容灼也給了他一枝紅梅。

  結果就是,容灼一早去折的兩支紅梅,最後都被插在了于景渡房中那琉璃花瓶裡。

  這日,皇帝不知何故輟了朝。

  文武百官倒是樂得偶爾清閒,但私下的議論也不少。

  不過滿朝最不滿的人,當屬太子。

  「孤昨日冠禮,父皇今日輟朝,這讓文武百官怎麼看孤?」太子在宮中氣得摔了倆花瓶,「他眼裡當真就只有于景渡了嗎?將孤這個儲君放在哪裡?」

  「殿下息怒,陛下輟朝許是念著今日雪大。」門客安慰道。

  「哪有那麼巧?他明明就是為了于景渡!」太子怒道:「還有昨日的冠禮,口口聲聲說讓司天監選了吉日,結果呢?下著雪也就罷了,一整日天就沒晴過,最後乾脆草草收場……父皇就是想讓孤難堪,好襯托出他對於景渡的厚待。」

  「殿下,而今不是動怒的時候。」門客道。

  「你說得對。」太子冷靜了片刻,「孤要出去一趟。」

  「殿下是否要去探望皇后娘娘?」門客問。

  「母后那邊只能先委屈了,她不知是因何惹怒了父皇,此時孤往上湊,不是找麻煩嗎?」

  門客聞言點了點頭,沒再多勸。

  他看得出來,這會兒的太子已然失了理智,說不定越勸他火氣越大。

  與此同時,福安宮。

  皇帝從外頭進來,路過院中的梅樹時,隨手折了一枝梅花。

  不過他進屋之後,才發覺屋內的花瓶裡已經擺了兩支紅梅。

  「唔……」內室突然傳來于景渡的悶哼。

  皇帝忙快步走進去,發覺吳太醫正在幫于景渡施針。

  他的目光落在於景渡赤裸的上半身,眉頭頓時便擰了起來。

  只見于景渡身上佈滿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驟然看去觸目驚心。

  「老三……」皇帝坐到榻邊,伸手在於景渡心口那處舊傷輕撫了一下。

  「陛下,這處傷便是引得殿下落下舊疾的那處。」一旁的吳太醫道。

  「怎麼會傷得這麼重?」皇帝問道。

  此事雖然過去了許久,但他其實並未聽過完整的真相。

  「回陛下,當時宴王殿下被人刺殺時,仗已經快打完了,這才不妨被自己人暗算了。」旁邊的護衛道。福安宮的護衛大都是于景渡從邊關帶過來的,所以各個都不是吃素的。

  「刺客?」皇帝問道:「朕先前怎麼沒聽說過?」

  他一直以為于景渡是打仗的過程中傷著的,從未聽旁人說過還有刺客的事情。

  「回陛下,殿下不想無憑無據說出來惹來不必要的猜忌,只能將事情壓下了。」護衛道。

  皇帝目光一凜,朝身邊的來福問道,「來福,朕問你。若你千方百計混入了敵軍陣中,那你是會等敵軍戰敗了再動手刺殺他們的將領,還是在開戰之前?」

  「自然是先殺,怎麼可能等他們贏了再殺?那不就白沙了?」來福道。

  「是啊,所以刺殺老三的應該不是敵國之人。」皇帝道。

  那會是誰呢?

  「陛下,太子殿下來了。」有人來報。

  皇帝揮了揮手那意思讓人進來。

  片刻後,太子便大步進了殿。

  他先是朝皇帝行了禮,又紅著眼圈心疼了一番于景渡,那模樣看著就像個稱職的弟弟。

  皇帝卻打量了太子片刻,突兀地朝太子問道:「你知道老三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嗎?」

  太子聞言心頭一跳,眼底閃過了一絲幾不可見的慌亂。

  「兒臣……兒臣不知。」

  皇帝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將他那一瞬間的慌亂盡收眼底。

  「你冠禮之前,他為了替你祈福,去了一趟清音寺。」皇帝道:「結果著了風寒……」

  太子聞言明顯送了一口氣,一臉感動地道:「沒想到三哥竟這麼有心,看他如此,孤實在是心中有愧。」

  「嗯,你是該有愧。」皇帝意味不明地道,「去看過你母后了?」

  「不曾,兒臣擔憂三哥的身體,沒顧上去朝母后請安。」太子道。

  皇帝聞言表情越發複雜了幾分。

  「既然這麼關心你三哥的身體,那就去替他也祈個福吧。」皇帝道。

  「是。」太子忙應道。

  這時便聞皇帝又道:「他在清音寺為你祈了三天三夜的福,你也去佛堂替你三哥祈三日的福吧,算是還了你兄長的情誼。」

  太子萬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只能強忍著情緒退了出去。

  「來福,跟著他一起去佛堂。」皇帝冷哼一聲。

  否則,他還真拿不准太子去佛堂是會替于景渡祈福,還是詛咒。

  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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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知子莫若父





第49章

  皇帝雖派了來福盯著,但太子的祈福依舊沒發揮什麼效用。

  足足三日,于景渡的病都沒什麼起色,只一口氣還勉強吊著。

  這日,皇帝下了朝後循例又來了福安宮。

  宮人正拿著布巾幫于景渡淨手和臉,皇帝見狀開口道:「朕來吧。」

  他說著接過宮人手裡的布巾,耐心地幫于景渡擦拭手和臉。

  他做了這麼多年皇帝,大概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所以身後的來福那表情像是見了鬼似的。

  然而這位皇帝當慈父上了癮,只恨不得將虧欠這個兒子的一切,都在這幾日裡彌補了,這樣不管來日如何,他心裡起碼能少幾分歉疚。

  「這紅梅都不新鮮了,怎麼一直沒換新的?」皇帝目光落在琉璃花瓶裡的紅梅上,略帶不悅地道:「宴王殿下如今病著,你們就可如此怠慢他?」

  宮人們心中叫苦不迭,心道這花是殿下的親隨吩咐不要換的,他們哪裡敢自作主張?

  但福安宮的人能進內殿伺候的,各個都是知分寸的,就算被皇帝誤解也斷沒有當面內訌的道理,於是宮人們只能一邊告罪一邊要去外頭折新鮮的梅花。

  「算了,朕親自去吧。」皇帝說罷便出了殿門,親自在院子裡折了兩枝梅花。

  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既不敢阻攔,也不敢多說什麼。

  江家的莊子裡。

  容灼今日收到信後拆開一看,便知這又是青石提前寫好的信。

  已經過了好幾日,青石還是沒醒嗎?

  容灼將信收進抽屜裡,又將自己昨夜寫好的信交給了傳信的護衛。

  雖然知道青石如今沒法看這些信,但他還是日日給対方回信,絲毫沒有怠懶。

  仿佛只要他的信傳過去了,就代表青石一定能看到。

  待護衛走後,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江繼岩。

  不過江繼岩的書房裡今日卻像是有客人,守在門口的人沒讓他進去,還很煞有介事地進去通報了一聲。

  過了片刻之後,護衛才出來,示意容灼進去。

  容灼進了書房一看,當即一怔,因為他發覺書房裡不止有江繼岩,還多了一個人——黎鋒。

  他和黎鋒打過照面,但並不算熟悉,只知道対方是宴王的人,和青石也很熟。

  「黎鋒前些日子去了豫州替宴王殿下辦差,如今剛回來。」江繼岩道。

  容灼過來本是朝江繼岩想問青石的情況,但見黎鋒在這兒,便道:「我沒什麼正事,你們先聊吧,我晚些時候再過來。」

  「容小公子。」江繼岩道:「黎鋒不是外人,你有話但說無妨。」

  容灼看了一眼黎鋒,斟酌了半晌才開口道:「青石這幾日一直沒消息,傳信的人也不告訴我他的情況,只說讓我不要擔心。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

  「他如今在宴王殿下宮中,我恐怕沒法帶你去見他。」江繼岩道。

  「這樣啊……我理解。」容灼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轉身便想出去。

  江繼岩卻叫住他道:「豫州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不想一起聽聽嗎?」

  他話音一落,黎鋒和容灼都有些驚訝。

  「你如今半隻腳都踏上宴王殿下的船了,有些事你是可以知道的。」江繼岩道:「況且如今你在我府中,就更沒必要防著你了。」

  容灼其實也有點好奇豫州的事情,聞言就沒再矜持,走到一旁規規矩矩坐下了。

  反正豫州的事情,段家的商隊還幫了忙呢,他自認也不是外人,更不會出賣宴王殿下。

  「此番的賑災錢糧貪墨一案,案情已經基本明白了。京城這邊有人聯合戶部的官員,在出庫的錢糧上做了手腳,實際出庫的錢糧遠遠多於調撥數量。到了豫州那邊,他們又聯合了豫州的人,將入庫的錢糧做了手腳,實際入庫的遠遠少於造冊的數量,兩邊的差額直接報了折損。」

  容灼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什麼意思啊?」

  江繼岩聞言拿起茶壺,又擺了幾個茶碗在桌上。

  「取兩碗水記一碗,到了地方兩碗變四碗,入兩碗,餘兩碗,剩下的兩碗就偷出來了。」江繼岩一邊說著一邊朝他演示道。

  容灼經他這麼一解釋便明白了。

  本朝調撥的錢糧是有計量方法的,銀兩按箱,糧食按麻袋,而調撥的人在箱子和麻袋上做了手腳,就會導致出庫的錢糧都會多於記錄的錢糧。

  此事拿現代的事情來類比大概就是,一般情況下人民幣一遝都是一萬,但有人故意將一遝做成了兩萬。這樣取出來一百遝看似是一百萬,實則是兩百萬。

  到了豫州之後,他們再將兩萬一遝拆成五千一遝,這樣入庫的一百遝,名義上是一百萬,實際只有五十萬。

  這麼一換算,等於出兩百萬,入五十萬,中間一倒手就能貪墨一百五十萬。

  當然他們具體在賑災錢糧上做手腳的比例可能不會這麼誇張,但哪怕打個折扣,只從中抽取一兩成,放到巨大的數額面前也是一筆不小的銀兩。

  「此番由於豫州距離京城較遠,朝廷撥的糧食並不多,更多是從附近借調的,倒是銀子撥了不少。但正因為調撥的銀兩多,反倒更方便了他們做手腳。」黎鋒道。

  「這也太誇張了吧?」容灼道:「難道國庫裡少了那麼多銀子,沒人看出來嗎?」

  「若是不做手腳,當然能看出來。」江繼岩道:「做了手腳就不一樣了,所以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會捲進去了吧?因為此事需要不止一個人從中配合,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

  但這世上,哪有神不知鬼不覺一說?

  只要做了虧心事,就一定會有露出馬腳的那一天。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此番查到的最重要的東西。」黎鋒道:「你們猜,錢糧到了豫州之後發生了什麼?」

  「難道糧食被倒賣了?」容灼問。

  「非也。」黎鋒道:「那些錢糧被人貪墨,是養了兵馬?」

  江繼岩一怔,「豫州營?他們沒有軍餉嗎?」

  「不是,是一處私兵營。」黎鋒道:「那私兵營有近三萬人,快趕上豫州營一大半的人馬了。」

  「屯私兵?」江繼岩道:「這可是大罪,有人想造反嗎?」

  「我看到未必是造反,或許只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黎鋒道。

  容灼想了想,問道:「那為什麼會是豫州呢?」

  「你相信無巧不成書嗎?」黎鋒道:「當初這人選地方屯兵時,大概是想到了豫州的地理位置合適,通往各地都方便。沒想到今年豫州遭了災,趕巧碰上了事兒。」

  「怪不得要冒這麼大的險貪墨賑災錢糧。」容灼道:「養這麼多兵馬肯定需要很多錢,太子先前搞的那個地下拍賣場被你們給端了,他沒銀子了,只能想別的辦法,所以才打起了賑災錢糧的主意!」

  江繼岩和黎鋒沒想到他直接提了太子,竟也絲毫不避諱。

  「太倡狂了!」容灼怒道。

  「這還不是最棘手的。」黎鋒道:「最麻煩的是我們沒找到任何私兵與那位有關的證據,反倒找到了不利於殿下的證據。」

  于景渡昏迷前已經聽探子說過私兵營的事情了,不過他怕打草驚蛇,並未聲張。但是他昏迷前曾特意朝江繼岩說過,若想咬住太子,在這件事情上就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私兵營是太子的。

  否則,就絕口不提此事,免得節外生枝。

  「什麼是不利於宴王殿下的證據?「容灼問。

  「私兵營中,有兩名將官是邊軍的人。」黎鋒道:「而且這兩人此前都與殿下熟識。」

  換句話說,一旦事情鬧起來,弄不好非但搞不掉太子,還會連累于景渡。

  畢竟私兵營裡有你的的人擔任要職,這如何解釋的清楚?

  「太子這也太賤了吧?」容灼怒道。

  他仔細想了想,發覺原書裡根本就沒涉及到私兵營的劇情。

  書裡唯一牽扯到豫州的事情,好像除了遭災一事,就是宴王去那邊剿過匪。

  難道說劇情線被他擾亂了?導致私兵的事情出了變故?

  還是說太子管理不當,最後導致私兵叛變轉而成了當地的匪患?

  要是這種情況,那原書裡沒有私兵的事情倒也合理。

  「那如今怎麼辦?」容灼問道。

  「還是穩妥一些吧,私兵的事情先放一放。」江繼岩道:「當務之急是把戶部的釘子先拔掉,至於太子那邊……等殿下醒……等殿下想到了法子再說。」

  依著規矩,黎鋒他們還不能將查到的證據直接交上去。

  因為皇帝派了欽差,他這麼做屬於自作主張,還會給宴王樹敵。

  所以于景渡昏迷之前就想好了法子,讓江繼岩把這次跟著一起去豫州的大小官員,從頭到腳都查了一遍。屆時選個把柄大的直接策反,讓他以自己的名義,呈報給皇帝另一份調查結果。

  屆時江繼岩甚至都不必露面,此事也不會和于景渡扯上半點關係。

  在外人眼裡,只會認為此人是正義感爆棚,這才主動出來揭露真相。

  「唯一的遺憾就是私兵營的事情沒辦法揭穿。」容灼道:「否則就算查不出是太子所為,將那裡一鍋端了也能讓太子元氣大傷。」

  他說罷似乎還不死心,朝兩人問道:「宴王殿下那麼厲害,他也想不出法子嗎?」

  江繼岩和黎鋒対視了一眼,心道誰能想到私兵營會有邊軍的人?

  如今于景渡昏迷著,他們摸不准輕重,根本不敢胡來。

  否則在這個時候把于景渡扯進去,弄不好要出大事的。

  「対了,不是還有祁州的刺客嗎?」容灼問道:「他們也用不上?他們是太子派了來殺我們滅口的。」

  「無憑無據,太子也可以說是宴王殿下派的人啊。」江繼岩道:「若是事情順利,拉他們出來讓你爹趁機再攀咬太子幾句還行,但如今這形勢,這步棋多半也廢了,否則你們都摘不出來了。」

  此事若是于景渡醒著,他說不定會有險中求勝的法子。

  可于景渡昏迷著,江繼岩哪裡敢在這樣的節骨眼自作主張?

  此事壞就壞在,誰也沒料到太子賣了這樣一步棋在私兵營裡。

  顯然,対方早就料到了這一天,連退路都給自己找好了。

  「其實我……」容灼欲言又止。

  他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只是這法子有些冒險,還會把他徹底攪進去。

  但他轉念一想,連江繼岩和黎鋒都想不出辦法,他這主意多半是異想天開。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都還沒見過宴王,対方只怕未必能看上他……

  沒過幾日,豫州的欽差便也回來了。

  江繼岩依著從前的計畫去策反了人,順利將太子安插在戶部的幾個爪牙,以及豫州那邊和太子勾結的人都供了出來。

  只可惜太子做事一如既往的乾淨,人雖然損失了好幾個,卻沒沾染分毫是非。

  所有牽扯進案子的人,竟是無一人出來攀咬太子。

  「幸好,此番也算是有驚無險了。」當日下朝後,太子門客慶倖道。

  「原本不該搭進去這麼多人的,如今戶部的釘子被拔了個乾淨,往後再想安插就沒那麼容易了。」太子道:「孤沒想到他竟會策反咱們的人,倒是我小瞧了他,半死不活地吊著一口氣都能跟我鬥。」

  「雖然損失了人有些遺憾,但此番豫州那邊的事情,還是多虧了太子殿下棋高一著。」門客道:「否則若是私兵營的事情捅出來,那可就麻煩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未必沒察覺到私兵營,或許只是沒有有力的證據罷了。」太子道:「一旦他找到證據,定然會第一時間將我置於死地。」

  「真到了那一日,再攀咬他便是,誰讓他們邊軍的人經不住誘惑,這麼輕易就背叛了他呢?」門門客道,「到時候私兵營裡有他的人,看陛下是懷疑他還是懷疑太子殿下。」

  太子冷笑一聲,心中稍稍有些快意。

  「殿下,容家和段家的人回京城了。」有探子來報。

  太子面色一變,「這麼著急回來?」

  「或許是惦記容慶淮出事,趕回來看看吧。」門客到啊。

  「孤派出去的刺客可是一直沒有回來啊。」太子道。

  「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身份標記,真被抓了也沒人能證明是咱們的人。」門客道:「況且容小公子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回來了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要不要處理掉?」探子問。

  「怎麼處理?滅門?」太子怒極反笑,「你是生怕父皇不懷疑孤嗎?如今于景渡昏迷不醒,容家要是出了事,還能有誰被懷疑?」

  也正是料定了太子會顧忌,于景渡才提前吩咐了江繼岩,一旦事成就讓容灼他們順勢回來。

  離開京城太久,容灼和段崢都被憋得夠嗆。

  尤其是段崢,當日便帶著容灼,約了宋明安那幫紈絝去了酒樓。

  眾人許久不見,見了面自然還是先聊八卦。

  席間,只有容灼心不在焉的,因為他在擔心青石的身體。

  算著日子,青石昏迷了得有小半月了。

  從前在莊子裡容灼不敢胡亂來,但如今回了京城,他便有些蠢蠢欲動。

  他甚至想著,要是能讓江繼岩帶著自己去看看青石就好了。

  若是怕人起疑,他甚至可以易容。

  「除了朝廷的事情,就沒別的嗎?」段崢打斷眾人道。

  「有宮裡的你聽不聽?」宋明安道。

  段崢聞言頓時來了興致。

  「太子和宴王的事情……」宋明安神神秘秘道:「你們剛回京城不知道,半月前太子冠禮,宴王不知為何突然病重了,太子的冠禮他都沒去參加。」

  容灼聞言一怔,頓時收回了心神看向宋明安,「宴王病重?」

  「是啊,險些連命都沒了。」宋明安道:「聽說那天晚上陛下大發雷霆,責罰了皇后。」

  容灼擰了擰眉,心道這個宴王怎麼也病了?

  而且還那麼重……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為什麼要責罰皇后?」段崢不解道。

  「那就不知道了,只聽說陛下當著好多宮人的面,讓皇后娘娘在外頭候著思過。你們想想那可是大雪天的,她定然是又累又覺得丟人。」宋明安道。

  「宴王得了什麼病知道嗎?」容灼問道。

  「說是在戰場上留下的舊疾,動不動就咳血什麼的,還不能輕易動氣。」宋明安道:「這不都昏迷了半個月了,人還沒醒呢!」

  容灼這回面色徹底變了。

  舊疾、咳血、不能輕易動怒、昏迷了半個月……

  所以這位宴王殿下和青石得了一樣的病?

  這舊疾難道還會傳染?

  容灼心中似乎千百個念頭拼命往外湧,一時之間幾乎聽不清宋明安再說什麼。

  「而且陛下不止責罰了皇后,好像還讓太子去佛堂給宴王殿下祈福三日。」宋明安道:「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讓他去佛方念經三天,想想就夠難受的。」

  段崢絲毫沒注意到容灼的異樣,興致勃勃追問道:「為何讓太子去給他祈福?」

  「這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在場。」宋明安道:「但是你想想,陛下頭天晚上剛責罰了皇后,第二天就罰太子去佛堂抄經祈福,是不是多少有點小問題?」

  要知道,一國儲君受到這樣的責罰,看著雖然不重,但勢必會在朝堂引起猜測。

  皇帝若非是氣急了,又怎會輕易去責罰整個宮裡除了他之外身份最尊貴的兩個人呢?

  所以宋明安覺得,這裡頭定然是有問題。

  「有沒有可能宴王的病是皇后下了毒,陛下這才動了怒。而太子知道此事後,想來求情,陛下反倒更生氣了,就把人罰了?」段崢推斷道。

  一旁一直沒開口的另一個紈絝道:「下毒肯定不行,太容易露餡,而且宴王是舊疾,不是中毒。」

  「這倒也是……」段崢毫無立場又被他說動了。

  「想什麼呢?」宋明安伸手在容灼發怔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沒什麼。」容灼心不在焉地道。

  他並非是想掃了眾人的興,而是因為此事越想越蹊蹺。

  青石怎麼可能會和宴王殿下得了一樣的病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兩人得了同樣的病,還是同時發病,那這麼大的事情,于景渡此前沒必要瞞著他啊。于景渡明知道容灼擔心他,若是將此事告訴他,不是正好能安撫容灼嗎?

  畢竟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有人一起做總會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于景渡朝他說過那麼多宴王的事情,為何一句対方的病都沒提?

