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四月病 by 狐狸寶貝

  文案:

  年下生子,有體型差
  肉食系美人主唱攻x草食系程式師社畜受
  季想(攻)x李可唯(受)

  2012年的夏天,C市迎來一場特大的獅子座流星雨。
  那時李可唯和季想剛結婚沒多久,大學剛畢業的愣頭青和不知名樂隊的小主唱手扣著手,一起抬頭望著天。
  「十年後的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呢?」
  李可唯托著腮:「我們季想應該已經在東體開超大型演唱會了吧。」
  「那時會有三萬人來看嗎?」
  「那你呢。」
  季想看著李可唯:「十年後的你會變成什麼人。」
  李可唯驕傲地抬起頭:「那時我肯定已經變成年入百萬的高管了。」
  「……」
  「別這麼看著我,以後我包養你——」
  ……
  沒想到十年後,季想真的成了當紅的頂流巨星,李可唯也真的過上了他夢寐以求的「金領」生活。
  只不過2022年,已經是他們離婚的第四個年頭了。



第1章

  「小李啊,你還有多久到啊,我和阿姨說你九點就到,結果她就自己搬了個板凳坐在大鐘下看,怎麼勸也勸不走……」

  李可唯用肩膀夾緊手機,握著單車把轉了個彎,俯身擠進了一個窄小的胡同裡:

  「劉老師我馬上就到,您別急啊,剛剛車開不進來,我就換了個共用單車——」

  小巷不屬於居民區的管制範圍,晚上都沒有敞亮的路燈,全憑圍牆那頭屋裡微弱的燈光來辨識方向,道旁還有許多積灰的易開罐和廢紙箱,需要降低車速才能小心地通過。

  但李可唯卻騎得十分輕車熟路,車頭靈活一拐,又進了一條稍微寬敞一點的胡同。

  他在街邊的大排檔停了一分鐘,下來問老闆要了一罐青島啤酒。

  倒春寒的天氣裡,啤酒的鐵皮泛著股凍人的冷意,李可唯將那冰塊似的易開罐揣在懷裡捂了捂,呼出一口白氣,又往前蹬去。

  單車最終停在了一座老舊的筒子樓前。

  樓旁種了幾棵高大的木棉樹,花瓣紅得像著了火似的,落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也沒人來掃,就被各式各樣的鞋底與輪胎碾成了暗色的泥。

  大門前的路燈光線很暗,不大清晰地照著一樓「欣春療養院」的招牌。

  「媽。」

  李可唯撇開頭頂還沒晾乾的衣服,走向一樓盡頭的房間,推開門,看見他媽林雪梅正跟院長說的一樣,自己安靜地搬了個板凳坐在大鐘下,像個小孩似的嘴裡念念有詞。

  看來今天的精神狀態還算穩定。

  他心裡舒了口氣,把背包放下坐到床邊,拍了拍她微駝的肩膀,湊到她耳邊道:「老林同志,你兒子來看你啦——」

  「寶寶來啦……」

  林雪梅轉過身,眼睛瞬間瞪大了,激動地站起身來:「我兒子人呢!?」

  「就在你面前啊!」

  李可唯好似已經習慣了她這種顛三倒四的稱呼:「李可唯,你給取的名兒,記得不?我就是你的寶寶,今天星期五啦,寶寶下完班來看你了。」

  「寶寶……」

  林雪梅緊緊地抱住了眼前高大的兒子,吸了吸鼻子:「寶寶說好九點就來看媽媽的,媽媽一直在等你……」

  李可唯被她抱著,卻莫名聞見了一股味兒,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媽,今天小吳給你洗澡了沒?」

  他媽支支吾吾地「啊」了幾下,最後才不情願地道:「洗了。」

  李可唯一聽就知道她在撒謊,一種無奈與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媽以前是學舞蹈的,沒得癡呆前愛乾淨得很,齊腰的長髮還每天都要洗一次,他爸還在的時候經常笑她有潔癖、假臭美。

  可現在她犯了這病後,整個人都不太清醒了,不僅人越來越懶了,病情嚴重時,床上地板上全是穢物。

  李可唯原本想把他媽接回自己家照顧,可鄰居向居委會舉報他家有人經常在晚上大哭大叫,嚴重傷害了社區居民的身心健康。而且他經常工作到淩晨才回家,有時還會在公司通宵,一個人完全照顧不來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四處打聽,最後再三考慮才將林雪梅送到了城西的欣春療養院。這地兒雖然地方偏僻,但裡面的員工還是挺負責的,院裡還有個退休的醫生,有什麼突發情況還能及時照應到。

  「老林同志,讓你兒子伺候你去洗澡行不?」李可唯拉了拉坐在板凳上的林雪梅,感覺自己在拉一頭固執的牛。

  「不去!!」林雪梅很抵觸,扭過頭道:

  「媽媽已經洗過了……」

  李可唯和她拉扯了一番,才歎了一口氣,用哄小孩的語氣道:「那你躺床上把衣服脫了,我幫你擦身。」

  還沒等林雪梅拒絕,他便從兜裡掏出方才買的那罐青島啤酒,在她眼前晃了晃:「媽媽聽話,一會擦完身,我們就背著院長和小劉偷偷喝。」

  果不其然,林雪梅看見啤酒的時候整個人眼睛都亮了,頓時聽話地躺到了床上,李可唯讓抬哪就抬哪,配合得像個布偶娃娃。

  李可唯替他媽擦完身後,從衣櫃裡拿出一套新的睡衣給她換上,在林雪梅熱切的注視下把啤酒倒了一小杯。

  「就這麼點!?」林雪梅不滿地蹙起了眉。

  「就這麼點,一會你就要睡了,剩下的明天喝。」李可唯將啤酒收進了櫥櫃,又清點了一下裡面的補品,才轉身坐了下來。

  林雪梅曾經嗜酒如命,嘴唇剛沾了一點酒味,面色便紅潤了起來,心情也跟著走高:

  「寶寶以後要多來看媽媽,不讓媽媽被別人欺負。」

  李可唯扯了扯嘴角:「老林同志,這院裡有誰敢欺負您哪……」

  為了跟院裡的護工搞好關係,李可唯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一有什麼土雞土鴨的好料都往院裡送,那些大爺大媽看見他時更是猶如看見了自己的親生兒子,熱情得不得了。

  「我不管,老劉就經常欺負我……」

  林雪梅突然像看見了什麼,指著牆上駝色的小包,前言不搭後語地道:「嗨,我前幾天還和老劉炫耀這包呢,說這是愛馬仕的,是我兒子的愛人送我的名牌貨,背在我身上老好看了。」

  「老劉兒子都三十多了,還沒找到物件,每次都說我在吹牛,說我是胡編亂造的。」

  「其實我都懂,他孩子連物件都沒有,這是在嫉妒咱們家呢。」

  李可唯一時不察,被一句「我兒子的愛人」給噎住了,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把話咽下了。

  誰料他媽起了這個話頭,便沒完沒了了。

  「寶寶什麼時候把小季也帶過來看媽媽好不好,讓小季給大傢伙唱歌,他長得忒俊了,老劉肯定得羡慕死我。」

  李可唯苦笑了一聲:「……下次吧,下次就帶他來,他最近挺忙的。」

  李可唯先前也努力地跟他媽解釋過自己和季想四年前就離婚了,但他媽總是固執地不信,甚至下一次來的時候又會繼續問「小季什麼時候來」。

  被如此折磨了幾年後,李可唯現在終於能夠坦然地編出各種謊話了。

  季想忙不忙,他其實根本不知道。

  自從離婚後,他們已經四年沒聯繫了。

  況且那人現在成了當紅的樂隊主唱,代言廣告滿大街都是,演唱會一張門票甚至被炒到數十萬,和自己這種普通工薪階層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李可唯糊弄完他媽,剛想坐下來喘口氣喝杯水,放在床上的手機便瘋狂地震動鳴響了起來:

  ——是他工作號的鈴聲。

  「操……我才加完班,不會這麼沒人性吧……」

  李可唯捏了捏鼻樑,最後還是接了起來:

  「喂——」

  對面傳來了同事小游的大嗓門:「李哥!你怎麼沒去慶功宴啊!!」

  「我不是說了有事嗎,還跟主管請了假。而且又沒錢拿,我去了幹嘛?」李可唯無奈道。

  他現在在國內某知名互聯網公司任職,混了幾年後混了個專案組的小領導,最近公司和星娛合作的「掌中偶像」項目剛剛發行就火了,雙方都對此次的合作很滿意,打算辦個大型的慶功宴繼續談進一步的合作。

  李可唯不想去的原因也很簡單:季想的簽約公司就是星娛,萬一去了正好撞見怎麼辦。

  「那你快點來給我搭把手,這酒是真的喝不完啊,我可求求你快點來吧!來了我給你一千當加班費。」

  小游講話跟連珠炮似的,把李可唯腦子震得嗡嗡直響:「慕楓酒店6層!想要錢就快點過來啊——掛了!」

  「我…喂!!喂……?!」

  李可唯看著強行中斷的通話介面,低聲罵了一句。

  一千。

  一千……

  好像也不是不行。

  在房中煩躁地踱了幾步後,他還是去衛生間打了護工小吳的電話:

  「喂,小吳。我今晚突然有點事,不能在這陪床了。一會兒我把我媽哄睡了之後你過來看著點,對,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媽睡得挺沉的,但是你還是得過來幫我看著她……」

  ————————

  與此同時,奇喵TV的演播室。

  沈小圓有些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朝導播比了一個就緒的手勢。

  那人穿著一件休閒的卡其色襯衫,頸間掛了個鏈式的金屬吊墜,頭上罩了頂全黑的鴨舌帽,令人看不清底下的面容。

  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暴露在空氣中,流暢的腿型像動畫中的建模一般,一米八五的西褲穿在他身上竟然還能再露出大半個腳踝來。

  「季老師,我們可以開始了。」她朝那人小聲地道。

  那被稱作「季老師」的人聽罷,便順勢將頭上的帽子摘下,朝著鏡頭笑了一下:「麻煩各位了。」

  沈小圓轉頭看見他的臉時,心不由又是一跳。

  難怪大家都說季想不僅是荊棘鳥的主唱,還是樂團的「門面」,今日如此近距離看來,作為一個唱歌的,他長得實在是有些攝人心魄了。

  他臉上的輪廓很深,是典型帥哥的高鼻樑雙眼皮。但那眼角卻微微上挑,成了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態,望上去厭世感很重。

  「季老師皮膚真好……」

  沈小圓定了定心神,開場前先甩了個毫無意義的彩虹屁過去。

  季想只是禮貌配合地勾了勾嘴角,並不多作回應。

  「三、二、一——!」

  隨著導演一聲倒數,背景裡粉色的螢光燈管悉數亮起,花花綠綠的氣球簇擁著一行醒目的泡沫字,上邊寫著「Happy birthday to Eris」。牆上還貼滿了季想自出道起的各種照片,可以說佈置的十分用心了。

  奇喵衛視好不容易才邀請到神龍不見尾的季想參加這次獨家生日訪談,連上邊的領導都十分重視,派了好幾個工作人員在旁邊協助,搞得平日裡心理素質很好的沈小圓也緊張了起來。

  季想的生日是四月八日,於是電視臺選擇提前一天進行拍攝,打算明天再做成直播的效果。

  拍攝開始後,沈小圓先隨意和他聊了一些日常生活的話題,再程式化地問了步入三十這個人生門檻後心理狀態的改變,隨後便看見導播朝她打了個手勢,翻了一頁問題板。

  「剛才聊了一些比較有深度的話題,現在我們來問一下季老師粉絲們比較好奇的話題——」

  沈小圓朝著鏡頭笑了一下:「首先第一個,也是我自己也比較感興趣的,聽說前幾年季老師從來沒有開過生日會,也沒有接觸過像我們這樣的生日訪談。」

  「那麼今年是為什麼改變主意了呢?」

  季想思索了一下,開口道:「可能……覺得這個年齡需要有一些改變吧。」

  他講話時的聲音偏低,帶著股成熟男性的溫厚積澱感,像一首優雅的大提琴曲,有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

  「前幾年的生日都是怎麼過的呢?」

  「在家裡,和家人朋友什麼的聚在一起。」季想看著鏡頭:

  「其實,從成年後我就不怎麼過生日了,想來大家都是這樣。」

  沈小圓接過他的話道:「沒錯,可能少了小時候那份單純的期待吧,我小學的時候過生日,前一天晚上也總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那印象中過的哪次生日最難忘?」

  季想沉默了一會兒,才微笑著回道:

  「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用自己打工的錢買了索尼耳機。」

  「今年生日有什麼特別想實現的願望嗎?」

  「再辦一場大型的演唱會?」

  「……」

  沈小圓有預感,就問這些無聊的問題自己明天肯定會被季想的激進粉鞭屍輪博。

  面前的男人雖然態度溫和,但是邊界感卻非常強,只會回答完全不會「出錯」的答案,她甚至覺得季想有些回答都是早就背好的。

  「咳咳……那接下來進到快問快答環節,可能問題會比較私人一點,每題有五秒鐘的時間回答,實在回答不了,您可以選擇pass。」

  沈小圓清了清嗓子:「那麼——」

  「最喜歡的顏色是?」

  「紫色。」

  「最喜歡吃的主食是?」

  「義大利面。」

  「最近一次看的電影是?」

  「《普羅旺斯的夏天》。」

  「你的理想型是——」

  「莫妮卡貝魯奇。」

  「最近有和荊棘鳥的成員們聚會嗎?」

  季想微微點了點頭:「前天才和大雄去過燒酒屋喝酒。」

  「下一次演唱會是什麼時候?」沈小圓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事情。

  「這個具體時間我也不敢保證,只能說可能會在六月或者七月。」

  季想朝著鏡頭又露出了一個笑臉:「到時候大家要來看哦。」

  「這次演唱會有機會唱之前的舊歌嗎?」沈小圓抓住機會問道,這也是她私心很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除了民謠搖滾以外,之前荊棘鳥早期出過很多很火的jazz-pop風格的慢歌,但是後來的演唱會好像都很少唱過了。」

  「嗯……比如哪首?」季想歪了歪頭,反問道。

  沈小圓想含蓄地套點話出來:「季老師看短視頻嗎,最近你有一首歌在翻唱榜特別火,剛好又發行了十年,大家都想問你會不會在演唱會重唱……」

  「季老師……?」

  有那麼幾秒,演播室裡沒有人一個人說話。沈小圓感覺自己好像又問錯話了,有些忐忑地望著季想。

  季想也在笑著看她,只不過那笑很淺,淺到幾乎要從他嘴邊淡去了。

  「哢——好,到這裡就好了,最後那段cut掉!」

  導播感覺到了氣氛微妙的異樣,頓時心領神會地叫了聲停,搓了搓手道:

  「大家先休息十分鐘吧,然後就開始進入最後一個小遊戲環節——」





第2章

  ……

  李可唯到了慕楓酒店後,才發現自己被小遊給誆了。那人不僅電話微信都聯繫不上,連人都直接憑空消失了,更別說那一千塊錢了。

  公司那群董事早已醉得東倒西歪,角落裡到處都是空酒瓶。叫他來什麼慶功宴,只不過是把自己當領導的免費陪護罷了。

  即使李可唯長了一雙好脾氣的下垂眼,但不代表他脾氣真的這麼好。

  更不幸的是,在剛把某個大腹便便的領導扶到廁所,他就被那人吐了一身。

  李可唯嫌惡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了,直接扔到了酒店的垃圾桶。他打開水龍頭簡單地沖了沖臉,聽見隔壁單間傳來了打電話的聲音:

  「讓你過來接我就過來,還是不是兄弟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訪談九點半就結束了,奇喵大廈就離這五百米……」

  「大哥,不是我不陪你過生日,你知道今晚和koton合作的項目值多少錢嗎,而且你之前答應我會考慮合作‘掌中偶像’的……」

  李可唯關了手龍頭,望向了那個單間。

  koton是他所在的互聯網公司,掌中偶像也正好是他經手的上一個專案,想必那人電話另一頭也是個男團愛豆之類的人。

  單間裡的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聽電話那頭的人說話,但最後還是忍無可忍道:

  「我現在這個點在二環真打不到車,外面打了幾聲雷你沒聽見!?一會准得下暴雨!」

  「順便提醒一下,你身份證還在我這,愛來不來隨便你。」

  隨即李可唯便聽見那隔間門怒氣衝衝地「哐」了一聲,一個穿著復古花襯衫的人從裡面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出來。

  他狹長的桃花眼在看見李可唯的那一刻,竟亮了一瞬:「誒——」

  「劉總!我找您好久了,您怎麼在這!!」

  李可唯感覺自己懷中的重量一輕,那位不省人事的領導便被花襯衫給熱情地拉了過去。

  「劉總,還醒著麼?劉總……?!」花襯衫將身形富態的劉總艱難地架在自己身上,試圖拍他的臉頰叫醒他。

  李可唯站那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花襯衫那瘦弱的身板快被壓成弓形,才忍不住地走過去抬起劉總的另一隻胳膊架在自己身上:

  「沒用的,他剛才吐了一回,現在應該沒有意識了。」

  花襯衫這才意識到衛生間裡還有一個人,這才不好意思地打量起李可唯來:

  「……謝謝啊兄弟!」

  「對了,你是koton那邊的人嗎,我看你沒穿服務生的衣服。」

  李可唯用力地將人拖了幾步,咬牙應道:「對——我們現在得把他弄到哪裡去。」

  不知道這劉總有沒有上兩百斤,兩個大男人一起扶著都還有些吃力。

  「酒店已經訂好房了,直接坐電梯送上去就行了。」花襯衫說話的聲音都帶喘,只見他艱難地從劉總那和大腿肉難捨難分的褲兜裡抽出了房卡:

  「1208……我們走吧。」

  「服務員呢,這不是……服務員幹的事嗎?」李可唯額頭上也逐漸沁了汗。

  「別提了,可能今天太多人了,服務員剛才已經送走一批了,現在這裡都沒人侯著。」

  兩人合力把那劉總連拖帶架地給送進房間後,累得像參加完一場軍訓。

  「嘿,我叫王崇景,星娛專案部的負責人。」

  花襯衫劫後餘生後非常自然地拍了拍李可唯的肩膀:「哥們你呢?」

  「李可唯,就是個普通搞開發的。」

  「靠,那可一點也不普通,你們這行很賺錢吧。」

  李可唯按了一下電梯的下樓鍵,打開了約車軟體,當看見當前地區的排隊人數時,短暫地沉默了。

  王崇景不小心瞥到他手機上鮮紅的「預計等待時間2h」,同情地道:「哥們你不知道吧,外面下暴雨了,這附近還有個酒吧圈,估計那些年輕人蹦迪剛結束呢,都這個點擠在一塊了。」

  李可唯實在笑不出來,他現在只想週一上班的時候暴打小遊一頓,順便讓他賠自己外套錢。

  「誒,要不這樣,一會兒我朋友正好來接我,反正是他司機開的車,順便把你送回家得了,劉總可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你剛剛幫了大忙呢。」王崇景提議道。

  李可唯見過熱心腸,但沒見過如此直接又豪爽的熱心腸,心裡十分感動:「會不會不順路。」

  「沒事,C市就這麼大,能開到哪去。」王崇景在鍵盤上劈裡啪啦地打字:「你等著,我來跟他說。」

  過了二十秒,手機震動了一下。

  李可唯看著王崇景逐漸擰起的眉毛,聽見那人口中念念有詞:「什麼叫‘我的車不是出租,不支持拼車’……」

  「這人今晚吃錯藥了吧!」

  王崇景又咬著牙打了一串字去,有些尷尬地對著李可唯笑了一下:「沒事,你就坐上去就成,他平時脾氣不這樣的,可能是今晚那個訪談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此時的李可唯還不知道自己今晚即將遇見誰,只是挑了挑眉:

  「訪談?你這朋友還是大明星啊。」

  「他不是大明星……唉但是也挺火的。」王崇景似乎也不想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透露太多,只神神秘秘道:「他今天應該心情不好,你一會把他當空氣就行。」

  一般人聽到這裡,通常會不好意思地說聲「要不我還是打車吧」,或者再象徵性地推辭幾句。

  但李可唯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只微笑著回了一句:

  「嗯,多謝了。」

  李可唯走出酒店大門,便聽見了震耳欲聾的雨聲。

  禦寒的外套已經扔到了垃圾桶,他身上只穿了件打底的薄衫,剛才還出過一次汗,現在正濕黏黏地貼在背上和胸前,被夜風一吹冷得像塊冰鐵。

  酒店估計今天剛辦過婚禮,臺階底全是炮仗與禮花的碎片,還沒來得及收拾就泡在了雨裡。

  李可唯看著被染成暗紅色的地,莫名想到了欣春療養院門前的木棉。

  「來了來了——」

  王崇景舉了把傘往外張望著,不一會兒就招呼著李可唯跟過去。

  只見玻璃門外已經停了輛純黑的保姆車。

  李可唯眯著眼一看:賓士v260。

  他跟著王崇景上了車,看見車上已經坐了一個人:

  那人倚躺在他們正對面的座椅上,卡其色的襯衫敞著罩在臉上,聽見有人上車也沒有任何動作,似乎在睡覺。

  「麻煩送我去裕江家園——」王崇景轉頭對司機道,拍了拍李可唯的肩:「哥們你呢?」

  李可唯正皺著眉看對面那兩條囂張的長腿,因為車內空間有限,他的腿只能逼仄地緊並在一起。

  然後正好被對面的兩條腿給隔空「包」了起來,成了個令人遐想的姿勢。

  「呃,我……」

  其實這時候李可唯已經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但他卻把一切都歸結於自己的疑神疑鬼,於是便錯過了下車的最佳時機。

  「我去柳風亭社區。」

  「對了,是南陵區的那個,不是越清區的那個。」

  過了一會兒,車子啟動了。對面那人臉上的襯衫突然抖了一下,低聲重複著什麼:

  「柳風亭社區,南陵區的,不是越清區的……」

  「南陵區的柳風亭社區。」

  第一遍是疑問句,第二遍是陳述句。

  耳邊響起的是幾乎烙進他靈魂的聲音——

  李可唯像被一盆冰水當頭淋下一般,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錯愕來形容,仿佛不敢相信這種小行星撞上地球的概率事件會發生在自己頭上。

  「啊,這社區怎麼了?」

  狀況外的王崇景疑惑地撓了撓頭,看著面前那人將頭頂上那件襯衣扯了下來,露出了他的臉。

  「沒什麼。」

  車窗的雨滴在季想臉上投下一顆顆陰影,讓他看起來像科幻電影裡俊美而冰冷的仿生人。

  他的眼珠盯著僵在原地的李可唯,臉上的表情也很微妙:

  「我以前正好也住那個社區。」





第3章

  「啊,那真是太有緣了!」

  耳邊傳來王崇景驚歎的聲音,李可唯感覺自己的肩膀又被拍了拍。

  「對了,你認識他不?」

  「我感覺你一般也不聽樂隊,介紹一下,他是荊棘鳥的主唱Eris,唱搖滾的。你聽過《怨侶》不,噢還有《冰鎮蝴蝶》,都是他們唱的……」

  「你們都是一個社區的,那有沒有見過面啊?」

  李可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他此刻像被人塞了滿嘴過期的梅幹,有點啞口無言了。

  他覺得自己今晚可能誤入了某部荒誕喜劇,要坐在這裡聽一小時前才認識的人跟自己介紹季想——他的前夫。

  而季想竟也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依舊穩穩當當地坐在李可唯對面,半張臉沉在黑暗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視窗晃過一叢叢的路燈,李可唯看見他胸口掛著的金屬戒指反了一下光,像太陽下亮得發白的魚鱗那樣。

  「身份證。」

  季想兀地出了聲,強行打斷了王崇景的「吟唱」。

  「噢。」王崇景這才想起來最重要的東西沒給季想,開始翻自己的包,找到卡之後又不好好遞,非要用投籃的姿勢炫技般地扔過來。

  只見那身份證在季想的膝蓋上彈了一下,最後竟然落在了李可唯腳邊。

  季想倒是沒有半分不自在,直接俯身彎腰去拾他的身份證。反而是李可唯被那人身上濃烈的荷爾蒙氣息折磨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直接把背嵌進身後的椅子裡。

  「對了Eris,你明天什麼安排。」

  王崇景好似沒察覺到兩人間的暗潮湧動,見季想起了身,便大大咧咧地找他搭話。

  「在家直播。」季想收回落在某處的視線, 如實回道。

  「啊——這麼無聊啊……」王崇景撇了撇嘴,過了一會兒又不死心地道:

  「我真不能去你家開party?」

  「DomPerignon泳池浴怎麼樣,你家那別墅還有專門的檯球廳呢,大好日子就不能重新開張一下?」

  季想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能。」

  「為什麼啊!你家又沒人……」王崇景哀嚎道。

  「有人。」

  不知是怕王崇景沒聽見,還是怕誰沒聽見,季想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有人。」

  此言一出,車廂內寂靜了整整五秒。

  王崇景一時忘了車裡還有個圈外人,那雙半眯著的桃花眼都瞪大了:「……不是吧,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小唐追你這麼多年,終於把你這不開竅的木頭追到手了?」

  「……」

  季想沒有回答「是」,也沒有回答「不是」,他的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在王崇景身上。

  李可唯突然覺得自己身上很冷,於是尷尬地扯了幾下半濕的襯衣下擺,垂下了頭。

  「難怪今天叫你來接下我都這麼不情願,原來家裡有小情人在等著——早說嘛!我王哥是這麼不通情達理的人嗎!」

  王崇景像嘗著雞味兒的黃鼠狼,意猶未盡地追著季想問來問去:「誒,你倆什麼時候好上的,你經紀人……William他們知道嗎,還是說我是第一個知道的?」

  「進展到什麼程度了,上過床沒……」

  「王崇景。」

  這是季想今晚第二次打斷他,語氣冷硬得像塊錐:「你轉職當八卦報記者得了。」

  王崇景往日口無遮攔慣了,不明白今天他怎麼這麼大反應,但還是大度地聳了聳肩:「好吧,看在你今晚心情不好的份上,我不問行了吧。反正你想說的時候再和我說。」

  他在季想這碰了一鼻子灰,又想轉頭去找今晚新認識的好哥們:「欸……」

  「欸?」

  王崇景剛要喊李可唯,卻莫名發現車窗外的街景十分眼熟,眯著眼把臉湊到了玻璃上:「不對啊!怎麼這麼快就到清雨路了?」

  「二環不是先去柳風亭那兒比較順路嗎?然後再從森林廣場繞到我家。」

  他驚疑不定:「司機是不是開錯了?」

  「沒開錯。」

  季想輕飄飄地道了一句:「先送你。」

  天氣預報上顯示,今晚的降雨幾率是百分之二十。

  李可唯坐在車上,眼睛緊緊盯著手上那塊巴掌大的螢幕,反復確認了幾遍,最後還是洩氣地劃走了那個畫著太陽和雲朵的app。

  暴雨此刻正重重地砸在車頂上,像活蹦亂跳的豆子一樣彈得到處都是,專門來嘲笑他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李可唯的錯覺,自從王崇景稀裡糊塗地下了車後,車內那股熟悉的氣息便愈發濃郁起來,淡淡的薄荷味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侵佔了整個密閉空間。

  這是季想常年用的爽身粉的味道。

  他有些心神恍惚,腦海深處那塊鎮壓著回憶的鋼板被撬出了一個小角,有什麼遙遠的東西正從裡面一滴滴地流了出來。

  季想第一次把他壓在//床//上時,凶得要把他連皮帶骨一起吃了。要不是拿了塊厚枕頭墊在床頭,他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頂出腦震盪了。

  李可唯還記得那晚他被折騰得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就連大腿內側的皮都被蹭破了。

  但他一點也不害怕。

  因為季想身上的味道真的很舒服,總容易讓他想起鄰居家的小朋友。

  李可唯在心裡歎了口氣,終於抬起頭迎向了季想的目光。

  那人的模樣一點都沒變,臉部的輪廓甚至比年輕時還要硬朗性感,唇上隱隱的淡青胡茬更昭示著他已經從毛頭小子完全蛻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還是偶像劇裡小姑娘最喜歡的那種款。

  他好像剛從健身房出來,上身只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背心,露著兩條勁實的臂膀,寬肩窄腰的力量型身材一覽無遺。

  李可唯看著一滴汗從季想的下巴淌到了喉結上,隨後那玩意一動,又順著鎖骨滾到了背心裡,忽然感覺車裡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不過要說不對勁,最不對勁的還是季想看他的眼神——

  那雙漂亮的眼睛像染缸一樣,裡面融了太多太複雜的情緒。

  時至今日,李可唯已經不能單憑季想的一個眼神輕輕鬆松地猜出他是高興還是難過了。

  但出於某種本能,他還是習慣性地開始分析了起來:

  比如,季想的眉頭微微向下撇著。

  說明他可能在生氣。

  再比如,季想的嘴唇一直抿得很緊,並且嘴角有向下的趨勢。

  說明他可能一直在等自己先說話。

  「………」

  李可唯不想和季想再耗下去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發現車已經停在自己社區門口不知多久了。司機不知是下車買煙去了還是透氣去了,諾大的商務車裡只剩下了他和季想兩個人。

  他打開手機,看見時間已經過了零點,日期也已經到了四月八日,於是便對著對面道了一句賀:

  「生日快樂。」

  他怕季想沒聽見,又重複了一遍:「三十歲生日快樂。」

  殊不料,對面根本沒反應。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打算徹底不管了。

  他站起身,艱難地越過那人的大長腿,去握側門的真皮把手。

  結果發現,那把手根本就轉不動。

  車門被鎖了——

  作者有話說:

  救……昨天發的被鎖了





第4章

  過了好久,季想終於開口了。

  「不快樂怎麼辦?」

  他的聲音不再像歌唱時那般動聽,甚至比平時還要沙啞,好像那句話已經在他喉嚨裡磨了百轉千回,把聲帶都割破了一樣。

  李可唯這才鬆開側門的把手,回過頭看他。

  「我也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感覺身心都有些疲憊:「反正解決辦法不是把一個蹭車的陌生人給鎖在車上。」

  「陌生人?」季想好似被這三個字給刺激到了,面色變了幾變,連聲色都冷了幾分:

  「你和王崇景什麼時候認識的。」

  「你覺得我是利用他和你的關係才上了這輛車?」李可唯歎了一聲。

  「季想,你想得太多了,我們公司和星娛有專案合作,我今晚才剛認識他。」

  「然後正好在我生日這天‘碰巧’上了我的車?」

  「沒錯。」

  李可唯不想去猜季想心裡到底怎麼看他,也不想知道他究竟相信沒相信,反正在那人心裡,自己可能就是這麼一個詭計多端的人。

  「我什麼都不會做,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只想下車回家。」

  季想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雨鋪天蓋地地落著,把機動車的警報都給觸發了個遍,令人躁狂的嘀嘟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像一首永無止境的痛苦樂曲。

  「你也回家吧。」

  李可唯輕輕地道,聲音和多年前叫季想「季美人」「季寶寶」的時候一樣溫柔:「至少家裡還有人在等你,不是嗎?」

  季想死死地盯著李可唯,像在確認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半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解鎖可以。」

  「今晚你只要從這個車上下去,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只把你當陌生人。」

  李可唯聽到這話覺得好笑又心酸,拋開今天的極小概率事件不談,難道他這樣的普通人和季想這樣的大明星這輩子還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但是看著季想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

  「好,我答應你。」

  「哢嚓——」

  聽見車門解鎖的聲音後,李可唯也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把那曾經眷戀的味道吸進了鼻腔,吸進了肺腑,企圖讓大腦的嗅覺記憶再延長幾秒。

  幾秒後,他拉開車門,關上車門,走進了雨幕中。

  季想一個人在原位上坐了很久,最後才暴力地從那真皮座椅上揪起那件卡其色的襯衫,洩憤似地揉成一團甩了出去。

  但到了最後,他還是喘著粗氣將那皺衣服撿了回來,一點一點地用拳慢慢撫平後,又將其重新蓋回了自己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手機,從最近通話裡找了個電話撥了過去:

  「喂,你之前提過的那個‘掌中偶像’的企劃發一份給我,還有一份發給William。」

  「對,我改變主意了……」

  ……

  李可唯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沖到馬桶旁,然後開始狂吐。

  他在慶功宴上分明一滴酒都沒喝,但整個胃好像被人灌了三斤白酒,裡邊翻江倒海,難受得快要燒起來了。

  直到把黃膽水都嘔出來後,他才扯了幾把紙巾擦了擦臉,扶著洗手台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李可唯把半長不短的濕發給撇到了腦門後,與鏡子裡滿面通紅、眼帶血絲的自己大眼瞪小眼,開始懷疑他可能真的在某個平行世界喝醉過。

  他從褲兜裡掏出電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機,點開某個他關注了很久的博主,從列表裡打開了一個睡前冥想視頻。

  「從現在開始,深呼吸三次,慢慢來,不要著急——」

  「吸氣……呼氣……慢慢地,感受到心中的煩惱順著氣一直吐出來,感受到吸進去的空氣沿著手臂一直走到了你的手指——」

  「放鬆,全身漸漸放鬆下來,接著靜下心來,去感受大腿的存在……」

  李可唯平時遇到懸而未決的項目問題時,便會點開這些冥想視頻。雖然這還是沒有從根源上解決他的失眠困擾,但每做一次冥想,身心至少都會舒展一些。

  今天連著幾個視頻做了半個小時,他才徹底從昨晚那場荒唐又離奇的「夢境」中緩過神來。

  李可唯甩了甩頭,正要拿上自己的浴巾去洗澡,結果發現沐浴露的瓶子空了。

  他暗罵了一聲,只好蹲下身來從櫃子裡取出一個未拆封的白色按壓瓶,也沒怎麼細看,便一把揣在懷裡赤著腳往淋浴室走去。

  等到洗了一半,聞見自己身上有股怪味時,李可唯才猛地拎起剛才順手拿的那個白瓶子,卻見標籤上邊印著一隻微笑的博美,旁邊還寫著幾個碩大的中文字:

  萌寵沐浴露。

  李可唯懵了一瞬,把瓶子轉到背面,看見了該沐浴露的生產日期:2015年12月。

  七年前……

  但沒過多久,他便慢慢記起來了。

  這是某一年品牌方搞促銷,他和別人拼團購買給雪媚娘的洗澡用品。

  雪媚娘不是吃的,而是他和季想一起養的一隻薩摩耶,因為毛色實在太白了,就被他賜名為「雪媚娘」。

  李可唯看著瓶子上那張微笑的狗臉,突然間非常想念雪媚娘。

  當年他和季想結婚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兩個人一起去醫院測了受孕激素。結果報告單顯示,季想的受孕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七,而他的受孕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

  小孩子都知道,一個人若是想要懷孕,受孕概率至少要高於百分之六十。所以這意味著即使在科技發達的現代,他和季想都無法擁有一個他們自己的孩子。

  出結果的那天,他們蹲在醫院走廊的角落裡,對著那薄薄一張紙研究了一個下午,但那白紙黑字的資料指標就明晃晃的寫在那,再怎麼看好像也改變不了這殘酷的事實。

  最後還是季想看他太難過,提議說我們養一隻狗吧,畢竟毛孩子也是孩子。

  李可唯欣然同意了。

  再後來不久,他們就通過同城的領養管道領養了當時被前主人遺棄在大街上雪媚娘。

  雪媚娘當時芳齡兩歲多,有非常嚴重的皮膚病,毛被剔得東一塊西一塊,全身上下幾乎沒一塊好肉。

  李可唯把它送去寵物醫院治病養了三個月,才把那身病給徹底根治了。等再接回家的時候,雪媚娘雖然毛還禿著,但已經和初見時「判若兩狗」了,不僅拆家拆得得心應手,連賣慘裝可憐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都運用的十分嫺熟。

  每次他舉著拖鞋去教育剛咬完衛生紙的雪媚娘時,它便會嚶嚶假哭地跑去找房間裡正在編曲的季想,各種打滾撒嬌賣萌,只可惜最後的下場還是被李可唯提著耳朵揪到牆根繼續教育。

  這時候季想就算編曲正編到一半,也會穿著睡衣踩著拖鞋到客廳來看熱鬧,甚至還會蹲下身,舉著手機把雪媚娘被罵到縮耳朵的慫樣給記錄下來。

  當然,有時候教育時間也不會很長,只因為他教訓到一半,會突然被一雙手給騰空抱起,隨後重要的輸出部位就被堵住了,再也發不出一個罵人的音來。

  這時候雪媚娘便會狗狗祟祟地轉動他的眼珠,最後再找準時機夾著尾巴「啪嗒啪嗒」地溜之大吉。

  那時候李可唯真心地覺得,自己的後半輩子應該也會這樣快樂無慮的一直過下去。

  因為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困難是能打倒他和季想的。

  可是凡事都有後來。

  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確實給了他這個理想主義沉痛的一擊又一擊。

  最後的最後,就連雪媚娘也不在了。

  而他和季想的婚姻也隨著雪媚娘的離去走到了盡頭。





第5章

  「滴滴——滴滴———」

  李可唯皺著眉翻了個身,閉著眼摸索著把手機的鬧鈴給關了。

  他的頭疼得像灌了一斤水泥,昨晚洗澡時好像還感冒了。難得沒有加班的週末,他只想在床上一覺躺到中午十二點。

  可惜天不遂人願,那手機安靜了幾分鐘之後,又瘋狂地振動嚎叫起來,鈴聲還是他給某位元女士的專屬音樂:《姐就是女王》。

  李可唯認命地揉了揉眼睛,才勉強撐開了一條縫,接起了那位備註名為「渣男收割機」的電話:

  「喂……」

  「喂什麼喂!?」

  對面傳來一陣中氣十足的女聲,聽起來怒氣值已經到達了頂峰:「你不會忘記今天要和我一起去做什麼事吧?」

  「我昨晚還特意在vx上提醒你了,結果你倒好,從七點起就開始人間消失了,打了幾個語音電話也不接,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不知道的以為你去哪和陌生男人四一九了……」

  李可唯心裡苦笑,昨天發生的事可比和陌生男人四一九恐怖多了:

  「所以我們今天要去做什麼?」

  對面足足沉默了十秒,語氣逐漸癲狂:

  「李——可——唯———」

  「好了好了,開玩笑。」

  他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來,扯了扯歪到另一個肩頭去的寬鬆睡衣,踩著拖鞋走向了衛生間:「就你上次說的那家店嗎,今天披薩雙人份半價的那個。」

  「對,位置我已經發給你了,我訂了十二點整的桌。」

  對面又響起一陣威脅的聲音:「一定不要遲到啊,這家店最近變網紅店了,過時不候的,你要是敢遲到就完了。」

  「行了,我洗漱去了,掛了。」

  李可唯將手機擱在洗臉臺上,一抬頭,又被自己的臉給嚇到了。

  他的眼角本來就耷拉得嚴重,昨晚掉了幾滴眼淚後,兩隻眼睛就像核桃一樣浮腫起來,把雙眼皮都擠成三眼皮了。

  刷牙洗臉後,李可唯只好從櫃子裡找了片一次性蒸汽眼罩,戴著在床上幹躺了十幾分鐘,等到眼睛看起來沒那麼腫之後,才換衣服準備出門。

  那家披薩店開在一個小景區裡,周圍正好有個小學。

  此時正值放學時間,石磚青瓦的小巷中擠滿了系著紅領巾的小朋友,剛出了校門便一窩蜂地湧向了賣炸串烤腸和奶茶仙草的小攤,口中還嘰嘰喳喳地討論著買玩具抽卡之類的事兒,黑溜溜的大眼睛裡全是未經世俗的天真與朝氣。

  李可唯開著手機導航,艱難地穿梭在那群個頭還沒有他腰身高的小學生中,仿佛一隻誤入了雞群的鴕鳥。

  等他最後在一堆古色古香的老宅中找到那家名為「Mr.HAnsor」的小店時,已經不幸地遲到了十分鐘。

  「李可唯——這裡!」剛踩上門檻,便聽見院子裡有人在喚他。

  李可唯用手遮了遮滿臉的太陽,往裡望去。

  只見傅輕雲穿著一身青綠旗袍,遙遙地立在八角簷亭之下,細瘦的腳脖子在光下白得像塊玉。

  她長著一副典型的溫婉美人模樣,但開起口來的聲音卻活像個聲如洪鐘的軍訓教官:「愣著幹什麼,過來呀!」

  李可唯無語地往四處看了幾眼,才一步步地朝她走去:「我們的飯呢?」

  傅輕雲大手一揮:「不急,你先來幫我拍照。」

  「我急啊大小姐……我早飯都沒吃呢。」

  李可唯嘴上抱怨著,卻熟練地從褲兜裡掏出了手機,再熟練地單膝跪地,將鏡頭對準了倚在廊柱上、瞬間擺出一副「嬌花照水」姿勢的傅輕雲。

  「橫著照豎著照?」

  「都來幾張。」

  傅輕雲剛才叫他名字時還齜牙咧嘴的,現下一對上鏡頭整個人便完全變了一副模樣,仿佛成了民國時被困在春閨裡的千金小姐,神色泫然欲泣,要多憂傷有多憂傷。

  「你男朋友呢?」李可唯蹲麻了,兀地開口問了一句。

  「應該問,你‘前男友’呢。」

  傅輕雲憤憤地咬了一下唇,一瞬間從憂愁的民國少女變成了憤世嫉俗的新青年:「別在我面前提那晦氣男。」

  「這次又怎麼了,發現自己只是他的ATM?」

  李可唯認識傅輕雲這麼多年,發現她不是在失戀,就是在失戀的路上。

  如果說傅輕雲在這世界上有什麼始終如一的愛好,那麼這個愛好就是——談戀愛。

  高中的時候,別人在為著期末考省質檢發愁,傅輕雲在為今天在籃球場上勾搭到的帥哥不回自己而發愁。

  大學的時候,別人在為績點保研焦慮,糾結著是找工作還是繼續深造,傅輕雲還在為那追不到手的學生會副主席而鬱鬱寡歡。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是個單純又膚淺的女人。

  相反,傅輕雲是李可唯見過最聰明的女人。

  他們兩個第一次見面,是在大一期末的年級大會上。在優秀新生代表的角逐中,李可唯以兩票的微小差距輸給了英語口語能力極其彪悍的傅輕雲,從此便一直默默地把此人記在了心裡。

  直到大二時兩人一起組隊參加競賽,李可唯才第一次認識了眼前這個可怕的女人。

  這人從小到大拿各種獎拿到手軟,高中在失戀的間隙去參加了資訊競賽的培訓,沒想到「一不小心」就拿了金獎,還保送到了C大計院最好的實驗班。

  據傅輕雲本人自述,大學一點正事也沒幹,也什麼也沒學到,只顧著天天和各種各樣的帥哥談戀愛,但考試前幾天稍稍翻一下書,就能輕輕鬆松考到90+。在這個高手如雲的實驗班,名次愣是沒掉出過前10%。

  但李可唯覺得,上帝給她開了一扇窗,可能也給她關了另一扇窗。

  「ATM?我才不會找這麼膚淺的男的。」

  傅輕雲嗤了一聲:「我只是要他給我毫無保留的愛,就像我對他那樣。」

  「可惜,男人都辦不到。」

  李可唯忍不住道了一句:「你不要地圖炮。」

  「等一下!你那個相機!!」

  傅輕雲看著李可唯舉手機的姿勢,柳眉又蹙了起來:「你手機得倒著拿,仰拍——仰拍懂不懂,顯腿長——」

  「我上次給你拍了四十張,然後你那天朋友圈就只發一張,還是你的自拍。」李可唯搖了搖頭。

  「我不想幫你拍了……」

  「再拍幾張再拍幾張,過了這個點就沒有這個光線了——」傅輕雲放軟了語氣,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李可唯。

  ……

  等兩人終於拍完照時,李可唯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才剛上了一盤魚子醬沙拉,就被他風捲殘雲地掃了個精光。

  「誒,你的眼睛怎麼了。」

  傅輕雲p圖的間隙不小心瞄到了李可唯的眼睛,這才停了手上的動作,托著腮觀察起來。

  「不知道,可能是昨天吃太鹹,水腫了。」李可唯臉不紅心不跳地回道。

  「誰水腫腫成這樣啊。」傅輕雲也夾了一筷子生菜,送進嘴裡。

  「林阿姨最近狀況怎麼樣?」

  李可唯回道:「還行,我每週五都會去療養院陪她,就是有時候……她認不得人。」

  傅輕雲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叔叔欠的那些錢……」

  「沒事,我現在工資挺高的,退休前應該能還完。」李可唯撕了一片披薩放到嘴裡,假裝心不在焉地回道。

  「嗯……」傅輕雲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

  「其實——」

  李可唯在心中歎了口氣,有時候他會反感傅輕雲那過於敏銳的洞察力,那人只看了一眼,便幾乎快把自己心裡的大部分煩惱給完全洞穿了。

  「我昨晚……」

  傅輕雲是為數不多知道季想與他真實關係的人,但此時此刻,李可唯卻突然像被人捱住了喉嚨,喪失了傾訴的欲望:

  「……算了,其實沒什麼。」

  傅輕雲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你不會真的和別人四一九了吧。」

  「沒有。」

  李可唯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我倒希望有。」

  這時,一陣急促的鈴聲從他的包裡傳來。

  「叮鈴鈴——叮鈴鈴——」

  傅輕雲叉了一塊肉放嘴裡,疑惑道:「這大中午的,誰找你啊。」

  「這是我工作號的鈴聲。」李可唯也皺了皺眉,但最終還是熟練地接了起來:「喂,您好。」

  「……誰啊?」

  傅輕雲看著李可唯從最初的一臉敷衍到最後露出了晴天霹靂的表情,心中一咯噔。

  「要加班??」

  李可唯沖她擺了擺手,面色難看地朝電話那頭道:「今晚就開線上會議……這麼急?」

  「好……好的,我知道了……」

  「到底怎麼了?」傅輕雲看著李可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樣,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我和你說過,我們公司……之前和星娛有合作。」

  「啊,就那全息app啊,好像年輕女孩都挺喜歡的。」傅輕雲接著問道。

  「怎麼了?」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道:「那個專案的下一個合作物件。」

  「是季想。」





第6章

  項目推進得非常快,中午李可唯才和傅輕雲吃完飯,晚上公司的線上會議就成立了專門的小組,連任務分配都寫得明明白白。

  畢竟季想這幾年的人氣在歌壇裡一騎絕塵,若是app能在7月通過國家的審批後上線,背後帶來的巨額收益將是難以估量的。

  出於某種貼心的考慮,領導還發來了一個5G的壓縮包,裡面全是季想這些年來的演出現場與大小訪談,簡直比大粉的安利指南還全。

  最讓李可唯失語的是上邊還喪心病狂地寫了每天的打卡任務,例如週一要看完荊棘鳥2015ENES演唱會的視頻,週二要看完他參加某綜藝的剪輯,週三要看完他們樂隊簽售會的特輯。

  策劃組的領導還會定時提問,以便專案組的所有人都對核心人物的性格愛好瞭若指掌。

  最後派去星娛總部做對接的有三個人。

  一個有工作經驗的李可唯,一個沉默寡言的鍋蓋頭男,還有一個據說是領導親戚的小姑娘。

  「李哥,我感覺你好厲害啊。」

  小姑娘姓嚴,叫嚴遙遙,戴著副黑框眼鏡,臉蛋倒是長得白白嫩嫩的,一副不知社會疾苦的天真模樣:

  「我粉了Eris這麼多年,怎麼就沒發現《冰鎮蝴蝶》的第一場演出裡他戴的是孔雀藍的胸針呢——」

  「我真是個不合格的粉絲……」

  因為那個胸針是演出前他親手給季想戴上的。

  李可唯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但表面上還是語重心長地對小姑娘道:「不是你的錯,只要觀察得足夠細緻,就能發現生活中許多被錯過的事物。」

  嚴遙遙看著李可唯的目光都帶了星星眼:「你說得對!李哥,我要向你學習!」

  旁邊的鍋蓋頭男不知是不是對「領導塞人」的暗箱操作心懷不滿,每次嚴遙遙說話他都要伸手調整一下自己的耳機,好像聽見她的聲音自己就會被降智一樣。

  李可唯便被這兩人夾在中間,以一種微妙的心情走進了星娛的大廈。

  剛走進大廳,便望見了一塊顯眼的巨幕大屏,上邊正好放著荊棘鳥某次演出的現場視頻。

  「啊!是《夢蓮》!!」

  嚴遙遙一聽見間奏的吉他與古琴混奏就認出來了,一臉陶醉地跟著螢幕中的季想小聲哼唱了起來:

  「One day, I dreamt that I became a lotus……」

  (有一天,我夢見我變成了一朵蓮)

  「Countless people passed by me」

  (無數人從我身側經過)

  「Only you gently held my cheek」

  (只有你輕輕托起我的臉頰)

  「And I heard you laugh」

  (我聽見你笑了)

  「Heard you laugh……」

  (聽見你笑了)

  這場露天演唱會正好趕上暴雨,但季想的聲音卻穩的好像吞了一斤CD一樣,絲毫沒有被突如其來的異狀影響,反而發揮的比往日還要穩定。

  雨打濕了他的發,他便索性將劉海全都撂至頭頂,露出了那張足以讓現場觀眾尖叫不停的俊臉。

  當時這場演唱會走的是優雅冷淡風,可偏偏他的白襯衣在這場暴雨中被淋成了半透明的肉色,像件緊身衣一樣縛著強健有力的上半身,粉絲們甚至能透過攝像機窺見他左胸上那片半遮半掩的刺青。

  一首帶著佛性的曲子配上如此血脈僨張的演出,極強的性衝擊力直接把季想和荊棘鳥跟坐火箭似的送上了熱搜,#Eris 性張力#更是在榜一掛了整整一天一夜。

  李可唯還記得,在全網熱火朝天地討論季想的性張力、猜測他胸口紋的是什麼東西時,季想本人正萎蔫地躺在床上,對網上所有關於他的熱議都一無所知。

  那人被雨淋得發了高燒,臉頰成了蘋果那樣的蒸紅色,劉海也乖順地垂了下來,跟抵抗力很差的幼稚園小朋友似的。

  也就是在這時候,李可唯看著熱搜上的#有一種禁欲感叫Eris#,又看著揚言威脅不陪他睡覺就不吃藥的季想,開始對網上明星們立的一些人設表示強烈懷疑。

  「啊!李哥,電梯來了——快快快……」

  嚴遙遙邊跑邊提著她的小裙子,不忘回頭拉了一把眼神放空的李可唯。

  李可唯定了定心神,這才跟在兩人身後最後一個走進了電梯。

  「啊,你們是koton來的人?不好意思啊,我們這設備還沒有來得及全部搬過來,不過下午應該就搬完了。」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朝他們道。

  「你們可以先去問一下Eris的行程助理,他在23樓等Eris拍廣告,他應該會比我更清楚。」

  嚴遙遙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連半張臉大的黑框眼鏡都擋不住底下發光的眼睛:「天哪,想不到來這裡工作還有機會看季老師拍廣告——」

  「辭職去當他的助理就可以每天都看到他了。」鍋蓋頭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

  「我才不要辭職呢,只要這輩子有機會和Eris面對面地說一句話,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嚴遙遙也朝鍋蓋頭「哼」了一句:

  「你這種不追星的宅男是不會懂的。」

  「我才不想懂那些沒營養的東西……」

  「你說什麼……!!」

  李可唯看著電梯的數字不停攀升,心裡突然生了一絲淡淡的悵然。

  他和季想還沒離婚的時候,就一直想著有機會來他的公司看看,看看那人認真工作起來是什麼樣子。

  可那時季想總是以不方便、太枯燥、沒有正當理由等各種緣由來拒絕他,他的經紀人也以隱婚對象不宜和季想一起在公共場合抛頭露面為由,苦口婆心地「教導」他了一番。

  久而久之,李可唯心中那股熱切的念頭便慢慢淡了,最後成了他心裡一個不足為人道的遺憾。

  只不過,當年執著的東西他現在已經不再執著,當年遺憾的事情他也學著慢慢釋懷。

  曾經讓他難過了幾天幾夜的事情,現在也只成了心中一縷比煙還輕的悵然。

  ——或許,這就是時間的力量。

  但是當李可唯隔著那層玻璃窗,再次看見季想的時候,他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滯了一拍。

  那人身上仿佛有一種奇妙的魔力,僅僅站在原地就能輕鬆地吸引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季想今日穿了一身輕熟復古風的商務西裝,正在拍某品牌眼鏡的代言廣告。深駝色的毛衣搭上淺灰的正裝外套,再配上鼻樑上那副金絲細框眼鏡,成熟風雅的氣度一時盡顯。

  他的眼睛直視著鏡頭,嘴角還留著一抹淺淺的笑,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

  但……季想真正開心的時候,是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的。

  季想開心的時候,眼睛會克制不住地眯起來,形成一個自然的弧度,像兩彎細長的月亮。

  李可唯遠遠望著這個前不久才重逢過的人,心底卻久違地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

  他忽然又想起四月七日的那個雨夜,想起季想那雙濃烈而鮮明的眼睛,想起他那句「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只把你當陌生人」。

  原來那個時候,季想就知道他們今天會再見面。

  李可唯聽著耳邊嚴遙遙不矜持的抽氣聲,看見季想轉頭朝這裡看了一眼。

  兩人的視線隔著一道玻璃短暫地相交了數秒,最後雙雙移開了目光。

  這次的項目是在上一個項目的基礎上進行的,原本的流程採樣也從幾個月縮短到了十五天。

  李可唯默默地數了數,努力安撫那顆隱隱有些狂躁的心。

  十五天——

  只需要和季想共處十五天。

  十五天后,一切都會回到原樣。





第7章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當嚴遙遙看見季想本人走出房間站在他們的對面時,顫抖地推了推眼鏡,整個人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沒、沒事……我們也才剛到——」

  季想的目光掃過一言不發的李可唯,露出了一個友好的微笑:「合作的項目我聽說了,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荊棘鳥的主唱季想,日後的一段時間裡還請各位老師多多關照了。」

  「我姓嚴,叫嚴遙遙——主要負責語音設備的故障調試工作,對了季老師……我、我還是荊棘鳥很多年的粉絲……」

  嚴遙遙近距離地望著季想那張帥得不真實的面孔,連舌頭都要打結了。

  她沒想到這位大明星私底下這麼平易近人,還會在工作的休息時間主動跟他們這些小人物做自我介紹。

  「雷旻,技術員。」

  鍋蓋頭惜字如金,似乎不想和眼前的一大群人多作糾纏。

  「聽起來很厲害。」季想笑了笑,「你看起來年紀不大,大學剛畢業?」

  「我已經快奔三了……」鍋蓋頭見季想主動找他搭話,眉頭擰了擰,有點變扭又有點受寵若驚。

  「還好,沒有很厲害,李哥才是我們這技術最好的人。」

  「哦?」季想的目光轉向李可唯。

  李可唯見實在躲不過了,才慢慢開了口:

  「李可唯,這次合作對接的主要負責人。」

  「大家有什麼問題或者需求都可以跟我說。」

  季想眼睛微眯了一下,低下頭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了一句:

  「李哥好。」

  李可唯被那低音聲線震得心臟直發麻,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反應,只好扯了扯嘴角:「你好……」

  他和季想朝夕相處了六年多,還是第一次用這麼禮貌客氣的語氣同那人說話。

  「聽設備組的老師們說設施下午才能準備好,現在正好到了飯點,我的經紀人在附近的餐廳訂了位置,要不要一起吃飯?」季想提議道。

  「啊!?這是可以的嗎……?」嚴遙遙差點被從天而降的驚喜衝昏頭腦,她當非酋的這些年連一張演唱會門票都沒搶中過,可今天甚至還沒開始正式工作,就獲得了與偶像共進一餐的機會,實在是太幸運了。

  「不好意思,我們剛才已經點了外賣。」

  李可唯拍了拍嚴遙遙的肩,一句話將她從幻想的天堂拉回了殘酷的人間。

  小姑娘聽不懂這是季想的客套話。

  據他所知,這附近的餐廳都是五星級飯店的水準,需要提前預定位置的餐廳肯定早就算好了就餐人數,他們三個若是真的沒頭沒腦地沖上去,到時候肯定會被人在背後偷偷笑話。

  果不其然,季想也沒再多挽留,只是對著面露失望之色的嚴遙遙笑了一下:

  「沒事,以後一起吃飯的機會還多著。」

  「下午見。」

  嚴遙遙念念不舍地望著季想離開的背影,感覺他離開時的空氣都是香的。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過頭問李可唯:「對了李哥,我們點了什麼外賣?」

  李可唯聞言一頓,這才打開手機裡的外賣軟體:

  「這是個好問題。」

  最後,三個人點了份巨貴又難吃的芹菜炒牛肉套餐,在隔壁的休息間苦著臉吃完了。

  到了下午兩點,聽上午的那個工作人員說設施都裝好了,他們才坐電梯到了30層的錄製室。

  「天哪……他們的電腦居然裝了芯雲的八代GPU——」雷旻坐在控制台前,克制不住自己顫抖的手。

  「我們公司的電腦都還沒裝上,而且連anaconda的環境居然都配好了。」

  「臥槽!!還有GT1240的顯卡!!」

  李可唯歎了口氣:「這就是富得流油的大公司啊。」

  「先別顧著興奮,之前上個專案的demo先跑一下,記得定好的流程嗎?」

  雷旻望著電腦的眼睛已經發光了,右手一秒鐘都不願離開滑鼠:「當然,前幾天先用動作捕捉來3D建模,之後幾天再進行語音錄製和語氣收集,邊收集資料邊訓練。」

  李可唯單手撐在桌上,俯身湊到電腦跟前,循循善誘道:「注釋都看得懂吧。」

  「看得懂。」

  「一會兒資料影像傳過來,先別急著調參數,你幫我看看模型生成的資料幀裡哪些有異常,要及時進行資料清洗,別到時候訓練出一個缺胳膊少腿的小人了。」

  「還有,在他們來之前先把感測器的終端和電腦給連接一下,看一下能不能成功連通,因為有時候那個埠會被別的東西佔用……」

  季想被一群工作人員簇擁著來到錄製室時,第一眼就看見李可唯俯著身子,在電腦前專心致志地教導別人的場景。

  那人的頭髮比以前長了一些,垂著頭的時候劉海幾乎把眉眼給遮了大半,只露出線條溫順而柔和的下半張臉。

  他身上只穿了件寬鬆的灰綠襯衣,顯得袖管空空蕩蕩的,低下身時甚至能清楚地看見背部與臀際相連的那道S形腰線。

  季想的目光在那塌下去的腰窩處流連了一會兒,最後才輕輕地咳了一聲,強行打斷了李可唯與雷旻的研討會。

  「季……呃…季想老師。」

  李可唯生硬地改口,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道:「先跟您介紹一下,我們今天下午主要是試一試動作捕捉這個部分,一會兒可能需要穿上那種傳感衣,然後再根據我們的指示做一些基本的動作就行了。」

  「錄製的時間可能會有點長,如果你感覺身體疲憊或者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請及時告訴我們。」

  季想點了點頭,朝身邊的工作人員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些人便三三兩兩地退了出去。

  「李哥,我把傳感衣拿過來了。」

  嚴遙遙抱著一個紙箱走了過來,看著季想的目光有些含羞帶怯:「是……是現在就讓季老師換上嗎?」

  「嗯。」

  李可唯應了一聲,但又覺得有點不對:「等一下,這個傳感衣是星娛給季想專門定制的,還是向外面的公司租的?」

  「啊,我也不清楚。」嚴遙遙把紙箱放在地上,拎起了一件衣服:「但是上面都有標尺碼。」

  「念一下。」

  「有170、175、180、185……」

  嚴遙遙誠實地道:「然後就沒了。」

  李可唯:「……」

  李可唯:「他穿不下。」

  季想本來就腿長,他給那人買的每條褲子尺碼至少得190以上。

  他之前的幾個小時考慮了各種突發的技術問題,但萬萬沒有考慮到這傳感衣季想根本就穿不上。

  「怎麼了?」季想看著眾人糾結的表情,問道。

  「出了點小問題。」李可唯平靜地回道。

  「李哥,是我沒考慮到這個問題……現在怎麼辦?」嚴遙遙苦著臉望著李可唯:

  「要不,讓季老師先試試185的?」

  「不用試了,他真穿不下。」李可唯歎了口氣。

  「沒事,就是光學動捕可能用不了了,今天先用慣性動捕試試看。」

  李可唯揉了揉眉心:「對了,一會兒你記得去和經紀人還是負責人說一聲,讓他們弄一個定制的傳感衣過來。」

  「噢……好。」

  嚴遙遙嘴上答應著,心裡卻納悶:

  為什麼李哥對季老師的褲子尺碼這麼瞭解,連試都不試就知道他穿不下……





第8章

  隨後,李可唯從另一個紙箱中找到了綁帶式的感測器。他回過頭,看見季想正敞著兩條腿坐在沙發上,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安靜地望著自己。

  「準備開始了嗎?」

  但只過了一瞬,那人仿佛又戴上了平日裡慣用的面具,嘴角向上微微挑了起來,成了副容易親近的和善模樣。

  「嗯……」

  李可唯握著手中的黑色綁帶,有些猶豫地朝雷旻和嚴遙遙問道:「你們之前有替人綁過這個嗎?」

  兩人齊刷刷地搖頭。

  李可唯又沉默了片刻,這下不管他有多不情願和季想進行身體接觸,都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他拿起一個背帶式的感測器,示意季想自己套上去。然後半跪在地上,雙手從那人的背後握住綁帶,再往前勒了勒,確認系緊了之後,才在胸口處「哢」地一聲入了栓。

  季想身上還穿著早上拍廣告的那件白襯衣,袖口與領口間似乎噴了龍涎香味道的香水,現在雖然淡得幾乎只剩尾調,但李可唯低頭調整綁帶時,那股溫和而霸道的氣息還是不由分說地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

  他必須每時每刻都保持清醒,才能刻意忽略掉自己對那人過於熟悉的身體記憶。

  「……季想老師。」

  李可唯將背後的兩條綁帶繞回身前,有些生硬地將季想的腰環住,然後再一寸寸地系緊:「你能抬一下手嗎。」

  「好。」

  季想低頭望著自己腰間那只白皙修長的手,隨後將自己的雙臂微微抬了起來。

  李可唯從箱子裡取來兩個袖箍一樣的感測器,給季想的大臂和小臂都綁上後,將傳感線接了起來。

  「麻煩站起來一下。」

  兩人的距離拉得很近,李可唯半蹲著身,鼻尖幾乎要貼到那人的襠部。

  他後面堵著個巨大的器材箱,退也退不了,又不好意思當著眾人的面讓季想往後一點,便只好憋著一口氣默默地將那人的大腿和小腿都綁上了感測器。

  每次不小心碰到那帶著溫度的皮肉,李可唯背上都會發一層細汗。但他實在不想在那人面前失態,便只好低著頭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季想最後倒是沒有為難李可唯,自己給自己戴上了傳感手套,看著上面一排的指示燈,頗為好奇地伸了伸手指。

  錄製室的門沒鎖,經常會有一些人進進出出,不知道是真要取什麼東西,還是借機會來偷看錄製的。

  「我天……好帥………」

  「草,不僅是帥……你不覺得…很色嗎………」

  「救命救命我都不敢看了———」

  李可唯隱隱聽見了從門口飄來的「閒言碎語」,這才抬眼去看季想穿戴完畢後的模樣,不料才掃了一眼,整個人就徹底僵住了:

  設備是普通的正經設備,但穿在那人身上不知怎的卻莫名有種情趣捆綁的禁忌感。

  尤其是那副純黑的傳感手套,將季想掌短指長優勢展現到了極致,骨感十足的食指與中指併攏起來的景象更是容易令人聯想到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李哥?」

  李可唯站起身,反射性地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季想帶著探究意味的眼神。

  「沒什麼,你……先簡單地活動一下,在場地裡隨便走走。」

  他朝電腦前的雷旻道:「你看看傳送過來的影像有沒有和真人動作同步。」

  雷旻盡職盡責地回道:「好的。」

  「季老師抬一下左手,張一下手指,對、對……」

  角落裡又響起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甚至還出現了拍照的哢嚓聲。

  「誒誒誒,這裡不能拍照,都出去都出去——」

  房間裡負責隱私保護的工作人員這才反應過來,將那些聚在角落的人一窩蜂地趕了出去。

  「左腿的同步率好像和右腿的差了一點,會不會是感測器的線沒接好?」

  雷旻看著背對著他們的李可唯,又疑惑地叫了一聲:「李哥?」

  李可唯這才回過頭,朝他們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上個廁所。」

  「你叫遙遙幫季想老師重新接一下線吧,如果還不行就換一條綁帶,一會兒我回來再看看模型。」

  嚴遙遙的臉「唰」地一下竄紅了:「啊……我來?」

  李可唯朝她點了點頭,隨即便開門走了出去。

  季想的眼睛一直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門最後嚴絲密合地關了起來。

  他垂下眼,看著自己腕上灰色的運動手環。

  這是四年前李可唯在實體店給他買的情侶款,他們兩個一人戴一隻,能在平臺上即時共用對方包括心率血壓之類的健康狀況。

  剛才那人專心給他接感測器的時候,沒發現手環藍牙的指示燈亮了一下。

  但季想看見了,看見他的運動手環上重新出現了「成功自動配對」的標誌。

  說來也離奇,這麼多年兩人手機都換過好幾部了,但卻偏偏都還帶著這「充電十秒鐘續航十小時」的智能手環。

  這個以前總被他抱怨版型醜、說第二天就要扔掉的手環,現在卻反而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

  季想點開了李可唯的監控介面,看著那人的心率從幾分鐘前平緩的65直接躥上了85,現在還在89與95之間糾結地波動,跟個失控的節拍器似的。

  他微微動了動嘴角,將手環收進了褲袋裡,朝滿面通紅的嚴遙遙笑道:

  「來吧,接下來還要做哪些動作?」

  四月的天氣還不是很熱,衛生間裡更是籠罩著一片陰涼的氣息,隱隱還能聞見一股潮濕的黴味。

  李可唯打開水龍頭,捧了一把冰意十足的冷水澆到自己臉上,開始深呼吸。

  他想起了方才季想那些若有似無的撩撥。

  之所以說是「若有似無」,就是因為那人什麼實質性的舉動都沒做,但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了這麼久,季想自然清楚什麼動作、什麼聲音、什麼氣味最能激起自己的「反應」。

  當然,李可唯再明白不過,這並不是季想示愛的甜蜜舉動。

  他是他見過的自尊心最強、且最記仇的人。

  或許那人只是在報那個雨夜裡自己的「下車之仇」,畢竟那晚還是他三十歲的生日。

  或者更久遠一點,那人還在為當初「被離婚」一事而耿耿於懷,畢竟依季想的性格,就算離婚也應該是他先提出來才像話。

  又或許,那人只是想看時隔四年,自己還是不自主地被他所吸引的「窘態」,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人僅僅用了一根煙就能把自己勾得神魂顛倒一樣……

  李可唯覺得季想現在就像一株蟄伏在他身邊的食人花,用迷人的外表、香甜的氣味去吸引獵物,一旦自己鬆懈半分,表現出對過往有所懷念時,季想便會毫不猶豫地抓住他的馬腳,一口將他的痛苦和眷戀從頭到腳地吞下,再得意地轉化為自己的養料。

  或許,方才看見自己跑洗手間時,那人心底就已經開始偷笑了。

  李可唯對著鏡子甩了甩頭,無聲地歎了口氣。

  輸面子就輸面子吧,反正在季想面前,他也從來沒贏過。

  等他從走廊回到錄製室時,發現季想已經不在那了。

  只留下了盯著電腦的雷旻,還有翹著腿不知道想什麼的嚴遙遙。

  「李哥,你回來啦!」嚴遙遙看見李可唯,熱情地打了個招呼,「我剛剛還說是不是廁所沒紙了,要雷旻給你去衛生間送紙呢。」

  李可唯:「……」

  李可唯:「……季想呢?」

  「噢,剛才季老師的經紀人好像來過,說要帶他去錄一個蠻緊急的vcr短片。」

  嚴遙遙看上去很興奮:「季老師剛才還說等他錄製完邀我們晚上一起去吃飯呢,他真的好好啊,一點都不擺明星架子——」

  李可唯感覺自己的臉抽了一下:「……所以你答應了?」

  嚴遙遙理直氣壯道:「當然啊!誰能拒絕偶像請自己吃飯呢!而且還不用付錢!」





第9章

  等到吃飯的時候,李可唯發現季想身邊多了幾個不知是助理還是經紀人的人物,只不過他一個都不認識。

  那人剛出道時的經紀人叫小優,是個沉靜內斂的微胖大叔,無論春夏秋冬身上都穿著件白色汗衫,對人和藹可親,和李可唯之間的關係也還算不錯。

  但季想現在的經紀人似乎已經換了,站在他身邊的人是一位穿著商務套裝、模樣長得很精明的年輕男士。

  李可唯望著那一圈陌生的面孔,忽然有點想問問季想小優到哪裡去了。

  畢竟,小優曾經是季想身邊唯一知曉他們關係的工作人員。

  「誒?哥們兒,這麼巧!怎麼又碰見你了!」

  王崇景剛下了公司的車,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李可唯,走過去頗為驚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想到koton派過來的人就是你啊,我感覺我們不久前才見過面呢——」

  「這可能是……緣分。」李可唯輕咳了一聲,便被王崇景勾肩搭背地邀向了飯店。

  「對了,我們今晚要吃的那個海鮮煲超有名的,Eris他們團隊每次聚餐都喜歡來這邊吃,他們招牌的龍蝦鮮蔬煲真的有一手,我每次出差的時候都分外想念那個煲底的湯汁……實在太鮮了!」

  王崇景勾著李可唯的肩膀,走到了季想身邊朝他擠了擠眼:「聽說你今晚要去吃我就來蹭飯了,不介意吧?」

  季想揚了揚嘴角:「不介意。」

  等走進一條似曾相識的煙火小巷,看著頭頂那霓虹燈圈著的「漁民家海鮮煲」招牌,李可唯才發現,他七八年前曾經和季想來過這家店。

  那時候他還在大學讀研,季想在附近的酒吧駐唱,這家海鮮煲就開在當年那家酒吧兩三百米的拐角處,每回深夜裡李可唯騎電動車來接季想下班時,都會去那家店「小搓」一頓,偶爾老闆還會友情贈送一些沒售完的小魚小蝦,正好帶回家給雪媚娘加餐。

  當年這家店才剛開業沒多久,門客冷落可清,連第二份半價的大酬賓特價都持續了一個月,季想和李可唯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這家店的第一批老顧客,只不過等他們搬到南陵區後,就再也沒來過這一片地方吃過飯了。

  李可唯走了幾步,來到記憶中那家酒吧的位置,卻發現過去燈紅酒綠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家親子烘焙坊,裡頭全是系著圍裙忙碌的大人和小孩,糕點的香甜氣味從那玻璃門的縫中不斷飄了出來。

  他隔著窗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就回到了大部隊聚集的海鮮煲店。

  「你們先進去占位吧,老闆說點餐小程式崩了,我來點就行。」王崇景一副這地兒我熟的模樣,把眾人都推進了提前預定的包廂:「功能表在桌上,大家想吃什麼自己看看。」

  嚴遙遙和雷旻坐在一起,兩人看了一會兒菜單後,都選了一個中規中矩又價錢合適的:「我們倆就吃那個招牌的龍蝦鮮蔬煲吧。」

  其他人看了一會兒,也開始點單:「我們要兩份番茄海蠣煎。」

  「兩份龍蝦鮮蔬,還有三份豬油鹵面!」

  李可唯正盯著菜單上的「十年老字型大小」發愣,猝不及防地被王崇景點了名:

  「哥們兒,你要吃什麼?」

  他遲疑了幾秒,還是選了以前經常點的:「老雞魚翅煲吧。」

  季想也朝王崇景道:「我也要老雞魚翅煲。」

  王崇景一邊記備忘錄一邊總結:「你們有啥忌口的嗎,我數數……五份龍蝦鮮蔬,兩份不放蔥和芹菜,三份豬油鹵面,一份不加辣,兩份加特辣,兩份老雞魚翅煲……」

  李可唯正看菜單上出了哪些新品,便漫不經心地順口接上了,熟練得像自己的身體記憶一般:「一份照常,一份粉絲加量,不放蔥和薑。」

  但此話脫口而出之後,他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這不是他的忌口,是季想的。

  「誰不吃蔥薑啊?」王崇景好奇地問了一句。

  李可唯背上冒了冷汗,而季想卻只是托著腦袋,以一種淡淡的眼神望著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仿佛之前榮獲「挑食公主」稱號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我不吃……」李可唯感覺自己又被那人揪住了小尾巴,在心底悔恨萬分地咬了咬牙。

  夠行啊季想,一會看看上了一盆蔥薑的魚翅煲他要怎麼吃。

  但是等菜上齊之後,李可唯發現季想真的就著粉絲,眼都不眨地把他最厭惡的蔥給咽下去了。

  「遙遙,大學剛畢業吧,那你可是我們這群人中最年輕的——」王崇景吃了一會飯,便按耐不住地給桌上每一個人都斟了酒,拿酒杯去碰嚴遙遙的旺仔牛奶:

  「這一杯王哥得好好敬你,希望大家也能活得像你一樣年輕,哈哈哈哈——」

  嚴遙遙有點受寵若驚地和王崇景碰了杯,兩手捧著旺仔牛奶的鐵皮罐,有模有樣地仰頭飲了幾口:

  「……謝謝王哥!」

  「……」

  李可唯坐在季想的正對面,聽見他身旁那位模樣精明的男士一邊看表,一邊同他低聲說了些什麼,而季想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壓低了帽檐繼續低頭嗦粉。

  「……根本不是聚餐的時候,Aprilwind的代言人見面會九點就開場了,到時候只有你一個人沒去……」

  「沒去就沒去吧,我本來也沒承諾過要去。」季想緩緩抬起頭,發現李可唯在看他。

  「你的粉絲從下午就開始在商場等了……」

  「工作室沒經過我本人同意發的行程,我不會去。」

  「剛才小唐來找我,問我你現在在哪,我說………」

  李可唯一對上季想那雙黑得不摻任何情緒的眼睛,便下意識地低頭錯開了視線。

  季想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只聽包廂門口一陣騷動,接著傳來了一個輕快的聲音:

  「季哥!原來你在這兒啊~」

  「噢——小唐來了!!」王崇景聞言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著西裝抹著髮蠟的年輕男子,露出一副錯愕的表情:「不是,你怎麼穿得這麼正經?」

  那人揚起嘴角笑了笑,俊秀的臉龐在一眾普通人裡分外惹眼:「我方才在會場裡等季哥呢,誰知道一直等他人都沒來,我就只好過來找人啦。」

  只見他自來熟地圍著桌子走了一圈,哇哇叫道:「好啊William,你帶著他們吃這麼多好東西,都不告訴我!」

  坐在季想身旁的男人無奈道:「你又不是沒來吃過,除了今天以外哪次聚餐沒帶上你?」

  其他人也附和道,語氣像哄著一個小朋友:「就是就是,你今天不是有走秀嘛。」

  而嚴遙遙此時坐在座位上,攥緊了她多災多難的小裙子,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沒想到和偶像吃飯還能碰見唐汝君,自己可是從小看他演的戲長大的誒!

  雖然近幾年在網上經常看到Eris和他的八卦緋聞,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親眼見到這兩位同時出現在自己眼前。

  唐汝君自己從角落搬了個塑膠凳,很自然地坐到了季想身邊,而他周圍的人好像對這種舉動司空見慣了一般,相視了幾眼後,默默投去了祝福的目光。

  「季哥,你想我了沒?」

  季想好似沒料到他會找到這裡來,見唐汝君作勢要拿他的勺子吃飯,便一手按住了他的手背,語氣無奈:

  「汝君,別鬧。」

  唐汝君眼珠一轉,笑嘻嘻地道:「怎麼就算鬧了,我都還沒……」

  「咦?」

  他這才看見了坐在對面的生面孔:「那是新的工作人員嗎,我怎麼沒見過?你的新助理??」

  王崇景敲了敲酒杯:「不是啦,是別的公司跟我們合作的一個專案組,他們只是暫時過來和我們一起工作幾天罷了。」

  「噢——暫時啊。」

  唐汝君托著腮幫子,目光轉向了季想正對面的李可唯:「這個哥哥長得真帥,我還以為是我們公司的預備練習生呢。」

  「你這麼一說,好像李哥看起來是挺帥的……」

  「平時好像沒發現,哈哈哈哈——」

  他見李可唯看見自己時的表情像石膏凝固了一樣,心底不由覺得好玩:

  「這位元哥哥,你認識我嗎?」

  有那麼幾秒鐘,李可唯想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要不是季想對當年那件事毫不知情,他真的會疑心那人恨自己恨到了骨子裡。

  世界上這麼多人,有這麼多人愛他,為什麼一定要和姓唐的人在一起?

  就算要和姓唐的人在一起,為什麼最後還是選擇了唐汝君?

  季想看著李可唯愈發蒼白的臉色,猶豫地開口道:「你……沒事吧?」

  李可唯木然地站起身,迎著眾人不解的眼神獨自朝門外走去。

  有一瞬間,看著唐汝君的臉,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那個他此生都不願再經歷的夜晚。

  作者有話說:

  進入一段回憶~





第10章

  四年前。

  2018年是李可唯和季想結婚的第六年,儘管他不想承認,但那一年,他本以為牢不可破的婚姻已經出現了裂痕。

  那一年,荊棘鳥參加了草莓衛視舉辦的大型樂隊綜藝——《星球派對》,並一舉拿下最佳人氣、最佳原創與最佳影響力三座金獎。

  季想也憑著出色的實力與美型的外貌獲得了業內「新一代神顏主唱」的稱號,這一期總決賽中他面無表情地把原調飆高了三個度的一幕更是被粉絲列入了封神名場面,在某站上的視頻播放量甚至在兩天之內超過了三百萬。

  荊棘鳥爆火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音綜與代言邀請,與此同時,樂隊成員們也開始準備人生第一場大型的全國巡演。

  這一天,李可唯百般無聊地躺在沙發上,用手機翻看娛樂熱榜,偶爾看見罵季想「臭臉怪」、「吸血前輩」的惡評還會操起鍵盤狠狠地懟回去。

  過了一會兒他就滑到了底部,看見了一條名為#花園巡演特別觀眾席#的熱搜。

  熱度雖不高,但點擊與搜索趨勢的指數正在以一種瘋狂的速度往上攀升著。

  李可唯心中暗自震驚:這年頭怎麼連觀眾席都能上熱搜了!?

  他點進了熱搜詞條,才發現重點根本就不是特別觀眾席。

  只見頂部一行加粗的小字寫著:

  【近日有網友在荊棘鳥花園巡演的彩排現場偶遇了穿著一身灰色運動服的唐汝君,平日裡潮服不離身的他此刻卻打扮低調,安靜地坐在特別觀演席上玩手機,似乎並未發現有人偷拍。】

  底下的長圖似乎截至某匿名論壇,連那糊到看不清的小字都擋不住這位網友的激動心情。

  【1L】草草草,我在彩排現場看見唐汝君了,他坐的還是Eris的親友位!!![圖片][圖片]差點忘了工作人員的自證[圖片]

  【2L】前排臥槽。

  【3L】!!!!!!!

  【4L】這側臉,還真是唐哥——唐哥你的Balenciaga和LouisVuitton呢,怎麼就穿了個民工一樣的運動服,還戴了個鴨舌帽……

  【5L】這還不夠明顯嗎,他不想被認出來。

  【6L】就這麼愛嗎……唐哥……

  【7L】就這麼愛嗎……唐哥……

  【8L】就這麼愛嗎……唐哥……+10086

  【9L】叫什麼唐哥,趕緊叫嫂子啊!!!嫂子粉還鋪廣場說他們兒子在海西拍戲勿cue呢,結果嫂子專門跟劇組請假來看季哥的演唱會,什麼叫千里送批,這就叫千里送批——

  【10L】季唐kswlkswl

  【11L】9l小心點,一會就被嫂子粉舉報。

  【12L】嫂子粉不會舉報的,嫂子粉正忙著在Eris廣場刷他渣男爛吊。

  【13L】嗑死我了嗑死我了,有沒有人懂的,之前演唱會Eris的親友位都是空的,結果這次居然留給了嫂子,這是雙向奔赴的愛……

  【14L】怎麼嫂子就叫上了,我可不是他們cp粉啊啊啊!!!

  【15L】[分享:三年前弗羅裡達初相遇,他是名不經傳無人知曉的小歌手,他是演藝事業落入低谷的小童星]快看這個總結帖,原來唐汝君陪Eris走過這麼多年,現在兩人終於在頂峰相見了,嗚嗚嗚嗚我看哭了。

  【16L】支持!快去結婚!

  【17L】支持!快去結婚!

  【18L】支持!快去結婚!

  ……

  「……怎麼又是他?」

  李可唯擰著眉看著唐汝君的名字,心底突然騰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不適感。

  雖說這幾年季想也有過幾條被炒到天上的緋聞,但沒過多少時日熱度就慢慢下去了。

  唐汝君實在是個反常的例外。

  先前季想回家時,李可唯還特別嚴肅地跟他面對面談過一次,說如果他有了別的喜歡的人,一定要和自己說,而且千萬不能對自己說謊。

  當時季想雖然露出「我怎麼可能愛上別人」的慍怒神情,但在李可唯的威壓之下,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但這並不是季想與唐汝君緣分的終點,相反,他們在大眾的眼皮底子下越走越近,兩人的八卦新聞更是如燎原之火般在圈內掀起了一股新的熱潮。

  一個是極具天賦的當紅歌手,一個是從小火到大的童星演員,單是兩個人站在一起媒體就能編出一萬字的激情四濺的曖昧通稿,更不用說唐汝君在鏡頭前還毫不掩飾自己對季想的愛意。

  有幾次李可唯看到一些似真似假的新聞,氣得想直接一通電話打給季想,質問他到底有沒有和那個姓唐的手挽手在海邊散步,但後來一想起那人對自己的承諾,還是咬了咬牙,憋屈地把這口氣給咽到了肚子裡。

  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沒地兒撒的氣也會一點點消散,但事實並非如此。每一回看見季想和唐汝君的新聞,李可唯覺得這些年壓在心底裡的氣一次性地脹了起來,把他的胃、把他的心都撐得好難受。

  李可唯歎了口氣,往客廳望了一圈,沒發現雪媚娘壯碩的身影,踩著拖鞋走進廁所一看,發現這狗又趴在馬桶上靜悄悄地喝馬桶水,大怒之下用衣架「哐哐」砸了幾下洗手台,提著狗耳朵把狗趕了出去。

  「你還嚶嚶,委屈上了還?」

  雪媚娘的耳朵慫得都看不見了,兩隻爪子討好地扒著李可唯的褲腿,想要湊過來撒嬌。

  「給我到牆角罰站,今晚狗糧減半且無加餐,別給我撒嬌!我知道你下次還敢……」

  李可唯把手機對著雪媚娘小表情豐富的臉:「腿別放下,我叫你放下了嗎,你等著,我現在拍視頻給你爹看,讓他回來再收拾你。」

  他錄好了雪媚娘的「伏罪」的樣子,打開了和季想的聊天介面,剛想把視頻給那人發過去,不知看到了什麼,整個人愣住了。

  畫面還停在他們上一次對話的日期,2月9日,五天前。

  「李哥,我xx銀行的那張卡,放在抽屜第二層的,卡號是多少。」

  「4102xxxxxxxxxxx」

  僅僅兩條簡短的交流,然後就沒了。

  李可唯怔怔地往上翻,發現他們近半年的聊天記錄都在重複著類似這樣的對話。

  【2017年11月16日】

  「我那件羊絨格子大衣在家嗎?」

  「在,要我給你寄過去嗎?」

  「地址:xxxxxxxxx」

  【2017年11月23日】

  「這週末能回家嗎?」

  「巡演之後還有幾個代言,可能回不去。」

  「好。」

  【2017年12月5日】

  「買給雪媚娘的狗糧到了,李哥你簽收一下。」

  「好。」

  【2017年12月16日】

  「你最近很忙嗎,我媽來C市了,想和我們一起吃個飯。」

  「很忙。」

  「……沒事,你好好休息。」

  「晚安。」

  「晚安。」

  【2017年12月31日】

  [通話時長 12:04]

  【2018年1月5日】

  「去年買的蒸汽眼罩還在嗎?」

  ……

  李可唯沒想到,這看起來陌生得像舍友間的聊天記錄,居然是他和季想這半年來最「頻繁」的交流。

  他把正在發送的視頻刪除了,看著空蕩蕩的客廳發呆。

  雪媚娘見沒人督促它罰站,便叼了一個它最愛的布娃娃玩具,搖了搖尾巴走過來,用腦袋去拱李可唯的手。

  「汪嗚……」

  李可唯摸了摸它圓滾滾的腦袋,歎了一口氣。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重新拿起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季想的經紀人打了個電話。





第11章

  「喂,李哥。你……看見熱搜了?」小優說話語速很慢,和他的性格一樣溫溫吞吞的。

  「沒錯。」李可唯等了半天,發現對方沒有絲毫解釋的意圖,心中生了股隱隱的怒氣:

  「上一次你跟我保證這種事情不會發生了。」

  「……」小優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這一次,小唐是季哥親自邀的,照片是網友拍的,公司其實什麼也沒做,你就算急著來質問我,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

  「李哥,你也跟季哥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沒習慣嗎。」

  李可唯一時有些語塞,感覺臉上被人憑空甩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機:「……難道公司不用花錢把熱搜降下來嗎?」

  小優莫名其妙地回道:「為什麼要降?這麼好的輿論流量,公司巴不得話題在榜上多待幾天呢。」

  「李哥,你放心,季哥和小唐就是正常的朋友關係,那些花邊新聞都是粉絲腦補的,你這麼聰明,不可能相信那些東西的對吧?」

  這副勸導聽上去合情合理,但李可唯知道這只是小優每次出事後搪塞自己的固定說辭。

  於是他的心更疲憊了。

  「那季想自己呢,他怎麼想?」

  「季哥當然早就習慣了。」

  小優聽著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有些心下不忍,還是咬了咬牙開口道:

  「不過這小唐吧,確實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嗯?」

  「李哥你還記得前年荊棘鳥在《最強戰隊》上的首秀嗎?」

  李可唯當然記得,那是季想他們樂隊首次真正意義上地登上大螢幕,並且參加的還是當年收視率數一數二的歌唱打擂節目。

  如果沒有那檔節目,估計現在荊棘鳥還在某個酒吧小型的livehouse裡做主場嘉賓。

  小優遲疑了一會兒,接著道:「其實當年荊棘鳥在海選就被淘汰過一次。」

  「什麼!?」李可唯微微瞪大了眼睛,這件事情季想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

  「是真的,因為這個節目的大部分戰隊都是內定的,所以海選無論那些草根樂隊唱得怎麼樣,都沒辦法順利晉級。」

  小優講話有些磕磕絆絆:「當時,唐董事……嗯…就是唐汝君的父親跟節目組溝通過,後來才放我們晉級的……」

  唐汝君是童星出身,早些年李可唯就在網上看見一些對他家庭背景的猜測,沒想到他們家不僅在商界頗有威望,在娛樂圈居然也有話語權。

  「然後……當年提名百花獎的那部《玉台春》,裡面的插曲也是唐董指定讓荊棘鳥唱的。他……小唐他們幫了我們很多……」

  話說到這份上,李可唯再裝作聽不懂就說不過去了。他也不是什麼天真無邪的小孩,早該想到娛樂圈背後的水不止觀眾們表面上看到的這麼深。

  震驚過後,他在心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席捲了整個頭腦。

  李可唯剛認識季想的時候,那人還是個在酒吧駐唱的小歌手,彈著一把用了很久的二手吉他,在不足一平方米的小舞臺上唱著歌。

  酒吧裡聚集著大喊大叫的酒鬼和賭徒,沒有人認真聽那人在唱什麼,只是瞥見他出眾俊美的面容時,彼此心領神會地猥瑣一笑。

  陪著季想一路走來,李可唯更能真切地體會到他成名的不易,也懂什麼叫「只要抓住機遇,紅只是一瞬間的事」。

  可是他能做什麼呢?

  在季想的樂隊被演藝公司以「概念不合」連番拒絕後,他沒有那種揮一揮手就讓公司總裁給季想下跪道歉的權利,他只能在季想最傷心的時候, 無力地將那人摟在懷裡安慰一晚上,說一些「明天一定會更好」的屁話。

  季想人生中成功需要的那些機遇,李可唯突然發現自己一個也給不了。

  「……他今天晚上有什麼活動?」李可唯扶著自己的額頭問道。

  「季哥今晚彩排後要參加一個高定品牌的時尚晚宴。」小優如實回道。

  「唐汝君也在?」

  「……也在。」

  李可唯抿緊了唇,隨後又緩緩松了開,道:「沒事了。」

  「最後,麻煩你照顧好他。」

  「我會的,李哥。」

  還未等李可唯回復,小優就乾淨俐落地掛斷了電話,只留下了一串無情的忙音。

  李可唯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漸漸沉下去的黃昏,忽然看見了那個在櫥櫃上放了三年的相框。

  暖黃色的夕陽像蜂蜜一樣澆在那張照片上,像某種特殊的濾鏡,給回憶也蒙上一層淡淡的柔光。

  只見照片中的自己笑容燦爛,一手攬住季想的腰,一手摸著雪媚娘白茸茸的腦袋,站在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油菜花田中。

  雪媚娘被那大暑天熱得直吐舌,但還是傻乎乎地露出了憨厚的笑臉。而季想雖然戴著頂漁夫帽,但還是遮不住他那張不情不願的臭臉。

  李可唯記起來了,他們那一回原本要乘飛機去阿爾卑斯南麓旅遊的,結果似乎因為當地爆發了遊行之類的事情,行程就臨時取消了。

  最後他們只好趁著難得的假期去了一趟市郊的農家樂。

  季想從得知行程取消之後就一直冷著一張臉,就連在油菜花田裡拍照的時候也非常不情不願,但好在那天摘的桃子和葡萄夠甜,那人開車回市中心時,還計畫著下次放假時要再去一次。

  但事與願違,那個農家樂在兩個月後就因為遊客太少而倒閉了,他們也再沒有「再去一次」的機會了。

  李可唯剛想拿起照片仔細地端詳一下,放在茶几旁的手機又「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他拿起一看,發現是個C市本地的未知號碼。

  鈴聲執著地響了二十秒左右,李可唯才接了起來:「喂,您好。」

  對面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沙啞得像抽了好幾斤煙袋:「你好——」

  「請問是李共文的電話嗎?」

  李可唯頓了一下,便掛斷了電話:「……不是,你打錯了。」

  李共文是他爸,已經不在人世長達六年之久。若是找他爸的電話,那絕對也是催債的人打的。

  不過李可唯每個月都有定期還他爸生前欠的高利貸,並且因為不想季想知道這種糟心事,還特意囑咐了那個公司沒事不要隨便打電話過來,因此方才那位煙嗓同志的身份也就更加蹊蹺了。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電話竟然又打了過來。

  「喂!?」李可唯這次接起來的語氣帶了明顯的不耐煩,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李共文的兒子,李可唯先生嗎?」對面鍥而不捨地發問。

  「你是誰?」李可唯沒有立刻承認自己的身份,而是將這一世紀難題拋給對方: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又是通過什麼管道得知我的手機號碼的?」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像個複讀機一樣重複道:「你是李可唯嗎?老家住G市安樵縣,19年來到C市讀大學……」

  「不是,你打錯人了!」李可唯見對方把自己調查得這麼清楚,但又不說明任何意圖,心中不由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你打錯人了。」他強調了一遍,剛要掛斷電話,把對面加入黑名單,就聽見了那煙嗓冷笑了一下。

  「那我換個問法。」

  「請問你是荊棘鳥的主唱——季想的合法伴侶,李可唯先生嗎?」





第12章

  李可唯的腦袋像被一記重錘輪過,「嗡」地一下全空了,他花好了幾秒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人肉」了。

  「……你是誰?」他竭力克制住自己開始發顫的聲音,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此刻的情緒。

  「我只不過是個傳話的人罷了。」那煙嗓笑了幾聲,報出了一串地址:「荊溪路216號徽通大廈5208室,有人在那裡等你。」

  「他還說,請李先生務必在十點前到場,否則過期不候。」

  「等一等!你……!」

  還未等李可唯回他,對方便率先掛斷了電話,沒有給他一絲一毫追問自己的機會。

  「……操。」

  李可唯一氣之下把手機狠狠地摔到地上,螢幕直接撞上了椅腿,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把趴在一旁的雪媚娘嚇了一跳。

  薑黃色的夕陽照在他身上,他卻覺得全身上下每一處毛孔都在滲著冷意,後背的襯衫不一會兒就暈出一片深色的陰影。

  荊溪公園坐落於C市市中心,是市政府耗資幾十億打造的一個原生態森林公園。裡面不僅有兒童樂園,還有一個環城的空中棧道,極受廣大兒童和中老年人的喜愛。

  公園裡還有一片寬闊的菡萏湖,每到六七月的時候湖裡的荷花就會爭相開放,被青綠色的蓮葉團團簇著,清香遠飄十裡。

  湖西一畔是C市人盡皆知的富人區別墅,背擁青山,眼眺蓮湖,身處鬧市卻環境清幽,是真正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一般人沒個五千萬拿不下來。

  而湖東一畔便是C市最大的金融商圈聚集地,電話那頭的「徽通大廈」便是這一帶最有名的標誌性建築——金字塔,據說當年是由上世紀著名建築大師蔣暉親手設計的。

  徽通大廈是徽通銀行在C市的總部,李可唯還有幾個同學畢業後去了這裡工作,聽說單單一個月的工資就比他算上加班費的半年工資還多。

  他還聽說,徽通大廈的各部門也效仿這座地標建築的「 金字塔」模式,地位越高、權力越大,所在的樓層就越高。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服務台的招待員妝容精緻,身上散發著一股氣味舒服的淡香。

  李可唯覺得略微放鬆了一些,但開口還是帶了一絲猶豫:「……5208室。」

  「我姓李。」

  「李先生是嗎,好的。這裡有看到您的預約記錄,請您在這裡稍等片刻,會有專門的人帶您上去。」

  李可唯等了一會兒,只見從另一個方向走來一位身著西服的男性招待員,朝他點頭示意之後,便領著他走向了電梯。

  「您好,請問52層是什麼地方?」

  見那招待員按下按鈕之後就不再說話,李可唯耐不住這令人壓抑的沉默,忍不住開口問道。

  「李先生,那裡是我們徽通的副董辦公室。」招待員如實回道。

  徽通的副董!?

  李可唯暗自心驚,徽通的副董為什麼調查自己和季想?他確信自己從出生到現在都從未認識過這號大人物,難道那個副董是季想的家裡人?

  可等到他走進辦公室,真正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心中的一切疑惑與揣測都煙消雲散了。

  「等你好久了,李先生。」

  與電話那頭的煙嗓不同,唐天嶂的聲音帶著股成熟男性特有的磁性與遊刃有餘。

  李可唯看著那張長得與唐汝君八分相似的臉,心一瞬間像鐵砣一樣沉了下去。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汝君的二哥,李先生叫我唐天嶂就好。」

  李可唯張了張嘴:「……是唐汝君讓你來找我的?」

  「不、不,當然不,汝君甚至還不知道你的存在。」唐天嶂笑了一下,替李可唯斟了一杯大紅袍,緩聲道:

  「他從小就是個天真又莽撞的孩子,做事情總是特別衝動,每次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這幾年我們家裡人都為他操碎了心……」

  「你到底想說什麼。」李可唯的面色很難看,他實在沒心情大晚上的在這裡聽一個陌生男人拉家常。

  「唉,聽說李先生是C大畢業的高材生,我還以為您在來這裡之前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唐天嶂歎了口氣,將壺底剩餘的茶盡數澆在那丹頂鶴茶寵上。茶寵的鶴羽逐漸由黑轉白,頭頂上冒著一股滾燙的熱氣。

  「明白什麼?明白你們要用我爸生前幹的那些事來威脅我?」

  李可唯蜷緊了手,目光冰冷地望著對面的唐天嶂。

  「這不是威脅,是交易。」

  唐天嶂轉了個身,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個密封好的檔袋,再慢條斯理地解開,遞給了李可唯:

  「既然提到了您的父親,那我們就先來談一談他的事情。如果有冒犯到李先生的地方,還請見諒。」

  李可唯一把接過檔袋,一張舊報紙的影本從袋口掉了出來,刊號是2002年12月3日。

  【突發!安樵一水泥廠于淩晨三點發生爆炸事故,造成五死十二傷,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

  配圖是一張濃煙滾滾的照片,幾輛消防車停在粉塵漫天的工廠門口,正在試圖降溫與滅火。

  李可唯的手指與心口幾乎痛得要抽筋,但他還是強忍著翻到了下一張影本:

  【安樵白露水泥廠事故原因披露:廠中除塵裝置過熱而發生燃爆。經相關人員調查,廠中還存在大量不符合生產安全規範的基礎裝置,水泥廠老闆李共文與負責人已被押至警察局接受審訊】

  配圖正是那一晚李共文垂著頭被警方押上車的照片,周圍是圍了一圈舉著「嚴懲兇手」和「死刑」牌子的受害者家屬。

  「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揭開李先生多年前的傷疤實非我的本願,只是希望你可以認真考慮我們接下來的談話內容。」

  唐天嶂平靜地看著李可唯慘白的臉,指節叩了叩桌面:「據我所知,你父親入獄那年你才上高中,而那年白露水泥廠被政府封停,不僅面臨破產的窘境,還要依法償還受害者幾十萬的死亡賠款。」

  「於是,你母親找上了高利貸公司。」

  「不知是巧還是不巧,最近我才發現,那家公司的老闆和我們唐家相熟了很多年。」

  「如果李先生願意和我們做這筆交易,我可以讓他們免除債務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李可唯聞言抬起頭,喑聲道:「……什麼交易?」

  唐天嶂聳了聳肩:「你知道的,汝君這孩子打小就任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會搶到手,即使知道那個大明星結了婚,還是死纏爛打地不肯放棄。」

  「我們唐家當然不會放任他這種沒教養的行為,所以……」

  「所以你們就找來了我,想勸說我和季想離婚,這樣唐汝君的糾纏就名正言順了是嗎?」

  李可唯嘲諷地笑了一聲,愈發覺得眼前這張和唐汝君一般無二的臉面目可憎。

  「如果我選擇不交易呢。」

  「噢,那對我們來說其實也沒有什麼損失。」

  唐天嶂笑了一下:「只不過,我們會把你和季想的那些事整理成通稿後發給流量最大的娛樂記者,斷了汝君的這片癡心。」

  「你覺得‘當紅頂流歌手隱婚多年,岳父竟是喪盡天良的黑心老闆’怎麼樣?他的黑粉一定很高興吧,畢竟不是誰都有這麼百分百保真的黑料……」

  「你——!!」

  李可唯氣得說不出一個字,手背上的青筋都因著怒氣而猙獰地顫了幾下。

  季想現在在事業的上升期,愛慕欣賞他的人很多,厭惡到恨不得他馬上去死的人也不少,若是他們之間的事真在這檔子被娛樂記者爆出來,那季想這麼多的努力算是全毀了。

  「李先生也不必這麼生氣吧,據我所知,你們結婚六年了都沒有孩子,看來婚後的生活也不是那麼幸福。」

  唐天嶂俯下身,盯著李可唯溢滿了怒火的雙眼,用憐憫的語氣道:「你們本來就一點也不般配,為什麼不把他讓給更合適的人呢?」

  李可唯被戳中了痛點,心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但面上還是強撐出一臉冷厲的表情:「我和季想的家事,不用你這個外人來評判。」

  「噢?是嗎。」

  唐天嶂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玩味的表情:「那你這個做妻子的,知道他今天晚上在什麼地方嗎?」

  「自然知道。」李可唯毫不猶豫地回道。

  「真的知道?」

  「當然……」

  李可唯背脊上忽然竄起一股冷意。

  他真的知道嗎?

  季想今晚要參加某個高定品牌的晚宴,現在應該正在會場,這是那人的經紀人告訴他的。

  但是季想親口跟自己說過嗎?他自己親眼看到過嗎?

  「哈……看來李先生真的不知道,否則應當不會是現在這種反應了。」

  唐天嶂望著李可唯難看的臉色,循循善誘地引導:「或許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現在在哪。」

  「六年的夫妻了,應該不會對彼此說謊吧。」

  這是激將法。

  李可唯努力壓下自己心底像藤蔓一般亂竄的不安,但握著手機的那只手卻痙攣了起來。

  「打就打。」

  他像被唐天嶂控制了一般,右手機械地打下了那串數字,像是要證明什麼東西似的,不管不顧地撥了過去。

  整整過了三十秒,電話才被另一頭接起:

  「喂……」

  季想的聲音聽起來很啞,喘息聲似乎也比以往更粗重了些,像在隱忍些什麼。

  但此時此刻李可唯沒有聽出什麼異狀,只是用和往常一樣的平靜語氣開了口:

  「吃飯了嗎?」

  「吃了……」

  「你……現在在哪呢?」

  「在……」對面似乎深吸了一口氣,「SouthFrey的晚宴會場。」

  「一個人?」

  「還有小優。」

  「……」

  李可唯看著唐天嶂舉到他跟前的手機,上面是和唐汝君兩個小時前的聊天記錄:

  【哥!今天晚上Sandy姐結婚,你看別人拍的我和季想[圖片][圖片]】

  【我們穿伴郎服是不是看起來很像一對?】

  「……李哥?如果沒事我先……」

  「你掛吧。」

  李可唯緩緩放下手機,看著對面唐天嶂意味深長的表情,感覺自己方才因為發怒而沸騰的血液在一瞬之間全都凝固了。

  人生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就是一個笑話。





第13章

  季想做什麼了。

  他出軌了嗎?

  沒有。

  他和唐汝君上床了嗎?

  沒有。

  他們只是一起去參加某個朋友的婚禮,再一起拍了合照而已。

  他和唐汝君只是穿著西裝站在一起,周圍還有其他的親朋好友,他們甚至聯手都沒牽。

  可是為什麼——

  時隔四年,李可唯還是沒有想通。

  為什麼季想那一晚要對自己說謊?

  他明明告訴他,哪怕有一天他愛上了別人,只要如實地告訴自己,自己還是會選擇好聚好散,並且坦誠地祝福他。

  他明明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對他說謊。

  當唐天嶂用他爸的事來威脅他時,李可唯沒有動搖,那人揚言要讓季想身敗名裂時,李可唯也沒有動搖。

  但是當發現季想對他說謊的那一刻起,李可唯感覺內心某種紮根了很多年、並且深信不疑的東西開始坍塌了。

  以至於多年後回想起來,那種深入骨髓的鈍痛感依然那麼清晰。

  —————————————

  「今天是2022年4月16日,您昨晚的睡眠時長為三小時四十八分鐘,平均睡眠心率為68次每分鐘,睡眠狀況品質不盡人意,希望您能儘快調整心情,好好休息,充足的睡眠是健康生活的良好保障……」

  季想坐在休息室的真皮座椅上,垂著頭擺弄腕上的智能手環,長而密的睫毛遮去了他眼底那抹淡淡的陰翳。

  李可唯自從那晚在海鮮煲店不告而別之後,對他的態度就徹底變了。

  那人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再躲閃,也不再抗拒同自己身體接觸,所有的行為都表現得坦坦蕩蕩,問心無愧得仿佛他們真是一對陌生人一般。

  但……不應該是這樣的。

  季想非常厭惡這種感覺,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擺脫了自己的控制,往某個不可預知的方向直線墜去了。

  「季老師,抬一下手。」

  李可唯同前幾日一樣熟練地從箱子中取出感測器,要給季想的胳膊綁上。

  誰知那人像沒聽見一樣,只是用那雙下三白眼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陰森森的模樣看著還挺滲人,連初見時的那副假笑都不裝了。

  李可唯只好認命地抬起他的手臂,在肱二頭肌附近粗粗系了一圈,再「啪」地一聲扣上鎖扣。

  「對了,跟季老師說一下我們今天的安排,你的經紀人跟我們說你十點鐘要去33樓錄個綜藝,那今天的動捕就只錄一個小時,到時候我會幫你戴上語感收集器和其他收音設備。」

  「什麼是語感收集器?」

  季想垂眼看著李可唯,目光極具壓迫感。

  李可唯感覺自己的眼皮快被那視線燙出一個洞了,於是手底動作一頓:「就是採集你說話的語氣樣本,再通過模型處理分類,分成五個level。」

  「比如開心的時候,語氣的level是5,傷心的時候,語氣的level是1或者0。」

  「是嗎。」

  季想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大家早上好啊——」

  兩人皆是一愣,齊齊轉過頭去,只見身著便服的唐汝君正一臉笑容地倚在門邊,朝屋內的工作人員打招呼。

  「早啊小唐,你最近不拍戲嗎?」一個工作人員回道。

  「是呀,我最近可閑了,上部電影拍的我可累死了,所以我打算多休息一段時間,還能趕上季哥他們開演唱會呢!」唐汝君的視線在房內繞了一圈,最後在季想身上定住了,背著手笑盈盈地朝他走來。

  「季哥,你這一身好酷啊,這是在做什麼拍攝?」

  李可唯率先回過神,雙手從季想肩上撤了回來:「這是我們動作捕捉的感測器設備。」

  「哇……聽起來好厲害啊。」

  唐汝君歪著頭看向了李可唯:「對了,那天在海鮮煲店……」

  「我突然吃壞肚子了,實在憋不住就直接跑了出去,實在不好意思。」李可唯覺得自己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有所進長。

  「噢……很嚴重嗎,你去醫院了嗎?」

  「沒有,回家自己吃了一點藥就好了。」

  「沒事就好。」

  唐汝君自然地走到李可唯身邊,見他要俯下身給季想的大腿系綁帶,連忙止住他的動作:

  「誒誒,沒事,這個給我吧,我來幫他系。」

  「季哥不喜歡和別人身體接觸。」

  李可唯感覺自己噎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點了點頭:「行。」

  季想看著李可唯自覺退後一步的動作,皺了皺眉,面上的陰鬱之色更明顯了。

  「你怎麼來了?」

  唐汝君也不抬頭,樂呵呵地道:「我剛剛不是說了嘛,這段時間專門空了檔期來看你工作。」

  「怎麼,不歡迎我啊?」

  季想沉默了一會兒,將唐汝君從地上扶了起來:「沒有。」

  「有你在挺好的。」

  他看見那蹲在地上收拾器材的身影僵了一瞬,心中終於有了一絲「報仇」的快感。

  「真的嗎!?這是你第一次這麼說……」唐汝君看著季想的眼睛都要發光了,語氣更是激動得升了兩個調:

  「那以後我八點就起床,九點就來這裡看你工作好不好?」

  「我們還可以一起吃中午飯,一起吃晚飯,哦對了!我還可以幫大家帶早餐——」

  旁邊與他熟絡的工作人員半開玩笑道:「來吧來吧,順便幫我們分攤一點工作,搬搬器材什麼的。」

  「誒?我才不想搬那麼重的東西……」

  「……」

  一片歡聲笑語中,李可唯感覺自己與熱情攀聊的眾人有些格格不入,於是默默地走到電腦旁,與始終一言不發的雷旻一起低頭看起了資料。

  「給我看看,loss曲線怎麼樣?」

  「好像有點欠擬合。」

  「看一看是學習率的問題還是啟動函數的問題……」

  等到九點半,動作捕捉的錄製差不多結束了。

  李可唯便把一個小麥克風形狀的語感收集器遞給季想,並囑咐他別在自己的領口上。

  「儘量貼近你的嘴唇,只錄你一個人的聲音,不要錄到其他人的雜音。」

  季想接過了收集器,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良久,李可唯才聽見他問了一句:

  「它會把我說過的所有話都錄下來嗎?」

  「……按理來說是這樣的,不過你放心,沒有人會聽的。你的聲音屬於一種被收集的樣本資料,會直接由電腦處理,我們能看到的只是聲音的波形圖像而已。」

  季想停頓了幾秒,才低聲回道:

  「是嗎。」聽起來有些隱隱的失望。

  「對。」李可唯補充道,「一會兒你記得按一下邊緣的紅色按鈕,那個是開關鍵……」

  「Eris,你好了嗎——」

  話音未落,耳邊響起了幾下重重的錘門聲,不一會兒,又有不速之客大咧咧地從外面闖了進來。

  只見一人身材矮胖,鼻樑上架著一副咖色墨鏡,留了一臉極具藝術氣息的絡腮胡;另一人身材高瘦,染著一頭誇張的黃毛,脖子上手上掛滿了朋克風的金屬掛飾,像某個酒館裡混不吝的地頭蛇。

  「大雄哥,Sam哥!」唐汝君轉過頭,驚喜地叫道:「好久不見!」

  「噢噢,小唐啊,好久不見!上次見你還是去西寧拍戲的時候吧。」

  大雄是荊棘鳥的鼓手,雖然長得像個憂鬱的流浪畫家,但打起架子鼓的架勢比拳擊館裡的肌肉男還猛。

  「對啊,你們看看我的臉有沒有被高原的紫外線曬黑。」唐汝君笑嘻嘻地湊到他們跟前,做了個鬼臉。

  「沒有,完全沒有,好像比以前皮膚更好了。」Sam認真端詳了一番,恭維道。

  「Sam哥又在敷衍人了……」唐汝君咬了咬牙,「比以前皮膚更好當然是因為我化妝了啊!!」

  「是嗎,哥比較直男,沒看出來——」

  大雄遠遠望見季想同一個男人一起站在燈架下,腦子沒想那麼多,便直接開嗓吆喝道:

  「Eris,William讓我們喊你上33樓錄節目了,磨磨蹭蹭的幹啥呢!」

  直到那個站在季想面前的男人回過頭,大雄才突然「啊」地大叫了一聲,緊接著像看到鬼一樣往後踉蹌地退了幾步,滿臉不可置信。

  他的目光在季想與李可唯之間遊移了許久,好似在確認什麼東西:

  「嫂……嫂嫂嫂———」

  「掃什麼掃!?掃興!」

  一頭黃毛的Sam也看見了角落的李可唯,只不過與大雄的震驚有所不同,他的臉上全是不加掩飾的嫌棄與厭惡。

  李可唯望著大雄一臉「我在夢遊」的表情,忍不住朝他笑了一下。

  「什麼掃興?」

  季想朝Sam走了過去,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

  「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掃興……」好半天,Sam才憤憤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強行改口道。

  「嗯,我倒是覺得還挺好看的。」季想淡淡地回道,順便下了逐客令。

  「行了,我上去錄節目了。你們也排練去吧,別一窩蜂擠在這了。」





第14章

  季想走後,李可唯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去33樓。

  他彎著腰看雷旻跑了一下模型,又往樣本庫裡添了幾種不同姿勢的資料,打算等出結果之後再看看對抗神經網路經過訓練後自動輸出的影像。

  才低頭站了一會兒,李可唯便感覺他的腰和頸椎像被電棒電擊過一樣,酸痛得不成樣子,於是在原地小幅度地舒絡了一下筋骨,準備去隔壁的休息室接點冰咖啡喝喝。

  剛打開門,便看見有個壯實的人影孤零零地杵在走廊上,似乎一直在等他。

  看見李可唯來了,大雄舉著兩個淌著冰珠的螢光綠易開罐朝他晃了晃,這位長相粗獷的大漢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幾近靦腆的表情:

  「喝一杯?」

  李可唯愣了一下,但還是笑了笑,接過他手中那罐冰得凍手的黃啤酒。

  「所以,哥你真的是來這兒工作的嗎?」

  李可唯和大雄並排坐在應急通道的樓梯上,「啪」地一下撬開了鐵皮拉環,一股甘甜的酒味在空幽幽的樓道中四散開來。

  窗外時不時傳來幾聲悶重的春雷,轟隆隆的,像是某種暴風雨前的前兆。

  「是啊。」他把自己脖子上的臨時工作證給大雄看,低頭抿了幾口湧出來的白沫。

  「啊……沒想到這麼多年了,還能再見到哥。」

  大雄用那雙黝黑的大手接過工作證,仔細地看完之後,發出一聲長長的感歎。

  「對了,Sam他剛才不是故意的,他那種人……哥你也懂得,就是那種爛脾氣。」

  李可唯點了點頭:「沒事,他討厭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唉!他不是……」大雄懊惱地撓了撓頭,把鼻樑上的那副墨鏡順手摘了放進褲袋,小心翼翼地考慮著措辭:「他腦袋有毛病,自從當年你和季哥離婚之後,他就覺得都是你的錯,我怎麼說他都不聽……」

  「噢——那你呢?」

  和大雄坐在一起聊天的李可唯突然感覺放鬆了很多,甚至還有心情逗一逗他:「你覺得是誰的錯?」

  「咳……」

  大雄差點被啤酒嗆到,好半天才含糊道:「這事兒吧……我是這麼覺得的吧,別人家的家事讓別人自己處理,不懂就不要瞎bb,不然不尊重別人。」

  「不過——」

  李可唯聽見他歎了口氣:

  「當年,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和他離婚。」

  「……」

  大雄見身旁之人不回話,又自顧自地往肚子裡灌了幾口酒,把這些年的心裡話跟篩豆子一般倒了出來:

  「Sam說你是因為錢才跟季哥離婚的,這樣你就能拿到一半的巨額夫妻共同財產。」

  「……但是我從來沒有信過。」

  他頓了頓,像是急著要證明自己說的是真話:「還記得那年在水楊胡同,我和一群混混打架被抓去派出所嗎?」

  「水楊胡同,噢——你被打到斷手斷腿那次。」李可唯似是也回憶起了什麼,笑了幾聲。

  「那次你傷得好嚴重,住院住了快半個月。我記得從那之後你就沒和別人鬥毆了吧。」

  大雄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中的酒罐,小聲道:「嗯……那次——」

  「那次哥去派出所給我交了罰款,住院和手術費也是哥墊付的,加起來一共是八千零四十九塊兩毛,我……一直到現在還記得。」

  「不管是不是我內心的偏見。」大雄低下了頭,「我就是感覺,感覺你不是那種為了錢就離開他的人。」

  李可唯沒想到他會算得這麼清楚,一時有些感動又有些啞然。

  大雄察覺到了寂靜到尷尬的氛圍,又撓了撓頭:

  「抱歉……哥,我不是故意要提那些往事的。」

  「對了!!你、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李可唯沒想到和季想重逢之後,第一個主動和他敘舊寒暄的人居然是大雄。

  「就是繼續做蠅營狗苟的社畜吧,從一個公司跳到另一個公司,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

  大雄「唉」了一聲:「看來各行各業都不輕鬆啊,不過哥你的工作還是很體面的,至少還有固定的工資拿。」

  「對了,哥你還在柳風亭租房子嗎?」

  李可唯搖了搖頭:「我把原本租的房子買了下來。」

  「你呢?你現在可有錢了吧,在湖西有沒有別墅?」

  大雄一聽馬上皺起了臉:「哎呦哥,你可別嘲笑我了。荊棘鳥這幾年雖說比之前知名度高了不少,但大多都事奔著季哥去了。」

  「你瞅我這大餅臉,哪有人找我拍廣告拍代言哪,能在C市買一套大一點的舒服房子就不錯了。」

  「哦……舒服房子。」李可唯看著大雄問道:「你結婚了?」

  「啊、啊對,就三年前的時候,剛剛忘記跟哥說了。」大雄樂呵呵地道,「我家那位女王懷上二胎了,住的地方可得好好打算一下,不僅得大一點,最後還是學區房,以後小孩上學也方便。」

  「時間過得真快。」李可唯低頭飲了一口黃啤,感覺那酒把舌尖潤得有些發酸。

  「對你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那個天天悶頭打鼓的青春期小孩呢。」

  「可不是嘛……」

  大雄臉上露出了懷念的表情,抿了抿嘴,輕聲道了一句信息量堪比天雷的話:「哥你知道嗎。」

  「我那時候還暗戀過你。」

  「噗———」

  李可唯一時沒忍住把口中的啤酒直接噴了出去。

  大雄見狀立馬慌了,五大三粗的漢子連說話都磕磕絆絆:「不是……我說的是七年前、八年前——我、我老婆都要生二胎了……」

  「……我怎麼一點也沒發現呢?」李可唯一臉震驚,他之前還一直以為大雄對自己有偏見,畢竟當年在自己眼裡那人就是個單純又叛逆的自閉小孩。

  「唉,其實也算不上暗戀吧,我就是……」大雄支吾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似地道:

  「就是覺得你很好,然後……特別羡慕季哥。」

  李可唯怔了一瞬,聽見大雄繼續往下講述自己的少年心事:

  「八年前我們不是在海燕玫瑰那個酒吧駐唱嘛,每天都會唱到晚上十點多,有時還會被要求加時唱到半夜。」

  「但是哥你每一天都會十點騎著電動車過來,就穿著那件淺灰色的格子襯衣,頭盔也不摘,就坐在台下聽我們唱歌。」

  大雄說到這裡,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他自己的耳朵:「然後,那個黃黃綠綠的打光燈照在你的臉上,我就覺得——這個人長得也太好看了。」

  「有時候你拿著紙巾上來給季哥擦汗,我就會偷偷看你的側臉。當然……季哥不知道。」

  大雄仰起頭把最後一點啤酒喝完,舒暢地打了一個嗝,繼續道:

  「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有天下暴風雨,我和季哥都以為你不會來了。結果你……你居然拿了一把水果攤遮蔭的那種大塑膠傘,就插在電動車後座上,霸氣地朝季哥說了一句:‘走!跟哥回家!’。」

  大雄笑得有些黯然:「那個時候我真的好羡慕。」

  「羡慕有人天天接他回家?」李可唯問道。

  「不是。」

  大雄搖了搖頭:「羡慕世界上有個人這麼愛他。」

  「於是我當時去拜佛時還許了一個很虔誠的願,希望這個世界上也會出現一個這麼愛我的人。」

  李可唯勾了勾嘴角:「她已經出現了?」

  「她已經出現了。」大雄的神色變得溫柔起來,「她是全世界最珍惜我的人。」

  「所以你和季哥離婚的時候我一直想不通,難道那麼好的感情,好到我天天嫉妒到紅眼的感情也會有消失的那天嗎?」

  「其實對我打擊還是蠻大的,就像一直以來的信仰崩塌了一樣……」

  「……」

  大雄緊張地將手中的易開罐揉成扁癟的形狀,又咳了一下:「哥不用搭理我,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吧。」

  「反正都過去這麼久了。」

  李可唯慢慢重複著他說的話,心中卻有些五味雜陳:「是啊……反正都過去這麼久了。」

  大雄站起身舒了口氣,拍了拍欄杆提議道:「對了李哥,你是不是沒看過季哥錄節目?」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第15章

  「呃……」

  李可唯剛在想怎麼拒絕會顯得自然一點,就聽見大雄感慨道:

  「是個唱歌的音樂綜藝,啊,感覺好久沒聽季哥現場開麥了,上次參加音綜還是一年前呢——」

  唱歌?

  李可唯忽然想起季想剛才問他語感收集器能不能把他說過的話全錄下來那件事,陷入了一陣沉思。

  莫非那人是想讓自己聽他唱歌?

  ……

  兩人最終還是來到了33樓。

  一出電梯門,就看見一個全景露天的大陽臺,裡面還有間玻璃房樣式的咖啡屋,遮天蔽日的黃木香順著藤枝千朵萬朵地垂了下來,隔著玻璃都似乎能聞見那淡淡的幽香。

  李可唯看著那長滿了玫瑰與月季的小房子,莫名想起了英劇裡馬普爾小姐在牛津郡住的那棟栽滿了花的小洋房,望上去有種自由而奔放的藝術情調。

  「那間咖啡屋可燒錢了,光是打理那些花就請了不少人。」大雄見他一直盯著那間玻璃房,砸了咂嘴。

  「不過裡面的東西也很貴,一小片沒我巴掌大的蛋糕就要快一百大洋了。公司裡的女藝人比較喜歡來這兒拍拍照什麼的。」

  李可唯朝他勾了勾嘴角:「這麼一看你們公司還挺會搞建設的。」

  「害,就是圖個新鮮。等大家的那股勁兒過去了,我感覺上面就要請人來收拾這些枯枝敗葉了。」

  大雄領著李可唯往走廊深處走去:「走吧走吧,我倆剛才聊了那麼久,不知道節目錄製結束了沒有。」

  李可唯跟在大雄後面走,只見走廊盡處的大門前圍著幾個穿著安保衣服的工作人員,他們像堵密不透風的牆一般把出入口封得嚴嚴實實,特別像舊電影裡的那些拳打四方的黑道。

  大雄給工作人員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後,把李可唯帶進了直通後臺的綠色通道。

  「這裡安保怎麼這麼嚴格?」

  李可唯感覺很奇怪,按理來說,這裡已經算星娛的公司內部了,沒想到進場的人員還需要再三盤查。

  「因為這個節目的觀眾都是需要提前半年報名才能入場的,現場的座位都是分配好的,如果太多像我們這樣的人溜進來,這個場就擠不下了。」

  大雄聳了聳肩:「更何況這一期還是季哥當合唱嘉賓,他的人氣你也知道,門口的保安甚至比平時多了三倍。」

  「……原來如此。」

  李可唯跟著大雄從後臺的某條小道「偷渡」到了主舞臺的前右側,那兒離觀眾席不遠,並且已經聚集了很大的一批人。

  玫紅色的聚光燈打在舞臺中央,營造一種浪漫抒情的氛圍,一個穿著藍色衛衣的女生正在和另一個戴著眼鏡鬢髮微白的中年男歌手正深情對視著合唱。

  「費鶴銘?」

  李可唯不怎麼聽粵語歌,但他們正在唱的這首《天街》他卻耳熟能詳,甚至還能不太標準地哼出幾句來。

  費鶴銘可是他媽年輕時的偶像,據說上世紀也是在樂壇紅透半邊天的傳奇人物,想不到奇喵衛視居然能請得到這號人物來錄綜藝。

  「是啊,我爸媽老愛聽他的歌了,家裡的碟都快把儲藏室堆滿了。」大雄搖頭晃腦地哼了幾句歌詞,才猛地叫了一聲:

  「噢我差點忘了,那他們唱完就是季哥了。看來我們來的還不算太晚——」

  李可唯聽費鶴銘唱完了《天街》的最後一句「後來的天街,再沒有你背影」,望著那舞臺的煙幕徐徐噴響,聚光燈齊齊熄滅,便知這個節目走到了尾聲。

  觀眾席上沒有評委,估計只有在後臺錄reaction的嘉賓。

  不知為何,聽著席下海潮一般的掌聲,他的心突然有一種被人憑空拎起的失重感。

  「和季哥一起唱的好像是許及清,還是個剛上大學的妹妹,但肺活量和唱功都沒話說,應該和剛才那個和費鶴銘一起唱的不相上下。」

  大雄在一旁頭頭是道地點評著:「前幾期節目我也看了,感覺她雖然有實力,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沒發揮得特別好啊。」

  過了一會兒,舞臺重新亮起,這一次燈光變成了帶著冷意的藍紫色。

  紫色是季想最喜歡的顏色,也是他粉絲的應援色。

  仿佛預感到了什麼,下面的觀眾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還夾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

  舞臺中央的升降臺緩緩升起,開場的煙霧如硝塵般騰然而去,季想與許及清也出現在了觀眾的視野中。

  轉映的大螢幕上給了季想那張被上天眷顧的俊臉一個特寫,席間頓時響起一片誇張的抽氣聲,還有人不顧工作人員的勸阻開始大喊大叫。

  「Eris我愛你——!!!」

  「我愛你——!!!」

  此時音樂的前奏已經響起,季想應該也聽見了台下的尖叫聲,微微笑了一下,俯身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演唱開始了。

  「分開一刻就如沒氧氣。」

  「不想當一個好知己——」

  他平日的聲色偏低沉,情緒的蘊含量很飽滿,這會兒只開頭簡單的兩句歌詞就把所有人拉著「沉」進了一個低迷的氛圍裡。

  果不其然,方才心情特別膨脹的那幾位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分鐘逼迫這刻隨時入戲。」

  「將愛戀,變遺願。」

  與遊刃有餘的季想相比,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型節目的許及清就變得局促了許多,連季想偏過頭跟她對視時都忘了互動。

  李可唯在遠遠的地方看見她握著麥克風的手顫抖了一下。

  「洪流洗清污漬,如從無色彩…剪影。」

  果不其然,太過緊張的許及清調起高了,反應過來後還是硬著頭皮唱完了這句。

  此時台下已經傳出了一陣不小的議論聲。

  這對於他們這些過五關斬六將進入到預決賽的選手而言,就像武林高手被小孩拿竹竿絆倒了一樣,犯了一個不應該犯的低級錯誤。

  即使她後面幾句全在調上,但仍令人有種唱得小心翼翼的感覺。

  終於熬到了間奏,李可唯覺得這位妹妹可能快哭出來了。

  但就在這時,季想做了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只見他拍了拍許及清的肩頭,摘下自己的左耳耳返,放在掌心試探性地遞了過去。

  只見許及清愣了一會,忙紅著臉推拒了。

  看到這裡,觀眾心中才明白:噢,原來是這位選手的耳返出問題了。

  季想朝她笑了一下,用手勢在喉嚨處比了一個「放開」的動作,示意許及清還可以放開嗓子再大膽一點。

  鏡頭特寫中的許及清眼角含著眼淚,似乎在強忍著某種情緒。

  而到了歌曲的下一個高潮,她馬上抓住了機會,聲音果然比方才清亮了不少。

  「明知終需發生,請發生,很痛心。」

  「如果分得夠狠,請你狠,換情人。」

  「是這個結局終結更開心———」

  李可唯站在原地,衣擺被鼓風機卷得獵獵而動,舞臺旁的巨大音響震得他胸腔發麻。而季想的每一次清晰的換氣,每一個流暢的轉音都透過那揚聲器掙扎著灌進了他的腦中。

  「如秋風,吹過的,都變色,枯萎的。」

  「留給當天我可,給愛火,燒傷我。」

  「忘掉愛過的那星辰。」

  「安守本份,無憾——」

  曾經有人說季想唱高音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不僅眉都不皺一下,甚至還有餘力對它進行一些「情感處理」。

  當人們以為他要唱得動情流淚時,抬頭去會發現那人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而今日,即使是時隔一年在大眾面前獻唱,季想的歌聲還是有如此震撼的感染力。

  「如果當天那刻,轉個心,都不怕。」

  「無奈那秒不愛糾纏。」

  「只有一別,留憾。」

  季想同許及清對視了一眼,一起輕聲吟唱了最後的和聲:

  「原諒愛過的那些人,不過是緣分。」

  最後一個鋼琴的尾音如飛鳥般遠去,李可唯被全場久久不息的掌聲給包圍了。

  「那個女孩耳返真的壞了嗎?」

  他轉過頭問大雄。

  「或許沒壞吧。」大雄感慨道:

  「如果我的耳返壞了,唱第一個音的時候就會忍不住下意識地摸一下耳朵。」

  「真體貼。」李可唯喃喃道。

  「什麼?」

  「……沒什麼。」

  李可唯看著大螢幕上季想微笑的臉,一時千百種滋味湧上心頭,不知是欣慰多一些還是悵然多一些。

  他花了六年都沒教會季想的東西,有些人卻似乎在這些年裡讓他學會了。

  作者有話說:

  歌曲:《安守本份》穀婭溦





第16章

  「所以你們到現在還沒有真正聊過!?」

  節目錄製結束後,大雄感覺非常不可思議:「你倆每天上班共處的時間都比在一起那會兒都長吧。」

  「……」

  李可唯不知道如何同大雄解釋他現與季想現下詭異的關係,只是勉強牽了牽嘴角:「沒事,反正沒剩幾天了。」

  「噢對了,還有幾天哥就不在這兒了。」

  大雄思索了一會兒,提議道:「那我們這幾天出去聚一下吧,剛好我哥們新開的酒吧在試營業,哥不是喜歡喝酒嗎,剛好可以把你那些小朋友帶過去,把帳算我頭上就成了。」

  李可唯一想到雷旻和嚴遙遙被一起劃進了「那些小朋友」的範圍裡,就忍不住笑了一聲:

  「什麼時候?」

  「這週五吧,剛好是週末。」

  「啊,週五好像有點……」

  就在這時,大雄眼尖地瞅見了剛從後臺出來的季想,剛想沖他吹個口哨打個響指,卻望見了費鶴銘從他身旁走了出來,不由強行收斂住了那身痞氣。

  唐汝君也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們身邊,似乎與費鶴銘早就相識一般,一口一個乖順的「費伯伯」,哄得他面露慈色、滿臉笑意。

  季想則像個規矩的晚輩一樣,走在費鶴銘的右後方,不時低頭與他交談,左手還替他擋住了身後的工作人員。

  與舞臺上豔殺四方的狂傲不同,在知名前輩身側的季想顯得格外謙遜而低調,即使對方的話很長很囉嗦,他也會安靜地一字不漏聽完,然後再依次提出自己的見解。

  費鶴銘本來就賞識這種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更何況他與唐家的小孩似乎還有著不一樣的關係,三言兩語間便心花怒放地與季想約好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

  季想朝他點了點頭,目送著工作人員把他帶進了預訪談的錄製間。

  「我說,你有沒有幫我媽要簽名啊?」大雄走上前,用肩膀撞了撞他。

  「我也沒見你拿海報明信片CD之類的東西啊。」

  季想回過頭,看見站在大雄身後的李可唯,眼神在兩人之間停留了好一會兒,才道:

  「不急,這才第一次見面,以後機會多著。」

  「大雄哥,你怎麼不叫我幫你要,費伯伯家我都去過好多回了。」

  唐汝君從季想身後走來,看見李可唯的時候眉毛詫異地一挑:「這位……工作人員怎麼能上33樓?」

  「脖子上掛的還是臨時工作證?」

  大雄意識到氣氛有些微妙,連忙開始打哈哈:「李哥是我早些年認識的……額、朋友!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員哈哈哈,我就帶他上來看看。」

  「嗯,我順便來取一下語感收集器,馬上就走了。」

  李可唯看著季想的眼睛,朝他衣領的位置指了一下。

  季想慢慢地將那小型麥克風給摘了下來,握在手心裡撚了撚,但卻半天沒有交給李可唯的意思。

  「噢、噢對了……我剛跟李哥說這週五大家一起去Circle Plub嗨一下,剛好文傑不是過生日嘛——」

  大雄感覺自己有尷尬恐懼症,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都忍不住要說點什麼:「小唐你不是老讓季哥帶你去那兒,說要喝特調的Grasshopper嗎,這週五正好就有薄荷巧克力那款哦。」

  「好啊,反正我週五也沒什麼事。」唐汝君倒是爽快地答應了。

  李可唯兀地出聲:「我週五有點事。」

  這些年他已經和療養院的負責人約好,每週五都會過去照看他媽並且陪護一個晚上。

  大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啊……是很重要的事嗎?」

  唐汝君拍了拍大雄的肩,開玩笑道:「像他們這種當工程師的肯定是大忙人啊,連週末都要加班的,和我們這種閒人不一樣的。」

  「你朋友不想去就別勉強他了,而且到時候那裡也沒有他認識的人……」

  「但是我可以請假。」

  李可唯被唐汝君那暗中帶刺的關懷給激到了,脫口而出的話快到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後,他簡直想摑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那就這樣吧。」

  季想卻沒有給李可唯後悔的機會,直接用平靜的語氣一錘定音:

  「到時候大家一起坐車過去。」

  ……

  Circle Plub是一家偏清吧型的小酒館,不僅地理位置優越,連裝潢都下了一番狠功夫。

  門口那兩座極具藝術特色的裸女雕塑似乎是某位大師的遺世真跡,加在一起的價值更是過了千萬。

  屋子裡沒有一盞暖光燈,走的是慵懶冷淡的步調,只有絳紫與青藍色的霓虹在吧台與卡座間來回搖晃,燈光斑駁地映在廊上那一溜兒鮮豔的幹花上,昏暗的氛圍令人心醉神迷。

  立體音響放著首不知名的英文爵士樂,與舞池中眾人細碎的笑語聲相應相和。隨著時間的推移,音樂的節奏越來越快,頭頂的聚光燈也越來越炫目,沾了酒精的人們也逐漸瘋狂起來,甚至有人將自己的上衣脫下拋入空中,逆著人群擠到臺上朝著所有人熱情地飛吻。

  「李哥,你喝什麼?」

  周圍全是不認識的人,大雄為了照顧李可唯,選了一個他旁邊的位置。

  李可唯第一次來這種高檔酒吧,看著菜單上足以嚇死人的天價,手指不由一抖:「雞尾酒吧,隨便什麼,長島冰茶就行。」

  「沒事,今天文傑生日,把帳全都記到他頭上,往貴裡點哈。」大雄豪爽地笑了一下。

  「好傢伙,聽你這口氣我還以為是你付錢呢。」

  對面紮著個小辮的男人勾了勾嘴角,看上去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文傑」。

  「Eris喝什麼?」

  李可唯聞言不由看向了坐在對面的季想。

  那人今日穿了件緊身黑背心,露出了半截精壯的花臂,胸口的銀色項鍊在那紫紅的射燈下晃閃了一下,像一把迷你的尖銳匕首。

  「血腥瑪麗。」季想淡淡地回道。

  唐汝君朝文傑笑了一下:「我要綠色蚱蜢!」

  「記得給我多一點薄荷噢——」

  文傑撓了撓頭,懊惱道:「其他人呢,怎麼沒人喝啤的,那一會兒怎麼玩遊戲!?」

  「Sam去檯球室了,李哥帶來那小姑娘好像和其他人一起玩什麼……狼人殺?唉呀無所謂了,什麼酒不都一樣。」

  大雄從桌旁拿出四個骰盅來,在空中單手晃了晃:「來來來,等酒來了就開玩。」

  「今天一定得喝得把你們的老底都漏出來——」

  作者有話說:

  嗚嗚最近在趕論文,可能更新沒那麼頻繁?