  容灼想來想去,最終心中慢慢冒出了一個十分離譜的念頭……

  他不禁想起了許久前與宴王的匆匆一面。

  當時他和這幫紈絝在茶樓等著一睹宴王風采,等來的卻是一個戴著黑色面具的人。

  容灼一想到那個黑色面具,便也跟著想起了青石那個白色面具。

  一黑一白兩個面具之下的那張臉,不知不覺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容灼很快又想起了第一次和青石泡溫泉時的場景。

  當時于景渡死活不願脫衣服,後來在容灼的堅持下,才勉強露出了那一身傷。

  因為當時対他的身份深信不疑,所以容灼只能將那些傷誤會成了是尋歡樓的客人留下的,還対那幫人好生譴責了一番。

  如今想來,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倒更像是是在戰場上留下的。

  還有那日青石教他摔馬時說的話:

  「人只要騎馬,難免有摔馬的時候,意外總是會在你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你要想保證自己的安全,不是讓自己一輩子不摔下馬,而是要學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用最安全的方式摔下來。」

  當時他不覺得青石這話又什麼不妥,如今想來就意識到問題了,因為那話裡的危機感太強了,很像是一個歷經風險後的人,在為另一個即將深陷危險的人籌謀。

  更何況,青石不僅教他騎馬,還教他射箭……

  「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給人當先生,他們教不會你很正常。」

  這話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再細想,真是破綻百出。

  連護衛們都教不會他的事情,為何青石那麼輕易就能教會?

  這難道不是說明青石比護衛更厲害嗎?

  容灼之所以一直以來都対于景渡沒有懷疑,是因為他在花姐和江繼岩那裡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覆。為此,他甚至在每次察覺破綻時,都會主動為于景渡找補。

  可一旦他対青石的身份產生了質疑,這一切曾被他強行合理化的不合理,便紛紛冒出了頭,各個都在昭示著——青石的身份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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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容灼:好哇你個青石!





第50章

  宋明安和段崢他們還在繼續討論著宴王殿下的病情,容灼卻早已無心再聽。

  他心裡那個離譜的念頭越來越強烈,這讓他的心緒變得煩亂不堪。

  青石真的會是那個人嗎?

  這怎麼可能呢?

  若青石是那樣的身份,怎麼可能被他誤認成了小倌兒而不辯解?

  可是,當他拼命想要否認這個念頭時,卻又忍不住想起了對方更多的破綻:

  當初江繼岩為對方設局死遁的時候,容灼就覺得有點疑惑,他還一度懷疑,宴王殿下到底看中了青石什麼?竟會讓手下的人為了青石如此大費周折……

  彼時容灼還誤會是宴王看中了青石的美色。

  但上一次在清音寺,青石否認了這一點,說自己和宴王是知己。

  他們是什麼樣的知己呢?

  知道對方最隱秘的心事,最深的遺憾,還可以為了彼此生死相托,在對方母妃忌日的時候,陪著對方去清音寺清修,且一住就是小半個月。

  若兩人當真有這麼深的情誼,又為何會在祁妃忌日當天,拋下對方陪著容灼下了山?

  除非那個人真的不需要青石的陪伴……

  因為他就是那個人!

  怪不得他遲遲不讓自己和宴王見面!

  怪不得他說他不能離開京城!

  怪不得他有那麼多秘密……

  「小灼,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段崢一臉關心地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容灼回過神來,幾乎顧不上回答他,起身便要離開。

  「你去哪兒?」段崢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到底怎麼了?」

  「表哥……」容灼勉強冷靜下來,「我想去一趟尋歡樓。」

  「不是說好了晚上一起過去的嗎?」段崢道:「這麼著急?」

  宋明安等人聞言不由一臉揶揄,容灼勉強一笑,又朝段崢說了幾句話,便徑直離開那裡直奔尋歡樓而去。

  他急於想要證明自己的猜想,一刻都等不了。

  他此前從未朝青玉問過青石的事情,如今想來,若青石的身份當真是假的,多少能從青玉這裡問出點端倪吧?

  容灼匆匆去了尋歡樓,找到了許久未見的青玉。

  得益於他離京前的安排,青玉在尋歡樓一直頗得關照,所以不曾受過什麼委屈,甚至比先前略長了點肉,看著不像從前那麼清瘦了。

  「容小公子回來了?」青玉見了他依舊是從前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樣,只是眼底多了幾分見到老朋友的那種喜悅,「我給公子繡了新的帕子,還有荷包,你稍等,我拿給你看。」

  容灼來的路上滿腦子都是青石的事情,可一見到青玉就稍稍冷靜了下來。

  若當真如他猜想,青石就是那個人,那這應該是個很大的秘密吧?

  畢竟當初青石不惜用死遁來隱瞞了這個秘密。

  若他貿然戳破,一來可能會給青石惹來麻煩,二來說不定也會給青玉惹來麻煩。

  念及此,容灼不得不將滿腹疑問又壓了下去。

  儘管他只要稍加試探,或許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公子看看喜不喜歡?」青玉將新繡的帕子和荷包拿給了他。

  容灼拿在手裡一看,發覺這段時間青玉的繡工進步很快,繡的蘭花已經像模像樣了,而且那帕子特意選了綿軟的料子,摸著很舒服。

  「多謝你。」容灼將帕子收好,又當場將荷包也換上了。

  「公子今日要在這裡過夜嗎?」青玉問道,「我此前用了大夫的藥,現今已經不打呼嚕了。」

  容灼一怔,心中頓時一軟,先前的急躁情緒便更淡了幾分。

  青玉這人就是這樣,看著清清淡淡的,相處起來卻總是能讓人覺得很輕鬆。

  「我府中有些事情,還是要回去住的,就是過來看你一眼。」容灼道。

  「好。」青玉說著又起身取了一摞紙過來,拿給容灼看,「上回公子給了我幾本書,我最近無事開始學著認字了,公子看看我寫的字。」

  容灼接過他的字一看,字跡實在算不上好看,但看得出寫得很用功。

  「我回頭找幾本書帖給你,你照著那個練會更容易進步。」容灼道:「等我閑下來了,也可以教你。」雖然他功課不算多好,但教青玉應該還是可以的。

  兩人又敘了會兒話,容灼才起身離開。

  他穿過走廊時,路過于景渡從前住的那間房,忍不住伸手在門上輕輕推了一下。

  沒想到那房門至今都沒鎖,被他輕輕一推竟開了。

  容灼心情複雜地走進了房間,發覺裡頭還挺整潔,應該是有人定期打掃。

  他有些茫然地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心中慢慢生出了點委屈的情緒。

  雖然他不太願意相信,也沒有去證實,但他知道自己那個猜測八成就是真的了。

  在宋明安說宴王病了的那一刻起,事實就已經無從辯駁了。

  容灼在他的房中坐了一會兒,起身正要離開的時候,目光無意瞥見了一旁矮幾上擺著的一樣東西。他從前無數次來過這裡,他可以確信那東西原來並不在這裡。

  難道這裡有了新的主人?

  就在這時,容灼看清了桌上擺著的那樣東西。

  那是一個……黑色的面具。

  他慢慢走到矮幾邊,俯身拿起那個面具,只覺得這面具有些眼熟。

  隨後,他便想起來了,這個面具是宴王進京那日戴著的那一頂。

  彼時容灼和宋明安他們在茶樓看熱鬧,被戴著這個面具的宴王看了一眼,嚇得茶水灑了一身。

  他當時還想著,這宴王殿下買面具的品味該朝青石學一學。

  可這一刻,他手裡拿著這頂屬於宴王殿下的黑色面具,卻只覺得諷刺。

  這就是青石要告訴他的秘密嗎?

  料定了他回京之後就會知道真相,料定了他會來尋歡樓,料定了他會走進這間房,所以提前將答案放在了這裡,等著他發現?

  不愧是宴王殿下,算無遺策。

  容灼心中驀地生出幾分火氣來,氣得將那面具摔在了地上,而後摔門而去。

  半晌後,少年又回來,將面具撿起來放回了桌上,走的時候還不忘掩好了門。

  容灼一言不發地出了尋歡樓,在門口立了許久,似乎是在斟酌什麼事情。

  外頭天寒地凍,直到腳都凍得有些發麻了,容灼才深吸了口氣,徑直朝著大理寺的方向行去。

  江繼岩似乎早就料到容灼會來,所以見到人之後並不驚訝,而是帶著他去了一間沒人的屋子,還仔細關好了門,吩咐了人在外頭候著。

  「容小公子,今日來尋我是為了何事?」江繼岩明知故問。

  「我是為了宴王殿下的事情來的。」容灼開口道。

  「哦?」江繼岩挑了挑眉,等著他往下說。

  「我和我娘,還有舅舅和表哥能順利回京,多虧了宴王殿下和江少卿照拂。」容灼道:「我爹如今還能活著,也是多虧了宴王殿下幫忙。」

  江繼岩面上閃過一絲驚訝,顯然容灼朝他說的話和他預想中的不一樣。

  依著宴王殿下的預料,容小公子今日來找他,應該是興師問罪才對啊!

  怎麼他看容灼這神情,不像是知道了真相的樣子?

  「容小公子不必客氣。」江繼岩忙道:「來日你若是想感激他,當面感激便是。」

  「我能見到他嗎?」容灼問。

  江繼岩目光微閃,「自然。」

  「那你現在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容灼道。

  「今日只怕是不大方便。」江繼岩道。

  「不方便就算了。」容灼道:「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朝殿下傳個話?」

  「容小公子請說。」江繼岩道。

  「那日我聽你與黎鋒說,太子屯私兵的事情沒辦法揭穿,若有不慎恐怕會波及到宴王殿下。」容灼道:「後來我回去之後想了想,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雖然未必能有多大的用處,但至少可以幫宴王殿下撇清此事,也算是報答他對我們家的恩情。」

  江繼岩眼睛一亮,「你有什麼法子?」

  「以毒攻毒。」容灼道。

  江繼岩拉著他坐下,擺出了一副願聞其詳的架勢。

  「太子找了邊軍的人做將官,想借此來污蔑宴王屯私兵。」容灼道:「我們也可以污蔑太子。」

  「污蔑太子?」

  「嗯。」容灼道:「你把上回抓了的那兩個刺客給我,我找我舅舅的護衛押著人來衙門報官,將當日被追殺以及在祁州誘抓刺客的事情俱實上告。」

  「可你沒法證明是太子派人刺殺的你們。」江繼岩道:「而且你爹當時投案也未曾攀咬過太子,如今再改口只怕不妥,反倒惹人猜忌。」

  「我們不改口,只是多加幾句。」容灼道:「只說有人要我爹攀咬宴王,我爹念及他在邊關為國浴血,不忍做這樣的虧心事。背後之人為了逼迫我爹,甚至要拿我和我娘的性命威脅。」

  「這……」江繼岩擰了擰眉,「破綻太多了吧?你這還是等於要你爹翻供,可已經定性的事情,你若是想讓他翻供,你得拿出更有利的說辭,單憑兩個刺客是不夠的。」

  「江少卿,你從前可能不瞭解我,數月前我並不是個紈絝,原是在國子學正正經經讀書的。」容灼道:「此事去國子學一問便可查證,季先生和我的同窗都可證實。」

  容灼頓了頓又道:「為何我突然之間放棄讀書,要做紈絝呢?」

  「為何?」江繼岩配合地問道。

  「因為那個時候,有人拿我的前途威脅我爹。」容灼道:「我爹不願昧著良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了表明心意,便讓我自毀前途明志。」

  「接著說。」江繼岩道。

  「原以為對方會放過我們,沒想到他們並未放棄我爹這枚棋子,不惜在我和我娘打算去祁州探親時,派了刺客中途截殺,試圖用我們母子的性命威脅我爹就範。」容灼道:「我們僥倖逃脫,刺客便一路追到了祁州,最終被我舅舅設局誘捕了。」

  「我爹得知我和我娘遇險,怕他們繼續報復,這才去投案自首,想息事寧人。」容灼道:「但我年輕氣盛,不像我爹那麼忍辱負重,聽聞此事後便帶著誘捕的刺客來投案了。」

  江繼岩想了想,開口道:「有點意思……但是依舊是破綻百出,不大可信。」

  「我們這麼做,又不是要給太子定罪,到時候你找一個本來就不乾淨的人讓我爹攀咬,就說是那人指使的,到時候對方只要不供出太子,此事依舊不會牽扯到太子身上。」容灼道:「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幫宴王殿下撇清,同時把私兵營端掉。」

  「邏輯上有點問題啊,你爹都沒答應同流合污,那些人為何要告訴他如何攀咬宴王?還要說私兵營的事情,是不是顯得那些人有點蠢?」江繼岩問。

  「你管他邏輯通不通呢?我爹一口咬死那個人說了,讓他有嘴說不清,他自己說不清是他的事情,我們為何要替他想理由?到時候太子說私兵營裡有宴王的人,難道這就不扯了嗎?宴王又不是沒腦子,怎麼會安排自己的人去私兵營做將官?」容灼問:「這件事本來就是誣陷,說清楚了還叫誣陷嗎?」

  江繼岩:……

  這不就是耍無賴嗎?

  果然紈絝有紈絝的做事方法,這一套可算是被容小公子玩兒透了。

  「我們只要讓陛下知道,有人安排了邊軍的人在私兵營想誣陷宴王。至於其他的部分,他信不信並不重要,甚至能不能牽扯出太子也不重要。」容灼道。

  江繼岩聞言徹底明白了。

  邊軍將官的事情,若是被欽差查出來,屆時自然會牽扯到于景渡,惹皇帝猜忌。

  可若是讓容慶淮主動說出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屆時私兵營被連鍋端掉,損害的是養兵之人的利益。

  若養兵之人是宴王,他沒道理主動爆出來此事,損了夫人又折兵。

  江繼岩看向容灼,目光裡帶著幾分欣賞。

  他發覺容小公子這人真的挺有趣的,思考問題的方式和旁人完全不一樣。

  此事若是讓他去想,只會覺得處處都是破綻,但容灼這法子聽著有點扯,仔細一想,卻有種借力打力的巧勁兒在裡頭。

  太子安排邊軍的人在私兵營,不就是想讓于景渡有理說不清嗎?

  那此番他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坐不實太子罪名不要緊,端了私兵營再惹了皇帝猜忌,太子就輸了六七成了。

  這容小公子看著老實,此番可真是殺人誅心!

  「江少卿,此事勞煩你去問問宴王殿下的意見吧。」容灼道。

  江繼岩想了想,此事雖然冒險,但應該不會給于景渡帶來什麼麻煩,如今于景渡昏迷不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所以他應該是可以代為決定的。

  尤其這種事情,牽扯到私兵營,且人數有數萬之多,搞不好會引起兵變。

  所以他不能將事情張揚出去,而是要親自進宮朝皇帝彙報。

  皇帝一早就知道他是于景渡的人,這樣一來就更不會懷疑于景渡了。

  如此,于景渡就能從這件事情裡徹底撇清了。

  「容小公子。」江繼岩心裡有了底,頓時神清氣爽道:「你此番可立了大功了。」

  「那我能提要求了嗎?」容灼問他。

  江繼岩失笑,「原來是有備而來?」

  「事情若是順利,我爹在此案中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吧?」容灼問:「那他是不是就不必繼續坐牢了?」

  「嗯,此事應該不難。」江繼岩道。

  「那宴王殿下此前的恩情,我們也算是還了吧?」容灼道。

  江繼岩一怔,從他這話裡聽出了點別的意思來。

  「你是有別的打算?」江繼岩問道。

  「青石此前同我說過,等這個案子結束,再決定要不要將我引薦給宴王。」容灼道:「我想了想,朝中之事紛亂兇險,我們一家好不容易躲過一劫,還是別湊熱鬧了。此案過後,我會勸我爹辭官,我們一家人去祁州投奔我外祖。」

  江繼岩一怔,這下有些慌了。

  宴王殿下對容小公子的心思,他多少是知道一點的。

  這人昏迷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把人看好。

  這下倒好,人要跑了,若他們殿下醒了,他怎麼交代?

  「你不……」江繼岩剛要開口,頓時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容小公子今日見了他不哭也不鬧呢,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對方明顯就是已經猜到了真相,氣狠了,索性連興師問罪的步驟都省了,打算把人情還了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容小公子,你應該知道青石為何一直不把你引薦給宴王殿下吧?」江繼岩開口道:「此番兇險你也是知道的,他是怕事情不成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反倒害了你。只有不見你,屆時有個萬一,你才能全身而退。他的苦心……」

  「所以我今日不是來朝他報恩了嗎?」容灼道。

  他這話裡明顯帶著火藥味,嘴裡說著報恩,聽著卻跟報仇似的。

  江繼岩被他噎得半天沒說出話來,面色十分精彩。

  他算是明白了,這容小公子就是看著無辜單純,實際上真不是個好惹的。

  他們殿下這還沒醒呢,他就有點替對方犯愁了。

  上回死遁的事情,還能借著病賣賣慘把人給留住,如今病都治了,到時候再想哄人,恐怕就沒這麼容易了。而且他看容灼這樣子,顯然是憋著火呢,人在這種時候,往往是表面看著越平靜,心裡的火氣就越大。

  「今晚我就去找我舅舅商量,到你府上拿人。」容灼道:「明日一早,我就帶人來投案。我父親那邊,勞煩你去找人知會一聲,讓他知道咱們的計畫。」

  容灼說罷朝他行了個禮,轉身便要走,卻被江繼岩叫住了。

  「容小公子……」江繼岩道:「你想見他一面嗎?」

  「見誰?」容灼佯裝茫然。

  「青石。」江繼岩道。

  「不想。」

  「太醫原本說的是他十日就能醒,如今已經半月有餘了,他……怕是不大好。」江繼岩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意他,如果你想見他,我可以帶你進宮見他一面。」

  江繼岩此舉倒也不是為了別的,他是真的擔心于景渡。

  昨日他進宮時,聽太醫說,若是找個宴王殿下在意的人來同他說說話,說不定能醒得快一些。

  「他命很硬的,不會死。」容灼道。

  他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大理寺。

  容灼知道,于景渡將來是要做皇帝的人,所以早晚會醒過來。

  不過回去的路上,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了一會兒。

  他記得原書中,並沒有宴王殿下昏迷療傷這一段劇情,甚至提都沒提。

  他不知道這一段是被略去了,還是說原書裡,于景渡是在當了皇帝之後才療傷的。

  若是後者的話,那對方療傷的兇險就是未知的了。

  畢竟原書只寫到宴王登基,並沒說他活到了多少歲。

  容灼一邊忍不住擔心于景渡的安危,一邊又忍不住要和對方置氣,心中十分矛盾。

  當日離開大理寺之後,他並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段府,找了他的舅舅。

  容灼將自己的打算朝段父說了一遍,段父聞言並未多說什麼,只依著他的要求安排了人配合。

  先前眾人住在江府之時,段父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他們兩家往後多半是要和宴王站在一條船上了。如今再來這麼一下,這一條繩子就算是綁死了。

  但在他看來,這倒未必是壞事。

  至少從此番的經歷來看,這位宴王可是比太子要更值得追隨。

  「小灼!」段崢從外頭風風火火地進來,「我聽門房說你來了,還以為他騙我呢。」

  他進屋就大喇喇地坐到了容灼身邊,惹得段父皺了皺眉。

  「今日話都沒說完你就走了。」段崢道:「你走了之後蘇昀來了,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什麼?」容灼隨口問道。

  段崢擺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道:「宮裡那邊傳來消息,說宴王好像不行了。」

  「不可能!」容灼唰得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你聽誰說的?」

  「蘇昀啊?不剛說完嗎?」段崢不解道:「你怎麼了小灼?」

  容灼呆呆地立在原地,只覺腦袋一片空白,竟是連他問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倒是一旁的段父朝段崢問道:「蘇昀怎麼會知道宮裡的消息?」

  「他消息就是靈通嘛!」段崢道:「你們想啊,一個人昏迷這麼多天,怎麼可能還活得了……要醒早就醒了。」

  不知是因為屋裡窗子沒關,還是段崢從外頭帶了寒氣進來。

  容灼只覺得手腳冰涼,繼而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噩夢……

  夢中,于景渡躺在無邊的雪地裡,身體越來越冷。

  而他無論怎麼努力,都沒能讓對方的身體再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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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其實有一個方法能讓我快速變熱……(趴在容灼耳邊.jpg)





第51章

  「小灼?」段崢一把攥住容灼的手腕,有些緊張地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怎麼這麼差?」

  他說著扶著容灼做回椅子上,口中忍不住嘀咕道:「今天在酒樓的時候我就見你不大對勁,是不是生病了?」他說著伸手去摸容灼的額頭,又道:「不發燒啊。」

  容灼茫然地看著段崢,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耳邊也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層東西似的,將外界的聲音都隔絕了。

  還是段父率先反應過來了什麼,將段崢撥到了一旁,示意他閉嘴。

  段父此前雖不知于景渡和容灼的關係,但見容灼這反應就意識到兩人定然交情匪淺。

  再聯想先前在江府時那個和容灼整日同進同出的青年,他心中便隱隱有了個猜測。

  彼時他就覺得那青年氣度不凡,且看著身份比江繼岩還要高……

  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心思縝密活絡,可不像容灼那麼單純。

  諸多資訊交匯,再加上容灼今日來找他說的那件事,他幾乎幾個念頭之間就猜到了于景渡的身份。

  「小灼。」段父一手按在容灼手背上,語重心長地道:「宴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正是緊要關頭,你不能亂了分寸。若你亂了分寸,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