第17章

  趁著上酒的時間,文傑趴在桌上同李可唯攀聊了起來。

  「之前怎麼沒見過你啊哥們兒。」

  大雄連忙搶答道:「李哥是季想公司那個‘掌中偶像’專案的工程師,C大畢業的,就最近才跟我們一塊兒玩。」

  「哎呀,高材生啊。」文傑眯著眼睛喝了一口他自己的冰啤,發出一聲喟歎:「工資很高吧。」

  李可唯如實回道:「還好,應該是這桌裡最低的。」

  文傑被他逗笑了,看著他的眼神也帶了一絲興味:「那你這樣的學霸去過酒吧嗎,玩過那些酒局遊戲嗎?技術是不是很臭?」

  李可唯的長島冰茶到了,他接過酒後抿了一口,朝文傑反問道:「你覺得呢。」

  「一會兒你可以親自試試。」

  「嘭——」

  季想中指上的金屬戒指擦過透明的酒杯,發出一聲清脆的撞響聲。紛亂的霓虹映在他臉上,將那鼻樑與薄唇削得立體而冰冷。

  「哥,我不會玩,你跟我說說規則吧。」

  唐汝君把盅中那五枚骰子翻來覆去地掂了幾回,最後還是托著腮向文傑求助。

  「好吧,如果小唐不會玩那我們就玩個新手向的吧。」文傑笑著搖了搖自己手中的骰子:

  「規則很簡單,一個盅裡五個骰子,搖到點數一可以充當任意點數。每個人都要喊個點數,下一個人喊的點數或者個數必須比他大,比如一個人喊了五個三,下一個人就必須喊五個四或者六個二之類的,依次疊加,直到有人叫‘開’。」

  「比如大雄的下一個人是我,他喊了十三個五,我覺得我們四個人加起來都沒有十三個五,我就叫開。如果最後點數沒有十三個五,那就是大雄輸了,得罰一杯。如果最後點數超過了十三個五,那就是我輸了。」

  文傑嘿嘿一笑:「輸了的人不光要喝酒,還要玩懲罰遊戲,比如說個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之類的。」

  「噢——我明白了,那先玩著看看吧。」唐汝君有些躍躍欲試。

  大雄則看向了坐在唐汝君身旁一言不發的季想:「季哥,你是旁觀還是……?」

  「我會玩。」季想敲了敲桌面。

  他今日顯然心情不佳,似乎在隱忍某種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全身上下的氣壓低得嚇人。

  文傑笑駡道:「你他媽會玩啊!那你前幾次怎麼就擱旁邊站著呢,還被你偷聽走了這麼多八卦!我還以為你從來都沒玩過呢——」

  「以前看人玩過。」季想看向了李可唯。

  李可唯像是沒感覺到季想在看他一般,在對面灼灼的視線下淡定地仰頭喝了一口酒。

  文傑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啤酒,往桌上「啪」地一放:「好啊你小子,那一會兒開局你先自罰三杯吧。」

  「對了,這兒應該不會有狗仔吧……你可別被又被偷拍了,我對上次上熱搜那回有陰影了……」

  唐汝君笑了一聲,揶揄道:「被拍怎麼了,讓他們拍唄,難不成文傑哥這酒吧還支持黃賭毒?」

  文傑輕斥了一聲:「小孩子家家的別亂說,我這不是怕你們兩個大明星被造謠私生活混亂嗎。」

  他的擔心並不是無憑無據,這幾年除了演唱會這類大型的演出以外,季想極少以個人的形式出現在大眾的公共視野中。但即使他的社交媒體一劃下去全是正兒八經的廣告,也擋不住粉絲們幾近病態的熱情。

  有次季想和他們幾個去ktv被狗仔拍到,不僅被造黃謠造上了熱搜,還洩露了他保姆車的車牌號,從那之後甚至還接連發生了私生飯追車的嚴重問題。

  更何況這回季想邊上還坐了個同樣高人氣的唐汝君,文傑瞅著他倆就像看兩個燙手山芋,即使之前已經做過清場準備,都得謹慎謹慎再謹慎。

  唐汝君笑了笑,托著腮拉長音:「是——多謝文傑哥關心啦——」

  「你們把雞尾酒喝得差不多就開始吧,我先給你們把啤酒倒上。」大雄拎著一瓶超容量啤酒,給桌上的每個人輪流倒了一圈。

  「從誰開始?」

  文傑笑了笑:「小唐吧,他不是第一次玩嗎。」

  唐汝君搖了搖骰子,看向了李可唯,半開玩笑道:「那哥一會兒可得讓著我點。」

  「我會的。」

  李可唯避開了他的視線,很淺地笑了一下。

  「那我開始喊了?」

  唐汝君皺著眉看自己的點數,好半天才猶猶豫豫地喊出一個數來:「八個三。」

  「十五個二。」李可唯在他後面道。

  「靠,李哥你這超級加倍啊,估計玩不過兩圈吧。」大雄摸了摸他的絡腮胡,砸了咂嘴:

  「那我十五個四。」

  「十五個五。」文傑介面道。

  「十六個三。」

  唐汝君又看著骰子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兒,最後才猶疑地喊了:「開吧。」

  「我有四個三。」

  李可唯有三個三,大雄也有四個三,文傑有兩個三,季想有三個三,加起來正好十六個三。

  大雄哈哈大笑:「小唐果然是新手,連詐騙都不會。我以前有個朋友越沒有什麼就越喊什麼,全桌人被他騙得團團轉。」

  唐汝君苦笑著搖了搖頭,仰頭咽下了一杯酒。

  文傑卻看上去興致很高:「快快快,小唐說一個你知道的隱秘八卦,聽說你上次跟胡婕趙平生他們一起拍戲了,怎麼樣怎麼樣,那群人是不是很會玩?」

  「啊……現在就要說嗎!?」唐汝君似乎還沒有準備好,臉上全是不情願:「剛才那局不是試玩嗎。」

  「那哪能試玩呢,你酒都幹了!」文傑慫恿道:「小唐你就從了吧——」

  這時,坐在唐汝君身旁的季想突然說話了。

  「第二局再玩正式的吧,他是新手。」

  「哎喲——行吧行吧。」文傑神色曖昧地吹了個口哨,敲了敲桌子:「那我事先說好啊,本桌不支持代喝行為啊,某些人可不能借此機會給小老婆擋酒啊。」

  唐汝君聞言一張俊臉瞬間漲得通紅,一時聯手都不知該往哪放了。

  大雄都不敢看季想和李可唯是什麼表情,只是神色尷尬地打斷文傑那不著邊際的調侃:「行了行了,這局從我開始啊。」

  「十個六。」

  「謔,剛開局就玩這麼大。」文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那我……十一個二吧。」

  季想只看了一眼骰子便接道:「十三個五。」

  唐汝君這次又思考了好一會兒,半天才吐出一個跟季想接近的數來:「十四個五。」

  「開。」

  李可唯朝著唐汝君笑了一下:「我零個五。」

  結果,大雄有兩個五,文傑有三個五,唐汝君有兩個五,季想只有一個五。

  「哈哈哈哈哈,被Eris詐了吧。」文傑幸災樂禍地給他倒上滿滿一杯冰啤:「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八卦,快說!我要聽最勁爆的,如果大家聽完不滿意你可要重講一個。」

  唐汝君好像仍不接受自己菜得又輸了這個事實,悶著頭喝盡了那杯酒後,打了個嗝。

  「好吧……你們想聽什麼類型的。」

  大雄趁熱打鐵:「有沒有那種沒有被媒體報導過的,特別魔幻的八卦。」

  唐汝君想了一會,沉吟道:「有是有,但是他們叫我不能告訴其他人……」

  「嘿!這可是酒局,酒局是什麼!就是用來吐真言的地方!大男人可要願賭服輸啊——」文傑不滿地錘了錘桌。

  「好吧。」

  唐汝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一般,才緩緩地道:「你們都知道趙平生和他老婆吧。」

  趙平生是演藝圈很有威望的一位金牌導演,這些年他指導拍攝的劇情電影更是屢次斬獲國內外知名大獎,稱得上是名滿天下了。

  而他的妻子祝蘭聖則是國家一級舞蹈演員,曾作為主舞參演過《鵲踏枝》、《玉佛像》等經典大型演出,後來更是憑藉著端莊優雅的儀態一舉拿下了第二十三屆中華小姐洛神獎。

  儘管兩人已經結婚數十載,算得上是娛樂圈金婚的老夫老妻了,但他們互動時不經意流露出的感情依然讓廣大網友直呼「比熱戀還甜」,趙平生戀愛時寫給祝蘭聖的那一百首情詩也被奉為娛樂圈內的「求婚聖經」。

  「……不會吧,他們…………」文傑似乎猜到唐汝君想說什麼,挑了挑眉。

  「嗯,聽說趙平生很早在開始外面就養人了,而且……最近包養的那一個好像還懷孕了。」唐汝君艱難地道。

  「靠——」大雄感覺自己的愛情觀又被震碎了一次。

  「為什麼啊?祝老師知道嗎??」

  唐汝君喝了一口酒,道:「她應該一直都知道吧,但是好像沒什麼反應。祝老師應該也有自己的……嗯……」

  「這就是至親至疏夫妻嗎。」文傑搖了搖手中的酒杯,感歎道。

  大雄瞪了他一眼,反駁道: 「放屁!我和我老婆就不這樣!」

  「那是你們有孩子啊!你看趙導和祝老師這麼多年都沒有孩子,曾經這麼深厚的感情不還是就這些慢慢淡了。」

  文傑冷嗤一聲:「說實話我對這瓜並不意外。」

  「你看那些結婚五年六年、七年八年的夫妻,轟轟烈烈的感情早就被時間熬得比紙還薄了,更何況又沒有孩子充當紐帶,離了婚就是兩個沒有聯繫的陌生人了。」

  「啪——!」

  李可唯手一抖,玻璃杯從他的掌側不慎滑落下來,在桌面上悶悶地磕了個響,裡頭的酒像海嘯一般晃了晃,灑出了一大半。

  「唉呀!沒事吧!」文傑被那動靜驚了一下,下意識地站起身要抽紙替李可唯擦拭。

  「沒事。」

  李可唯自己從褲袋裡拿出一包面巾紙,將桌面上的酒漬擦了擦,牽了牽嘴角:

  「我覺得,你剛剛說的挺有道理的。」

  話音剛落,季想面上的表情霎時變得十分難看起來。





第18章

  「快快快繼續吧,我還一杯酒沒喝到呢!能不能給我個機會也輸一回啊!」

  大雄捂著鼻子打散了酒桌間那股一觸即燃的火藥味兒,仿佛一個強行撮合離異爹媽又老是失敗的小學生。

  他這次帶李可唯來喝酒一是為了讓他放鬆心情,二是看看能不能趁著上頭的酒勁兒讓他和季想敘個舊。

  要知道兩人碰面是這副德行,他就不提議把李可唯捎過來了。

  「下一把玩選人局的1v1吧,不然感覺點數太多對新人不友好。」

  李可唯應道:「行。」

  唐汝君上一局輸給了李可唯,這一局猜拳選人竟然贏了,於是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我要文傑哥。」

  文傑打了個響指:「有眼光,一下就把這桌最強的給招攬了。」

  大雄和他嗆聲:「上次誰喝到又哭又吐,倒在廁所門口起不來?」

  「……你這是什麼話!我已經今非昔比了——」

  第二把李可唯贏了。

  這時桌上沒陣營的只剩下兩個人。

  一個還陰著臉的季想,還有一個試圖活絡氣氛的大雄。

  李可唯果斷地朝身旁一指:「大雄。」

  文傑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季想的肩膀:「沒想到Eris也有沒人要的一天。」

  唐汝君嚷嚷道:「才不是呢,最好的要留在最後選。季哥你等著啊,下一把我把你贏過來!」

  季想聞言習慣性地勾了勾唇角,但他眼底卻像含著一塊積鬱已久的冰,怎麼笑都提不起溫度來。

  果不其然,第三把唐汝君贏了。

  「我和大雄哥先來吧!」他笑了笑,先給自己倒滿了酒。

  「三個四。」

  大雄掀開面前的骰盅一看:「那我四個三。」

  「四個六。」

  「五個三。」

  「開——」

  「哈哈哈小唐你怎麼又輸了!」

  ……

  幾輪酒局遊戲下來,桌上新上的一打酒差不多被喝空了。

  這桌裡被灌得最多的還是唐汝君,他白皙的俊臉上籠著一層緋雲,連脖頸都成了淡淡的粉色,望上去平添了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感。

  這啤酒度數有點高,就連大雄這種黑皮硬漢猛男都喝得面如豬肝,講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文傑酒量倒是很好,只是聲音比先前洪亮了些許:「李哥,來!上把你輸了,這一杯你可得一滴不漏地喝掉!」

  李可唯其實腦子也有點飄,但還是接過那冒著氣的酒杯仰頭二話不說地飲盡了。

  他明顯感覺這杯下去胃和食道都開始燒起來了,後背也浮了一層虛虛的熱汗,於是便順手扯了下領帶,將襯衫的頂端的兩個扣子都解開了。

  文傑贊道:「夠男人!」

  大雄此時卻大著舌頭提醒道:「問……問題!還沒問問題呢——」喝醉上頭的他此時已經逐漸忘記了自己調解員的使命,只顧著哪兒熱鬧往哪兒湊了。

  「好好好……問問題。」唐汝君也眯著眼起哄道。

  李可唯拿起紙巾擦了擦額角被熱氣熏出來的汗,無奈道:「我就一普通人,對娛樂圈一點也不瞭解,你們問我能問出什麼名堂來?」

  「嘿,這世上還沒有我不感興趣的東西呢。」

  文傑將酒杯往桌上一送,雙臂交叉地枕在後腦勺,笑道:「那我問了。」

  「初吻是什麼時候?」

  「你有病吧,我、我們是高中生嗎!?問什麼初吻?成年人……當然問初夜啊!!」大雄在一旁不滿道。

  文傑贊同地點了點頭:「好,那就初夜是什麼時候。」

  李可唯沒想到大雄喝醉後這麼六親不認,一不小心還被他坑了一番,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就……」

  他感覺季想的眼光像探照燈一樣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感覺到了嘴邊的話卡殼了一下:

  「大學讀研的時候……」

  在季想租的旅館單間裡。

  「好學生就是不一樣啊,怎麼樣怎麼樣!和誰一起?學妹嗎?在家還是酒店?第一次多久——」

  李可唯被文傑那連珠炮的發問懟得頭疼,腦海裡卻還是誠實地閃過一些不合時宜的畫面,咳了一聲:

  「打住,你這都幾個問題了,自己慢慢腦補吧,我不上套。」

  文傑撅起嘴「哎喲」了一聲:「看來學霸也不是那麼好騙的。」

  下一局唐汝君輸給了李可唯。他只好悶著頭又喝了一杯酒,飲罷連連擺手:「下局我真不喝酒了,喝不動了……今天我都跑三趟廁所了。」

  「不要吧,不喝酒多沒意思。」文傑表示不同意。

  大雄也喝不下去了,一直扭曲著臉撫摸他的肚子:「哎算了吧……我們還、還可以玩牌,沒必要一直玩骰子……」

  文傑妥協道:「好吧,那最後兩局。」

  「李哥你問問題吧。」

  李可唯思索了一下,道:

  「最後一次接吻什麼時候?」

  唐汝君似乎沒想到他不問自己明星的八卦,反而問自己這麼私密的問題,下意識地一怔,隨即求助性地望向了季想。

  季想的五個指節被他自己掰得哢哢響,盯了面色坦然的李可唯好一會兒,聲色冷得快成冰碴了:「半個月前。」

  唐汝君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半個月前。」

  文傑揶揄道:「還是李哥懂行,這一問就問了兩個人,技術高超啊。」

  李可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突然發現季想越難堪,他的心好像就能越舒坦一些。

  即使知道這場酒局之後他們大概率就玩不成「扮演陌生人」的遊戲了,但他還是不想做先撕破臉的那個人。

  好巧不巧,下一局正好是季想和李可唯比點數。

  李可唯看了看自己的骰盅:

  兩個一、一個三、兩個六。

  「三個五。」

  「四個三。」

  李可唯抬起頭,對上了季想的眼睛:

  「四個五。」

  季想根本不上他的套,這麼多年來,他對李可唯耍詐的伎倆瞭若指掌:「四個六。」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有點被他喊死了。

  「五個六。」

  季想道:「開。」

  「我零個。」

  「……」

  李可唯自認倒楣地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這杯酒下肚後他的臉直接燙得快燒起來了。

  「該我問了。」

  季想慢條斯理地將自己食指間的金屬戒指摘下,隨即又將它緩緩推到了無名指根部:

  「最後一次性生活是什麼時候?」

  「……」

  一旁的文傑都震驚了:「操,Eris,這是你的風格嗎!?這種問題我他媽都問不出口,你今天假酒上頭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這是最後一局。」

  季想看著李可唯,晃了晃酒杯,露出一個冷淡的微笑:「李哥也不是那種玩不起的人,對吧?」

  大雄還沒醒酒,但感覺氣氛有點不對,於是小心翼翼地找補道:「說個大概的時間就行………」

  李可唯其實早就忘了他們最後一次做愛是什麼時候了,興許是離婚前的一兩個月,地點不是在客廳就是在床上。

  雖然這四年裡他沒和別人上過床,但這不意味著他會順著季想的意說出那人期望的答案。

  「其實我有點忘了……」李可唯裝作思考的樣子。

  「好像也是半個月前吧,或者一個月前。」

  對所有事一無所知的文傑聽到後又興奮了:「怎麼樣怎麼樣,物件是誰?」

  「應該是學生吧,不到三十,反正看起來挺年輕的,也很照顧我。」

  李可唯還特意加重了「年輕」和「很照顧我」幾個字,滿意地看見對面的季想沉下了眉弓,整張臉又一次徹底冷了下來,一身壓抑的戾氣用寶塔來鎮都鎮不住。

  如果不是因為周圍全是外人,他真擔心那人會當場做出些什麼出格的事來。

  這時,Sam從檯球室回來了,正好迎上了這一桌烏煙瘴氣的氛圍,不適地皺了皺鼻子:

  「怎麼回事,你們酒都喝完了?不叫我??」

  「誰、誰叫你剛剛自己要走的……我們現在要開始打牌了,來不來?」大雄大著舌頭邀請道。

  Sam撥了撥他的黃毛,有些嫌惡地看了李可唯一眼:「他也要一起玩?」

  文傑察覺到他語氣裡的輕蔑,連忙反駁道:「誒,你這話語氣就不對了,李哥水準可高了,你可不能歧視他。」

  「既然一會不喝酒,那我們不如給底池加點真實的籌碼吧。」唐汝君紅著臉提議道。

  「不然光打牌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作者有話說:

  發瘋倒計時。。





第19章

  「行啊,那就每一局拿一個人最寶貝的東西做籌碼好了。」大雄醺著臉用手一指:

  「……我要你店裡最貴的那瓶香檳。」

  文傑笑駡道:「大哥,你還沒有贏到最後呢,如果你贏了,最貴的紅的白的都由你挑。」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啊——」

  「如果Sam輸了怎麼辦?把他那台‘火龍果’機車給我們一人飆一圈!!」

  「誒可以可以,這個可以……」

  時間越來越晚,周遭喝酒玩樂的人也逐漸像潮水一般湧了過來,這人一多,空氣裡的溫度直接跟著升了幾個度,令人在這春末的微涼天也有種被暑氣拂面的感覺,吧台旁打碟的Dj也跟著嗨了起來,把室內燈光調成了一秒一換的蹦迪檔,把氣氛直接推向了火熱的高潮。

  季想飲盡了杯中最後一點酒,終於無事可幹了。他將一直戴在手上的金屬戒指往掌心裡翻來覆去地揉了幾下,但仍抑制不住內心那股呼之欲出的煩躁感。

  李可唯坐在他的對面,但那雙微微下垂的笑眼卻一刻都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過。

  那人天生就長了一副不會拒絕別人的好人樣,身上還穿得乾乾淨淨的,正是那些酒痞混子們覺得「最好上」的類型。

  單是今天一晚,借著酒局來敬酒要聯絡方式的就有三個人,搞得文傑最後不得不把全桌人移到了半封閉的小包廂。

  「加注兩百」

  唐汝君將自己桌上的藍色籌碼緩緩推了出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李哥好受歡迎啊。」

  「沒想到我和季哥戴了帽子擋住臉之後還有人來我們這桌要微信。」

  文傑不滿道:「小唐你什麼意思啊,什麼叫‘沒想到’啊,哥也長得玉樹臨風,平時來找我聊騷的人多著呢。」

  「好了好了,文傑哥當我今晚是喝醉了,饒我一命吧。」

  李可唯的臉被酒氣熏成了淡淡的粉色,但打牌時的腦子還是很清醒:「跟注。」

  大雄小心翼翼地翻開自己的牌,「嘖」了一口,最後懊喪地將牌蓋著推到了桌面上,做了個棄牌的動作。

  Sam咬了咬牙,也選擇了跟注。

  桌面上的三張牌隨即翻開。

  「紅桃Q,草花7,紅桃9。」

  文傑齜牙咧嘴地撓了撓頭:「不好搞啊不好搞。」

  Sam一臉不爽地把牌往桌上一擱:「你能不能閉嘴,要棄牌可以直接棄。」

  「誒嘿,我就不棄,就不棄,我可以過牌。」

  文傑揚了揚嘴角,把桌前那堆籌碼攏了攏:「哥的牌可大著呢。」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季想:「Eris,到你了。」

  唐汝君道:「等一下,這一局好像是用季哥來當籌碼,所以他不能參加。」

  文傑恍然大悟:「——噢!好像是這樣,我喝酒喝暈了。」

  「所以你有什麼寶貝能拿來做籌碼的?」

  季想沉默了一會兒,回道:「給你們唱首歌?」

  「我操,不帶這麼糊弄人的吧。」大雄不滿地搖了搖他面前的半瓶酒:「我可是要犧牲色相穿女裝錄視頻的。」

  「你那也叫犧牲色相啊,Eris那臉才叫色相吧,你那最多……」

  文傑忽然挑了挑眉,好似想到了什麼:「誒?」

  「不如這樣吧。」

  「這局玩個大的,誰贏了就跟Eris親一個,合理利用一下他的色相。」

  季想聞言下意識地皺眉:「不……」

  文傑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這局不是你說了算。」

  「怎麼,季老師的嘴這麼金貴,不會玩不起吧?」

  李可唯動了動嘴角,把剛才季想嘲諷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果不其然看見那人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碰一碰嘴又不會少一塊肉……嗝!就這樣吧~」大雄看熱鬧不嫌事大,反正他翻牌局前就棄牌了,現在喝酒喝得滿面通紅,甚至都快看不出原本的膚色了。

  「到我了是嗎?」唐汝君把面前的籌碼往底池一推,笑了笑:

  「加注五百。」

  「靠,小唐,你是聽順子還是本身就有對啊,可不能因為Eris亂加注啊——」文傑眼都瞪直了。

  大雄解說道:「也有可能他是在詐唬呢。」

  前幾局他們幾個人被李可唯詐怕了,現在一看到這種大額加注就心有餘悸。

  「對啊,怎麼李哥都詐我就不能詐了?」唐汝君偏過頭,好似在賭氣一樣埋怨道。

  李可唯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自己的牌力與最後的籌碼是否值得自己跟這趟注。

  而季想看著他平靜的臉色,又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戒指,感覺那鏤空六芒星的尖端像跟小刺一樣戳著他的手心。

  李可唯數學很好,玩德州撲克的水準更是幾乎接近專業玩家,他們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裡,他還見過李可唯去專業的堵場替人當槍手賺錢。

  只要他想,就沒有他贏不了的底池。

  「加注,一千。」李可唯摸著下巴道。

  坐在大雄旁邊的Sam直接黑臉了。

  Sam本來覺得今天自己的牌還算不錯,想等河牌局再看一看有沒有聽到同花或者三條,結果前面兩位爺直接加注到了一千。

  他又咬牙切齒地看了一會牌,最後還是啪地一聲棄了牌。

  「我跟。」文傑也將自己的籌碼推了出來。

  「我也跟。」

  轉牌圈的第四張牌是草花十。

  這次,唐汝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過。」

  李可唯將自己桌前的籌碼再次推了出去:「下注八百。」

  文傑這時候也開始沉默了,他自己有一張方塊K一張方塊3,也不確定最後一張牌能聽到順子,但李可唯加得這麼猛,是中了三條還是拿著一手高牌在詐。

  可是那人都詐了兩局了,這局還能接著詐??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誒誒誒,你牌不是很大嗎,快點跟著壓啊!」大雄等得不耐煩了,朝文傑揮了揮手。

  「你懂個屁啊,我在想策略。」文傑歎道。

  他撓了撓頭,最後還是將牌往桌上一推:「算了算了,跟不動了。」

  唐汝君此時卻閉上了眼,道:「……我加注一千六。」

  此時場上沒棄牌的只剩下他和李可唯兩個人。

  大雄聽完暗罵一聲:「現在底池多少錢了啊,怎麼輪到季哥就這麼多人搶著花錢啊!?」

  李可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我跟。」

  進入第五輪河牌局。

  季想揭開了桌上的最後一張牌:黑桃A。

  唐汝君看著自己桌上的黑桃K和草花9,心中游疑不定。

  他其實早就想棄牌了,但因為這局的籌碼是季想才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他也知道李可唯的技術比自己好,肯定估算出了自己牌力的大小。

  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季想對他不同以往的態度,他就是不想輸給眼前這個人……起碼,不想在最後關頭認輸。

  「我下注,八百。」唐汝君的聲音有點發顫。

  要是輸了怎麼辦?要是輸了,自己不僅要看季想和別人親吻,這個底池也會被那個人全部贏走——

  桌前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著李可唯的決定。

  只要他跟注,兩人就可以直接攤牌比大小,這局比賽也算真正分出了勝負。

  季想看著李可唯桌前那兩張蓋著的撲克牌,雖然裝作面無表情的模樣,但那顆心也不知不覺地提了起來,期間還摻雜著幾分他自己也看不透的情緒。

  一秒。

  兩秒。

  三秒……

  良久,只見李可唯對著眾人抿了抿唇,兩根修長的手指緩緩將撲克牌推向了桌面中央,直到它們沒入牌堆中失去了蹤影。

  這是明顯的棄牌動作。

  「啪——」

  掌中那枚六芒星的金屬尖端被人生生捏碎,發出一聲急促地悶響。

  這一瞬間,季想像是被人憑空甩了一巴掌一般,臉上血色盡失。

  「你會在最後一輪棄牌嗎?」

  曾經,看著李可唯和別人打牌的季想這麼問過他。

  「正常情況下不會啦,除非對方下的注特別大。」

  記憶中的李可唯眼睛像兩彎月牙:「我之前都投了這麼多籌碼了,如果在最後放棄了豈不是很可惜。」

  「那……如果最後你的牌比別人小怎麼辦?」

  「那我就加注嚇跑他!」

  「嚇不跑呢?」

  「那我就只好認栽了……」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願賭服輸!親一個!放心啦……我們不會拍的,這裡是內間,沒人會看到的啦——」

  唐汝君有些受寵若驚,他也沒想到自己能贏,臉和脖子都快熟得跟燜蝦一樣了,仰著頭望著季想,眼神亮晶晶的 。

  「季哥?」

  他怔了一瞬,看見那人手背與脖頸上兀地暴起了幾道嚇人的青筋,就連臂上的肌肉都隨著粗重的呼吸小幅度地痙攣著。

  「……」

  但沒過多久,唐汝君感覺自己的後腦勺被攬住,一個柔軟而沒有溫度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

  「哦哦哦哦哦!!!」

  「親上了親上了!!」

  桌前頓時爆發了一陣令人耳暈目眩的歡呼與起哄聲……

  —————————————————

  牌局結束後,時間已經接近淩晨一兩點,這場酒局差不多散了大半。

  有人搖搖晃晃地打車回家,有人選擇繼續在這令人心馳神迷的氛圍裡喝酒通宵,有人乾脆把衣服一脫閃進了蹦迪舞池。

  李可唯扶著灌了鉛的腦袋,在一堆閃瞎眼的燈光中艱難地找洗手間的標誌。

  等好不容易拐到了地方,他方便完之後順手撈了幾把冷水洗了洗臉,感覺臉頰的燙度略微下降了一些。

  燈光是接近昏暗的粉色,朦朧地映著四周碎片一般的裝飾鏡,與方才喧囂的酒廳割裂得仿佛兩個世界一般。

  李可唯回想起了方才季想與唐汝君接吻的場景,用手背狠狠地抹去控制不住而流下的眼淚。

  雖然這招有點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但當棄牌的那一瞬間,他竟然有一種終於解脫與如釋重負的快意。

  結束了。

  這場無意義的較量終於結束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眼睛裡好像跟進了髒東西似的,還是不停有淚從裡面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身旁傳來了門把被人擰動的聲音,難聽得像鋸木頭發出的噪音。

  李可唯扯了一把面巾紙,假裝自己在醒鼻涕。他側過頭一看,發現果然是季想。

  那人將擋臉的鴨舌帽摘了,露出了底下的臉。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盛著一塊燃燒著的冰,鮮明的怒意正在裡頭無聲地沸騰著,好像下一秒什麼東西就要掙破爆裂一般。

  「怎麼,‘陌生人遊戲’玩不下去了?」

  李可唯關了手龍頭,隨口嘲諷了一句。但看見那人反手把衛生間的門鎖了,湧到喉頭的話又哽了一下。

  季想並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他,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步步地朝他走了過來。

  李可唯看見季想臂膀上繃緊的肌肉與握得死緊的拳頭,身體本能地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感,一股涼意從腳尖直直竄上了天靈蓋,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誰知那後退的動作反倒激怒了眼前之人,季想的呼吸又粗重了幾分,於是他快步走了過去,一把粗魯地拎起李可唯的領子將他抵著背生生摜到了牆角。

  「呃!!………」

  李可唯吃痛地叫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大口喘氣,鼻息間忽然充斥了另一股熟悉的雄性味道。

  那是帶著酒氣的、獨屬於季想的荷爾蒙氣息。

  他整個人被迫籠罩在季想人高馬大的陰影之下,肩膀被那硬得像石頭的胳膊壓得動彈不得,只能憋屈地感受到那人的鼻尖捱到了自己的鼻尖上,一隻冰涼的手鉗住了自己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

  「……唔!」

  李可唯瞪大了雙眼,腦袋裡的弦好像被電過一樣劇烈震顫了起來。

  季想把舌頭擠進了他的口腔。

  作者有話說:

  那什麼,簡單介紹一下德州撲克的玩法。就是一個人兩張底牌,最後和公共牌一起合成五張牌比大小。翻牌局發三張公共牌,轉牌局發第四張公共牌,河牌局發第五張公共牌,之後攤牌比大小。三條就是有三張點數一樣的牌,順子就是五張順序一樣的牌。

  咳咳,以防萬一(以防某人發瘋),先說一下,我的微博是睡不醒的宿醉老頭。





第20章

  那人似乎要把這段時間裡所有的鬱氣都盡數發洩一般,舌尖死死地纏住他的舌根,幾近殘暴地地掠奪著嘴中所剩無幾的空氣。

  李可唯被這窒息般的深吻弄得眼前一黑,手指痙攣了一下,便掙扎著要推開壓在他身上的人。

  然而季想一米九的身軀像堵巋然不動的牆,臂上與胸前的鼓脹肌肉硬得像堅鐵,那些奮力的推拒在他眼裡就像是被小寵物撓了幾下一般,完全不痛不癢。

  他甚至反手將李可唯的腦袋給牢牢扣住,一口咬破了懷中之人的唇峰上最嫩的那塊肉,將帶著血腥味的津液送入彼此相連的唇齒間惡意地廝纏。

  李可唯痛得眼淚快掉下來了,一張臉因為缺氧漲得通紅,口腔裡盡是s熱的酥麻感,腳跟也軟得站不住了。

  又抵著臉吻了好一會兒,直到李可唯整個人因為受不住而虛脫得往下直滑,季想才鬆開了他的嘴唇,一把撈起那癱軟的腰,聲色有些嘶啞:

  「……為什麼棄牌。」

  李可唯在前兩局的時候手上沒好牌,靠高額加注的詐唬才把別人騙得棄了牌。以他對那人的瞭解,如果最後一局手上沒有好牌,是不會在翻牌圈的時候選擇跟注的。

  而唐汝君打牌是個新手,牌局上根本藏不住臉色,就連季想都能通過那人臉上的神情猜出底牌究竟幾分幾兩,他不信李可唯這種老手看不出來。

  他是故意輸給唐汝君的。

  「你的底牌是什麼。」

  「你中了暗三條是不是?」

  李可唯喘著氣抹了一把唇上的血,垂下了眼,頗有一番引頸就戮的架勢,始終對那壓迫性的質問避而不答。

  「……誰知道呢。」

  季想聞聲沉下了臉,脖子上的青筋在兀地暴起。

  下一秒,他便毫無預兆地將李可唯整個人淩空架起,像拎小孩一樣將人橫暴地提到了盥洗臺上,伸手扯住了那人脖間的領帶,逼著那人仰頭直視自己:

  「看著我。」

  「我讓你看著我。」

  李可唯的後頸被那領帶勒出一道傷口般鮮明的紅痕,就連襯衣的扣子都因著方才激烈的動作崩掉了幾顆,露出一大片幾近蒼白的胸口來。

  那個在螢幕前大方從容、在前輩面前溫文爾雅的季想仿佛徹底消失了。

  面前的人卸去了所有偽裝,在酒精的作用下漸漸露出了冰冷而殘暴的易怒本性。

  他看著季想那紅血絲遍佈的雙眼,看著那人發狂的模樣,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被撕裂成了兩半。

  一半在痛快,一半在悲傷。

  半晌,李可唯才歎了一口氣:「季想,這是撲克,每個人都平等地擁有加注和棄牌的權………唔!!」

  話還沒講完,他感覺自己整個人又被重重地壓到了盥洗台後的鏡子上,襯衣與褲子上浸了一泡冷水,狼狽地黏在臀際與腰身上。

  季想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俯身再一次狠狠咬住了那張才被蹂躪過的軟唇,遵循著男人最原始的本能,雙手開始野蠻地順著李可唯的腰際向下撫去,

  李可唯的舌被死死地攫住,腦子本來因著那s熱的觸感漸漸失神了片刻,誰知下一秒,一陣令人發毛的酥麻感直接順著脊椎竄上了他的靈台,整個人也跟著不受控制地一顫:

  「季!!……嗯!!———」

  他聽見了自己皮帶扣被解開的聲音,一雙生著粗繭的大手探進了半s的襯衣中,指腹與掌心在腰、、臀、間最嫩的那塊肉上摸來摸去,好似硬糙的礪紙來回抵磨那般。

  與此同時,緊繃的小腹也抵上了一個沉甸甸、極具分量的物事——

  李可唯預料到季想會失態,但完全沒想到季想竟然想在這裡上他。他拼盡全力才稍微脫離了那人的桎梏,臉上的表情難看到了一種境界:

  「……你瘋了!?這裡是酒吧啊!!」

  「你現在酒品這麼差了!!?」

  
  季想卻對他的呵斥充耳不聞,那身每日鍛煉出來的腱子肉似乎因為高漲的欲望而變得愈漸膨發,花臂上的青筋充血得根根暴起,望上去十分可怖。

  李可唯平時連搬個重物都要歇幾口氣,和季想這種大體型較量實在力量懸殊,不遺餘力地反抗了好半天,褲子還是被那人輕輕鬆松地單手扯下,露出臀上那純白至半透明的底褲來。

  「季想……」

  兩條腿赤辣辣地裸在空氣中,李可唯感覺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羞恥過,有些絕望地睜大了眼睛:

  「季想、……不要———」

  ——————————————

  「操!這門怎麼鎖這麼久……老子尿都快憋不住了——」
 
  門外傳來了醉漢不滿地叫嚷聲,期間還夾雜著他同伴「好了好了,隔壁還有一間」的勸喚。

  那扇門又被暴力地踹了好幾下,發出一聲沉痛的悶響,最後又歸於了一片寂靜。

  盥洗室中充斥著一股劣質熏香與體液混合的奇異味道。

  季想解開了拉鍊,將那硬漲得發痛的性器掏了出來。那勃發的陽具足有嬰兒拳頭般粗壯,上面青紫色的虯筋像樹根般脈絡分明,單單望上一眼便能令人心生膽懼之感。

  李可唯已經被前戲折騰得沒什麼力氣了,纖細的腳踝便被季想強握著舉高至頭頂兩側,成了個屈辱而任人侵犯的U型姿勢。

  因著酒醉的緣故,他的鎖骨與肩頭泛著股不正常的紅,那雙總是笑眯眯的下垂眼也無神地耷拉著,令人有種要將他淩虐得哭出來的強烈衝動,

  季想用那帶繭的指頭將濕成一片薄布的內褲緩緩撥開, 感覺到身下的軀體不受控制地震顫了一下。

  他喉頭一動,雙手把住了那白皙而光滑的大腿根,胯部抵住那被潤滑液浸得濕軟的肉縫,挺身直直闖到了底。

  「啊!!—————」

  李可唯霎時瞪大了眼睛,喉間溢出一聲呻吟,渾身上下的肌肉在同一時刻疼得緊繃起來。

  而季想卻像嗅見了肉腥味的野獸,握著李可唯大腿的指尖用力得幾乎嵌進肉裡,連喘氣的頻率也因為過度興奮而愈來愈快。

  他拽著李可唯的腳,一把粗暴地將那人從洗漱台的鏡子那端拖進了自己懷裡,兩手掰開那礙事的臀縫,抵著穴心深處開始大開大合地操弄起來。
  
  「啊、……啊啊!!啊………」

  李可唯的眼淚被那猝不及防的深頂給頂了出來,光裸的身子隨著激烈的動作一顛一顛的,像個可憐而無法自控的性愛人偶。
  
  「好緊……」

  季想爽得發出一聲喟歎,將渾身顫抖的李可唯撈進了自己懷裡,邊操他邊揉他的乳尖。

  畢竟曾經相伴多年,李可唯渾身上下的敏感點他都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碰哪裡那人最容易高潮。
 
  季想用另一隻手抹掉了李可唯面上的淚,咬著他的耳垂低聲道:

  「不是一個月前才和大學生做過嗎,怎麼緊成這樣?」


第22章

  李可唯狼狽地撇過頭去,像只被咬穿了脖頸後奄奄一息的獵物,兩條白皙的長腿被掰到了令人咋舌的角度,私處也被那根巨物殘忍地撐到了最開,連穴肉都被操得外翻,嫩津津地貼附在那滿是青筋的孽根上,全身上下都在小幅度地抽搐著。

  「怎麼。」

  季想將他一把提到自己身上,往裡頭重重地頂了頂,聽見了幾聲急促的哀喘,故意刺激道:

  「難道是他太小了,連這種地方都沒操開?」

  「……啊!、…你!———」

  李可唯無法忍受他用這種近乎呢喃的語氣羞辱自己,脖子和臉難堪地漲紅了一大片,掙扎的動作也變得愈發激烈,仿佛被摔上了砧板的活魚般,毫無章法可言。

  季想一不留神,胸口便被指甲抓出了幾道淺色的血痕,那張俊美的臉頓時又陰沉下來。

  李可唯以前和他做愛時從來沒有抗拒過他。

  即使有時候不小心把那人弄疼了,他也只會順從地仰著頭悶哼幾聲,然後再哆嗦著身子將自己回抱住,挺著腰承受著幾乎暴虐的性欲,溫柔得像一灣能容納所有怒濤的寧靜之海。

  為了躲避媒體那些捕風捉影的鏡頭,李可唯以前也從來沒敢在他身上留下過痕跡,就算被欺負得狠了也只會流著淚咬自己的手背,憋著聲音不肯大聲叫出來,直到那薄薄一層皮被啃得發紅發爛為止。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李可唯和以前不一樣了 。

  為什麼他不看自己,也不對自己笑了。

  為什麼他要把他讓給別人……!?

  季想仿佛受了什麼精神刺激一般,眼角赤紅得像可怖的惡鬼。他一手圈緊了李可唯的雙腕,發了狂似的將那人死死摁在了盥洗臺上,兩指粗暴地插進了穴裡,將猶在痙攣的腸肉撐到極限,方便胯間那根堪比凶物的長屌暢快自由地進出。

  那硬如烙鐵的陽具本就粗大異常,更何況莖身表面凹凸不平、青筋遍佈,比尋常器物粗糙勇猛了好些許,這一捅便能將裡頭那些嬌嫩的軟肉給生生剮爛了,更別說季想每次操弄都是實打實的深頂,力氣足得就差把胯下那對卵蛋給擠進去了。

  「不!!啊——啊、啊!!…………」

  李可唯終於暴出一聲崩潰的哭叫,小腹神經質地抽抖了幾下,從兩人緊貼著的交合處失禁般地湧出了一股透明的熱液來 。

  自從和季想離婚後,他這四年來幾乎沒有動過自己後面。裡頭被養得生澀又敏感,稍稍用個手指粗細的情趣玩具便能高潮好半天,哪禁得起那刑具般的陰莖來回猛幹抵磨,被掰開屁股狠插了幾下就高潮了。

  季想伸手往那痙攣的穴裡掏了幾把,將那帶著淡腥味的濕液盡數抹在了李可唯臉上,冷淡地吐了一口氣:

  「我還沒射呢,你怎麼就爽得噴水了?」
  
  「老婆?」

  李可唯聽見那話尾的兩個字,癱軟的身子突然僵住了,好似迴光返照一般睜大了眼睛。

  一滴淚從那腫脹不堪的眼睛裡慢慢滑了下來。

  季想醉得海馬體有些紊亂,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隨口一提的稱謂有什麼錯處,見李可唯似乎突然安靜了起來,便將他拽過來抱在自己懷裡,將那腿根岔開,換了個姿勢自下而上地操他。

  「哈啊、啊、啊!……啊…………」

  李可唯像只被折斷了雙翅的蝶,再也掙扎不動了,只得無力地被季想抱到洗手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被頂弄到崩潰而高潮迭起的模樣。

  他前端的陰莖卻在這近乎淩虐的快感中豎了起來,隨著潮波般兇猛的撞擊,一下一下地頂在鏡面上,無人撫慰的莖身抖個不停,竟蹭出了幾道極其淫蕩的水痕來。被粗糙的掌心握著對鏡磨了幾下,便恥辱地射了出來,濁白的精液反濺到了他自己的大腿上。

  季想每天都有鍛煉舉鐵的習慣,精力與持久力都超乎常人,李可唯快被他折磨到意識不清了,感覺體內那根東西還硬得嚇人,半點都沒有釋放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伏在他肩頭的喘息聲加重了,連抽插的頻率也猛地加了速,像是要把裡面都搗爛了一般。

  李可唯腦子裡一霎電光閃過,一眨眼眼淚又掉了下來,連哀求的語義都不連貫了:

  「別……啊!別、在裡面……」

  「套!套………」

  季想低頭在他汗濕的鎖骨上咬了一口,全身的細胞都因為即將到來的釋放而更加亢奮了,髖部狠狠撞在濕滑的臀肉上,囊袋因著撞擊發出響亮的啪啪聲:

  「為什麼要套?」

  「你又懷不了孕。」

  李可唯心口一窒,渾身上下的熱汗忽然瞬間冰涼了起來。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季想一手捂住了口鼻,重新壓倒在了盥洗臺上。

  「……唔!!嗯!!———」

  季想從來沒有進得這麼深過。

  深得他感覺自己的腹腔都要被那物捅穿了。

  神智朦朧間,李可唯自己的腰被掐得很痛,感覺有什麼東西灌進了自己的小腹,肚子也一點點漲了起來。

  ……

  季想射完精後,才從那瀕臨滅頂的快感中找回了一絲殘存的理智。

  他喘著氣平復了許久,等終於從酒勁中緩過神後,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手還蓋在李可唯的臉上。

  「……」

  季想撤回了自己的手,發現掌心和指縫裡竟然全都是濕的。

  昏暗的光線下,李可唯像個被小孩子玩壞的破布娃娃般安靜地躺在盥洗臺上。

  他的臉上全是未幹的淚痕,原本平整乾淨的西裝不知所蹤,光裸的軀體上全是被男人施暴後留下的各種吻痕與齒印。潔淨的下體一片狼藉,原本緊閉的蚌縫被拓成了一個豁口圓洞,被人操得合都合不攏。

  他努力地縮緊了下身,但純白的精液還是從那裡面失禁般地淌了出來,順著腿根流到了洗手臺上。

  季想突然覺得眼睛很痛,頭也很痛。

  他走過去,將渾身赤裸的李可唯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不知是為了彌補還是做什麼,將方才掛在掛鉤上的薄外套又給李可唯罩上了。

  「我……不想這樣的。」

  季想低著頭抽了幾張紙,給李可唯一點點拭去了他臉上的淚痕。

  「是你先刺激我的。」

  李可唯的眼睛閉了起來,不知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單純懶得理他。

  「是你先刺激我的。」

  季想皺起眉重複道,仿佛為了證明什麼:「那天在車上,是你先要下車的。」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那天是我三十歲的生日。可是你還是要走。」

  他說著說著,語氣不由急切了起來:

  「你說過的,三十歲生日是很重要的——」

  ——————————

  「一、二、三……」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

  李可唯正襟危坐地將第二十一根蠟燭小心地插在蛋糕上,用掌心護著點火。

  季想看著被蠟燭插得滿滿當當的蛋糕,感覺很無語:「怎麼這麼麻煩?」

  「店裡不是有賣那種數字形狀的蠟燭嗎?」

  李可唯好不容易才將蠟燭「見縫插針」地弄到蛋糕上,朝季想不滿地努了努嘴:「那種太沒有儀式感了。」

  「好不容易活了這麼多年,當然要把每一年的生日都認真地記錄下來啊。」

  季想皺了皺眉:「六十歲生日怎麼辦?」

  「那就插六十根。」

  「一百歲生日呢?」

  「插一百根咯。」

  橘黃的燭火將他的側臉映得分外柔和,甚至連面上的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細膩得像幅抹了奶油的暖色調油畫。

  季想看見李可唯垂下的眼角彎了彎:

  「況且,這可是我陪你過的第一個生日。」

  「要是上一個生日我們也一起過就好了。」

  「為什麼?」季想問道。

  李可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因為二十是整數啊,整數生日多好。」

  季想完全不理解整數生日有什麼好的。

  他十歲生日的時候被嗜賭的親媽遺忘在麻將館,在角落裡縮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被老闆和其他人發現。二十歲生日的時候為了一把被摔壞的吉他和人在巷子裡打架鬥毆,差點把人打進派出所。

  直到今年生日和李可唯在一起,才稍稍有了點正常過節的氛圍。

  「你想啊,假如人能活到一百歲,滿打滿算也只能過十個整數生日,不是很珍貴嗎?」

  李可唯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且按十進位換算,每個整數生日都是十位元的一次進位,就是從一個十年走向另一個嶄新的十年的轉捩點,怎麼說呢……有種脫胎換骨、重新開始的感覺。」

  季想點上了最後一根蠟燭,眉宇又沉幾分,懨聲道:「那你只能陪我過三十歲的整數生日了。」

  「那時候我都老了。」

  李可唯笑了笑,順手揉了一把季想的後腦勺:「哪裡老了,男人三十而立,剛剛好。」

  「我想一下噢,三十確實是很重要的一個年齡,到時候我們帶著雪媚娘一起出國旅遊怎麼樣?可以去普吉島潛水,還可以去瀑布蹦極什麼的。」

  他撐著腦袋,那雙笑眼亮晶晶地注視著對面的人,瞳孔中映著躍動的燭火,裡頭好似蘊著千萬種不著邊際的憧憬:「啊——好想快點到我們季想的三十歲生日啊。」

  「那時候你已經變成成熟穩重的魅力型男了,應該不會和現在一樣天天像個小屁孩一樣生悶氣了吧。」

  「噢對了!說不定那時候你已經變成大明星了,就不能和我一起過生日了。」

  季想記得自己歎了口氣,把蠟燭盡數吹滅了:

  「……你想得太遠了。」

  儘管沒有刻意去記憶,但不知為何,那天兩個人擠在出租屋裡吃蛋糕的場景在他的腦海裡深深地紮了根。

  並且從那以後的每一年生日,季想再也沒用過數字形狀的蠟燭。

  可是季想三十歲生日沒有潛水也沒有蹦極,沒有雪媚娘,甚至也沒有李可唯。

  只有一場悶得幾乎將人溺斃的暴雨。

  「你……忘了嗎?」

  季想神色複雜地將李可唯抵在牆邊,看著他忍著痛楚蹲下身子,將那被水浸濕了大半的褲子撿了起來,再顫抖地提回了自己身上。

  李可唯的臉是蒼白的,嘴唇卻像被人揉碎搗爛過的花心一樣,邊緣腫了起來,透著股不正常的糜紅色。

  他順著季想的話回憶了半晌,小幅度地牽了牽嘴角:「……我很高興你把我的話記了這麼多年。」

  「但是忘了的人是你吧。」

  「季想,你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季想聞言瞳孔一縮,手背上方才按捺下去的青筋一下子又不受控制地暴了起來。

  李可唯對著他很疲憊地笑了一下:「不是四天,也不是四個月,是四年啊。」

  「我們離婚四年了。」

  「我以前說過什麼,重要嗎。」

  「就像你剛才在意我手上是什麼底牌一樣,遊戲已經結束了,就算我手上有暗三條又怎麼樣,已經不重要了……」

  季想的胸腔像豹子一樣急促地起伏了幾回,他用力地握緊了李可唯那雙瘦細的腕子,冰冷漆黑的眼睛被怒氣浸得透亮,連聲音都變得喑啞了:

  「……你對我還有感覺。」

  「看到我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時候,你——」

  李可唯猛地抬頭,本就浮腫的雙眼一瞬間充血紅了起來,嘶啞地吼道:「這就是你試探我的方法!??」

  「所以你傷害我、刺激我,再通過我痛苦的程度來判斷我對你到底還有多少感情?」

  「看著我仍然像個傻瓜一樣被你迷得團團轉很得意是不是!!??」

  季想沒料到李可唯這麼大反應,怔了一下:「不……」

  李可唯的眼眶腫得像泡得發爛的桃子,已經擠不出任何眼淚了,但大約是心神痛到了極致,在他張嘴的時候仍有幾串眼淚順著面頰滾了下來,像是硬生生從苦膽裡面擠出來一般:

  「所以我也開始試著去傷害你。」

  「但是這幾天我發現,在傷害你的時候,我的心會變得很痛、很痛。」

  「可是你在傷害我的時候,卻好像一點也不覺得難受。」

  季想看著李可唯止不住的淚,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尖被人狠狠地戳了一個窟窿,方才膨聚起來的怒氣不知不覺散得一乾二淨,胸口開始茫然地疼了起來。

  他聽見李可唯沙啞的聲音。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根蠟燭,一直在燃燒自己,但是卻一點也照亮不了你。」

  「有時候我會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不是電燈,為什麼不是閃光燈,為什麼我只是一根蠟燭。」

  李可唯閉上了眼,感覺自己在清醒與昏迷之間險步遊走,喉結顫抖地滾一下:

  「……每回多愛你一分,我也會多恨自己一分。」

  此時的季想還聽不明白李可唯在說什麼,大腦一片嗡然,直到被那人推開的時候都還在發愣。

  「等等,你——」

  「別跟上來!」

  李可唯旋開了盥洗室的門,瘦削的背脊在光下劇烈地起伏著,仿佛那副脆弱的骨架都承重不了身上的皮肉一般。

  「……別跟上來。」

  他喘著氣撂下狠話:「你如果跟上來我就去報警告你強姦……正好滿屁股都是你的DNA,取證很方便。」

  季想追上去的腳步聞言一滯,眼睜睜地看著李可唯扶著牆一瘸一拐地往樓道的盡處走去。

  他感覺自己胸口的空氣像被抽氣泵給一點點地抽光了,憋壓得肋骨都在難受,只得像困獸一樣在原地一圈圈焦躁地踱步。

  過了一會兒,外邊兀然傳來了一聲重物落地的「嘭」響,季想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瞳孔驟縮,拳頭洩憤似的牆上重重地錘了一下,快步往外沖了出去。

  「李可唯——!!」

  只見那人像被抽空了棉絮的布娃娃一樣,無知無覺地倒在走廊的地板上,已經失去了意識。





第23章

  唐汝君盯著玻璃酒杯中被浸成琥珀色的冰塊,側臉望上去有些寂寥。

  他伸手觸了觸方才被季想吻過的嘴唇,但卻覺得那個地方早已失溫得一片冰涼。

  這些年,周圍人的起哄與調笑總令他產生一種自己和季想真的在一起的錯覺。而他也在這種近乎幻覺的美夢裡沉淪,故意讓團隊在網上放出一些有的沒的的料,享受著粉絲們瘋狂而熱情的推崇,從而刻意在心底模糊了自己和季想的關係。

  可是早在第一次向季想表白時,那人便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那時候的唐汝君剛是十八出頭的年紀,長相與身世都得天獨厚,有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莽勁兒,一氣之下竟推掉了某部名導的邀約,每日每夜地跟著荊棘鳥屁股後頭,纏問了大雄好久才知道那個他一見鍾情的人竟然「英年早婚」了。

  唐汝君又旁敲側擊地套了Sam的話,得知了季想和他愛人結婚四年都沒有孩子的事,心下頓時又穩了幾分。

  婚姻嘛,無非就是兩個人被一個孩子套牢,消磨了所有的迷戀與激情後,再平平淡淡地過上幾十年的日子。可沒有孩子的婚姻,就好比連兩個人之間最重要的聯繫都失去了,自然比尋常婚姻還更加脆弱。

  更何況,季想一看就是不善於維持關係的那個人。

  於是唐汝君給他神通廣大的二哥打了一通電話,讓他使點手段讓季想離婚。

  他完全不覺得破壞別人的婚姻有什麼可恥的,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哪有什麼先來後到,最後誰搶到就是誰的。

  雖然中途有些波折,還被家裡人痛駡了一通,但最後季想的身邊還是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唐汝君始終堅信著,只要他陪季想的時間夠久,只要他在季想失落沮喪的時候都在他身邊,只要他在季想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自己的手, 他一定會成為最後站在那人身邊的那個人。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他卻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一絲懷疑。

  今年季想生日前一天,唐汝君把自己灌得死醉,第一次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地掉下了眼淚。

  「為什麼又要拒絕我——為什麼你總是拒絕我……總是……總是!!」

  明明在所有人眼裡他們已經成了一對,為什麼感覺那人離自己還是那麼遙遠。

  別說做愛了,季想甚至都不肯吻他。

  「你都離婚這麼多年了……我也陪了你這麼多年,為什麼……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

  季想似乎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沉默了半天,最後還是垂下了眼簾:

  「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

  唐汝君用力地抱住季想,感覺那人的身軀僵了一下:

  「一個月,我只要一個月。」

  他握住了季想的手,生怕那人要再一次把自己推開,聲音顫抖:「我……不會對你做過分的事情。」

  「你答應我,這一個月,無論我要求什麼,你都不要拒絕我……好不好?」

  季想皺了皺眉,但卻似乎動了些惻隱之心,並沒有和以前一樣立刻推開他,像是在認真地思索些什麼。

  過了良久,他才道:「好。」

  唐汝君流著淚:「那你吻我。」

  季想怔了一下,但隨即還是照做了。

  即使那吻如蜻蜓點水一般來去無痕,唐汝君受傷的心還是立刻被某種無名狀的東西給治癒了。

  他安慰自己,季想對所有人都是這樣的,那人之所以連愛人都如此冷淡,是因為這就是他感情的最大使用限度,他就是這樣的人,自己應該滿足。

  可是當他看見季想一眨不眨地望著那個叫李可唯的人時,剛剛鎮定下來的心又開始動盪了起來。

  旁人或許察覺不到,但唐汝君就是知道,那個叫李可唯的工程師對於季想而言是不同的。

  自從那人出現後,季想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待人處事的態度也開始微妙地反常起來。

  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外人無法探知的神秘磁場,當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整個世界好像被割裂出了一個獨立的異空間。

  他們在異空間裡,其他人被隔離在異空間外。

  唐汝君不願意承認自己竟然開始嫉妒了,嫉妒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嫉妒一個全身上下沒有一點比得上自己的人。

  這時候,他忽然回憶起了自己和李可唯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在海鮮煲店,那個人隔著桌子面色古怪地望著自己,甚至還失態地提前離去——

  這個李可唯到底是誰,他和季想有什麼關係?

  難道……

  唐汝君焦躁地攪著玻璃杯裡的冰塊,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地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哥……」

  ——————————————

  臨近深夜,屋外又刮起了雷陣雨。

  落地窗的捲簾被狂風拂得上下翻飛,閃電像柄雪亮的刀刃,將偌大的紫黑天幕劈成一個撕裂的豁口。悶響的雷聲忽遠忽近,像個不定時炸彈一樣在厚重的黑雲間炸開。

  初夏的風和雨都帶著股特有的腥鏽味,鋪天蓋地的,好似把春天裡零落的殘絮與塵土都一併沖淨了一般,空氣中彌漫著清新而冰涼的氣息,有股淡淡的青草味道。

  季想垂著頭用浴巾簡單地擦拭了身體,帶著熱氣的水珠從他勁實健壯的肌肉上滾落,弓出一截曲度接近完美的背脊線。

  浴室的鏡子清晰地映著他傷痕累累的後背,上邊還有幾道見了血的長抓痕,足以可見方才那場性*的狠烈程度。

  他拿過掛鉤上的灰色浴袍,簡單地在腰前系了個結後,便穿著拖鞋輕步走進了臥室。

  接近三十平的房間只點了一盞柔和的小夜燈,暖色的微光灑在床頭上,將被褥上的褶皺細緻地描摹了出來。

  李可唯昏迷地陷在柔軟的大床裡,穿著一件明顯不屬於他尺碼的寬大睡衣,赤裸著兩條長腿,像只被剝去了外殼的蝸牛,對屋外的滂沱暴雨一無所感。

  他剛剛被抱著清理過一次,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濕得不能再穿了,季想便給他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喂……對,他好像有點發燒。我把他帶回了我家。」

  季想用肩膀夾著手機,跪在床上俯下身,單手拉開李可唯的領口,從他的腋下取出方才放好的溫度計。

  發間未幹的水珠滴在李可唯那滿是觸目驚心痕跡的鎖骨與脖頸上,隨著那人微微起伏的胸口往下滑去。

  季想看著他隔著睡衣凸起的兩點,喉頭一緊,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拿浴巾拭了拭濕發:

  「還沒38.5℃,大概38.2℃吧。」

  「我剛剛給他清理過了。先物理降溫嗎,可是他現在還在昏睡……」

  李可唯睡得似乎不太安穩,眉頭時而舒緩,時而緊皺,破了皮的嘴唇一翕一張地喃喃著,似乎在說夢話:

  「季想……」

  季想把手機放在床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俯身過去:「什麼?」

  「你為什麼……說謊………」

  李可唯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大概是因為房間裡有著太多熟悉的氣味,他似乎突然陷在了某種經年回憶編織的噩夢裡,胸腔可憐地顫抖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你沒有去秀場……你和別人去了婚禮……為什麼、為什麼騙我……」

  「秀場?婚禮?」季想皺了皺眉,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電光火石地閃過,但卻快得來不及抓住。

  李可唯的額角沁出了細汗,不知又夢見了哪個顛三倒四的片段,含糊不清地叫道:

  「雪媚娘……再堅持一會!爸爸馬上就回來了……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不要留我一個人———」

  季想心頭莫名一痛,下意識地握住了李可唯攥著被子的手,任由那人把指甲深深嵌進自己的手心肉裡。

  李可唯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體溫,全身又開始神經質地痙攣起來,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胸口像破風箱一般劇烈震顫著:

  「……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





第24章

  他好像又做了一個長夢。

  夢裡,又回到了他和季想離婚的那個夏天。

  ……

  「我不會因為這種幼稚的威脅就和季想離婚的。」

  很多年後,李可唯還記得那天唐天嶂高高在上的姿態與略帶輕蔑的表情,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自己死鴨子嘴硬的強樣一般。

  他的目光移向了手機上季想與唐汝君那張刺眼的合照,手心不知不覺又生了汗,

  「我會……和他好好談談。」

  那年的夏天實在熱得可怕,接近淩晨的街道悶得像桑拿房一樣。李可唯捏著熱津津的手機一步步從城西走回了城南,整件衣服跟在水盆裡泡過似的,濕了個徹底。

  等走回自己家時,他的小腿已經痛得抬不動了,跟腱處的神經也開始滯後地刺痛起來,一陣陣地,雖然並不劇烈,但頗有撓心撓肺之感。

  雪媚娘似乎已經睡熟了,好半天都沒有出來迎接主人的打算,只偶爾在黑暗的角落中傳出幾陣規矩的鼾聲,響得跟一連串小炮仗似的。

  李可唯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撫摸他們那張「一家三口」的合照,他發現即使沒有開燈,他也依然能清晰地看見裡面所有人的表情。

  看見那個在太陽底下笑得跟二傻子一樣的自己。

  摸了一會兒,他打開手機,點開和季想的聊天介面,緩慢地打了幾行字後,又斟酌著刪了大半:

  「什麼時候回來?」

  「我有事和你當面談談。」

  2018年7月16日。

  這一天,是季想回C市的日子。

  直到這一天以前,李可唯仍堅定地相信著只要他們好好坐下溝通,所有事情都會朝好的那一面轉變。

  什麼唐天嶂唐汝君,什麼狗屁威脅,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和季想兩個人一起都對付不了的東西。

  可惜他還是太天真。

  「別緊張,別緊張,先和他說我爸的事情,再和他說唐天嶂找我的事情……」

  屋裡開著空調,將櫃子上的便利貼吹得呼啦作響。聒噪的蟬鳴被玻璃窗擋了大半,只餘下了拖鞋踩在地上焦躁的啪嗒啪嗒聲。

  李可唯專門和公司請了半天假,把要同季想坦白的話寫成了一個長長的稿子,在客廳裡如臨大敵地兜著圈做預演,頗有大學時準備英語口語演講的架勢。

  過了半天,他還是洩氣地揪住了自己的頭髮,倒在了沙發上。

  「這他媽要怎麼說……說我爸是殺人犯嗎……」

  自從結婚後,他們兩個人都鮮少提及自己的原生家庭,或許是童年時期有創傷的人們彼此之間都有某種特殊的感應雷達,李可唯和季想在這一敏感問題上都選擇了避而不談,給彼此留了一點隱私空間。

  李可唯連季想爸媽是哪裡人都不知道,突然之間竟然要跟那人剝開自己高中時期鮮血淋漓的舊傷口,心臟像吊了幾瓶水似的晃個不停。

  他爸出事之前,他原本已經拿到了他們縣保送A大唯一的名額,可是他爸出事之後,學校便以影響不好的理由將名額給了另外一個學生。

  高三那一年,原本還算富裕的家庭裡失去了唯一的經濟支柱,為了賠償廠裡傷亡者的家屬,李可唯他媽無奈之下將房子抵押給了高利貸公司,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也開始學著低頭給有錢人家做保姆,晚上在技校當保安,一天打三份工來補貼家用。

  而李可唯也很爭氣,保送名額被搶了後就自己憋著那股狠勁兒,秉著「窮且益堅」的精神,愣是裸分硬考考上了C大分最高的資訊院,成了他們縣當年的高考狀元。

  靠著娘倆這些年的努力,他們總算把當年那段噩夢般的日子給熬過去了,開始過上了夢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除了大學時走的親近的朋友以外,李可唯沒有把這些事同第三人說過。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往事也被他在心底裡壓得越來越深,好像只要他本人遺忘,這些令人痛苦的回憶就可以永遠不見天日一樣。

  李可唯在沙發上懊惱地打了幾個滾,歎了口氣,又在心中盤了一遍稿子,打算起身去上個廁所。

  踩著拖鞋走到一半,竟感覺腳趾傳來一股濕意。

  「雪媚娘——你什麼時候又開始亂尿了——!?」

  李可唯皺了皺眉,拎著拖把簡單地拖了一下,便去找兇手興師問罪去了。

  「雪媚娘!?」

  他提著拖把到客廳的狗窩一看,並沒有發現往日那坨龐大如棉花糖般的身影。

  廚房沒有。

  洗手間也沒有。

  「你現在聰明了,亂尿完知道藏起來了是不是?」

  李可唯頭疼得要死,季想的事情沒解決,這蠢狗又不知道藏哪去了,真是一大一小都不讓人省心。

  他「嘖」了一聲,去廚房的儲物櫃裡翻出了雪媚娘最喜歡吃的狗狗零食,在空中晃了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Hello?有人想吃嗎——」

  令人奇怪的是,平日裡只要聽到開飯就健步如飛的雪媚娘,今天竟然一改往日的浮躁風格,變得沉穩了起來。

  「謔。」

  儘管家裡十分安靜,李可唯還是敏銳地聽見了臥室裡傳來的聲音,拎著零食往房中走去。

  「撕拉——」

  零食袋撕開一個小縫,床板底下也傳來一陣小型騷動。李可唯無語地一把掀開床單,看見雪媚娘正吐著舌頭趴在床底下,那雙倒三角眼心虛地看著他,被抓包了也絲毫不挪地兒。

  「怎麼回事啊寶寶?」

  李可唯抓著雪媚娘又白又胖的爪子,將狗拖了出來:「客廳開空調了,你在這底下待了多久啊,不得熱死了?」

  雪媚娘啪嗒啪嗒地走到裝水的銀盆旁,又軟了腿似的趴倒在了地上,爪子推了推盆,示意李可唯給他多裝點水喝。

  「一多喝水就亂尿,你又不是小狗了。」

  李可唯教訓了它一頓,但還是轉身給他接了一盆水,蹲下身看著雪媚娘小口小口地舔了起來。

  「熱吧,吃凍幹嗎,你最愛的雞肉果蔬味。」

  誰知雪媚娘只是抬起頭瞥了那零食一眼,便又兀自低頭喝水起來。

  李可唯覺得很奇怪,雪媚娘平時看見這凍幹口水都能飛流直下三千尺了,拿在零食逗它還能一蹦三尺高,今天這是被熱壞腦子了嗎?

  「來來來,把我的小風扇給你吹,過一會兒就不熱了。」

  他摸了摸雪媚娘的頭,把還在充電的迷你風扇拔了下來,放在水盆旁邊。

  雪媚娘舔了舔李可唯的手心,隨即在狗窩的墊子轉了一圈,又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狗頭趴下了。

  李可唯看著它蔫蔫的模樣,忽然感覺有點心疼,連它亂拉亂尿的事情都輕易地原諒了。

  雪媚娘精力旺盛拆家的時候,他希望它能安靜一點。它難得安靜起來的時候,他卻反倒有點不適應了。

  風扇嗡嗡地轉著,背後卻突然傳來了鎖孔轉動的哢嚓聲。

  李可唯猛地站起身來,回過頭。

  看見半年沒回過家的季想提著一個藍色的行李箱站在門口,冷俊的面上帶了幾分明顯的疲色。





第25章

  分別半年,季想的臉色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差了許多,唇邊新長了一圈淡青的胡茬,平添了幾分不符合他年齡的成熟感,大熱天裡還罩著一件寬鬆的牛仔鉚釘外套,看上去似乎在飛機上憋屈地待了一天一夜。

  李可唯看著他蹲下身來換拖鞋的側影,心頭一瞬間突然冒出一種陌生的感覺,他抑制住這種荒謬又奇異的感覺,乾巴巴地道了一句:

  「回來了?」

  「嗯。」

  季想好像累極了,聲音都比平日啞了幾分,連艱難地從被窩裡爬起來圍著他打轉的雪媚娘都沒抱,拖著行李箱徑直走向了他的房間,連一句贅語都欠奉。

  不一會兒,原本空曠到寂寞的房間開始有了一些動靜。

  行李箱密碼鎖打開的啪嗒聲、衣物挪動的窸窣聲、還有黑膠藍牙音箱那舒緩而遙遠的樂聲。

  ——這意味著季想馬上就要進浴室洗澡了。

  「You are the moonlight of my life.」

  你是我生命中的月光女神

  「Every night.」

  夜夜皆然

  「Giving all my love to you」

  我給你所有的愛

  「My beating heart belongs to you…… 」

  我跳動的心只屬於你

  李可唯暗暗地握了握拳,走進他的房間,忍不住叫住他:

  「季想——」

  「你還記得我上次說有事要和你談談嗎?」

  季想的上衣已經脫了一半,精壯的腹肌裸露在空氣中,聞言轉過頭來看著李可唯,緩慢地歎了口氣:「我累了。」

  我累了。

  這句話不知何時變成了季想的口頭禪。

  這幾年他因為樂隊巡演和工作的原因日日在各處奔波,回家的日子簡直屈指可數,並且通常過完夜的第二天就又會匆匆忙忙地出門,每當李可唯想找個機會找他談一談兩人間那些不可回避的問題時,季想都會對他說自己累了,讓他有事改天再說。

  有幾次李可唯被那些捕風捉影的八卦報導氣得心火直冒,想著回家要當面狠狠質問一下他,但當看見那人眼下疲憊的烏青時,卻又莫名其妙地熄了火,一顆心又開始不由自主地為他所牽動,犯賤一般疼了起來。

  雖然那些沒說出口的問題被李可唯重新壓回了心底,但那些因為距離與緋聞產生的芥蒂與裂痕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在不可見的某處像病毒一樣更加瘋狂地擴散開來。

  「不行,這回我們一定要談一談。」

  李可唯拉住季想的手臂,眼神也變得堅定了些許:「現在,立刻。」

  季想皺起了眉,露出了一副很不理解的表情:「我今早在六荷錄VCR,坐了七個小時的飛機才回C市,你……看不出我很累嗎?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明天再說,你明天還在家嗎?」

  李可唯看著季想的眼睛,一陣失落感席上心頭:「你哪一次在家裡有待夠整整兩天的?」

  「上次你回來的時候我以為你中午會在家裡吃,結果我買完一大堆菜你就不見了。」

  季想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上次是電視臺有事,讓我臨時去補錄一個片段。再說了,我回C市也不是為了吃飯休息的,只是正好有應酬……」

  「正好有應酬?」

  李可唯感覺自己咽下去的口水都是苦的,眼睛霎時紅了,連準備了一下午的說辭都忘得一乾二淨:「半年了,整整半年你都沒回過家,你總說工作很忙,所以我連電話都不敢多打。這麼久,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家……沒有想過我?」

  「這個家在你眼裡算什麼,是你在C市的臨時酒店嗎?」

  季想的臉色也逐漸沉了下來,他本就累得頭皮發緊,這會兒更沒心思搭理李可唯的胡攪蠻纏:「你今天怎麼回事,我都說過我很累了,為什麼還要揪著我不放?你以前從來都不會這樣的。」

  「是,我以前不會這樣,是因為我以前都他媽的在忍!」

  李可唯自暴自棄地吼了一聲,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太陽穴被震得突突直跳:

  「季想,我們之間已經出了很多問題,你難道一個都感覺不到嗎?」

  這麼久以來,他總是試圖用工作上修復漏洞的方式去修補他和季想之間的關係。

  不斷調試直到找到報錯原因,再根據具體的報錯原因去解決問題,step by step,看上去是一件邏輯非常清晰的事情。

  他嘗試了,嘗試著主動打電話給季想,嘗試著在那人回家的時候和他談話,嘗試著不去看不去聽網上的那些流言蜚語,嘗試著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嘗試著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可是到了最後他才可悲地發現,他和季想之間的報錯根本就是一堆看不懂、理不清的亂碼。

  「出了什麼問題?」

  季想最後的耐心快被耗盡了,那張漂亮而鋒利的面孔上陰雲遍佈,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可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你今晚反常的態度。」

  「你那位姓唐的朋友難道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李可唯仰頭回視著他,那雙好脾氣的下垂眼中笑意全無。

  「我們不是早就談過他的事了嗎,我和他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你現在是在翻舊賬嗎?」

  李可唯腦海中走馬燈般地閃過八卦新聞中那篇盤點季想和唐汝君各種「糖點」的帖子,不知為何想起了那篇帖子的全名。

  叫《最好的愛是偏心》。

  「那你為什麼把唯一的親友席給他。」他張了張嘴,艱澀道。

  季想皺了皺眉:「你什麼時候對我的演唱會這麼上心了?」

  「你想太多了,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幫過我很多。再說了,僅僅一個座位又能代表什麼?」

  李可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對你的演唱會上心不是應該的嗎,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也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夢想……」

  「前年在C市體育館開的那場你就沒來。」

  「但是那時候我在外地出差培訓,根本來不及趕過去。」

  季想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你是大忙人,忙著升職忙著賺錢忙著養家。」

  「既然你沒空,那我就把親友席留給有空的人。」

  李可唯的臉漲紅到了脖子根,瘦弱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回,才緩緩開口道:

  「如果我說這次我要去呢。」

  「不是要加班嗎?」

  「我請年假。」

  季想看著李可唯堅定的眼神,發現他不是頭腦一熱地在開玩笑,有些詫異道:「……你是認真的?」

  李可唯盯著季想的眼睛,喉結抖了一下:「如果我要去,你能把你的親友席讓給我嗎?」

  「什麼??」季想擰起了眉,好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李可唯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無理取鬧。

  但不知怎的,平生第一次,他就是想任性地在季想面前「作」一回。

  「我說,我要坐你的親友席。」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黑膠音箱放出的悠揚樂聲顯得尤為刺耳:

  「I walked for miles till I found you」

  我跋涉千里 只為你

  「I’m here to honor you」

  我在此向你承諾

  「If I lose everything in the fire」

  如果我在烈火中失去一切

  「I’m sending all my love for you 」

  我會將我所有的愛都給你

  半晌,季想看著李可唯道:「你真的要去?」

  李可唯平靜地點了點頭,好像在等待他最終的審判。

  季想歎了口氣,道:「你坐Sam的親友席行嗎,他剛好有個朋友來不了。我的親友席……太高調了,有很多狗仔在跟拍,小唐是公眾人物倒也沒什麼,我怕那些人把你扒出來……」

  「不行,季想。」

  李可唯望著他,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一點點裂開的聲音:

  「你不懂,你還是不懂。」

  「你如果真想去為什麼不早點和我說?」季想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按住他的肩頭:「我已經把票給小唐了,他也去看過彩排了,你告訴我,怎麼能把許諾過別人的東西再收回來?」

  「我不知道,我不管——」

  「但是算我求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提他。」

  李可唯眼眶紅得像個兔子,鼻腔裡全是眼淚的鹹腥味:「……能不能別在我面前維護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他們家都對我做了些……」

  「嗚!嗚————」

  就在此刻,門外兀地傳來一陣輕嘶哀鳴的聲音。

  李可唯和季想都怔了一瞬,隨機反應迅速地拔腿往客廳跑去。

  只見雪媚娘正渾身癱軟地倒在軟墊上,四肢不住地震顫抽搐,方才擦淨的地板上又多了幾灘淡黃色的嘔吐物。

  作者有話說:

  歌:Last Night On Earth--Green Day

  這章寫得好森氣TAT





第26章

  「雪媚娘!!!」

  季想猛地蹲下身,兩手撬開雪媚娘的嘴,簡單檢查了一番,說話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飆高了:

  「你都給他吃什麼了!??」

  「它今天什麼都沒吃!狗糧也吃很少,我在家都盯著的——」

  李可唯也沒經歷過這種情況,一陣心悸的涼意從腳底竄到了天靈蓋,在原地焦躁地轉了幾圈:「現在淩晨兩點了,上次去的那家寵物醫院應該關門了。」

  「這樣,我先去叫車,你手機看一下最近還開著門的寵物醫院在哪裡,打到車我們馬上就過去。」

  過了十多來分鐘,季想和李可唯兩人才合力把雪媚娘從五樓給搬下去,期間等車的時候它又昏昏沉沉地吐了一次,平日裡中氣十足的叫聲也逐漸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哼哼,擦完嘴後歪著頭虛弱地窩在季想懷裡,像個小孩一樣。

  計程車跑了快十公里才找到了一家還在營業的寵物醫院,儘管心焦如焚,李可唯還是把雪媚娘的情況用冷靜的語氣一五一十地跟醫生闡述了。

  「這狗多大了?」醫生的表情有些凝重。

  「八歲多一點,我們領養它的時候它兩歲,有皮膚病,但是後來治好了。」李可唯回道。

  「你什麼時候發現它有嘔吐抽搐的症狀的?」

  「就剛才,我們一發現就馬上送過來了。這幾天它精力和食欲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好,有一些亂尿的情況,但是不頻繁我就沒有在意,以為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醫生聽著李可唯的話,在電腦上劈裡啪啦地打了一行字,歎了口氣:「之前有定期做體檢嗎?」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看著一旁的季想道:「去年有體檢過。但是它的身體一直很好,精力旺盛到隔三差五就拆家一次,我們就沒有放在心上,而且我們……工作太忙了。」

  「先做個血液生化吧,一會再做個腎透析。」

  醫生將列印出來的單子遞給他們:「症狀像腎衰竭,但是具體指標要檢驗之後才能知道,但是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李可唯有點懵了,他不知道雪媚娘的病嚴重到什麼概念,只是感覺一切好像來得有點太突然了,甚至連一點徵兆都沒有。

  在等待檢查結果的時候,他和季想並肩坐在醫院的家長等待室裡,和對面籠子裡的流浪貓大眼瞪小眼。

  李可唯看著對面蒼白到空洞的牆壁,感覺心臟有點發慌。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身旁的人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說來也奇怪,一小時前吵架吵到紅眼的兩個人現在竟然詭異地默契了起來。季想什麼話都沒說,李可唯卻仿佛能從那寬厚的手掌感受到那人有力的心跳。

  於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反握那只手,像努力攥著某種岌岌可危的關係一般,將季想的手背都生生握紅了。

  大熱天裡,兩個人的手心都悶出了汗,滑膩膩的。

  但是李可唯不敢放開,也不捨得放開。想來有點可笑,危急關頭的這一刻居然是近兩年來他們最「心有靈犀」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檢測結果終於出來了。

  「嗯……這個血清肌酐和尿素氮超太多了。對了,你們應該知道腎衰竭是一種不可逆轉的疾病吧?」醫生推了推眼鏡,道。

  李可唯看著報告單上幾個超了標準區間十幾倍異常標紅的資料,陷入了一陣恍惚。

  「你們家平時有給他吃人吃的東西嗎,比如肥肉內臟之類的?」

  季想回道:「沒有,我們都喂的狗糧,已經吃了好多年了。」

  「什麼牌子的?」

  季想皺了皺眉,回憶道:「我們都吃進口的,美素迪家的。」

  「哎呀……難怪了。」醫生歎了一口氣:「你們沒關注愛寵公眾號什麼的嗎?這個牌子的狗糧前段時間就被查出有問題了,但好像沒什麼人知道。」

  「狗狗長期吃這種不健康的狗糧,肯定腎臟會出問題的。」

  「那……醫生,雪媚娘、它有什麼治療方案嗎?治療多久才有可能好啊?」李可唯聽完聯手都在抖,不敢直接問「雪媚娘還能活多久」,只好拐彎抹角地問其他問題。

  醫生搖了搖頭,語氣中有一絲不忍:「這位先生,我剛才已經跟你說過腎衰竭是一種不可逆轉的疾病,就和癌症一樣,單純通過藥物或者手術是治不好的。」

  「而且你這只,比其他慢性腎衰的狗都要嚴重很多,可能……所有治療都沒有意義。」

  季想聞言也怔忪了很久,道:「那……你剛剛說的腎透析呢,不做了嗎?」

  「腎透析的話,一周最好要做三個療程,確實是一個治療比較有效的手段,但是……」

  醫生停頓了一會,道:「但是,可能如果再早一點來做才比較有用。」

  「我現在是建議你們先輸液幾天看看,再做一次生化。當然如果你們不想輸液的話,可以直接帶回家,我給你們一點止吐針。」

  「回家之後給它喝一些粥水,在最後的時間裡多陪陪它吧。」

  李可唯在計程車上抱著昏睡過去的雪媚娘,透過車窗看著淩晨五點的C市。

  天是黑的,地是黑的,濃重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遠處此起彼伏的山巒上,空蕩蕩的十字路口亮著正在倒計時的紅綠燈,仿佛成為了世界裡唯一的一點鮮豔顏色。

  他其實很少像這樣把雪媚娘親密地摟在懷裡。

  一是因為收養雪媚娘的時候它已經是頭兩歲的巨犬了,他根本就抱不動。

  二是因為雪媚娘生性活潑好動,是撒嬌的好手,不用別人伸手去抱,它自己就能揚著爪子撲到別人懷裡,仿佛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一般,將李可唯的肚皮囫圇地踩得生疼後,還天真地咧著嘴笑。

  每當李可唯下班後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時,隔著一道門都能聽見雪媚娘興奮的撓門聲。當他開完鎖後,這團粘人精就會吐著舌頭圍著自己打轉,再不厭其煩地往他身上撲。

  每一日,都是如此。

  季想這幾年一直在全國各處工作奔波,因為有雪媚娘,李可唯才有了一種家中有人等著他的歸屬感,仿佛那是聯繫著這個家的靈魂所在。

  但從今晚開始,一切都猝不及防地變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看著它。」

  到家的時候,季想聲音低啞地對李可唯道。

  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好似映出了一道被抹去的淚痕。

  「那你呢?」李可唯茫然地問。

  「等你明天睡醒了我再去睡,不然我們兩個人都在這看著沒有意義。」

  季想將雪媚娘抱到了它一直都很想躺的床上,輕輕摸了摸那耷拉著的腦袋。

  那你的工作呢?