  「舅舅。」容灼開口,聲音稍稍有些啞,「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見他嗎?」段父道:「這個節骨眼,你若是與他在明面扯上了關係,後頭你再去做那件事,只怕就不可行了。」

  容灼那個打算博的就是皇帝一個念頭。

  正因為他與宴王沒關係,皇帝才會相信他,繼而猜忌太子。

  若皇帝知道了他與于景渡的關係,這個計畫就徹底失去了先機,反而可能會弄巧成拙。

  「舅舅你放心,我心裡有數。」容灼這會兒稍稍冷靜了些,「我會沉住氣的。」

  他說罷朝段父行了個禮,而後便離開了段府。

  「小灼……」段崢不大放心,還想跟著他,卻被段父拉住了。

  「你別添亂,這兩日也別到處亂跑了。」段父道。

  「不是,爹……小灼到底怎麼了?」段崢不解道:「我說宴王不行了,他為什麼反應那麼大?」

  「咱們在江家的莊子裡躲了那麼久,都是仰賴宴王殿下。」段父恨鐵不成鋼地道:「宴王不行了對咱們有什麼好處?你這腦子裡頭一天天裝的都是什麼東西?」

  他說著不輕不重地在段崢腦袋上敲了一記。

  段崢吃痛捂著腦袋,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隨後,段父又按著段崢給他好好上了一課,免得他來日出去胡言亂語,惹來麻煩。

  小半個時辰後。

  易容後的容灼出現在了江繼岩的面前。

  江繼岩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他,直到看到少年微紅的雙目,他才反應過來。

  「這麼快就想通了?」江繼岩道。

  「沒想通。」少年開口,聲音有些發悶。

  「沒想通你打扮成這樣?」江繼岩不解。

  「沒想通,但是我想見他。」

  容灼不是個拖泥帶水的性子,他想好的事情向來都是第一時間就會付諸行動。他不喜歡拖拖拉拉,也不喜歡逃避現實。

  之前他不吵著要去見於景渡,是因為他相信對方會安然無恙。

  但今日從段崢口中得知對方並不像他想像中那麼好時,他就按捺不住了。

  江繼岩無奈歎了口氣,去找了件護衛的衣服給他,讓他換上。

  容灼很聽話地換上了衣服,那護衛的制服是修身的窄袖武服,穿在少年身上將他勁瘦的腰線勾勒得十分清晰,倒是多了幾分與平日裡不大一樣的氣質。

  這麼一來再加上人皮面具,只要他不開口,還真是很難認出他來。

  「提前說好了,他如今在宮裡,人多眼雜,你要克制住情緒,別給我惹麻煩知道嗎?」江繼岩道。

  「嗯。」容灼點了點頭,看起來十分乖順。

  江繼岩又朝他說了些在宮裡可能會遇到的問題以及應對方法,這才帶著他進了宮。

  容灼這是第一次進宮,所以十分緊張。

  他跟在江繼岩身後,走路時都恨不得同手同腳。

  尤其江繼岩給他的這身武服並不厚實,他外頭也沒批披風,所以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有點冷。

  江繼岩見他如此,便找了個話題,試圖緩解一下他的緊張情緒,「我以為你還在生氣呢?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決定來看他了。」

  「生氣和來看他又不衝突。」容灼道。

  江繼岩一瞥少年,「還在生氣?」

  「你覺得我不該有情緒?」容灼問他。

  「這倒不是,坦白說,你比我想像中冷靜多了。」江繼岩道。

  容灼今日的表現,在他看來已經不足以用冷靜來形容了,堪稱冷靜又大度。

  被于景渡隱瞞了這麼久,沒有興師問罪也就罷了,第一反應竟然是跑到大理寺來找他談私兵營的事情。

  至今江繼岩想到此事,都覺得不可思議。

  坦白講,若是換了他被這麼親近的朋友隱瞞這麼重要的事情,他一定會沉不住氣先揍人兩拳再說。

  至於什麼苦衷不苦衷,考量不考量,那都是後話。

  人首先是感情動物,越是親近的關係,越難以容忍這種事情。

  若是容灼絲毫不動氣,那他反倒要替宴王殿下惋惜了。

  因為只有不在乎一個人時,才會對這種隱瞞無動於衷。

  越生氣,說明越在乎。

  「你能不能跟我說實話,為什麼明明那麼生氣,卻還是要管私兵營的事?」江繼岩問,「別告訴我要還他人情什麼的,這個我可不信。」

  容灼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沒有人知道太子屯兵的目的,幾萬大軍藏在豫州,就像個火雷埋在腳底下,你不知道它哪天就會炸。如果不趁勢把這個火雷挖出來,誰知道哪天炸了會不會波及到你我?」

  「如果只挖雷的話,還需要考慮宴王殿下會不會被波及嗎?」江繼岩問。

  容灼出的那個主意裡,可不止是挖出私兵營那麼簡單,還幫于景渡解除了一個非常大的隱患,此番若是順利,給太子造成的打擊將會是前所未有的。

  容灼聞言頓住了腳步,眸色有些複雜。

  江繼岩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頓時有些緊張。

  卻聞容灼開口道:「你跟朋友生氣的時候,會不管他死活嗎?」

  江繼岩一怔,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騙了我,也救過我。」容灼道:「我生他的氣,但不代表會否認他這個人。同樣的,我為他著想,也不代表就不生他的氣了,這很難理解嗎?」

  「不難理解。」江繼岩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有點後悔自己沒話找話說了。

  他發現容小公子不高興的時候,好像總是能被他給撞上。

  上回殿下死遁時就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福安宮外頭。

  容灼路上雖然被江繼岩轉移了不少注意力,但到了福安宮外時,又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江繼岩能感覺到,他似乎很猶豫。

  既想進去看看于景渡,又怕看到對方。

  「記住我的話,別太激動。」江繼岩提醒道。

  容灼點了點頭,跟在江繼岩身後進了福安宮。

  黎鋒這幾日一直守在殿內,見江繼岩來了便示意殿內的宮人都退了出去。

  他大概是擔心于景渡的身體,這些日子顯然也沒休息好,眼底帶著十分明顯的青黑。

  「今日如何?」江繼岩問道。

  「不大好。」黎鋒開口道:「吳太醫施了兩次針,都沒什麼起色。中午那會兒有一陣,脈搏都快沒了……」他說著便歎了口氣,目光十分黯然。

  容灼聽到那句「脈搏都快沒了」時,心狠狠揪了一下,眼圈迅速紅了。

  黎鋒十分敏銳,當即覺察到了他的異樣,擰眉審視著他。

  「我自作主張帶他來的,我想殿下或許會想見他。」江繼岩道。

  黎鋒一怔,又打量了容灼兩眼,這才後知後覺猜出了他的身份。

  「跟我進來吧。」黎鋒說罷帶著兩人去了內室。

  容灼跟在他身後,一進了殿內便聞到了一股藥香。

  伴隨著鼻息間的藥味越來越重,他終於漸漸看清了榻上躺著的人。

  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容灼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只見榻上的于景渡雙目緊閉,面上帶著病態的蒼白,由於昏迷的太久,他整個人瘦了一圈,五官的棱角變得越發分明。

  容灼自從與他相識,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在容灼面前是,總是英武可靠的,哪怕是舊疾復發那次,也能在吐血昏迷之後,第二天就恢復個六七成。在容灼心裡,青石就像是個不會垮掉的人,堅實又強大。

  可如今他躺在榻上,面上蒼白得近乎沒有血色。

  若非他心口的位置還微微起伏著,容灼幾乎要懷疑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青石……」容灼走到榻邊伸手想去碰他,卻在即將觸到于景渡身上蓋著的錦被時頓住了。

  他很快意識到躺在榻上這人不再是青石,或者說不僅僅是青石,而是宴王殿下。

  明明還是那個他熟悉的人,可如今他卻不能像從前那麼肆無忌憚地與對方親近了。

  容灼無措地立在榻邊,又心疼又難過。

  此前他還不能明確的知道青石身份的轉變,會為他們之間帶來什麼,這一刻他卻明白了。

  「殿下昏迷之前,只吩咐了宮人一件事,每日幫他擦身換衣服時,這東西都要記得別弄丟了。」黎鋒走到榻邊,伸手慢慢將于景渡的被子掀開了一個角,而後在對方靠近心口的裡衣衣袋裡,取出了一塊方帕,那是容灼此前在江府時交給于景渡的。

  他從黎鋒手裡拿過那方帕打開一看,裡頭包著兩枚平安符。

  其實一枚是于景渡自己的,另一枚是容灼的。

  容灼看著那兩枚平安符,心裡又酸又疼。

  說好了雙倍的平安呢?為什麼連單份的平安都不給他呢 ?

  「他為什麼一直不醒?」容灼哽咽著問道。

  「太醫說是因為舊疾拖得太久了,今秋能治的話時機應該是最好的,若是不行用藥穩住拖到開春再治也行,因為冬日裡天寒,不利於恢復。但殿下卻執意選了這個時機……」黎鋒道。

  他說著歎了口氣,「能試的法子,我們都試過了,如今只能等。」

  「總要做點什麼吧?」容灼道:「他昏迷得越久,只會越糟……」

  「吳太醫說,太子殿下冠禮之前,殿下的病也曾嚴重過一陣子,當時殿下說去清音寺清修了幾日,回來就恢復了不少。」黎鋒道:「此事我朝江少卿說過,他說殿下那幾日一直與你在一起?」

  容灼一怔,想起那幾日的事情,點了點頭。

  那幾日,青石確實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但太醫說殿下回來後身體確實恢復了不少。」黎鋒道:「容小公子,如今咱們實在是沒別的法子了,要不你……陪陪殿下吧?說不定能有點用。」

  容灼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但他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而且他記得,當初在江家的莊子裡時,青石的確說過,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口不會那麼痛。

  黎鋒當即去搬了把椅子,放到了于景渡的榻邊。

  容灼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也不敢開口說話。

  福安宮裡的一切,都在拼命朝他昭示著于景渡的身份。

  實際上,在踏進皇宮的那一刻,周圍的一切都不斷帶給他巨大的壓迫感。那是一種無法忽視的感覺,將他緊緊包裹著,令他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容小公子,我和黎鋒去外頭說幾句話,你陪殿下待一會兒吧。」江繼岩道。

  他說罷便和黎鋒一起去了外殿。

  黎鋒似乎還有些不大放心,猶豫著要不要跟著江繼岩離開,卻被江繼岩強行拖到了外殿。

  「我不能離開殿下半步。」黎鋒低聲道。

  「你盯著他,他好意思嗎?」江繼岩道。

  「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黎鋒不解。

  「你不是說他之前在我家恢復得很快嗎?你知道他怎麼恢復的嗎?」江繼岩壓低了聲音,湊到黎鋒耳邊說了句什麼。

  黎鋒大驚,回頭就要往內室裡鑽。

  「回來!」江繼岩一把拽住他,「要是容小公子都沒辦法,殿下此番可就真的懸了,我勸你最好別去打岔。」

  黎鋒與江繼岩不一樣,他是于景渡的親隨,所以有守護之責。

  但眼下他也知道,容灼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于景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是一望無際的雪原,而他就像是一個被放逐了的人一般,無論如何都走不出來。

  于景渡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自己可能會凍死在這個地方。

  但他心口揣著的平安符,總是能在他陷入寒冷徹骨的噩夢之時,用那點微弱卻持久的暖意將他強行喚醒。

  最初,他偶爾會夢到容灼。

  少年騎在馬上,一身紅衣,在雪地裡策馬時漂亮得不像話。

  但不知為何,他無論多努力想要追上那個身影,最後都徒勞無功。

  少年偶爾會停下來朝他伸出手,可每次他想要握住的時候,那匹該死的馬就會載著少年走遠,任他如何都喚不回來。

  但這日不知為何,馬上的少年棄了馬來到了他身邊。

  于景渡靜靜看著他漂亮的臉,想拉住他,卻又不敢妄動,生怕自己一伸手,人就會像從前那樣再次跑遠。

  「青石……」容灼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于景渡張了張嘴想答應,卻發覺自己發不出聲音。

  他著急不已,想去觸碰對方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不能動了。

  這一日的夢境,他好不容易盼到容灼下了馬,自己卻變成了這副樣子。

  他除了看著少年,什麼也做不了。

  容灼安靜地看著他,眼睛泛著紅,像是哭過。

  于景渡有點心疼,卻沒法安慰他,只能任由自己的心口不斷傳來悶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于景渡便覺指尖一熱,緊接著一隻手被容灼握在了掌心。容灼的手比他要小一些,但觸感卻很柔軟,手指修長漂亮,也沒有像他手上那樣的薄繭。

  容灼看起來似乎有些害怕,在他手上握了一下很快就放開了,那神情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過了半晌,他才再次悄悄攥住對方的手,拇指的指腹在對方手背上摩挲著,動作親昵又溫柔。

  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他身上徹骨的寒意,容灼起先只是握著他的手,後來便試探著往他身邊湊了湊,克制又謹慎地抱住了他。

  鼻息間驟然傳來熟悉的淡香味,于景渡心頭一熱,貪婪地深吸了口氣,像是恨不得將那味道存進肺裡一般。過去的無數個夢境裡,他都渴望能聞到這樣熟悉的淡香。

  大概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覺,容灼不再像剛開始那麼拘謹,慢慢放鬆了下來。

  于景渡感覺對方將腦袋在他頸窩處蹭了蹭,像是只朝人撒嬌的小貓。

  「我這次很生你的氣,我以為上次的事情之後,你會很信任我。」容灼在他耳邊低聲道:「也許你不是不信任我,只是有你的打算……可是好朋友之間不該這樣。」

  「我知道你死遁的秘密,都從來沒朝任何人說過,因為怕給你惹來麻煩。我以為你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我是真的將你當成了很好的朋友,將你當成兄長一般……可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一直騙我到現在。」

  少年說著吸了吸鼻子,于景渡感覺臉頰一熱,似乎是有一滴淚落在了上頭。

  但很快便有一隻修長溫熱的手,幫他將那處的淚滴擦掉了。

  「我還在你面前還說了很多宴王的壞話,還誤會你和他的關係,這樣真的讓我好丟臉。」容灼說話時的聲音帶著鼻音,顯然是委屈地哭了,「但是我今天不是來找你算帳的,你快醒過來吧。你要是繼續睡下去,我就離開京城了,往後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容灼話音一落,于景渡便覺懷裡一空,熟悉的淡香和溫度驟然消失了。

  他開口想叫容灼的名字,想讓他別走,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于景渡心急如焚,想到對方真的跟他生氣了,想到自己往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容灼,他就覺得惶恐不安,心口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連呼吸都開始滯澀。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努力對抗著強烈的窒息感。

  隨後,他開始劇烈地嗆咳起來。

  口腔中的血腥味迅速彌漫,全身的痛感也爭先恐後地席捲而來,將于景渡瞬間從夢境中拉回了現實。

  「傳太醫!快!傳太醫!」黎鋒的喊聲在耳邊響起,吵得于景渡腦袋有些發暈。

  「……」于景渡開口想問問容灼的下落,卻發覺昏迷太久,這會兒他的嗓子啞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他艱難地抬起自己的手,感覺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熟悉的溫度。

  可他拼了命想見的那個人,卻並不在這裡。

  殿外。

  容灼被江繼岩拉著匆匆離開時,一直忍不住回頭看福安宮的方向。

  「他方才動了。」容灼哽咽道。

  「出去再說,陛下馬上就來了,不能讓他見到你,否則你這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樣,他定然會起疑。」江繼岩一刻不停地拉著他離開了福安宮。

  兩人前腳剛離開沒多久,皇帝的步攆便到了,和殿內跑出來去請太醫的宮人撞了個正著。

  「慌什麼?」皇帝斥責道。

  「回陛下,宴王殿下,宴王殿下他醒了!」宮人帶著哭腔道。

  皇帝一怔,險些當場老淚縱橫,忙不迭從步攆上下來,大步流星地進了屋。

  在他進門前的那一刻,黎鋒剛朝于景渡彙報完方才發生的一切:

  當時,黎鋒正和江繼岩在外頭候著。

  這時有宮人來報,說皇帝的車輦快到福安宮了。

  江繼岩不想帶著容灼和皇帝打照面,來不及打招呼就沖進了內室,想拉著容灼趕緊撤。

  可他和黎鋒一前一後進了內室時,卻見容灼正躺在於景渡的榻上,將昏迷不醒的宴王殿下抱在懷裡。

  黎鋒進來的瞬間,還看到了容小公子的腦袋在自家殿下頸窩蹭蹭的畫面。

  容灼這麼做,只是因為他記得于景渡之前生病時,很喜歡靠在他身邊睡覺,只要他陪著,對方就能睡得很安穩,睡醒了氣色也會比較好。

  可他不知道黎鋒他們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想,於是從于景渡榻上下來時,整張臉都紅透了……

  于景渡聽黎鋒說完後,眉頭便擰成了一團。

  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高興是因為,小紈絝雖然氣他氣得要命,卻還是在意他的。

  擔心則是因為……

  經歷了今天這尷尬的一幕,容灼肯定更不願意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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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雪上加霜





第52章

  就在於景渡犯愁該怎麼哄容灼的時候,皇帝便進來了。

  他方才聽說于景渡醒了,便快步進了殿內,將一行隨從都甩在了身後。

  皇帝進門時,便看到黎鋒正扶著于景渡準備下床。

  于景渡由於昏迷日久,這會兒身上壓根沒力氣,連坐起身都費勁。

  「別動!」皇帝快步上前,「你昏迷這麼久,這會兒哪有力氣起來?」

  皇帝慢慢扶著于景渡躺好,目光在他身上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圈,看著很是欣慰。

  于景渡昏迷的這些日子,他沒少操心,幾乎日日都會過來探望。

  過去他薄待這個兒子是真,如今寶貝這個兒子也是真。

  「宴王殿下剛醒,聽到殿外有人通報說陛下來了,便想起身迎接,誰知身上沒力氣……」黎鋒開口道,他怕皇帝起疑問起方才有誰來過,便編了個謊想遮掩一下。

  皇帝聞言有些不悅地道:「這種時候哪兒來這麼多禮數?」

  于景渡看著他張了張嘴,卻有些發不出聲音。

  「別說話。」皇帝忙道:「好好歇著,先讓太醫來看看。」

  他說著一手在於景渡的手背上摩挲著,眼底不由有些泛起了紅意。

  「可算是醒了……」皇帝喃喃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于景渡看向自己的手背,心裡有些不痛快,他這只手剛被容灼摸過,如今皇帝這麼一摩挲,將容灼的溫度和氣息都弄沒了。

  不一會兒工夫,吳太醫便匆匆趕了過來。

  皇帝依依不捨地讓到一旁,看著吳太醫幫于景渡診脈。

  「如何?」片刻後,皇帝著急問道。

  「回陛下,宴王殿下此番能醒過來,便沒什麼大礙了,接下來只要好生將養,不出三五日應該就能下地,十天半個月應該就能行動如常了。」吳太醫一臉喜色地道:「不過殿下此番身子虧得厲害,要想將身體徹底養好,少說也得一兩個月。」

  皇帝點了點頭,「好,這幾個月朕命你專職看護宴王,他的身子出了什麼問題,朕唯你是問。」

  「是。」吳太醫忙領命。

  吳太醫說罷又去開了方子,並讓人去熬了點小米粥過來。

  于景渡昏迷太久,一時之間也不能吃別的東西,只能慢慢適應。

  「景渡,還難受嗎?」皇帝坐在榻邊朝他問道。

  于景渡搖了搖頭,但他這會兒面上依舊沒什麼血色,看得皇帝直皺眉。

  「陛下,一會兒等小廚房的小米粥熬好了,讓人給殿下喂上半碗。」吳太醫道:「殿下這會兒喉嚨疼說不出話是正常的,估摸著等明日就能好轉了。」

  皇帝聞言這才稍稍放心了,朝吳太醫道:「此番景渡能安然無恙,你功勞不小,待景渡徹底康復之後,朕重重有賞。」

  「陛下謬贊了,這都是臣分內之事。」吳太醫道,「陛下,宴王殿下如今剛醒,精神不濟,恐怕要多休息才好,不可太過勞累。」

  「你說的對,朕太高興倒是有些糊塗了。」皇帝說著又看向于景渡,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好好養身體,朕明日再來看你。」

  他說罷在於景渡手背上又輕輕握了一下,這才起身離開。

  待他走後,于景渡看了一眼黎鋒。

  黎鋒會意,取過帕子幫于景渡擦了擦手。

  隨後,吳太醫找宮人要了一碗溫水,而後在藥箱裡取出一個藥瓶,將藥瓶裡的藥丸倒出來一粒放進了碗裡。待藥丸化開,他便讓黎鋒將水喂給了于景渡。

  「殿下再休息片刻,喉嚨應該就能舒服一些了。」吳太醫道:「不過殿下剛醒不久,還是不宜傷神,要好生休息。」

  他說罷又朝宮人交待了幾句,便先退到了偏殿。

  他知道這個時候,于景渡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問黎鋒。

  「本王睡了多久?」于景渡雖用了吳太醫的藥,聲音依舊有些沙啞。

  「半個月。」黎鋒道。

  于景渡擰了擰眉,又問:「事情辦得如何了?」

  「沒有找到私兵營和太子有關聯的直接證據,所以屬下不敢貿然行事。」黎鋒道:「而且私兵營裡的將官……曾經是邊軍的舊人。」

  于景渡聞言面色一變,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殿下您此時不可動氣,免得又傷了身子。」黎鋒道。

  「將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朝本王事無巨細地說一遍。」于景渡道。

  他話音剛落,宮人便將熬好的小米粥送了過來。

  黎鋒將粥端給于景渡,趁著對方喝粥的時候,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朝于景渡快速彙報了一遍,「還有一件事……方才江少卿來的時候說,容小公子朝他提了一個主意,說可以將私兵營的麻煩解決掉。」

  「容灼?」于景渡一怔。

  對方這會兒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但沒同他置氣,竟還惦記著幫他解決麻煩?