  李可唯原本想開口問,但後來還是把話咽下去了。

  自從從寵物醫院回來後,他整個人好像連腦子都被掏空了一般,整個人有點魂不守舍的,連走路的腳步都是虛浮的。

  季想說的對,他現在精神狀態太不對勁了,能休息著睡一覺也好。





第27章

  第二天,李可唯把雪媚娘送去寵物醫院住院輸液。

  臨走的時候雪媚娘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力氣,硬是虛弱地咬住了他的衣角,嗚咽著不讓他走。

  李可唯心頭又發酸了,但為了不耽誤醫生治療,還是狠心地扭頭走了。

  騎車去公司的路上,他在胡同裡路過了一座黑瓦紅牆的城隍廟,向來不信神佛的李可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銀行取了三百現金,鄭重地包在紅包裡,朝著那廟裡不知姓甚名誰的虔誠地伏了幾叩首,將錢投到功德箱裡了。

  第三天,季想的手機開始跟燒開了的水壺似的,焦急地響個不停。

  臨走前,他囑咐李可唯道:

  「公司一直在催我,我先離開幾天,如果雪媚娘狀況不對直接打我電話。」

  「記住,直接打我電話。」

  李可唯點了點頭,再一次看著季想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樓梯的拐角,直至連下樓的腳步聲都不可尋。

  第四天,原本精神有所好轉的雪媚娘情況又惡化了,不僅連原先的指標都上升,還出現了拉血的症狀。醫生委婉地建議他把它帶回家,但李可唯還堅持地想試試能不能轉院到更好的醫院去做治療,於是拜託醫生再替他照看一晚上。

  那一晚,李可唯打電話把在實驗室跑資料的傅輕雲叫了出來,兩個人拿著幾張化驗單分頭跑遍了城南城北的寵物醫院,得到的結果都不大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據說很權威的醫院,還得提前三天預約醫生掛號,李可唯沒辦法,只好先幫雪媚娘預約了,之後再等幾天辦轉院手續。

  直到第五天,雪媚娘才拔了輸液的管子,被李可唯抱在懷裡回了家。

  這時,它全身上下已經提不起一絲力氣了,原本白得發亮的毛髮也開始黯淡乾枯,仿佛昭示著一個鮮活生命的消逝。

  「雪媚娘,我們回家了。開心了吧?我在這陪著你,別怕。」

  李可唯將雪媚娘抱到它每天睡覺的狗窩,又從玩具箱裡拿了幾個它平時最愛玩的玩具放在窩旁,心疼地摸了摸那消瘦太過的身軀。

  雪媚娘似乎聞見了周圍熟悉的氣味,原本緊繃的四肢漸漸放鬆了下來,哼唧了幾聲便一頭栽在了窩裡,像沉進了一個美好的夢鄉。

  李可唯看著它被病痛折磨得全身發抖,還苦忍著一聲不吭的樣子,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了滿臉。

  「我們雪媚娘最堅強了,一隻狗在醫院裡待了這麼長時間,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好開心是不是?」

  雪媚娘聞言努力地搖了搖尾巴,似乎想站起來像以前一樣朝李可唯撒嬌,但最終還是喘了幾口粗氣贅贅地倒下了。

  李可唯揉了揉眼睛,感覺有更多淚水從眼眶裡湧了出來。

  「爸爸最近工作太忙了,之前每天都帶你去小溪公園溜圈的,現在一周才溜了一次,真的太過分了……」

  「等雪媚娘身體好了,我們天天都出去玩,和你最愛的路易玩——雖然你們大型犬和小型犬體格有點差距,爸爸以前不讓你們一起玩其實是怕你壓死它。噢對了,還有芋泥呢,你不是最喜歡跟它搶礦泉水瓶嗎,爸爸給你搶回來!還有那只金毛,你也老纏著人家聞它屁股的……叫什麼來著?」

  「爸爸再也不凶你了,也不讓你罰站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撕衛生紙就撕衛生紙,想喝馬桶水就喝馬桶水,想吃狗零食就吃狗零食,好不好?」

  雪媚娘聽到「出去玩」的時候耳朵還是本能地動了一下,半闔的眼睛裡閃著波動的光,似乎有眼淚在裡頭打轉。

  李可唯見它這副模樣,眼淚不由掉得更凶了,手指在雪媚娘的眼睛底下揩了揩:「我們雪媚娘最勇敢了,小時候得皮膚病的時候,醫生都說治不好,挺不過來了,但是雪媚娘還是堅強地挺過來了,還長得這麼漂亮,樓下兜圈的時候路過的阿姨都要誇一句呢。」

  「所以我們再堅持一會兒好不好,再堅持一會兒,說不定能挺過去呢。」

  「如果你……」

  他的聲音哽澀起來:「如果你真的走了……爸爸要怎麼辦?季想爸爸要怎麼辦?……我們要怎麼辦??」

  雪媚娘鼻子哼了幾聲,爪子艱難地往地板上刨了刨,用力地刮了好幾下,不知在做些什麼。

  李可唯順著它的目光望去,發現雪媚娘在看它的專屬小沙發。

  他走過去,將那粉色的狗爪小墊子掀開來,發現底下藏了幾條已經腐爛了大半的小魚幹,一掀開那墊子,腥臭味頓時溢滿了整個屋子。

  李可唯咬了咬嘴唇,又落下一串眼淚來,蹲下手來將雪媚娘的腦袋摟在懷裡:「雪媚娘……這是送給爸爸的禮物嗎?」

  雪媚娘虛弱地「嗷」了一聲,伸爪將旁邊季想放在地板上的拖鞋攬了過來。

  李可唯注意到了,抹了一把眼淚:「還有季想爸爸的?」

  「嗷嗚——」

  李可唯從來不知道人的心臟可以痛到這種程度,原來當人類在生死大關面前可以變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擊,像滄海裡的蜉蝣一般,只能隨著命運隨波逐流。

  「告訴爸爸……我要怎麼做——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好受一點?」

  他無力地跪在地板上,但卻止不住雪媚娘一次又一次捲土重來的陣痛,這一次小傢伙終於忍不住地哀嚎了出聲,淒厲的慘叫像一把剪刀一樣直直紮進了李可唯的心臟裡。

  如果這個世界允許的話,他願意把雪媚娘身上的所有痛苦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來。

  「季想!季想,你能不能回來……」

  李可唯哭著打通了季想的電話,「雪媚娘痛得很厲害,我不知道要怎麼辦——你能不能馬上回來,我怕它挺不過去了,你快點回來……!!」

  他頭痛得聽不清另一頭季想的聲音,歇斯底里地發洩了一通後便掛了電話,然後躺在地板上無助地哭了起來。

  到了夜裡,李可唯終於累得睡了過去。

  與現實相反,夢裡的一切美好得近乎不真實。

  他一時不知道這是一段真實存在過的記憶,還是記憶一樣的夢。

  夢裡他像尋常一樣,洗完澡後就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雪媚娘枕在他的右膝上,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吐著舌頭爭寵撒嬌。

  季想枕在他的左膝上,仰著頭靜靜地看著他。

  暖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珠像兩顆又大又黑的圓杏仁,盈澤而明亮,像某種貓科動物的眼睛,比往日裡少了幾分兇氣,多了幾分反常的乖順。

  「汪嗚——!!」

  雪媚娘見李可唯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連忙極盡諂媚地拿爪子扒拉他,試圖讓李可唯放下手機擼一擼它的狗頭。

  「你們倆能不能從我腿上下去一個,我膝蓋都麻了!」李可唯忍無可忍地抗議道。

  季想懶洋洋地抓過雪媚娘的爪子,作了個「布」的手勢:「石頭剪刀布。」

  「石頭剪刀布。」

  「石頭剪刀布。」

  單方面比試完後,他大手一揮把雪媚娘攆了下去:「好了,三局兩勝,你下去吧。」

  李可唯:「……」

  被趕下去的雪媚娘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傻乎乎地咧著嘴笑,像個彩票中了獎的二傻子。

  李可唯剛想安慰地伸手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夢卻無情地醒了。

  以往每到睡點就呼嚕聲震天的雪媚娘,此刻卻只能發出幾陣輕微而痛苦的嘶鳴聲,四肢像豬蹄一樣充血水腫起來,小幅度地顫抖著。

  李可唯看著心疼死了,抹了抹自己腫起來的眼睛,伸手抱住了那抖個不停的身子,聲音都啞了:「……很痛嗎?」

  「這麼難受的嗎?」

  看著疼痛難忍的雪媚娘,李可唯才發現自己先前固執地叫它堅強、叫它挺住,其實是一種自私。

  他只是太不捨得雪媚娘就這麼突然地離開。

  他只是無法去想像沒有雪媚娘陪伴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

  他只是欺騙自己到最後一秒還有奇跡出現……

  「如果真的這麼痛,如果真的堅持不下去,那就……」

  這一瞬間,李可唯在心裡作了一個殘忍而重大的決定,眼眶又禁不住紅了:「那就不用再堅持了,不用再強撐著了……」

  「爸爸對不起你,如果能早一點發現你不舒服,早一點帶你去看病,雪媚娘現在就不用這麼難受了。」

  「如果想走了,那就走吧。」

  雪媚娘好似真的聽懂了他的話一般,喘了幾口渾濁的粗氣後,竟然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後腿蹬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第28章

  雪媚娘離開的一周後,李可唯還是沒能緩過神來。

  「李哥,你能不能跟季哥說說啊,你看這……」

  李可唯點開小優火急火燎髮來的圖片,只見熱搜新聞榜上赫然掛著季想的大名;

  【季想退出非我莫屬節目錄製,疑似耍大牌】

  「他錄節目錄到一半接到你的電話就直接走了,我攔都攔不住。在場有很多資歷輩分高的老牌藝人都看著呢,給工作人員的印象也特別不好……我知道你們家的狗生病了,但——咱話說難聽點,那不就是一隻狗嗎?還好這期節目對季哥的影響不是很大,但是你說每次都這樣怎麼能行呢……」

  李可唯聽完百感交集,歎了一口氣,無力地回道:「我知道了。」

  「以後……不會了。」

  掛完小優的電話後,房子好像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在這夏日的傍晚,甚至可以清楚地聽見樓下花圃的灌木中的窸窣蟲鳴。

  李可唯不想點燈,就借著屋外那一點夕陽的光,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望著牆壁發呆。

  最初剛搬到這裡時季想嫌這面牆太空了,讓他掛點裝飾物上去,李可唯大手一揮,買了幾張小學生做手工用的卡紙,在那面牆上方方正正地貼了三個大字:【我】【們】【家】。

  領養完雪媚娘後,他在那塊地方又貼了幾張兒童蠟筆畫。

  有的畫是藍天白雲,有的畫是沙灘大海,有的畫是夕陽西下……但所有畫裡都認真地畫了兩個火柴人牽著一隻狗的場景。

  李可唯得意地跟季想說,這畫的是我們倆還有雪媚娘。

  那時季想看著這幾幅「抽象派作品」,連眉頭都要擰成一股繩了。

  但不知為什麼,這幾幅兒童畫到底還是沒被他撤下來,而且一掛就是六年。

  李可唯走到那空空蕩蕩的狗窩旁,蹲下身把雪媚娘最愛玩的玩具一一拾起來。收著收著,突然看見牆上有一道長長的鉛筆劃痕。

  那石墨粉的痕跡可能曾經刻蝕得很深,即使牆壁受潮也沒有消磨掉多少,被那白牆襯得像道突兀的傷疤。

  李可唯摸了摸那道痕跡,電光火石間忽然想起了它的由來。

  某一次季想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應酬到一半便渾身酒氣、爛醉如泥地跑回家來,把他從被窩裡拽起來沉默地抱了好久。

  這人抱完之後也不肯去洗澡,反而執著地要給雪媚娘量身高。

  李可唯便眼睜睜地看著季想拉著雪媚娘的爪子,逼它直立起來靠在牆邊,還嚴詞厲色地命令它把背挺直。

  雪媚娘大氣都不敢喘,兩條白腿瑟瑟發抖,只好用那雙三角眼瘋狂偷瞄李可唯,暗示他快點過來救駕。

  李可唯當時覺得這場面特別好笑,拿著鉛筆給雪媚娘頭頂有模有樣地劃下一痕後,便樂得直不起腰了。

  直到多年後想起那個快樂的瞬間,他的臉上還是會下意識地露出會心的微笑。

  李可唯笑了一會,慢慢地捂住臉,任由身體倒在了地上。

  他和季想,他們以前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和季想之間已經失去了一種重要的聯繫,有一種無比珍貴的感情正在被生活、被工作、被距離、被猜忌不斷地吞噬消耗。

  他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好了。

  再也不能了……

  季想被外面的毒日頭悶出了一身汗,提著箱子站在家門口低頭找鑰匙。

  開門進去時,聽見李可唯和別人打電話的聲音。

  「嗯,我考慮好了……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過來了。」

  「……別想再威脅我。」

  季想摘下了面上濕了大半的口罩,和往常一樣用浴室的幹毛巾拭了拭臉,打算去冰箱拿一瓶解渴的汽水。

  但當他打開冰箱門的時候,卻發現裡面什麼也沒有。

  季想皺了皺眉,李可唯知道他喜歡喝那個牌子的汽水,所以每次回家時都會提前在家裡備上幾瓶,好讓他沖完澡後可以直接喝。

  難道今天單純是忘了?

  他只好從廚房裡拿了個水杯,憋屈地彎下腰接了一杯常溫的礦泉水,感覺全身上下都悶得透不過氣來。

  「墓地找好了?」

  李可唯似乎打完了電話,走到了廚房來。

  「嗯,月江公園那兒的桃花園,離它最愛玩的地方也近。」

  季想一仰頭就把那杯水喝完了,於是彎下腰又接了一大杯,發現李可唯正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瞧。

  「怎麼了。」

  「對了,之前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談談嗎?」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垂著眼笑了一下:「不用了。」

  「現在要談的是另外一件事。」

  季想靠在洗菜台邊上,看著李可唯從房間裡取來了一個檔袋。

  他一手把著水杯,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拈住拉鍊,「嘶」地一聲開了封。

  李可唯站在門口,望著季想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淡然變成了後來的不可置信。

  「……離婚協議!?」

  季想臉色劇變地放下了水杯,將那合同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似乎在確認那是不是某種新型的整蠱遊戲。

  可是那上面每一條嚴謹的條款都在清楚地提醒他,李可唯沒有在開玩笑。

  而他自己也知道,李可唯從來不會和他開這種玩笑。

  早在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便互相承諾過,無論吵架吵得再凶,無論哪一方錯得更多,都不可以把「分手」這種大事當作威脅掛在嘴邊上,一旦一方正式提出了「分手」,另一方必須無條件地遵從對方的選擇,並且分手後不得以任何理由糾纏對方。

  並且當他們結婚後,這條不成文的規定也依然長期生效。

  季想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去看李可唯垂在身側的右手。

  只見那修長的無名指指根上多了一小截刺眼的蒼白皮膚,跟掉了漆似的,與其他地方的膚色都格格不入。

  「戒指呢?」季想的聲音罕見地發著抖。

  「收起來了。」

  李可唯看見季想的眼睛霎時充血變紅了,太陽穴上的青筋像蟲子般突突地鼓起來,隨著呼吸一下下地顫動著。

  「我們離婚吧。」

  話音剛落,便見有淚從季想的眼眶中滑落。

  李可唯不忍地別過頭去,心底輕易地被那幾滴水珠燙出個窟窿來,指尖下意識地動了動,但到底什麼都沒做。

  季想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李可唯,像頭受了重傷的猛獸般傷心地喘了好幾口氣,將手中的合同憤怒地揉成了一團,指節用力得都發了白。

  「我還有備份。」李可唯鎮定地開口道。

  「為什麼……」

  季想用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李可唯,英俊的面容也因著激烈的情緒而變得猙獰,每一次眨眼都會落下洶湧的淚珠。

  「……」

  李可唯苦澀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說因為錢你信嗎。」

  「我爸欠了很多錢,很多錢。如果離婚差不多就能一下還清了。」

  他看著季想憤怒又悲傷的表情,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被那眼神灼傷一樣。

  「但這不是主要原因。」

  李可唯緩緩地道:「離婚,是因為到時候了。」

  「季想,這條路我們已經走了太久,你說你累了,其實我也好累。」

  「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好半天,季想才平復了自己的心情,用那壓抑而嘶啞的聲音道:

  「你別後悔。」

  李可唯的眼眶也不知不覺紅了,他點了點頭,聲音很輕:

  「不後悔。」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拿到綠本的那一天,季想叫來的搬家公司也到了。

  他房間那一大堆器材貴重得很,單單是編曲和演奏的東西就搬了兩天。

  李可唯不想親眼看著季想把這麼多年才囤積起來的東西一點一點搬走,便一個人將就著去附近的酒店住了三天。

  等他回家之後,季想的房間已經空了。

  李可唯望著客廳裡刺眼的【我】【們】【家】,心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敲爛了,有什麼東西從裡頭漏了出來,徹底碎了一地,再也撿不回來了。

  空無一人的房子裡,他壓抑地流了一會眼淚後,終於像個孩童一樣坐在地上,一邊捶著胸口一邊嚎啕大哭起來。

  那一年,季想的人氣在演藝圈幾乎達到了一騎絕塵的程度,他穿了件新風格的衣服、戴了個新風格的飾品都能在熱搜榜上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然而,他們長達六年的婚姻卻像是一片沉入湖底的落葉,不被任何人祝福,不被任何人豔羨,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如此地無聲無息,連最後都乾淨得沒在互聯網上留下一絲痕跡。





第29章

  ……

  窗外一道極白的電光閃過,好似一把長刃,兀然割開了夢境與現實的邊緣,室內短暫而急促地亮了一瞬,隨即便熄了個徹底。

  李可唯神色痛苦地閉著眼睛,不知夢見了什麼,眼淚淌得下巴都濕了。

  季想扯了幾張紙巾擦拭他發燙的臉頰,從廚房裡接了一杯水,扶著李可唯坐起來,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

  「醒一醒,先把水喝了……」

  李可唯難受地撇過頭去,半夢半醒間仍然抗拒著他的聲音。原本淺色的嘴唇因著發熱燒得通紅,被人淩虐般地撕咬過後便像熟透的蓮瓣一樣微微腫了起來。

  季想低下頭,用拇指磨了磨他嘴上的傷口,想讓李可唯把嘴張開。殊不料指腹上的粗繭將那細皮嫩肉的地兒給弄疼了,那人的嘴便抿得更死了,連條縫都不肯露出來。

  無奈之下,季想只得蹙著眉鉗緊了李可唯的下巴,迫使他在吃痛之下將嘴張開。

  「咽下去。」

  李可唯雖然一萬分地不願意配合,但出於對冰水本能的渴望,還是張開口喝了起來。

  季想強迫他喝完整整兩大杯水後,才讓他重新躺回床上,從冰箱裡拿來幾片退熱的冰涼貼來,輕輕地覆在李可唯的額頭上。

  「冷……拿開……」

  李可唯本就因為高燒而更加畏寒,冰涼貼一上額頭就開始發起抖來,隨即便掙扎著要取掉。

  「別動,我給你蓋被子。」

  季想屈膝上了床,一手摁住李可唯的胸口,將胡亂折騰的他給牢牢制在了原處,思忖了片刻,還是給他虛虛地套上了不合尺寸的睡褲。

  李可唯閉著眼抱緊了被子,整個人陷在了床裡,與季想懸殊的體型差讓他看起來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褲管空蕩蕩的,只露出了一截纖細蒼白的腳踝。

  興許是做了個太過疲累的夢,喝完水沒一會兒,他便呼吸均勻地睡去了。

  季想坐在床邊安靜地看了李可唯一會兒,最後還是垂下眼,滅了床頭昏暗的夜燈,躺在了那人旁邊。

  黑暗中,李可唯熟悉而陌生的一切仿佛都被無限地放大了一般。

  他的呼吸、他的氣味、甚至是他起伏的背脊……

  季想閉著眼睛深呼了幾口氣,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但仍感覺自己快被那股淡淡的香氣給折磨瘋了。

  記憶中,李可唯的襯衣上總是沾滿了陽光與花花草草的味道。

  以前每天晚上從酒吧回出租屋時,那人總是會提前騎著電動車在路邊等他,不管自己演出到幾點,只要一跨出門,第一眼便能望見那張笑意盈盈的臉。

  有時夏夜的風很熱烈,李可唯的襯衣會被吹得鼓脹起來,像個獵獵而動的空心罩子,那股清新的氣味便隨著衣角,順勢撲到了坐在後座的季想的臉上。

  季想表面上八風不動,但時常會忍不住把頭靠到那人背上,好更仔細地聞聞那被陽光充分浸潤後散發出來的、天然的味道。

  只是那段記憶中的日子仿佛成了一張張泛黃的舊相片,被人遺落在了歲月長河的某個角落裡,離現在已經很遠、很遠了。

  聽著屋外清涼的暴雨聲,季想不知不覺地轉了個身,睜開的雙眼裡毫無睡意。他的鼻尖漸漸抵到了李可唯的後頸處,猶豫地磨蹭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輕慢地貼了上去。

  見那人似乎真的睡熟了,他便下意識地兩手一攬,逮著那細腰摟進了自己懷裡。

  李可唯倒是沒有絲毫不適,反而覺得季想懷裡比被窩更暖和,甚至還把臉主動地往他胸膛靠了靠。

  等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後,季想的表情又逐漸複雜起來,他皺著眉沉思了一會兒,抱著李可唯的臂膀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似乎在糾結什麼人生大事一般。

  又過了良久,他才垂下了眼,無聲地歎了口氣,遵循著自己的本能將李可唯溫熱的身軀用力地擁進懷中。

  或許四月八日那天本就不應該放李可唯下車的。

  季想摩挲著他鎖骨與肩頭上觸目驚心的咬痕與齒印,忍不住在那痕跡消退的地方又低頭輕咬了幾下,像是要在那每一寸皮肉上都留下自己的標記一般,長長的眼睫毛掃在那光裸的肌膚上,不知是清醒還是沉淪。

  當年離婚後,季想也有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時光,但礙於工作壓力,他被迫從那種痛苦的狀態中強行抽離出來,將自己的所有報復性地奉獻給創作與搖滾。

  從那以後,荊棘鳥的事業就像開了掛一樣,在搖滾樂壇的巔峰地位也越來越不可撼動,樂隊的王牌單曲《冰鎮蝴蝶》與《怨侶》更是接連拿下第28屆與29屆的華語搖滾金曲獎。

  季想的工作終於不用像以前那麼忙了,現在的他已經有了自己選擇綜藝與廣告的權利,公司還特意給了他大量的空餘時間來專注寫歌搞創作,這簡直就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他總感覺自己的生活少了一塊很重要的東西,少了一塊他永遠失去的東西。

  他也嘗試過與別人短暫地交往,和唐汝君、和跳起舞來像天鵝一樣的芭蕾舞演員、和性感火辣的混血女模、和知性優雅的知名女演員……

  但無論是誰,他發現自己都和他們走不到上床那一步,無論是誰,都補不齊他生命中永遠缺失的那一小塊。

  直到在那個雨夜重新遇見李可唯時,季想才遲鈍地發現缺失的那塊東西究竟是什麼。

  就像小孩子千辛萬苦才找回了失而復得的玩具一般,他對李可唯那種莫名其妙的佔有欲甚至比他們結婚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嚴重不少。

  季想垂目看著李可唯安靜的睡顏,抱著他的力度不由又緊了幾分,忽然有種不希望第二天那麼快到來的衝動。

  因為到了第二天,李可唯就會醒來。

  而醒來後,那人卻不會和以前一樣揉著眼睛笑著和他說早上好了。

  等到第二天,他們便又會被生活的洪流推回到各自的世界裡,過著與彼此毫不相干、甚至截然相反的兩種生活——

  ……就像之前過的那四年一樣。

  ————————

  「你說什麼!?這次不打算幫我了??」

  唐汝君眉毛挑得老高,懷疑自己聽錯了,對著螢幕另一頭的唐天嶂火道:「有沒有搞錯,讓你幫忙查個人而已,又不是讓你去殺人。」

  螢幕那頭的唐天嶂頓了頓,歎了口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回罵道:「四年前,你哭著求我想辦法讓那個叫季想的大明星和他老婆離婚,我確實是使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費了一些功夫才讓他倆離了。但是你有沒有聽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呢!?要不是因為你這個王八蛋是我小弟,這種有損陰德的事我會下手去做嗎!?」

  「可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啊,你就像個癩皮狗一樣賴在那個姓季的旁邊你知道嗎?四年了還沒把他搞到手,把自己弄得這麼卑微,連我都看不起你——」

  唐汝君原本因為李可唯的事妒火便冒了三丈,這下求人不成還反被嘲諷,怨氣便更大了:「好、好你個唐天嶂,你不幫忙就算了,用得著這麼羞辱自己親弟弟嗎?」

  「你給我等著,你不幫我查我自己查。」

  電話那頭的唐天嶂怒極反笑:「你自己查?查誰啊,查季想?你知道你的‘季哥’現在都和哪些人交朋友嗎,連我現在都對他敬而遠之了,你查他小心那些人溯源到你自己頭上,順帶著把我們四年前做過的事情全都扒出來——」

  然而,怒上心頭的唐汝君哪兒能深入考慮到這些,一氣之下便把唐天嶂的電話掛了,俊秀明朗的面容也因著嫉恨而變得陰沉可怖起來。

  作者有話說:

  補一句,不知道20章和21章在哪裡看的小朋友認真看一下19章作話~





第30章

  【有人昨晚沒睡的嗎,來濤一濤昨天的瓜】

  【1L】rt,天哥那張照片大家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2L】???什麼瓜,我什麼都沒看到啊,熱搜上也什麼都沒有。

  【3L】同上T T

  【4L】同上+1,什麼照片啊,天哥雖然做人不行,當狗仔的技術還是挺可以的,照片私信來讓我看看?

  【5L】到底什麼照片啊,有沒有熬夜黨來說說。

  【6L】熬夜黨在此——

  【7L】樓上說說。

  【8L】樓上的樓上說說。

  【9L】說昨晚天哥拍到Eris去朋友開的酒吧裡玩,然後出來叫車的時候急匆匆的,連口罩都沒帶,手上還抱了個人。

  【10L】什麼叫抱了個人……說得這麼輕鬆,跟提了個東西似的,是不是活人啊!男人還是女人啊?

  【11L】連口罩都沒帶??看來E哥確實很急了,平時那口罩不是都焊在他臉上的嗎hhhhhh

  【12L】圖呢圖呢圖呢???

  【13L】我存了。[圖片],十分鐘後刪。

  【14L】我去,這麼糊的圖,這是上世紀的拍的嗎?

  【15L】離近了不就被發現了麼,不過Eris的輪廓還是很好認的吧,這張圖上的應該是本人吧。

  【16L】那他抱著的是誰啊,嘖嘖……而且還是公主抱,擱這拍電視劇呢。

  【17L】不知道是誰,不過反正不是我們君君,我們君君才不會穿這種窮鬼穿的皮鞋呢~君君只穿潮牌~

  【18L】樓上是反串還是真的弱智。

  【19L】不知道,反正唐汝君的粉不都這樣,天天在廣場上罵Eris吸毒咖,年級不大罵得還挺髒。

  【20L】這張圖是不是p的啊?Eris不是單身嗎,這個姿勢是不是有點太親密了一點。

  【21L】如果這張圖是p的,那季想有必要大半夜的找人刪照片嗎,他一向都不在意圈裡這些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的,之前被Luca造謠性騷擾時也從來沒有出來澄清過,和唐汝君的那些事也沒花錢壓過熱搜,為什麼?因為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敢肯定季想或者他公司已經給天哥封口費了,如果這張照片留到早上,現在大家的反應肯定就不是這樣了。

  【22L】樓上分析得好有道理……我信了。

  【23L】害怕,13L趕緊把照片刪了……

  梁熠竹坐在候場室刷著論壇,刷到這篇帖子時一雙鹿眼不由瞪得更圓了。

  她低頭用雙指放大那張模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會兒相片中人的側臉的輪廓,再抬起頭多角度地跟坐在她斜對面的季想真人對比了一下,心中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每四年一屆的金唱片頒獎儀式在C市城東的周德民藝術館舉行,季想作為上一屆金唱片最佳國語歌手的獲獎者,受舉辦方邀請作以主持人的身份參加這一屆頒獎典禮。

  而梁熠竹作為今年現象級大勢女團CherryBeer的隊長,也破例受邀成為金唱片頒獎典禮中最年輕的女MC,和身為大前輩的季想同台主持這場備受矚目的儀式。

  季想今日穿了一身Elle春季新品的靛青純色西裝,肩平頸直,黃金比例的身型流暢而勻稱,兩條直杆似的長腿甚至比職業男模還要優越。

  梁熠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望著那張淩厲而鋒利的臉,儘管這些年見過的帥哥有如過江之鯽,但內心還是被如此「堂皇」的美貌給狠狠震懾了一番。

  這挺鼻……

  這眼窩……

  這睫毛…………

  她總算能深刻體會到季想粉絲對他不去演戲的痛惜和遺憾了。

  不過,雖然隊友夏妍曾經說這位季老師是個很體貼後輩的人,但梁熠竹總莫名地覺得他身邊有一種很強烈的生人勿近氣場。

  有時候雖然看見他在笑,但是那笑容卻好像是被某種程式精心計算過的一樣,連嘴角彎起的弧度都毫無二致。

  望著季想那張令人豔羨的側臉,梁熠竹不知不覺又想起剛才刷到的那篇帖子。

  難以想像像季老師這種外熱內冷的高嶺之花,還有對人如此上心的時候。

  如果那張照片是真的……被他抱著的又是什麼人呢?

  聽說季老師每天都舉鐵,肌肉硬得像石頭一樣,左手還有花臂,被他抱應該很爽吧……

  ……

  「熠竹?」

  梁熠竹被熟悉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心虛,「騰」地一下從椅子竄了起來。

  「啊!季老師……」

  季想有些詫異她如此劇烈的反應,但還是微笑了一下:「沒什麼,就是想問問,我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麼髒東西?」

  「沒有沒有——」

  梁熠竹的薄臉皮霎地紅了:「我就是單純在發呆,然後看見季老師好像也在發呆,就不知不覺看久了。」

  季想愣了一下,也笑了:「我在發呆?有這麼明顯嗎?」

  「嗯嗯,剛才看見季老師一直盯著手機,但是睫毛完全一眨不眨,手指也完全沒有動過,就猜測季老師可能也在發呆……」

  季想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將視線移到手機上大雄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1:00]

  【大雄】:我們這邊喝吐了,我在幫他們叫代駕,你怎麼樣,到家了嗎?

  [1:25]

  【大雄】:其他人都叫到車了,小唐自家的司機也來接了,不過我好像聯繫不上李哥,你也幫忙找找他吧。

  [3:00]

  【大雄】:[圖片][圖片]你把李哥帶回湖西了了!???

  【大雄】:你被狗仔拍到了。

  【大雄】:哥你別已讀不回行嗎,你倆現在究竟是個什麼關係啊!!!

  [9:32]

  【大雄】:你和李哥怎麼都不回我消息啊?

  【大雄】:……你們不會現在還在睡覺吧,哥你今天還要參加頒獎典禮呢。

  [語音通話未接通,請稍後重播]

  季想在對話方塊輸了幾個字,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還是一一逐字刪除了。

  「走吧。」

  梁熠竹愣了一下:「啊?」

  「William讓我們先去彩排,主持完之後好像還有個後臺採訪。」

  ——————————————

  金唱片獎項的權威度與含金量在演藝圈裡是數一數二的,除了圈內當紅的人氣歌手以外,還有許多公司的知名製作人與老前輩都會受邀出席典禮。

  而典禮為了保證儀式的莊重感,每屆都會用一段極其枯燥而冗長的賀詞作為開場白,直到把觀眾與候選人聽得昏昏欲睡之後,才會猝不及防地宣佈得獎名單。

  但好在這一屆的主持人換成了季想,往日典禮賀詞部分低迷的收視率也有了明顯的改善,現場甚至還多了一個不知道在拍什麼的攝像機全程圍著季想和梁熠竹轉,企圖用美色喚醒觀眾們搖搖欲墜的神智。

  「接下來將要頒發金唱片最佳國語歌手的獎項。」

  螢幕上閃過幾個席上候選人的面容,梁熠竹望著季想笑了一下,照著先前對過的臺本道:「今天季老師頒這個獎應該有不少感觸吧。」

  季想將視線轉向了正對著他的攝像機,笑了一下:「確實,總讓我想到四年前和八年前坐在台下的時候。」

  梁熠竹問道:「當年的季老師在想什麼呢?也會非常緊張忐忑嗎,還是說其實內心很淡定呢?」

  季想似笑非笑道:「在想臺上的主持人話怎麼這麼多。」

  台下響起一陣捧場的掌聲和哄笑。

  梁熠竹也捂著嘴笑了一會,揶揄道:「看來季老師當年已經對此獎胸有成竹了。」

  「那麼今天站在這個領獎臺上,不是作為領獎人,而是作為頒獎人,季老師會感到遺憾嗎?」

  這是個較有深度的問題,季想對著鏡頭思考了一會兒,緩聲道:「遺憾自然是有的,但是更多的還是高興。」

  「長江後浪推前浪,最佳國語歌手的獎項老是被同一個人霸著這麼多年也不是什麼好事,既然今年有了更替,就說明我們一直在進步。」

  季想的視線在台下的幾個候選人中掃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麼,鋒利的眼神竟然莫名地柔和了幾分:

  「……當時的我也這麼年輕,像你們一樣。」

  作者有話說:

  最近出去旅遊了幾天,更新晚了不好意思OTZ





第31章

  二十出頭的季想正是心高氣盛的年紀,他本就生了一雙銳利的三白眼,連看人的眼神都帶了股夾槍帶棒的意味,當年也因著這「傲勁兒」此不知不覺得罪了不少人。

  十年前正逢流行歌曲與民謠獨霸樂壇的年代,荊棘鳥作為一支走朋克風的搖滾樂隊,在這一片廣闊市場中的立足之地也顯得有些逼仄和尷尬了。

  季想和大雄當年一邊在酒吧打工駐唱,一邊尋找合適的契機向娛樂公司遞出自己的簡歷,可碰壁的次數要遠遠超乎他們的想像。

  「搖滾的黃金年代已經過去了。」

  這是他被拒絕後最常聽到的一句話。

  娛樂公司本質還是趨於利益的,大眾的潮流在哪邊,他們就像牆頭草一樣往哪邊倒。

  前幾年還不溫不火的R&B與民謠風,在經歷某檔音樂選秀類節目後熱度突然直創新高,一舉掀起了那年最火爆的音樂風潮。比起小眾而不被人看好的搖滾樂,公司經紀人自然更易選擇大眾接受度更高的曲風。

  儘管在娛樂公司的面試中屢屢受挫,但季想那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這張臉啊,不去當演員真的是浪費了。」

  「別唱搖滾了,只要轉型做流行獨立歌手,我們馬上就能把你包裝成頂流巨星出道。」

  「去做模特吧,你有這個身材唱什麼歌啊——」

  有一次,好不容易有一個業內知名的老牌音樂製作人找上了季想,說願意幫助他們樂隊出CD專輯。

  結果在酒局上扯了半天搖滾與理想之後,那個兩鬢髮白的老男人還是露出了壓抑已久的「男人本色」,放言季想只要「跟」了他,在床上乖乖地聽他的話,三年之內一定會讓其揚名圈內。

  季想聽完以後雙目騰地赤紅一片,把自己近在咫尺的前途與人脈給一拳打得稀碎,後來Sam和大雄一起趕來之後才險險地把他拉開,趁著那老男人報警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坐在路邊喝了很多酒,回家之後無聲地抱了李可唯很久,第一次產生了如此沉重的挫敗感。

  李可唯被他強行吵醒,也沒發脾氣,只是懵懵地任他抱著:

  「怎麼了?又被拒了?」

  季想一言不發,只要一想起剛才老男人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就覺得噁心,不由抱他更緊了。

  「勝負乃兵家常事啦,每個人都有失敗的時候,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人生就是一個不斷跌倒再不斷站起來的過程。」

  李可唯見季想不說話,便順著他腦底的發茬往上摸了摸:

  「再說了,我們季想唱歌這麼好聽,他們拒絕了是他們的損失好嗎。你還年輕,後面的機會多著呢。等有一天你變成了大明星,那些不識貨的公司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了。哼,到時候他們再找上門來,我們鳥都不鳥他們……」

  季想本來眉頭皺得死緊,聽到「鳥都不鳥」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彎了彎眼角。

  李可唯沒錯過美人展顏的一幕,揉了揉他的臉頰,嘀咕道:「開心了?這麼快就開心了?真有點搞不懂你……」

  李可唯說的沒錯,屬於季想的機會還在後面。

  隨著人們的物質需求進入高飽和狀態,這一年代的年輕人在精神方面的需求也比上一年代更加旺盛。

  被重重規則束縛的靈魂也在時刻叫囂著尋找一個出口,尋找一個能放肆怒吼與發洩的出口。

  在自由主義與反抗精神的催生下,搖滾樂隊贏來了第二次新生。

  曾經受人追捧的小清新民謠開始慢慢退出了大眾的視線,樂隊選秀類節目更是如雨後春筍一般齊齊地冒了出來。

  不久後,《最強戰隊》節目組向全國樂隊發佈海選邀約,那時誰也不知道,這檔本不被人看好的節目即將改變荊棘鳥與季想的一生。

  而荊棘鳥也將越過樂壇歷史的里程碑,在當今時代掀起一陣無可撼動、無可複製的重金屬狂潮。

  ……

  季想沒有在典禮久留,主持與採訪結束後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在了公眾視野。

  他的經紀人William正在同舉辦這次典禮的領導談笑風生,才剛應下幫副會長的孫女要幾個季想的to簽來,誰知那人竟然就這麼急匆匆地離開了,連保姆車都還孤零零地停在會場的停車場裡。

  「發生什麼事了?」William知道季想有已讀不回的臭毛病,遂直接拿起手機劈裡啪啦地打通了他的電話。

  「沒什麼,我回家。」

  季想打了個計程車繞了一大圈回到了城南的老城區,站在李可唯以前最愛的「老鴨頭」店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讓老闆打包了一份酸辣鴨脖和鹵水鴨胗。

  「……你家是著火了嗎?總得提前跟我說一下吧。」對面的William歎了口氣,「行吧行吧,反正你就這隨心所欲的脾氣,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

  「噢對了,昨天有狗仔拍到你的照片……」

  季想一手握著手機,另一手毫不停頓地接過窗口遞過來的塑膠袋,側了下頭:「嗯,是我花錢壓的。」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道:「其實曝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那照片我看了,我覺得沒人會往那處想,雖然我不知道你抱著的是誰,但是可以直接讓公關說是你助理啊……」

  「不行。」季想眉宇一沉:「他不是圈裡人,不能曝出來。」

  「昨天確實發生了一點事,是我太急躁了,沒注意到有人在拍,以後不會了。」

  「……」

  William糟心地歎了口氣,雖然早知道季想是這種我行我素的人,但有時候還是會莫名被他氣到。

  「行吧,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

  季想掛了電話後,又打了個出租回湖西的別墅,這一來一回幾乎快把大半個C市給跑遍了,單單車費就比那鴨脖貴了三倍。

  但是當他提著那兩袋油津津的鴨貨走過司空見慣的社區門口時,心卻兀地加速跳了一下,說不清是期待多一點還是忐忑多一點。

  在自家別墅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季想還是整理了一番說辭,想著李可唯一會兒看到他最愛吃的鴨脖的反應,「滴」地一下打開了家裡的指紋鎖。

  「我買了……」

  聲音戛然而止,只因房內空無一人。

  季想怔了幾秒,猛地將熱乎的小菜擱到桌上,連拖鞋都顧不上穿,直接踩著皮鞋上了去二樓臥室的樓梯。

  只見昨晚還睡著兩個人的大床望上去空空蕩蕩,被單平得像被人熨過一般,甚至連人躺過的痕跡都消失了。

  偌大的屋子靜得可怕,一時只聞窗外亂蟬此起彼伏的嘶鳴,尾音拖得很長,囂張而聒噪。

  床頭放著一套衣物,季想走近一看,發現正是自己昨晚給李可唯穿的那一套睡衣。

  不知是否是習慣使然,那人走之前還把衣服和褲子折了一遍,整齊地疊好後才放在床頭櫃上。

  ——就像他以前每天做的那樣。

  季想遲鈍地走過去,將那些衣服慢慢摟進自己懷裡。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口豁了一個無底的大洞,不住的涼風從缺口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將方才還發著燙的血液一寸寸地凍得冰冷。





第32章

  李可唯就這麼走了。

  季想甚至不知道沒有換洗衣服的他是怎麼回家的。

  他一個人在床上低著頭坐了很久,不知不覺在手機的通話鍵盤上盲打出了那人曾經的手機號,打完了又刪,刪完了再打,經過了如此毫無意義的折騰後,綠色的撥號鍵卻始終都沒有被人按下。

  終於,季想緊繃的嘴唇微微一抿,手指在那刺眼的綠鍵上快速地按了按,隨即又觸電般地收了回來,好像再晚一秒那螢幕就會把他的指尖燒穿一樣。

  顯示著「未知連絡人」的螢幕寂靜了幾秒,隨即竟然響起了「嘟、嘟、嘟」的應答聲。

  看見電話不是空號,季想的眼睛霎時不明顯地亮了幾分,握著手機的指骨也緊了緊,手背上的青筋也跟著浮了出來:

  「……喂?」

  「喂!——」

  電話那頭遲疑地傳來了一個嗓音粗啞的中年女聲。

  「喂!——恁找誰咧?」

  「……」

  「……喂!?恁咋地只呼呼喘氣呢?弄啥子東西!——」

  陌生的農村口音像一把帶著刺的棒槌,把季想那灌滿了漿糊的腦子給一瞬間敲醒了,他手背上那根筋扭曲地跳了跳,狠狠地按斷了那個自己做了很久心理建設才打出去的電話,洩憤地將手機「嘭」地一下摔在了牆根處。

  在心中那股排山倒海般堪稱憤怒的悲意面前,季想一米九的高大身軀卻顯得尤為渺小。

  這一刻,他仿佛一個剛出戒毒所就又染上了癮的患者,精神世界一地雞毛。

  週一去公司的時候,季想發現給他更換動捕儀器的成了另一個陌生的工作人員,而雷旻和嚴遙遙卻好似對此見怪不怪一般,和往日一樣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頭的事。

  「我自己來就行。」

  季想朝著那個新來的工作人員禮貌地笑了一下,隨即自己熟練地綁上了黑布條系著的感測器,再根據電腦上的指示按要求擺出不一樣的動作。

  拍攝時間到了正午,錄製室內還沒有出現那個穿著襯衫長褲的熟悉身影,季想面上的笑容不禁斂了幾分,整個人全身上下的溫度也暫態降了下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那新來的工作人員直發怵。

  等其餘人都去吃午飯後,季想才走到正在埋頭處理資料的雷旻面前,狀似不經意地用指節叩了叩桌面:

  「今天李哥怎麼沒來?」

  雷旻聞聲抬起頭來,摘掉了掛在腦袋上的耳機,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最後驚奇地發現眼前這位大明星是在同自己說話。

  「……李哥回公司總部去了。」

  季想又等了一會兒,但無奈這位宅男技術員實在是惜字如金,說完上句就沒下句了,聲音忍不住沉了幾分:「他不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怎麼回公司去了。」

  「很正常啊,現在我們這邊資料收集得差不多了,一個U盤銬回公司就可以繼續改進基礎的演算法了。再說了,就算這裡出了問題李哥在公司也可以遠端gdb調試的,不用擔心。」

  雷旻第一次見有明星對他們這些技術工作人員如此上心,內心有些說不出的古怪:「而且李哥是我們演算法組的組長,還得跟負責開發的組長對接溝通,是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邊的。」

  季想聞言一愣,那股空茫的鈍痛感又襲上心頭:

  「他……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嗎。」

  雷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裡納悶著這人為什麼一直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誰伺候他穿感測器難道不是一個樣:

  「應該是吧,你……咳、季老師找他有什麼事嗎?」

  「……」

  季想扶著額坐到了沙發上,閉著眼揉了揉眉心。

  他感覺一切忽然間回到了原點。

  ——甚至比原點更糟。

  ————————————

  下完春末的最後一場暴雨之後,C市的夏天終於如期而至。

  天空又藍又亮,薄薄的白雲根本擋不住那兇悍的日光,道路兩旁樟樹被照得鋥亮,橄欖綠的葉也像刷了一層油似的,透著股「富態」的光感。

  李可唯從地鐵口走到公司門口這麼短短幾步路,後背的襯衫就已經被汗浸濕了一小塊,直到走進涼爽的空調房中,頭腦那種即將爆炸的悶脹感才緩解了片刻。

  他從衛生間門口抽了幾張濕紙巾,解開了發燙的襯衫扣,對著鏡子擦自己汗濕的肩窩和後背。

  擦了一會兒,李可唯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凸出來的鎖骨,發現上邊還有幾個仍未消得完全的痕跡。

  他的皮膚本就生得白,連一顆小痣隔著很遠都能看得分明,更別說這麼一大片災難性的咬痕了。

  李可唯摸了摸肩膀上的淤血,歎了口氣,隨即將襯衫提了上來,感覺那晚季想真的不留情地下了狠口,即使過了近一周,有幾處被他咬出血痕的地方也依然頑固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好像不願意就這麼隨著時間消去一般。

  但既然連最接近永恆的紋身都能洗掉,那這種暫時性的標記在時間面前就顯得更加不值一提了。

  走出衛生間,李可唯難得被下來巡視的領導關心了一番。

  「小李啊,聽說你前幾天發燒了,請了一天假,現在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李可唯忙道:「沒什麼事,就是身體有點乏力,但體溫已經正常了。」

  領導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你也三十幾了,有事讓那些小年輕去幹,多鍛煉他們一下,自己就不要硬撐了,如果還不舒服我就讓Lucy給你再批幾天假。」

  「我真的沒事了劉總,多謝您的關心。」李可唯本來想走去工位,但感覺這位劉總有種想要和自己談回天的意思,腳步還是停了停:「劉總今天怎麼有空下來看看?」

  「噢,沒什麼,我下來關心一下你們不行嗎?」

  劉總笑了一下:「小李啊,你這週六有空嗎?」

  李可唯眨了眨眼,隨即便又以敏銳地洞察力悟出了領導話裡有話,無奈地道:「劉總,劉哥,你不會又要我去那什麼‘破冰團建’吧。」

  「嘿,什麼叫‘又’啊,這麼多次你哪一次去過啊。」劉總聞言不滿地蹙了蹙眉:「去多認識一些人有什麼不好,你看看你,都快三十五了還是個單身漢,你們組今年已經有兩個人請產假了,你這組長倒好,任勞任怨地把他們的活攬過來。」

  「你看看,你這次是發燒,下次准不定出什麼毛病了,有個人在身邊陪著多好啊,你不是也很喜歡小孩的嗎?」

  李可唯聽了這話也感覺十分無奈,回道:「劉總,我個人的情況比較特殊……」

  他前十年投入的感情實在太多,差不多把一生的愛意在一個人上消耗殆盡了,日後若是再碰上哪個真心待自己的人,反而會心生愧疚之意。

  畢竟,他已經不可能像愛季想一樣去愛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了。

  其次,他媽現在還生著病住在療養院裡,自己可是要照顧她下半輩子的,有哪個人願意和對象在一起後身後還掛著個沉甸甸的累贅呢。

  「什麼特殊不特殊的,你不就是喜歡男的嗎,哥還不知道你——前幾次團建都是女同志,也難怪你不願意去。」

  劉總「嘖」了一聲:「你放心,現在連男男都能生子了,我們公司怎麼會歧視同性戀呢?」

  「我這次啊,給你找了一個又年輕又帥的醫生,還是你們C大醫學部的後輩,你一定得抽空跟他見一面,你們絕對很聊得來……」

  李可唯感覺腦子裡有十頭羊駝跑過,但又無法再一次拒絕領導的好意,便只好在心裡把這當成一次工作指標,輕聲歎了口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氣:

  「……我哪裡是怕同性戀, 我是怕耽誤人家。」

  作者有話說:

  季想(三歲版):老婆呢,我老婆呢!(地上打滾)(陰暗地爬行)(分裂)

  作者:你老婆相親去了。





第33章

  傍晚,李可唯和同組的「小年輕」交接了一部分工作,踏著天邊還未來得及落下的夕陽乘上了回家的地鐵。

  此時天氣雖然還帶著股悶氣,但那西山後的日頭到底還是囂張不起來了,從刺眼的白光化成了一道溫馴的橙紅色,像火山底的熔岩一般沿著雲隙淡淡地彌散開來,嫺靜地鋪滿了大半個天幕。

  老城區的街道很窄,幾乎只容兩輛車並行而過,路旁栽著一排上了年紀的老槐樹,樹幹生得枝繁葉茂的,將頭頂遮得嚴嚴實實,金黃色的光斑便順勢漏在了地上,亮得像星星點點的琥珀。

  李可唯腳踩著這條令人心生寧靜之感的小路,感覺自己的生活也在逐漸回歸之前的軌跡。

  他在社區門口即將收攤的小店前跟阿姨討了一把莧菜,打算一會回家炒著吃。

  路過以前常吃的鴨貨店,李可唯還是被那香味給弄饞了,沒忍住稱了一斤鴨脖和鴨鎖骨,打算帶回家吃完飯配點小酒喝。

  走到家樓下時,他突然看見了抱著孫子玩的鄰居張大爺,眉角微微一挑,笑著走了過去。

  「張叔。」

  張大爺看見李可唯也笑了,搖了搖懷裡的小孫子,舉起他白白嫩嫩的藕臂打招呼:「唉呀,李叔叔下班嘍——」

  李可唯算是這方圓幾裡內為數不多的年輕人,平時有些紙箱和空水瓶都分享給老人們賣錢,在這種年代久遠的社區裡堪稱「中老年人交際花」,周圍的鄰居大爺大媽們都和他挺熟絡的。

  他朝白白嫩嫩的小孩張了張手臂:「貝貝,給我抱一下。」

  兩歲的貝貝戴了個牛仔兜帽,窩在張大爺懷裡,有些驚恐地看了李可唯一眼,把頭不情不願地扭了過去。

  張大爺拍了拍他的背,哄道:「李叔叔可喜歡你了,在你小時候天天抱你咧……」

  李可唯摸了摸貝貝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在那軟軟的掌心裡擱著肉撓了撓,果不其然,不一會兒便聽到了小孩「咯咯咯」的笑聲。

  「貝貝上幼稚園了沒?」

  張大爺托了托貝貝的屁股:「還沒呢,打算再過一段時間送去第一附小的幼稚園。」

  李可唯點了點頭:「貝貝爸爸和媽媽呢?」

  張大爺聞言歎了口氣:「唉呀,別提了,這一個兩個工作都忙得很,根本沒時間帶他。現在就只有我和我老伴退休了有點空,趁著腿腳能動的日子多帶貝貝出來玩。」

  李可唯捏了捏貝貝的小手,將他的小帽子掀起一個角來逗他玩:「難怪最近都沒看見他們夫妻倆了。」

  「他們在濱江花園買了新房子,說過幾年讓我也搬過去住咧……」

  張大爺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對著李可唯「誒」了一聲:「對了!小李啊,你一年賺這麼多錢,怎麼還住在咱們這老破舊的地方啊?」

  「這地方物業也不好,你可以去新城區那邊的社區看看房子,濱江花園哪、綠湖星城那塊環境好著咧!」

  李可唯愣了一瞬,隨即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用了張叔,我覺得老城區挺安靜的。」

  「安靜是安靜,有條件的年輕人都搬走了,剩下我們這些老人和小孩住在這,能不安靜嘛……」

  張大爺語重心長地朝李可唯道:「現在房價跌得厲害,等以後漲了就買不起咯,你們年輕人不是應該比我更懂嗎?」

  貝貝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把自己的帽子搶了回來,「啊啊」地去抓李可唯的襯衫角。

  「謝謝張叔,我其實也知道。」

  李可唯抓住了貝貝亂揮的爪子,垂下了眼:「你說的我其實也一直在考慮……總有一天會搬走的。」

  又和天真無邪的貝貝玩了一會兒,李可唯提著菜準備啟程回家。

  沿著青草地走到鵝卵石路的盡頭,他遠遠望見一輛漆黑發亮的大奔停在居民樓的樓下,與周圍一眾黯淡的老車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個高大而沉默的身影像一座堅實的座碑矗立在電梯口。

  說來也奇怪,有些人即使不看正面,單單只望著背影,便能在心裡描摹出一個大概的美醜來。

  李可唯望著那個當年在酒吧裡令他色令智昏的背影,握著塑膠袋的手下意識地一緊,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夕陽下,季想轉過身來,半張臉被黑色的口罩遮著,只露出一雙冷冽而狹長的眼睛。

  他上身穿著和那一夜一般無二的工字背心,外面罩了件灰色薄衣,胸前啷當地吊著幾條細碎的銀質飾物,劉海被帽檐壓到了眉毛上,望上去年輕得像剛開始玩樂隊的大學生。

  李可唯之前有預料過季想可能會來這裡找他,但當看見那人邁開腿朝自己走來時,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那天晚上被粗暴地按在盥洗臺上的記憶還殘留在他的腦海中。

  季想看著李可唯倒退一步的動作,愣了幾秒後,眼裡竄起一絲明顯的怒火,好半天才強行壓了下去。

  「你……換手機號了?」

  李可唯沒回他的話,拎著菜從他身邊徑直走向了電梯。

  季想被那股發悶的無名火烤得極其不舒坦,深吸了幾口氣後,緊跟在那人後面進了電梯。

  等到了五樓後,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裡什麼時候有了電梯?」

  柳風亭社區是典型的七層老式住宅樓,只有樓梯沒有電梯,但現在社區裡的老年人大多有腿腳不便的問題,故而前幾年也效仿那些二三十層的高樓開始建起了電梯。

  每棟樓的電梯像個直筒的煙囪一樣立在大門口,有種給缺胳膊少腿的老房子裝上了「義肢」的感覺。

  這一次,李可唯回了季想:「三年前。」

  季想沉默了一會兒,跟著他出了電梯,看見了樓梯拐角熟悉的塗鴉。

  以前這棟樓住了很多小學生,雪白的牆壁也經常被人用水筆塗上了「xxx豬頭」「xx王八蛋」這樣的幼稚字眼,用抹布擦也擦不掉,便只好像一塊塊舊傷疤一樣爛在樓裡。

  他垂著頭用手指摸了摸,結果摸到了一指頭的白灰。

  「樓梯口這裡沒人,你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跟我說吧。」李可唯將菜擱在地上,回頭看向季想。

  「今天就一次性說完。」

  季想聞言皺起了眉,一副不明白他什麼意思的模樣:

  「不進去?」

  李可唯平靜地看著季想:「裡面沒有你那個尺碼的拖鞋。」

  作者有話說:

  最近每天晚上十點才到家,只能用一些零零碎碎的時間寫文,不知道這種狀態還要持續多久,抱歉讓大家看文的觀感變差了QAQ我會努力更新的





第34章

  季想瞳孔倏地一縮,大概是沒想到李可唯會在曾經的家門口同他說這些話,心臟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一點點攥緊了,開始窒息般地抽痛起來。

  李可唯收回自己的視線,不去看他的眼睛:「你今天來想說什麼?」

  「……」

  「我……」

  季想垂眼看著李可唯曲線柔和的臉龐,心裡逐漸被某種酸苦的東西給脹滿了,平日在媒體鏡頭前面對再刁鑽的問題都能從容應答的他,此時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不善言辭的毛頭小子,腦中憋了千言萬語,但真正說出口的話往往又詞不達意。

  「你換了手機,我聯繫不上你,就是……想看看你身體好點了沒。」

  李可唯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就這樣?」

  季想一時語塞,但還是生硬地點了點頭。

  李可唯扶著門框,歎了口氣,才慢慢地道:「好吧,既然你沒什麼話對我說,那你現在聽著,我有一些話想對你說。」

  季想怔了一下,望著面前李可唯神色認真的臉,一時有些心神恍惚。

  那人從前望著自己的時候總是笑眯眯的,眼睛彎成一道充滿陽光的縫,連嘴唇也是下意識地咧成一個很傻的弧度,就像某種獨屬於他的條件反射一樣。

  而現在,這種條件反射好像消失了。

  昏黃的夕陽透過樓梯間的窗,靜靜地映在李可唯的臉上,將他側臉頰上的絨毛映得一清二楚。

  「我想說——」

  季想屏住了呼吸,握著心臟的那只無形之手又猛地發了力,垂在身後的手指也跟著顫了顫,活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李可唯抿了抿唇,輕聲道:

  「對不起。」

  「……什麼?」

  季想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李可唯,喉結一滯。

  「我說,對不起。」

  李可唯繼續道:「其實四月八號那天我就該將這些話都和你說的,但是我……因為逃避你,還是下了車。」

  「這是不對的,說不定當時我們兩個像現在這樣好好說話,就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了。」

  那只制著心臟的無形之手陡地松了開,聽著李可唯冷靜的語調,季想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空得發慌,像被人掏了一個無底洞一般,就連指尖也開始發了涼。

  他不理解李可唯現在的反應,他寧願李可唯朝他發脾氣,像那晚一樣流著淚著說「我恨你」之類的話。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語氣平靜得讓人恐懼。

  李可唯見季想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也頓了頓:「……還記得那天我們一起去吃海鮮煲嗎?」

  「那天,看見你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時候,我失態了。」

  不知為什麼,季想的潛意識裡警報般地響起了一個瘋狂而強烈的聲音:

  阻止他——!!

  必須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不然他就要……

  他就要……

  可是現實中的季想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可唯的嘴唇一張一合。

  「……」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抱歉,當時是我沒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之後在酒吧……我也是在故意刺激你,現在看來好像還挺幼稚,挺可笑的。」

  「你選擇誰,都有你自己的理由,作為……咳、曾經最希望你幸福的人,現在自然也希望你能過得好。所以,之前那段時間老是刺激你,是我不對。」

  季想感覺自己從頭到腳都滲著冷意,聽到「曾經最希望你幸福的人」時眼睛更是霎地紅了,原先透著淡青的眼白上竄起了密密麻麻的血絲,讓那雙本就兇氣四溢的眼更加可怖了。

  李可唯側過頭,避開那道幾乎要將他燒穿的視線,笑了一下:「我現在燒也退了,那天……在酒吧裡的那件事,我也不想再和你追究了,我們兩個就一起把它忘了吧。」

  「……忘了?」

  季想低沉的聲音發著抖,手背上驀地暴起幾條青色血管來。

  「你以後也不要老是來這裡了,即使天天戴著口罩,但也難保哪一天不會被人拍到認出來。」

  李可唯轉過頭來,看著季想通紅的雙眼,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怎麼這樣看著我,難道是我剛才說的不夠清楚嗎?」

  季想深吸了幾口氣,但仍然覺得肺腑疼得厲害,他看著李可唯那雙清明的眼睛,竟然覺得陌生得讓人心痛。

  曾經,剛出道不久的季想就被貼上了「臭臉」和「不尊重前輩」的標籤,被各種污言穢語網暴了整整半年。

  那段時間,他基本上寫不出一首完整的歌來。

  人的心畢竟還是肉長的,有時看著那些極其傷人的言論,季想的情緒也會被不知不覺帶到低谷。

  有一次,他一個人垂著頭坐在沙發上,忽然感覺手背上熱熱的,抬頭一看,竟然發現是李可唯的眼淚。

  「……你怎麼了?」

  季想怔怔地看著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望上去非常傷心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

  那時李可唯也呆呆地看著他,透明的淚痕在他的臉頰上清晰得像一道風乾的鏽。

  季想感覺自己的頭被人輕柔地摸了摸:

  「看見你難過,我也會很難過。」

  ……

  「我最後說一遍,你以後,不要再到這裡來了。」

  李可唯見季想依然怔然地杵在原地,歎了口氣,似乎不想再與他多作糾纏,轉身打開了家門口的房門,提起了地上的菜:

  「一個大明星為了個誰也不認識的素人追到這裡來,還……做出這麼卑微的樣子,于你於我而言都沒有必要。」

  季想見他作出欲要關門的動作,想都沒想便兩步跟著跨了上來,一手死死地扒在門框上,指節用力得都泛了白。

  「別關門!你…你………」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喉頭艱澀地上下動了動,似乎被那含在口中的字眼割出了血一般,低啞的聲音竟聽出了一絲苦味:

  「……你…」

  「……你不愛我了嗎?」

  李可唯握著門把的手小幅度地痙攣了幾下,一時陷入了沉默。

  季想見他低著頭不說話,空寂的心中忽然得到了一種莫名的勇氣,低聲道:

  「你還在乎我。」

  「不然你看見我和別人親密的時候,就不會吃醋。」

  「你之所以會刺激我,是因為你還……」

  「——季想!!!」

  李可唯忍無可忍地大吼了一聲,隨即偏過頭喘了幾口氣,在那人看不見的地方紅了眼眶:

  「你非要……」

  「耗盡我對你的最後一絲感情嗎?」

  季想愣愣地看著他,心口仿佛又被人重重地錘了一拳,鈍痛沿著全身開始蔓延起來。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將握著門框的手指一根根地掰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李可唯將那扇門徹徹底底地關上了。

  過了很久,夕陽已經跑得沒了影子,一片昏沉的黑暗中,季想摸著門框邊上貼的絨布春聯,沿著臺階緩緩蹲下了身。

  ——他今天原本是來道歉的。





第35章

  夜色漸沉,華燈初上。

  王崇景將他那極其騷包的凱迪拉克停在了商場底下的停車場,迎著一頭熱風走了近一公里才找到文傑開的那家Circle Pub。

  他對著門口的落地鏡理了理他那吊兒郎當的花襯衫,自顧自地臭美了一番,才邁步走向了裡頭的包間。

  房間裡的冷氣開得很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中性香水和青檸混合的味道,王崇景挑了挑眉,看見桌上已經擱了一排的空酒杯,余漬在冷光燈下閃著光。

  他不禁動了動鼻子:

  「喲,這麼多‘休屠’,誰喝的啊?」

  「休屠」是酒吧裡的一款烈性的特調酒,基酒是伏特加,還兌了不少龍舌蘭,喝一口舌頭都能燒起來,度數和價格都高得離譜,估計只有冤大頭才會點這款酒。

  文傑坐在一旁笑了笑:「你說呢?」

  王崇景順著那酒杯一望,便看見了坐在沙發角落正在仰頭飲酒的季想,誇張地皺了皺眉:

  「——Eris!?……有沒有搞錯!」

  「葉奕!是不是你耍了什麼手段?」

  那個被喚做「葉奕」的人聞言抬頭覷了他一眼,將手中抽了一半的檀木煙斗徐徐放下,淡定地吐了口煙:

  「我能耍什麼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人,除非他自己情願,否則就算是閻王來了也逼不了他喝一滴酒。」

  一片湧著香的煙霧中,季想那刀鑿斧刻的眼鼻唇也跟著朦朧了些許,遠望有種漂亮的墮落感。

  只見他握著那盛著酒的玻璃杯,像是感覺不到那味道的辛辣一般,一杯接著一杯地悶聲直灌。

  鼓脹僨張的筋脈沿著手背一直攀到了小臂,好似下一秒就要從皮膚裡暴出來一般。

  「你們也不攔著點?他不是快開演唱會了嗎?這麼多杯下去嗓子得成什麼樣——」

  王崇景瞅著季想這悶頭喝酒的架勢有點嚇人,小聲地拉著文傑問道。

  文傑「嘖」了一聲:「攔什麼啊,想喝酒就喝啊,我們又不像你——星娛太子爺,出來玩還擔心自家公司藝人哪。」

  王崇景伸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誒、誒,低調低調……大家這麼多年的兄弟朋友了,什麼藝人不藝人的……」

  他們這些富二代富三代從小就混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了一個穩定的圈子。

  王崇景最會做人,和誰都瞧著有眼緣,經常和別人「哥們」來「哥們」去的,一來二往就混成了他們圈子的中心,就連季想當時也是被他領著入圈的。

  文傑和葉奕都是頂流大學畢業的,當初還瞧不太上季想這種靠樂隊選秀飛升的社會青年,但一來二去交往下來,發現此人的脾性還挺對他們這些人的胃口的,便索性放下身段結交了下來。

  葉奕還和季想合資開了一個獨立的娛樂工作室,這些年也陸陸續續培養了一些新生代的小愛豆,最近人氣飆升的男團TSO就是他們旗下的。

  「……這人今天受什麼刺激了?」

  王崇景也俯身拿起一杯馬天尼,在嘴邊抿了一口,轉頭朝葉奕拱了一下,示意他挪個位置。

  「不知道,他也沒說。」葉奕聳了聳肩,把二郎腿一翹,似乎不打算離開現在的地方。

  「……」

  文傑歎了口氣,坐到了季想的旁邊,將桌上剩下的酒挪到了邊上,語重心長道:

  「想喝酒放縱可以,得有個度。」

  「有什麼傷心事說給大傢伙聽聽唄。」

  季想罔若未聞地垂著頭,好似陷入了某種沉思一般,眼神虛焦般地盯著一個地方,連帶著那英俊的輪廓都帶了一分沉沉的鬱色。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腦部神經像一張被磨平的砂紙一樣,正在被湧上來的酒精不斷鈍化,但與此同時,全身上下又因為另一種更加清晰的空茫感而難受得厲害。

  ——就像一副完整的拼圖獨獨缺了那麼一小塊一樣。

  過了一會兒,文傑聽到季想冷不防地開口道:

  「你記得……我之前去過什麼秀場和婚禮之類的地方嗎?」

  李可唯那晚發高燒的時候,眼淚淌了滿臉,嘴裡喃喃得最多的兩個詞就是「秀場」和「婚禮」。

  然而季想對這兩個地方完全沒有特別的印象,他這些年裡出席過的秀場數不勝數,去過的婚禮雖然不多,但都記不太清了,並不知道李可唯在夢中心心念念的究竟是哪一場。

  王崇景聞言疑惑地擰起了眉頭,咂了咂嘴:「不記得啊,我只記得我們一起去陳志朋結婚的那場,這貨還特意選了一個偏遠的海島,說什麼他老婆覺得篝火很浪漫,搞得我兩條腿被蟲子咬得全是包……」

  「不是那個。」

  季想揉了揉眉心,感覺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事情隔在了他和李可唯之間,但是他的記憶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根本無法從中抽絲剝繭來取得有用的資訊。

  王崇景攤開手:「那——我就不知道了,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一旁悠然抽著煙的葉奕緩緩吐了一口氣:「這麼在意的話,不如去問問你的前經紀人?」

  季想看了他一眼:「……你說小優?」

  「你怎麼會認識他?」

  葉奕笑了笑:「就那個白白胖胖戴眼鏡的嘛,人也斯斯文文的。以前一直跟著你,我看久了就眼熟了。」

  「不過我沒想到他現在這麼有錢,前幾天我打高爾夫的時候還在小南莊那兒看見他了,開了輛純白的保時捷,身邊還摟著個嫩模。」

  季想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悅地皺緊了眉頭:「……你說誰?」

  「小優啊,好像叫吳閔優是吧。」

  葉奕也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他在萍水蘭庭那也有房呢,一套也得有個上千萬,我還和別人說給季想當經紀人真賺錢呢……」

  聽到這,季想的眉頭不由愈擰愈緊了。

  當年他和李可唯離婚後沒過多久,小優就給公司提交了辭呈,理由正是他母親久病臥床,治病幾乎花光了家裡的積蓄,需要他這個獨生子回去照顧。

  季想當時聽完雖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小優長了一臉不會說謊的老實相,又從未對自己說過謊,也就任他去了,臨走前還給他病重的家人辦了一個數額不小的紅包。

  還以為那人自此在某個山高水遠的小縣城安定下來了,卻沒想到只不過隔了幾年,他竟然在寸土寸金的C市住上了豪宅……

  「他以前是你經紀人,應該會留著行程表什麼的東西吧。」

  葉奕托著腮道:「如果你想知道他家位址,我可以找人幫你要。」

  季想「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眉頭雖然松了些,但心中的疑竇卻越來越深。

  作者有話說:

  我有罪……我扣1佛祖原諒我……





第36章

  「感謝上一位聽眾為大家點播的《怨侶》,我是主播Lily,歡迎回到清晨早八電臺FM88.6——」

  「咦?下一首《墮落》還是我們荊棘鳥樂隊的歌,看來歌迷朋友們都很期待他們七月十五在東方體育館開的‘十年之約’演唱會呢!……」

  「……」

  李可唯煩躁地把自己的眉心掐出一道淡淡的紅印來,但奈何開網約車的司機對此電臺情有獨鍾,他也不好意思讓人家換台,只得靜靜地感受越來越緊繃的頭皮。

  他小時候就有暈車的毛病,一聞到風油精味兒就頭痛胃疼,這幾十年來都沒怎麼犯過,今天早上不知怎麼著,前腳才一踏進車門,腦門便被空調排出來的一股熟悉的「暈車」味兒給熏了,自此胃就開始隱隱作痛,還有了翻江倒海的架勢。

  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李可唯趁著等電梯的間隙扶著牆休息了一會兒,緩了幾分鐘才甩掉方才那種難受的眩暈感。

  「喲李哥,今兒怎麼遲到了十分鐘,這不像你啊——」隔壁工位的同事左手一杯枸杞茶,右手一杯冒著寒氣的冰美式,精神奕奕地轉過頭來。

  李可唯將主機開機,牽了下嘴角道:「今天睡遲了,擠不上地鐵了,打的計程車。」

  「你來得正好,我前天和業務那邊的人熬了大夜聯調,有幾個介面裡面的欄位可能需要變動,你來我電腦這裡看一下。」

  李可唯點了點頭,搬了張椅子坐了過去:「好。」

  同事麻溜地點開一串工程,滑鼠劈裡啪啦地,好似要冒出火星來:

  「語音辨識的介面原本接的是楊嵐老師負責的那個智慧系統,現在業務那邊說需求有變動,又讓那邊的開發再改改,讓我們也換個精准度比較高的NLP模型,唉我去……破事真多,然後情感識別那部分的參數也要改……」

  李可唯盯著電腦螢幕上那一長串密密麻麻的代碼,無數個「implements」在他的腦海中驟然放大,本就昏脹的腦子仿佛被人從中探進了一隻手,開啟了迴圈攪拌模式。

  這時,一股突兀的噁心感從他的小腹竄到了嗓子眼——

  「哐——!!」

  同事被騰座而起的李可唯嚇了一跳,只見那人的臉色難看地彎下腰,攥緊了著座位底下的垃圾桶,二話不說就開始低頭嘔吐,整張臉都快埋進桶裡了。

  「我天……不是吧——我寫的code有這麼噁心嗎……」

  「怎麼了這是!?多喝點水、多喝點水——要不李哥你今天還是請假吧?」

  李可唯又嘔了幾下,把胃裡殘餘的最後一點早餐都吐了乾淨後,竟然感覺渾身上下神清氣爽了,頭不暈了,胃也不痛了。

  「……沒事,可能是我今天早上暈車了,吐完之後好多了。」

  他朝同事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麼大礙:「我把這垃圾袋先扔了,不然味道太大影響其他人。」

  同事扭頭望著李可唯的背影,還是有點擔心:「沒事就好,你別硬撐啊,生病了記得吃藥。」

  「……好。」

  李可唯將垃圾扔了之後,去洗手間用清水抹了一把臉,活動了一下筋骨之後,感覺確實沒什麼異常,便又回到工位,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

  葉奕揮了揮他的高爾夫球杆,在烈陽下眯了眯眼,看著那球在洞口溜達了一圈,最後穩穩地懸在坑旁,忍不住罵了一聲「操」。

  周圍沒有捧場的觀眾,他便把杆一拎,倒頭回了休息區喝水。

  「誒——你說,我這杆從五位數的換成了六位數,這球技怎麼沒隨著杆的身價漸漲一點啊?」

  季想遞給他一瓶水,卻不接他的話,而是問出了自己關心的問題:「不是說吳閔優經常來這打球嗎?」

  「我說你在這幹坐了一下午,就為這事兒啊。」

  葉奕旋開瓶蓋,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笑駡道:「我不是說把他地址給你嗎,你自己又不要,直接上門去找人不就好了,他是你前經紀人誒,又不是什麼集團老總。」

  季想看著遠處藍得發亮的天空,面上沒什麼表情:「誰說我要找他了,只是陪你來打高爾夫,順道見見故人的保時捷和嫩模罷了。」

  「謔,原來我在你心裡的地位這麼重要啊……!」

  葉奕打趣道:「荊棘鳥那演唱會最近準備得怎麼樣了?你的親友席還像前幾年一樣空著嗎?不如留給我……」

  豈不料,季想連他的話都沒聽全,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不行。」

  葉奕沒想到他這好兄弟這麼不給面子,噎了一下:「為什麼?」

  季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我留給別人了。」

  「是小唐嗎?」葉奕忍不住問。

  「不是。」

  「唉呀,你這人……」

  葉奕嘖了嘖聲,轉了個話題:「說起來,感覺最近都沒見著小唐了,我記得他以前黏你黏得可緊了。」

  被葉奕這麼一提,季想的腦海中這才浮現出唐汝君的身影。不過距離他們二人當初的「一個月之約」已經過去很久了,那人也沒有主動聯繫過自己,表現確實有幾分反常。

  「確實。」季想微微點頭。

  「你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難過。」葉奕笑著歎了口氣:「不過我想也是,小唐根本不是你的菜,也虧他沉得住氣追了你這麼久。」

  「我其實……不喜歡追我的。」

  葉奕瞪大了眼睛:「那你喜歡哪種?」

  「我喜歡——」

  季想下意識地轉了轉無名指上的金屬戒指,說了句廢話:

  「我喜歡我追的。」

  到了太陽比較溫和的時刻,吳閔優終於開著他那輛純白的保時捷慢吞吞地「降臨」在了小南莊的停車場。

  他的長相同十年前倒是毫無分別,只不過眼鏡從黑框換成了金絲,襯衫也從XL碼變成了更加富態的XXXL,渾身散著一股天然的暴發戶氣息。

  陪練的嫩模緊隨其後地下了車,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將跟前的金主吳閔優襯得像個憨厚的矮墩子。

  季想冷眼看著他的前經紀人裝模作樣地揮了幾杆,然後開始支使他的小女朋友幫他拍起照來。

  「喂、喂!你這就要去找他了……?不再等等……」

  葉奕看著季想起身徑直走向了吳閔優的地方,只得把喝了一半的水瓶放下,站起來跟了上去。

  吳閔優正沉浸在拍照的pose中,冷不防肩頭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把。

  他不耐地回過頭去:「等一下!!沒看見我在準備發球了嗎!!」

  季想聞言鬆開手,有些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幾年不見,脾氣有些見長啊。」

  吳閔優眯了眯眼,眼神呆滯了幾瞬,繼而瞳孔驟縮。他一見到這位曾經朝夕相處的故人,面上第一時間露出的不是久別重逢後的驚喜,而是——驚恐之色。

  「——你!季……季哥!?………」

  季想本來只是想找他問問李可唯口中的婚禮與秀場一事,誰料這小優一見到他跟撞了閻王似的,話都沒說就直接把嘴唇都嚇白了,幾萬塊的球杆「砰砰」砸在了地上。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難道、難道……」

  吳閔優看著季想身後的葉奕,眼中恐慌之色更甚。也不知在這短短的三十秒中他經歷了怎麼樣的頭腦風暴,還未等季想開口,他便轉身拔腿往草坪上的停車場跑去,恨不得把「我做了虧心事」給寫在臉上。

  季想和葉奕也愣了一下,想不到這傢伙白白胖胖的,跑起來腿腳竟然這麼靈活。等二人反應過來起身去追時,吳閔優已經踉蹌地扒上了車門,三兩下便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駕駛,瘋了般地踩死油門,連那嫩模小女友都不要了,不一會兒就「一騎絕塵」地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季想腿雖然長,但兩條腿的還是到底還是跑不過四個輪子的,追了幾百米之後還是喘著氣被迫停了下來。

  「操!……」

  葉奕不一會兒才追上來,累得直拍大腿:「這人……嗐……這人有毛病是吧!難不成……我們能把他吃了!?」

  「那要看他隱瞞了什麼事了。」

  季想想起小優曾經那副唯唯諾諾的老實人模樣,心中那股鬱氣騰得更盛,冷笑了一聲:「說不定等我知道以後真能把他生吞活剖了。」

  「難道他當初挪用了你們演出的公款?」葉奕喘了口氣,「沒道理啊,當初他和星娛解約時應該有核對過這些年的帳目明細啊。」

  「唉,不過今天被我們這麼一搞,這人以後應該沒膽子來這塊地方打球了。」

  季想道:「那就帶人去找人他家裡堵他,堵不到就到他平常經常出入的場所去堵。我記得他以前有賭癮,這附近的酒吧賭場可能有他的消費記錄。」

  「C市就這麼點芝麻地,我不信他還能跑出個花來。」

  作者有話說:

  最近一直在加班QAQ身體也不怎麼好,這個月跑了好幾趟醫院,好不容易閑了一丟丟,更新一下。ps.這本不會坑的,但是更新頻率可能取決於我加不加班(ノへ ̄、)





第37章

  「李哥,聽說你昨天看小楊的代碼看吐了,真的嗎哈哈哈……我就說他平日裡寫得亂七八糟的什麼東西,十行的代碼非得濃縮寫成一行,注釋也寫得不清不楚的,把我們的測試都看懵了。」

  李可唯下班時遇到同項目組測試的同事,這才知道自己昨天早上吐了的事情已經快傳遍整個專案組了,只好無奈地解釋道:

  「沒有,是我昨天早上暈車,剛好在小楊給我看源碼的時候吐了,你們可別亂傳啊。」

  同事也笑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看在李哥的面子上,大發慈悲,不詆毀他了。」

  「不過李哥,你今天下班怎麼這麼早,我以為你們那塊至少都要待到九點十點的。」

  李可唯歎了口氣,感覺背上的雙肩包都驟然沉了幾斤:「相親,劉總介紹的。」

  專案的第一輪資料收集與研發工作即將收尾,他這幾天忙得像連軸轉的陀螺,快下班的時候才抽空打開手機看了看相親物件的照片。

  對方長相還算周正,帶著一副細框黑邊眼鏡,身材似乎中等偏胖的樣子,但看上去十分年輕,像個剛進大學的青澀學生。

  李可唯在心中默默地將自己的年齡和他對比了一下,悲劇地發現自己竟然快大對面這個男大學生一輪。

  真不知道劉總搭錯了哪根筋突然要給自己介紹物件。

  罷了罷了,就當老學長請學弟吃個飯了——

  見面地點定在了一家品味不錯的西餐廳,燈光明黃偏暖,店裡的唱片悠悠地放著慢步調的爵士樂,空氣中還能聞見淡淡的香草味兒,給人一種極其舒心的感覺。

  工作日的晚上用餐的客人並不多,李可唯轉了一圈,愣是沒找著和照片上相貌相符的人。

  正在他一籌莫展之際,身後突然有人試探地叫住了他:

  「……李先生?」

  李可唯循著聲音望去,卻見不遠處坐著一個穿著寬鬆T恤的年輕男子。面上雖然也戴著一副眼鏡,但卻比照片裡的相親物件要更加英俊許多,不僅身材高挑勻稱,連臉頰上那兩坨明顯的嬰兒肥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見他的臉上露出了三分驚異三分羞澀:「請問是……李可唯先生嗎?」

  「我是王行深——」

  李可唯有些恍神地坐到了他對面:「不好意思,你本人和照片相差得有點大,剛才我轉了一圈都沒對上人。」

  那王行深個子雖然高,但一和李可唯對上眼睛脖子上就「蹭」地起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薄紅,嘴裡頭還小聲地嘀咕道:「……我媽也沒同我說你長這樣啊——」

  「我還以為程式師都是禿頭呢……」

  「什麼?」李可唯沒聽清,又問了一句。

  王行深推了推眼鏡,耳根好像也紅了:「沒什麼!其實我發給你的那張照片是我本科最胖的時候,我本來不想來這裡……相親的,然後就故意選了張最醜的照片。」

  「噢。」李可唯表示理解:「那你現在瘦了很多啊。」

  王行深點了點頭:「天天讀文獻,做實驗,熬了快三十斤了。」

  李可唯見對面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位小王同學對自己毫不掩飾的興趣,忽然之間有些尷尬:「呃……」

  「那我們,先點餐?」

  兩人一人點了一份黑胡椒海鹽勁骨,一人點了一份紅酒玫瑰鹽菲力,王行深還讓服務員開了一瓶價格不菲的葡萄酒。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王,躬身篤行的行,靜水流深的深,目前在C大讀臨床醫學博士二年級,算是李學長的學弟了。」王行深朝李可唯笑了一下。

  李可唯被對面一個「學長」給勾起了不少回憶,心也不由軟了些許:「不敢不敢,我學歷可沒你高,唯讀完研究生而已。」

  「對了,C大醫學院的博士生現在還住在南苑嗎?」

  王行深回道:「對的,不過聽說以後可能會搬到新校區那邊去,像土木啊計科機械那些工科大院都已經搬過去了。聽說新校區雖然在郊區,但是設施和儀器都是新的,可把我們這些住老破舊的羡慕壞了。」

  李可唯用叉子叉了塊肉放進嘴裡:「我聽說你們還要去C大附屬第一醫院輪轉吧,住在老校區應該也方便一些。」

  王行深的眼睛霎時亮了幾分:「學長還知道我們有輪轉?」

  「嗯,我也有讀醫的同學。」

  之後兩人又喝了幾杯酒,從C大圖書館樓下那棵羊蹄甲一直聊到了馬院那位教軍事理論的暴躁老頭,從寢室門口拆遷了好幾輪的學生街聊到校園裡又多了哪幾隻流浪貓……

  平心而論,和王行深聊天比想像中的還要舒服,那人雖然年紀不大,但卻很會照顧對方的情緒,遇到李可唯不熟悉的話題便不著痕跡地略過,把話題巧妙地往二人有共鳴的地方引。

  待到酒足飯飽之後,他還主動提議要開車將李可唯送回家。

  等紅綠燈的時候,李可唯坐在他的副駕上望著窗外的夜景,越來越不是滋味。

  「小王。」

  「誒。」

  王行深聽見李可唯叫他,立刻殷殷地轉過頭來,他的眼神清澈見底,裡面載的情緒滿得都快從裡頭溢出來了。

  那股情緒如此年輕,如此富有生命力,像山野間瀑布的源頭活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從某處奔湧而出。

  李可唯望著他眼睛的時候竟然短暫地失神了片刻。

  很多年前,他曾經也用這種眼神,用比這還熱烈了一百倍、一千倍的情感去凝視著另外一個人。

  ——所以他很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

  「……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王行深心思十分活絡,李可唯一開口他便知道了對方話中的隱義,耳朵又慢慢地紅了,抿住了嘴,好半天都沒說話。

  就在李可唯以為他再也不會回話時,對方卻猛地一踩油門,趁著綠燈的尾巴沖了出去。

  「可是,對一個人有好感和見了幾次面有關係嗎——」

  李可唯聞言看向王行深,只見那人燥得整張俊臉都紅了,還在小聲地嘀咕道:

  「……喜歡上一個人不是一瞬間的事嗎。」

  現在的男大學生……真是什麼都敢往外說……!

  李可唯越來越覺得自己現在在誘拐純情少年了,連忙尷尬地咳了咳:「你……以前談過戀愛嗎?談過幾個物件?」

  王行深思考了一下,回道:「我屬於異性緣比較好的那種,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但是都沒什麼感覺。發覺自己喜歡同性已經是大學時候的事了。」

  「而且相比起同齡人,我其實更喜歡有事業的成熟男性。」

  李可唯認真地聽王行深自掏肺腑地講述了幾段他自己的情史後,又被迫聽了他家準備在哪裡買第四套房,發覺這個人似乎真誠坦率得有點過頭了。

  他忍不住問道:「小王,你是獨生子嗎?」

  王行深點了點頭:「是的,我爸媽就生了我一個。」

  「你是C市本地人嗎?」

  「對,我從小在城隍廟那塊兒長大,小學初中高中都是在那裡讀的。」

  李可唯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剛才看到王行深那輛價格不菲的寶馬便有了猜測,在根據他本人自己透露的一些資訊 ,這小子妥妥地一個C市本地土著高學歷富二代沒跑了。

  那他就更不能耽誤人家了……

  下車之前,李可唯下定決心使出最後的殺手鐧,轉頭朝王行深道: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一件我身邊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事。」

  王行深傻傻地仰頭:「什麼事?」

  「我……」

  李可唯深吸了一口氣:「離過婚了。」

  ——————————

  吳閔優自從上次在高爾夫球場撞見季想之後,在自家的房子裡心驚膽戰地躲了一個禮拜。之後的幾天估計著外邊沒什麼動靜了,他又閑得手癢了,大半夜的跑去附近的一個賭場裡拼手氣。

  手氣不知道怎麼樣,反正運氣不是一般的爛,結果正好被葉奕的人逮了個正著。

  季想剛在練習室和大雄他們練完演唱會的曲目,正準備換上健身的拳套就接到了葉奕的電話,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上了車。

  起初,吳閔優被人限制行動的時候脾氣還挺大,一邊踹椅子一邊嚷嚷著「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要報警」等等。待季想從門外走進來看了他一眼後,這人喋喋不休的嘴卻突然像強行被人掐滅的煙頭一般,連一絲火星氣兒都冒不出來了。

  季想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你報警吧,等員警來了第一個抓的就是賭博的。」

  吳閔優垂下了眼,後背卻下意識地出了一層虛汗。

  但他提心吊膽了半天,卻沒等來季想的拳頭,抬起頭一看,卻發現季想讓人給他沏上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茶。

  吳閔優這下更摸不著頭腦了。

  季想端詳了他許久,突然問了一句:

  「你離職前跟了我幾年了?」

  「五年。」吳閔優愣愣地答道。

  「你四年前和我說解約是因為你母親重病,在異地不好照顧,這些都是假的。」

  吳閔優低頭不語,懸在鼻樑的眼鏡因為出汗而不斷往下滑落,看上去是默認了。

  「你做了我整整五年朝夕相處的經紀人,可是連最後離開的時候都要騙我——」

  季想看著吳閔優那張老實人的嘴臉,拳頭不由緊了又緊:「雖然使用暴力不正確,但是有時候確實是逼供最有效的手段,尤其是對你這種表裡不一的人。」

  「我進娛樂圈之前,因為缺錢,給黑道上的人做過打手。我有一萬種方法找到你身上的痛點,往死裡折磨你,但又不至於讓你有性命之虞。」

  「但是我沒有這麼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吳閔優渾身一顫,躲閃地抬起頭來,用那乾澀的嗓子發聲道:「……不知道。」

  季想看著他鏡片下的眼睛,神色不變:「因為我想聽你自己說。」

  「看在曾經那五年的份上。」





第38章

  季想剛和星娛簽約的時候正逢《我們的樂隊》收官之際,公司便將已有三年工作經驗的吳閔優派給了荊棘鳥作經紀人。

  那時的他雖然外表靦腆,還有些不善言辭,但業務能力卻毫不遜色于許多藝人大咖的行政助理。在往後荊棘鳥成名的漫漫長路中,在眾人眼裡他只是個天天跟在季想後頭的小跟班,但在整個團隊看來,他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五年雖然在業內不算很長,但到底一群人還是一起餓著肚子趕過無數次通告,一起在保姆車裡相互擠著熬過大夜,要說沒混出點感情來,那是不可能的。

  興許是想起了曾經也算情真意切的崢嶸歲月,吳閔優緊繃的面容鬆動了片刻,又用餘光覷了季想一眼,嘴唇上下兩瓣糾結地張了又合,最後卻又還是閉上了。

  季想見他還是不肯主動告訴自己,眉頭不由一跳,決定詐他一下:

  「葉奕查了你的通話記錄,發現你這兩天一直在跟同一個號碼通話。」

  「你現在不說,等我們找到他之後再說,得到的待遇可就不一樣了。」

  吳閔優還是裝聾做啞地低著頭,一副「我不開口你們也拿我沒辦法」的模樣。

  季想見狀,冷笑了一聲:「還裝?」

  「你在秀場和婚禮上搞的鬼我已經知道了。」

  這句話有如石破天驚之斧,猝不及防地重劈在了吳閔優本就虛得不行的心上,把他臉上好不容易維持住的淡定劈得四分五裂。

  「……你!……你知道了!?」

  隨後他徹底慌了,又自顧自地喃喃道:「不對啊……明明這事他說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你怎麼會知道——」

  「是……是唐汝君告訴你的!?然後你去找了唐天嶂……!!」

  唐汝君?

  這事和他有什麼干係——?

  季想心中將此事暗自記下,面上卻作出一副被吳閔優激怒的樣子,臉色愈發陰沉。

  他本就生了一雙三白眼,比眼白稀少的黑眼珠灼灼地盯著人看時,能製造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與威懾力。

  吳閔優想起了季想的「前科」,以為下一秒那人就要往自個兒臉上揮拳了,連忙反射性地背過身去,用手肘擋著自己的腦袋,邊擋聲音還邊顫著,隱約帶了股不爭氣的哭腔:「誒!!別……!季哥……季哥、別…別衝動!!」

  「你仔細想想……這事兒、這事兒能全怪我嗎!那姓唐的多大勢力啊!都是、都是那唐天嶂脅迫我的——要不是他威脅我,我那天晚宴上能往你酒裡下藥嗎,能、能……幫那姓唐的騙李哥說你在秀場嗎……」

  季想聽到李可唯的名字時心頭一緊,一想到那人連夢中都在掉眼淚的事,竟然可以從別人口中如此輕描淡寫、毫不在意地說出,便覺一股憋到難受又無法抑制的憤怒感從胸腔中猛然炸了開。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不顧一切地用拳頭將吳閔優那張白白淨淨的臉給一拳拳地砸扁。

  「……你騙他!?」

  吳閔優不敢看季想:「呃……準確來說,是季哥你自己騙的……」

  「當時給你喝了點鬆弛神經的酒,你便有點失去意識了,正好李哥那時候打電話來,我就誘著你,讓你同李哥說你今晚在秀場走秀……其實,那天晚上,我帶你去的地方是別人的婚禮現場……」

  四年前,自從唐汝君朝唐天嶂提了那個讓季想離婚的無理要求不久之後,唐天嶂便主動找到了吳閔優,提出希望他能配合自己做一些事情,並且事成之後可以給他一筆數目不小的「犒勞費」。

  一開始看到數額驚人的犒勞費時,吳閔優確實心動了。他最近正好在跟著朋友搞投資,這筆錢正好能填住那個資金缺口,若是以後他投資的公司股票發行了,那他到時候擁有的錢可比現在幹經紀人要多個十倍。

  但出於根本的良心,他還是猶豫了一小段時間。

  平心而論,李可唯在圈內簡直算個沒有污點的完美「嫂子」。

  吳閔優見過許多被狗仔爆戀情瓜的娛樂圈情侶,幾乎都是循著秀恩愛的那些蛛絲馬跡被火眼金睛的線民揪出來的。但是李可唯和季想在一起了這麼多年,兩個人證都領了,他卻幾乎沒有在網上見過有狗仔拍到兩個人同行的照片。

  一方面,吳閔優感激他沒有像其他嫂子一樣給季想惹是生非,但另一方面,他又暗自覺得這位素人李先生配不上季想,甚至還不如那個演戲的唐汝君和Eris相稱。

  所以每次當李可唯打電話來詢問季想緋聞的時候,吳閔優總是會下意識地敷衍他,並且暗搓搓地希望季想和別人的緋聞能鬧得再熱烈一點。

  作為荊棘鳥的經紀人,他確實是希望季想能和李可唯離婚的,畢竟處於單身狀態的季想就可以完全把身心的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上來,也可以更好地營造男友人設去聚斂數量極大的「夢女粉」,到了那時,他的事業與影響力將走上另一個不可企及的巔峰。

  唐天嶂不知怎的也看出了他的這一心思,向他保證自己有辦法讓李可唯主動向季想提出離婚,並且只需要他在當天將季想弄成半清醒的狀態,並且配合他說一些話就行了。

  「除了你和我,就連季想本人都不會察覺的。」

  吳閔優當時還不理解,他對人心的把控程度要遠遠差于唐天嶂這個老油條,於是又問了句「如果事後李可唯找季想對峙怎麼辦」。

  那時唐天嶂意味深長地對他道:「不會的。」

  而那之後過了很久,吳閔優真的沒有被任何人找上門來,正當他拿到了唐天嶂給他的那筆錢時,就聽到了季想離婚的消息。

  「唐天嶂閒聊的時候跟我說,他查到了李哥以前的一些資料,說他家裡人不乾淨,高中本來可以保送A大的,結果他老爹的工廠出了事,手上沾了幾條人命,還上了他們當地的新聞頭條!最後連政審都沒過……」

  吳閔優見季想已經把事情知道了個大概,便索性自暴自棄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抖了出來:「然後……或許……他就是拿這件事威脅李哥要曝光,才讓他和你離婚的……」

  見對面許久都沒有動靜,吳閔優像腦袋被摁在砧板上的活魚,膽戰心驚地抬頭望了一眼,結果嚇了一大跳——

  季想整個人像入了定似的,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臉上沒有一絲稱得上是憤怒的情緒。比起憤怒,他的狀態更接近於一種虛無的茫然。

  「……你——」

  吳閔優驚恐地看著季想的左手,原本手背上破了皮的傷痂被那人不知不覺地摳破了,露出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來,鮮紅的血像斷線一樣從裡頭淌下來。

  而他的指甲還死死地嵌在那塊血糊滿的肉*裡,仿佛感受不到痛覺一般,又往裡摳了幾下。

  「唐……」

  季想的喉頭哽了一下,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順利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唐天嶂,現在人在哪裡。」

  此時正值傍晚時分,徽通大廈像一座高聳的方尖碑一般矗立在黃昏暮雲之間,作為C市金融圈長年以來的業績與盈收巨頭,它霸道地佔據了整個商圈最好的地段,也鳥瞰著整個城市的繁華與興衰。

  它的外牆雖然是鋼筋水泥鑄造的,但望上去卻像一層質地透明的果凍,在夜中清晰地倒影著周圍寫字樓的燈火。徽通的員工戲稱大廈裡的辦公室是「盲盒版模擬人生」,即使在淩晨,從公園底下也能窺見裡頭員工走動的身影,每一個亮著的窗子背後都藏著不一樣的風景。

  唐天嶂在最頂上的那扇窗子裡,悠閒地喝完了飯後的第一杯咖啡。休息了一會兒,他朝秘書吩咐道:「將葉先生請進來吧。」

  光源地產和南化煙草都是徽通在本地的大客戶,也是銀行主要營收的主要來源之一,只不過這次葉老闆派來商談的小兒子葉奕他還不大認識,恰巧可以借此機會與之好好結交一番。

  聽見門口的腳步聲,唐天嶂已經準備好了臉上完美的笑容,信心滿滿地回過頭去:「葉先生——」

  「嘭——!!!」

  話還沒說完,唐天嶂臉上便挨了陌生的一圈,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脆弱的鼻骨處才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刺痛,使他失聲慘叫了數聲。

  「……啊!!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保安——小陳!小陳呢——!??」

  「來人——來人!!把這瘋子給我抓出去!!!」

  季想將身後那扇門落了鎖,看著自己拳頭上沾了幾滴唐天嶂的鼻血,額角的青筋又不受控制地凸了起來。

  他把倒在地上的唐天嶂一把攥了起來,朝著他的顴骨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肉與肉的碰撞,骨與骨的碰撞,聲音清脆而殘忍,像一種原始的單方面屠殺。

  唐天嶂之前也練過兩手,一開始被季想摁在地方往死裡打時沒反應過來,後來見機狠狠地踹了他兩腳,趁那人捂著小腹的時候艱難地撐開了他的眼皮:

  「你是……季想……?!」

  這張臉……這人不就是他那不爭氣的小弟苦苦追求了多年的心上人嗎?

  季想喘了幾口粗氣,望著唐天嶂的眼神兇狠得要滴出血來。

  「我曾經……答應一個人,以後再也不會和人鬥毆、打架,從此專心搞音樂,做個、做個正常人……」

  他握緊了拳,再次朝唐天嶂走去:「我沒有食言——」

  「因為我今天揍的不是人,是畜生。」





第39章

  來找唐天嶂的路上,季想望著窗外的路燈,不知不覺地憶起了曾經離婚前的一些事情。

  那時自己的事業正值上升期,通告排得永遠看不到盡頭,三天只睡五個小時這種非人的作息有時都是家常便飯。每次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片刻時,連床的影子都還沒來得及沾上,就又被李可唯給叫住了,說想和他「談一談」。

  談一談,談一談,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不和他親熱也就算了,怎麼還要浪費時間做這種事——

  可當他不耐煩地問了,那人卻又成了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像是在顧慮著什麼一般,把湧到喉頭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

  原來有些事情早就出現了端倪。

  當時為什麼沒注意到呢……

  為什麼那時李可唯不敢說,自己也不追著問呢?

  如果那時自己態度能更好一些,表現得能更成熟一些,是不是那人就願意把這些事情無一保留地告訴自己了……?

  季想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那裡正隨著心跳突突地蹦躂著,還引來了一陣針紮似的頭痛。

  有一瞬間,他的腦海裡全是李可唯通紅的雙眼,密密麻麻地,那將流未流的淚似乎要滲入、並填滿他的每一根神經。

  那人忍著淚,忍著最後一絲尊嚴,問:能不能把演唱會唯一的親友席給自己。

  那時自己說什麼了?說要把大雄的親友席讓給他……

  哈……

  季想真想給四年前的自己來一拳,攥著他的領子吼他:你怎麼可以這麼傲慢!你的內心怎麼可以這麼冰冷!你怎麼能覺得他在無理取鬧!你知不知道他受了什麼委屈?!

  他的悲傷,他的無奈,你竟然可以什麼都不不知道——

  怎麼可以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季想在被唐天嶂踢中小腹的時候,心中竟升起了一絲與疼痛相互交雜的慰然之感,甚至覺得那畜生不如的東西難得做了一件對事。

  吳閔優是混蛋,姓唐的是混蛋,他季想又何嘗不是混蛋。

  離婚之後,他甚至還以為李可唯是找了個天方夜譚的理由單方面將他「甩了」,憋著這股前所未有的鬱氣,他兩天就把自己房間的所有物品都給搬空了。

  吉他、架子鼓、調音器、音箱、衣物、洗漱用品……他還記得,大大小小的零星物品總共有四百三十二件,包括雪媚娘經常遛狗的那條粉色牽引繩,他都沒有給李可唯留下。

  後來某次來取遺留的東西時,他偶然碰到了住在對門的鄰居大爺。

  大爺說:你以前的舍友小李啊,自你搬走之後可寂寞了,有次我接孫子放學回家,看見你們家房門都不關,只有電視開著,房間裡空得要死咧。小李就一個人從早到晚都坐在客廳裡,好像也沒在看電視,你什麼時候有空回來陪陪他唄。

  季想聽完心中五味雜陳,甚至還有一絲報復性的快意。

  那時他天真地想,如果一個月內李可唯來找他複合,他就狠狠拒絕他;如果半年內李可唯來找他複合,他就考慮一下;如果一年內李可唯來找他複合,他就勉為其難地答應。

  誰知,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

  曾經每次吵架總是最先服軟的李可唯這一回好像再也不「服軟」了。

  「住手!!住手——!」

  唐汝君得了消息後,心急如焚地讓助理用備用鑰匙開了門,一進去便看見唐天嶂被季想按在地上揍,不管不顧地吼道:

  「別打了!!!季想你放開我哥!!」

  「……那些事都是我讓他幹的,你要打!就先來打我!!」

  聽到這話,季想果然停了手上動作,轉頭看了他一眼。

  唐汝君前一秒還因為劇烈跑動而喘著氣,被那人的眼神一望,下一秒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潑到了腳,連呼吸都快驟停了。

  在他心裡,季想對人的感情一向都是接近於淡漠的。

  高興的時候是淡的,生氣的時候是淡的,連悲傷的時候也是淡的。

  可是此時此刻,那人看著自己的眼神裡確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憤怒,純黑的眼珠裡似乎藏著火,分明是如此熾烈的情感,卻把唐汝君的心給凍沒了半截。

  「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季想轉頭朝唐汝君走來,手上還沾著他哥的血。

  唐汝君心中一怵,但隨即一股更酸楚的感情水漲船高地漫上了心頭,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了:「不要這樣對我。」

  「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了你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像是害怕季想真的對他動手一般,唐汝君自暴自棄地哭了,在媒體專訪的鏡頭前如此自傲的一個人,此時仿佛喪失了他的所有尊嚴,將自己多年以來積蓄已久的感情卑微地倒在了季想面前:

  「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那時,唐汝君才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被喜歡搖滾的朋友邀著一起去看樂隊,本來漫不經心的他一直無聊地盯著舞臺打發時間,結果便一眼相中了在台下給吉他調音的季想。

  那人同周圍人誇張的朋克打扮不同,身上只簡單地穿了一件純黑的T恤,半長的劉海微微垂下擋住了眼睛,但站在那群脖戴金屬項圈的光頭中卻莫名有種鶴立雞群的氣質。

  唐汝君是童星出身,他自己從小就是被人誇著好看長大的,演藝圈內見過的容貌出眾者更是數不勝數,不過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玩音樂的能長得這麼好看——

  這一看,他的心便就癡了,而且一癡就是六年。

  「是我讓我哥想辦法讓你離婚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想能完完全全地擁有你……即使手段不光彩,我也不後悔。」

  季想第一次見把破壞別人婚姻講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自嘲地笑了一下:「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這麼多年,可笑我還把你當成朋友,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朋友?」

  唐汝君像是被這兩個字刺痛到了般,眼睛也紅了,聲音也大了:「你明明知道我對你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朋友之心——」

  「你離婚後的這幾年我陪在你身邊,我又得到了什麼!?」

  「你明明是單身,卻從來都不肯回頭看我一眼,我比那個無趣又不解風情、每天只知道上班下班的老男人差在哪了!??」

  季想的眼睛被怒氣蒸紅了,他扯住了面前之人的領子:「——唐汝君……」

  唐汝君越說越激動,眼睛也越睜越大,好似被飽脹的淚水活活撐開一般。

  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大笑道:「……你以為你們離婚只是因為我從中作梗!?我這充其量也只是導火索罷了,如果你的好前妻能信任你,把這件事告訴你,你們又怎麼會淪落到離婚這一步!?」

  「如果你們夫妻倆的感情真的情比金堅,有一段穩定的婚姻關係,又怎麼會有我這個第三者插縫的餘地!?哈哈哈哈——承認吧,就算沒有我,你和那個姓李的老男人的緣分也已經盡了!他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他,就算沒有我,你們也遲早會離婚……」

  「唐、汝、君——!!!」

  季想似是被他戳到了隱痛處,臉色更加陰沉,猛然揮起手臂。

  唐汝君反射性地閉上眼,卻聽見身側的牆壁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同時,還伴著指骨斷裂的「哢嚓」聲。

  「……季想!」

  他驚異地睜開眼,有些惶然地看著季想鮮血淋漓的左拳,忍不住要去扶他,卻被那人用力地推開了。

  「這一拳沒打在你臉上,是為了還你當年在《最強戰隊》上找人幫荊棘鳥進決賽的人情。」

  唐汝君怔怔地看著季想,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十指連心,季想自己也痛得說不出話來,胸口痙攣似地抽搐著,額頭上瞬間疼得全濕了,但他的眼神卻是從所未有清明與堅定:

  「……從此以後,我季想不欠你們唐家的。」

  「希望你們唐家的人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他冷聲道:「我會噁心。」

  「我離過婚了。」

  借著停車燈半明半暗的光,李可唯看著王行深呆若木雞的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打趣道:

  「傻了?」

  王行深看著李可唯那雙溫順的笑眼,臉又不知不覺地紅了:「沒……沒有,我就是,有點、有點吃驚……但是也沒有很吃驚,如果沒有孩子的話我其實能接收。」

  說完,他又忐忑地問了一句:「你……」

  「沒有。」李可唯乾淨俐落地回道。

  「噢,那就沒什麼了。我不介意……」王行深撓了撓頭,意識到說得不恰當之後,又給自己找補:「我只是不介意這種行為啊,沒有我在刻意挑選伴侶的意思。」

  李可唯靜靜地看了王行深一會兒,道:「小王。」

  「你是個好人。」

  「啊——??我還什麼都沒幹呢,就被發好人卡了!!」王行深把失望都寫在了臉上,他自覺自己的長相在廣大男性中排行中上,學歷和家境更是不用說,在相親市場中那都是屬於金字塔頂端的程度。

  從來只有他挑別人,沒有別人挑他的事兒。

  哪知今晚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自己心動的物件,才剛把人送到家樓底下就被發好人卡了。

  李可唯望著暗自抓狂的王行深,內心有一點黯然。

  如果十年前自己沒有趁著週末到酒吧瞎逛,沒有碰上某支無名的小樂隊演出,沒有遇見那時抱著吉他的季想……或許他現在會選擇和王行深這種單純得能一眼看透的人在一起吧。

  只可惜,一切沒有如果。

  「我要回家了。」李可唯起身打開車門,頓了頓:

  「如果你以後還想約我見面,還是以朋友的身份吧。」





第40章

  但出人意料地是,王行深聽完這番話後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劇烈的情緒,反而大方地表示願意先以朋友關係相處,那晚之後還經常約李可唯出門吃飯。

  李可唯起先拒絕了幾次,但奈何這小子約的地方都太有誘惑力了,都是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蒼蠅館子,不從街頭巷尾裡仔細「鑽研」一番,還真不知道那裡藏著家寶藏店鋪。

  就著約飯的由頭,兩個人這幾日的關係也不由得越來越近了。

  這天正是週末,又恰逢C大建校120周年校慶,李可唯便應了王行深的約,趁著機會再度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校園。

  校道兩旁的木棉依然鬱鬱蔥蔥,葉子在陽光下油得發亮,一副青春活力的模樣。腳下的石板路還是和多年前一樣充滿了「歷史的厚重感」,每一塊石磚都凹凸不平得像塊藝術品,十年後的今日依然是騎車同學栽跟頭的重災區,可見校方這幾年收到的撥款明顯沒用在修繕維護道路上。

  沿途中的節日氛圍十分濃厚,路旁接連擺了好幾個半面牆大的展示牌,上面寫滿了各個學院的祝福語,還有一些學生自發貼上去的心願貼。籃球場旁的綠茵處還有學生會的同學將校園文創給一一擺了出來,有些精緻的小掛件還挺吸引人。

  李可唯挑了個羊蹄甲的冰箱貼,看著它不禁就想起了圖書館,想起圖書館就不禁想起自己在那裡頭趕論文的日子,不由心生了些許唏噓之情。

  「怎麼樣,和學長你當年讀書的時候變化大嗎?」王行深站在一旁笑道。

  「幾乎沒變。」

  李可唯被周圍年輕的面孔和活躍的氣氛給感染了,臉上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教學樓和老禮堂都沒變,我以前騎自行車去上課的那條路也完全一模一樣。」

  「只不過以前聚在一起上課的那些人,現在大部分都散在江湖四海之中了。」

  「這就叫‘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王行深特別心機地補了一句:「如果學長以後什麼時候想回學校了,不用擔心找不到人,可以隨時聯繫我,我都在。」

  李可唯被他逗笑了,剛要開口說話,卻見對面走來了兩個穿著打扮都很陽光的女孩,遠遠地看見王行深便用力地揮了揮手:

  「學長!學長——」

  王行深還想趁熱打鐵說點溫情脈脈的話,結果被親學妹打斷了,頓時人都癟了一半:「……這兩貨今天不用做實驗嗎?」

  等二人走近了,他才轉頭朝李可唯小聲道:「他們是我隔壁組的師妹,還在讀研。」

  「學長!五食堂發免費的校慶小蛋糕,快點去薅羊毛啊!聽說還有芋泥餡的,我和曉曉正準備過去排隊呢!」學妹沒聽清,還在朝他們招手道。

  王行深問李可唯:「吃嗎?」

  李可唯有點心動,但思量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算了,我最近腸胃有點不好。」

  他近日來身體確實處於一個的亞健康狀態,不僅胃口沒有以前好了,還莫名其妙地犯噁心,僅僅是上周就吐了三次。

  李可唯前幾年得過食管返流性胃炎,憑著模糊的記憶覺得症狀和那個差不多,以為吃飯清淡點再配點艾普拉唑吃就差不多了,結果這次情況完全沒有好轉,甚至還出現了頭暈的症狀。

  都說久病成醫,李可唯根本沒把這病往別的地方想,推測頭暈可能是因為頸椎病犯了,這幾天工作時都戴著護具,看手機都不敢低頭太久,但似乎還是沒有多大改善。

  要不過幾天去醫院做個胃腸鏡吧……

  「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王行深出於學醫之人的本能,立馬關切地面對面問診起來。

  李可唯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最近可能室內室外溫度相差比較大,我腸胃比較應激,就吐了幾次。」

  「吐了!??」

  王行深霎時蹙起了眉:「怎麼不和我說?除了想吐以外還有其他症狀嗎?」

  李可唯不想麻煩他,便搖了搖頭:「沒什麼,應該是老胃病了,改天我去醫院看看。」

  「對,一定要去找醫生看一下,工作再忙也不能忍也不能拖。」王行深又接著道:「你哪天去醫院?是去C市第一附屬醫院吧?我在那有幾個認識的師兄和老專家,你要去看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讓他們帶你進去。」

  李可唯點了點頭,為了緩解他的緊張又露出了笑臉:「好。」

  兩人隨著校慶浩浩蕩蕩的人流往前走去,只見遠處的操場黑壓壓地聚了一大群人,似乎在排隊等什麼東西。

  「那邊在幹嘛?」李可唯好奇地問。

  王行深仗著個子高努力地望了很久排得看不到頭的隊伍,還是沒弄清楚隊伍的源頭在幹什麼,倒是看到他那兩個說要去五食堂領小蛋糕的師妹:

  「怎麼回事兒,領小蛋糕的地點改了嗎?」

  「這小蛋糕就這麼——受歡迎!?」

  師妹轉過頭嘻嘻哈哈道:「什麼呀,這裡不是在領小蛋糕,是在辦抽獎活動,也是免費的哦!」

  「什麼抽獎,有這麼多人排隊?」李可唯有點詫異。

  「嗐,荊棘鳥不是7.15在工體辦十周年演唱會嗎,主辦方知道C大今年120周年校慶,特地給學生送福利,送了十張一等座票呢。」

  「我靠,主辦方這麼好心,還專門照顧我們??」

  「不是,我聽雅婷說好像是荊棘鳥的主唱Eris主動跟主辦方提的,說希望能給C大十張票。」師妹托了托腮。

  王行深問道:「為什麼?他好像也不是校友吧?」

  「我不知道誒……」

  另一個師妹神秘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噢。」

  「因為Eris在採訪裡面說,他沒上過大學,為了感謝之前偷偷用校園卡帶他混進學校的C大的某個人,這次十周年演唱會特別贈送C大的學生十張票。」

  「還說C大讓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做大學生的感覺。」

  王行深聽完卻撓了撓頭:「現在進學校都要人臉識別了,用校園卡就能帶人混進來得是哪個年代啊……」

  「……喂喂,你抓重點的角度也太清奇了吧!!」師妹吐槽道。

  他轉過頭,卻發現一旁的李可唯有些走神,關切地問道:「學長,又是哪裡不舒服了嗎?」

  「……沒有。」

  好半天,李可唯看了看那從樹蔭排到太陽底下的長隊,開口道:「我們走吧。」

  之後兩人又漫無目的地在C大逛了小半天,傍晚時候準備去羅漢街之前看上的那家蒼蠅館子吃飯,等開車到了一看,發現平時圍得水泄不通的巷口今日竟然暢通無阻。

  店門口貼了一張四四方方的告示,大意是老闆的兒媳婦這幾日要生了,生意暫時先擱置幾天,等該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再回來。地上還擺了個花籃,裡面撒了一大把喜糖,足以看出老闆的心情之好了。

  「唉……白跑一趟了。」

  王行深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原本期待了好久今晚和李可唯的約飯,想帶那人好好嘗嘗自己小時候常來的飯店,結果全都泡湯了。

  「沒事,我不是腸胃不舒服嗎,剛好吃不了這種爆炒的菜。」李可唯安慰他。

  看王行深還是一副心情低沉的模樣,李可唯猶豫了一下,主動道:「要不,你陪我去一趟超市吧。」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簡單做點菜一起吃。」

  霎時,王行深的眼裡又有了光彩。

  天色漸暗,連帶著將白日裡的暑氣也消去了幾分,迎面吹來的風雖然也帶了股熱氣,但還算清朗,將樹上喋喋不休的鳴蟬聲給拂出了八裡遠。

  大爺們穿著件批發似的白背心,搖著臉大般的蒲扇,每個人都從自家搬了張籐椅,就坐在車水馬龍的巷口石桌邊上泡茶下棋,也不管那些催命得震天響的車喇叭,頗有些「心遠地自偏」的隱士高人感。

  「聽說,下周14號和15號會有超大型的流星雨,不用望遠鏡都可以看到的那種——」

  走過幾條尋常巷陌,提著菜回社區的路上,王行深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如果沒加班的話就去吧,英臺山的觀景台視角最佳。」

  「誒?我剛想說……學長怎麼知道那裡觀景位置好的,難道以前去那兒看過?」王行深好奇地問道。

  「嗯。」

  李可唯才走了這麼幾步路,忽然覺得今天實在乏力得厲害,往常還願意同王行深多講幾句話,現在感覺自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全身的力氣不知道被哪處憑空抽走了一般,奇怪得很。

  「一會……」

  他本來想說,一會兒他可能做不動飯了,要不一起點個外賣算了,一抬頭卻不知看見了什麼東西,說到一半的話卡在了喉嚨之間,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了。

  「……啊?——什麼?」

  王行深不明所以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社區那雜草叢生的停車位旁竟然不知何時停了一輛漆黑發亮的賓士SUV,在諸多風塵僕僕的二手車中格外惹眼。





第41章

  不一會兒,一個將面部遮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季想的眼神在李可唯與王行深之間逡巡了半晌,最後落到了他們手中提的那兩大袋菜上,身形一滯。但之後他不知想了些什麼,也不怕草叢裡有狗仔蹲守,竟然當著王行深的面把口罩摘了,露出了那張驚為天人的面容。

  王行深被對面那人非比尋常的容貌與氣場震懾得愣了一下,在腦海中緩慢地搜索此人的資訊:

  「……你是、你是季——」

  李可唯這次的反應比上次見到季想時沉穩了許多,只見他不動聲色地上前了一步,擋在王行深跟前,似乎有種靜觀其變的意思。

  季想怔怔地看著他下意識護人的動作,只覺指間好像被人拿籤子狠狠紮了一下,一股鑽心的疼痛從手心一直蔓延到了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

  自從在吳閔優那兒知道了當年離婚之事的隱情後,他的心中便起了一股急切的衝動,恨不得能馬上飛奔到城南的柳風亭——他們曾經的家。

  他想抱著李可唯,像以前一樣,嘴巴緊緊地貼著他的耳朵,跟那人說自己全都知道了。

  唐天嶂威脅他的事、婚禮的事、親友席的事、所有的、所有的事……

  只要他告訴那人,他們就能解開之前所有的遺憾和誤會,就能回到從前那麼好的時候那樣。

  就像小說裡面寫的那樣——

  可是等真的見到李可唯本人之時,這些亟待出口的千言萬語仿佛都被某種咒術輕飄飄地一擊,灰飛煙滅了。

  當李可唯邁出一步擋在王行深跟前時,季想突然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那人的眼睛有疑惑、有戒備、有敵意,但唯獨沒有委屈和傷心。

  原來——

  眼前的李可唯是現在的李可唯,可是現在的季想,確是四年前的季想。

  「我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李可唯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季想今晚看起來似乎不是很正常。

  那人不知是不是熬了大夜,眼白泛著股令人心疼的紅,比平日在電視上看到的渾濁了許多。有一瞬間,他看見那人的臉上閃過了惱恨、委屈、後悔、怨念等等變幻莫測的情緒,跟變臉似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考慮到季想之前有在酒吧發瘋的前科,他還是條件反射地站在了王行深面前,生怕那人一個不對勁又要作出什麼事來。

  「……他是誰。」

  季想開了口,低啞的聲音帶著股明顯的冷意,眼珠僵硬地將王行深從頭到腳掃視了一圈。

  王行深明顯地感受到了一股男人之間特殊的敵意,剛才還在發愣的他這會兒立馬回過了神,變得沉穩靠譜了起來:「我是李可唯的朋友。」

  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他竟左手輕輕攬過了李可唯的腰,效仿動物之間宣誓領地與主權一般,大方地對上了季想的視線:

  「現在正在追求他。」

  李可唯感覺腰間一熱,身子霎時僵住了。

  季想聽完之後,本就不善的面容看上去更是陰惻惻的。他用眼神直直地望著李可唯,像在問他是不是真的:

  「……這就是你在CircleClub說的那個大學生?」

  李可唯懵了幾秒,等到意識到那人說的到底是什麼之後,感覺腦袋突然暈得厲害。

  沒想到一萬年前扯的謊季想還記著。

  ——這簡直有點跳進泥潭都洗不清了,誰讓王行深正好也算個大學生呢。

  殊不知在季想眼裡,李可唯的沉默卻成了默認,他的瞳孔倏地縮了一瞬,隨後身側的拳頭也緊了緊,關節都捂得直發白。

  「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沒有話對你說。」

  李可唯平靜地看著季想:「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這話已經算是他能說出口的極傷人的重話了,誰知季想仍是以一種似痛非痛的眼神執著地望著他,一米九的大高個就這麼直挺挺地堵在原地不肯讓路。

  「就算你是大明星,也不能這麼橫吧,沒聽別人說不希望你打擾他的生活嗎?」王行深適時地抱怨了一句:

  「您這尊大佛我們這種小市民可惹不起,勞煩請駕往旁邊挪一挪,我們還餓著肚子,要回家做飯呢。」

  季想被他左一句「大明星」右一句「大明星」給整得太陽穴突突疼,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了的信封,遞到了李可唯跟前。

  路燈下,李可唯看著他那雙被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手,怔住了。

  「演唱會的票,給你的。」

  季想方才在車上斟酌了一番說辭,但真正要說出口時卻一句都沒用上。

  「我有很重要的話同你說。」

  「——一定要來。」

  王行深似乎對現在這種氣氛非常不滿意,瞪了季想好幾眼,直到不知道第幾眼的時候,那人終於走了。

  「天哪,沒想到現在的明星私下裡也這麼沒有素質,長得好看怎麼了,長得好看了不起啊,唱歌好聽了不起啊,空有一副好皮相罷了。」

  他其實心裡對季想與李可唯的關係好奇得緊,但出於個人的紳士風度,還是決定把這份令人心癢難耐的好奇給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

  「學長……」

  王行深轉頭看向李可唯,卻看見他拿起那信封,放在鼻下聞了聞。

  「小王——」

  李可唯被一股碘伏的消毒藥水味兒給熏著了腦袋,咳嗽了好幾下。

  過了好久,只聽他輕聲道:

  「你說……為什麼,人在最想要一件東西的時候,往往都不會如願。「」

  「而在不想要的時候,卻反而得到了呢。」

  2012年到2018年,荊棘鳥每一場大大小小的演唱會他都沒有錯過。

  他看著季想從不知名酒館的駐場歌手,一步步站到了2015ENES全國巡演的舞臺上,再到2017年成為的維朵拉搖滾音樂節首個邀請的亞裔嘉賓,星途坦蕩事業輝煌的背後,那人流過的淚、吃過的苦,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比自己更清楚。

  但有時候看著電視上歌唱的季想,李可唯會覺得那人離自己很遙遠。

  分明演出前才給自己打過電話,可等到那人真正站上舞臺,四周掌聲歡呼爆發如同雷鳴不歇時,李可唯又覺得他們被那一道冰冷的螢幕給無情地分割到兩個世界去了。

  他看著季想和唐汝君在媒體的鏡頭面前大方合影時,心裡頭恍惚地想:

  我是他的什麼人呢……?

  分明是夫妻,卻不能在公共場合共同露面;分明是夫妻,一個人的戒指戴在手上,另一個人卻只能掛在脖子上藏在衣物底下;分明是夫妻,卻不能將在一起的合影上傳到網上,也不能向周圍人透露兩人的真實關係……

  ——即使有一天真的分開了,連相愛都沒有證據證明。

  那時的李可唯在心裡冀望著有一天,有一天或許他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季想旁邊。他不要在螢幕前遙遠地望著他,他要站在他的身邊,站到伸手就可以觸摸到那人身體的地方。

  他也想坐在季想的親友席上,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季想心裡很重要的人,即使根本沒有人認識他。

  可是一年過完一年,李可唯最終還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個不現實的奢望。季想的人氣在樂隊裡一騎絕塵,這個位置坐著誰,誰便會成為腥風血雨的媒體鏡頭對準的焦點。

  說句難聽的話,李可唯這種「素人」根本撐不住。

  最後,他還是把冀望默默地收回了心底,然後慢慢地接受了現實,

  可上天不知是對他仁慈還是對他殘忍,時隔四年後又延遲聽到了這個心願,竟然把他多年前每日每夜都朝思暮想的東西又送還到了他的手中。

  只可惜,這麼多年過去,當初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了當時的價值,當初頑固不化的執念如今也隨著歲月一點點煙消雲散了。

  荊棘鳥這次十周年演唱會的主題名為「摯友」,與他們2013年發行的第一張專輯同名。東方工人體育場的主辦方為了這次盛大的演出,特意跟市里的公關安全部門申請了大型煙花的批令。

  要知道,C市的煙花禁令已經實行五年有餘了,除了某些重大場合以外,連大過年都不准在社區放的,也不知是荊棘鳥面子大,還是主辦方背後有什麼神秘的關係,這批令竟然破天荒地批了下來。

  連星娛即將卸任的老闆都放棄了海島沙灘的度假之旅,連夜訂了機票回C市,也不願錯過這場難得的十周年演唱會。

  奇喵、飯團、飛魚三家衛視為了爭奪演唱會的獨播權而打得頭破血流,最後卻反而被悶聲幹大事的月亮台給一舉拿下了。

  離正式演出還有三天,東方工人體育場所在的七星路都掛上了季想的應援海報,從2012年到2022年的演出cut迴圈播放,坐著車從此路經過的路人都會被震撼到。

  只見體育場正對面的center mall大屏正放著季想粉絲為他做的應援海報:

  螢幕中央的季想穿著一身純黑的制服,神色禁欲冰冷,手中正躺著一枚剔透的金色蘋果,一雙巨大黑色羽翼從他背後生長出來,仿佛古希臘神話中遮天蔽日的魔鬼。

  事實上,季想的英文名Eris與希臘神話中的不和女神厄裡斯重名,粉絲們也特別喜歡以她的代表故事《金蘋果》來作為季想的個人標誌。

  作者有話說:

  還沒講清楚,但是總會講開的w嗯,還沒有這麼快和好,不然也太便宜小季了。還有一件事兒,我把原本2025-2035的時間線全部替換成2012-2022的時間線了,感覺這樣好像比較好代入。





第42章

  大雄彩排時坐車路過季想的那塊應援屏,忍不住羡慕道:「真帥啊。」

  「要是我也有一塊就好了——」

  一旁的Sam忍不住嘲諷他:「就你這大臉盤子加絡腮胡,真放上去了估計會損害我們樂隊的形象。」

  「謔。」大雄不甘示弱,也反唇相譏道:「那你這一頭黃毛怎麼說,身上全都是花花綠綠的紋身,得帶壞了多少青少年啊。」

  「我又沒說我也想有應援屏。」Sam把目光移向了一旁赤著胳膊的季想,聳了聳肩:「季哥那一條花臂紋的東西可比我多呢,你這是雙標!」

  大雄拎了一瓶水墩墩地坐到了季想旁邊,看著他左手層層纏繞的繃帶,想起幾天前那人告知自己離婚內幕的事,心裡不由也很不是滋味。

  「票,送出去啦?」他試探地問道。

  季想點了點頭,眉目間卻依然被鬱鬱所籠罩著,看不出有半分冰釋前嫌的喜悅之色。

  「那……李哥也知道你知道了?」

  「沒有,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說。」

  又想起了那個令人討厭的眼鏡男,季想適時地把眉一皺,心情不佳道:「你怎麼不叫嫂子了?」

  大雄:「……」

  你們都離婚四年了大哥……!!

  他歎了口氣,看著季想安靜的側臉,又有點想問個讓他心癢了很久的問題:

  那——你說李哥這次會來嗎?

  但到底還是沒問出口。

  大雄覺得如果自己是李可唯,他也不願意來。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有些事情兩個人心裡都拎得清楚,和季想糾纏真是一件耗心費神又徒勞無功的事情,如果他是李可唯,他也沒那個精力再重蹈覆轍一次。

  送票,無非是祈求那一點小概率的奇跡罷了。

  也許李可唯會來呢,畢竟那人總是對季想心軟……

  想到這裡,大雄的心又不自覺地小酸了一下,笑了笑:

  「以前,還在酒吧駐唱的時候,李哥就天天開玩笑,說什麼時候能在東體開演唱會,到時候把酒吧的所有人都請去看。」

  「那時候在地下樂團的表演頂多也就100、200個人看,運氣好碰上週末的話能有500個人,可是東體的最大容量可是十萬人呢——」

  大雄垂下眼:「也虧李哥心大,天天這麼樂觀,總想著我們有朝一日能火。」

  「那時候年紀輕,大部分時間都在迷茫中度過,要不是他勸我,我可能也跟之前那個玩貝斯的Kiki一樣,隨便找個正經的廠子打工了。不過也真是沒想到,竟然真被我們熬到了這一天。」

  一向對李可唯意見很大的Sam聽完這話也不吱聲了,低著頭玩自己牛仔褲上的金屬扣。

  季想聽著大雄的話,神思不禁游離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一年,最熱門的社交app不是當下的微博,而是博客和牛牛網。

  當時C市的年輕人心目中的搖滾聖地就是地下樂團,場子由溪山公園底下的廢棄停車場改造而成,斯是陋室,但入場的樂隊標準卻高得離譜。

  這地下樂團每週會在博客開放一次樂隊演出的投票,也不管這樂隊水準怎麼樣,只要投票數在前十的範圍內,就有絕對的入場演出資格。

  而荊棘鳥不知怎麼回事,每次眼睜睜能進前十的票數,最後卻總是被別的樂團反超。

  「這妥妥地找人拉票了啊!你看這,他們八點多時還是167票,怎麼可能九點就馬上竄到240票呢。」

  原來,這幾個進了前十的樂隊長期內竟然形成了一條默認的「拉票產業鏈」,你的人幫我投票,我的人幫你投票,久而久之自成一圈,便把其他新來的沒什麼人氣的樂隊給擠到了入場門檻之外。

  李可唯義憤填膺地把滑鼠點得啪啪作響:「可不能任由他們這麼欺負,這周我得把荊棘鳥的票給刷到第一去,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季想聽得雲裡霧裡,開口道:「刷票?怎麼刷?」

  「刷票呢,當然是用腳本刷啦,現在已經是互聯網時代了,早就不流行水軍刷票啦。」李可唯抬了抬下巴,「喏,用一些簡單的python腳本就可以刷票了。」

  季想看向了他的電腦螢幕,只見上邊夾雜著幾行英文和字元,像某種神秘的咒語。

  「這樣就可以刷票了?」

  「嗯。」李可唯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而且他們的網站還沒有對ip屬地進行校驗,刷票簡直輕輕鬆松。」

  季想看著李可唯對著螢幕傻樂,忽然很想在他臉上那個淺淺的酒窩上面戳一下。

  「你要多少?」李可唯非常豪氣地問道,仿佛自己擁有的不是那些虛擬資料,而是幾千幾萬個來撐場的大將似的。

  「……500?」

  開完口之後季想還斟酌了一下。

  會不會太多了一點?