  于景渡一顆心又酸又疼,直恨不得立刻就能見到對方。

  「嗯。」黎鋒隨即將容灼和江繼岩的計畫朝于景渡說了一遍。

  起先于景渡還神色如常,越往後聽臉色便越複雜,待聽到最後表情就徹底變了。

  「把江繼岩叫回來。」于景渡道。

  「殿下?」黎鋒有些驚訝。

  「快去!」

  黎鋒不敢惹他不快,也不敢再多問,只能匆匆離開了福安宮。

  另一邊。

  江繼岩帶著容灼從福安宮離開後,便匆匆朝著宮門口的方向行去。

  「幸好黎鋒機靈,提前找人去盯著呢,否則今日你就要被陛下堵在福安宮了。」江繼岩驚魂未定地道。

  容灼這會兒壓根顧不上害怕,滿腦子都是于景渡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他真的動了,他握我的手了。」容灼道,「如果再等一會兒,他說不定能醒過來。」

  「我就知道找你來准沒錯。」江繼岩道:「這事兒說了只怕吳太醫都不信,我們忙活了半個月沒把人叫醒,你就那麼抱著他睡會兒他就動了。」

  他這話倒是沒有揶揄的意思,只是在闡述事實。

  但容灼被他這麼一說耳朵卻不由有些發熱。

  他的名聲整個京城都知道,江繼岩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那麼抱著于景渡,也不知道江繼岩會不會多想。

  若那人是青石,他倒是不怎麼在乎這些,可對方是宴王,容灼就覺得有些難為情了。尤其是面對江繼岩和黎鋒他們,被撞破自己躺在宴王的榻上,還抱著宴王殿下……

  容灼越想越尷尬,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等一下。」江繼岩腳步一頓,「你說殿下摸了你的手?」

  「我……不是……」容灼被他一問有些心虛,下意識否認道:「我只是說他動了……」

  「你可能真的把他叫醒了。」江繼岩道。

  容灼見他神色有些複雜,小心翼翼問道,「出什麼事情了?他醒了不好嗎?」

  「他醒了自然好,但是時機有點不好。」江繼岩道:「不等了,跟我回大理寺一趟,把你的衣服換上,易容卸了,陪我再進宮一趟。」

  容灼不解道:「現在嗎?」

  「就現在。」江繼岩道:「你想想,你去污蔑太子……不是,你去替殿下洗脫私兵營的嫌疑,仰仗的就是陛下不會在這個時候猜忌殿下。若他今日當真醒了,明日你再去,這事兒就有些微妙了。」

  容灼被他一提醒,頓時也反應過來了。

  假設于景渡真的醒了,明日事情就會傳開。

  等那個時候他再去大理寺投案,時機就有點太巧合了。

  容灼不敢再耽擱,跟著江繼岩去了大理寺,匆匆換了衣服卸了易容,便跟著江繼岩又進了宮。

  而江繼岩則吩咐自己的人,一邊快馬加鞭去莊子裡將那兩個刺客接進京城,一邊去找了一趟段父。

  「我以為你自己去找陛下說就行呢。」容灼跟在江繼岩身後,稍稍有些緊張。

  「我若是理智一些,應該讓人將你扣在大理寺,自己進宮。」江繼岩道:「但我驟然聽聞此事,慌亂又著急的時候,直接將你帶來就顯得可信了。」

  「去接刺客的人會不會來不及?」容灼問。

  「這裡頭還有幾件事情,咱們得提前編排一下,免得一會兒陛下找你問話時,你說錯了。」江繼岩道。

  「他會找我問話嗎?」容灼緊張道。

  「不然我帶你來做什麼?」

  容灼聞言整個人都不好了。

  先前他籌謀此事時根本顧不上想那麼多,如今驟然得知要見皇帝,便忍不住有些犯怵。

  那畢竟是皇帝啊,任誰第一次見都很難保持冷靜。

  「停。」江繼岩突然頓住腳步,拉著容灼稍稍往旁邊讓了讓。

  容灼不明所以,跟著江繼岩停下,這才發覺迎面走來了一個穿著月白披風的青年。

  青年身後跟著兩個隨從,雖然排場不算太大,但打眼一看卻頗有貴氣。

  容灼記得江繼岩朝他說過的規矩,忙垂首跟著江繼岩一起行禮,等著那人過去。

  然而不知為何,那人在路過容灼和江繼岩時卻停住了腳步。

  「江少卿?」青年朝著江繼岩回了個禮,態度頗為溫和。

  「拜見太子殿下。」

  容灼:!!!

  這人是太子?

  容灼幾乎瞬間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很想抬頭看看這人的長相,卻怕冒犯了對方,只能忍著。

  他想起自己如今正要去做的事情,心虛不已,生怕太子和他搭話。

  好在對方目光只是在他面上打量了一眼,便好脾氣地帶人走了。

  在太子離開時的那一瞬間,容灼快速偷瞄了他一眼。上次在街上,他遇到過太子的車駕,不過當時只看到了太子小半張臉。

  今日一見,他發覺對方長得確實挺周正的,和書裡描述得很像。

  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這張臉。

  直到片刻後,容灼才驟然想起來,他確實見過這個人,就在當初永安侯世子辦的那個詩會上。當初容灼出來透氣,看到一個青年在亭子裡煮茶,便與對方攀談了幾句。

  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會是太子!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個太子為何要去煮茶?

  難道皇家這些人都演戲有癮?一個去演小倌兒,一個去演煮茶先生……

  容灼這麼想著,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沒想到太子這會兒也正回頭,與容灼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容灼嚇得忙轉過了頭,後背不受控制得浮起了一絲涼意。

  與此同時,黎鋒匆匆去了一趟大理寺,卻沒能攔住江繼岩。

  因為他先前朝于景渡交代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時耽擱了太久,等他出了宮之後,江繼岩已經進了禦書房。

  江繼岩依著和容灼的計畫,將事情原原本本朝皇帝彙報了一遍。

  皇帝越聽臉色越凝重,在聽到私兵營裡的將官是邊軍的人時,面色冷到了極點。

  「荒唐,老三再傻也不會把和邊軍扯著關係的人安排到私兵營裡吧?」皇帝冷笑道:「況且他在邊關時有多少兵不夠帶?犯得著去豫州湊這個熱鬧?」

  「陛下,臣並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也尚未來得及查證。」江繼岩道:「只是事關重大,依著容小公子所說,這私兵營裡或許有數萬人,多耽擱一日便多一日的隱患。臣不敢自作主張,只能第一時間來朝陛下彙報。」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這麼著急,是怕私兵營出事,還是怕宴王出事?」

  江繼岩面色一變,當即單膝跪地道:「陛下恕罪,臣不該枉顧規矩,與宴王殿下私下結交。」

  「回答朕的問題。」皇帝問道。

  「臣……臣的確是怕私兵營出事,但臣也確實擔心宴王殿下。」江繼岩道:「殿下如今昏迷不醒,若當真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他連個辯駁的機會都沒有。臣從容小公子口中得知此事時,確實進宮見了一趟宴王殿下,但他依舊昏迷著。臣實在是擔心,生怕耽擱下去要出事,這才斗膽來見陛下。」

  皇帝聽他這麼說,心中的猜忌愈發淡了幾分。

  今日他去福安宮時,恰逢裡頭的宮人著急忙慌沖出來要去請太醫,可見于景渡確實是那個時候醒的。

  「他醒了。」皇帝道。

  江繼岩一怔,面上先是閃過一絲掩不住的驚喜,幾乎下意識就想過去看于景渡,但他很快又清醒了過來,掩住了自己的情緒。

  皇帝見他這幅樣子,面色好看了不少。

  因為方才他從江繼岩的目光裡,沒有看到絲毫的心虛,看到的只有驚喜。

  實際上,他早就知道于景渡和江繼岩的關係,所以才會這麼試探。

  而江繼岩的表現則讓他相信,對方是真的在擔心于景渡被人算計,這才會失了分寸。

  「人呢?」皇帝開口。

  「回陛下,容小公子就在殿外候著呢。」江繼岩道。

  皇帝朝來福使了個眼色,隨後來福便去將人帶了進來。

  容灼進來之後規規矩矩朝皇帝行了個禮,看得出非常緊張。

  「容灼是吧?」皇帝開口,「抬起頭。」

  容灼聞言老老實實抬起了頭,目光中帶著點恰到好處的不安。

  但這種不安並非是心虛的那種,而是因為對皇帝的畏懼。

  皇帝一看他這副樣子,眼底的冷意頓時淡了幾分。

  眼前這少年雙目純澈,一看便容易讓人生出信任感來。

  「告訴朕,為何今日去大理寺投案。」皇帝問。

  「回陛下,此前我與娘親和舅舅一直在祁州。」容灼道:「今日才回的京城。」

  「你告訴江少卿,說有人逼迫你爹攀咬宴王,你可知道是誰?」皇帝問。

  「我不知道,也沒見過那個人。」容灼道:「我爹先前怕我知道了惹禍上身,一直不告訴我。我原想著回來之後去問我爹,這才知道他在大牢裡關著呢。我實在是沒法子了,也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走投無路才想起了去大理寺。」

  少年天生長了一張很值得信任的臉,哪怕皇帝這種閱人無數的人,見了他也很難生出惡感來。

  「朕記得你曾經是季修年的得意門生吧?」皇帝問他:「後來為何突然不好好讀書了?」

  容灼聞言有些驚訝,顯然沒想到皇帝竟也會知道此事。

  「那個人拿我的前途威脅我爹,我爹不願被他擺佈去構陷無辜之人,便不讓我讀書了。」容灼睜著眼睛編瞎話。

  「怨他嗎?」皇帝問。

  「我爹說了,男兒報效家國未必要考科舉,好好做人不昧著良心,這個才是最根本的。」容灼道。

  他一口一個「我爹說」,倒是像極了涉世未深之人該有的樣子。

  「今日之事朕會找人去查明。」皇帝說著看向容灼,目光中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若事情屬實,朕自會重重賞你,否則……你這便是欺君之罪。」

  「是。」容灼說罷又拱手朝對方行了個禮。

  他知道,皇帝這麼說便意味著信了七八分。

  「委屈你先在大理寺住上幾日吧,待事情查明之後,若你所言屬實,朕會命人將你爹一併釋放,官復原職。」皇帝道,後邊的話他沒說,但想來不會太好聽。

  江繼岩聞言下意識想開口說什麼,容灼卻搶先一步謝了恩。

  皇帝這舉動並不算毫無來由,在他看來,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將容灼暫時扣住都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既不會太打草驚蛇,又能保護容灼的安全。

  但江繼岩卻叫苦不迭,暗道宴王殿下若是知道容灼進了大理寺,估計能被他再氣病。

  福安宮。

  于景渡聽說黎鋒沒攔住人時,面色瞬間就冷了。

  「為什麼不攔著他?」于景渡道:「你明知道此舉太過冒險。」

  「殿下,屬下與江少卿討論過,此事沒有別的法子,而且是個很大的隱患,若太子殿下心血來潮,隨時都可能先發制人,構陷殿下。」黎鋒道:「容小公子這法子劍走偏鋒,卻正好能化了您的危局,還能順勢將私兵營拿了,給太子一記重錘……」

  「做事情不用想代價的嗎?」于景渡道:「這麼做的代價是什麼你不知道嗎?」

  「只要陛下信了,殿下便不必付出代價。」黎鋒道。

  于景渡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地道:「父皇信他的前提是,他與我毫不相干,如此才能撇清我……」

  黎鋒聞言一怔,登時反應過來了什麼。

  此前他和江繼岩都只想著要保全于景渡,卻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旦容灼在這件事情站出來,就等於是在名義上徹底斷絕了和宴王交好的可能。

  換句話說,從今往後,容灼和于景渡在明面上都不能有任何的交集,否則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殿下……」黎鋒心虛地看向于景渡,這回徹底不敢說話了。

  于景渡疲憊地閉上眼睛,只覺得心口堵得有些難受。

  他幾乎不敢去想,容灼在做這個決定時,究竟是怎麼想的?

  若對方不在意自己,不可能為了他冒這麼大的風險,可這個代價對他來說太大了。

  他寧願去和太子搏命,也不想用這樣的代價去換這個結果。

  另一邊。

  容灼跟著江繼岩從禦書房出來時,身上都快被冷汗浸濕了。

  「他信了嗎?」容灼問。

  「不知道。」江繼岩道,「不過他很快就會相信的,一旦私兵營被控制,他就會知道此事不可能和宴王殿下有關。誰會花那麼多銀子辛辛苦苦養出來幾萬兵馬,最後拱手交給他?」

  「那他會懷疑太子嗎?」容灼問。

  「你覺得呢?」

  「會吧。」容灼道。

  江繼岩看了他一眼,有些抱歉地開口道:「對不住,我沒想到他會讓你……」

  「沒關係,不就是坐牢嗎?我正好去給我爹作伴。」容灼道,「明天你們就得找我爹問話了吧?我得提前和我爹串串供。」

  「你放心,我會儘快想辦法將你弄出去。」江繼岩道。

  「這件事情別告訴青……宴王殿下。」

  「為什麼?」江繼岩問他。

  容灼沉默了半晌,狀似無意地道:「他才剛醒……」

  江繼岩聞言一怔,意識到容小公子這是在擔心殿下的身體,怕對方太激動影響恢復。

  他忍不住酸溜溜地挑了挑眉,有點理解為什麼素來清冷的宴王殿下唯獨會對容灼另眼相待了。

  別說是宴王殿下了,他一個旁觀者心都快化了。

  「江少卿……」容灼又忍不住問道:「你們的牢裡有老鼠嗎?」

  「呃……」江繼岩略一猶豫,便見容灼立刻擰起了眉頭,一臉生無可戀的神情。

  「蟑螂呢?」容灼又問。

  「這個……」江繼岩支支吾吾,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方才還一臉視死如歸的容灼,這會兒已經鬥志全無,還一臉委屈。

  江繼岩心底不由一沉,暗道這回宴王殿下慘了……新仇舊賬數不過來了,到時候拿什麼還人家容小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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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宴王殿下:只能以身相許了





第53章

  容灼和江繼岩離開禦書房之後,皇帝的面色便冷了下來。

  來福在一旁垂著腦袋也不敢吱聲,知道皇帝這是真的動了怒。

  雖然目前這件事情尚未查證,但事關重大,容家這父子倆就算膽子再肥,也不敢拿這種事情忽悠皇帝吧?

  屯私兵,而且還是數萬私兵,這件事情算是觸碰到皇帝的底線了。

  「把薛城叫來。」皇帝開口道。

  來福聞言忙依言去叫了人。

  這薛城是禁軍的統領,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畢竟禁軍負責的是皇宮的安全,皇帝的身家性命都在對方手裡。

  沒多會兒工夫,薛城便來了。

  此人看著約莫三十五六歲,看著沉穩幹練,很是可靠。

  「陛下。」薛城進來後朝皇帝行了個禮。

  「豫州賑災錢糧貪腐案的卷宗你看過吧?」皇帝朝他問道。

  「回陛下,臣看過。」

  「有什麼想說的嗎?」皇帝問。

  薛城一怔,表情有些茫然,似乎沒明白皇帝的用意。

  「先前派去豫州的欽差,帶回來的結果並不算明朗,後來有人提交了更多的證據,才將這幾個送進去。」皇帝將卷宗遞給他,「此事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你不覺得奇怪嗎?」

  薛城看了一眼卷宗上的名字,「陛下是懷疑,那個提交證據的人,是被人指使的?」

  「這不重要,有人願意替欽差把他們幹不好的事情幹了,朕樂見其成。」皇帝挑眉道:「朕覺得奇怪的是,這幾個人何以豁出命去動那筆賑災的錢糧?」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薛城道。

  「人為財死有個前提,那就是他很缺錢,或者他要這筆錢有大用。」皇帝看向薛城,「這幾個人,朕怎麼看也不像是缺銀子的人。」

  「陛下要臣再去查一查他們嗎?」薛城問。

  「人都處置了,沒什麼可查的了。」皇帝冷笑一聲,眼底帶著幾分失望,但這份失望卻不是對著薛城,而是為了他腦海中出現的那個人。

  豫州的事情發生之後,皇帝就覺察到了這其中的問題。

  但他並未深究,因為他覺得此事的結果,對背後這人也算是極為嚴厲的警告了。

  人無完人,他自己的兒子什麼樣他多少還是清楚的,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對方知道收斂和悔過,他不吝嗇多給幾次機會,別觸碰他的底線就行。

  但是私自屯兵這件事,顯然越界了。

  不止是屯兵,還是屯了幾萬人之多,皇帝想想都覺得脊背發涼。

  「拿了賑災的錢糧去養私兵,可真是出息了。」皇帝說著又拿起了另一份卷宗,「朕讓人將倒賣貢品一案的卷宗也一併找了過來,你也看看。」

  薛城聽到「屯私兵」這字眼,就知道這次應該是遇到了大事。

  他絲毫不敢怠慢,忙接過卷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倒賣貢品一案,涉及到了禮部和內侍司的人。豫州的案子就更複雜了,朕派了吏部和戶部的人去查,到頭來他們都折進去了不說,還牽出了一長串的人……」皇帝苦笑道:「六部衙門裡,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在當主子了。」

  薛城聞言開口道:「陛下是要徹查嗎?」

  「不夠丟人的,傳出去讓人說朕的好兒子缺銀子缺到拿了貢品去賣,這還不夠,還要對賑災錢糧下手。」皇帝道:「皇家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薛城聽他這麼說,小心翼翼問道:「陛下已經知道誰主使的了?」

  「這麼大的手筆,能有這個魄力的還真沒幾個人。」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看起來很是疲憊。

  皇帝朝薛城道:「你找個穩妥的人去一趟豫州吧,去看看這私兵營到底是真是假。切記讓人速去速回,不要打草驚蛇。」

  雖然心中已經猜到了八九不離十,但不找人去確認一下,他終究是不甘心。

  薛城領了命之後便退下了。

  來福接過內侍送來的茶,端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切勿太傷神,否則傷了身子就不好了。」來福勸慰道。

  「任誰有這樣的兒子,也沒法不傷神吧?」皇帝看向來福,神情有些頹喪,「你說朕是不是太過縱容他們了?」

  「陛下運籌帷幄,無論縱容還是嚴苛,都自有您的打算,老奴不敢多嘴。」來福道。

  皇帝接過茶喝了一口,「今晚去皇后宮中用膳吧。」

  來福一怔,稍稍有些驚訝。

  自那日于景渡病重時,皇帝罰皇后禁了足,距今已有半月之久,皇帝這還是第一次提起皇后。

  可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提起對方,總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當晚,皇帝便帶著來福去了中宮。

  皇后這半個月來煎熬無比,見了皇帝又委屈又驚喜。

  但她素來懂得分寸,在皇帝面前將情緒拿捏地十分到位,既委屈惹人憐愛,又不至於太過矯情惹人厭煩。

  果然,皇帝被她這麼一哄,態度溫和了不少。

  「這半個月,你受委屈了。」皇帝道。

  「臣妾不委屈,此事都是臣妾禦下不嚴,臣妾自該受到責罰。」皇后道:「這些日子臣妾日日為宴王抄經祈福,好在老天有眼,讓宴王有驚無險。」

  皇帝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冷意,但他很快掩住了。

  于景渡剛醒了沒多久,皇后這邊還禁著足都能知道消息,未免過於上心了。

  「老三身子不好,朕顧惜他,那日才朝你動了怒。」皇帝道。

  「陛下愛子心切,臣妾豈有不知?」皇后說著眼眶一紅,模樣倒是很惹人憐愛。

  皇帝順勢牽住她一隻手,語氣放柔了不少,「你這性子素來和軟,太子和老六都隨了你。」

  他狀似無意地提起六皇子,惹得皇后眼睛更紅了幾分,「清兒年幼頑劣,都是臣妾教導無方。」

  她口中的清兒便是六皇子于景清,對方許久前被皇帝罰了去京郊種地,至今還沒回來呢。

  「朕也有些想他了。」皇帝道。

  「陛下,如今天寒地凍,京郊的莊子不比宮裡,能不能讓清兒回來住幾日?」皇后小心翼翼問道。

  她明知這個節骨眼提這樣的要求不合適,但還是忍不住。

  她那個小兒子自幼沒受過這樣的磋磨,如今對方一日不在身邊,她就一日難以心安。

  「哎。」皇帝歎了口氣,「也好,此番也該知道教訓了。」

  皇后聽他鬆口,頓時喜極而泣,不住朝皇帝謝恩。

  一旁的來福將一切看在眼裡,一時之間也不知是感慨更多,還是同情更多。

  于景渡的身體恢復得比想像中更快。

  吳太醫原本說他要兩三日才能起身,但到了第二日于景渡就能下地走路了。

  只不過他先前昏迷得太久,這會兒身上沒力氣,走路時需得讓人扶著。

  「殿下,您該休息一會兒了。」黎鋒扶著他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吳太醫都說了,不可操之過急,要慢慢來。左右您現在的舊疾已經徹底沒了,往後好好養著身子,還愁不能徹底恢復嗎?」