  畢竟聽搖滾的人沒有很多……

  這時候,五百人已經算季想想像中的極限。

  殊不知在他幾年後的演唱會上,五萬人都還算少的。

  只不過這時候,他已經用不上刷票——也沒有人幫他刷票了。

  七月十五日,演唱會如期開演。

  由於前期主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粉絲們都不知道今天荊棘鳥會唱哪幾首歌,因此今晚的演唱會又被蒙上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除了荊棘鳥的粉絲,幾乎大半個演藝圈的名人都來捧場了。演唱會還未正式開始前,場中的攝像頭便在觀眾席內兜兜轉轉,時不時抓拍一些戴著口罩低調出行的男團女團成員,再投屏到舞臺的主螢幕上,結果不小心竟拍到了一身便衣的歌壇老前輩費鶴銘,把一眾網友驚得不輕。

  「費老爺子也聽搖滾的嗎?這麼潮!?」

  「好像是來給Eris捧場的……不是,他倆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不要猜,你E神的人脈,永遠是個謎——」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幾年與他關係相近、緋聞頻傳的唐汝君卻沒出現在演唱會的邀請名單之列,無人知道其中的內幕,這也令得在門外守候的媒體們有了諸多浮想聯翩的猜測。

  場內的鏡頭從觀眾席一轉到了親友席,只見大雄的老婆帶了兩個小朋友,一個牽在手邊,一個抱在懷裡,對著鏡頭笑得很甜;Sam帶了幾個之前一起玩劇本殺的網紅朋友;鍵盤手Bruno帶了他的男朋友和家人……

  只有季想的親友席空空蕩蕩,一如既往,像個孤單的王座一樣格格不入地矗立在其他人之中。

  場內的鏡頭又不甘心地掃向了觀眾席,從一張張興奮的、驚喜的面孔上掃過,好像在等待著什麼人似的。

  可是還沒等它停下來,全場的燈光驟然「啪」地一聲熄滅了。

  演唱會準時開始了——

  舞臺上騰起一股深紫色的煙霧,一陣熟悉而沉重的貝斯前奏響起,觀眾席中頓時傳來一陣驚呼與掌聲。

  他們沒想到荊棘鳥在十周年演唱的第一首歌竟然是《怨侶》。

  「房間空了 你的發圈還躺在茶几上」

  「是你刻意忘了帶它走」

  「還是好心讓它留下陪我」

  季想那富有故事性的嗓音在體育場內環繞著,像塊海底裡厚重的巨石般,一時間將那些嘈雜與喧囂都壓了下去。

  「不肯承認 我們之間是真正的散了」

  「天天見面卻好似分居」

  「就連聊天也只剩下空白」

  「是我不識得你了」

  「是你不識得我了——」

  《怨侶》其實背後是有故事的,這首歌創作發行於2013年,詞由港島的黃域先生所作,是荊棘鳥專輯中屈指可數的粵語歌。《怨侶》自從發行時人氣便未有之後的《冰鎮蝴蝶》與《沉默王冠》高,甚至連專輯的銷售量也不大可觀。

  直到2018年,電視劇《一秒秒》橫空出世,短時間內便一舉斬獲了全國各大影視類金獎。而作為劇中男女主的「分手悲傷曲」,《怨侶》便也順理成章地火了起來,直到後來熱度越來越高,竟然也成為了荊棘鳥的代表作之一。

  但不知是什麼原因,在《怨侶》熱度最高的那些年,季想在巡演中卻從來沒有唱過它,只有2013年的南陽演唱會中唯一唱過一次,而那次的live視頻也成為了粉絲們心中彌足珍貴的留存影像。

  而現在在十周年演唱會上,這首歌居然成了開場曲。

  臺上的煙霧逐漸散去,只見季想穿著一件復古風的深色皮夾克,踩著皮鞋出現在了觀眾們的視野中。

  那身朋克風的穿著打扮,還有他左耳的那幾枚顯眼骷髏耳釘,分明與十年前荊棘鳥第一次演唱會中的妝造如出一轍。

  粉絲們驚喜的歡呼聲與進入高潮的鼓點一起響徹了整個會場——

  「或許上天嫉妒眷侶 將愛意變厭怠」

  「這心貼心的距離 何時有了隔膜」

  「明明昨晚才共你談舊 卻為何」

  「越談越悲哀——」

  季想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舉著麥克風,望著人山人海的觀眾席,卻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不僅絲毫沒滿,反而好像被人挖空了,留出了一道長長的豁口。

  人氣、地位、財富、時間……

  那道豁口好像用什麼東西都無法補全,從此以後,將永遠空在那了。

  「或許相守本是折磨 白頭亦是詛咒」

  「但永遠有人甘心 永遠有人沉陷」

  「其實回過去重來一次 我還是」

  「甘願與你受難……」

  最後一個尾音結束,觀眾席上的掌聲雷鳴不歇。

  季想對著攝像機熟練地微笑:「好聽嗎?」

  「是你們一直想聽的live版嗎?」

  座下「好聽」和「是」的尖叫聲與呐喊聲此起彼伏,幾乎要衝破了體育場的頂棚,飛到天上去了。

  季想調整了一下耳麥,眼神不知望向了哪裡,像在同觀眾說話,但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既然今天是荊棘鳥的十周年紀念演唱會,那我們就把這十年來裡最‘紅’的幾首歌都唱一遍,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友情提示:刷票是不對的TUT





第43章

  「喂,小王,對……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可能要失約了。」

  李可唯抬頭看了一眼C大附屬醫院的紅招牌,邊走邊講電話:「嗯……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沒事沒事,改天再約就行了。」

  他這人有重度拖延症,本來上周頭暈想吐的時候就應該來醫院的,但他臨時被專案組的產品組長壓了一堆case,忙起來把天大的事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等到今天要赴王行深的約時,李可唯出門前又忍不住吐了一次,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馬坐出租到了醫院。

  只可惜晚上內科的專家都下班了,只能掛個急診的號先看看。

  李可唯本來玩著手機,但刷了一會兒今日的互聯網熱點之後,又硬生生地放下了手機,和走廊裡打吊瓶的小孩大眼瞪小眼,等了十來分鐘才被叫號。

  醫生看上去似乎也是個經常熬夜的,黑眼圈都快垮到口罩下面了,看見來了人之後也沒力氣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腦螢幕,手底劈裡啪啦地盲打出一串字來。

  「什麼問題?」

  「呃,就是我最近經常嘔吐,然後有時候會頭暈,從上週三開始的。」

  醫生這才把目光移向他:「胃腸功能正常嗎,嘔吐時會胃痛嗎?」

  李可唯沉吟了片刻:「吐完之後胃會更舒服,腸道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每天都吐嗎?」

  「隔個幾天,但是最近比較頻繁。」

  李可唯補充了一句:「而且好像比平時更容易累。」

  醫生聽完皺了皺眉:「上周就開始吐了,怎麼這周才來看?」

  「……」

  李可唯心虛地不敢說話,感覺醫生的氣勢有點像他讀中學時候的班主任。

  醫生又按了他胃部的幾個地方,一一詢問後又將視線轉回了電腦螢幕,開始劈裡啪啦地打字:「除了這些還有別的症狀嗎?」

  「嗯……」李可唯努力回憶了半晌:「好像有時候還特別容易犯困,剛睡完午覺沒過多久就又累了。」

  「嘶——不對啊。」醫生撓了撓頭:「你這也不是急性腸胃炎啊,腸胃炎可忍不了這麼久。」

  「你最近幾個月有在備孕嗎?」

  李可唯這次愣了好幾秒,才回道:「沒有……」

  「而且醫生,我是懷不了孕的體質,我的孕激素才……」

  「得得得,上次有個十六七歲的小男生也是這麼和我說的,症狀和你差不多,硬是說自己不可能懷孕,結果你猜怎麼著?」

  醫生毫不留情地打斷他:「你這根本不是腸胃的毛病。」

  「雖然也有其他類疾病的可能,但是我這邊是介意你先去B超室做一下受孕方面的檢查,如果不想花錢呢,可以去門口便利店買一下驗孕棒。」

  見李可唯好半天都不說話,他這才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這種事情以後還是要放在心上,就算你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懷孕,那也得第一時間來醫院啊。」

  「現在世道不一樣了,男人也可以懷孕了,如果真不想要,平時還是要做好避孕措施啊。」

  醫院盡頭的洗手間裡,李可唯望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顫抖地把塑膠包裝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他看著驗孕棒上塵埃落定的兩道杠,感覺眼睛都被那鮮豔的顏色給刺痛了。

  但與此同時,他的腦海浮現的不是喜悅、不是驚恐,而是幾近茫然的空白。

  不能讓季想知道。

  不能讓季想知道……

  這是李可唯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

  他花了近一分鐘才在自己的包中找到了手機,跟第一次使用智慧機的遠古人似的,連輸了三次密碼才僵硬地解了鎖。

  扶著洗手池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心情後,李可唯才打開了通訊錄,他的目光在「傅輕雲」與「王行深」的名字處停頓了片刻,似乎作了一些心理掙扎,但最終還是堅定地劃了過去。

  幾百個連絡人裡,他一時竟不知道要打給誰。

  魔怔似地刷了好久,直到手指感受到了螢幕「不堪重負」傳來的燙度,李可唯才歎了口氣,推開門慢慢往外走去。

  ——————

  春天過去,療養院門口那株木棉又長出了綠葉,恢復了以往鬱鬱蔥蔥的模樣,在悶熱的夏夜裡張著它那黝黑的樹影,恍若巷子裡一尊醒目的保護神一般,罩著從小路裡經過的每一個人。

  門口的路燈依然孤零零的,但在這寂靜的夜裡,那一束微弱而昏黃的光卻顯得如此溫馨。

  林雪梅坐在房間裡的籐椅上,手中捧著一個發黃的陶瓷杯,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裡的戲曲節目。

  螢幕上放映的正是《長生殿》的第二出:定情。

  「層霄雨露——回春,深宮草木——齊芳——升平早奏——!韶華好,行樂何妨——」

  「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林雪梅轉過頭,指著那電視中羅裙飄飄的演員對李可唯炫耀道:「我年輕的時候在縣裡的龍湖藝術團當舞蹈演員,穿的也是這種裙子。」

  「有一次去省裡演出拿了獎,還捧著那什麼金獎盃,可風光了。市長還獎勵我們每個人一人一張戲票,去省裡的大劇院看戲呢,看得就是這出《長生殿》。」

  李可唯自然知道這件事情,從小到大他媽就把「去省裡演出拿獎」當做自己最值得紀念的驕傲,茶餘飯後都得不經意地跟鄰居炫耀一番,現在得了病之後雖然有時候連兒子都不認了,但卻總是記得從前市長給舞蹈團送票那事兒。

  「知道了,你今晚已經說了兩次了。」

  他真的很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再強撐起心情敷衍他媽了。

  「媽……」

  李可唯望著林雪梅專注看電視的側臉,胸腔內陡然被一股委屈的酸水給灌滿了。

  「……我懷孕了。」

  林雪梅卻像沒聽見他說話一般,依然忘我地盯著電視中「咿咿呀呀」的唱段,整個人陷在了那虛迷的錦繡溫柔鄉里了。

  「你又不認得我了是不是……?」

  李可唯沒忍住,一顆眼淚直挺挺地順著他的臉頰滾了下來。

  小時候,他媽林雪梅是家裡最可靠、最細心的人。

  當年李共文出事之後,他在學校裡每天都在受別人欺負,被人指著鼻子罵「賤種」「殺人犯」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星期一書包被人扔糞坑,星期二頭上被人倒塗改液,星期三校服被人倒紅墨水……

  每次回家之前,李可唯都得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以防被他媽發現,讓她操心。但不知怎麼回事,林雪梅那雙眼睛比針眼還尖利,即使打工完回到家已經累得兩眼昏花,但仍是每次都發現了兒子的異狀。

  雖然那時李可唯已經是大孩子了,但她總是把他強行拽著抱到懷裡,用最溫柔的語氣問最戳心窩子的話,而每到這時,李可唯總是會忍不住地握著她那雙糙紙一樣的手哭起來。

  那時候的日子很苦,但他每一次哭完都會比上一次更堅強。

  他堅信著,自己一定能靠自己的努力考出那個地獄一樣的小縣城,考到只有在電視上見過的大城市裡,賺很多錢還清債務,然後帶著他媽一起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在跟季想結婚的那幾年裡,李可唯實現了他一直以來的願望。

  他用工作攢的錢給他媽在城裡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雖然只是在某個三線的小城市,但也總好過那個令人壓抑的縣城。

  那幾年,他逢年過節就會把他媽接到C市來住,日子雖然過得忙,但也還算充實幸福。

  ——可自從他媽生了病之後,一切都變了。

  有時候李可唯望著林雪梅發白的鬢角,都會恍惚地覺得她和從前不再是同一個人了。

  為什麼以前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現在可以兩三天都不洗一次澡了?

  為什麼以前觀察細緻、體貼入微的一個人,現在卻遲鈍得近乎麻木?

  為什麼以前思維清晰、能憑著一張嘴把不安好心的鄰居都駁倒的一個人,現在常常講的話卻前言不搭後語……?

  「你能不能快點好起來,快點變成以前的我媽!?」

  看著呆坐著不動的林雪梅,李可唯一股氣血直湧向頭頂,維持清明的雷峰塔轟然倒塌,按捺了許久的怨氣與怒意也傾瀉而出:

  「我懷孕了!!你兒子……李可唯、我!——懷孕了!!……」

  「你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明明孕激素只有37%,醫生說這輩子都不可能懷孕的——怎麼就……怎麼就偏偏那一次……」

  他的眼淚止都止不住,自暴自棄地哽咽道:

  「你的病不可能好了,醫生說只會越來越壞,越來越壞,直到把所有人都忘記,把你自己都忘記為止……」

  「……那我怎麼辦?!這個孩子怎麼辦!我要怎麼一邊照顧你,一邊照顧孩子——」

  「季想、季想……!我也不想再見到他了……」

  一直面無表情的林雪梅在聽到「季想」的名字時眼裡卻閃過了一瞬的光:

  「季想!季想是小季吧,小季是我兒子的愛人啊——」

  「他可是大明星咧,天天上電視的那種,之前還給我買了個名牌包,老劉說那個牌子叫愛馬仕。不過老劉都不信那孩子是可唯的愛人,老是說我騙人,我說我沒有騙人,下次讓我兒子帶他來給你們看看……」

  「媽——!!!」

  李可唯歇斯底里的大叫把林雪梅嚇到了,她下意識地慫了一下肩膀,然後有些難過地嘀咕道:

  「……我沒有騙人啊。」

  「……」

  李可唯咬著牙抹了幾把眼淚,花了好久才漸漸平靜過來。等他抬起頭,看見林雪梅小心翼翼地把紙巾遞給他時,心頭又是一酸。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幾聲悶響,仿佛是什麼東西從遙遠的地方炸開的聲音。

  林雪梅被吸引了,緩緩地將窗簾拉開,只見在那層層簇簇的高樓大廈之後,天際綻開了一朵朵圓圓的煙花。

  煙花像厚重的流星炮彈一般劃過了天空,然後「嘭」地一聲完全展開,再愈來愈慢地漸漸消失在天邊。圓形的、簇型的、心型的……各式各樣的煙花仿佛一場盛大的嘉年華晚宴一般,一個落下另一個就接著騰起,天際一直都是亮的,仿佛熱鬧永遠不會落幕一般。

  「真好看啊。」她讚歎道,「我家寶寶也喜歡煙花,只不過這幾年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煙花了。」

  李可唯怔怔地望著煙花升起的遠方。

  ——那是東方工人體育館的方向。





第44章

  荊棘鳥這一次十周年演唱會直接把熱搜的前三十給「屠」盡了。

  粉絲們本來以為開場的一首《怨侶》已經算是巔峰了,可是後來季想的一首《天堂盡頭》把本該用假聲唱的C5高音part硬生生地用真音彪了上去,將全場的沸點又提升了一個無可撼動的level。

  在極具力量感的貝斯與鼓點聲中,巨大而璀璨的煙花毫無預兆地在舞臺後方炸開,季想將身上那件黑色的朋克風夾克拋向了觀眾席,順勢張開了雙臂,在聚光燈下緩緩閉上了眼睛,被台下的海潮般的陣陣尖叫與掌聲給淹沒了。

  「Eris——!!!」

  「E-r-i-s———!!」

  今天確實是季想近年來演出狀態最好的一次,不僅把從前那些音域極高的老歌「報復性」地從頭吼到了尾,每一個字的音調像被釘在了他的喉嚨裡一般,准得令人髮指。

  粉絲們仿佛又從螢幕上看見了那雙年輕而桀驁、不向任何人屈服的眼睛,透過他爆破感十足的歌聲,依稀看見了多年前也曾青澀叛逆過的自己。

  本來演唱會結束之後還有個電視臺的半小時專訪,但連唱完十幾首歌的季想喉嚨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了,已經佈置好場景的專訪也只得強行縮短成了五分鐘。

  主持人從稿子中挑了幾個比較重要的問題,將話筒遞給季想:

  「今天的演唱會,我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就是「完美」。無論呢,是選曲還是音色,都特別特別地讓人震撼。那我想問一下季老師,在您的心裡,今天這場演唱會算是您出道後最完美的一次嗎?」

  季想禮貌地接過了麥克風,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這樣都不算完美嗎?季老師對自己的要求這麼高啊?」主持人笑道。

  「……我覺得。」季想咳了幾下,才繼續道:「我覺得每個人在心裡對於‘完美’的定義都不一樣,有些人覺得夠好了,但是有些人覺得還遠不夠好。」

  「今天的演唱會,對於我而言,我其實覺得遺憾更多一些。」

  「遺憾!?」

  「是的。」季想垂下了眼。

  「今晚這場演出,我其實特別邀請了一個人。他從我還沒出道的時候就說過想看荊棘鳥的演唱會,我之前送了親友席的票給他,但是……他今晚好像還是沒有來。」

  主持人驚訝地笑了一下:「哇,這位朋友真的好幸運,能否冒昧地問一下,他/她是你的什麼人呢?同學?親友?」

  季想的視線在那條印著「摯友」的主題橫幅上滯了幾秒,才張了張嘴:

  「……是很重要的人。」

  他沉默了一會,又補道:「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人。」

  「這麼重要的人沒有來,所以對季老師來說,再完美的演唱會都會有遺憾吧。」主持人抿了抿嘴。

  「不過不要緊,現在網路這麼發達,即使相隔千里,通過我們月亮衛視的直播平臺也能在第一時間身臨其境地觀看我們荊棘鳥十周年演唱會的全程哦。」

  主持人示意攝影師把鏡頭的特寫給到季想:「說不定他/她現在正在通過直播看著你呢。」

  「趁這個機會,季老師有什麼話想對他/她說的嗎?」

  季想聞言竟然愣了半晌,在鏡頭面前向來遊刃有餘的他,眼神頭一次顯得不那麼「堅定」。然而片刻後,他還是將目光移向了鏡頭,那雙黑又沉的眼睛有了幾分複雜的情緒:

  「你……在看嗎?」

  主持人等了好一會兒,見季想仍然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忍不住問道:「這就完了?」

  「……」

  季想張了張嘴,繼續緩緩地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見我。」

  「但是我說過,還有一些事要同你說。所以——」

  他看著鏡頭,仿佛透過它看著另一個人,輕聲道:

  「儘管今晚沒見到你,我還是很期待我們的下次見面。」

  ——————————

  那日從療養院回家之後,李可唯作了很久的心理鬥爭,還是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了老朋友傅輕雲。

  誰知傅女士聽完之後竟然一點兒也不驚訝,甚至比李可唯本人還更早接受了這個事實,隔日下班後,她就左手提著一隻血氣騰騰的母雞,右手拎著一大袋母嬰保健品,完全不打招呼地殺到了李家門前。

  李可唯剛從醫院從頭到尾做了一套詳細的檢查下來,當看見自己腹中那團已經逐漸成型的胎兒時,心裡更是五味雜陳,連拿著B超報告單的手都是抖的。

  上了回家的電梯之後,他第一眼便望見了不請自來的傅輕雲,臉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怎麼來了?」

  「……現在有到實驗室的下班時間嗎?」

  「你都這樣了!我當然得先放下那些事來看看你啊!」傅輕雲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李可唯用鑰匙開了門之後她便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在鞋櫃裡低頭找自己的拖鞋。

  「哪樣了……我還不至於崩潰到喪失自理能力。」

  李可唯無奈地看著那鮮血淋漓的雞,依稀記得眼前這位大小姐乃是位四體不勤、不識五穀的「神仙」,忍不住問道:「這雞到底誰來煮啊?」

  「你啊!我剛剛讓老闆幫我殺好的鄉下土雞,聽說肉特別嫩,特別新鮮!懷孕的人吃這個很補的。」傅輕雲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笑嘻嘻地道:「我也好久沒嘗過李大廚的手藝咯——」

  李可唯歎了口氣:「讓懷孕的人做飯給你吃,你也真是好意思。」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二話沒說地系起了很久沒用的圍裙,用家裡備著的板栗、山藥、枸杞和紅棗混著半隻雞燉了個養生煲湯,又用剩下的半隻雞炒了盤廣式蔥薑雞。

  沒過多久,整個客廳都飄滿了充滿食欲的誘人香味。

  傅輕雲捧起白瓷碗,也顧不得剛出鍋的湯燙嘴,趁著那雞肉的鮮味火速地嘬了幾口:「對了,有件事我之前想問你,但是老是忘記問。」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孕激素很低,說幾乎不可能懷孕的嗎?」

  李可唯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湯,用調羹將湯上表面那一層金燦燦的油打掉,把底下的湯撈起來冷卻:「嗯,以前是這樣。」

  「但是我今天去抽血,不知道怎麼回事,孕激素在幾年之內竟然升到了63%,醫生說可能跟我的作息和生活習慣有關係,性激素都紊亂了。」

  他垂下眼,苦笑了一下:「該說這個孩子來的真是時候,還是真不是時候呢……」

  「什麼是不是時候的,沒聽過‘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嗎。」

  在這件事上,傅輕雲倒是看得很開:「二十出頭的時候沒懷上,就說明老天覺得那時候的你太年輕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更別說照顧小孩了。」

  「現在呢,老天看你比以前成熟多了,又有錢了,連生了病的母親都可以照顧得很好,那養大一個小孩對你來說應該也是可以勝任的事情了。」

  「這個寶寶可聰明了,選擇出生在現在,肯定是知道會比出生在以前更幸福的啦。」

  李可唯愣了一會,輕聲道:「會……更幸福嗎?」

  傅輕雲點了點頭:「那當然。」

  「今天的檢查還正常嗎?下次你要去做檢查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我跟你一起去。」

  李可唯將那一整個檔案袋的報告回憶了一遍,神色一下又恍惚了起來,好似還沒接受自己真的懷孕了的事實:

  「各項指標都挺好的,就是稍微有點營養不良。」

  她夾了塊金黃金黃的大腿肉放到李可唯碗裡,又給自己夾了塊悶得入味的雞脛,低頭「哼哧哼哧」地扒了幾大口米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含糊不清地問道:「噢!……說起來——」

  「孩子的爹是誰來著?」

  「……」

  李可唯突然感覺嘴裡鮮嫩多汁的雞肉都失了滋味,連吞咽都顯得尤為艱難。

  傅輕雲沒察覺到他的異狀,依舊埋頭大口扒飯:「哦吼我知道了!是你上次跟我提過的那個學醫的博士學弟對不對?」

  「看不出他這個眼鏡男斯斯文文的,結果作風這麼狂野啊!」

  李可唯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不是。」

  傅輕雲聽見他不穩的聲音,這才抬起頭來,腮幫子還嚼著肉:「不會吧?你也沒跟我說過最近有跟別的男人約會啊——」

  「莫非、是419?」

  「你最近也開始狂野起來了??」

  「不是……」

  李可唯不知是因為難堪還是別的原因,整張臉發著白,但耳根卻紅得嚇人,像是被開水燙過一番。

  只見他低著頭咬了咬牙,道:

  「是季想。」





第45章

  「……你和他竟然還有聯繫!?」

  傅輕雲錯愕地瞪大了眼睛,「啪」地一拍筷子:

  「不對——我記得你和我說過,四月的時候跟他們公司有個專案合作。」

  「怎麼突然合作到床上去了!!!」

  李可唯被這人直截了當的大白話給噎了一下,連帶著那張臉都稍稍漲了紅。他努力地想整理點措辭,但最終還是無力地匯成了乾巴巴的一句:

  「……出了點意外。」

  「方便詳細說說嗎?」

  「不方便……」

  傅輕雲又用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瞪了他許久,最終內心的萬千髒話都化為了一股悵然之氣,從嘴裡幽幽地歎了出來:「唉,這麼多年過去,你好不容易才走了出來,怎麼偏偏又被這傢伙給惹上了——」

  「惹上就惹上了,怎麼就這麼巧還懷上了……」

  「孽緣、孽緣哪。」

  她放下碗,獨自忿忿了一會,又忍不住追問道:「那你和他現在怎麼樣了?」

  李可唯聽罷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他是大明星,我就是個公司的普通員工,還能怎麼樣。」

  「而且……上次見面時他似乎並不是單身。」

  傅輕雲聽到這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感覺自己的道德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我靠!!??這小崽子這麼渣!?真他媽人不可貌相!長得濃眉大眼、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幹出來的盡是些畜生事——!!」

  「呃,也不是,其實我不確定他們有沒有在一起,但是……」

  李可唯捂住了腦門,感覺太陽穴有點漲:「但是已經不重要了。」

  「我已經和他說過,以後都不想再看見他了」。

  「……」

  燈光下,傅輕雲看著李可唯線條柔和柔和的面容,又在心底又感慨了一下。

  這人雖然長著一副極好說話的模樣,待人接物也溫溫厚厚的,但其實心裡住著頭十條繩都拉不回來的強牛。凡是他在心裡已經決定的事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將其撼動分毫。

  曾經兩人還在上大學時,因為一道題的解法問題而引發過一場激烈的爭吵。

  傅輕雲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慣著寵著的,自然是不肯讓人半分的。誰知李可唯這塊貌似好拿捏的「軟骨頭」竟也不曾退讓半分。

  兩個人整整冷戰了一個月,還是傅輕雲最先忍不住拉下臉來找李可唯說話的,那時候她才發現,如果那時不先做那個低頭的人,這人真的有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和她說話了。

  真不愧是金牛座……

  那如此看來,就算那姓季的大明星當真放下身段來求和,李可唯也斷斷不可能這麼輕易地被他拿下。

  「那那姓季的小子知道孩子的事嗎?」傅輕雲又問。

  李可唯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說。」

  他輕輕歎了口氣:「……先這樣過著吧。」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八月。

  之前星娛與koton合作的「掌中偶像」項目也迎來了第一輪概念招商發佈會,以吸引更多的投資商。為此,星娛的老總特地包下一艘傳奇國寶級的五星遊輪Golden Dream號,宴請各界商圈大佬名媛,在招商發佈會開始之前在海上花天酒地個五天四夜。據說當旅程即將結束時,船上還會舉辦一個有趣的「異裝」舞會。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掌握金融圈命脈的商圈大佬以外,作為koton公司派出去的技術主講負責人的李可唯也與嚴遙遙、雷旻一起在受邀名單之列。

  為了出席最後的招商發佈會,李可唯先去還專門忍痛去小高奢品牌給自己量身定做了一套香檳色的西服,讓自己的身價看上去稍微高一些。

  誰知……

  「李先生,可否跟我透露一下您急著變更西服尺寸的理由嗎?」導購小姐Anna輕聲細語地問道。

  她的嗓音帶著股厚重的甜味,和身上飄出來的茉莉香水味一樣濃。

  李可唯自從孕後就聞不得這種過於刺鼻的氣味,喉頭下意識地哽了一下,稍稍與這位Anna小姐拉開一段距離:「我最近有個很急的會議要用。」

  「可是我們這套西服製作的工期要兩個月,之前每個步驟都已經再三跟您確認過了呀,衣服現在也已經做好了,您現在突然說要改尺寸,我們這邊有些不好辦——」

  「就是說如果想要改尺寸的話,需要重新訂做一套是嗎?」

  「不好意思,是這樣的。」

  李可唯扶著自己的腦袋,歎了一口氣。

  上個月剛發現懷孕時他的小腹還是「一馬平川」,甚至還留有幾塊堅實的腹肌。短短一個月,他的肚子就像吹皮球似地鼓了起來,把自己辛辛苦苦的健身成效都毀得一乾二淨。

  雖然遠遠望上去還是不甚明顯,但家裡幾乎所有褲子他都已經一條都鑽不進去了,就連今天出門都是特意套了一件寬鬆款的運動長褲。

  Anna平日裡接待客人久了,只要簡單望上一眼就能在心裡評估出此人的社會階級地位,李可唯在她眼裡就是個有點小錢的中產階級,還是平日裡不捨得給自己花錢買衣服的那種。

  這種人,賺一輩子錢,再了不起也還是個中產階級。

  於是她表面禮貌,內心卻極度敷衍地微笑道:「李先生如果有急用的話,我們這還有一批和你尺寸相符的西裝,不過是現貨。」

  李可唯此時還不知Anna要將「奧萊貨」按原價賣給他,只是一聽是現貨,便欣然同意了。於時尚領域,他顯然不如身經百戰的傅輕雲女士,沒有能辨別高仿和次品的敏感嗅覺。

  Golden Dream號於12日晚在C市南岸的珍珠灣碼頭停泊,在海上向西航行五日,於17日傍晚抵達A市的鳳凰港口。「掌中偶像」的概念發佈會將於18日晚在A市的新世紀明月酒店舉行。

  「李哥!好久不見啦——」

  嚴遙遙穿著一身清爽的白色吊帶裙,拖著個半人高的大箱子,朝剛下車的李可唯熱情地打招呼。

  八月的天氣屬實悶熱,李可唯本來坐車坐得懨懨的,一下車便望見一個又白又瘦的美女在朝他招手,他疑心自己眼花了,再三確認之後,才發現該美女是許久不見的嚴遙遙。

  「……遙遙?」

  李可唯睜大了眼睛:「你現在這麼瘦了!?」

  依稀記得初見嚴遙遙時,這小姑娘的臉蛋就白白嫩嫩的,長得一副討喜的模樣,可身材卻尤有幾分圓潤,跟「瘦」是完全不沾邊,豈料幾月後再見,嚴遙遙已經「瘦成了一道閃電」,也難怪他看見人會遲疑一會了。

  「嘿嘿,就等你這句話呢!」

  嚴遙遙還是同以前一樣笑眯眯的,只不過現在的她比起從前以外,還多了幾分獨屬於女人的魅力:「這可是我減脂健身好幾個月的成果呢!」

  「怎麼樣李哥,我有沒有變漂亮?」

  「有,更像大姑娘了。」

  李可唯咳了咳,改口道:「大美女。」

  嚴遙遙也興奮地圍著他轉了一圈,歪著頭道:「不過李哥,我怎麼覺得你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到底變了哪裡呢……我怎麼感覺你,唔……又胖又瘦的?」

  李可唯聽罷下意識地用著左手蓋住了小腹,彎了彎眼角:「人到中年,可能……是我最近吃得有點多吧。」

  嚴遙遙這個天真的小女孩聽完果然信以為真,馬上語重心長地教育起來了:「李哥啊,這樣可不行呢,你雖然平時工作忙,但是還是得抽一點時間鍛煉的。」

  「不然呢,就會跟那些大腹便便的領導一樣,吃得三高!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跟我爸一樣,到時候身體就會出現各種毛病啦——」

  李可唯輕咳了一聲,打斷她喋喋不休的話:「雷旻呢?」

  「噢,他已經上船了。」

  嚴遙遙指著遠方輪廓模糊的巨影,撇了撇嘴:「說這周任務沒完成呢,還在抱著電腦跑資料。」

  「我在這等落日呢,對了李哥,一會能幫我拍幾張照嗎?」

  李可唯作為傅輕雲的御用攝影師,已然掌握了各種出片的拍照技巧,區區落日海景照更是不在話下,於是對著她笑了笑:

  「當然。」

  夏日的夕陽很盛,跟高溫似的熱烈地燒滿了整片天。冰藍的海面被波浪割成了無數道裂縫,每道縫裡都像浸滿了橘子與葡果,透著股鮮亮又燦爛的顏色,跟鋪了一層金箔似的。

  海風帶著股微腥的濕意,拂過遠處的漁港,漸漸點亮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周圍人的喧囂與笑聲仿佛都只在遠處,在另一個陌生又歡樂的國度。近處只能聽見浪潮拍洗沙灘與礁石的聲音,此起彼伏,又如此寂靜。

  遊輪招牌上的燈悉數亮起,金黃的餘光映在那碩大的「Golden Dream」上,將上面的鑽石照得熠熠生輝,倒是格外應景。

  望著天海之間最後的一抹血紅的夕陽,李可唯久違的感覺自己獲得了一種身心俱甯的平靜,也再一次體會到書中所寫的「寵辱偕忘」到底是種什麼感受了。

  幫嚴遙遙拍了好幾十張照之後,兩人才拉著行李準備登船。

  「您好,這裡是拍攝場地——麻煩繞過一下,請從紅線外面登船。」

  「請從紅線外面登船,謝謝配合!」

  「您好,這裡不允許拍照,請您將手機攝像頭的閃光點關閉……」

  快到甲板的一段路格外擁堵,李可唯懷疑剛才在岸上拍落日的人都擠到一塊來了,走路時仍記得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肚子,想走到人少一點的地方去。

  後背突然撞到了一個人,耳邊響起一陣聲音:

  「眼睛看左下方,往下看——誒、對!」

  「現在看鏡頭,開心點開心點,但是不要笑啊,也不要挑眉——不要彎嘴唇——」

  李可唯順著那貌似是攝影師的鏡頭一看,手一松,行李箱的輪子頓時發出一個極其刺耳的「咯咯」聲。

  只見甲板下有一人正慵懶地倚在欄杆上,海風將他的炭黑色風衣微微拂起,露出底下一雙筆直的長筒靴來。

  那人若有所感地仰起頭,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也怔住了。

  攝影師立馬「哢嚓」地按下快門,激動地一拍大腿:

  「誒!!誒!!!沒錯!!我要的就是這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第46章

  明明上一次見季想就在不久前,但此時隔著人潮望上一眼,李可唯卻莫名有種和他已經經年久別的錯覺。

  仿佛……這才是他們離婚之後的第一次重逢。

  「天哪!是季老師!大活人季老師——」他身旁的嚴遙遙看見季想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犯了花癡。

  「遠距離看都這麼帥……!!雖然前幾個月才和他本人近距離接觸過,但是一想到要和Eris‘同船’五天四夜,我就激動得睡不著!!」

  嚴遙遙仿佛聯想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臉上霎時飄起來兩片不純潔的紅暈,直言不諱道:「我好想摸摸他的腹肌,好想知道和他睡覺是什麼感覺啊~」

  「對了李哥!你幫季老師穿設備的時候有沒有摸到他的腹肌!?手感怎麼樣!!」

  李可唯尷尬地別過頭去,感覺脖子上的筋跳了跳,企圖轉移話題:「……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去房間放好行李箱吧,一會該吃晚飯了。」

  「啊……我還想一會兒等季老師一起上來呢,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嚴遙遙最後回頭努力張望了一眼,鬱悶地提著行李箱上了甲板:「李哥啊,一會兒吃飯時見著他,你記得提醒我多要幾張簽名。」

  李可唯扯了扯嘴角:「……好。」

  Golden Dream的客房有好幾層,頂樓甚至還有個高爾夫球場。自助餐廳、咖啡廳、晚宴廳、電影院、奢侈品店……幾乎堪比一個市中心的豪華小型商城。

  李可唯雖然之前出差時也有住過五星酒店,但當站在遊輪的地圖導視牌面前時,才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有錢人的世界無法想像」。但好在這裡的招待小姐服務態度極好,不僅領著他和嚴遙遙回到客房放東西,還盡職盡責地將兩人帶到了一會兒用餐的中餐廳。

  「謔?你怎麼已經吃上了!?」

  嚴遙遙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悶頭猛吃的雷旻,嫌棄地皺了皺眉:「也不等我們,真不夠義氣。」

  雷旻的嘴被又鮮又嫩的蝦餃給塞得滿滿當當的,一張口怕是會有油從嘴縫流下來,因此只能用眼神朝李可唯示了示意。

  「最近怎麼樣,還是和以前一樣忙嗎?」李可唯看了看他身側的雙肩包,知道裡面肯定裝的是電腦。

  雷旻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嘴裡的珍饈給咽了下去,順手接過李可唯倒的茶,咕咚咕咚地吞了一杯,才打了個嗝。

  「嗝——!最近、還好。」

  「只不過我手頭上的工作最近還在收尾,為了更方便一點,就把電腦帶來了。」

  他看向了李可唯:「李哥你呢?最近概念發佈會快到了,產品的人一定跟催魂一樣地催你吧。我曾經被測試組的人半夜奪命連環call,半條命都快沒了!」

  李可唯聽罷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唉,大家都不容易啊。」

  「我看你最近好像臉色差了一些啊,但是人也沒瘦啊,是不是過勞肥了?」雷旻又夾了個飽滿的紫菜蟹肉卷,放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

  嚴遙遙不滿地回懟道:「你神經啊!會不會說話啊!你這才叫過勞肥呢。李哥以前本來就偏瘦,現在只是恢復了正常的身材而已啊。」

  「……」

  怎麼連雷旻這個一心搞項目的直男都看出來了。

  李可唯面上不顯,手心卻暗中起了一層緊張的虛汗。他不放心,又從包裡拿了一件秋天穿的外套,在自己腰上打了個結,蓋住了小腹微微隆起的地方。

  這幾天他們和季想都在一條船上,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萬一那人真的一眼瞧出了自己的異狀,那事情就麻煩大了……

  「五星級遊輪就是不一樣,這做的東西比我們公司食堂好吃了一萬倍——」

  雷旻熱情地朝李可唯招呼道:「李哥快去打菜吧,晚了可能就要排隊了。」

  「那邊什麼菜都有,甜口的、重口的、麻辣的、香辣的、酸辣的……簡直是滿漢全席,還有個視窗專門做甜點呢!」

  嚴遙遙眼睛放光地朝李可唯道:「那李哥幫我一起排隊,我去下洗手間。」

  「好。」

  李可唯聽完雷旻的話心神一動,肚子也應時有了一股強烈的饑餓感。

  他以前吃飯向來都是點到為止,可自從懷孕之後,整個人卻仿佛餓鬼投胎轉世似的,每一餐都吃得風捲殘雲,連一星半點的殘渣都沒剩下。

  而且近日來,他的胃口也有了明顯的變化。

  過去他吃的東西偏鹹口,社區門口的那家鴨貨店他就很青睞,每每下班回家都會帶點醬汁浸得入味的鴨腿鴨鎖骨。可是最近他發現自己的口味越來越「詭異」了,以前不擅長吃辣的人,現在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一碗加了小米椒的酸辣粉,並且把湯底吃幹抹淨後還尤嫌不夠。

  除了又酸又辣的,那些甜到發膩的糕點他也見不得,只要聞見那香甜的氣味就會開始咽口水。

  看來肚子裡的這個小傢伙口味實在重得很……

  等到排到隊時,嚴遙遙不知怎麼回事還沒回來,李可唯便只好自己先拿著盤子去打菜了。

  裝完正餐之後,他又聞見了一股香甜的牛奶味,一時沒忍住,跟在小姑娘們後面排隊又拿了一盤的泡芙和芋泥小方。

  就在他端著盤子滿載而歸的時候,兀然發現自己方才落座的地方已經被人「鳩占鵲巢」了。

  季想身上的西裝還未來得及卸下,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成熟男性的知性魅力,看上去似乎剛和那些衣香鬢影的貴婦千金們攀談社交過,自帶了一股名門的矜貴氣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真是什麼財閥世家的公子哥。

  自助餐廳人滿為患,但樣貌出眾的季想卻一下便成了所有人的視覺中心,把一些人的注意力給引到了這個本不起眼的角落。

  嚴遙遙‘偶遇’偶像,心情直奔一百七十邁,只見她滿面紅光地望著季想,像只興奮的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同他說些什麼。

  季想正滿臉微笑地聽著,待轉頭看到李可唯手上那一盤顯眼的「辣椒炒辣椒」時,眼神明顯愣了會。

  李可唯:「……」

  靠。

  他無法像嚴遙遙一樣無視周圍人有意無意瞟過來的視線,只得儘量保持自然地坐到了雷旻旁邊,左手下意識地拉了拉外套。

  「季老師!這是我們李哥——李可唯,你既然還記得我,那也一定記得他吧!」嚴遙遙自覺地跟自家偶像介紹道,殷切道:「他當時還幫你綁過設備呢,不過他不是打雜的,是我們項目組的主負責人呢!」

  季想點了點頭:「我當然記得。」

  只見他朝李可唯笑了笑:「又見面了,李哥。」

  李可唯也朝他點了點頭,內心卻是一片黑線:

  這人就這麼喜歡在公共場合裝不熟嗎——

  「季老師還是這麼……風采依舊。」

  季想的目光不加掩飾地在李可唯全身上下流連了一番,像是要報復性地看回本一般,生怕別人沒發現似的,直到李可唯實在忍不住地抬頭瞪了他一眼,才依依不捨地收斂了幾分。

  雷旻埋頭吃飯,嚴遙遙天真得什麼也看不出,真得虧他坐在兩個瞎子旁邊才能如此旁若無人地幹這種事。

  「上次荊棘鳥的十周年演唱會我沒搶到票,但是我線上上看了全程——」嚴遙遙一臉崇拜地望著季想:「季哥你真的帥斃了!!!每一首歌都——特別特別特別完美!」

  「尤其開場那首《怨侶》,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唱這首!真的……你唱完我都要哭了,我高中的時候真的很愛這首,每次晚自習都會聽,還給學校的廣播站天天投稿,歌詞倒過來我都會背!」

  季想又看了李可唯一眼,那人正垂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嚴遙遙一個人喋喋不休的,倒也不嫌寂寞:「而且我覺得演唱會的版本好像比13年的錄音版更好了,怎麼說……我覺得唱得更有味道了。」

  「不過季哥,這歌這麼火,為什麼這麼多年的演唱會你一次都沒唱過呢?」

  季想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這個……」

  「可能覺得歌詞有點太悲傷了。」

  他輕聲道:「唱的時候,心裡會難過。」

  「……」

  李可唯握著勺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但片刻後還是平靜地將其放下了。

  「啊?真的嗎?」

  嚴遙遙感覺有些唏噓:「黃域老師的詞寫得確實好,雖然我也聽哭了好幾次,但是……因為這個演唱會就不唱了嗎?明明這麼多人都好喜歡……」

  過了很久,季想才低著頭笑了笑:「好吧,是假的。」

  「前幾年不唱是因為版權不在我們這裡。」

  「什麼呀!!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李可唯夾起一塊被辣椒熏得通紅的牛肉,剛要往嘴裡送,卻見右邊遞來了一盞青綠的茶杯。

  季想側倚著身子,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李哥,你喜歡吃辣嗎?」

  李可唯差點被嘴裡的辣油嗆到,硬生生地將吞了一半的肉咽了下去。

  「……最近改口味了。」

  「是嗎。」

  季想淡淡地抿了抿唇,面上仍是一副明顯不信的樣子。

  他和李可唯同居了這麼多年,粗到飲食忌口生活作息,細到對方的背上有幾顆痣、床上偏愛什麼體位都一清二楚。

  那人本來口味就清淡,有時候舌頭沾上一點辣味,眼淚和鼻涕都會應激地流下來,更別說顏色看起來這麼血紅的菜了。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大家先別點,47章發重了,因為刪除要審核的,所以我下次更新直接貼在上面,更新了會在這章評論裡說,到時候大家再清一下緩存點下一章





第47章

  李可唯被季想那雙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全身上下僵硬得像一座人型石膏似的,感覺自己肚裡像揣了個炸彈,連嘴裡的香辣牛肉也不香了。

  就在季想眼中的探究之色越來越濃時,他放在褲袋裡的手機「及時」地響了。

  「喂,嗯,我在中餐廳。」他聽了幾秒,神色不悅地皺了皺眉:「現在就過去?」

  「好,我知道了。」

  李可唯放下了捏出汗的筷子,在心底莫名松了口氣。

  季想起了身,但視線仍在李可唯身上停留了一會,才轉頭朝嚴遙遙微笑道:

  「不好意思,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先失陪一下。」

  「啊、噢!沒事沒事,季老師先去忙吧!改天有空再見面——」

  嚴遙遙眼巴巴地望著季想修長的背影,回味了好一會兒,才一拍腦門道:

  「我靠!!!忘記要簽名了!!!!」

  頂樓的特萊梅爾酒吧。

  吧台牆上的名酒仿若形狀各異的奢侈品一般,被鋪上了天鵝絨後小心地陳列在玻璃櫃裡,瓶身上的黃金與鑽石雕花在琥珀色的光下顯得更加雍容華貴,每一處花紋都精緻得跟首飾一般。且不說裡面的酒味道如何,光是這一排明晃晃的瓶身裝飾物,都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買不起的玩意。

  葉奕身上披了一件威爾頓的高定西服,給季想倒了一杯剛剛開了瓶的「無價珍寶」,看著他依舊冷淡的臉色,打趣道:

  「怎麼,陪徐小姐喝酒不開心了?」

  見那人不答,他便自顧自地飲了自己杯中的酒,抱怨道:「拜託,這是正常的商業社交。你之前不是也很會嗎?怎麼今天這麼沒精打采的?」

  「打擾到我了。」季想面色甚是不鬱,方才陪那些貴婦千金們品酒聊天時,還能勉強維持住往日的風度,這下只和葉奕獨處時,原先擠出來的笑臉便掉了個乾乾淨淨。

  葉奕嗤笑一聲:「打擾你什麼了?你這一天天的又沒什麼事幹,和我一樣陪美女喝酒多好。」

  季想淡淡地回道:「打擾我追人了。」

  「……噗!!!」

  葉奕差點把嘴裡一口幾千來塊的酒噴出來,他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哈哈哈哈!你!?追人!??太搞笑了——你也會追人!?」

  季想面色冷了下來:「笑什麼。」

  「好吧……哈哈哈哈我不笑了……」葉奕憋笑的表情跟便秘似的,聲音也自帶顫音:「那你……」

  「咳,那你具體是怎麼追的?」

  季想沉默地回想了許久,緩緩道:「用眼睛。」

  「用眼睛?」

  「看他。」

  「……」

  葉奕用一臉看弱智的表情道:「季想,你今年是三十歲,不是三歲……你知道吧。」

  「你就不知道使點手段,說些花言巧語哄哄人家?再不行直接給她買包買口紅買高跟鞋買化妝品,到時憑你這張臉還愁拿不下?」

  季想自然知道如何做才能最快讓別人對自己動心,但不知為什麼,對著李可唯,他總是不情願編出那些天花亂墜、虛情假意的話來,也不願意用自己這一身皮囊去哄騙他。

  那人早就知道,真實的他遠不像螢幕前做明星那般遊刃有餘,反而更像塊又蠢又笨的石頭。

  「說實話,你追過人沒?」葉奕忍不住問道。

  季想回道:「沒有,都是別人追的我。」

  「靠……」

  葉奕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追人呢,也得要‘因材施教’,看對方到底吃你哪一套。有人就喜歡強硬一點的,覺得比較有安全感,但是有人呢,她本來的性格就已經很強勢了,你來硬的人家可能會有危機感,這時候呢,就要儘量溫和一點對她……」

  「唉呀,反正你軟硬兼施,看看人家是吃軟還是吃硬,我活了這半輩子,還沒見過軟硬都不吃的人。」

  季想看著杯中幾近透明的金色酒液,似乎陷入了漫長的思考。

  就在葉奕以為他又要無視自己的「忠言」之時,那人突然轉過頭,指節叩了叩服務鈴,望向了吧台擦拭著高腳杯的酒保。

  「您好,請問您需要來點什麼?」酒保放下杯子,態度溫和地回道。

  「你們這度數偏高的酒有哪些?」

  酒保望了一下玻璃櫃,回道:「度數比較高的有‘golden dream’和‘silver heart’底酒都是伏特加,得有60度,還有稍微低一點的……」

  「不用了。」

  季想朝他笑了一下:「幫我各來一瓶吧,麻煩了。」

  李可唯吃完飯後,與嚴遙遙一起靠在欄杆上吹了一會海風,之後感覺有點頭暈,便先拿著房卡回房了。

  雖然是普通等級的客房,但室內空間竟感覺比外面酒店的標準房都大,除了一張一米八的大床外,茶几旁的懶人沙發也能臥下來當床睡。

  他一進門,在黑暗中便能聞見一股柔和而醇正的香氣,開了燈一看,原是電視旁的櫃子上放著一尊巴掌大的彌勒佛沉香木雕。

  「……這不會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吧,也太有錢了。」

  李可唯嘀咕了一聲,將行李放下,扯了扯自己被海風吹得鹹濕的衣領,打算先去洗個暖和的熱水澡放鬆一下。

  直到把腳趾都燙得發紅,他才心滿意足地裹著浴袍赤腳走了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發梢未幹的水珠,一邊順勢躺到了柔軟的大床上。

  刷了一會社交軟體後,李可唯猶豫了一會,還是點開了某軟體的搜索欄。確認四下無人之後,他才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地輸了幾個大字:孕婦四個月要注意什麼。

  仔細思索了一會兒,他又把那「四個月」刪刪改改,改成了「十八周」。

  李可唯認真學習了一下一位博主整理的營養食譜,感覺用手機不太好記,於是又捂著酸疼的腰爬下床,從行李箱中模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來,打算把飲食、衣服、運動等各方面的注意事項整理成一個思維導圖。

  就在他剛寫了幾行字時,門外傳來了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誰啊?」

  李可唯猜想可能是嚴遙遙有東西忘他這了,於是將身上的浴袍系緊,扶著牆走向了門口。

  「您好,請問有人嗎——您的朋友喝醉了,我將他送回來……」

  誰知門外卻傳來了一個他從未聽過的陌生男人聲音,李可唯皺了皺眉,握著門把手的動作頓了頓。

  那人見沒人開門,便重新清了清嗓子,加快了敲門的頻率:

  「有人嗎,勞煩開一下門——」

  李可唯歎了口氣,只得擰開了門把手。

  「什麼事——?」

  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站在門口,肩上正吃力地架著另一個爛醉如泥的高大男人,他看見李可唯時面上露出了微微訝異的表情,但片刻便恢復了正常:

  「噢……他是我剛才在酒吧一起喝酒的朋友,剛才這兄弟有點喝多了,幹了兩瓶伏特加下去,我看他醉得都不會喘氣了,就先送他回來了。」

  葉奕看著面前只穿了浴袍的李可唯,目光從他若隱若現的鎖骨掃到了衣服底下那白皙泛紅的腳趾,不好意思地轉移了視線,心裡得出了「季想這小子眼光還不錯」的結論。

  「咳、他說他的房間就在這,1806號房,然後我就送他過來了。」

  李可唯有些狐疑地看著眉眼緊閉的季想,視線在那人發白的嘴唇上停留了一會:「真是他親口和你說的?」

  「是啊,就是這個醉鬼說的。」

  葉奕面不改色地撒謊,絕口不提他方才讓人去查李可唯房間號的事情。

  「你不知道他是誰?」李可唯眉頭越蹙越深。

  葉奕擔心再這樣下去恐怕會露餡,連忙作出一副吃力的模樣:

  「酒吧那麼暗,都喝成這樣了,誰知道誰是誰啊!」

  「唉……這傢伙還挺沉的,先生你能不能……唉!搭把手!我快扛不動他了!!」

  李可唯雖然心中還有疑慮,但感覺也不好讓陌生人一直抬著季想,於是便伸出一隻手好心地將他半攬了一下。

  誰知那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仿佛瞬間誕生了身體意識一般,整個人直接軟塌塌地倒到了李可唯懷裡,腦袋還不偏不倚地靠在他的頸側的凹陷處。

  李可唯:「……」

  葉奕見狀連忙見好就收,打算深藏功與名:「那我就先走了啊!麻煩您照顧這個兄弟了,他今天喝得酒度數很高,剛剛已經吐過一回了,一會不知道會不會還要吐……」

  「……等等!你先別走!你——」

  李可唯的身體幾乎被季想那大高個給壓住了,動彈幾步都尤為艱難,見葉奕放下人就要走,急得喊了一聲:「我不是他朋友!你先把他弄走!!你幫我去找前臺的服務生——」

  誰知那陌生的男人聽完這句話後,腳底跟抹了油一般,溜得更快了。

  大晚上的,李可唯被迎面而來的呼呼海風吹得腦門脹了起來,頸側那均勻而粗重呼吸仿佛一把敲在他心上的錘子,每一下都狠狠地在那堅硬的外殼上擊出新的裂痕來。

  「……」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連拖帶拉地把季想給弄進了房間,方才怡人的木香瞬間被一股刺鼻而濃郁的酒味給取代了。

  把這「重量級」的傢伙給放到了床上,李可唯靠在懶人沙發上歇了一會,望著季想那張蹙著眉的臉,愈發覺得自己今夜不能久留此人。

  翻了一會手機連絡人,當他發現季想如今身邊熟識的人自己一個都不認識時,便決定還是用座機直接撥電話給酒店的前臺。

  「0、0、0——」

  李可唯等了幾秒,聽到對面響起一陣悅耳的人聲:

  「您好,這裡是前臺,請問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他握著電話回道:「喂,我這裡是……」

  身側猛然重重地響起「啪」地一聲,隨即耳邊的話筒便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李可唯背上暫態冒起了一層冷汗。

  只見一隻青筋暴起的手正攥著那根被掐斷的電話線,片刻後,那泛白的指節漸漸松了,斷了電源的插頭像被掐了腦袋一樣,奄奄一息地垂到了地上。

  「別…趕我走……」

  身後傳來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李可唯僵住了,感覺自己的腰被一雙大手緩緩地、不容拒絕地環緊。

  「老婆……」

  季想把臉貼在李可唯的背上,閉上了眼睛,意識不清地囈語道:

  「別趕我走……」





第48章

  【看不到47章的同學,點右下角的「我的」-「個人設置」-「清除緩存-「清除全部」」,就可以看到啦】

  那人剛洗過澡,隔著一層浴袍都能聞到裡頭每一寸皮膚散發的沐浴清香。氣味裡摻著淡得發苦的檸檬味,神思恍惚間,季想忽然記起很多年前他們抱在一起、擠在一張小床上的時候。

  那時出租屋裡床又老又舊,躺在上邊的人稍微挪一挪位置,便會聽到一陣地動山搖的「咯吱」聲。到了陰雨天,床頭受了潮,還會聞見一股刺鼻的木頭發黴味。

  每當李可唯來這裡過夜時,季想就喜歡摟著他睡。

  他總是習慣把頭埋在那人的頸窩裡,安靜地感受著那帶著溫度的體香,全身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了下來。

  李可唯一開始怕癢怕得直躲,逃了幾次之後,腰身便被季想的花臂給圈得不能動彈了,又努力地蹬著腿掙扎了許久,最後還是只好疲憊地認命了。

  「你是小孩嗎?」

  他推了推季想黏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無奈道:

  「我可沒塗香水啊,洗澡用的是樓下九塊九的特價香皂。」

  「你這麼喜歡聞,自己也去買一塊來用。」

  「……」

  季想沒說話,只是把頭埋得更深了。

  李可唯不知道,離婚後的那一年,季想快把市場上檸檬味的洗漱用品都買了個遍。

  檸檬洗髮水、檸檬沐浴露、檸檬護髮素、檸檬身體乳……甚至,超市里降價到兩三塊錢的便宜香皂。

  只可惜,這麼多種千篇一律卻又如此相似的味道,竟然沒有一種讓季想再次產生那種靈魂皈依的安心感。

  這麼多年過去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讓他感到安心的不是檸檬的氣味,而是李可唯自己獨有的味道。

  李可唯還未緩過神來,握著電話的手腕便被人緊緊往後一攥,整個人瞬間失了衡,倒在床上後悶哼了一聲。

  「老婆……你好香……」

  季想喝醉之後,原本清明的黑眼睛也像蒙了一層霧似的,整個人的狀態也有點發怔。只見他垂著眼,順勢壓在了李可唯上面,膝蓋強硬地抵在那人腿間,低著腦袋像覓食一般,本能地往那大敞的浴袍領口探去。

  「季想……!!」

  李可唯脖子上起了一層汗,大氣不敢喘,一時不知道他的手該護著小腹還是該擋著季想,生怕那人發現自己肚子的異狀。

  但幸好季想今晚喝得有些不省人事,腦子裡只想著同李可唯親近,一時倒也沒察覺到他身體上的變化。

  「你、……你——快點起來!!」

  感覺到那人的嘴唇與頸側相貼廝磨的濕潤觸感,李可唯整個人一激靈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從頭到腳跟竄了電似的,脖子和耳根霎時漲紅一片。

  「不起來……我好久沒抱你了。」

  季想好像篤定今天李可唯不會對他怎麼樣,打算耍無賴到底了。

  他一邊偏頭吻著李可唯的脖頸,一邊握住了那人的手腕,放到了自己臉側。

  「……你、想我嗎?」

  「你為什麼不和以前一樣抱我了……」

  李可唯「被迫」摸著季想那張臉,身上的浴袍系帶鬆鬆垮垮地散了一半,連大腿根都露了出來。他提心吊膽了半天,卻沒見那人像上次那般失控地來扒他衣服。

  季想閉著眼將李可唯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裡,嘴裡還絮絮叨叨的,全無白日裡大明星在人情場上與人談笑風生的泰然自若感:

  「老婆……你想我嗎……」

  「我從那天在車上見到你之後,就……想這麼抱你——」

  「你為什麼、不抱我、也不對我笑了……」

  那聲音雖然成熟而低沉,但聽起來卻不知為何多了絲可憐兮兮的委屈感。

  李可唯感覺到那帶著酒氣的喘息噴薄在自己的脖子上,好像在輸送著季想的心跳一般,一下接著一下,粗重而有力,讓他恍惚間忘了掙扎。

  「老婆,你也抱我一下,就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季想這人不知道受了什麼精神刺激,一晚上叫「老婆」的次數得趕上他們當年結婚好幾個月的次數了。

  「為什麼一直叫……我們不是早就離婚了嗎?」李可唯忍不住道。

  誰知季想的反應卻十分激烈,他不斷地低聲重複著:

  「什麼離婚……沒有——我和可唯、沒有離婚……」

  「我們感情很好,不離婚……」

  這一次李可唯沉默了好久,最後才歎了口氣,自暴自棄地閉上眼,任由那人將他越摟越緊。

  ——就當是作了一場糊塗夢吧。

  「我難受。」

  季想垂下來的睫毛微微顫著,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哪裡難受?」

  李可唯睜著眼睛,艱難地抽出手,按了按他皺起的眉頭。

  「頭暈,想吐……」季想誠實地回道。

  「呵,叫你喝度數這麼高的酒,對自己的酒量一點數都沒有嗎?」

  李可唯聞言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以前和大雄聚會吹瓶,把自己吹到腸胃炎進醫院,上吐下瀉了一整天,才幾年就忘了?」

  「當時誰發誓說以後喝酒一定有度的?」

  「沒忘……」

  季想的胳膊勾著李可唯的背,搖頭:「沒忘……」

  「如果不喝醉,你就……不願意見我了。」

  「……」

  李可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心情有些五味雜陳。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去洗澡吧。」

  「你身上好臭。」

  季想也不知聽沒聽到,反感地皺了皺眉,還翻了個身子朝向另一邊。

  「不洗也行,不洗你就出去吧。」李可唯用指頭戳了戳季想的眉心:「我可不想我的房間裡全是發臭的酒味。」

  「洗……」季想眼睛累得都睜不開了,嘴裡卻還念念有詞:

  「我不出去——」

  「不要、別趕我走……」

  李可唯實在拿他沒轍了,只好半跪在床上,沒好氣地把那人身上全是酒氣的衣服給扯了。

  「抬手。」

  季想聽完遲緩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聽話地把雙手直楞楞地舉了起來。

  「讓你抬手,不是讓你舉手啊,舉這麼高做什麼!」

  李可唯艱難地把季想身上的領帶和外套都卸了,只剩半截襯衣一直掛在他身上下不來,氣得都快笑了:「醉到連衣服也不會脫了,等會我把你拍下來發到網上,讓你粉絲看看你現在這副德行。」

  誰知季想聽完竟然搖了搖頭,篤言道:「你不會的。」

  李可唯問:「為什麼?」

  「你不捨得。」

  不知這句話又戳到李可唯心裡的哪個痛點了,他洩憤似的把那襯衫又拽又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扒了下來。季想則是吃痛地哼了一聲,有些不明所以地睜了眼,似乎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過來,快點。」

  李可唯瞟過眼前那具精悍赤裸的身軀,脖子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燥的,登時紅了一片。

  幸好浴室裡有一個白瓷浴缸,正好能塞下季想這麼個一米九的大塊頭,不然這麼占位置的人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季想順從地躺了進去,在熱水氤氳的白汽之中又萌生了睡意,方才嘮嘮叨叨「老婆」長「老婆」短的嘴終於可以消停片刻了。

  李可唯從架子上取了塊嶄新的毛巾,擰了些熱水後,便搬了張凳子,坐在浴缸旁邊給他擦身。

  浴室裡十分安靜,只聽得見淋浴頭上未盡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地板的聲音,與牆上排氣扇微弱的轟鳴聲。

  「……季想?」

  李可唯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卻沒有得到那人的回應。

  他把熱水打濕的毛巾擱在浴缸邊緣,用手指去探那人鼻息,卻感受到了一陣陣均勻規律的呼吸。

  「睡著了。」

  李可唯托著腦袋,隔著水汽望著季想那刀鑿斧刻的側臉,漸漸出了神。





第49章

  這麼多年過去,今晚好像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季想。

  李可唯下意識地伸出手,但卻在快要觸及那人臉頰的時候,又「近鄉情怯」地停滯住了。

  季想似乎比前一陣子又清減了一些。

  他的下頜瘦得清晰分明,一絲多餘的贅肉都沒有,鼻樑與唇面的線條也顯得更加淩厲了,那副薄情冷性的氣質都快從骨相裡透出來了。

  李可唯又默默地看了他許久,終究還是沒能克制住,上手輕輕掐了一下那人的臉蛋。

  ——感覺手裡的皮薄了不少。

  他又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心中依稀浮現季想從前躺在自己懷裡的樣子,甚是納悶:

  奇怪。

  沒有魚尾紋,也沒有面中凹陷,更沒有白頭發……

  怎麼就是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

  到底是哪裡變了呢——

  從前季想不到二十的年紀,眼睛又黑又清,頰邊還有還未褪去的嬰兒肥。雖然是個冷峻的酷哥,但臉上簡直嫩得能掐出水來。

  李可唯曾經總是對他的臉頰肉愛不釋手,但每次還沒享受個幾秒鐘,就被黑著臉的季想給狠狠翻身壓制住了。

  那人最不喜歡別人動他的臉。

  想到這,李可唯又趁機在那據說上了百萬保險的臉上摸了幾把,感覺自己這一趟至少回本了。

  見季想還沒有轉醒的意思,李可唯又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他俯下身,將毛巾用熱水浸濕,像以前那人生病時照顧他一樣,輕輕地拭過他的額頭,再往下拭過眉眼、鼻樑、嘴唇,擦完後把他沉在水裡的手臂給托了起來。

  左臂上的刺青倒還是張牙舞爪的模樣,絲毫沒被歲月抹去半分痕跡。

  那一大片黑不溜秋的東西還是季想當年錄製《夢蓮》專輯時,為了配合MV的錄製效果而特意準備的。

  本來拍攝時已經準備了紋身貼,但那時季想的腦子裡不知想了什麼,竟然讓紋身師直接紋他左臂上,並且之後也再也沒去洗過,一留就是七八年。

  只見上邊紋的金剛瞪著雙銅鈴般的大眼,對著虛空怒目而視,雖是金尊佛身,但卻一臉煞星魔氣,和它主人生起氣時的模樣還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李可唯擰了擰毛巾,忽然回想起以前住在樓下的小孩被那人的紋身嚇哭了好幾次的事,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等好不容易把人高馬大的季想從浴缸裡給扶回床上,李可唯抹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汗,已經累得有點站不穩了。

  自從懷了孕之後,他的精力便開始直線下降,肚子裡仿佛有一股神秘而貪婪的力量在源源不斷地攫取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吃完了沒多久就犯餓,稍微久站一會兒便開始眼前發黑,體力甚至還不如社區裡釣魚登山的老大爺……

  李可唯看著床上的季想,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那地方的觸感還是軟的,跟吃撐完脹起來的肥膘差不多。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那兒似乎又比前幾天量腰圍的時候大了一小圈。

  幸好那人醉得人都傻了,不然指不定會被他看出些什麼。

  「可唯……」

  「可唯——」

  身後適時地傳來幾聲模糊不清的低語,聲音帶著股啞意。

  原來這人還沒睡著呢……

  李可唯滿頭黑線地走到床邊,卻見季想側臥著身子,赤裸的手臂橫跨了大半張床,剛剛蓋上的被子已經滑到了他的腰際,露出了大半個精壯的身軀。

  「睡……你、一起……睡——」

  那人雖然眉眼緊閉,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樣,但嘴上卻仍是囈語不斷,左手在被子上重重地拍了幾下,示意李可唯躺過來一起睡。

  「……你一個人就占了大半張床了,我要睡在哪?」

  李可唯頗有些無語地看著說夢話的季想,順手將他腰間的被子給提了上去:「你自己睡吧,我今晚睡沙發。」

  季想半夢半醒間仍然精准地抓取到了李可唯話中的關鍵字,眉頭霎時沉了下來:「老婆……不和我睡……」

  「那要和誰睡!?」

  「你……就是喜歡那個戴眼鏡的是嗎——」

  戴眼鏡的?

  李可唯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季想說的人好像是王行深。

  自從去醫院檢查發現自己懷孕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主動聯繫過那個醫學博士學弟了。雖然感覺這樣很對不起那個滿腔熱情的人,但李可唯總覺得自己懷孕這事也挺說不出口的,更不好向那人坦白,於是便採取了這種「半冷落」的方式,想著王行深覺得沒趣了,便漸漸也不會來找自己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用多說,只要表現得稍微明顯一點,對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王行深不是傻子,自然也察覺到了李可唯有意無意的疏遠。但是他還是不大甘心,就好像快要水到渠成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一樣,於是又堅定地對著李可唯猛烈地追求了一陣。

  直到最後李可唯以「兩人之間不合適」的藉口婉拒了他,王行深才逐漸落寞地偃旗息鼓了。

  說起來,季想似乎也只在那天晚上見過王行深一面,沒想到竟然把他記得這麼牢……

  「你不要喜歡他——!」

  季想不知哪來的勁,抓著李可唯的手不放,聲音也帶了股煩躁的意味:

  「不要……喜歡他……」

  李可唯平生第一次見季想如此無理取鬧的一面,覺得還挺新奇。畢竟以前那人就算喝得死醉,也像個一言不發的悶葫蘆,什麼事都往心裡埋,即使對著他也不願意往外泄出一個字。

  「那喜歡誰?」他垂眼看著季想用力握著他的那只手,問道。

  「不要喜歡他……」

  季想眉間蹙得死緊,仿佛裡頭有個解不開的結一般:「不許喜歡別人。」

  「……」

  「放手。」

  李可唯心情複雜地抽了抽手,結果被那人反扣著手插進指縫,抓得更緊了。

  他歎了口氣,聲音有些疲憊:「一點多了,我也要去睡覺了。」

  「就在這裡睡。」季想悶悶地道。

  在這裡睡,明天早上起床我們倆都得嚇個半死……

  李可唯在心裡吐槽道,嘴上卻放緩了語氣:「我馬上就睡了,但是我得先去刷牙,所有你要先放手,不然我怎麼去刷牙?」

  季想用他遲鈍的腦子思考了一會兒,最後竟然強忍著睡意,把嚴絲合縫的眼皮給撐開了,用那極黑的眼一言不發地盯著李可唯,這才慢慢松了手。

  李可唯:「……」

  這人真的喝醉了嗎,怎麼這麼不好騙呢!?

  頂著背後壓迫感極強的視線,李可唯只得僵著身子去浴室刷了趟牙。

  季想看著他從浴室回來,重新躺回自己身邊,這才翻身摟住他,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相比之下,李可唯由於肚子揣著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玩意,過得可就沒這麼舒心了。不管是往左轉還是往右轉,都擔心季想的手壓到他的肚子,於是只得跟條死魚似的直挺挺地躺著。

  室內所有的燈光盡數熄滅,一方天地陷入了昏沉的黑暗中。

  而在這寂靜之中,他的一切感官仿佛都被無止境地放大了,身軀也逐漸變成了一塊沉重麻木的硬石板,甚至連如何自然地呼吸都忘了。

  他能感受到身旁床墊陷下去的重量,能聞見空氣間那股剛洗浴完的味道,能聽見窗外海風偶爾粗重的呼嘯聲,甚至能清楚地聽見空調從待機到啟動的聲音。

  短短三個小時,李可唯在心裡默數,這個不知道什麼牌子的空調啟動了兩次。

  撐著眼皮熬到了四點,他再也忍不住了,從床上披著浴袍爬了起來,小心地避開熟睡的季想,捂著小腹跑到了沙發上。

  見那人仍毫無察覺地睡著,李可唯又從衣櫃輕手輕腳地找來一床毛毯,往身上一蓋,沒幾秒,一陣沉重的睡意便席捲而來。

  睡著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唉,還是得睡沙發啊……





第50章

  早上七點,季想睜開眼的時候感覺全身上下都非常不舒服,腦袋像被車輪碾過似的,裡頭的血肉都糊作一塊了,沉得仰不起頭來。

  「嘶——」

  他艱難地從床上坐起身來,皺著眉緩了一會,等那股噁心勁兒過去了,便起身和往常一樣去浴室洗漱。

  正當他赤著腳走過地毯,打算順手將窗簾扯開時,冷不防地看見沙發上安靜地蜷著一個人。

  季想看著李可唯沉睡的側臉,愣了半晌,花了好幾秒才依稀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似乎是覺得那些失控的行為事蹟有些丟臉,他捂著額頭,輕輕歎了口氣。

  李可唯還在睡著,且睡得極沉,眼底掛了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被窩外露出個尖削的下巴,看上去一整晚都沒休息好。

  季想守在沙發旁邊,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等到腳快蹲麻了,才把手臂墊到那人身子底下,連同毛毯將人裹成一團,給攔腰抱了起來。

  「嗯……」

  身體陡然離地,李可唯不適地擰了擰眉,喉間輕哼了一聲。

  季想低頭看他,卻發現那人只是把挨著胸膛的頭轉了個姿勢,並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輕緩地將李可唯放在床上,將已經松垮的浴袍帶子重新系了起來。

  已經在那人腰間簡單系了個結之後,季想動作頓了頓,不知想了些什麼,指尖一挑,又將那結解了開,掌心沿著胸口一路往下,最後停在了微微鼓起的小腹上。

  他垂著眼盯了那處許久,似乎在認真地思考著什麼,指尖也隨著那不切實際的猜想顫了起來。

  但過了好半晌,他似乎感覺自己是想多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將那浴袍重新攏了起來,細心地幫李可唯系好腰帶。

  身側的手機應時地震了一下。

  季想順手解開了鎖屏,發現是葉奕給他發來的消息:

  【葉公子】:我知道你現在還沒起,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葉公子】:別忘了今天中午要和徐小姐他們一起吃飯啊![表情]

  【Eris】:起了。

  【葉公子】:!?????

  【葉公子】:大哥有沒有搞錯,現在才七點半,你別告訴我你昨天睡夠了八小時……

  【Eris】:沒有八個小時。

  【Eris】:六個小時。

  【葉公子】:原來你這麼不行……是不是昨天喝太多了。都怪我!!!

  季想看著那散發著螢光的螢幕,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Eris】:你想多了。

  【Eris】:昨天什麼都沒發生。

  【葉公子】:……6

  【葉公子】:馬上把你的備註改成「聖人」。

  季想沒心情和他搭腔,回道:

  【Eris】:今天中午哪個包廂?