  于景渡從懷裡掏出帕子想要擦汗,但拿在手裡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

  黎鋒見狀便知道他是不捨得用容灼那帕子,忙讓人取了條乾淨的巾帕來給他。

  「今日一早,六殿下被接進宮了。」黎鋒開口道。

  「意料之中。」于景渡道:「此事是江繼岩帶著容灼來告發的,所以他應該不會懷疑到本王的身上,朝中除了本王之外,能有這麼大野心的人並不多。」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已經知道是太子做的了?」黎鋒問。

  「八成。」于景渡道:「這個節骨眼將人接回來,為的是穩住太子吧。」

  黎鋒道:「屬下還以為,陛下對太子多少是有幾分信任的,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懷疑他了。」

  「你不瞭解他,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這樣,做事全憑自己高興。今日心血來潮了能將你捧上天,明日就能把你踩進泥地裡。」于景渡道:「他的惻隱之心也好,愛子之心也罷,都當不得真。」

  偶爾拿來利用一下還可以,若是依靠這個,只怕註定是要失望的。

  于景渡心裡一直都清楚,無論皇帝對他多好,這種好都是有限度的。

  只要太子不犯什麼大錯,他就永遠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皇帝哪怕再喜歡于景渡,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將儲君之位從太子那裡拿走給他。

  這一層于景渡看得透,但太子卻偏偏不這麼想。

  皇帝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性子,給了太子極大的不安全感。

  他沒有自信能一直受到皇帝的青睞,所以總想給自己多留一條後路。

  畢竟在太子看來,于景渡比自己優秀太多,所以他總覺得自己的儲君之位坐得不踏實。

  因著這樣的自作聰明,他屢次對於景渡下死手,今日還弄出了私兵營這種犯了大忌諱的事情。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這麼愛找死,倒是給咱們省了不少麻煩。」于景渡道。

  「殿下,您要不要進屋休息一會兒?」黎鋒問道。

  于景渡擺了擺手,起身繼續扶著他的胳膊在院子裡溜達,「容灼那邊你再找兩個穩妥的人盯著,萬一走漏了風聲,只怕他會有危險。」

  「殿下放心,江少卿那邊都做了安排。」黎鋒道。

  「江繼岩的人……「于景渡想了想,「還是挑兩個暗衛吧,不然本王不放心。」

  黎鋒聞言忙點頭應下了。

  「殿下若是想見他,屬下可以和江少卿商量一下,能不能安排容小公子再進宮一趟。」黎鋒道。

  他這提議倒也沒別的心思,只是想著見一見容小公子,他們殿下可能會恢復得更快。

  「安排?」于景渡道,「他先前來見本王,是以為本王快要死了。如今你再安排他進來,他會任憑你安排?還是你想將人綁了來見我?」

  「屬下失言了。」黎鋒忙道。

  于景渡歎了口氣道:「記住,他和你們不一樣,他不是本王的下屬,本王也不會對他發號施令。」

  畢竟,一直以來都是他欠容灼的銀子。

  當日午後,江繼岩便來了一趟福安宮。

  依著常理,昨日于景渡醒了,今日怎麼也該傳到他耳朵裡了。

  他和于景渡的私交在皇帝那裡是知會過的,所以他若故意不來見於景渡,反倒顯得心虛。

  「他怎麼樣?」于景渡見了江繼岩第一句話就是問容灼。

  江繼岩倒也不意外,答道:「容小公子如今很安全。」

  「很安全?」于景渡審視了他半晌,「為什麼要用這個詞?」

  江繼岩沒想到對方這麼敏感,一句話就聽出了關鍵。

  他原本還有些猶豫,想著要不要顧忌對方的身體,暫時先隱瞞容小公子住在大牢裡的事情,免得他們殿下又急火攻心。可惜,在於景渡面前,他道行還是太淺。

  「昨日見過陛下之後,陛下吩咐……讓容小公子暫時待在大理寺。」江繼岩道。

  「你把他關進了大牢裡?」于景渡面色當即就變了。

  「陛下吩咐的事情,我不敢置喙。」江繼岩道:「而且這個節骨眼我若是露了馬腳,容小公子的一片苦心不就白費了嗎?他自己也說了,不讓我告訴殿下。」

  「那你就讓他待在大牢裡?」于景渡質問道。

  江繼岩被他問得直發毛,苦著臉看向黎鋒,那意思讓他幫忙打個圓場。

  黎鋒一挑眉,開口道:「容小公子身子嬌貴,的確不適合住那種地方。」

  江繼岩聞言差點背過氣去,卻聞黎鋒又道:「他不讓江少卿告訴殿下,應該是怕殿下擔心。」

  黎鋒這話可以說是快准狠,直接紮進了于景渡心裡最軟的那處。

  于景渡一想到容灼昨晚是在大牢裡過的,心裡就揪著疼,小紈絝膽子那麼小,在江府都不敢自己一個人睡。大牢裡不知道住過多少死囚,死過的人也不在少數,對方在那種地方怎麼能受得了?

  兩人眼看他面色更差了幾分,當即都不敢再輕易開口。

  「殿下……」半晌後,黎鋒試探著開口。

  「你在宮外顧著點他家裡的人。」于景渡朝江繼岩道:「讓段掌櫃多走動走動,照顧一下容夫人。」

  「是。」江繼岩忙道。

  「別的你不必管了,走吧。」于景渡道。

  江繼岩原以為他要發火,沒想到他竟這麼容易就將此事揭過了。

  待江繼岩走後,于景渡在院子裡坐了好久都沒動。

  黎鋒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只老老實實守在一旁,也不敢輕易開口。

  「也難怪他不選本王,寧願將來跟著段掌櫃去走南闖北,也不願留在本王身邊。」于景渡苦笑道:「本王自與他相識以來,確實沒給過他什麼,反倒是他一直在受委屈。那日他還朝本王抱怨,嫌本王從未送過他什麼東西。」

  「容小公子不知道,您不送他信物,是為了保護他。」黎鋒道,「而且殿下護住了他的家人,容小公子是承您這份情的。」

  「那又如何,還不是害得他進了大牢?」于景渡苦笑道。

  「那殿下打算……放容小公子離開京城嗎?」黎鋒問他。

  「本王說過,若事情敗了給他一條退路。」于景渡道:「既然沒有敗,說明老天爺也在幫著本王,這退路自然就不算數了。」

  「可是如今這情勢,若是讓陛下知道您與他交好,定然要起疑。」黎鋒道,「屆時不止是王爺,就連容小公子也會被牽連。」

  于景渡忽而一笑,「那就要看本王有沒有這個本事,值不值得他託付了。」

  「王爺想做什麼?」黎鋒問道。

  「要想證明本王此前與他沒有關係,不該用避嫌的方式。」于景渡道。

  「屬下不大明白。」

  「你會明白的。」于景渡說罷深吸了口氣,「出了一身汗,讓人準備熱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黎鋒雖不知他要做什麼,但還是依言照辦了。

  午後的禦書房裡。

  剛被接進宮的六皇子正在竭盡全力朝皇帝「表演」自己的成長。

  向來不學無術的他,這些日子在京郊不止要幹農活,還利用閒暇的時間寫了不少文章,今日特意拿了一摞紙來,讓皇帝檢查他的功課。

  皇帝目光在那摞紙上一瞥,目光十分複雜。

  「這些日子你倒是長進了不少。」皇帝道。

  「兒臣這些日子日日自省。「六皇子道:「起先到了莊子裡的時候,兒臣還有些靜不下心來,但到了後來,兒臣就知道父皇的苦心了。」

  「哦?」皇帝問道,「朕的苦心是什麼?」

  「父皇想讓兒臣靜下心來,別再毛毛躁躁。」六皇子道。

  若是從前,六皇子這性子是決計不可能收斂的。

  他本就不算太聰明,再加上自幼驕縱,連太子都約束不了他。

  但這些日子被逼著幹了不少農活,他總算是體會到了被罰的痛苦。

  人在痛苦面前,總是很容易妥協,甚至會學會討好和迎合。

  「父皇,兒臣想過了。」六皇子道:「您此番罰兒臣罰得好。今冬您心疼兒臣,讓兒臣回來過冬,等開春之後,兒臣想繼續去莊子裡再歷練歷練,只求自己能成長得更快。」

  當然,他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皇后指點過他,讓他說些好聽的話哄皇帝高興。

  果然,他此言一出,皇帝便笑了。

  只是這笑並非是欣慰的笑,而是被自己這個兒子蠢得笑了。

  「陛下,宴王殿下來了。」來福開口道。

  「老三?」皇帝聞言從書案邊起身道:「快讓人進來。」

  六皇子笑意僵在臉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父皇將他那摞心血之作隨手往桌上一扔,起身親自迎了出去。

  「你怎麼起來了呢?」皇帝有些擔心地問道:「太醫不是說讓你三五天再下地嗎?」

  「兒臣這性子坐不住,父皇是知道的。」于景渡道。

  皇帝給他賜了座,自己也順勢坐在了他旁邊。

  六皇子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上前朝于景渡行了禮。

  「你六弟方才還和朕說,開了春要繼續去莊子裡種地。」皇帝笑道:「景渡,你怎麼看?」

  于景渡看了六皇子一眼,開口道:「兒臣以為,每個人自有其長處和短處,取長補短是好事,但也不能盲目。至於種地,六弟就算學上一年半載,難道能比得過一個普通的長工?」

  「你怎知我不能?」六皇子不服道。

  「比得過又如何?」于景渡道:「我們自幼就被本朝最好的先生教導,吃得穿的用的無一不是最好的。父皇花了這麼多工夫教導我們,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種地?」

  六皇子一聽急了,「種地有何不好?你看不起種地的?我們吃的喝的可都是別人種來的。」

  于景渡淡淡一笑,「我說的不是孰好孰壞,而是各司其職。一個農民不需要考慮如何安邦治國,但你我身為父皇的兒子,改想的是如何替父皇分憂,而不是如何種地。」

  六皇子聞言頓時漲紅了臉,這下徹底沒話反駁了。

  皇帝懶得跟他廢話,敷衍了幾句便將人打發了。

  「朕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兒子?」皇帝無奈道。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父皇不必為此煩惱。」于景渡道:「六弟年紀還小,若好好教導,將來說不定能成器。」

  皇帝苦笑一聲,看向于景渡,「你如今路都走不好,還這麼大老遠跑來禦書房,是有事情吧?」

  「父皇,江少卿今日來找過兒臣。」于景渡開門見山地道。

  皇帝倒也不驚訝,他並未要求江繼岩在於景渡面前保守秘密,那就是說明這話傳到于景渡的耳朵裡也不為過。

  「知道了私兵營的事情?」皇帝問。

  「是。」于景渡道。

  「你這麼急著趕過來,生怕朕懷疑你?」皇帝又問。

  「兒臣的心思父皇豈有不知?」于景渡道:「況且這種蠢事兒臣不屑于去做。有些東西,父皇給兒臣,兒臣就接著。父皇若是不給,兒臣也不會去搶。」

  「若是你能搶得到,為何不去搶?」皇帝問。

  「搶來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又能如何?」于景渡道:「將來再讓我的兒孫效仿嗎?」

  皇帝對他這回答似乎十分滿意,半晌後才開口道:「可惜啊,總有不安分的。」

  「父皇,兒臣有一事不明。」于景渡道:「不管背後之人是誰,他為何要找上容慶淮?」

  此事他佯裝不知,但皇帝卻是知道的。

  當初太子想要招攬的那份學子名單,不止于景渡有一份,皇帝也有。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將太子找上容慶淮的原因,默認成了容灼。

  「若是旁的事情兒臣倒也不會在意,但既然容家父子的供詞裡都提到了兒臣,那此事兒臣就不能坐視不理了。」于景渡道。

  「你放心,朕自始至終都是信你的。」皇帝道。

  「兒臣知道。」于景渡看向皇帝開口道:「但此事兒臣不想置身事外,否則必將寢食難安。」

  皇帝瞭解他的性子,聞言倒也不意外。

  「你打算如何?」皇帝問。

  「兒臣想見見容家這倆父子。」于景渡道。

  「你見他們做什麼?」皇帝笑道。

  「旁人審訊的東西,兒臣信不過,所以想親口問他們。」于景渡道:「此事是有人想構陷兒臣,若非他們父子倆不願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這屯私兵的罪名就落在兒臣頭上了。所以兒臣一是想問清楚原委,二是想朝容家父子道個謝。」

  一旁的黎鋒聞言恍然大悟。

  他們殿下說的不用避嫌的方式竟然是重新認識?

  只要他們今日見了面,往後再有交集那也是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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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麻煩你尊重我一下好吧?





第54章

  皇帝聞言無奈一笑,「你如今身子剛好,不可奔波勞累。這個節骨眼老宣他們進宮也不合適,不如等你身子好一些再說吧。」

  他說罷似乎是怕于景渡不放心,又道:「你放心,此事朕定會給你個交待,不會叫你平白受了牽連。」

  于景渡聞言目光一黯,「父皇,您在這世上可有什麼在意的東西不曾?」

  「在意的東西?」皇帝想了想,「大概就是江山和你們吧。」

  「父皇知道兒臣最在意的是什麼嗎?」于景渡問道。

  「是什麼?」

  「兒臣最在意的是戍北軍。」于景渡開口道。

  他口中的戍北軍便是旁人口中的邊軍,因職分是戍守本朝邊關而得名。

  「兒臣幼時便去了戍北軍軍營,那時什麼都不懂,去了那地方只覺得心灰意冷。邊關的冬天特別長,從京城深秋的時候開始,邊關就算入冬了,一直到京城的三四月份,那裡才會慢慢暖和起來。」于景渡看向皇帝,「兒臣去邊關的第一年,耳朵差點被凍掉了半隻,是軍中的老兵用了土方法幫兒臣治好了凍傷。」

  皇帝擰了擰眉,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內疚。

  但于景渡卻點到即止,很快將話鋒一轉,「兒臣這些年眼看著戍北軍的將士們守著邊關,數年來從未失過我朝寸土。有時候兒臣會忍不住想,這裡頭也有兒臣的一份心血。」

  于景渡如今身體尚未完全恢復,說話時若是情緒太激動,呼吸便會有些滯澀。

  皇帝見他如此,想起他這場病,心裡便越發不是滋味。

  在其他兒子都在京中錦衣玉食的時候,他將這個兒子扔到了邊關,且一扔就是數載。要說不後悔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而且還是最成器的一個。

  尤其是于景渡病重時,他無數次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兒臣在邊關這些年,早已與戍北軍分不開了。他們拿兒臣與戍北軍的關係做文章,想害的並非只有兒臣,還有戍北軍的名聲。數萬將士浴血奮戰數載得來的名聲,他們就能這麼作踐嗎?」于景渡說到激動處,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殿下。」一旁的黎鋒忙上前輕拍他的後背道:「殿下您莫要動氣,太醫說了您這些日子若是不好生將養,又要落下病根了。」

  于景渡扶著黎鋒的手臂起身,突然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本就一臉擔心,見他跪下當即一愣,又是心疼又是驚訝。

  「父皇,此事兒臣等不得,求父皇允準兒臣去見容家父子。」于景渡說罷就要朝他磕頭。

  皇帝一把扶住他道:「你這是做什麼?朕不叫你去是怕你受累,你若想去,朕允了便是,不行讓他們父子再進宮一趟也行。」

  「多謝父皇。」于景渡這才起身,「兒臣還是親自去一趟大理寺吧,大理寺那地方問話總歸是比宮裡方便一些。」

  皇帝聞言倒也沒多想,畢竟有些話容家父子當著他的面肯定是不敢多說的,但若是于景渡會問,應該能多問出點東西。

  「讓來福陪著你吧。」皇帝道。

  于景渡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朕不是不信你,而是擔心將來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說三道四。」皇帝道:「讓來福跟著你,他們將來想編排你也尋不到錯處。」

  「多謝父皇。」于景渡忙朝他謝了恩。

  於是,當日黃昏,于景渡便帶著來福去了大理寺。

  消息傳到江繼岩耳朵裡的時候,他們人已經在路上了。

  江繼岩顧不上其他,當即快步去了大牢。

  大牢裡,容灼正圍著被子哼唧,容父則在一旁拿著藥膏,幫他脖子上的紅疹抹藥。

  「快快快!開門!」江繼岩人沒走到就吩咐道。

  獄卒忙打開牢門,立在一旁候著。

  江繼岩進去後打量了容灼一會兒,表情有些無奈。

  容灼如今穿著一身大理寺牢房標配的灰布棉袍,頭髮因為昨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所以弄得亂糟糟的,露出來的脖頸和臉頰上,都有紅色的疹子,也不知是被什麼叮咬了還是輕微過敏。

  「你這頭髮要不……」江繼岩說著便想伸手幫他順順亂糟糟的頭髮。

  「你幹什麼?」容灼忙往後躲了躲。

  「殿下來了。」江繼岩道。

  「哪個殿下?」容灼問。

  「還能有哪個殿下?」

  自然是宴王殿下!

  容灼一怔,「他不是剛醒嗎?這會兒不應該在床上躺著?」

  「誰知道發的什麼瘋。」江繼岩說著還想去幫容灼把頭髮弄好。

  「你幹什麼?」容灼嫌棄地躲開他的手。

  「沒事。」江繼岩自然不能說怕宴王見了容灼這模樣生氣,朝自己撒氣。

  畢竟人是經過他的手進來的,哪怕他只是奉命行事,多少也要承擔一點怒火。

  「江少卿,宴王殿下要見我們嗎?」容慶淮問道。

  「是,不過陛下身邊的來福公公也跟著一起來的。」江繼岩忙道:「一會兒你們見了殿下一定要注意分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好好想想。」

  容慶淮自然知道其中厲害,忙點了點頭。

  容灼則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走神。

  「江少卿,陛下派了身邊的人跟著宴王殿下,是不放心,想試探他嗎?」容慶淮又問。

  「不好說,也可能是保護殿下,免得將來旁人拿他私自來見你們的事情做文章。」江繼岩道。

  畢竟,來福是皇帝身邊最有面子的內侍,通常情況下,皇帝不會輕易指使他跟著旁人。

  所以能讓來福跟在身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昭示了皇帝的恩寵。

  「我得先出去了。」江繼岩說罷又看了一眼容灼,還是有種想給他梳梳頭的衝動,不然以對方這副狼狽樣子見到宴王殿下,殿下多半是要心疼的。

  其實容灼和容父在這大牢裡已經算是頗得江繼岩照顧了。

  但大牢畢竟是大牢,再怎麼照顧在裡頭也不可能像外頭那麼舒坦。

  這不容灼住了才一日,就已經把自己搞得跟個老囚犯似的了。

  江繼岩過來報了個信就溜了。

  不一會兒工夫,便有人來將容家父子二人帶了出去。

  容灼一路上老老實實跟著獄卒,也不敢多說話。

  他不知道于景渡為何要在這個時候來見他們,而且還帶著皇帝身邊的親信,這讓他有些不安。

  再加上他自從得知于景渡的身份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清醒的于景渡,所以內心多少有點忐忑。

  兩人被帶到審訊室之後,容灼便一直垂著腦袋。

  容慶淮行禮時,他便跟著一同行禮,直到于景渡開口讓他們免禮時,容灼才偷偷看了對方一眼,不過在對上對方的視線後,他便匆匆移開了目光。

  不得不說,于景渡恢復了身份之後,將從前刻意收斂的鋒芒都顯露了出來,還挺有威壓的。哪怕他如今面色蒼白,看著也沒什麼精神,但依舊掩不住周身的冷厲氣質。

  那一刻,容灼心裡忽然有點酸澀。

  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他的好朋友青石不見了。

  如今在這裡的,只有宴王殿下。

  這個人強大,深沉,高高在上,除了長相之外,他真的很難將對方和青石想像成一個人。

  于景渡將少年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心裡很不是滋味。

  其實他自從進了審訊室,便一直在克制著情緒,但當容灼從門口進來時,他依舊險些沒能克制住。因為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一身灰撲撲的棉袍,頭髮亂糟糟地,眼睛有些發紅,脖頸和臉上也生出了許多紅疹,看著狼狽又可憐。