  【葉公子】:中餐廳三樓的蘭亭。

  【Eris】:ok。

  【Eris】:對了。

  【Eris】:你叫William去我房間拿一套乾淨衣服,送到1806來。就放在門口,不要按鈴。

  【葉公子】:媽的,你怎麼不自己跟他說啊……喂喂——

  ……

  季想放下手機,感覺身上忽然有點涼。他幫李可唯掩好被子後,拿起床頭的空調遙控器,把室溫又調高了一度。

  就在這時,那人放在辦公桌上的電腦突然白光一閃,在靜寂的空間裡猛然彈出一個清脆的「叮咚」聲。

  是李可唯企業辦公軟體特有的提示音。

  季想皺了皺眉,打算把電腦調成靜音模式。他輕車熟路地用李可唯以前玩網游時的一串數字id解開了鎖屏,剛要按下F6時,一個編輯到一半的word文檔卻猝不及防地闖進了他的視線之中。

  【十八周運動匯總】

  【十八周營養食譜】

  【十八周日常備用】

  ……

  ————————

  「喂?啊、許總!已經十一點半了嗎!?……好的好的,我現在就看,剛才在睡覺,不好意思……」

  李可唯被上級一通火急火燎的電話驚醒之後,急忙翻身下了床,劈裡啪啦地輸了一串數字,登上了企業辦公軟體。

  只見那上邊已經有了彈出了幾十條消息,紅色的未讀標識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好的……我看到了,曉言姐發的那個功能模組部分調整的文檔對吧,我現在就看,您放心,發佈會前能改好——」

  李可唯側著頭,左手艱難地扶著手機,一目十行地掃過了新增的那幾個需求文檔,心下有了大概的優化步驟,打算一會兒給雷旻講講。

  「奇怪,電腦怎麼突然靜音了……」

  他看著F6上的小白點,煩躁地撓了撓頭:「難道是我昨晚不小心按到了?難怪聽不到消息的提示音了。」

  昨晚——

  意識到了什麼,李可唯敲擊鍵盤的手一抖,猛地一回頭。

  床上空空曠曠,被單平整得像被熨過一般,連那人躺出的一大塊凹陷也蕩然無存。

  頸間熾熱的喘息,用力到窒息的擁抱,近乎情語的呢喃……

  仿佛真的如同靈虛幻境一般。

  天光一亮,那薄霧似的春夢便了無痕了,好像那人昨天根本就沒來過一般。

  說不清是慶倖還是悵然,李可唯放下滑鼠,對著那張床一個人發了好久的呆。

  但不久後,他便發現床頭上多了個新鮮的塑膠袋,裡面好像裹著什麼東西。

  「……」

  李可唯走近一看,將袋裡的盒子掀開,一股甜糯的香氣撲鼻而來。

  只見盒子裡裝了一盅已經涼了的紅棗薏米甜粥,旁邊還放了兩個看上去能膩死人的奶黃包。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個黃色小卷,放到嘴裡咬了一口,沙質的流心一下子填漫了整個舌根。

  好甜……

  今天天氣很晴,但陽光並不強烈,溫度也降到了二十六七度,許多人吃完飯後並沒有立馬進客房午睡,反而選擇在頂樓的咖啡廳吹吹海風,看看風景。

  海面上風平浪靜,像一塊被打磨過後的深藍色瑪瑙,泛著股靜謐而神秘的青黑色,不像片充滿生氣的海,反而更像個無邊無際的湖泊。

  周圍的海域有許多火山噴發後形成的小島,側面是怪石嶙峋的斷崖,但頂上卻長出了一片柔軟的青草來,毛毯似地鋪在那火山岩上,仿佛北歐童話中寫得世外桃源一般,綠得令人心曠神怡。

  幾隻海鳥俯身嚎叫著低空略過,雪白的翅膀割開那平靜的藍黑海面,霎時波浪濺湧,銀光爍爍。

  嚴遙遙今日特意準備好了她最愛的專輯,準備抓緊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去找她偶像簽名。誰知等終於發現季想的身影時,那人的身邊已經圍了一群衣著不凡的男男女女。

  「我去,鉑柯的夏季限量款燕子包、蓋亞的八月新款蝴蝶連衣裙、阿迪亞的鉚釘高跟……」

  嚴遙遙癡癡地望著站在季想身旁的窈窕身影,如數家珍地將那一身穿搭像報菜名一樣報了出來,哀歎道:「蓋亞裙,每個女人的畢生夢想——」

  「這輩子不知道能不能買得起一條……」

  等那梳著公主頭的女生轉過身時,嚴遙遙才吃驚道:「誒!?這不是徐elle嗎!!」

  李可唯感覺自己在聽外星語,捂著額頭道:「這又是誰?」

  「李哥你不關注時尚圈和娛樂圈,不認識她也很正常啦。」嚴遙遙朝他解釋道,「她是華裔,從小在G國長大,算是富二代那種?不過她現在擔任《Aude》的副主編,自創的品牌在時尚圈很有名,有很多歐美明星都有在穿。」

  「唔……」

  李可唯應了一聲,視線卻落在了她旁邊穿著灰色休閒衫的季想身上。

  那人雖然正低頭微笑附和著其他人,但面上卻始終有股心不在焉、神思不屬的感覺。

  「李哥,你說我能直接闖進那個富婆圈去找季老師要簽名嗎?」

  嚴遙遙咽了咽口水:「要不我等那群人走了再去?」

  「唉……要是季老師今天都跟那群人在一起的話我得等到什麼時候——」

  李可唯笑了一下:「你想去的話就直接去吧,反正那些人也不認識你。」

  他轉頭望瞭望,發現附近還有許多像嚴遙遙一樣,期期艾艾不敢上前的女生,便提議道:「我看這裡還有幾個跟你一樣拿了專輯的人,你實在不敢的話可以和她們一起去。」

  「有道理!」嚴遙遙贊同地點了點頭,轉身便沒了蹤影,估計是去「呼朋引伴」去了。

  李可唯靠著欄杆吹了一會海風,跟雷旻打了一通電話,發現那人還在高爾夫球場打球。他便將剛才上級交付的需求變更簡單地和他說了一下,讓雷旻打完球之後再聯繫自己。

  等到一通電話打完,李可唯想回頭看看嚴遙遙的簽名弄好沒,便見小姑娘一個人茫然地站在離季想幾步遠的位置,懷裡還以一個極度變扭的姿勢抱著個陌生的小孩。

  ……?

  嚴遙遙遠遠地一見李可唯,就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救星一般,眼睛瞪得溜圓:「誒!!李哥我在這!!你快來救救我!!!」

  李可唯一頭霧水地走向前去,只見嚴遙遙把她那寶貴的專輯夾在腋窩底下,兩手艱難地舉著那小男孩的腰,像獅子王裡那只狒狒舉著辛巴一樣。

  小男孩看上去一歲半左右的年紀,屁股上還包著個肥厚的紙尿褲。只見他嘴裡叼著個奶嘴,似乎覺得自己被抱得很不舒坦,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口大哭一般。

  「……怎麼回事?」

  嚴遙遙急得臉都紅了,她自己也還是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從來都沒抱過這種一兩歲的小孩,慌不擇路道:「李哥……!我手、手酸了!你先幫我接一下!!」

  李可唯沒辦法,只好先將那人型的定時炸彈小心地接過手中。

  他的手法比嚴遙遙這種未經人事的小丫頭熟練多了,一隻手扶著腰,另一隻手托著屁股,只輕輕地搖了一搖,方才那癟了嘴的小孩便舒服地眯了迷眼睛,立馬變得服帖了不少。

  「我天……李哥你好厲害啊,明明是男人!帶孩子的手法比我媽還強!」嚴遙遙終於解放了雙手,一雙眼睛都成了崇拜的星星狀。

  李可唯無奈地抽了抽嘴角:「你先說這孩子哪裡來的吧。」

  「哦哦!是這樣的,剛才我不是想拉人和我一起去要簽名嗎,結果就跟一個抱著孩子的姐姐對上了視線。」嚴遙遙撇了撇嘴:

  「我以為她是要和我一起去要簽名的呢,結果她問我能不能幫忙看一會兒孩子,她的褲子弄髒了,得回房間重新換一條。」

  嚴遙遙看著李可唯無言以對的表情,急道:「哎呀!當時情況很緊急的!如果是李哥你,肯定也會答應她的!」

  李可唯看了看懷裡的小孩,有些懷疑地道:「誰會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呢?」

  「這裡離服務台很遠嘛,而且我剛剛也和那個姐姐互換了手機號……」

  就在這時,那小男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眉頭一皺,「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

  嚴遙遙目瞪口呆:「李哥,他怎麼哭了?」

  李可唯的右手無措地拍著那一團小身軀的背,拍了一會,又握著那兩條手臂將小孩顛了顛:「不哭、不哭……」

  「你媽媽很快就回來了,身為一個男子漢,你能不能勇敢點——」

  可惜這招似乎一點也不見效,沒過幾秒,小男孩哭得更大聲了。

  中氣十足的嚎哭聲幾乎把半張船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

  李可唯抱著那涕泗橫流的小孩,舉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得神色尷尬地原地踱著步,輕聲哄著:

  「不哭、不哭哦……」

  「來來來,我們一起去找媽媽——」

  他仰著頭四處張望,本想看看小男孩的媽媽回來沒有,不料回頭卻在那一群人驟不及防地對上了季想複雜的眼神。

  作者有話說:

  小季還不敢確定,畢竟也不造十八周是個啥╮( ̄▽ ̄)╭,但是懷疑度已經接近85%……





第51章

  那人不知在船頭這般看了他多久,一雙眼裡的情緒竟然比身側那發黑的大海都還要濃厚。

  李可唯也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偏過頭去,抱著小孩的那雙手也不禁抖了一下。

  ……不對,他心虛什麼?

  這又不是他的小孩,而且那人也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

  李可唯心下定了定,不知從哪來的底氣,重新挺直了腰板,回頭望去。

  這回倒是季想怔住了,眼神有些飄忽地看著那嚎哭不止的人類幼崽,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可唯在那群人中望見了葉奕的面孔,覺得頗有些熟悉。他的視線在那人與季想之間轉了幾下,眼睛一眯,心裡對昨晚的事隱隱有了猜測,整張臉霎時冷了下來。

  葉大少爺被他這麼毫無感情地一掃,難得心虛地噎了一下,先是低頭裝模作樣的咳了幾聲,接著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季想,低聲道:

  「……我們好像露餡了。」

  季想的嘴唇動了動,但沒發出聲來,眼神仍是靜靜地盯著不遠處的李可唯。

  看著那人耐心地低著頭哄小孩,看著那人因為手臂酸痛而支撐不住地把小孩放在地上,看著那人做鬼臉逗小孩笑,看著那人最後再將小孩抱還給家長……

  李可唯眼角彎下來的弧度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讓人看上一眼,便能感覺心間被一股溫柔的暖意所環繞著。

  季想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憶起了一些影影綽綽的美好,眼底也不知不覺流露出了幾分眷戀之色。

  他身旁的徐ELLE卻皺了皺眉,抱怨地轉過身去:「啊——小孩真煩人。」

  「不分場合大哭大鬧,有時候還會突然尖叫,下次我要叫Jackson禁止五歲以下的小孩上船。」

  「還好我是丁克,這輩子都不用生小孩養小孩。如果有一天我結婚了,我肯定第一時間讓我老公去結紮……」

  身邊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不聽話的小孩確實很煩人。」

  「有時候真的很想掐死那些尖叫的小孩……」

  「如果我的小孩在公共場合大哭大鬧我一定會狠狠收拾他一頓!讓他再也沒膽子撒潑耍賴——」

  「……我感覺家長的教育也很重要吧,有些家長素質就不怎麼樣。教育出來的小孩自然就是煩人精。」

  有人拍了拍季想的肩膀:「Eris,你覺得呢?」

  「我?」

  季想望著遠處,似乎還沒緩過神來,眼神飄忽地微笑了一下,驢唇不對馬嘴地接了一句:「我也很喜歡小孩。」

  葉奕:「……」

  人家是問你對討人厭小孩的看法好嗎。

  GoldenDream航行的第三天,天空下起了雨。

  遠方的烏雲遮天蔽日,連帶著整片海域也暗了下去,原本平靜的海面被那劈裡啪啦的雨點摧打著,逐漸湧起了一陣又一陣來勢不小的波濤。

  即使GoldenDream與其他游輪相比如同龐然大物,但在這天地茫茫皆不見的汪洋之中,也只能渺小得像一葉小舟,任由風雨傾倒飄搖。

  欄杆外的世界白茫一片,船上的應急照明燈全部開啟,播音員溫柔的報送聲隨著廣播傳遍了船上的每一個角落。

  「輪船正在穿越暴風雨地帶,請旅客們保管好自己的隨身物品,儘量待在室內區域,如果途中您感受到顛簸,請不要驚慌……」

  李可唯坐在咖啡廳的長椅上,攪著桌上冷了一半的玫瑰牛奶,和窗子上自己的倒影面面相覷。

  嚴遙遙則是翹著二郎腿,一臉興味地刷著手機,時不時發出幾陣「嘿嘿」的傻笑聲,就著雨聲放鬆地沉浸在自己的互聯網精神世界裡。等刷到某一條論壇帖時,她的眉頭皺了皺,表情突然有些凝重起來,

  「李哥你看新聞了嗎!好像有E神的私生混進我們這艘船上了——」

  見李可唯一副茫然的模樣,她連忙把自己在網上追星的口癖給改了:

  「咳……季老師、季老師的私生。」

  「你怎麼知道的?」李可唯頓了一下,問道。

  嚴遙遙劃了幾下螢幕,把那粉色的手機展示給李可唯看:「李哥平時都不看論壇的吧。我平時不是最愛吃娛樂圈的瓜嘛,有混一些論壇,比如bibi啊、墨魚啥的。」

  「今天有個匿名帖很火,我點開來看了,發現裡面都是季哥這幾天在船上的照片。喏!你看——」

  李可唯湊近一看,只見那是一篇標題名為【輪船旅行和老公度蜜月啦】的帖子:

  【1L】[圖片][圖片]老公好帥……穿西裝也這麼帥。

  【2L】[圖片]老公的側臉好美,鼻子也太挺了啊啊啊,他在吃什麼飯呀,好想坐得更近一點——

  前兩張圖片正是季想上船那天給雜誌拍攝的西裝照,只不過拍攝角度十分詭異,距離近得幾乎都要貼上季想本人的鼻樑了。

  而第三張照片,正是季想去中餐廳找李可唯的途中被偷拍的。

  李可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指尖按在那小小的螢幕上,僵硬地往下劃去:

  【15L】老E夢女又在自嗨是吧……能不能整點好的。

  【16L】等一下,我怎麼沒看過老E穿這身衣服啊。

  【17L】我特麼也沒看過,這不會是新圖吧,有沒有E粉出來鑒定一下。

  【18L】季想工作室八月的行程除了荊棘鳥演唱會就沒了,剩下的全是私人行程,不過我有看到站姐說他可能要去什麼新品發佈會。

  【19L】我靠,樓主拍的那是GoldenDream嗎,ELLE姐23號在ins上發的自拍背景就是那艘船,老E可能也上去了。

  【20L】樓主多來點照片,我們就信你是真嫂子。

  【21L】嫂子摩多摩多

  【22L】嫂子摩多摩多

  果不其然,在不少網友的刺激下,這位樓主又得意地po出了幾張非正常角度拍攝的照片:

  有季想穿著睡衣坐在露臺上吃早餐的照片,有那人低頭整理袖口的照片,還有那人和朋友在酒吧喝酒的照片……

  照片一發,帖子也一下子被頂到了今日熱帖的最高層。

  【5555L】我草,樓主也上船了!?

  【5556L】老E夢女人均富婆,不然為什麼《怨侶》那張專輯能賣到三千萬張呢。

  【5557L】……等一下,這不是私生嗎?

  李可唯提著心把帖子裡所有的照片都翻了個底朝天,確認這人沒拍到那天晚上季想進他房間的照片時,終於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氣。

  但隨後看著那一張張近得看得見毛孔的照片,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冷意逐漸滲進了他的骨子裡。

  「……這種事情多嗎?」

  嚴遙遙疑惑地「啊」了一聲,隨即恍然大悟的地反應過來:「李哥是說私生嗎?」

  「只要是個明星或多或少都有私生的,只不過看程度或輕或重吧。這種偷拍已經算比較輕的了,以前還有私生藏在偶像的房子裡的事呢,雖然最後被抓了。」

  「我記得季哥前幾年有被私生追過車,當時工作室還出了個措辭很嚴厲的通告,沒想到這些人現在還敢這麼張狂。」

  李可唯低下頭,逐漸握緊了手機。

  原來這幾天那人刻意地與他保持距離,遠遠見上一面連招呼都不打,原來是這個原因。

  「李哥你是真的一點娛樂新聞都不看啊,我以前看你對季哥挺瞭解,還以為你也是他的粉絲呢,結果你連他被追車都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哈哈哈……」嚴遙遙摸著頭笑道。

  李可唯聞言愣了愣,隨即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不看娛樂新聞?

  他很想和嚴遙遙說:

  你們那些論壇、打榜、做資料其實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

  自從18年和季想離婚後,李可唯便強迫自己遠離一切有關娛樂圈的社交軟體。像個「脫粉」的粉絲一樣,他卸載了曾經混成鑽石VIP的打榜軟體,取關了Eris和荊棘鳥的超話,遮罩了所有搖滾圈的新聞,自欺欺人地躲進了他給自己劃定的「安全區」裡。

  然而就算這樣,季想還是像個無孔不入的幽靈一樣,每天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地鐵口旁的廣告、化妝品店門口的人形立牌、計程車上的音樂電臺、結伴而行的高中生的口中……

  起初,李可唯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失去季想之後的噩夢裡,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崩潰與折磨。

  過了大半年,不知是不是他設的那兩百個遮罩詞起了作用,下班時路過那人新代言的剃鬚刀看板時,李可唯終於可以鼓起勇氣抬頭看他了。

  直到一年又一年的後來,李可唯也已經習慣和成為了大明星的季想「和平共處」了。那人終於慢慢從他懷裡有溫熱的實體,變成了螢幕與廣告上看得見摸不著的虛影。

  有時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等紅燈,李可唯都會下意識地抬頭,對著對面商場上朝他微笑的「季想」發呆。

  發完呆之後,綠燈就亮了。

  或許就是在這麼一個個不經意的瞬間裡,李可唯也逐漸忘記了季想懷抱的溫度。

  作者有話說:

  臣來遲了QAQ





第52章

  「既然李哥你不是Eris的粉絲,那為什麼當時面試去星娛對接的時候,你對他的喜好和經歷都這麼瞭解呢?」嚴遙遙忽然想起當時李可唯答題時的從容模樣,疑惑地問道:

  「你連他哪一場演出戴的什麼胸針都知道……」

  兩個人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有些東西確實想忘記都難。

  李可唯選擇把那些無人知道的過往一笑置之,簡單地撒了個謊:「我以前不是說過嗎,這種東西,只要多看幾遍演唱會的視頻就能記住了。」

  「是這樣嗎?」嚴遙遙的表情半信半疑。

  「沒錯。」李可唯咳了咳,轉移話題道:「對了,今晚你期待的那個變裝舞會是不是就要開始了?」

  還沒上船之前,嚴遙遙便時時刻刻在他耳邊興奮地叨叨這個變裝舞會的事,小姑娘對這種新奇又open的party總是不能抗拒,即使李可唯對這個舞會興趣不大,但還是在心裡被迫記住了入場的具體時間。

  「啊!是啊!我得去看看我相中的魔女衣服還在不在——」

  嚴遙遙很容易地被轉移了注意力,咬牙切齒道:「我原本還準備好在頂樓拍海景落日照呢,現在可好,外面雨下得跟瘋了一樣,舞會只能在室內的晚宴廳裡面舉辦了,感覺一點也不自由了。」

  「下雨也是沒辦法的事……」

  ……

  晚宴廳的裝潢延續了上世紀的紙醉金迷風格。

  廳內的頂上掛滿了令人眩目的水晶吊燈,仿佛黃金製成的巨型蓮花在天花板上盛開了一般,每一枝燈上都燒著一支長長的雕花白燭,燭火是令人心生平靜溫暖的橘黃色,將整個會場籠在一片暖色調的橙光裡。

  周圍的牆上爬滿了瀑布一樣的繡球花,有無盡夏、貝拉安娜、雷古拉等等,品類繁盛得像把花園搬過來了一般,空氣中散著一股雨天特有的植物氣味,其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花香,深吸一口氣,能感覺肺腑都為之清透了些。

  前廳的玻璃桌上放了栗子蛋糕與千層之類的甜點,還貼心地放了自助咖啡飲料機與紙巾供人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會場的設計似乎較往次更加別出心裁。

  宴會廳呈階梯狀分佈,而會場中的舞池被上百張形態各異的鏡子相互隔開,令人仿佛置身於一個雲譎波詭的迷宮一般,有時候回過頭去,甚至能看見五、六個高矮胖瘦不一的自己,這也給舞會增加了不少恐怖與懸疑方面的趣味。

  嚴遙遙戴上了個烏鴉的面具,頭上頂了尖頭的寬帽,屁股一翹,將自己打扮成了一個烏漆嘛黑的魔女模樣。

  李可唯身上穿的還是普通西裝,他猶豫了一會兒,在一排吸血鬼狼人的面具牆中選了個格格不入的豚鼠面具。

  「李哥,我發現這個面具和你好搭哦。」

  嚴遙遙圍著他轉了一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哪裡有變裝啊!戴上去也能看得出是你本人啊!」

  「不要那麼嚴格。」

  李可唯拿著那毛茸茸的面具,朝臉上比了比:「遙遙,你下午的時候不是花了好長的時間化妝嗎?」

  「這個面具蓋在你臉上,不是沒人認出你是誰了嗎?」

  「就是要別人認不出我呀!」

  嚴遙遙朝李可唯解釋道:「李哥你還不知道吧,變裝舞會有個潛在的遊戲機制。」

  「就是舞會開始後,你就不能說話了,直到別人認出你,叫出你的名字後才能說話。」

  「舞會結束後,如果還沒有被人認出來的人,是有獎金拿的哦——」

  李可唯有些吃驚:「這也有錢拿?」

  嚴遙遙點了點頭:「對啊,而且認出人最多的那個人,就是‘賞金獵人’,也有獎金拿的。」

  「我記得有個十萬左右吧。」

  李可唯:「……」

  想當年,自己為了參加個ACM競賽,哼哧哼哧地苦練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拿了個一等獎,最後獎金也最多四五千左右,沒想到這個無聊遊戲的獎金竟然比競賽還多。

  有錢人的世界真是難以想像。

  「李哥,雖然我感覺希望不大,我也想拿獎金的,你一會可得裝作不認識我啊——」嚴遙遙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許多,忍不住再三叮囑道。

  「好。」李可唯失笑,只好答應她。

  舞會開始時,晚宴廳便被一群衣著奇異的「妖魔鬼怪」給佔領了。

  李可唯的那身板正西裝反而成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個,僅僅是站在原地,五分鐘之內就被一個小丑和兩個狼人給拐彎抹角地搭了訕。

  小丑把臉塗得跟牆一樣白,咧嘴一笑,瞬間露出一張能吞下半個人的血盆大口來:

  「帥哥,喝咖啡嗎?」

  李可唯語氣溫和地婉拒道:「不用了,你請旁邊的人喝吧。」

  他之前雖然對咖啡嗜之如命,但自從懷了孕之後,便忍痛戒了。咖啡癮上來的時候,便只能拿幾包維生素沖劑來聊以慰藉地充饑,日子過的很是心酸。

  小丑身邊的狼人朝他笑道:「兄弟,你這面具還挺可愛,我感覺我女朋友可能會喜歡,剛剛選的時候怎麼沒看到呢?」

  「可能就是因為被我拿走了吧。」

  李可唯完全忘了「被人認出」才可以說話的狗屁規則,他本身對變裝興趣就不大,聽那人這麼一說,便動手想要將自己的面具摘下來:「其實如果你女朋友想要,我可以……」

  突然間,遠處傳來了一陣不小的騷動,隱隱還夾雜著克制的尖叫聲。

  只見最高的那層階梯上竟出現了一個「天使」。

  那人的身材比例完美得像個雕塑,臉上戴著個無鼻無眼的純白面具,腦袋上頂著一個光環,一雙碩大而逼真的白羽翅膀從他背後施施然地展開,配上那昏黃的燭光,乍一看還真像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天使。

  李可唯甚至不用掀開他的面具,光看背影,就能篤定那是季想扮的。

  很顯然,除了李可唯之外,還有許多人也認了出來,畢竟身材能和模特平分秋色的男人在這船上還是很顯眼的。

  不過這人今晚這麼高調,就不怕被混在人群裡的私生盯上嗎?

  他望著那雙敞亮而聖潔的雙翼,望著那泛著柔光的羽毛,不知不覺陷入了思考——

  「The stars must be aligned tonight」

  (我們兩人的光芒將會于今晚連成一線)

  「i believe this has to have a meaning」

  (我相信這肯定耐人尋味)

  「lightning had to strike tonight」

  (今晚的夜空肯定會有閃電)

  「cause the two of us are finally meeting」

  (因為我們二人最終)

  「in this place at this time…」

  (在這個地點相遇)

  臺上的黑人女歌手穿了一席貼身絲綢長裙,把波浪卷的長髮忘情地甩到了身後,和著窗外的雨聲唱了一首天后惠特妮休斯頓的翻唱經典之作《Call You Tonight》。

  舞池也從最初的靜謐轉變得逐漸熱鬧起來了,人們隨著節奏在場地裡隨心而動地扭著舞著,歡聲笑語盈滿了整片天地。

  沙沙的雨聲、晃動的燭火、鑽石般的水晶燈、塗滿奶油的蛋糕……周圍的一切仿佛一個過於美好的幻境,直讓人身不由己地淪陷下去。

  沒有嚴遙遙那個話嘮相伴,李可唯身處熱鬧繁華之地,便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孤獨感。

  他轉頭望向吊燈,卻見那雙發著光的白色翅膀依然矗立在舞池的正中央,就如它的主人一樣,走到哪裡都能輕而易舉地成為全場的焦點。

  李可唯望著那雙翅膀,扒開自己的面具,往嘴裡塞了一塊栗子蛋糕,打算先去洗個手再就回客房。

  在一堆鏡子叢中七拐八拐,李可唯才艱難地發現了角落中的洗手台。

  這裡相比舞池中央,更像是個被鏡子隔離出來的道具室,顯得寂寥了許多。地上散落著一些黑絲、兔耳朵、鈴鐺之類的配飾,想必是方才那群換裝的人不想要這些東西,故意落在這裡的。

  「I can't catch my breath 'cause you take it away」

  「That's right, everytime could not find words to stay……」

  李可唯跟著那不遠處的歌聲輕聲哼著,將那厚重的面具揭下,用冷水拍了拍悶得發紅的臉頰,簡單抹了一把後抬起頭來。

  ——只見面前的鏡子中不知何時映著一個穿著玩偶裝的扭曲人影。





第53章

  「……!!」

  李可唯瞳孔驟地一縮,即使他是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但仍是猝不及防地被這種只在怪談中出現的場景給嚇到了。

  那玩偶似乎是某個牛奶公司的吉祥物,名字叫「拉比」,平時經常在少兒節目的廣告裡出沒。只見它的脖子上頂了個臃腫而碩大的卡通奶牛頭,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失焦地望著前方,臉上還抹了兩片可愛的腮紅,望上去有幾分純真的詭異。

  背後的「哈哈鏡」陰森森地照出了四五個拉比的分身,有的身影如同筷子般又高又細,有的身影卻如同笨重的水泥墩子般又寬又胖,還有的身影像活像被扭曲的沙漏,連腰都看不見了。

  被這麼多燕瘦環肥的鬼影包圍著,李可唯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毛孔都被迫舒張了,悶熱的暑天裡竟然感覺腳心裡鑽出一股冷意來,面色被凍得白了幾分,下意識地捂著小腹後退了幾步,半蹲握拳作出防禦的姿態。

  這個人是誰?

  他的後背漸漸滲了一層冷汗,將頸上的一小塊襯衫都洇成了半透明的肉色,思緒也一發不可收拾地往最壞的地方疾奔而去。

  莫非是季想那個論壇上的私生飯?

  她拍到了那天季想進他房間的照片,認出了他,雖然沒把照片發上網,但還是把他的臉給牢牢釘在了心裡,就等著自己落單的這一刻……

  想到這,李可唯的眼神也變得警惕起來,從地上胡亂撿起了一根塑膠指揮棒,在心裡掂量如果對方手裡有兇器,自己從鏡子夾縫中逃走的概率是多少。

  而那「拉比」似乎毫無察覺一般,正慢吞吞地往李可唯這裡走來。

  李可唯的心越來越緊,當他清楚地看見那玩偶裝胸前的「天然牧場,有機生態」時,終於握緊了手中的棍子,打算等那玩意一過來就直接甩手抽過去。

  「拉比」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僵硬,於是在原地停住了,伸手往身後摸了摸。

  正當李可唯吊著一顆心,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只笨拙的「充氣牛蹄」時,卻見「拉比」從身後緩緩掏出了——

  ——一個板子?

  只見板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鉛筆字:不好意思,能幫我完成最後一個任務嗎?QAQ

  李可唯瞬間愣住了,手裡的那根虛張聲勢的棍子也順著濕膩的掌心向下滑了些許:

  「……什麼?」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面前這個詭異的玩偶,有點不敢相信恐怖故事的開頭後竟然是這個離奇的走向。

  「拉比」的那個奶牛頭套死沉死沉的,看起來隔音效果也很好,花了一段時間後才意識到李可唯剛剛說話了,於是又提起手中的那塊板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

  「……」

  李可唯現在徹底無語了,這感覺就像自己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突然橫空跳出來了一個持刀的蒙面歹徒,等自己嚇個半死之後,蒙面歹徒突然把你拉進了街邊的xx快剪理髮店,跟你推銷說男士剪頭滿30減10塊。

  「抱歉啊,我還有點事,要不你找別人吧?」

  不知為什麼,聽完這句話,「拉比」的大腦袋便有氣無力地垂了下來,看上去一副很憂鬱的模樣。

  李可唯雖然有點於心不忍,但還是打算當作沒發現,從它的身邊繞過去。

  誰知那人高馬大的「拉比」竟然舉起兩隻胖手,放在眼睛邊上開始無聲地假哭起來。

  李可唯:「……」

  「拉比!!拉比!!!」

  「爸爸!!拉比回來了——!!」

  「拉比」笨拙地牽著李可唯的手,和舞池裡穿著仙女裙的小朋友們點了點頭,隨即在原地轉了個圈,有模有樣地朝他作了個「邀請」的手勢。

  李可唯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只充氣牛蹄,不知道搭錯了哪根筋,還是把手放了上去。

  他本就不是那種樂於助人的人,在職場摸爬滾打了數餘年,也早就知道如何果斷地拒絕別人,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向怕麻煩的他還是應下了這位cos拉比的人的請求。

  「拉比」應該是個男人,手掌寬厚有力,比李可唯的手還大了不少,隔著一層布料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肉貼著肉的溫度。

  李可唯的手被握住的時候,心房突地一顫,下意識地望向了舞池中央。

  只見那兒已經簇擁著一大堆男男女女了,密密麻麻地裹了一層又一層,跟蟻團似的人群只堪堪露出了一角雪白的翅膀尖端。

  李可唯收回了眼光,眉頭卻不受控制地一蹙,似乎碰見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拉比」牽著李可唯的手,跟著音樂的節奏慢悠悠地賣力搖晃了起來,方才陰森的身影在暖光燈下卻顯得如此乖巧圓潤起來了。

  李可唯盯了一會兒那塑膠紐扣似的黑眼睛,忍不住問道:

  「……你做的這個任務,要和幾個人跳舞才算完成?」

  拉比頓了頓,伸手比劃了一個數字。

  李可唯看著那只呈「剪刀手」的牛蹄,歎了口氣:

  「好吧,那你這個任務,完成了能有多少獎金?」

  「拉比」用兩隻手臂在胸前比了一個「×」的手勢,隨即在玩偶的嘴邊又做了個拉緊拉鍊的手勢,示意著自己得保密。

  「這也不能說?」

  李可唯這時候才記起舞會上有個「被人叫出名字才能說話」的規則,但他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傻到時時刻刻遵守這個玩意。

  「這裡這麼多人,為什麼選我跳舞?」

  「拉比」好像沒聽清楚,將手放在耳邊,俯下身作出傾聽的姿勢。

  「我說——」李可唯把頭湊近那玩偶的耳部,加大音量:「這裡這麼多人!為什麼!選我跳舞!」

  「拉比」這回聽清了,伸手戳了戳李可唯臉上的豚鼠面具,然後比劃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動作。

  李可唯卻莫名其妙地意會了:「因為我戴的是動物的面具,所以選擇我?」

  「拉比」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這樣算跳成功了嗎?」

  李可唯又轉了一圈,覺得助人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了:「應該可以了吧,我想回去了。」

  誰知那「拉比」一聽他要回去,握著他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將李可唯給一把拉了回來。

  「嘶——!」

  船身有些搖晃,李可唯一個沒站穩,直接踉蹌地跌進了那毛茸茸的懷抱裡,額頭也磕撞在了那硬邦的玩偶頭套上。

  「拉比」順勢摟住了李可唯的腰,趁著勁兒占了好一會便宜,似乎有種天崩地裂也不撒手的架勢。

  一個穿著南瓜裝的小男孩見狀,拉長了嗓子起哄道:

  「拉比和大哥哥談戀愛了!!!」

  「拉比——羞羞——!!」

  誰知「拉比」聽完不僅不羞愧,反而驕傲地揚起了頭,朝小男孩比了個大拇指。

  反而是李可唯被這些童言稚語給搞得兩頰滾燙,有些尷尬地推開了玩偶裝下的人,低著頭大步地往場外走去。

  「拉比」見事態發展不對,也顧不上和那群小不點臭屁了,連忙捂著笨重的頭套亦步亦趨地往外跑去,但又不敢跟得太緊,只得像條尾巴一樣不近不遠地贅在李可唯身後。

  今夜風雨甚急,艙外的溫度比裡頭低了四五度,刀鋒似的斜雨像機關槍一樣全方面地掃射著廊道,細如牛毛的雨絲夾雜著強勁的風力,即使只是輕輕掠過人的臉頰,也會被刺得生疼。

  「拉比」見李可唯一個人單薄地在雨裡走著,於是便更急了,奈何他穿的玩偶裝太過笨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坑裡似的,想要追上那人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走到船頭的某個逃生通道時,李可唯終於停住了腳步。

  鐵皮地板下是整個輪船的發動裝置,隔著一層都能聽見那振聾發聵的轟隆聲,在那站上半晌,小腿都能被震得發麻。

  「拉比」艱難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卻聽見不遠的前方傳來了李可唯的聲音:

  「你應該換一個牌子的爽身粉。」

  「拉比」聞言一怔,扶著牆慢慢停住了,本就呆滯的大眼睛顯得更呆了。

  「我早就說過,那個薄荷味聞起來像嬰兒用的,不適合你。」

  李可唯忽然轉過頭來,徑直地走向愣在原地的「拉比」,趁那人沒反應過來踮起腳要強行摘掉他的頭套。

  「拉比」卻極不配合地開始掙扎起來,兩隻胖手緊張地護著自己的頭套,仿佛那不是頭套,而是自己不能見人的底褲一般。

  李可唯個子不夠高,和人高馬大的「拉比」搶了半天都還在落下風,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直到感覺連肺都快憋炸了,才狠心地吼了一嗓子:

  「別鬧了!季想——!!」

  短短兩個字,卻仿佛成了「拉比」的定身魔咒,方才動作浮誇的玩偶立刻像拔了發條一樣,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了。

  又沉默了半晌,「拉比」伸手將那笨重的頭套給摘了,露出了一張英俊而狼狽的臉。

  季想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冒著大汗淋漓後的熱氣,黑頭發是濕的,黑眼睛也是濕的。

  一顆晶瑩的汗珠從他打綹的發尖掉下來,從鼻樑側面滾落到了下巴上。

  果然……

  李可唯盯著面前的人,手在發抖。

  他能確定,一開始在舞池中央的天使就是季想,但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那人又換上了這身玩偶裝,悄悄混進了人群裡。

  黑暗中,季想的眼睫都被汗浸得垂了下來,唯獨一雙不摻血絲的眼睛顯得格外清明,和喝醉酒那晚簡直判若兩人。

  他是清醒的。

  「……耍我好玩嗎?」

  李可唯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連聲音也在發抖:

  「耍我……好玩嗎!??」

  季想怔怔地看著他愈來愈紅的眼眶,想伸手去碰李可唯的臉:「不……我——」

  「你和那個姓唐的之前還沒玩夠!現在換了個方法來故意接近我,想看一有人對我好,我就露出那副舊情難忘的賤樣是不是!!!」

  李可唯只要一想到季想喝醉那晚喊的「老婆」也是裝的,胸腔裡的氣血霎時難以自抑地翻湧上了心口:

  「……看,你只要一喝醉,我又會像以前一樣屁顛屁顛地來照顧你伺候你,儘管你傷害了我那麼多次,但我還是……還是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你覺得很得意、很滿足是嗎!?」

  「真是難為季大明星了,甚至今天還特意穿上這種可笑的衣服來耍我,不知道我的反應有沒有讓你失望?」

  「不、是——!」

  季想聽到「姓唐的」時候臉色就已經陰沉了下來,待李可唯連珠炮一樣地發洩完,才忍無可忍地重重錘向了他身側的牆壁,咬牙切齒道:

  「——根本不是。」





第54章

  「我接近你,是因為我想……重新追你。」

  「我喝醉也只是因為,在我清醒的狀態下你根本不願意見我——」

  季想那鋒利的眉眼蹙在一起,平日裡的兇氣卻蕩然無存,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受傷:

  「我今天最開始確實高調地打扮成天使,但那只是為了引出偷拍我的那個女生,之後扮成玩偶,是想確認你的安全。」

  「和你跳舞,做那些誇張的動作,只是因為想讓你開心。」

  「擁抱你,也只是因為……」

  他頓了頓,啞聲道:「我從來沒有在公共場合正大光明地抱過你。」

  這一刻,李可唯忽然感覺自己像個不斷膨脹的氣球,當氣球裡積攢的怒氣好不容易脹到最高值時,還沒等到爆炸,卻被一根牛毛般的針給輕而易舉地戳漏氣了。

  季想見李可唯看著地板不說話,於是便低著頭彎下腰,讓自己與他的視線平齊。

  李可唯被面前近在咫尺的呼吸給驚了一下,視線被那人寬厚的肩膀給擋得嚴嚴實實,只能看見一張放大到無限接近的臉。

  太近了——

  他下意識地攥住了手心,背脊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發緊,整個人僵成一座風乾的石像。

  霎時,遲鈍的五感在這封閉的空間裡變得尖銳而清晰起來。

  那人身上捂出來的汗味,渾身蒸騰的熱氣,緊繃得發硬的肌肉,上下滾動的喉結……都在黑暗中愈發地無處遁形。

  正當李可唯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時,面前的季想卻發話了:

  「和我待在一起就這麼難受?」

  聲音裡帶著一絲疲倦與掩不住的失望。

  「你就這麼討厭我,討厭我到連追求你的權利都沒有?」

  「……」

  季想用那雙深深的眼睛凝視著李可唯,又將腦袋緩緩放低了三寸,直到與那人的嘴唇還有一線之隔時,能感受到到彼此的呼吸時,突然張口道:

  「趁現在還來得及,推開我。」

  李可唯猛地抬頭,目光發直地望著他。

  只聽季想一字一頓,口中的字語沉重而有力,像在認真地發某種毒誓:

  「如果你推開我,我以季想本人的個人名譽保證,往後的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你,也絕不會再糾纏你。」

  「你如果真的那麼不想見我,那就推開我。」

  「推啊——」

  李可唯看著季想又黑得發冷的眼睛,忽然感覺渾身上下都在發痛。

  他拒絕王行深的時候是那樣的果決,像個無情的劊子手一樣,選擇性地無視了那個男大學生熾熱的真心,一刀斬斷了他們未來發展的一切可能。

  可現在,聽到季想真的說出「一輩子不相見」的時候,他的心還是劇烈地顫抖起來,作出了那個與理智毫不相符的決定。

  這時他才明白,原來時到今日,他的心神仍然掛在另一個人身上。

  原來這些日子裡痛苦的、黏著血肉的藕斷絲連,他都是甘願的……

  李可唯的嘴唇戰慄了幾下,有些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

  季想看見這幕場景,呼吸立刻無法抑制地粗重了起來。

  他從玩偶裝裡伸出一隻手,幾乎將李可唯整張臉給覆裹在掌心裡,摩挲了幾下,俯身重重地含住了那發白的嘴唇。

  李可唯的身體倏地一抖,腦袋「嗡」地一聲空白了。

  至此,發動機的巨大轟鳴,海潮的波濤洶湧,急雨的點點滴滴,他都聽不見了——

  「咦?雷旻!?你居然也會來這種地方,我還以為你又窩在房間寫代碼呢。」

  嚴遙遙舔了一口手上的霜淇淋甜筒,萬分新奇地看著突然出現在場內的雷旻。

  「你當我願意來嗎,我是來找李哥的。」雷旻沒好氣地道。

  「我外套下面還是睡衣呢,剛剛本來想找李哥商量昨天企劃的事兒,結果辦公軟體沒回,手機也沒接,我就只好自己找過來了。」

  嚴遙遙聞言忍不住罵道:「我靠,你是不是上班上傻了呀——哪個正常人會在這個時候在辦、公、軟、件上回你啊!而且這裡那麼吵,聽不到手機鈴聲也很正常吧!」

  雷旻皺著眉,上下掃了一眼她身上的魔女裝,聲音也理虧地放輕了些:「他……他不是應該跟你在一起嗎?」

  「我們沒有在一起啊。」嚴遙遙聳了聳肩:「因為我不想被人認出來,所以就讓李哥自己一個人去玩了。」

  「唉,結果到最後還是被昨天一起拍照的小姐妹給認出來了……」

  「好吧,那我去李哥房間看看他在不在。」

  雷旻正提腿要走,卻感覺身後的舞池一陣騷動,有兩個穿著制服的人用手艱難地撥開人群:

  「讓一讓,讓一讓——」

  一個頭髮散亂的女孩正被他們牢牢地架著,口中還歇斯底里地大喊著:「放開我!放開我!!!保安亂抓人啦——」

  「亂抓人!?」

  「這就一個小女孩,看上去不像壞人啊……」

  一個治安警察朝周圍看熱鬧的人解釋道:「沒抓錯人,她不僅盜用別人的身份上船,身上剛剛搜出五個微型攝像機,光是帽子裡面就藏了三個。」

  「我們只是帶她去辦公室坐一坐,不會對她怎麼樣。」

  那個女孩面色恨恨地盯著抓著他的安保人員,連被架出門外還在高聲嚷嚷著:

  「季想呢!!!你讓他出來見我!!!臺上的那個根本不是他!你們騙我!讓他出來見我!……」

  嚴遙遙被那比哭還難聽的尖叫聲整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過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道:

  「……這不會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私生吧。」

  「什麼?私什麼生??私生子?」雷旻一臉茫然。

  嚴遙遙鄙夷地覷了他一眼:「私生,就是跟蹤偷拍季老師的人!」

  「她還把她偷拍的照片得意洋洋地po到論壇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那你直接說跟蹤狂不就得了。」

  雷旻又在舞池裡張望了一圈,心裡覺得無趣,走之前給嚴遙遙打了聲招呼:「你玩完也快點回客房吧,看來這船上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安全,連這種變態都混得上來……」

  「噢。」

  嚴遙遙不以為意的地答道,等雷旻走了好半天,才砸吧砸吧嘴,自言自語道:

  「這直男剛剛是在關心我?」

  ——————

  李可唯還未來得及換氣,下巴便被人一把捏住,季想的鼻尖狠狠地撞在他的臉上,舌頭也不容分說地擠進了口腔,用力地攪著、吮著裡頭的軟肉。

  那人仿佛一頭餓了好幾十年的野獸一般,剛一見著葷的眼睛冒紅了,胸腔像個失控的船帆般急促地鼓脹起伏,恨不得將眼前好不容易抱到的人給吞吃入腹一般。

  ……刪減若干

  他整張臉透著一股迷離的紅,但當聽見自己的皮帶被那人「哢嚓」一下解開時,腦海電光火石間閃過了什麼,面色霎時又被驚得發白了:

  「不行——!!不能……」

  他還懷著孕——

  季想垂著頭又貼著他的唇吻了一下,但底下動作仍是不停。

  李可唯喉間一哽,眼神躲閃地想要從季想身上下來:

  「……不行,今天不能做——」

  「為什麼。」

  季想一隻手便牢牢地錮住了李可唯的腰,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喉結。

  「告訴我為什麼。」

  李可唯低著頭,緊緊地咬住了牙關,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因為我今天身體不舒服。」

  季想聽到這,本來好端端的人不知怎的臉又沉了下來,直接將李可唯反身壓在了地上,炙熱的呼吸噴薄在那人臉上:「我知道不是這個原因。」

  「我想聽你自己承認,為什麼。」

  「為什麼——」

  見身下之人還是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季想的眉目也冷了下來,攥著他的手腕道:

  「不說?」

  季想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繼續往底下動作。

  「…不行!!」

  李可唯驚得深吸了幾口氣,對上那人壓迫感極強的視線,心中明白這事兒今天算是瞞不過去了。

  良久,他才避開季想窮追不捨的眼睛,艱澀地吐出了幾個字:

  「……我懷孕了。」

  作者有話說:

  省略部分在老地方





第55章

  雖然先前對這件事已經有所猜測,但當聽見李可唯親口證實時,季想的聲音還是顯而易見地顫抖起來:

  「……多久了?」

  「四個多月。」

  李可唯垂下眼,腦海裡卻全是季想那被汗打濕的額發,手指反射性地一抖,強行忍住了幫他整理的衝動。

  「——是在酒吧的那一次?」

  「……嗯。」他有些尷尬地撇過頭去。

  季想的眼睛越來越亮,像是被什麼東西「啪」地點燃了一般,三十歲的人眼中竟煥發出十六七歲才有的旺盛生機,就連嘴角也忍不住翹了起來:

  「這是真的……?我沒有在做夢吧?」

  「可唯,我們有孩子了——」

  李可唯第一次見季想這副表情,被他用力地摟進懷裡時,還發了好一會愣。

  或許是成長環境裡養出的性格使然,季想平日裡「喜」倒是不形於色,反倒是「怒」這種負面情緒在他臉上會表現得更明顯。

  想起那人上一次這麼開心的笑容,似乎還是自己用攢的錢悄悄送了他一把夢迷魂牌電吉他的那次。

  在11、12年,夢迷魂賣的東西可算是搖滾界的高奢單品了,那把失真效果炸裂的LilyTG-230更是所有吉他手們心中的「愛馬仕」與「紀梵希」。

  李可唯還記得,那幾個月自己每天晚上在食堂裡都只點素菜,舍友說他清心寡欲得像個生無可戀的和尚,感覺豬都比他吃得好,李可唯心中忿忿,當即就反駁道他才不是生無可戀,是生有可戀才能堅持這麼久的。

  等到後來親手把那把柳桉木制的吉他交給季想時,看著那人臉上驚詫又欣喜的表情,李可唯突然瞭解古代的昏君為什麼不惜耗費千金也要博美人一笑了。

  「可唯。」

  季想近在咫尺的聲音將李可唯一把從回憶里拉回了現實,等他反應過來,發現那人已經將腦袋伏在自己的肩窩上了,一隻手顫抖地碰了碰柔軟的腹部,隨即滾燙的掌心便貼了上來,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著那個孕育著新生命的地方。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可唯感覺小腹傳來一陣奇異的溫暖感,四肢百骸霎時軟得像要融化一般。

  「……大概一個月前。」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好像正好是那人開演唱會的那一天。

  「怎麼發現的?」

  季想不依不饒地望著李可唯,像是要把這些缺失的日子都一口氣地補全回來一般,語氣也變得急促了些。

  李可唯沉默了一會兒,回憶起孕初期的種種不良反應,避重就輕地道:「有時候會嘔吐。」

  「然後就去醫院抽了血,做了B超。」

  「發現我的孕激素變成67%了。」

  「——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

  季想察覺到自己情緒的失控後,深吸了幾口氣,用一種受傷的眼神凝睇著他:

  「……你根本就不想我知道。」

  「……」

  這是事實,李可唯根本無法否認,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雙方才還迸發著光亮的眼睛一點點地黯了下去,心臟突然默不作聲地抽痛了一下。

  季想不知道,當他第一眼看見報告上的「胚胎存活」時,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的卻是欣春療養院門口那棵紅得要著火的木棉樹。

  那裡有他一生的牽掛,也有足以壓垮他的負擔。

  身上已經拖了個如此沉重的包袱,現在竟然還要再添上一個。

  ——喜悅這種情緒對李可唯而言實在太奢侈了。

  一團糟的生活,一團糟的未來,憑藉自己僅剩無幾的自尊,他是絕對不可能向娛樂圈正當紅的頂流大明星求助的。

  他不想讓季想知道他媽的病,不想讓那人知道自己懷孕了,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現在過得根本就不算好……

  或許早在14年荊棘鳥成為《最強戰隊》的奪冠黑馬,從酒吧的小舞臺走向更廣闊的世界時,他們就已經逐漸分化成兩個世界的人了。

  季想漸漸停了手上的動作,再次把沉默的李可唯給圈到了懷裡,下巴抵著他的頭頂,低聲道:

  「可是,即使你再不想讓我知道,我也是孩子的父親。」

  「在道德層面上,我有權利,也有義務照顧你、照顧我們的孩子。」

  李可唯聽罷,良久後淡淡地笑了一下,聲音有些疲憊:

  「有朝一日竟然能從你的口中聽到這句話,真稀奇。」

  「不要諷刺我,這些年裡我也……成長了很多。」

  季想垂著眼,將李可唯愈抱愈緊,生怕一鬆手那人就會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答應我,無論以哪種身份,在孩子出生之前,讓我就這樣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好不好……」

  「等到孩子出生之後,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都由你說了算。」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低頭悶聲道:

  「如果雪媚娘那傢伙知道你懷孕了,肯定也會激動得扒在你身上不肯下來,恨不得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它以前最喜歡和兒童樂園那邊的小孩子玩了,每次一見著小不點就要往人家身上撲,拉回來還得要好大的勁。」

  「……」

  李可唯聽到他提起雪媚娘,久久都沒有回過神,最後還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好。」

  ——————

  17日傍晚,GoldenDream在A市的鳳凰港口靠岸。

  彼時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將海面與大地映得一片焦黃,連迎面吹來的風都是熱氣騰騰的,像熔爐一樣將人團團裹著,能活生生從脊背上催出一陣汗來。

  李可唯提著行李,回望遠處那片一望無垠的大海,突然覺得先前幾天的旅行就像一個短暫的夏令營一般。

  逃離了人群,逃離了工作,逃離了城市,來到了船上這個與世隔絕的「孤島」,雖然這幾天發生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但在心理上,他還是相對比較放鬆的。

  終於到了A市。

  說起A市,人們都會想起它的「三多」。

  錢多、大學多、古跡多。

  李可唯還在上高中時,心中的理想院校就是A大。他還專門列印了一大堆A市的資料,貼在自己臥室的牆上,每天睡覺前都看一眼,借此激勵自己。

  A市既是古時候的五朝都城,又是建國以後的首個經濟特區,繁華程度比起C市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據說koton與星娛這次聯合發佈會的酒店就選在A市的一家六星級酒店——人稱「凡爾賽宮」的梅爾特酒店。

  梅爾特酒店坐落在市郊的某處野生森林裡,有點類似度假山莊的感覺,離市區得坐半小時車,從鳳凰港口過去得坐一個多小時的車。

  李可唯看著遠處停車場的一輛輛巴士,突然腦中閃過一些關於暈車的身體記憶,胃裡頓有所感地一陣翻湧,差點要俯身吐出來。

  「李哥!?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嚴遙遙看著李可唯突然半蹲下身,關切地問道:「你想喝水嗎?我包裡還有沒開過的——」

  「不用了,我沒事。」

  李可唯忍住那股噁心的感覺,忽然反應過來,或許不是他暈車,而是他肚子裡的寶寶坐不慣那種顛來倒去的車。

  「遙遙,我坐大巴會暈車,有點想自己打車去酒店,你要和我一起嗎?」

  嚴遙遙點了點頭:「好啊,我都無所謂的,李哥你怎麼舒服怎麼來吧。」

  「雷旻呢?

  「他好像已經上大巴了,別管他啦——」」

  卻在這時,李可唯的背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聲音:

  「請問,您是李可唯——李先生嗎?」

  李可唯回頭一看,發現一位戴眼鏡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後,模樣很是精幹,看起來似乎還有點面熟。

  「呃,是的……請問您是?」他回問道。

  西裝眼鏡男彬彬有禮地回道:「我是星娛這邊的人,是這樣的,我們領導想和您交流一下有關‘掌中偶像’的相關技術,不知道您現在方便跟我來一下嗎?」

  「現在?」

  李可唯有些遲疑:「要不等晚上到酒店吃完飯吧,我筆記本也忘記充電了。」

  「不會耽誤您太久的。」西裝眼鏡男仍然堅持地站在原地。

  李可唯回頭看了一眼嚴遙遙,嚴遙遙用手勢示意他快點去,自己一個人待著也沒事。

  「那好吧。」

  他拖著行李箱走了幾步,誰知那西裝眼鏡男竟然主動彎下身一把接過了他的行李箱:「我來吧。」

  這個舉動讓李可唯有點尷尬,雖然他矮了點,但什麼時候在他人眼裡自己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瘦弱形象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他還想將那行李箱給不著痕跡地搶回來,那西裝眼鏡男和他推拉了幾下,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直接亮明瞭自己的身份:

  「李先生,我是Eris的經紀人。」

  「他讓我來接你,說你身體抱恙,不能提重物。」

  「您要是再把這箱子拎在手上,等回到停車場讓那閻王看見,我就交不了差了。」

  李可唯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一張臉吃驚地漲得通紅:

  「……不好意思。」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西裝眼鏡男回道:「我叫William。」

  「不好意思,William。」





第56章

  兩人走了一段路,終於到了碼頭停車場的角落。

  一輛香檳色的保姆車已經停在了那裡,不知道在原地候了多久了。

  William替李可唯將行李抬上了車後箱,朝他點了個頭,便將車門拉開,徑直地上了前排的副駕駛。

  李可唯握著那車把手,掌心有些微微出汗,使了點勁才拉開厚重的車門:

  只見季想穿著一件寬鬆的黑色T恤,頭上蓋了個牛仔鴨舌帽,敞著兩條顯眼的長腿,正仰頭補著覺。

  從他的視角望去,正好瞥見一截流暢的下頜線與骨感十足的喉結。

  「坐過來。」

  聽見了開門的動靜,季想緩緩坐直了身子,朝身側的座椅拍了拍。

  李可唯頂著那道熱切的視線,眼睛掃了一圈周圍空空蕩蕩的座椅,最後還是有些不自然地放下雙肩包,坐到了季想的身邊。

  鼻尖兀地聞見了一股淡淡的陌生氣息,似乎是白檀的味道,尾調帶著股悠長的韻味。

  「……你換香水了?」

  季想似乎對李可唯如此敏銳的嗅覺感到很驚詫,眼睛裡也顯而易見地閃過一絲隱秘的雀躍:「你發現了?」

  「上次你說薄荷不適合我,我就換了一種。」

  「喜歡嗎?」

  李可唯刻意避過了「喜不喜歡」的用詞,巧妙地用了另一個說辭:「還挺好聞的。」

  「那就好。」

  季想望著李可唯並得緊實的雙腿,還有那挺直得不自然的身板,忍不住傾過身子,抓住了他放在大腿上的手。

  「……!」

  那人渾身上下倏地一顫,像某種應激的草食動物一般,對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表現出了極其生澀的反應,一時連視線忘了該往哪裡放。

  季想緩慢地摸進了他的手心,握住了那雙生了汗的手,心裡突然有點難受。

  李可唯好像忘了怎麼和他相處了。

  明明以前一起乘旅遊巴士出去玩的時候,那人才是纏著自己的那個人。

  總是眯著一雙好脾氣的下垂眼,好似有無限的活力與精力般,抱著他的腰、晃著他的手臂,連說話的語氣裡都有陽光燦爛的味道。

  兩個人左耳和右耳各塞了一隻耳機,距離太短,耳機線就顯得格外長,長到一直垂到座椅中間的縫隙裡,隨著顛簸的車身晃啊晃啊晃。

  明明耳機裡放著歌,那人卻還是閒不住,一會扒在窗戶邊上看風景,一會說要去上廁所,一會又拉著他聊天。

  有時候五六個小時的車程,居然沒有一刻是閑著的。

  就在這時,坐在前排的William突然開口道:

  「有粉絲在停車場正門等你。」

  「走正門還是後門?」

  季想回道:「正門吧。」

  「剛才在船上讓你給他們買的奶茶都送到了嗎?」

  William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正在查看和後援會的聊天消息:

  「嗯,送到了。」

  「那就好。」

  等車緩緩駛入停車場的出口時,卻見不少提前得知消息的粉絲已經在頂著大太陽在道路兩旁等候了。

  大粉和站姐們簡直像盡職盡責的保姆,不僅要給粉絲們分發無料和應援物,還得身兼維持治安的職責。

  粉絲每個人手上都帶著季想的紫色應援手環,原本在大粉的維穩下還站得好好的,未想到有眼尖的人大老遠就瞅見了香檳色的保姆車,控制不住地嚎了一嗓子,結果這群人便如同失了領頭羊的羊群,一下子便亂套了。

  李可唯看見外面突然呼啦啦地湧過來一群人,車窗外擠滿了一張張興奮地、放大的面孔,距離近得鼻尖幾乎要貼到玻璃上了。

  他下意識地便要把被季想握住的那只手鬆開,可誰知那人卻皺了皺眉,甚至將他的手給反扣了起來。

  李可唯心中一慌,小聲地警告道:

  「……鬆手——!」

  季想卻絲毫不以為意,偏過頭解釋道:「這個車窗是單向的,裡面的人看得見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

  話剛說完,他甚至還降下了半面窗,粉絲們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便順著那縫隙擠了進來:

  「Eris!!!你這次來A市有什麼安排啊!可以給我們透露一下嗎!!」

  「剛剛的奶茶我們都領到了!很好喝!!!」

  「Eris你知道你上的那艘船上有私生嗎!!我們大家都超級擔心的!!她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季想只露出了半張臉,逐一地回答著粉絲的問題:「不好意思,這次是私人行程,不對外公開,具體是做什麼事,以後大家就會知道了。」

  「私生的事情不用擔心,船上的安保人員已經在處理這件事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好喝嗎?好喝就好,現在天氣已經入了伏,不要在外面曬這麼久,趕緊找個有空調的地方待著吧——」

  「……」

  等車子好不容易才擠出人群之後,李可唯才徹底松了口氣。

  他低頭一看,卻見季想的手背已經被他掐出了五個整整齊齊的手指印。

  季想也看見了,但只是平靜地揉了一下:「沒關係,以後會習慣的。」

  李可唯:「……」

  梅爾特酒店果然是財大氣粗,在一片遮天蓋地的樟木林中建了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直達酒店的大堂。

  季想一行人方才被粉絲圍了許久,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等終於抵達酒店時,其他人差不多已經吃完飯了。

  李可唯一下車就接到了雷旻的電話,匆匆忙忙地拽了個雙肩包,就馬不停蹄地趕往了明天發佈會的彩排場地,連行李箱都沒顧上拿。

  季想作為和領導們坐在一起的特別嘉賓,此刻倒顯得沒什麼事幹。將自己和李可唯的行李都運上房間後,他給葉奕打了個電話,約了在酒店的游泳池見面。

  兩人遊了一個半小時,上岸後簡單披了件浴袍,打算回房間再沖個澡。

  「誒,你和船上那個男的發展得怎麼樣了?」葉奕把浴袍蓋在頭上,拎著另一角拭了拭滿頭滿臉的水珠。

  季想不滿地沉下了臉:「他叫李可唯。」

  「切,你又沒和我說過他的名字,那我怎麼知道。」

  葉奕撇了撇嘴,但又忍不住八卦道;「所以……你們到什麼程度了?」

  「沒什麼程度,我和他很多年了。」

  「很多年??」葉奕驚詫道:「我怎麼不知道?」

  季想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因為在認識你之前,我和他就分開了。」

  「我去,那你們這分開的時間有點長啊,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葉奕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原來你談戀愛也有用‘年’計數的時候,看你之前談的那些「Angla」、「Monica」,我還以為你談戀愛是用‘日’計數呢。」

  季想「嗤」了一聲:「彼此彼此吧。」

  「說起來,我剛剛看見暗戀你很久的那個誰了。」

  葉奕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叫……宋、啊不,唐,唐汝君?」

  誰料季想腳步忽然停住了,猛地轉頭看向他,面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尤為可怖:「……你說誰?」

  「小唐啊!之前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面轉的那個。」葉奕疑惑地挑了挑眉:「你們鬧掰了?好吧,鬧掰了我就不提他了。」

  「你什麼時候看見他的,在哪裡!?」

  「就、就在大堂,我下車的時候正好看見他,他怎麼著也算個小美人呢,雖然面色比電視上憔悴了不少,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葉奕看著季想霎時冷下來的臉,不解道:「不過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退房了,好像坐上車離開了,現在應該也不在這了。」

  季想聽到他這麼說,心中卻反而有了更不詳的預感,像被一塊沉重的石頭給死死壓住一般,缺氧感也越來越重。

  於是他不顧身後一頭霧水的葉奕,大腦發空地快步走向了自己和李可唯的房間。

  房門一解鎖,臥室裡空空蕩蕩,但李可唯的行李箱卻被人攤開放在地上,露出了裡頭整整齊齊的貼身衣物。

  與此同時,浴室的門緊緊地閉著,裡頭也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水聲,明黃的燈光煙一般地暈附在百葉窗上,濕熱的水蒸氣從縫隙間騰了出來,化成了窗上的一滴滴水珠。

  季想此時心急如焚,忍不住重重地敲了敲門,低聲呼道:「可唯——可唯——!」

  裡面的水聲漸漸停了,從裡頭傳來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

  「…季…想……?」

  季想只想確認此刻李可唯的安全,聽見裡面傳來了聲音,便猛然扭開了浴室的門把手:「——可唯!你在裡面嗎!」

  一陣團雲似的熱霧迎面噴湧而來,浴室裡只有一個赤裸的身影。

  李可唯錯愕地和闖進來的季想對視著,一張臉被水汽熏得明顯發紅,發梢上的水珠「啪嗒」一聲落在了他的鼻樑上,沿著下巴一直滾落到鎖骨上。

  他的胳膊上沾了沒沖盡的泡沫,手上還拿著不斷往下滴水的淋浴頭,顯然還沒來得及擰緊:

  「……你怎麼——」

  直到這時,季想心中的大石才徹底放下,從頭到腳將李可唯反反復複確認了許多遍,才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驚魂未定地將他抱住。





第57章

  「發生什麼事了?」

  李可唯雖然暫時還不太習慣那人突如其來的親密,但還是敏銳地發覺了他情緒上的細微變化。

  季想摟他的力道非常重,手肘把自己的後背都勒得生疼,整個人還在微微發著抖。

  這時,他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科普文章,說有些孕婦懷孕的時候,他們的另一半反而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焦慮而患上「妊娠伴隨綜合征」。

  這些人在感受到未來可能承受的巨大壓力與責任時,可能會出現與焦慮症相似的一些症狀,比如因為太掛心妻子與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出現一些噁心嘔吐、失眠頭暈、甚至是恐慌的症狀。

  李可唯望著那人脖子上因為情緒激動而暴起的青筋,莫名覺得他很像一隻「以為主人洗澡會被淹死,所以要時時刻刻守著」的寵物貓。

  「我不是答應你了嗎,孩子出生前我們暫時保持這種關係。」

  李可唯拍了拍季想的背,輕聲道:「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我不會突然人間蒸發,更不會幹反悔這種事,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而且,你別忘記了,我和你一樣也是個有基本自理能力的男人,平常一個人的時候會自己照顧自己,用不著你操這麼多的心。」

  「好了,我還沒洗完澡,真有什麼事等我洗完出去再說吧。」

  「……好。」

  季想盯著那扇透著黃色水汽的門,默默地將掌心裡的泡沫碾了碾,還是沒告訴李可唯方才葉奕看見唐汝君的那件事。

  如果可以,他自私地希望李可唯永遠忘記這些傷害過他的人和事。

  空白的四年無法回避地橫亙在他們之間,仿佛一道窮盡一生也無法將其彌補的巨大裂痕,時時刻刻提醒著季想這些年裡他究竟失去了多少東西。

  但是除了過去以外,還有將來,他們還有將來——

  他和李可唯的孩子會在不遠的將來出生,屆時,李可唯與他之間就擁有了一條牢不可破的、以血肉締結而成的堅固聯繫。

  到了那時,他們之間一定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等李可唯出來,季想也將泳褲脫下,去浴室沖了個澡。

  洗完以後,他用浴巾搓了搓頭,赤腳踩在地毯上,看了看電子手環,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十一點。

  房間的主燈與廊燈被人關了,只剩下兩盞小巧的床頭燈,在黑暗中發著安心而溫和的光。

  李可唯已經換上一身米白色的條紋睡衣,膝蓋上墊了幾層枕頭,上面架著他那台銀灰色的手提電腦,嘴唇時不時地翕動一下,但卻不出聲,似乎正在練習明日演講的脫稿內容。

  他的頭髮還未幹透,半濕的發綹溫順地垂在頸側,顯得頭髮特別的長。只是望著那個人,鼻尖仿佛就能聞見他身上那清透而乾淨的皂香。

  檯燈的暖光安靜地映在李可唯側臉上,顯得他脖頸更加白皙修長,細膩得像一塊用暖香常年烘養的脂玉,腳踝從褲管中空蕩蕩地露出一截,纖細得能讓人一手握住。

  除了小腹微微凸起一小塊之外,他看上去確實不像個十九周的孕婦。

  李可唯正聚精會神地核對著明天演講的ppt,瞄到一個格式不對的公式,強迫症又開始犯了,皺著眉修改起來。

  彩排只有一次,而且沒有時間讓他從頭到尾地把演講都演練一遍,所以現在只能確保每一個部分的銜接不出錯,再私下脫稿幾遍,掌控住每個部分的精準時間,才能不影響到後面其他人的演說。

  改到一半,忽然感覺身側的床墊一沉,一雙有力的手順勢抱住了他的後腰,接著頸間也被某個溫熱的東西碰了一下。

  「……別鬧,我在工作——」

  李可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等把腦子抽離回現實世界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語氣和口頭禪竟然幾乎和當年季想鬧他時一模一樣,帶了分不易察覺的親密和寵溺。

  發覺到這一點後,他立馬尷尬地坐直了身子,試圖掩飾方才不自覺的行為:「呃……那個,我……」

  季想卻不以為意地把頭靠到李可唯的肩膀上,眼睫毛低低地垂著,望著那人放在鍵盤上的手:

  「我什麼都不做,就在這裡靜靜地待著。」

  「這樣可以嗎?」

  「……」

  這麼個大活人壓在身上我怎麼改得下去啊!

  李可唯內心暗罵道,但轉念間想起季想可能得了「孕夫綜合征」,於是還是默默地把視線轉移到了電腦螢幕上,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明天那個不容出錯的彙報中去。

  季想看著他臉頰上細微的絨毛,聞著周遭那股專屬於李可唯的味道,不知怎麼的,心中那股名為欲望的空洞卻絲毫沒得到填補,反而在此番溫馨的刺激下越長越大……

  那人明明不想自己抱著他,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最後還是好脾氣地妥協了。

  李可唯脾氣總是這麼好,李可唯總是會對他心軟。

  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裡,他也……對別人這麼妥協過嗎。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和李可唯一起提著菜出現在社區裡的那個男人,嘴裡難以抑制地泛起了一股酸澀味。

  李可唯帶那個男人回家了嗎?

  ——回那個曾經只有他們兩個人和雪媚娘的家。

  他也會對那個男人無底線地妥協嗎?會在做菜時、工作時被打擾的時候,也那麼溫柔地任由那人壓著胡來嗎?

  那個男人呢?他有這麼近距離地望著李可唯的臉,抱著他,親他,感受他柔軟的身體和氣息、撫摸他顫抖的腰肢嗎——

  他有……見過李可唯在床上動情的樣子嗎?

  想到這裡,季想的心都劇烈地痛了一瞬,連嗓子眼裡都滲出了一股深深的苦味。

  他知道就算是普通情侶,分手後也沒有為對方守貞的義務,尤其是他這個在離婚期間還談過三四次戀愛的人,就更沒有資格去窺伺李可唯的私生活了。

  但只要一想到,有另一隻手也像他一樣觸摸過李可唯的身體,另一個人也曾短暫地擁有過那人的全部,他就感覺整個人都要嫉妒得發瘋了。

  李可唯好不容易從頭到尾地脫稿了一遍,看了看時間,似乎算得正正好,於是便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筆記型電腦,打算洗漱完就睡覺。

  他轉頭一看,正好對上了季想那張陰晴不定的臉,愣了一下:「……又怎麼了?」

  季想眼中的情緒複雜得變幻莫測,嘴唇動了動,心中霎時翻湧起許多在意的問題,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沒什麼。」

  「……對了。」

  李可唯回頭看他,卻見季想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前幾年,我交往過幾個女朋友。」

  他聽完又愣了一下,繼而道:

  「嗯,我知道。」

  季想每次交女朋友或者和她們分手的時候都會爆上熱搜,即使李可唯刻意不去注意那些榜單,也會從與附近同事的談論中得知。

  令他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個叫Monica的時裝模特,因為她是季想第一次對外公開的戀情物件。

  李可唯還記得,他們被狗仔拍到在街頭接吻的那個月,自己暴瘦了整整十斤。

  儘管之後非常努力地吃胖回來,身體素質也已經大不如前了。

  「Monica,三個月,只到接吻就沒了。」

  「常靜,一個月,只牽過手。」

  「林雅詩,兩個月,也只到接吻。」

  「楊若然,一個月,只到擁抱就沒了。」

  季想低著頭,像報菜名一樣把前女友們一個個爆了出來,說完還抬頭看了一眼李可唯的臉色。

  誰知李可唯只是似笑非笑地「噢」了一聲,隨即就平淡地拖著拖鞋去浴室刷牙了。

  季想在床上提心吊膽地坐著,生怕那人口中突然蹦出來一句「和我有什麼關係」。

  但萬幸,李可唯什麼也沒有說。

  關燈睡覺前,季想還是聽見身側傳來了一句很輕的話:

  「都過去了。」

  那人靜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加了一句:

  「別總是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作者有話說:

  什麼叫精神內耗,吉祥同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第58章

  這一晚,李可唯竟然罕見地睡了個好覺。

  那句「都過去了」仿佛一針強有力的鎮定劑,貼心地麻痹了大腦的所有神經,讓他終於能卸下身上沉重的戒備,安心地陷入昏睡之中。

  第二天早晨,李可唯從行李箱中把之前訂做的那件法蘭絨西裝拿了出來,把外面乾洗店套的那層塑膠膜給拆了,認真地攤平在桌面上,拿起加熱完的熨斗就開始熨。

  「滴——」

  是房間門禁解鎖的聲音,看來季想把早餐也打包回來了。

  「你在熨西裝?」

  「我來吧,你這樣腰不疼嗎。」

  他看見李可唯躬著身子,面上瞬間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把手上的袋子放在茶桌上後,便快步走到李可唯身邊,伸手接過那人手中的熨斗。

  李可唯「啊」了一聲,還沒緩過神來:「……腰好像沒什麼感覺。」

  沒懷孕的時候他就有腰肌勞損的毛病了,時不時疼幾下也是常事。

  誰知季想卻微微蹙了蹙眉,堅決要把李可唯趕走。

  「你去沙發那裡坐著休息吧,我給你帶了早餐。」

  「……好。」

  李可唯往茶几上看了一眼,眼神一滯。

  他原本以為季想會帶個包子豆漿之類的簡餐,結果卻看見一個用來裝年貨用的巨型包裝袋。

  袋子裡不僅有冒著熱氣的燉罐,還有幾屜疊在一起的蒸籠,一掀開蓋子,肉泥被燉得入味的香氣便直接竄上了腦門。

  「怎麼有這麼多燉罐,還有這麼多蒸籠?我吃不下的——」

  季想俯著身子,似乎正在專心致志地看那件西裝的吊牌,聞言便回道:

  「哪裡有‘這麼多’,燉罐我只給你帶了三個,紅棗銀耳湯、黨參烏雞湯和冰糖燕窩粥,因為不知道你想吃甜的還是鹹的,就都帶回來了。」

  「蒸籠裡是茶點,一個蒸籠裡只有四個點心,你吃不下就放在那吧,我來吃。」

  李可唯摸了摸肚子,還是掀開了烏雞湯的蓋子,戴上塑膠手套,開始拿籠屜裡的蟹肉紫菜卷吃。

  吃到一半,背後又傳來了季想的聲音。

  「這件衣服,是你自己買的?」

  「是,我特意去店裡找人量身定做的。」

  季想看著西裝領子上的吊牌,一眼認出了這是Swites的奧萊貨,心中已有幾分了然:「你買的時候是現貨?」

  李可唯不知他問這個問題的用意,如實回道:「那個店員說剛好有現貨。」

  「原價買的?