  那一刻,于景渡一顆心幾乎要被心疼和內疚淹沒了。

  他清楚地知道,少年如今之所以會經歷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

  明明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卻要為了他受牢獄之災。

  明明是個最會趨利避害的人,當初為了躲過太子的招攬不惜犧牲自己的前途和名聲,卻要主動為了他站出來,徹底將自己攪進這潭渾水裡。

  不過於景渡這萬般情緒,在面上也只是一閃而過。

  來福甚至都沒覺察到他情緒的變化,他就已經恢復如常了。

  「本王有幾件事情想問你們。」于景渡開口道:「請二位務必如實相告。」

  「宴王殿下請說。」容慶淮忙道。

  「依著你們先前所說,在本王入京前,你們就得知了此事,對吧?」于景渡第一個問題就有點咄咄逼人,「那麼先前有那麼多的機會朝本王示好或者攤牌,為何不那麼做?」

  他這個問題明顯是帶著責備的。

  正因如此,容慶淮瞬間就明白了,宴王殿下這是演給旁邊的來福看的。

  「殿下恕罪。」容慶淮忙配合地擺出一副驚恐的姿態,噗通一聲跪下了。

  容灼一見自家老爹跪了,自己也忙跟著跪下了。

  于景渡一滯,差點沒忍住伸手去扶人,堪堪才忍住了,只能順著兩人的戲碼演下去,「本王是問你們原因,不是朝你們問罪。」

  「我們怕死。」容灼小聲道。

  容灼這副樣子,一開口就帶了幾分委屈巴巴的語氣。

  別說于景渡了,就連一旁的來福看了都覺得有些心軟。

  「殿下,您身子剛好,莫要與他們動氣。」來福勸道。

  于景渡聞言順勢放緩了態度道:「起來說話吧,不必跪著。」

  父子倆聞言起了身。

  有了開頭這一出,後頭于景渡問的話便正常了很多。

  他不止問了許多細節,還圍繞著容灼先前編的謊話,提了幾個查漏補缺的問題,算是幫著把容灼這個謊給圓上了。

  一旁的江繼岩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兩人話都沒傳過,竟也能配合得這麼自然。

  尤其是容小公子,看著懵懵懂懂,與他們殿下打起配合來竟能默契十足。

  「今日就這樣吧,本王累了。」于景渡起身便想離開,在路過容灼時突然頓住了腳步。

  「你這是被人下毒了?」他目光落在容灼身上那些紅疹上問道。

  容灼被他這麼一問,不知為何心中忽而湧出了一陣委屈。

  他抬眼看向于景渡,不無埋怨地道:「我與我爹明明是想做點好事積德,沒想到卻被關進了大牢……而且你們這大牢裡好多咬人的蟲子。」

  「小灼!」容慶淮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不可這麼與殿下說話。」

  「我說錯了嗎?我們又沒犯錯。」容灼這次聲音變小了許多,但那語氣就顯得更委屈了。

  于景渡聞言一挑眉,「容小公子所言倒是事實,你們父子二人是為了不讓本王蒙冤才仗義出手,如今卻身陷囹圄,倒是本王對不住你們了。」

  「殿下言重了,小兒胡言亂語,殿下莫要當真。」容慶淮道。

  他這話算是半真半假,既為了打圓場,也怕于景渡真聽進去了這抱怨覺得容灼不懂事。

  畢竟他只知道容灼與宴王殿下相識,卻並不知二人交情如何。

  他在官場數十年,懂得人不能挾恩圖報的道理,生怕容灼不慎得罪了人。

  「陛下命人將你們關在這裡,原本是合乎情理的,畢竟查證你們的話需要時日。」于景渡道:「但你們畢竟不是犯人,充其量只能是證人……」

  「殿下恕罪。」江繼岩忙道,「實在是當時陛下說讓人留在大理寺,可大理寺除了牢房沒有能住人的地方啊,所以……」

  「大理寺沒地方,京城難道都沒地方了?」于景渡瞪了他一眼,在來福看不到的地方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目光,這才繼續道:「這樣吧,本王的王府一直空著沒人住呢,借你用用,將人安置在王府,也省得有人說我知恩不報。」

  眾人:!!!

  宴王這是發的什麼瘋?

  讓人住他的王府?

  江繼岩嚇了一跳,「殿下,這不妥吧?」

  「這有何不妥?」于景渡看了一眼容灼,一語雙關地道:「在本王眼裡,他們的命金貴著呢。本王將來的清白,都要靠他們來證明,讓他們住王府怎麼了?」

  他說罷看向來福,「公公說是吧?」

  「陛下確實允了殿下便宜行事的權利。」來福忙道。

  于景渡聞言也沒再給眾人反駁的餘地,帶著來福便離開了。

  容灼怔怔看著于景渡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他想,這個宴王殿下應該是病得不輕,這是把自己家當客棧了?

  「江少卿。」待人都走後,一旁的容慶淮突然開口道:「請代我們父子二人朝宴王殿下道個謝。

  「好說。」江繼岩道。

  「我不明白宴王殿下這是想做什麼?」容灼朝江繼岩問道。

  「還不夠明顯嗎?」江繼岩解釋道:「他要為將來光明正大地見你找個由頭唄。」

  得了皇帝的允許出宮見人,又當著皇帝心腹的面把人安置在王府。

  于景渡這一步一步看著衝動又不著調,卻能巧妙地化解不少皇帝的猜忌。

  于景渡知道,自己越是不和容灼避嫌,皇帝反倒越不會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燈下黑。

  容灼聞言癟了癟嘴,「什麼光明正大找我,我與他又不熟。」

  「你們不熟?」江繼岩忍著笑,但顧忌著容慶淮在場,只能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他心想,你與他不熟還爬到人家床上抱著人睡覺?

  另一邊,于景渡回宮後已經入夜了。

  他沒急著回福安宮,而是去皇帝的寢宮請了個安。

  「累著了吧?」皇帝一臉關切道。

  「兒臣沒事。」

  「容家父子可見著了?」皇帝問道。

  「見著了。」于景渡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容家那小子身子太嬌貴,在大牢裡住了一日身子就不大好了,兒臣想著此事畢竟是因兒臣起的,不忍看他們父子在牢裡受磋磨,便讓人搬進了王府。」

  皇帝聞言一口茶險些嗆出來。

  「你讓他們去了你的王府?」皇帝問道。

  「我問過江少卿和來福,他們都說依著律例容家父子的確不必坐牢,可事情真相未明,放他們出去恐生枝節,只能暫時將人護著。」于景渡道:「江繼岩不想攬責任,推說沒別的地方可去,兒臣想著王府反正也是空著,讓他們去住些時日也無妨,全當還了他們這份情誼吧。」

  皇帝無奈道:「那是你的王府,將來你大婚要用的啊。」

  「那就當鎮宅了吧。」于景渡道,「這父子倆雖然看著不算太聰明,但也算是剛正不阿之輩了吧?王府沾沾他們的義氣也不錯。」

  「你呀。」皇帝道,「人人都說你心冷,但朕一直知道,你這心腸隨了你母親。她這個人也是,面冷心熱……」說到已故的祁妃,皇帝自己先心虛了。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要請父皇成全。」于景渡道。

  「何事?」

  「能不能再賜幾個護衛給兒臣?」于景渡道。

  皇帝一想,「你那王府確實該再添點人了。」

  「兒臣是怕有人要殺人滅口,所以想將人看緊點。」于景渡道。

  「明日朕讓薛城給你挑幾個可用的,來日你也可以親自看看,不合適的退回去給他便是。」皇帝道,「對了,你今日可問出什麼來了?」

  于景渡道:「倒是說了不少,可惜都是一面之詞,沒有任何可供佐證的信件。」

  「這不意外。」皇帝怕他胡思亂想,安慰道:「你放心,來日等事情被證實了,朕會讓人將邊軍的那兩個將官直接格殺,不會給他們攀咬你的機會,也不會讓他們玷污了邊軍。」

  于景渡聞言當即擺出了一副震驚又感動的表情。

  但就在皇帝以為他會謝恩之時,于景渡卻開口拒絕了。

  「父皇,兒臣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樣的誘惑,能讓他們背棄家國和邊軍,轉而去做私兵營的人。」于景渡道:「所以請父皇務必保住他們的性命,既不能讓他們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也不能讓人趁機滅了口。若他們死了,兒臣這疑問恐怕就解不開了。」

  皇帝聞言十分驚訝,顯然沒料到于景渡竟會直接拒絕。

  因為這種情況,但凡有點心虛的人,在聽到皇帝要殺人滅口時都會順水推舟。

  于景渡倒好,不僅攔著不讓殺,還要親自審。

  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問心無愧……

  若說皇帝先前多多少少對他還有點小小的猜忌,那麼這一回,他心中的猜忌算是徹底打消了。

  另一邊。

  容灼和容慶淮果真被江繼岩安排到了宴王府。

  不僅如此,父子倆還被安排到了正院的客房裡。

  容灼去洗了個澡換了乾淨衣服,身上總算舒服了不少。

  宴王府的管家還找大夫幫容灼看了看身上的疹子,證實是因為牢房的環境太差,引起的暫時性過敏,倒不是蟲子咬的,所以抹抹藥過個一兩日就能好利索了。

  「容小公子受苦了,這些日子就在王府好好將養吧。」管家道。

  「管家大叔。」容灼朝管家問道:「請問宴王殿下會不會回來住啊?」

  容灼問這個問題倒不是盼著于景渡回來,他只是覺得以如今兩人的身份,見面多少有些尷尬。坦白講,他並未做好面對對方真實身份的準備。

  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經的那些誤會,容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更別提他平日裡嘴上一貫沒個把門的,明裡暗裡不知道編排過宴王多少事情,而且還都是當著于景渡的面。

  這麼一想,容灼又覺得挺佩服于景渡的。

  他曾經在對方面前那麼三番五次的冒犯,對方竟也沒朝他發過火,看來是真的能忍。

  「殿下從來沒在王府住過。」管家道。

  「從來不住啊?」容灼道:「這麼好的房子,不住真是可惜了。」

  「估計殿下大婚的時候就會搬回來住了吧。」管家道:「我們殿下如今也二十多了,也該考慮這個問題了。」

  這管家原來是祁妃身邊的人,許久前皇帝將他們一併送到了王府,也算是對祁妃舊人的關照。畢竟這王府裡待著,可比宮裡自在多了。

  作為祁妃身邊的舊人,自然是要承擔起祁妃原本的責任。

  所以宴王殿下的婚姻大事,自然也被管家放到了計畫裡。

  他雖然沒辦法左右這件事情,但平日裡卻沒少做各種準備,就為了來日能順利迎接王府的另一個主人。沒想到王妃沒等來,倒是等來了個漂漂亮亮的小公子。

  管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能被殿下安排住進來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容小公子,您可是住進這王府的第一位客人呢。」管家道。

  「真的?」容灼驚訝道:「那幸虧我不是女子,否則未來的宴王妃可要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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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宴王妃:你猜我醋不醋?





第55章

  管家聞言一笑,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不過他面上依舊是那副慈和的模樣。

  「容小公子,你與我們家殿下很是相熟吧?」管家朝容灼問道。

  不等容灼開口,他又道:「老奴可不是瞎打聽,實在是……哎!」

  他說著歎了口氣,竟是開始朝容灼訴起了苦。

  「當年祁妃娘娘還在的時候,我們殿下也是有人疼有人愛的孩子啊,後來祁妃娘娘一走,殿下就性情大變。」管家道,「這孩子可憐啊,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朋友都沒有。」

  容灼聞言想起先前于景渡朝他說的事情,他沒記錯的話,于景渡在祁妃生前似乎就過得不大順遂。父母隔閡太深,父親又是個皇帝,想來也知道于景渡夾在中間是個什麼處境。

  不過他並沒有反駁管家的話,只是在一旁認真地聽著對方的訴苦。

  「這麼些年,老奴就盼著他身邊能有個說得上話的朋友。」管家道。

  「殿下他……身邊有很多朋友的。」容灼安慰道。

  管家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有些抱歉地道:「容小公子見諒,老奴今兒也是高興,這王府裡難得來客人。」

  「沒事。」容灼忙道。

  「我們殿下常年不在京城,容小公子與他是如何認識的?」管家又忍不住問道。

  容灼並不知于景渡家中這管家的底細,也不敢朝他說太多,便道:「就是這次我和我爹無意中幫了他一個忙,宴王殿下看我們父子二人在牢裡受苦於心不忍,便讓我們搬到了王府裡。」

  王府這管家從前可是在宮裡待過的,一看容灼這神情便知道少年撒了謊。

  不過他並未再繼續追問,而是叮囑了容灼按時抹藥,便退了出去。

  當晚,黎鋒便回來了一趟,朝護衛和管家詢問了容家父子的情況。

  管家一臉笑意,顯然對容灼十分滿意。

  「這個小公子長得漂漂亮亮,看著不像是個有心眼的。」管家道:「但實際很懂分寸,也不朝我亂說話,倒是還知道替王爺著想。」

  黎鋒聞言並不意外,容小公子這人他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了。

  對方若真是個沒分寸的,斷不可能在他們殿下身邊待到今日。

  「殿下不回來住幾日嗎?」管家朝黎鋒問道:「他如今身子不好,回來也好讓府裡的廚子好生弄些養生的東西補補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黎鋒說罷不由想到了容灼,又道:「保不齊殿下心血來潮,會回來看看。」

  管家聞言十分高興,當場便吩咐了人,打算將王府上上下下再打掃一遍。

  不過可惜,他一連等了數日,也沒等到于景渡的影子。

  宴王殿下依舊像從前那般,並未因為府裡多了兩個客人,就常回家看看。

  不過,在於景渡沒露面的這些日子,容灼在王府卻過得十分愜意。

  起先他還有些不大自在,畢竟是在別人家裡。

  但王府的老管家治家有方,王府裡的家僕都很好相處。

  後來容灼漸漸與他們熟絡了之後,便也沒了先前那些不自在。

  「那天在牢裡的時候我就在想,這輩子不管過成什麼樣,都不會比那天更差了。」容灼早飯的時候朝容慶淮感慨道,「沒想到一眨眼,咱們就住到了王府……」

  「爹?」容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沒事吧?」

  容慶淮忙回過神來,「爹沒事。」

  「眼瞅著就小年了。」容灼開口道:「爹,你是不是想我娘了?」

  「你娘與我成婚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在過年的時候與我分開。」容慶淮道。

  「爹,你放心吧,舅舅和表哥他們會照顧娘的。」容灼道,「宴王殿下應該也會讓人保護她的安全,您不必擔心。」

  容慶淮點了點頭,而後看向容灼,「小灼,有件事情爹一直沒好好問過你,你與宴王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先前在大牢裡的時候人多眼雜,不大方便談論這個話題。

  但容慶淮一直挺好奇的,今日得了機會便問出了口。

  「我與他……」容灼想了想,沒敢將于景渡的秘密直接告訴容慶淮。

  雖然他們父子之間是有著絕對的信任的,可這畢竟是于景渡的事情,他不好未經允許朝旁人說起。

  「沒事,不想說也可以不說。」容慶淮忙道:「但是你老實告訴我,你將來是怎麼打算的?是要投奔到宴王身邊,往後就跟著他當個長工?」

  「爹,他說過讓我自己選。」容灼道:「我們往後可以不待在京城。」

  上回容灼便朝容慶淮提過此事,但並未得到確切的答覆。

  容慶淮畢竟在京城生活了這麼些年,讓他徹底放棄京城的一切,驟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多少有些遲疑。

  「你說要離開京城,此事你同宴王殿下說過嗎?」容慶淮問道。

  「我……」容灼略一猶豫,「還沒來得及說呢。」

  最早的時候,容灼是沒想過摻和進朝中之事的,無論是太子還是宴王,他都不想沾染。到了後來,經歷了刺客的事情,容灼覺得欠了宴王的人情,這才想著要投奔。

  彼時他還擔心自己沒有一技之長,會被宴王嫌棄呢。

  但當時的于景渡對自己正準備要做的事情並無把握,所以一直沒朝容灼說清楚,為的就是給他一個退路,一旦自己出了事情,容灼就能全身而退。

  但誰也沒料到,容灼會在他昏迷之時,主動卷了進來。

  事已至此,容灼再想全身而退,可就沒那麼容易了,他自己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傻孩子,你以為這朝局是菜市場嗎?你想進來就進來,想出去就出去?」容慶淮道,「此番是你自己主動跳了進來,只怕你想走,宴王都未必會放你走。」

  「不會的。」容灼開口想反駁他,卻又有些心虛。

  自從知道于景渡的身份之後,容灼便覺得自己不認識對方了。

  他認識的人從來都只是青石,而不是于景渡。

  他不知道宴王殿下作為青石時,掩藏了多少本性。

  也不知道掌握了對方太多秘密的自己,在宴王殿下的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對方會允許他帶著這麼多屬於宴王的秘密離開京城嗎?

  「我曾以為你會選太子,後來又覺得你會遠離朝堂,沒想到最後你上了宴王的船。」容慶淮道:「小灼,你還年輕,許多事情還來得及再好好想清楚,所以不要急著做決定,給自己一點時間。」

  容灼點了點頭,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莫名的煩亂。

  當日飯後,容灼去找了一趟管家,詢問對方能不能差人幫自己寄一封信。

  此事聽著倒也不算大事,但老管家卻沒敢私自應承,而是讓人朝于景渡請示了一番。

  「有沒有說是給誰的信?」于景渡問。

  「好像是給容夫人的。」黎鋒道。

  于景渡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話,這幾日豫州就會傳回來消息了。屆時父皇不僅不能繼續追究他們,估摸著還要封賞,那時再安排他們見面吧。這兩日讓他先忍忍,信也暫時不要幫他送。」

  雖說容家父子如今的身份不是犯人而是證人,但眼下這個時機不好節外生枝。

  因為至今為止,太子那邊都只知道容灼被皇帝關進了牢裡,第二天又讓人贖走了,但他並不知道容家父子如今的下落。

  于景渡自己都沒想到能瞞過對方,他還以為將人接來的第一天就要露餡,還特意找皇帝要了護衛,就是為了防止太子狗急跳牆。

  可顯然,他想多了。

  太子經過先前的打擊之後,身邊得力的人越來越少了,所以至今都未查到容灼的下落。

  但這也不能怪他無能,實在是于景渡的操作太出乎意料了!

  任誰也想不到,于景渡會把容家那倆父子藏在自己府裡。

  東宮。

  「過了這麼久,連容灼為什麼進宮都查不到,更別提他的下落了。」太子疲憊道:「京城就這麼大,怎麼就能找不到蹤跡呢?」

  「殿下,如今不是動氣的時候。」一旁的門客道:「屬下想過了,容小公子進宮無非就是兩種可能,一種和殿下有關,另一種是無關。咱們該想的是,若他進宮做的事情和殿下有關,能是什麼事呢?殿下如今最該提防的又是什麼?」

  太子經他一提醒,總算稍稍冷靜了下來。

  「私兵營。」太子開口道:「會不會和私兵營有關?」

  「容小公子怎麼可能知道私兵營的事情?」門客道。

  「對,他不會知道,此事做得這麼隱秘,除非他去過豫州,否則不可能知道。」太子道:「不過這些日子孤總覺得不踏實……」

  他說著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先前賑災錢糧一案咱們折進去那麼多人,這裡頭總歸是有點不大正常。若事情是于景渡做的,那他的人有沒有可能追查到私兵營的事情呢?」

  「就算私兵營的事情被捅出來,倒楣的也是宴王。」門客道:「殿下忘了您一早的部署了嗎?」

  「那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將私兵營栽贓給他。」太子道:「但那幾萬兵馬是孤數年的心血,如非必要孤更想保住他們。」

  門客知道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對兵馬有著某種執念。

  儘管這些年裡,他們一再提議讓太子放棄豢養兵馬一事,但對方依舊一意孤行。

  太子對兵馬的熱愛,已經到了某種病態的地步。

  他享受那種手裡握著兵符的感受,踏實,有底氣,令人忘乎所以。

  「派人去一趟豫州吧。」太子道。

  不管于景渡有沒有發覺,他都要做點什麼,以防萬一。

  可惜,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正是這一念之差,把自己往絕路上更推近了一步。

  兩日後,薛城派去豫州的人回京,帶來了私兵營存在的確切消息,還順道帶來了一封蓋著私兵營虎符印戳的信。

  「如今正值年關,路上趕路的人並不多,所以偶爾遇到一兩個便十分扎眼。」薛城朝皇帝彙報道:「屬下派去的人在驛館遇到他們時,覺得有些奇怪,便多留了個心眼,趁著人休息的時候使了點手段,將人放倒了。」

  沒想到竟直接從對方身上搜到了這封蓋著私兵營印戳的信。

  「這私兵營背後的人,可能是怕露出馬腳,所以想趁著年關調兵,給私兵營換個老窩,免得被端了。」薛城道:「沒想到這麼巧,撞到了咱們的人手裡。「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皇帝早已著手查這件事情,這才失了提防。

  此事說起來,還要歸功於容灼當時的果斷。

  若是真等到于景渡醒了再籌謀,等尋到時機的時候,太子說不定真的已經將私兵營調走了。屆時他們再想找到私兵營的蹤跡,就要重新下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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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小紈絝立大功(驕傲.jpg)





第56章

  皇帝拿著那蓋了私戳的信看了好久,面色十分難看。

  這信沒有落款,字跡也是偽裝過的,唯獨上頭的虎符印戳看著極為熟悉。

  本朝的虎符在形制上都是統一的,但是依據各營的特點,在細節上做了調整,所以一塊虎符只能調令一個大營。而這塊虎符的印戳之所以看著熟悉,是因為他的形制模仿了本朝的虎符,所以乍一看才會有熟悉之感。

  問題也正出在這裡……

  「薛城。」皇帝突然開口道:「你覺得會是誰?」

  「屬下不知。」薛城忙道:「待屬下的人將送信之人押回京城,說不能審出來。」

  「問不出來的,問出來的也未必是真話。」皇帝看了他一眼,「你看這虎符印戳,可有問題?」

  「這虎符印戳看著沒什麼問題啊?與禁軍的虎符形制相似……」薛城面色一變,「這人怎麼會知道虎符的形制?」

  本朝的虎符除了持有虎符的將領及皇帝之外,旁人是很難看到細節的,甚至就連外形都極少有人能看到。那麼要想做出相似的虎符形制,就只能是與皇帝或者各營將領親近之人。

  「見過虎符的人本就不多,大部分人就算見過也不可能記得這麼清楚啊?」薛城道:「屬下保管著禁軍一半的虎符,若是讓屬下制出一模一樣的,屬下都沒這個本事!」

  皇帝冷聲道:「你制不出來,是因為你手裡找不到這樣的銅將。」

  「陛下的意思是……」薛城話說到一半,後頭的不太敢繼續說了。

  本朝的虎符都是由皇家鑄造司制出來的,無論是技術還是工藝,民間都鮮少有人能模仿。這人能制出相似的虎符,便說明他多半和鑄造司的人有來往。

  換句話說,這人在京中是極有人脈和地位的。

  「屬下有一事不明,屯私兵,私制虎符可是大罪。」薛城問道,「他既然要屯私兵,大可以制一副新的虎符,何必要模仿著我朝虎符的樣式呢?這樣一旦出了事情,豈不是很容易露出馬腳?」

  「哼。」皇帝將那封信往桌上一放,「或許他是想著將來能直接將私兵營歸入正統吧。」

  屆時直接賜個名字,連虎符都不用換,這支私兵就能名正言順成為本朝的官家軍隊,還可以和別的大營一樣領朝廷的俸祿。

  但是這樣做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対方得當上皇帝。

  這麼一來,私兵營背後這人是誰,就呼之欲出了。

  本朝有機會能當上皇帝,且還得有閒錢養這麼多私兵的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你說他會是誰呢?」皇帝狀似無意地問道。

  「屬下……屬下不敢胡言亂語。」薛城道,這種事情可是殺頭的大罪,牽扯到的人非富即貴,他哪裡敢隨便亂猜?

  「會是宴王嗎?」皇帝問。

  「宴王殿下常年在邊關,他雖是戍北軍的將領,但並非主帥,虎符不歸他保管。」薛城道:「就算他見過虎符,這些年不在京城走動,能使喚得動鑄造司嗎?」

  他頓了頓又道,「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宴王殿下若是真有心,直接策反戍北軍豈不是更容易?何苦費這麼大的工夫,在豫州養私兵?」

  「老三只怕也沒那麼多銀子。」皇帝道。

  「是啊,臣記得去歲戍北軍還因為糧餉的事情鬧過一陣子呢?戍北軍自己都吃不飽,哪裡有餘暇去養活另外的幾萬私兵?」薛城道。

  皇帝深吸了口氣,「老大自幼本分,老二身有殘疾,老五在朝中沒什麼助力,老七和老八尚且年幼……」他說這番話時,刻意沒有提太子和六皇子,而唯獨這兩個兒子是他的嫡子,也是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

  其實這個人是誰,在場的兩人心裡都有數,但誰也沒說出來。

  「陛下……」薛城開口想安慰,卻不知該說什麼。

  皇帝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而後驟然將桌上的花瓶掃落在地。

  外頭的宮人聽到動靜想進來查看,被皇帝一聲怒斥,只得又告著罪退了出去。

  「陛下息怒。」薛城單膝跪地。

  皇帝苦笑一聲,「朕不明白,這些年來朕対他難道還不夠縱容嗎?」

  「當年皇后說老三像朕,比太子還要惹眼,朕為了不讓老三動不該有的心思,早早就將他送到了邊關。」皇帝道:「世人都道朕冷落他,誰又知道朕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哪怕老三如今戰功赫赫,哪怕朕有心補償他,卻也從未想過要把太子之位給他啊!」皇帝說著一手抵住心口,像是氣得狠了,「他已經是太子了,為何還要如此?」

  薛城上前扶住皇帝,「陛下莫要傷了身子。」

  「薛城你告訴朕,他為何要如此?」皇帝一臉失望地問道。

  哪怕在容灼進宮那日,他就隱約猜到了這個人是太子,可他卻總不願相信,盼著能有轉機。如今證據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幾萬私兵、鑄造司的虎符,此事就算是有人想構陷太子,都做不到。

  因為這朝中再也沒有人能有這樣的實力和動機,唯一有動機的于景渡不可能有這麼多銀子。

  「臣猜想……或許是因為三殿下太優秀了吧?哪怕陛下対三殿下一再冷落,太子殿下終究是過不了心裡那個坎兒。」薛城道。

  皇帝走到案邊坐下,「是啊,朕記得當年左相離京前也說過,說朕這麼多的兒子裡,老三是最像朕的……」他說到此處話音一頓,又想起了當年于景渡重傷一事。

  算起來,那次于景渡重傷,似乎就是在左相說過這話後不久。

  那日于景渡病重時,他的親隨也說過,于景渡是被刺客傷了……

  「朕原是不想追究這些事情的,老三雖傷著了,好在性命無礙。」皇帝冷聲道:「如今看來,朕対他的縱容,換來的不是感恩戴德,而是幾萬私兵。」

  他說罷看向薛城,「此事你去辦吧,派個人去邊關,查明當年那刺客的身份。」

  薛城聞言一凜,知道皇帝這次是真的不打算繼續縱容太子了。

  自這日之後,皇帝仿佛一夜間就老了好幾歲。

  次日于景渡朝他請安時,見他鬢邊已經多了幾根銀絲。

  「身子可好多了?」皇帝朝于景渡問道。

  于景渡的身體恢復了這些時日,如今看著已經沒什麼病態了。

  「多謝父皇關懷,兒臣已經好了。」于景渡道。

  「過來。」皇帝將他召到身邊,伸手在他手臂上捏了捏,「不愧是習武之人,底子就是好。朕記得那日你病重時,連脈搏都快沒了……」

  「兒臣也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習慣了倒是不覺得兇險。」于景渡淡淡道。

  皇帝聞言歎了口氣,「當年你被刺殺一事,朕已經著人去查了。」

  于景渡一怔,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了幾分驚訝,驚訝過後又表露出了一點感動。

  皇帝將他這神情看在眼裡,心中十分欣慰,「有些人,你待他好一點,他都能記著。有些人,你將他捧到了天上,他卻恨不得反將你踩在腳下。」

  于景渡心中冷笑,自然知道皇帝為何忽然要去查當年的事情。

  因為対方心裡一直知道那是誰做的,過去那人沒有觸怒他時,他便可以視而不見。

  如今那人觸怒了他,他倒是想起了要秋後算帳。

  歸根結底,在自己這位好父皇的眼裡,皇帝的權威是比親兒子的命還要重要的。

  若非太子屯私兵觸怒了他,于景渡被刺殺一事只怕到最後都不會有個說法。

  「父皇……」于景渡略一低頭,沒再說什麼,只表現得有點委屈。

  皇帝見他如此,心中越發柔軟,朝他溫和一笑,「快過年了,這幾日京城熱鬧得很,你從前不怎麼回京城,都不曾見過這些。你如今身子也恢復了,多去京城轉轉,也可多結交一些朋友。」

  「兒臣不大討人喜歡,恐怕沒什麼人願意和兒臣交朋友。」于景渡道。

  「怎麼會呢?」皇帝道,「対了,朕倒是想起來那容家的小公子還在你王府裡住著吧?」

  「是。」于景渡道。

  「如今……」皇帝目光一黯,沒朝于景渡提私兵營的事情,轉而道:「容家這父子此番也算是立了功,先前是教他們受委屈了。你既與他們也認識了,此番代朕好好賞賜一番。」

  于景渡面上沒什麼波動,「要放他們回府嗎?」

  「再等等吧,等開春豫州的事情落定了再讓他們回去。」皇帝道。

  眼下快過年了,他不想讓太子有所覺察。

  尤其太子先前給豫州去的那封信,說明対方已經有警覺了。

  這個時候把容家父子放了,太子說不定會有所動作。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只能繼續讓他們委屈委屈。

  「左右他們是住在王府,又是因為你才經歷這些,你若是無事可以替朕安撫他們一二,免得讓容家父子覺得受了委屈。」皇帝道:「朕看容家那小公子是個性子好的,從前又是季修年的得意門生,你倒是可以與他結交。」

  于景渡面上依舊沒什麼情緒,「兒臣是個粗人,與容小公子那種嬌貴的讀書人吃不到一個碗裡。」

  「你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皇帝道,「明明先前還說過喜歡讀書人呢,如今讓你結交,倒是又不樂意了?」

  他其實倒也不是著意讓于景渡一定要結交容灼,而是希望于景渡能改改獨來獨往的性子。

  畢竟太子出了這樣的事情,他不可能繼續容忍。

  那麼未來,他要考慮的事情就是這太子之位的人選了……

  他這個三兒子哪裡都好,就是人脈不行。

  若將來要立他做太子,總得要讓眾人信服才行。

  所以眼下讓于景渡多與人走動走動,是很有必要的。

  「兒臣不……」

  「不許再推脫。」皇帝佯裝冷下了臉,「此事就這麼定了。」

  于景渡聞言只能不情不願地領了命。

  回到福安宮之後,于景渡看起來心情極好,路過院子裡時還隨手折了一枝紅梅插到了琉璃花瓶裡。

  那花瓶在福安宮擺了許久,除了他昏迷時皇帝讓人插過花之外,裡頭只插過容灼命信使捎來的紅梅。所以今日宮人見他往裡頭插了花,都頗為驚訝。

  「幫本王找一身便服,本王要出宮一趟。」于景渡吩咐道。

  「殿下要去哪兒?」黎鋒問。

  「回王府。」他說著看了一眼宮人找出來的玄色外袍,又道:「換一身。」

  沒多時,宮人又取了一件靛色的出來,他依舊不大滿意。

  宮人有些茫然,顯然沒明白宴王殿下究竟是哪裡不滿意,平時不都是穿這些衣服嗎?

  倒是黎鋒聯想到他說要回王府,忽然福至心靈地道:「殿下要去見客人,換身鮮亮些的來。」

  宮人聞言忙去找了身天青色的袍子,于景渡這才稍稍滿意了些。

  黎鋒在一旁看著,很有眼力見地提醒宮人去將陛下新賞的玉帶也取了出來。

  「殿下的發冠要不要也換個新的?」黎鋒問。

  「嗯。」于景渡淡淡應道。

  宮人忙取了皇帝新賞的發冠,以及內侍司前些日子送來的發冠。

  因為于景渡這人素來不在意這些,所以宮人都估摸著他的喜好,平日裡只用樣式最簡潔的,那些稍微複雜一些,或者鑲了各種珠子的,則都被壓在了箱底。

  今日黎鋒一見,才發現他們殿下的發冠還真是不少。

  「隨便吧。」于景渡道。

  宮人聞言便挑了一頂鑲著紅寶石的發冠,打算幫他戴上。

  「嘖。」于景渡一擰眉,「青色袍子配紅寶石發冠,俗不俗?」

  他說罷指了指那頂白玉鑲金的發冠道:「這個吧。」

  黎鋒:……

  他們家殿下這會兒看著可真像要開屏的花孔雀。





第57章

  于景渡這些日子一直沒敢回王府,就是在等這個機會。

  如今這節骨眼,他不能讓皇帝有絲毫的懷疑,尤其是在牽扯到容灼的事情上。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皇帝終於主動松了口。這也就意味著,于景渡之後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容灼交好,不必擔心給對方帶來任何麻煩。

  「等一下。」于景渡示意馬車停在了路邊,看向不遠處冒著熱氣的小攤,那是賣炸丸子的。

  當初容灼第一次帶著他出尋歡樓時,便在這裡買過炸丸子。可惜于景渡當時和容灼還不熟,處在一個很彆扭的狀態,所以也沒吃著,買了兩份都讓容灼吃了。

  「買一份,不……買兩份。」于景渡朝黎鋒吩咐道。

  黎鋒聞言忙下了馬去買了兩份炸丸子。

  于景渡怕丸子涼了不好吃,便催著馬車加快了速度,沒一會兒便到了王府。

  宴王府的管家和家僕們見他回來,一個個都歡天喜地,那架勢跟過年差不多。

  說出去可能沒人會信,自從宴王府建好之後,于景渡這還是第一次回府,就連黎鋒來的次數都比他要多。

  「殿下,這邊。」管家殷勤地幫他帶著路,「老奴就估摸著您這幾日該回來了,寢殿都讓人收拾好了,每日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辛苦你們了。」于景渡一邊大步朝前走著一邊問:「容灼呢?」

  「依著殿下的吩咐,容小公子和容大人都安置在了正院的客房裡。」管家忙道。

  「他們住得還習慣吧?」于景渡問。

  「習慣習慣。」管家忙道:「老奴都吩咐下去了,對他們兩位絲毫不敢怠慢,全當是依著貴客的禮數招待的。容小公子和容大人也好相與,並不如何挑剔,對咱們也頗為厚道。」

  于景渡聞言輕笑一聲,「那是自然。」

  管家一怔,不知道他這句話是針對的哪句話……

  「讓人去備一些好酒好菜,今日本王要與容大人和容小公子喝一杯。」于景渡道。

  管家忙應聲,而後朝著身後的家僕吩咐了下去。

  于景渡進了正院便摒退了眾人,自己徑直走向了容灼住著的客房。

  容灼聽到敲門聲,打開門後看到于景渡不由嚇了一跳。

  他們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大牢裡,當時他是個囚犯,于景渡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不知道是上一次的見面給容灼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還是因為別的緣故,今日他見到于景渡時,依舊頗為拘束。

  「宴王殿下。」容灼忙朝他行了個禮。

  于景渡笑容僵在臉上,手裡拿著的炸丸子也不知該如何處置了。

  「不讓我進去嗎?」于景渡問。

  「殿下請。」容灼忙側身將人讓進了門。

  于景渡進屋後找了個地方坐下,將手裡的炸丸子遞給了容灼,「來的路上正好碰上,記得你愛吃,就買了兩份。」

  「多謝殿下。」容灼接過他遞來的炸丸子,規規矩矩立在一旁,像是等著他吩咐似的。

  少年的拘束讓于景渡一腔喜悅被兜頭澆滅了大半,剩下的也有了漸漸熄滅的勢頭。

  兩人太久沒見了,而且這期間于景渡的身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再加上于景渡事先沒有朝他坦白,導致兩人之間還存在著點不大不小的隔閡。

  于景渡倒是想過容灼會對他有脾氣,但今日見了容灼卻發現事情和他想得有點不大一樣。

  他以為對方會像上次一樣,朝他發脾氣,或者摔門而去不理他。

  可容灼表現出來的,卻是過分的平靜。

  少年非但沒質問他,反倒表現得十分客氣。

  那種客氣是陌生又疏離的,像是對待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私兵營的事情應該是有眉目了。」于景渡率先開口,「估摸著過了年之後,父皇就會正式處置此事。他這個人素來不喜歡有人挑釁他的權威,這次應該是真的動了怒,不會輕易揭過了。」

  容灼聞言忙道:「那就好,恭喜宴王殿下。」

  于景渡被他張口一個「宴王殿下」閉口一個「宴王殿下」搞得有些煩躁,面上卻強忍著情緒。

  「這次他不止要查私兵營的事情,就連當年我在邊關遇刺的事情也要一併查。」于景渡大概是想朝他賣個慘,故意擺出一副有些委屈的姿態道:「當初我快要死了的時候他都沒想過要徹查此事,如今被老四惹急了,倒是想起來此事了。」

  容灼聞言心裡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于景渡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可對方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在他面前示弱,還是讓他忍不住有些心疼。

  「殿下……」容灼下意識伸手想去拍拍他,可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對方的身份來,又覺得這舉動有些唐突,便訕訕收回了手。

  于景渡餘光落在容灼那只白皙漂亮的手上,將少年的猶豫和拘束盡收眼底。

  「身上的疹子都好了吧?」于景渡故作輕鬆地問道。

  「嗯。」容灼點了點頭,又覺得這麼回應有些敷衍,忙認真道:「多謝殿下關心。」

  于景渡目光在他脖頸處一掃而過,見那裡有一處淺淡的痕跡,估摸著是少年自己將疹子撓破了,傷疤還沒來得及褪盡。

  「讓你為我受了這樣的委屈……」

  「我做這些也不全是為了殿下。」容灼道:「私兵營有數萬人,若是不趁機處理好,將來萬一出了事情,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亂子。」

  他這話本意是讓于景渡不要自責,可落在於景渡耳中卻成了另一層意思。

  小紈絝這是不想和他扯上任何關係了嗎?什麼事情都恨不得摘得乾乾淨淨。

  「一定要這麼同我說話嗎?」于景渡開口問道。

  他這人氣質本就冷冰冰的,如今有了宴王的身份加持,冷著臉說話時還是挺有威懾力的。

  容灼本就尚未適應他的身份,被他這麼一問登時有些無措,險些當場就跪下了。

  「我……」容灼緊張地攥著手裡尚未來得及放下的炸丸子,「殿下恕罪。」

  于景渡一看他這副樣子,當即有些後悔,忙放軟了語氣道:「怎麼不吃啊?放涼了就不好吃了。」他說罷看著容灼,儘量擠出了一個溫和的笑。

  容灼能感覺到他不大高興,卻沒明白他為什麼不高興,心裡越發忐忑。

  他心中暗道,看來宴王殿下與青石的性情確實不一樣,太喜怒無常了。

  想來對方當初裝成青石的時候,沒少壓抑自己的性格。

  念及此,容灼也不敢忤逆他,只能捏著炸丸子往嘴裡塞。

  可他大概是太過緊張,又或許是吃得著急,塞了沒幾個就噎住了。

  「咳……咳!」容灼噎得臉都紅了,俯身便開始錘著心口順氣。

  于景渡嚇了一跳,忙上前幫他拍背。

  「怎麼這麼不小心?」于景渡道。

  「對不起……咳!」容灼一臉無措,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于景渡伸手想拉他,對方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于景渡一隻手懸在半空,心裡別提多難受了。

  「你……」他努力平復了半刻心神,放軟了語氣問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容灼想了想,小聲道:「我不該將你誤認成小倌,還說了好多唐突你的話,也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更不該在你面前編排宴王殿下的不是……」

  「夠了!」于景渡打斷他道:「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我會因為這些治你的罪不成?」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容灼說著又要朝他行禮,于景渡氣得一把攥住了手腕,強迫他不許再行禮。

  「就算我是宴王又如何?我和從前還是同一個人啊!」于景渡道:「你為什麼要怕我?」

  「我……」容灼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卻不敢強行掙脫,只能任由他這麼攥著自己,疼得眼睛都紅了。

  于景渡這會兒情緒太激動,壓根沒留意到手上的輕重。

  他見少年紅了眼眶,只當是被自己嚇得,心情不由越發煩躁。

  「我不該瞞著你我的身份,還瞞了那麼久。」于景渡道:「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此事都是我有錯在先。你可以生氣,可以怪我,朝我發脾氣罵我都行……」

  容灼聞言心裡登時有些酸。

  他最早當然是生氣的,氣得恨不得將青石打一頓出氣。

  可他得知對方身份的時候,對方正在生死邊緣徘徊。

  這就導致他那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後來確定于景渡脫離危險的時候,容灼想再接著生氣,卻發覺有些氣不起來了。

  因為那個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對方能繼續活著就好。

  就算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可他還是希望對方能好好活著。

  再後來,容灼就更不可能繼續生氣了。

  因為冷靜下來之後,他想到的不再是青石怎麼騙他,而是兩人相處期間,自己都做過些什麼。

  和宴王同床共枕、說宴王壞話、對誰當皇帝的事情大放厥詞。

  他沒記錯的話,曾經好像還懷疑過宴王的性取向,還誤會了青石和宴王的關係……

  想到這些,容灼哪還有心思生氣?

  他只恨不得將于景渡的記憶抽走,讓對方不再記得世上還有他這個人!

  「我不生氣了。」容灼忙道,「我都理解,您不告訴我是想給我一條退路,我領情的。」

  于景渡有些驚訝,顯然沒料到容灼會這麼說。

  然而不等他高興,便聞容灼又道:「往後我把跟青石有關的事情都忘了,您也忘了……就當咱們從前沒認識過,行嗎?」他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于景渡把他編排過的那些壞話也忘了。

  「你……當真這麼想?」于景渡問。

  「嗯。」容灼忙不迭地點頭,「這樣對大家都好,對吧?」

  他說著一手慢慢扒開了于景渡攥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只這一會兒工夫,他手腕就被于景渡攥得有些發麻了。

  于景渡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心,只覺得悵然若失。

  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些年來,他在所有的事情上幾乎都可以算無遺策。

  唯獨遇到容灼之後,他就只剩束手無策了。

  當晚,管家讓人做的一桌子好菜,最終都送到了容父和容灼的桌上。

  于景渡不想擾了父子倆的雅興,索性沒再露面,躲在寢殿裡和黎鋒喝悶酒。

  當然,黎鋒是不會陪他喝酒的,黎鋒只是陪他坐著而已。

  「我不懂,他為什麼會那麼怕我?」于景渡一臉苦悶地朝黎鋒問道:「我那麼可怕嗎?」

  「呵呵。」黎鋒尷尬一笑,「您……還行吧。」

  于景渡這話讓黎鋒想起了兩年前,當時于景渡也不過才十八歲。

  那會軍中來了一批新兵,裡頭有幾個刺頭不大好收拾,于景渡恰好碰上就教訓了一頓。

  後來那幾個新兵見了于景渡都繞著路走。

  再後來,事情不知怎麼的就在新兵營傳開了,于景渡成了新兵營的鬼見愁。

  最誇張的是,有一次於景渡撞上了幾個新兵偷懶。

  他還沒開口呢,有個新兵直接慫哭了,求著讓于景渡手下留情。

  所以于景渡問黎鋒自己可怕不可怕,黎鋒沒法否認。

  「我從前在他面前又沒有絲毫偽裝,為什麼他那個時候就不怕我呢?」于景渡喝了點酒之後,不像平時那麼悶,話也比平時密了不少,「記得第一次見面,他就敢當真我的面躲在屏風後……」

  他話說到此處,驟然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

  小紈絝一臉紅意的樣子還歷歷在目,這讓他頓時有些臉熱。

  于景渡忙又喝兩杯酒將身體裡那股燥意壓下,「那個時候我對他比現在還要冷淡吧?他就敢拉著我做這個做那個,從來不知道看人臉色行事。」甚至還動不動往他床上鑽。

  想到曾經的親密無間,想到容灼從前對他的依賴和信任,于景渡就覺得心裡發悶。

  大概是容灼從前給他的一切都太過隨意,讓他誤以為獲得那些並不是很難的事情。

  可直到今日他才發現,青石能輕易得到的一切,換了他于景渡就全然不一樣了。

  「黎鋒,你說他為什麼能對青石那麼好?」于景渡問。

  「屬下不知道。」黎鋒道:「但殿下身份高貴,換了誰面對殿下,都不可能像對待常人一般。」

  「你也很怕本王嗎?」于景渡問他。

  「屬下沒那麼怕。」黎鋒道:「但若是屬下也曾將殿下誤認成小倌兒,還拉著殿下做過那麼多荒唐事,那屬下定然也是會怕的,說不定會比容小公子更怕。」

  「這麼說來……」于景渡道:「他說想當做沒認識過,是怕本王計較這些事?」

  黎鋒一怔,他並不知道容灼朝于景渡說過什麼,自然也不好置喙。

  于景渡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的煩躁總算稍退了些。

  「所以他之所以害怕本王,是怕本王小心眼,跟他算舊賬。」于景渡心中豁然開朗,先前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

  黎鋒道:「屬下覺得來日方長,殿下不如等容小公子冷靜冷靜,再考慮見他……」

  「你說得對。」于景渡將杯中的酒再次一飲而盡,「是該讓他冷靜冷靜。」

  他說罷便搖搖晃晃站起了身。

  「殿下,您去哪兒?」黎鋒忙問道。

  「去找容灼冷靜冷靜。」

  黎鋒:……

  這是什麼冷靜法?

  于景渡搖搖晃晃去了容灼房裡時,容灼剛沐浴完。

  他打開門便被于景渡的酒氣撲了一身。

  「殿下……」容灼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看上去還是有些怕他。

  于景渡立在門口盯著他看了半晌,少年的面容在夜色下看不大真切,五官的輪廓模模糊糊,比平日裡更多了幾分乖順之感。

  「容灼。」于景渡開口,聲音明顯帶著醉意,「本王來陪你,冷靜冷靜。」

  他說罷一手握住容灼手腕,而後腦袋往前一磕,抵在了容灼肩膀上。

  容灼被他嚇了一跳,只能將人拖著安置在了矮榻上。

  于景渡醉眼朦朧,四五分酒意愣是被他裝出了七八分。

  容灼見他喝得爛醉,也懶得跟他廢話,一溜小跑去了于景渡的寢殿,想找黎鋒幫忙。

  「宴王殿下喝多了,這會兒不省人事,你能不能把他弄回來?」容灼道:「他太重了,我一個人弄不動。」

  黎鋒難得機靈了一回,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道:「可是殿下吩咐了我去辦事,我這沒空照顧他啊。」

  「那要不……」容灼四處看了看,大概是想找個家僕。

  然而這會兒入夜了,于景渡喝酒前不想讓人伺候,早已將人都打發了。

  「殿下喝多了愛說胡話,若是找不知根知底的人照看,多少有些不大方便。」黎鋒道:「容小公子,您若是不介意,能不能勞煩您先幫我照看他一晚?」

  容灼聞言只得點頭道:「那行,你去辦差去吧。」

  「那就有勞了。」黎鋒忙朝容灼拱了拱手,而後便作勢離開了。

  容灼回去的時候,見於景渡正安靜地躺在矮榻上睡覺。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袍子,看著不似從前穿著玄色衣袍時那麼冷肅。

  先前容灼太過緊張,倒是沒顧上仔細看他,如今仔細一打量才發覺,這樣的于景渡看著還挺賞心悅目。大概是因為燭光的緣故,對方五官的棱角比平日裡看著溫和了許多,這讓他身上那駭人的氣質也跟著減弱了不少。

  這樣的于景渡,看著還挺像青石的。

  容灼想去幫他取條毯子蓋上,起身時卻被對方一把握住了手腕。

  「別走。」于景渡閉著眼睛,似乎是在夢囈。

  「我怕你冷,去給你取條毯子。」容灼道。

  「你是不是想丟下我不管了?」于景渡依舊抓著他的手不放,說話時聲音帶著點不安。

  容灼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心不由一軟,反手握住他道:「不會的。」

  于景渡得到了他的保證,這才不大情願地鬆開了手。

  容灼去給他找了條毯子蓋上,又去弄了水,擰了條帕子幫他擦臉。

  「殿下……我送您回寢殿吧?」容灼問他。

  「不是說不會不管我嗎?」于景渡問。

  「我……」容灼歎了口氣,「那我扶您去榻上睡吧,這矮榻太小了。」

  于景渡聞言心中一動,順從地坐起身,任由容灼扶著他去了榻上。

  其實于景渡沒打算真和容灼一起睡,他如今對容灼的心思太複雜,一起睡容易出事。他可不希望容灼在這個時候察覺自己的心思,否則對方只會躲他躲得更遠。

  但容灼這麼一提,他又不捨得拒絕。

  他太想容灼了,這些日子以來,每天都盼著見到對方,如今總算是見著了,直恨不得將人綁在身邊才好,又怎麼捨得拒絕這樣的邀請?

  容灼倒是盡心盡責,還想幫他將外袍脫了,怕他睡覺不舒服。

  但于景渡心中有鬼,被容灼一碰就不大自在,為了避免尷尬只能彆彆扭扭躲開了。

  他還是穿著衣服睡吧,這樣或許更安全一些。

  待于景渡躺好之後,容灼幫他蓋好被子,自己便去了外間的矮榻上躺下了。

  于景渡老老實實躺在被子裡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回來,才反應過來。

  小紈絝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怎麼可能還會跟他睡一張床?

  于景渡一邊暗暗松了口氣,一邊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當夜,他一直耐心等著,直到外間的少年呼吸漸漸平穩,他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將人抱回了榻上。

  睡夢中的容灼乖順無比,大概是因為睡覺前不大高興,睡著了眉頭還微微擰著。

  于景渡一手在他光潔的額頭上慢慢撫過,目光自少年眉眼一路向下,最後落在了對方漂亮的薄唇上。

  不知是酒意尚未散去,還是因為別的緣故。

  那一刻,于景渡突然萌生了一個有些瘋狂的念頭……

  他突然很想嘗一嘗那裡的味道。

  于景渡借著酒意慢慢傾身湊上去,眼看就要碰觸到少年的唇角,近得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但最後他還是忍住了,轉而在對方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當夜,黎鋒不大放心自家殿下,便到客房外頭轉了一圈。

  沒想到他剛來,就看到自家殿下正鬼鬼祟祟地從容灼屋裡出來。

  「殿下。」黎鋒開口叫住他。

  于景渡大概是做賊心虛,被他嚇了一個激靈,宴王殿下的威嚴險些不保。

  「殿下您這是……」

  「我可什麼都沒做!」于景渡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道,「別瞎猜!」

  他說罷便轉身打算離開,沒想到一個踉蹌險些平地摔倒。

  黎鋒:……

  他們殿下今晚喝的好像是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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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于景渡——偷親賊





第58章

  黎鋒總覺得他們殿下今晚有些不大對勁,但具體是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只能跟在對方身後,以免出了什麼岔子。

  于景渡離開容灼的住處之後,並未著急回寢殿,而是在院子裡待了好一會兒。

  黎鋒好幾次想開口詢問,又怕惹他不痛快,只能老老實實在一旁守著。

  「你跟著我做什麼?」于景渡轉頭看向他,「不困?」

  「屬下……擔心殿下。」黎鋒忙道。

  「本王在自己的王府裡,有什麼可擔心的?」于景渡道。

  黎鋒見他說話時條理清晰,中氣十足,倒也不像有問題的樣子,便告退了。

  于景渡在院中又待了好一會兒,這才回寢殿休息。

  後半夜,他幾乎就沒怎麼合眼。

  大概是酒意還沒散盡的緣故,他一閉上眼,腦海中便會出現容灼的臉。

  其實他從前不是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念頭,只是大部分時候他都能將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遏制住。但這一次,大概是因為和容灼分開太久,再加上在生死邊緣徘徊了那麼一遭,讓他心中那種渴望生根發了芽,且長勢極為迅猛。

  尤其昨晚,少年就那麼安靜且毫無防備地躺在他面前,這讓他心底埋藏已久的那份衝動,瞬間便被激發了出來。

  這會兒,他一邊遺憾自己沒能做點什麼,一邊又慶倖自己沒胡來。

  若是不小心讓小紈絝窺見他的真面目,定然會徹底將人嚇壞。

  他可還記得自己給周豐做「小廝」時,只因為一個檀木盒子惹了容灼懷疑,少年便乾脆俐落地與他一刀兩斷了,半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知道,容灼這性子熱情真摯,總是會輕易就朝旁人交付真心。

  對青石是這樣,對青玉是這樣,甚至對周豐他們都是如此。

  可對方這種毫無代價的信任,實際上非常脆弱。

  一旦有人率先破壞了這份信任,他便會瞬間收回所有的給予。

  最棘手的地方在與,于景渡還不止破壞過一次這種信任。死遁時是一次,如今是第二次,若將來他朝對方坦白周豐小廝那身份,那麼勢必會有第三次。

  于景渡一想到這些就覺得頭疼,

  若他能狠下心來將人強行留在身邊,倒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容灼已經卷了進來,而且如今是皇帝親自開了口讓于景渡與他交好。以于景渡的心思,他只要稍加運籌,容灼就只能留在他的身邊,哪兒也去不了。

  偏偏他想要的不止是這個,他想要的是少年全然的依賴和信任,甚至更多。

  既然如此,他就必須付出足夠的耐心和誠意,讓容灼重新接納他。

  于景渡翻了個身,從貼身的衣袋裡取出了容灼後來給他的那方手帕,手帕裡包著兩枚平安符。在他昏迷不醒之時,這兩枚平安符便一直跟著他。

  他看著手裡的兩枚平安符,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容灼如今不是怕他嗎?那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讓對方相信,哪怕他成了宴王,也與過去並沒有什麼分別。

  「黎鋒!」于景渡翻身下了床,朝著偏殿喚道。

  黎鋒睡覺不實,很快便聽到了他的動靜,外袍都沒披便匆匆過來了。

  「殿下?」黎鋒一臉茫然。

  「找人去探一探東宮的人有沒有盯著段府和容府。」于景渡道。

  「咱們的人一直盯著呢,最近段府和容府都很乾淨,沒什麼可疑的人。」黎鋒道。

  于景渡早前就派了人留意容府和段府,一來是保護容灼母親和舅舅家的安全,二來是提防著太子那邊有什麼不該有的動作。但這些瑣碎的事情,黎鋒並不會事無巨細的朝他彙報。

  「那就好。」于景渡又道:「本王和容灼先前在江繼岩那裡用過的易容面具,可在府中?」

  「江少卿早前便讓人送過來了,說是怕殿下心血來潮會用到。」黎鋒道。

  于景渡點了點頭,「你去繼續睡吧,明日一早替本王去送個信。」

  他說罷朝著黎鋒仔仔細細吩咐了一番。

  次日一早。

  容灼用過早飯便被黎鋒叫走了。

  「黎將軍,是殿下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容灼有些忐忑地問道。

  「容小公子去了就知道了。」黎鋒朝他賣關子。

  容灼見他不說也沒再問,跟著黎鋒去了于景渡的寢殿。

  不過他進去之後,並沒有看到于景渡,只在殿內看到了一個陌生男人。

  又或者說,這個人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上一次他們進京偷偷去見容慶淮的時候,于景渡便易容成了這個人的模樣。當時容灼和他一同易了容,兩人扮做了兩兄弟,分別叫吳大,吳二。

  「你的。」那人將另一副人皮面具遞給容灼。

  不過容灼能分辨出來,這人的聲音是于景渡的。

  「我為什麼要易容?」容灼朝他問道:「是要出去嗎?」

  「嗯。」于景渡走到一旁坐下,「剛想起來上回離開江府的時候,你將自己的平安符送給了我。今日帶你去一趟清音寺,幫你重新求一枚平安符。」

  容灼聞言開口道:「其實不用那麼麻煩的,我不要也行。」

  「那怎麼行?」于景渡認真道:「不還你一枚,我不踏實。」

  容灼心說,那你可以把我那枚再還給我啊?

  但他覺得這麼同宴王說話,有些逾矩,便忍住了沒反駁,老老實實將那副易容面具戴上了。

  「還記得咱們的身份吧?」于景渡問道。

  「嗯。」容灼道:「你叫吳大,我叫吳二。」

  「你管我叫什麼?」于景渡問。

  容灼抬眼看向,目光帶著幾分彆扭。

  「這麼快就忘了?」于景渡擺出一副兄長地姿態來,「當日是誰追著我非要叫哥哥?如今倒是不稀罕叫了?」

  「殿下是……王爺,我不敢和殿下稱兄道弟。」容灼道。

  「那你就當這是命令好了。」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只得彆彆扭扭地開口,叫了一聲「哥。」

  于景渡聽他叫得不情不願,全然沒了從前那份親昵,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待容灼收拾好之後,兩人便乘馬車離開了王府。

  原以為一切可以很順利,沒想到馬車到了城門口卻遇到了盤查。

  為了避免惹人注意,兩人乘坐的並非宴王府的馬車,而是普通的馬車,所以守城的士兵循例將兩人攔了下來。

  「怎麼回事?」于景渡朝扮成了車夫的黎鋒問道。

  「回公子,接近年關了,城門口查得嚴一些。」黎鋒道。

  容灼小心翼翼掀開車簾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問道:「不會被認出來吧?」

  「不好說。」于景渡看了一眼一臉擔心的少年,輕咳一聲道:「咱們這憑證上的身份是兄弟,但你與我這般疏離,旁人一看確實容易露餡。」

  容灼自進了馬車便老老實實坐在馬車一角,恨不得離于景渡越遠越好。

  這會兒他聽出了于景渡話裡的不悅,只得老老實實挪到了他身邊坐著。

  不一會兒,盤查的士兵便過來了。

  黎鋒掀開車簾讓對方檢查,士兵瞥了兩人一眼,問道:「你們什麼關係?」

  「兄弟。」容灼忙道。

  「長得不像啊。」士兵隨口道。

  容灼聞言莫名有些緊張,一隻手無意識地攥住了于景渡垂在身側的衣袖。

  「出城做什麼?」士兵又問。

  「去寺裡上香。」于景渡道。

  士兵聞言沒再多問什麼,叮囑了他們天黑前回來,便放行了。

  「為什麼要天黑前回來?」容灼不解道。

  「年關了,城門入夜後就會關。」于景渡道。

  京城的城門原本入夜也是會關的,但是一般會關得比較晚。只有逢年過節或者遇到什麼特殊的事情時,城門口的盤查和管束才會比較嚴格一些。

  「你怕什麼?」于景渡覺察到了他的不安,一手覆在他手背上輕輕握了握。

  大概是因為太緊張了,容灼對他這過於親昵的舉動竟也沒表示抗拒,只任由對方握著自己的手。

  「我怕他們認出來……給你惹麻煩。」容灼道。

  「傻不傻?」于景渡失笑道:「你住進我府裡是父皇允許的,我回府見你自然也不會瞞著他。就算被人認出來,也不會有麻煩。」不過容灼這麼說,他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小紈絝不管面上怎麼與他疏離,心裡始終還是在意他的。

  否則他昏迷時對方也不會不顧危險進宮看他。

  「那為什麼我們還要易容?」容灼問。

  于景渡目光微閃,不好意思朝容灼說自己是為了借著這「兄弟」的名分,暫時拉近一下兩人之間的距離。

  「清音寺人多眼雜,不想讓他們盯上。」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覺得他這話也有道理,便沒再多想。

  大概是因為先前太過緊張,待馬車出了城不久,容灼就迷迷糊糊開始打盹,不一會兒工夫他就靠在車身上睡著了。

  于景渡小心翼翼往他身邊湊了湊,慢慢扶住容灼的腦袋,讓對方靠在了自己身上。

  容灼睡覺時模樣很乖順,倒是沒了醒著的時候面對于景渡時的那份疏離。

  于景渡垂眸看著他半晌,不由又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這會兒沒了酒意作祟,他倒是冷靜了不少,但越是冷靜,他越是發覺自己對少年的那份渴望,原來竟如此強烈。

  其實于景渡自己都不確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容灼有了這樣的心思。

  最早,他只是發覺自己對少年有著某種強烈的佔有欲。

  他不喜歡容灼與旁人親近,甚至看到容灼與段崢他們在一起心裡都會不高興。于景渡知道自己這心思不大正常,朋友之間不該為了這樣的事情而吃味。

  他死遁後,容灼帶著那個兔子面具去大理寺說要認屍。

  那個時候于景渡是有些後悔的,他一邊後悔自己決定要離開容灼,一邊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不該拉對方下水。

  後來兩人在江府重逢……

  那是于景渡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容灼的心思好像有點不大對。

  那段時間他和容灼住在一處,夜裡老是做奇怪的夢。

  最初他只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後來才明白了那些夢境意味著什麼。

  于景渡雖然不曾思慕過旁人,卻是看過話本的,他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這種念頭意味著什麼。但他的本能並不是任由自己將那份情感放大,而是選擇了壓抑和隱忍。

  而且直到那個時候,于景渡也沒動過瘋狂的念頭。

  他甚至想著,若是自己過不去那一關,至少要讓容灼心安理得地離開京城。

  可這種事情,不是帶兵打仗,籌謀再多,也抵不過深夜的某一次思念。

  一個念頭,一個夢境,甚至只是一次醉酒,就能將他建立起來的克制和隱忍衝破。

  而此事就像是洪水之於堤壩,一旦決了口,便會勢不可擋。

  自從昨晚之後,于景渡就像著了魔一般……

  少年靠在他身邊,身上那若有似無的淡香味時不時便朝于景渡襲來,惹得他心猿意馬。

  于景渡這一路上就像個坐立不安的大馬猴似的,一會兒低頭盯著人看幾眼,一會兒又閉目調息片刻,而他的理智則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薄弱,像是隨時會崩盤似的。

  「嗯……」容灼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吧唧了一下嘴。

  于景渡一怔,目光落在少年漂亮的薄唇上便挪不開了。

  偏偏容灼夢裡也不知道是吃到了什麼好東西,隨後不僅吧唧了一下嘴,還伸出舌尖在唇角舔了一下。于景渡呼吸登時一亂,身體跟著便僵住了。

  「呼!」于景渡深吸了口氣,試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但他越是想要轉移注意力,目光卻總是不聽使喚似的往少年唇上瞥。

  理智告訴他,不能未經對方允許做這樣的唐突之舉。

  可身體的衝動卻慫恿著他,令他心底只剩下了那一個念頭——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景渡鬼使神差地抬手勾起了少年的下巴。

  睡夢中的容灼對此一無所知,面上依舊是那副恬淡乖順的神情。

  于景渡慢慢湊到他唇邊,只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燙人。

  然而在即將觸到少年唇角時,他的理智又跑出來作祟了……

  一個聲音告訴他,此舉非君子所為;

  另一個聲音則告訴他,他原也不是什麼君子。

  可容灼若是知道了他這麼唐突,定然是要生氣的……

  但他不說,容灼怎麼可能會知道呢?

  念及此,于景渡一咬牙一閉眼,打算就這麼湊上去。

  然而下一刻,馬車驟然一停,黎鋒十分沒有眼力見地挑開車簾道:「公子,到了。」

  于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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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黎鋒:茫然無辜.jpg





第59章

  因為于景渡反應快,黎鋒挑開車簾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畫面。

  但根據黎鋒多年來的經驗,他依稀能判斷出他家殿下現在的心情不大好。

  至於對方心情為什麼不好,黎鋒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他一路上都在老老實實趕車,殿下心情不好肯定和他沒關係。

  黎鋒快速瞥了一眼倚在於景渡身上的容灼,暗道罪魁禍首多半是容小公子了。

  「罪魁禍首」容灼這會兒也迷迷糊糊醒了。

  他睜開眼睛之後愣怔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還趴在於景渡懷裡呢。

  「不好意思……」容灼往旁邊挪了挪,「我睡得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