  「原價買的。」

  只聽季想歎了口氣,李可唯不解地回過了頭,含糊不清地問道:

  「怎麼了嗎……?」

  「沒事。」

  那人將衣服翻了一面,壓上熨斗,淡淡地道:「以後去實體店訂做西裝的時候,記得帶上我。」

  發佈會開始前幾個小時,季想的手機像個燒開了的水壺,按掉之後沒隔幾分鐘又沒完沒了地叫了起來,最後只得被主人不耐煩地調成了靜音模式,丟進了被窩的某個深處。

  「不接也……沒關係嗎?」

  李可唯有些不自然地坐在床上,眼睛只得朝下盯著那雙青筋畢露的手,感受那修長的手指將領帶輕輕繞在他的脖子上,再熟練地打了個結。

  季想身上還穿著他的黑色背心,頭髮也一副午覺剛睡醒亂糟糟的模樣,想必剛剛那些電話都是打來催促他去做造型的。

  「沒關係,發佈會而已,又不是走秀,換件衣服就好了。」

  「噢。」

  李可唯看著季想皺起來的眉頭,用餘光瞟了瞟床上一堆花花綠綠的領帶,一時吃不准那人到底想這樣折騰多久。

  「換好了嗎?我站到鏡子前面看看?」

  季想盯著李可唯頸間的玫紅色的暗方格領帶,怎麼看怎麼覺得不順眼,於是眉眼一沉,又將打好的領帶扯散了。

  「這條我看著挺好的。」李可唯忍不住道。

  「不行,這條還不如剛才那條純灰的。」

  季想的視線在剩下的一堆領帶裡逡巡著,良久,眼睛突然一亮。

  李可唯等了一會,發現那人挑了一條低保和的藍色領帶,不由怔了怔。

  「這條雖然是藍色的,但其實色調有點偏綠,飽和度也不高,襯得你很白。」

  季想將領帶給李可唯系上,鄭重地在他領口打了個結,拇指按著那領帶的尾端摩挲了一下,輕聲道:

  「我記得,以前你和我說過,這種顏色叫‘孔雀藍’,是古代一種瓷器的顏色。」

  李可唯沒有言語,但喉結卻不自覺地浮動了一下,似乎也想起了什麼。

  「我第一次演唱會唱《冰鎮蝴蝶》的時候,你就送了我一枚這個顏色的蝴蝶胸針,說祝我旗開得勝。」

  他握著李可唯的手,撫上了自己右胸的某一處:

  「當年就別在這裡。」

  李可唯的指尖顫了顫,卻被那人握得更緊。

  「現在的情況好像有點反過來了。」

  季想認真地望著李可唯的眼睛,低聲道:

  「這次換我祝你旗開得勝,李工程師。」

  ——————

  徐ELLE坐在席中,面色不善地望著站在台側的李可唯,朝身邊的人道:「Julia,你剛剛真看見那個男的從Eris房裡出來?」

  Julia左右張望了一下,附在她耳邊小聲道:「千真萬確。」

  「我剛好和Eris住一層樓,吃完早餐和他一個電梯回來的,親眼看見他走進那個房間。然後下午那個姓李的工程師就從那間房裡走出來了。」

  徐ELLE聽完似乎還不大願意相信,不高興道:「Eris這麼多前任都是女的,怎可能突然間就轉了性,喜歡男的了?」

  「說不定他們只是在一起商討工作。」

  Julia搖了搖頭,「嘖」了一聲:「大小姐呀,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不管那Eris看上男的還是女的,他都不會看上你的,在船上的時候他的態度你還瞧不出來嗎?」

  「你約他喝酒的時候,他對你笑過沒有?你喝醉之後,他主動送你回房間沒有?」

  「你說討厭小孩的時候,他怎麼說的——?」

  「你昨晚給他發的一連串信息,他回了幾條?」

  徐ELLE悻悻地冷哼了一聲:「男人最開始都是這樣,更何況是搞搖滾的男人。」

  Julia對空翻了個白眼:「隨便你吧,踢到鐵板自己知道痛了才肯收手。」

  「依我馳騁情場多年的經驗,這個Eris不是個善茬。」

  徐ELLE煩悶地從她的燕子包裡掏出手機,美甲在螢幕上重重地敲了幾下,卻見昨日發的消息還「綠油油」地掛在原地,於是心頭更煩了,看誰都不順眼。

  她尖銳的眼光繼續掃回了李可唯身上,犀利地點評道:「兩年前Swites的春季深灰款,不僅過時而且不合身。」

  「領帶倒是顏色不錯。」

  「……等等,這領帶不是德文浦夏季的新色嗎。」

  Julia作為她的助理,對奢侈品店研究的功力也是爐火純青水準:「德文浦?一條領帶也要好幾萬吧。」

  「什麼樣人會穿幾千塊的西裝配好幾萬的領帶啊……」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震驚與迷茫。

  與此同時,在候場室等待的李可唯就沒這個閒心東張西望了。

  嘉賓席上坐的幾乎全是身價上千億的老總與領導,第一排還架了個巨型攝像機在金融頻道進行實況轉播,無形的壓力幾乎遍佈了整個會場。

  他不自覺地摸了摸領帶,望向了第二排的席位。

  季想作為本次發佈會的主角兼特別嘉賓,異常顯眼地坐在一堆年過半百的老頭中,優越的骨相在普通人中實屬「驚鴻一瞥」的程度。

  李可唯與那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瞬,便又虛虛地移開了目光。

  當看向遠處時,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道陰惻惻的視線。

  只見光線灰暗的逃生通道入口處,唐汝君正抱著臂,像一縷陰魂般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那人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原本討喜的圓臉竟也瘦成了畸形的錐形,面上凹陷得連顴骨都凸了出來,活像吸了點什麼東西的癮君子。

  李可唯心中兀地一驚,往後退了幾步,眼神警惕地望著他。

  誰知唐汝君只是露出了一個詭異不明的微笑,轉了個身,像煙一般來無影去無蹤地消失在了那個黑暗的拐角。

  李可唯緊接著朝席中的季想望去,卻看見那人正轉頭與一位女士交談,似乎沒發現這個角落的異狀。

  錯覺?

  他的神經漸漸緊繃起來,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個逃生通道,要把那裡看出一個洞來。

  ——可到了發佈會開始的前一刻,仍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作者有話說:

  同志們,我打算下週二入v,到時候直接更6k,這週末先攢攢





第59章

  「晚上好,我是koton演算法研發中心的李可唯。」

  李可唯剛站上臺的時候,被那奪目的聚光燈照得有些眩暈,稍微緩了一會兒,才朝著場下微笑道:「接下來將由我為大家簡要地介紹一下‘掌中偶像’的主要功能與實現原理。」

  他拿起光感遙控器,點了一下主螢幕,只見一個q版的季想建模出現在了全場的視野中,板著一張小臉,和本人可謂是十分神似。

  「‘掌中偶像’是一款在年輕人中流行的AR(增強現實)交互app,顧名思義,就是將客戶們所喜愛的實體物件進行虛擬化,再與之進行自主交流互動的過程。」

  「在這款app中,粉絲們可以零距離地與偶像的虛擬形象親密互動,‘掌中偶像’還提供了增加親密度的功能,隨著互動時間的增加,虛擬偶像與客戶的親密度也會正比增加,所作出的反應也會隨之改變。」

  李可唯話音頓了頓,看見嚴遙遙和雷旻站在台下朝他使勁揮手,面上的緊張之色不由消減了幾分,心下一定,演說得也更加遊刃有餘了:

  「AI與深度學習是‘掌中偶像’得以實現的關鍵技術,自然語言處理、動作捕捉處理以及GAN網路變體是‘掌中偶像’的三大關鍵演算法。」

  「我相信這些年裡,大家對AI這個名字也不陌生了,AI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 的縮寫,本義是指用電腦模仿人類的思維方式所進行的一系列運算操作。」

  「而說到AI,大家或許會想到科幻片裡的仿生人,或者災難片裡毀滅地球的機器人,仿佛另一個神秘的高智商物種一樣。但在現實生活中,它其實並沒有大家想像得那麼‘高大上’。」

  他用鐳射筆點了點螢幕,只見方才還是二維的q版小人,突然朝著席上伸了個懶腰,然後從螢幕中「走」了出來。

  場下頓時響起一片小聲的驚呼聲。

  「這是‘掌中偶像’中所使用的的全息投影技術。」李可唯朝那q版小人輕聲道:「晚上好,Eris。」

  長著季想模樣的q版小人也對著他微笑了一下,禮貌的聲音和季想本人十分神似:

  「晚上好,先生。」

  座中眾人聞言齊齊看向了嘉賓席上的季想,只見那人正神情專注地望著臺上的人,聽見那虛擬小人開口說話之後,唇角也不由饒有興味地彎了彎。

  李可唯俯下身,朝q版季想伸出了手,虛擬小人猶豫了一下,也朝他伸出了一隻泛著螢光的手。

  「他之所以能聽懂我說話,是因為NLP(自然語言處理)先對我的話進行了一次語音辨識,再將語音辨識後生成的文本作為我們的輸入詞庫。輸入詞庫會結合語料庫對文本進行情感分析,再逐級分解成對應的含義。」

  「而我們的神經網路又會對這些含義進行一個二次處理,將AI的應答先轉化為文本,再根據宿主的聲音進行語音合成,此處特別鳴謝季想老師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真人語音資料。」

  PPT翻至下一頁,螢幕上出現了一堆花裡胡哨的結構圖,李可唯耐心地向觀眾解釋道:「相比於‘掌中偶像’1.0的處理方式,我們在2.0中選擇用CNN(卷積神經網路)來代替RNN(迴圈神經網路)對大量的語句進行處理。」

  「有接觸過深度學習的人應該知道,CNN多被廣泛應用於電腦視覺的影像處理領域,而近年來,也有許多人將其運用到NLP中去。」

  李可唯按下鐳射筆,螢幕上頓時出現了幾個紅紅綠綠的表格,下方標了「圖元」兩個字。

  「我們都知道,CNN是根據圖像的圖元值來進行處理的,而NLP處理的是文本和語句,那問題來了,怎麼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組合到一起呢?……」

  季想坐在台下,目不轉睛地望著臺上演講得愈發從容的李可唯。

  儘管那人口中的專業術語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喜歡那人認真的樣子,喜歡那人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樣子。

  每當這時,李可唯的眼睛裡都會帶著一種光,炙熱而奪目,令人一點也移不開視線。

  「或許,我們可以把語句中的每一個單詞劃分開,分割成一個n維的向量,將形成的矩陣看成是一個特殊的圖像,而每一個向量就相當於圖像的圖元,這樣我們就可以對其進行處理了。」

  螢幕一閃,出現了兩個q版小人的測試模型,旁邊的表格裡展示了兩個網路對自然語言處理的速度。

  李可唯接著道:「大家可以看到,CNN的處理速度明顯比RNN快,更換了神經網路之後,虛擬人像的接收延遲也從1.02s變成了0.34s。」

  他點了點螢幕,畫面變成了一個視頻播放機:

  「接下來讓我們看一下動作捕捉的演示視頻——」

  誰知那鐳射筆點在播放鍵上時,竟像突然失靈了一般,失去了該有的反應。

  李可唯面色不變,走到操作臺前,用滑鼠又點了一下播放鍵,這一回,視頻終於開始播放了起來:

  片刻寂靜後,會場回蕩著一個奇怪又模糊的「沙沙」聲,噪點的顆粒感非常明顯。

  李可唯不由皺了皺眉,心裡猜測可能是網路問題,便站在原地打算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漆黑的螢幕上終於閃過一個畫面,一個老式住宅單位的客廳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裡。

  貼滿了貼紙的老式舊冰箱、飯桌旁的紅木座椅、被藍色玻璃填滿的窗子、牆上的金童玉女日曆、鐵門上掛著的鮮紅「福」字……

  視頻似乎是用零幾年流行的DV機進行拍攝的,室內的所有物品都透著一股陳舊過時的氣息,遠處的盆景在低解析度的畫質下模糊得像一團綠色的物塊。

  相機左下角顯著一行橙紅的小字:2012-04-08-17:38

  正當席下眾人開始竊竊私語時,畫面明顯地抖了幾下,似乎是拍攝的人拿不穩,隨著攝像機的轉向,鏡頭也對焦到了一個人的臉上。

  季想曝光的臉陡然出現在了大螢幕上。

  視頻裡的他望上去很年輕,身上穿了一件格子襯衫,臉上全是豐盈的膠原蛋白,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來,那雙極具厭世感的三白眼靜靜地看著鏡頭。

  「這個構思還挺有意思的啊——」

  「這是真實的錄影?原來Eris十年前也有嬰兒肥……」

  「這是出道前拍的吧,臉這麼嫩,開頭我還以為鬧鬼了,結果原來是視頻創意!」

  「……」

  而此刻坐在席上的季想望著螢幕上青澀的自己,心臟卻像被一隻的大手憑空攥住一般,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瘋狂地蔓延開來。

  一般來說,主辦方如果在發佈會上用到他的視頻,是會提前跟他本人要授權的。但現在播放的視頻別說是授權了,就連他本人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是個什麼內容。

  他將視線轉向了臺上的李可唯,只見那人的臉上的血色像突然被人吸盡了一般,面色慘白一片,連嘴唇都在發抖,似乎已經看出了那到底是個什麼視頻。

  螢幕上的「季想」眼睛很清澈,透過那漆黑的眼珠甚至能看見對面舉著攝像機的人影。只見他皺了皺眉,張口似乎正要說些什麼:

  「啪————!」

  螢幕霎時轉為一片漆黑,只見李可唯反應極快地跪倒在地上,手中死死地拽掉了顯示幕的電線,大喘氣地瞪著已經熄電的主螢幕。

  可還未等他歇口氣,新的變故又發生了。

  觀眾席後排的備用螢幕仿佛同時收到了什麼指令般,竟齊刷刷地亮了起來,刺眼而冰冷的白光陰魂不散地亮了起來。

  前排正在直播的攝像機也紛紛將「大炮」對準了後方螢幕。

  只見「季想」的臉重新出現在螢幕中,對著他對面的人皺了皺眉,場上響起了一個失真的聲音:

  「李可唯,你會不會錄影啊?」

  「聯手都舉不穩,不會錄就我來拿。」

  鏡頭猛烈地晃動了幾下,視頻裡的主角就換人了。

  那人穿著一件寬鬆的白T恤,仰著頭對鏡頭笑了笑,一雙眯得快看不見的下垂眼與站在臺上的李可唯一番無二。

  「我剛才只是按錯鍵了嘛,而且今天是你生日,主角應該是你才對!你怎麼能拍你自己呢?」

  鏡頭一轉,主角又變成了冷著臉的「季想」。

  「不是說要錄我拆禮物嗎?」

  對面佯裝驚訝:「什麼!?難道這個視頻不是你最好的生日禮物嗎?」

  「季想」聞言眉眼一沉,臉色更差了。

  一隻手從鏡頭外探了進來,輕輕捏了捏他的側臉,一陣得逞的笑聲也隔著時空響遍了整個發佈會會場。

  「當然是逗你的呀!!!哈哈哈哈你真信啦……?」

  「你的禮物我早就藏好了,想要的話就自己去找吧。」

  「實在找不到的話,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

  方才場下竊竊私語的人此刻默契地閉上了嘴巴,偌大的會場竟然比高考考場還安靜。

  有人震驚,有人疑惑,有人幸災樂禍,有人不可置信。

  Koton的總負責人望著視頻裡的李可唯陷入了沉思,而星娛的老總更是罕見地露出了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嘉賓席上每個人各異的表情似乎都能載入一冊豐富的「眾生相」了。

  而台下的嚴遙遙驚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整個人臉上都呆滯了,口中喃喃自語:

  「不是吧……李哥和季哥早就認識?……」

  最興奮的還屬今天扛著攝像機全程錄影直播的記者們了,方才短短幾秒的視頻所暴露出的信息量已經極其明顯,這兩人之間親昵的舉動用「朋友」與「舍友」肯定是解釋不過去的,看來今天是真的有好戲看了。

  就在滿座靜寂之時,突然有人開口:

  「李可唯這個名字好耳熟……」

  緊接著,交頭接耳的聲音開始多了起來,人們的視線也逐漸轉移到了臺上,無數雙探究的眼睛像探照燈似的齊齊聚集到了同一個人身上。

  「……不就是站在臺上的那個,名字都一模一樣……」

  「……原來他和季想——」

  「難怪季想這種咖位的人還要親自來這種發佈會……」

  「……他是Eris的老相好嗎?」

  李可唯的手腳已經冰涼得失去了知覺,數千道視線仿佛鋒利的刀子,又好像擊穿力極強的鐳射,將他的肉體一刀刀地剮下來後,再將他的靈魂灼燒得灰飛煙滅,連一點渣都沒剩。

  這時,他看見唐汝君站在方才的逃生通道口上,正無聲地對自己笑。

  那笑容惡毒至極,裡頭的不甘與恨意溢於言表。

  下一刻,螢幕上的視頻像生生被人掐住喉嚨一般,笑聲與人聲都戛然而止了。

  緊接著,兩張白紙黑字的照片被人放大後投到了螢幕上。

  座位上的徐ELLE看清那照片上究竟寫的是什麼後,捂著嘴失聲驚叫起來:

  「結婚登記資訊……和———離婚登記資訊!!??」

  「我天,還是2012年結婚,2018年離的婚……」

  「……」

  那兩張照片看上去像非法資訊收集的成果,連最上面爬蟲的惡意腳本都還沒截去,甚至連兩人的身份證號都一五一十地被扒了出來。

  季想死死地盯著螢幕上刺眼的「離婚登記」,嘴裡不知不覺已經全是鐵銹的味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但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因著本能的憤怒而顫抖起來,一股劇烈而痛苦的情緒正如火一般焚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李可唯像是終於承受不住一般,低著頭推開了台下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安全出口跑去。

  「季想!!!」

  葉奕眼疾手快地拉住猛地站起身的季想,面色焦急:「你不能出去!!」

  誰知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掙開他的手,在媒體的攝像頭與所有人的注視下,往出口處跑了起來。

  嚴遙遙本也心焦地想跟在季想身後追出去,不料卻被身邊的雷旻給拉了回來。

  「你去添什麼亂!這是你能摻和進去的事嗎!?」

  「……可是李哥!!」

  雷旻面色嚴肅,朝她指了指場內,果不其然,方才蠢蠢欲動的記者們見季想追了出去,也急忙地扛著自己的攝像機往外跑了,整個會場成了一鍋嘈雜而混亂的沸水,事態開始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這裡的人如果都往外擠,一會兒肯定會發生踩踏。」

  「你就在這好好待著,等人都走了再出去。」

  「李哥……李哥一定會沒事的,等我們出了會場再打電話給他。」

  嚴遙遙還沒從方才巨大的信息量衝擊中緩過神來,被雷旻這麼一勸便暈乎地老實了不少。

  她有些失神地望著座位後的螢幕,放到末尾的視頻又開始從頭播放了,像一段迴圈的噩夢:

  畫面中的「季想」朝著鏡頭皺了皺眉,道:

  「李可唯,你會不會錄影啊?」

  ……





第60章

  李可唯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眼前的所有景象仿佛都變成了電視機裡的雪花屏一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他和季想隱瞞了近十年的秘密就這樣赤裸裸地被攤在公眾面前,以最慘烈的方式曝光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跑去哪裡,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裡。

  他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可唯聽到之後渾身下意識地一抖,慌不擇路地跑進了旁邊的衛生間裡,好像後面有牛鬼蛇神要找他索命一般。

  「可唯——!!李可唯!!!」

  季想眼見那個身影拐進了衛生間,連忙提腿追了上去,誰知那人已經沖進了隔間裡,並把門從裡面反鎖了。

  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急恨恨地拍了拍門,聲音中也帶了一絲顯而易見的顫抖:

  「……可唯!我是季想,你開門!別把自己鎖在裡面……」

  「聽話,我就在外面,你把門打開——」

  「把門打開!!算我求你!……」

  李可唯抱著臂蜷縮在隔間的角落裡,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西裝的衣擺逐漸被地上那灘污水越浸越濕。他西裝裡的襯衣已經被冷汗洇成了深色,三十幾度的大熱天裡還在不停地打著寒顫。

  隔間的門被撞得劇烈來回抖動,震耳欲聾的呼喊聲近在耳邊,但他所接受到的資訊卻像一串又一串的亂碼一樣,罷工的大腦無法將每一個字拼接起來,轉化成連貫的含義。

  稍微冷靜下來的時候,李可唯艱難地咽了口口水,從褲兜裡顫慄地掏出自己的手機,點了好幾次才點進今天的熱榜:

  只見#季想離婚#在短短幾分鐘內已經爆上了今日的熱搜第一。

  而熱搜第二的詞條赫然寫著:

  #李可唯是誰?#【爆】

  ——兩個詞條點進去都是一片空白,伺服器已經癱瘓了。

  ————————

  都過去了。

  那些美好的記憶與痛苦的記憶,真的都過去了嗎?

  時間回到遙遠的過去。

  11年初冬,C市下了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也就是在那時候,李可唯在酒吧裡第一次遇見了季想。

  某個再平凡不過的週末,舍友提議一起去附近的酒吧喝酒。

  彼時李可唯剛拿了國家勵志獎學金,除去生活的吃穿用度和寄回家的錢以外,剛好還有些許可以揮霍,便欣然同意了。

  誰知等迎著雪步行走到附近那家常去的酒吧時,那家店竟然倒閉了。舍友不甘心就這麼無功而返,於是又托本地朋友打聽,物色到了另一家偏遠的酒吧。

  「聽說那家酒吧有很多妹妹,還能聽搖滾樂。」

  舍友別有深意地對李可唯道。

  李可唯敷衍地笑了笑,知道這位「花叢浪子」意在前者,對後者只是順帶一提,並且聽他這麼說,今晚可能也不打算回寢室住了。

  果不其然,一到那燈紅酒綠的地兒,舍友就如魚得水地融進了吧台邊上的舞池裡,快活得連影子都沒了,再想撈他都撈不著了。

  李可唯只好將自己笨重的帽子和圍巾摘下,點了一杯度數不高的百利甜,望著玻璃門外紛紛揚揚的雪發呆。

  他高中的時候總以為上了大學能交到很多交心的朋友,可後來的事實好像總是不盡如人意。

  舍友人很好,是C市本地人,不僅見多識廣,還經常帶著他去「見世面」。

  李可唯從前為了和他交朋友,每年寒暑假回學校時還會帶自己那兒的土特產給他,帶了那麼一丁點討好的意思。

  舍友每次都會很開心地收下,朝李可唯道謝,但那幾袋用紅塑膠袋子紮著的土特產最終的下落卻撲朔迷離,反正李可唯從來沒看見他在寢室裡吃過。

  到了後來,李可唯終於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朋友也不能強求」的道理,便不再明裡暗裡地刻意討好舍友了。

  他們相處得還是很融洽,只不過不是一個圈子的人終究融不進一塊。

  正當李可唯走神之際,突然聽見臺上傳來一陣貝斯的前奏。

  麥克風傳來幾聲刺耳的雜音,緊接著,一個穿透力極強的聲音響徹了整個酒吧:

  「I walk a lonely road」

  (我走在孤獨的小道上)

  「The only one that I have ever known」

  (這是我唯一認識的路)

  「Don't know where it goes」

  (不知道它通向哪裡)

  「But it's home to me and I walk alone」

  (只有我和自己相伴)

  該怎麼形容那個嗓音,李可唯下意識地想起了「裂石穿雲」這個詞。

  那個聲音是如此清澈高昂,帶著股厚重的金屬感,一時竟蓋過了震天響的鼓聲與樂聲,直奔人群而來。

  李可唯忍不住站起身來,繞過密密麻麻的人群,踮腳去望臺上的那個主唱。

  這一望,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臺上的主唱很年輕,兩條長腿筷子似地支著,外面套了一件純黑的羽絨服。

  他的面上很乾淨,既沒化煙熏也沒打唇釘,就素著一張臉站在那兒,五官卻像是濃墨潑上去的,眉眼在一片熱鬧裡顯得鋒利而疏離,冷得像外面飄下來的雪。

  那段時間流行韓劇,李可唯跟著傅輕雲耳濡目染了不少「歐巴」,乍一看這臺上的人,竟然比那螢幕裡寬肩窄腰長腿的專業演員還養眼。

  台下有很多喝醉的人在起哄,有人朝他喝彩,有人朝他吹口哨,甚至還有人比起了下流的手勢,大多都帶了「那種」意味。

  那主唱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他們一眼,繼續握著麥克風唱道:

  「My shadow's the only one that walks beside me」

  (只有我的影子陪我前行)

  「My shallow heart's the only thing that's beating」

  (只有我虛弱的心臟還在跳動)

  「Sometimes I wish someone out there will find me」

  (有時我希望有人能發現我)

  「'Til then I walk alone」

  (在那之前我仍將獨自前行)

  李可唯遠遠地望著臺上的季想,腦子轟然一震,突然覺得這一刻,他的世界從三維變成四維了。

  一個新的次元、新的宇宙在他腦中如煙花般絢爛地誕生。

  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從今晚起就開始不一樣了。

  演唱結束後,那個主唱便背著吉他毫不留戀地下臺從後門走了。

  李可唯愣了一會,連傘和包都沒來得及拿,急忙拔腿追了上去,但追到酒吧後門的巷口,卻只聽見摩托車啟動的轟鳴聲。

  空氣中蕩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薄荷味,和積在他鼻尖上的雪一樣冰涼。

  從那天起,李可唯就變了。

  以前鮮少光顧酒吧的他,現在一出實驗室就直奔公車站,換乘了兩次,才在十點前趕到那家名為「海燕玫瑰」的酒吧。

  這一次,李可唯終於知道了那個主唱的名字:季想。

  酒吧老闆還告訴他,季想他們只有一二四在這間酒吧駐唱,其餘時候在別的酒吧。

  李可唯點了點頭,看著臺上的那個人,不知不覺陷入了自己新生的那個第四次元裡。

  之後的一個月裡,李可唯已經摸清了季想他們樂隊的所有行程,無論颳風下雪,都堅挺地屹立在台下的第一排座位上,清澈的眼神在一群抽煙喝酒的混子中顯得格格不入。

  有時候來得早了,他還會順勢去隔壁的賭場玩一把德州撲克,然後把贏來的錢全部用來「打賞」季想。

  時間久了,就連大雄也能從一群人中把他認了出來,他撞了撞季想的肩膀:

  「那個大學生又來了。」

  季想前幾日替人討債討了一身的傷,這會兒手肘上的創口還隱隱作痛,聞言心情不佳地抬起了頭,正好對上了李可唯那期待的視線,更加煩躁了。

  「他來多久了?」

  大雄添油加醋道:「幾乎每場都坐在下面,還特地買了花送你呢。」

  「感覺挺真誠的,你不去謝謝人家?」

  真誠。

  季想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有人為他花錢是「真誠無私」的,比起那個人的動機,他更想知道自己需要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於是這次演唱結束後,他沒有馬上騎摩托車離開,而是故意放慢了腳步,等後面的人猶猶豫豫地跟過來。

  「喂。」

  季想突然回頭,把李可唯嚇了一大跳。

  本來就幹著不能見人的事,還被正主抓包了,李可唯的臉「唰」地漲紅了起來:「我不是!我不是變態!我只是……」

  季想不耐煩地盯著他:「你叫什麼名字。」

  李可唯愣了一下:「李可唯……」

  「哪個可哪個唯。」

  「可以的‘可’,唯一的‘唯’——」

  季想歪著頭端詳了李可唯一會兒,勾了勾嘴角,年輕的臉上滿是鋒芒畢露的戾氣與冷意:「噢,李可唯,李先生。」

  「給我捧場花了不少錢吧。」

  「你想要什麼?」

  李可唯怔住了:「……啊?」

  季想最看不得別人這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傻樣,臉色陰沉了下來,一隻手將李可唯給推到了牆上,鼻尖抵著他的臉壓了上去:

  「我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女人捧我,因為她們想被我上。男人捧我,因為他們想上我——」

  李可唯瞪直了眼睛,整個人被那人身上的氣息給沉沉籠住了,手腳根本動彈不得。

  季想的聲音冷颼颼的,還帶著股若有似無的諷意:

  「直說了吧,你想當‘男人’還是‘女人’。」

  作者有話說:

  歌曲:《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by Green Day





第61章

  「什麼……什麼男人女人的。」

  李可唯也感覺季想說的不是什麼好話,皺了皺眉:「我給你捧場,是因為……你歌唱的好聽,我喜歡,並且願意給你花錢。」

  「而且這段時間我就在台下看著,根本就沒騷擾你,頂多你下班的時候偷偷跟了一段路。」

  「作什麼這麼凶……」

  「……」

  季想沒想到那人會是這種反應,面色不善地盯著他,但卻自知理虧地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兒大雄來找他,他才鬆開壓著李可唯的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提腿跨上了摩托車,「轟」地一聲消失在了雪地裡。

  大雄倒是回頭多看了李可唯一眼,只見那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羽絨服的帽檐把整張臉裹了起來,望上去竟比他見過的女生都白皙小巧。

  李可唯望見了大雄,朝他熱情地揮了揮手,結果反倒把那人嚇得踉蹌了幾步,像看見了鬼一樣,三步並作兩步地竄上了摩托車,一溜煙兒就沒影了。

  幾個月後,在他堅持不懈地「氪金」下,終於混成了季想他們樂隊的「內圍」,和大雄還有另外一個鍵盤手周嘉的關係也更近了一步。

  有時候演出完,他們還會邀著一起去隔壁的小吃一條街上吃燒烤。李可唯比季想他們大個三四歲,大雄便會一口一個「李哥」地喊他,而周嘉呢,會叫他「可唯哥」。

  但自始至終,唯獨只有季想始終對他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不僅不喊「哥」,有時候連全稱都欠奉。

  直到平安夜的這一天,他們之間的關係才有了轉變。

  這天晚上,一場橙色預警的暴風雪席捲了整個C市,大街小巷中那些紅紅綠綠的裝飾和彩燈都被淹沒在了接近純白的世界裡,連酒吧街原本的聖誕表演都被迫取消了。

  李可唯和大雄他們躲在一家烤肉店喝燒酒,本想著待在原地等這場暴風雪過去,卻不料一直等到淩晨,這風和雪還是沒有半分收斂的趨勢,反倒愈刮愈猛了。

  期間大雄為了把手靠到炕上取暖,不慎將自己的羊毛手套點著了,手忙腳亂地搶救了半天,最後還是燒得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指套,把眾人惹得哄然大笑。

  李可唯也笑了,一雙眼睛眯得只剩兩道縫,白皙的臉被酒氣熏上了兩抹淡淡的紅暈,望上去手感特別好的樣子。

  大雄不知是喝多了還是被燥的,一張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

  他那時候既沒有一身粗狂的肌肉,也沒有滿下巴成熟的絡腮胡,整個人都散發著青春期少年獨特的單純氣息,心裡頭根本藏不住事兒,那點敏感的小心思不用人戳破,自個兒便從臉上四面八方地漏了出來。

  季想在一旁喝燒酒,瞥見大雄耳朵上那抹刺眼的紅,一股突如其來的煩躁感從心底湧了上來,全身上下都極其不舒坦,連嘴裡頭的酒都沒味兒了。

  到了半夜,一群人吃飽飲醉後,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門口。

  周嘉說雪下得太大了,他要在附近的網吧裡打一宿遊戲,等明天再回去,便提前同他們道了別。

  李可唯的靴子裡不小心進了雪水,單單踩在地上,涼意便直接從腳底板一骨碌地竄了上來,跺腳也不是,不跺腳也不是。

  這個點肯定是坐不了公交也打不到車了,就在他犯難之際,向來寡言的大雄突然壯著膽子提議道:

  「不如就在附近的旅舍將就一晚吧。」

  季想聞言看了他一眼,大雄話音一滯,臉上也憋出了柿子般的顏色,但還是借著酒勁繼續道:「這附近的旅舍都挺便宜的,住一晚就幾十來塊,還能洗熱水澡。」

  李可唯眼睛先是一亮,但隨後又苦惱起來:「我沒帶身份證。」

  「沒事沒事,我和那旅舍老闆挺熟的,你要去的話我跟他說一聲就行。」

  大雄連忙殷殷地道:「那我先去把我的摩托騎過來,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誒……!」

  李可唯眼睜睜看著大雄那憨實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雪裡,根本來不及喚住他,懊惱道:

  「……我話還沒說完呢。我今天不僅沒帶身份證,連錢也沒帶夠……」

  燒酒店要打樣了,店老闆鎖了門之後,他和季想兩個人便像被全世界遺忘的兩根石柱般杵在原地,耳邊盡是呼嘯的茫茫風聲。

  「季想你應該是直接回家吧。」

  半晌後,李可唯望著遠處被雪掩得朦朧的路燈,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我聽大雄說,你在這附近租了房子,好像在陽光花園旁邊對吧。」

  季想沒有回話,他只是轉過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李可唯。

  良久,他冷不防地開口道:

  「要不要來我家?」

  「……」

  李可唯疑心自己聽錯了,瞪直了眼睛。

  然而季想卻把頭轉了回去,淡淡地道:「我會用短信跟大雄說已經把你送到旅舍了。」

  話裡那心照不宣的隱義與暗示已經明顯到了一定地步。

  李可唯是個成年男人,自然明白季想的言外之意。

  可恰恰是因為明白,所以就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那人口中說出來的了。

  「……你再說一遍?」

  季想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拉上了羽絨服的拉鍊,套上那全是絨毛的帽子,便邁開腿冒著大雪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李可唯像個剛出蒸籠的包子一樣,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熱的,連那被冰水泡著的雙腳都透出了一股奇異的烘然暖意。

  他的眼睛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握緊了拳,便大步地朝不遠處的黑色背影跑了過去,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兩串交錯的腳印。

  不知是否是平安夜的風雪格外地大,從烤肉店到季想租的房間距離也就一公里左右,兩個人都默契地選擇不說話,硬生生地走了半個多小時。

  等到看見那人拐進一個沒有路燈的小巷時,李可唯才忍不住問道:「你家往這裡走?」

  季想沒有說話,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走進了一家還亮著燈的雜貨店。

  李可唯跟在他後面,本想湊過去看看他要買什麼,結果當看到那人手上印著「超薄」和「XXL」的鮮豔包裝盒時,眼睛像被燙著似的,整張臉又「騰」地一下漲紅了。

  說來慚愧,他作為處男活了二十多年,也只在超市結帳的時候見過這些東西,連怎麼拆、怎麼用都不知道。

  季想卻好似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了一般,將那方形的盒子揣進了羽絨服的口袋裡,回頭瞟了還愣在原地的李可唯一眼:

  「走吧。」

  陽光花園是前幾年新建的安置房社區,社區裡有綠化帶,有健身場所和兒童公園,環境十分優越。但季想租的房子並不在陽光花園裡,而是在它與另一個社區交界的筒子樓裡面。

  「我還以為你在陽光花園裡租房子。」爬樓梯的時候,李可唯喘著氣道。

  「想什麼呢。」

  季想從口袋裡掏出一串生銹的鑰匙,把樓道裡的燈摸了出來,低著頭挨個找出開大門的那一個:

  「我要是能租得起那裡的房子,就不用去酒吧駐唱了。」

  門鎖「哢嚓」響了一聲,鐵門往裡面推開,一股冰冷的潮意便迎面湧來。

  裡面就是一個不大的單間,一張大床便把寶貴的空間占得所剩無幾了。

  李可唯有些躊躇地站在門口,看著季想走了進去,將身上那間羽絨服脫了,掛在牆上的掛鉤上。

  一片靜寂的黑暗中,他忽然聽見了包裝上的塑膠膜被緩緩撕開的「刺啦」聲。

  這一刻,那清脆的聲音讓所有的忐忑與不安無處遁形,竟然還令他萌生出了些許退意。

  「進不進來?」

  那人靜靜地站在原地,聲音卻泛著股冷意。

  李可唯深吸一口氣,心下一橫,兩隻腳都踏了進去,指尖顫了顫,把那扇鐵門給「嘭」地一聲重重地推合了。

  還沒來得及後悔,下一刻他便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被重重地摜到了床上,一個結實有力的身軀壓了上來,握著他的腕子舉高地按在床頭邊。

  羽絨服被踹到了地上,一隻寬闊而冰涼的手從他的毛衣裡直直探了進去。

  奇異而陌生的感覺令李可唯驚叫了一聲,他本能地掙扎起來,不料下一刻自己的嘴便被另一人的唇結結實實地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戰戰兢兢。

  季想將自己的衣服完全脫盡了,露出一身漂亮的腱子肉來。他看著李可唯,喘息漸漸變得急促起來,仿佛某種危險即將發生的前兆。

  李可唯的脖子被咬疼了,「啊」地叫了一聲,聲音裡帶著哭腔。

  平日裡季想私底下總是冷冰冰的,他從來沒見過那人如此暴虐的一面,恍如一只食肉的猛獸終於露出了嗜血本性一般,讓他感覺有些害怕。

  當看見散落在床邊的褲子,感覺自己的腳腕被雙炙熱的手給握住時,李可唯的心突然像走鋼絲一樣高高地吊了起來。

  但聞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薄荷味時,他的心還是下意識地放鬆了下來,迫著自己的身體去最大限度地接受那個人。

  他不斷地默念著:

  那是季想。

  那是季想。

  那是季想……

  直到最後靈魂被不斷撐脹撕裂的那一刻,李可唯才終於被逼出了眼淚。

  季想將他困在那小小一片地方,把所有能想像到的姿勢都無情地來了一遍。

  最後李可唯被折騰得聲音都啞了,全身上下都是痕跡,連腳趾都在餘韻中痙攣了許久。

  那人以前從來沒喚過他「哥」,但唯獨這個晚上翻來覆去地壓著他叫了很多次。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

  ……

  作者有話說:

  木有存稿了……





第62章

  從那天之後,季想讓大雄和周嘉管李可唯叫「嫂子」。

  大雄剛開始還臭著臉不大樂意,但奈何那兩個人的關係詭異得像乘了火箭一樣,變得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親密……

  在周嘉的安慰下,他最後還是忍氣吞聲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眼不見心為淨。

  大雄每日誦經般地默念,但在看到李可唯墊著腳給臺上的季想擦汗時,那顆敏感的心還是有點發苦。

  ——有什麼辦法呢,誰讓那人看見季想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誰讓李可唯喜歡的是季想,而不是自己呢……

  12年的春天,李可唯用攢下來的錢買了一輛時髦的電動車,從此以後見季想終於不用「跋山涉水」地從99路轉113路了。

  季想的演出結束後,李可唯就會騎著電動車千里迢迢地來載他去吃夜宵。

  夜市裡繁鬧得很,燒烤攤、大排檔、海鮮煲、關東煮、生煎包……光是聞著那辛咸的味兒,就能勾得人垂涎欲滴、饞蟲四起。

  一個剛下完班,一個剛做完實驗,兩個人的肚子都餓得不行,隨便地停在某個芳香四溢的地攤面前,就著啤酒能埋頭哼哧哼哧地吃上好久。

  待吃得肚子飽了,四肢就暖和了,人的困意也漸漸湧了上來。

  兩個人回家之後洗上一趟熱水澡,便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了。

  那時候網路不發達,聯手機螢幕右上角的信號滿格都只有三格,人們使用短信的頻率要遠遠高於社交軟體。

  沒見面的時候,李可唯就給季想發短信,話多的時候一天能聊到五六百條,聊到手機欠費被強行停機,都還是覺得說的話太少,遠遠不夠將他心裡的所想所念給全部傳達過去。

  那人回他的每一條資訊,他都珍惜地存在收件箱裡,直到彈窗提示收件箱「炸」了,他才精挑細選地把相比之下不那麼重要的短信給刪除。

  有時候李可唯覺得,那段簡單而純粹的時光或許是他一生裡最珍貴的回憶。

  剛和季想在一起的那幾年,他的回憶像一本條理分明的帳簿,發生過的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細節都在裡頭清晰地記錄著。

  可不知為什麼,在他和季想結婚後的幾年裡,他的回憶卻反而變得模糊了,像被人按了快進鍵一樣,雖然偶爾也有歡喜的事,但往往一年到頭了,卻還是覺得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而和那人離婚後,回憶更是裂成了一塊塊的碎片,即使拼湊起來也連不成一段完整的年歲。

  讀書的時候總會在各種地方看到那句爛大街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以為是詞人的無病呻吟。

  直到那句話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時,李可唯才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人生,若只如初見。

  只如初見,凡事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樣子,那該有多好。

  ——————

  「可唯——!!!」

  「我要砸門了!你在原地待著!!不要亂動——」

  隔間裡的李可唯一直不回應,季想心焦如焚,見實在撞不開門,便只好拿了掛在櫥窗裡的應急滅火器,高高舉起向門鎖砸去。

  只聽轟然一聲,那窄窄的一道門終於斜出了一道口子。

  李可唯仿佛一具被人抽去了生氣的玩偶一般,眼神發空地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褲都被水浸濕了,手上還緊緊地握著那部白屏的手機。

  季想的心倏地一痛,連忙將那礙事的門推到一旁,俯下身將那人從地上小心地撈了起來。

  「可唯……」

  李可唯沒有任何反應,但全身仍在小幅度地打著顫,由著季想將他身上被弄髒的外套脫了下來,再披上了一件帶著體溫的新外套。

  季想捧著他的臉,抵著他的額頭輕聲說著安慰的話:「沒事,沒事。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也不要上網看那些報導。我就在這裡,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William他們的車已經停在酒店後門了,我們得趕緊從那裡上車,不然一會兒那些狗仔殺到這裡事情就麻煩了。」

  李可唯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直愣愣地看著季想,像個天真而愚鈍的孩童一般,。

  季想從來沒有見過那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面上一時有些錯愕,但由於時間緊迫,他已經沒空探究李可唯此時此刻到底在想什麼,只得將那人牢牢地攬在懷裡,半抱著快步走向了酒店後門的應急出口。

  即使緊趕慢趕,可到底還是低估了那些記者和代拍們的速度,才過了十幾分鐘,就連走廊到大堂的出口都被媒體與狗仔給堵得水泄不通,整個大廳被一片黑壓壓的雲給籠罩著。

  他們中的有些人目泛紅光,蓄勢待發,遠遠望去竟像戰場上專食腐肉的黑禿鷲一般,聞著一丁點血腥氣便烏泱泱地聚了起來,只等著人一倒下就撲擁上去爭搶分食。

  「阿奕,你那抽兩個人來幫我開一下路,我今天沒帶保鏢。」

  「對,我在東側走廊的盡頭,靠近男衛生間的地方……」

  季想看著出口處已經為他架好的「長槍大炮」,深吸了一口氣,面色逐漸陰沉下來。

  這些人肯定提前得知了什麼消息,才能在這麼短時間內這麼「恰好」地趕到離市區車程一個多小時的酒店。

  ——是唐汝君。

  一想到那人扭曲而張狂的笑容,季想的呼吸也愈漸急促起來,眼睛因為充血而泛紅發赤,所剩無幾的理智也被滔天的怒火徹底燃盡,頸側的青筋從皮膚底下一寸寸地暴了起來,全身的血液都隨著憤怒一下下有力地跳動著。

  他一定不會放過他,即使身敗名裂也不會放過他。

  「……他來了!懷裡抱著一個人……」

  「來了來了!!季想來了!!!」

  「操!終於來了——!!」

  一眾代拍與記者敏銳地察覺到了動靜,齊刷刷地將擦得發亮的鏡頭對準了走廊的兩人,一窩蜂地擠了過去。

  「Eris,你對方才發佈會爆出來的照片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你抱著的人是誰?是李可唯李先生嗎?這麼說,你們確實已經離婚了對嗎?」

  「所以季先生您的粉絲立的單身人設都是假的嗎?」

  「請問離婚後還有和對方保持聯繫嗎——」

  「Eris你有什麼想對一直關心愛護你的粉絲說的嗎?」

  「方才發佈會的視頻和照片都是真的嗎?Eris!?」

  季想一手奮力推開擠過來的人潮,一手緊緊地捂住李可唯的眼睛,防止他被那些亮得足以讓人失明的閃光燈照到。

  那張平日裡儒雅溫良的面孔終是被一聲聲的快門撕裂了,逐漸露出皮囊底下陰鬱冰冷的骨相來,連一個眼神都往外滲著寒氣。

  終於,在一個攝像頭不要命地往李可唯臉上懟時,季想終於在公眾前動了怒,面色沉沉地重複道:

  「別拍他。」

  那代拍不知是裝聾還是沒聽見,依然將鏡頭窮追不捨地對準了李可唯的臉,似乎在想等季想鬆手的一刹那拍下那人的高清正面照。

  「別拍他——」

  「我他媽說別拍他你沒聽到嗎!??」

  季想的眼睛裡泛著股凶性的血氣,太陽穴跳了跳,一把將那台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攝像機揉碎似地扣在手心裡,隨即便猛地往地上摔去。

  只聽清脆的「哢嚓」一聲巨響,那台攝像機的鏡頭便像瓷器般粉身碎骨地墜在了地上,裂成了好幾片。

  場面詭異地沉寂了一瞬,周圍還在追著拍的、還在忙著遞話筒的,看見這一幕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似乎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操!!!我的攝像機——!!」

  那個代拍心疼地慘叫了一聲,踉蹌地將地上的攝像機給捧了起來,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季想,朝周圍大聲嚷嚷道:

  「瞧瞧、瞧瞧!大明星就這種素質!平白無故就要摔素人的攝像機———!!」

  「三萬的鏡頭!兩萬的機身!!賠嗎!!」

  季想看著他冷笑了一聲:「好啊,我賠。」

  「帶著這玩意去星娛大樓31層總經理室找我領導,該多少錢我會一分不少地賠給你。」

  「其他人——」

  他掃了一眼周圍的攝像頭,忍著怒氣道:「要麼現在就把攝像頭的蓋子給蓋上,要麼就等我把你們的攝像機給一台台摔了,和他一起去星娛找我要錢。」

  「我季想雖然沒素質,但是有的是錢。」

  方才沸沸揚揚的人群頓時變得噤若寒蟬,沒有人真的攝像機的蓋子蓋上,但至少閃光燈是再也沒亮過了。

  正當季想護著李可唯穿過人群時,身後突兀地響起了一個疑惑的聲音:

  「……地上怎麼有血?」

  周圍人也紛紛看向了地面:

  「天哪,真的!!誰的血!?有人受傷了!!?」

  「大家快檢查一下誰受傷了……」

  季想驀地回頭望去,只見酒店的印花地毯上出現了幾滴明顯的褐色血點,之後那血點越來越密,連成了一小道斷斷續續的弧線,仿佛一條軌跡般,一直蔓延到了……

  ——他的腳邊。

  這一瞬間,季想的腦子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當他意識到什麼之後,便突然發了狂似的抱著李可唯擠出了人堆裡,急匆匆地將那人放在大廳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但仍然糾正不了自己已經錯亂的呼吸,方才打掉攝像機的那雙手竟然開始顫抖起來。

  「可唯……可唯……你別嚇我……」

  李可唯的眉頭輕輕皺著,好像沉入了一個安靜的夢鄉,對外界的一切動靜都無知無覺。

  季想蹲下身,慢慢地掀開那人的褲腿,卻看見了心膽俱裂的一幕:

  一柱極細的血珠正從白皙的大腿一路蜿蜒而下,像根摻了毒的紅線一般,「啪嗒」一聲落進了地裡。

  作者有話說:

  孩子還在





第63章

  「打電話給王崇景的那個私人醫生,讓他馬上……不行——應該直接去醫院,離這最近的公立醫院是哪一個!?第三人民醫院還是省附屬第一醫院——!?」

  坐在前排的Willam忍不住回頭歎了一聲:「Eris,這裡是A市,不是C市……」

  「你放心,我們現在已經上了高速,最快半個小時就能到市里,你剛才讓我打120的時候我已經和醫院說過了,等到了之後他們會讓人來接。」

  後座的季想聞言怔了好久,隨即掩住了自己的臉,慢慢地跪坐在李可唯旁邊,喉頭哽了一哽:

  「可唯,你千萬不能有事……」

  李可唯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臉上的氣色很不好,嘴唇上的血色也在被一點點地抽離,開始隱隱約約地泛起了紫。

  季想方才的怒火仿佛被人用一盆冷水澆了個精光,整個人一下就蔫了。他神色緊張地守在李可唯身邊,半天才將那人的褲子解了下來,一把抽了好幾張紙巾,笨拙地墊在那人的身下,想擦去那大腿上的血痕。

  可沒過多久,嶄新的雪白紙巾又重新沾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窄小的空間裡回蕩著一股令人心窒的腥味。

  一片壓抑的寂靜中,只聽得不斷抽拭紙巾的「唰唰」聲,清晰而刺耳,像某種機械而麻木的流水線工作一般。

  Willam沒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卻看見人高馬大的季想竟跪在底座上,魔怔地抱著那盒車載備用紙巾,一下一下地往外抽紙,再小心地墊到李可唯褲子上。

  紅的、白的、半紅半白的,整個車的後座快被泡沫般的紙團給淹沒了——

  「……Eris!」

  季想卻低著頭,臉色難看地喃喃道:「為什麼血還沒止住……」

  「為什麼血還沒止住……!!!」

  William從來沒見過季想這副失去理智的模樣,說話的語氣也不由加重了幾分:

  「Eris!你冷靜一點!紙快被你抽光了!!你知道這樣可能會加重感染嗎!?」

  「我現在根本沒辦法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如果現在這裡躺著的不是他,是你愛人、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人,你告訴我——你要怎麼冷靜!!」

  「你根本不明白,這裡躺著的這個人,他——」

  「他……」

  季想望著李可唯昏睡的臉,目光發怔,心中卻突然有一個燈泡豁地炸裂了一般,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瞬間濺了滿地。

  「……他比我的命還重要。」

  Willam仿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肉麻情話」給驚到了,推了推眼鏡,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睛看著季想。

  他做過季想四年的經紀人,知道那人是個什麼樣的性子。連女友都談不過三個月人,怎可能說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語來。

  季想從來不開玩笑,也不愛說那些不負責任的情話。但是只要他開口,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絕對是認真的。

  ……這就更驚悚了。

  良久,他看著那人伏下身,抱住了那具失去知覺的身體,把腦袋埋在了那人的胸口,發悶的聲音帶著股恨意:

  「——開快點,再快一點,算我求你們了。」

  ……

  晚上十點半的時候,李可唯終於躺進了醫院的病房裡。

  「你們再來晚一點,胎兒就保不住了。」

  醫生看著B超報告道,「嘖」了一聲:「病人本來身體素質就差,而且男人受孕本就更不容易,你們這些家屬平時應該多給他補補,不僅是營養,維生素什麼的也要補,不然胎兒後期的發育可能也會受到影響。」

  「那病人呢!?他剛剛昏過去了,而且下面流了很多血!!」季想焦灼地問道。

  醫生慢條斯理地回道:「你先別急,坐下說。以我看產科的多年經驗,血止住一般就沒事了,昏過去的話,應該是和病人自己的身體素質有關。他好端端地怎麼會突然暈過去的?」

  「……受了一些精神刺激。」

  「那就是了嘛,我剛剛作了一些簡單的檢查,病人的身體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創傷,應該還是跟個人的體質有關係的。」

  醫生又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一日三餐吃的什麼,都有按時吃嗎?平時鍛煉嗎?」

  季想愣了一下,回道:「他是……應該算程式師。一日三餐——」

  這時,他突然發現,這些年裡李可唯每天是怎麼過的,他竟然全然不知。

  「應該吃的食堂,不對……也有可能自己買菜。」

  醫生有點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點鄙夷:「你老婆每天吃的什麼你都不知道啊,你們家到底誰做飯啊?」

  「……」

  「我最近幾個月在外面出差。」季想咳了咳,低下了頭。

  「老婆大著肚子還放心在外面出差,你心可真大。」

  醫生喊來護士給李可唯補辦住院手續,朝季想揮了揮手:「行了,你可以出去了,好好照顧你老婆吧。」

  季想努力放緩自己的語氣,彎下身畢恭畢敬地向醫生請教:「請問一下,我愛人得在這裡住院到什麼時候?」

  「先輸液輸一星期吧,沒事的話就可以走了,醫院床位還是挺緊張的。」

  醫生想起了什麼,又不信任地看了好幾眼季想那被口罩蒙得嚴嚴實實的臉:

  「輸液的藥水隔幾個小時要換,快滴完了記得按鈴叫護士。手機上定個鬧鐘,不要到半夜就睡著了啊。」

  季想扯了扯嘴角:「好,您放心。」

  季想坐在床邊看了李可唯一會兒,確認那人睡著後,才起身走向了樓道裡。

  這個點接近淩晨,樓道裡光線昏暗,一時半會不會來什麼人。

  他站在自動販賣機前,才終於將濕悶的口罩摘下,對著空無一人的樓梯喘了幾口氣。

  窗外的蟬鳴聲在深夜裡依然聒噪得刺耳,不通風的樓道像個密不透風的繭蛹,隨時隨地往外湧著熱氣。季想扯了扯汗濕的衣服,掃碼買了一瓶水和一包雜牌煙,坐到了臺階上。

  他按了按熄火的打火機,「呲」一下點燃了手裡的煙,重重地吸了一口,卻狼狽地咳嗽了半天。

  季想記不清上一次抽煙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他和李可唯在一起之後,就被人強制戒煙了。

  之後的很多年裡,或許是太忙了,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他都沒再碰過煙。

  如今乍一碰當初每天當零食抽的東西,反而還有種久別經年的陌生感。

  季想將那煙草的味道盡數吸進了肺腑,緩緩地吐了口白霧,將手探進自己的褲兜。

  李可唯和他自己的手機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口袋裡,從事發起便一直沒開機過。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對著自己的手機按下了開機鍵。

  手機螢幕一亮,成千上萬條的消息霎時以驚人的速度彈了出來——

  最頂上的便是每日新聞今天的頭條:《季想「離婚風波」後人間蒸發,怒摔狗仔攝像機》

  季想面不改色地解了鎖,點開了已經99+的未接來電。

  大雄打了23個、葉奕打了20個、徐小姐打了20個、王崇景打了16個、星娛的老總打了15個……

  他指尖一頓,打給了大雄,誰知道電話那頭的人幾乎秒接:

  「喂,大雄……」

  「季哥!!!你和李哥現在怎麼樣!!!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和Sam擔心你們出事情,所以我現在已經在去A市的路上了,大概明天早上到,你看新聞了嗎?!你……」

  季想聽到大雄那連珠炮似的聲音,感覺腦門突突直疼,皺著眉歎了口氣:「你別急,我和可唯現在在A大附屬協和醫院這裡,他——」

  「——李哥住院了!!??」對面的嗓門一下子緊張地拔高了數十度。

  「他怎麼樣了!?我在新聞上看到別人拍的照片,說地上有血,是不是李哥被人用刀子給傷了——!!」

  「不是,你小點聲。」季想徒手掐滅了燃到一半的煙,揉了揉太陽穴:「可唯現在在輸液,暫時沒什麼大礙。其實你沒必要連夜趕過來的,但是算了……具體的事情等你到了我再和你說。」

  「啊,沒事、沒事就好……」對面聞言明顯松了口氣,語速也緩了許多,「那季哥你也早點休息吧,我明天就到。」

  「好。」

  季想的指腹若有所思地摩挲了幾下螢幕,視線移到了王崇景的名字上:

  「喂。」

  「喂!?你還好意思喂!我不關心你的那些私生活啊,你要把我家公司搞破產了知道不——!!!」對面的星娛太子爺氣急敗壞地道。

  「幾個億的投資呢!一晚上他媽的全蒸發了,一年半的策劃全他媽的廢了,都白乾了!!」

  季想毫無溫度地勾了勾唇角:「你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這個?要跟我討債?」

  「操,我當然是關心你的人身安全了,但是關心你之前我還是要臭駡你一頓的。」對面語氣漸軟。

  「你現在人在哪裡?還在A市?」

  「對,但是我要問一件事。」

  季想的眼神驟然冰冷了下來:「你還記得以前唐汝君開生日派對的那間公寓在哪裡嗎?有戶外浴缸的那個房子。」

  「哈?你要問我的事就是這個?」

  「不是,你先回答我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對面的王崇景「嘶」了一下,停頓了好一會兒,過後才恍然道:「噢!你說藍豚灣那棟海景大平層啊,我記得,當時好像還是我送你過去的。」

  「好,我知道了,回頭打給你。」

  「……誒!?」

  季想掛了王崇景的電話,轉頭直接撥了葉奕的號碼:「喂,葉奕。」

  對面的葉奕應了一聲,試探地問道;「你還好吧?」

  「我還好,但是我要求你幫我辦一件事。」

  他前後看了一圈,確認無人後才壓低了聲音:「你替我找個人在藍豚灣社區盯著,如果發現唐汝君回去了,再通知我。」

  「這次的事兒是他搞的吧。」葉奕忍不住罵了一口,隔著電話啐了個痰「太下作了,這個賤人。」

  「不過為什麼要在那裡監視他?」

  「我之前去他生日派對的時候,不小心看見了他洗手間暗格裡的東西,當時我不敢確認他用這些東西來做什麼,但今天我在發佈會上看見他時,我才真正確認了——」

  葉奕聞言急切地問道:「是什麼!?」

  季想舉著手機沉聲回道:「一排使用過的一次性針筒。」

  「我懷疑唐汝君吸毒。」





第64章

  第二天中午,大雄的車剛到A市,就馬不停蹄地拎著盒飯趕到了住院部,一嘴誇張的絡腮胡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側目。

  「季哥!李哥現在——」

  季想望見他,朝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大雄忙合上嘴,一把拉上了床外的簾子,顛顛地將保溫桶放到床頭櫃上,抽了張紙揩了揩指頭上的油。

  只見李可唯正躺在床上熟睡著,臉色相比昨日已經好上了不少,頰邊透著股淡淡的紅。他一隻手放鬆地搭在被子外邊,呼吸均勻而綿長,好似許久都沒睡過一場安穩覺了。

  「今天九點多的時候醒過來一次,但是人還不太清醒,喂完粥之後又睡過去了。」

  季想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目光靜靜地注視著李可唯的睡臉,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眼前這個人一般。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哥怎麼突然就暈倒了。你們不是去參加什麼產品的發佈會麼,怎麼突然……突然就‘被公開’了!?」

  大雄見李可唯身體沒什麼大礙後,放下了一半的心,但又耐不住心中的疑竇,轉而看向了季想。

  「可唯他……」

  季想聞言眼神暗了暗,想起昨日眼前的一片腥紅,連指甲都嵌進了手心的肉裡:

  「差點流產。」

  「什麼??!!」

  大雄露出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墨鏡都快驚得從鼻樑上掉下來了:「不是……李哥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你們已經複合了?你怎麼、怎麼從來沒和我說過——」

  「李哥不是、懷不了嗎……我應該沒記錯吧。」

  「到底什麼時候的事啊!……他、他不是……」

  大雄震驚到語無倫次:「他不是連荊棘鳥的演唱會都不肯去嗎,你送他親友席的票他都不看一眼的啊——」

  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湊到季想身邊問道:「李哥肚子裡是你的嗎……」

  季想聽完那句「演唱會都不肯去」的時候臉色便一下子黑了,等那人說完最後一句,才終於冷笑了一聲:「邱志雄,你就這麼好奇?」

  「要不我把我們上床的細節講給你聽?」

  大雄本名邱志雄,平日在圈裡倒是沒人刻意喊他的本名,但如果季想這樣叫他,那絕對是心情不爽到了一個境界。

  於是大雄只得訕訕地笑了一下:「……這就不用了,算了,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不過——」

  他看向熟睡中的李可唯,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既欣慰又恍惚的表情:

  「這麼多年過去,季哥,你終於也要當爸爸了。」

  季想望著那微微隆起的被窩,目光不由柔和了幾分:「嗯。」

  兩人怕說話的聲音打擾到李可唯,便走到走廊的樓道裡繼續聊事情。

  季想沒有告訴大雄「被公開」背後的恩怨糾葛,只是簡單地和他說自己已經報警了,並且絕對不會放過這件事背後的始作俑者。

  「William呢?應該是他送你們過來的吧。」大雄問道。

  「他先回公司去處理公關之類的東西,這一出過後爛攤子還不少。」

  季想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幾天網上是個怎麼情況?」

  大雄聞言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別告訴我你從昨天開始就沒上過網——」

  「嗯。」

  「不是吧大哥……」大雄苦笑著,誇張道:

  「這還用問嗎,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影響力,*整個晉西北都亂成一鍋粥了!」

  打從昨日搖滾圈的超人氣偶像季想被曝出與素人結束了長達六年的婚姻後,全網最熱門的幾個社交媒體軟體的伺服器全都默契地集體癱瘓了數小時。

  待各大社交軟體顫巍巍地緩過神來,互聯網已成一片腥風血雨的戰場。

  就藝人而言,如果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違法缺德之事,他們的私生活其實網友們也管不太著。更何況季想被曝出來的還是離婚,而不是「公開戀情」那種更勁爆的消息。

  但季想的「夢女粉」卻一點兒也接受不了這個噩耗,率先佔領了互聯網的言論高地,用成段的髒話在「脫粉」的廣場上開始集火猛力輸出起來。

  在她們心裡,季想應該是個單身處男,是個完美又有男德的老公,那人才三十歲,怎麼可能有性生活,怎麼能有過一段長達六年的婚姻!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圈外的男性素人……

  這些年裡,季想憑藉那一張得天獨厚的臉與模特般的身材成為了娛樂圈裡的現象級明星,自帶流量的體質也吸引了一大批瘋狂的追隨者。

  這些人上頭有多瘋,下頭回踩得就有多狠。

  單單一小時,#脫粉#的話題便已經竄上了熱搜榜的第三位,僅次於第二位的#李可唯是誰#。

  而另一部分季想的死忠粉在自家超話被單方面屠殺了幾個小時後,終於覺醒了過來。

  「有些人醒醒吧,季想又不是男團出道的,不需要你們給他捐錢。他是個正兒八經的樂隊主唱,有私生活也很正常好嗎。況且人家16年就離婚了,之前說的單身狀態也沒錯啊。」

  還有人曬出了15年到21年荊棘鳥的演唱會觀眾受群分析,資料裡男性觀眾占比高達46%,而女性觀眾的占比則在54%左右。而近三年來音樂軟體中,荊棘鳥的音源銷量受眾也差不多是男女各占比50%的程度。

  「老E夢女別在裝模作樣地燒海報燒專輯了,別以為你們人瘋聲音大說的就是對的。季想根本不靠你們買的那幾個代言賺錢,你知道他一首歌版權費多少錢嗎,知道他上一次綜藝多少錢嗎?」

  「照你們這麼說,還有那百分之五十的‘男粉’是死了嗎,我們這些只專注聽歌的正常人是死了嗎——」

  正當季想分裂的粉絲們撕逼得不可開交之時,有許多人將熱切的目光投到了李可唯身上。

  C大本碩連讀,電腦工學碩士,某知名互聯網大廠演算法工程師——這三個標籤裡的哪一個和搖滾圈與娛樂圈都沾不上邊。

  更何況此人居然能和那個「談戀愛不超過三個月」的季想擁有一段長達六年的關係,在同性戀裡算得上是「金婚」了。

  這李可唯到底有什麼手段,能將高嶺之花的季想給圈得如此服帖?

  在莫衷一是的猜疑之下,造謠的帖子便如浪湧般頻頻而出。

  有人說李可唯父親是C市的政協委員李X,家裡不僅有錢還有權,季想是和人家簽了「入贅」協議才如此忍辱負重地過了六年。

  有人說李可唯是因為「那方面」的功夫好,才被季想當著金絲雀包養了六年,直到他遇見了真愛Monica才將人家給甩了。

  還有人對李可唯的學歷發出了質疑,說他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他是擠掉了別的學生的入學名額才能進到C大進行研讀的,帖子下還po了一張真假難辨的高考成績圖。

  此帖一出,季想的脫粉er們像嗅見了腐肉味的蠅蟲,瞬間高潮了起來——

  季想在他們心中的完美形象已經崩塌了,秉著爛鍋就要配爛蓋的原則,這個叫李可唯的也應當不是什麼好人!

  於是許多熱血上頭的脫粉er順勢將無辜的C大官博給沖了:

  「貴校就這種素質啊,難怪畢業生素質也不高。」

  「實事求是,博學慎篤,包庇一個偷走了別人夢想的賤人,你們對得起你們的校訓嗎!」

  「以前一直夢想考C大,現在覺得C大髒了。」

  還有人不斷地艾特那兩個傳聞是李可唯父母的教授的微博,污言穢語更是接連不斷,據說此事最後還驚動了C大的現任校長。

  遂了黑子們的願,C大連夜趕出了一條打臉通告:

  「據查驗,李可唯校友確是C大資訊科學與工程學院13級畢業生,入學時高考成績高出C大投檔線15分,錄取程式公正合法,不存在網上所說的「走關係」、「竊取別人名額」入學的情況。李斕貞與邵櫟教授也確是本校教職工,但兩者間並無親緣關係,請廣大網友擦亮雙眼,明辨是非,勿要繼續造謠,否則本校法務處將追究其法律責任。」

  通告一出,C大也借著這股「好風」一下子竄上了群魔亂舞的熱搜榜,在一片混亂中顯得格外清奇。

  「兩天之內居然能發生這麼多事?」

  季想聽完之後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正主本人似乎對這場世紀粉黑之戰反應平平。

  大雄方才說得口若懸河,現在已是口乾舌燥,舉起礦泉水咕嚕嚕地灌了小半瓶,才擦了擦嘴,接著道:

  「你就這反應啊?」

  「不然我該有什麼反應。」

  大雄「嘖」了一聲:「我以為會是稍微激烈一點的反應呢。」

  「畢竟當年你在外頭可是很小心的,所以連那些狗仔都以為你是單身。」

  季想仰著頭,想起了從前每次回自己家跟做賊一樣的日子,也想起了之前每次親熱時,李可唯不敢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的事情。

  「以前是真的很怕曝光,當時覺得要是戀情一被曝光,我的事業也就結束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現在真曝光了,倒是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大雄也感慨地歎了一聲,隨即便不作聲了。

  「你先去吃飯吧,這裡有我守著。」

  季想把大雄趕走:「從C市過來好幾個小時,吃完飯去找個鐘點房睡一覺,這裡暫時用不著你。」

  大雄推辭了一會兒,最後肚子竟然「咕」地叫了一聲,他頂不住季想那道似笑非笑的視線,只好尷尬地坐電梯下樓吃飯去了。

  「那季哥,這邊有事再喊我啊。」

  季想回到了李可唯的病房內,屁股還沒坐熱,手機便「嗡」地一聲收到了一條資訊。

  點開一看,還是大雄發來的。

  「這傢伙東西忘帶了?」

  季想打開手機,卻見大雄發來了一條疑似論壇連結的位址。

  他皺了皺眉,點開那連結一看,卻見到那帖子的標題寫道:

  【震驚!家人們!我好像扒到了季想前妻的牛牛網帳號了!】

  作者有話說:

  *晉西北亂成一鍋粥了 《亮劍》梗





第65章

  這位匿名的樓主先是甩出了幾條證據,證明自己接下來發的截圖都「保真」:

  【樓主:季想和這位李先生被爆出來的視頻雖然很糊,但右下角還是有牛牛網的id浮水印,我就順藤摸瓜地去找了一下。】

  【樓主:發現了一個叫COCOwww的用戶】

  【樓主:COCOwww總共發了2000多條動態,但是牛牛網上只顯示了100多條,不過這難不倒機智的樓主,早期的博客網站密碼超級隨便,爆破了幾下就出來了。】

  【樓主:040800,居然就是季想的生日,好癡情啊……】

  季想看到這,眉間不由蹙得更深了,按捺住內心的不悅繼續往下劃去,卻猝不及防地走進了一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

  早期的牛牛網就是個大型的「部落格」,人們通常喜歡把自己的文章和隨筆發在博客主頁上,供他人觀賞評論。

  李可唯博客主頁的色調是灰藍和米白,頁面配置也和他本人的做事性格一樣,走的是乾淨俐落簡約風。

  他的帳號COCOwww關注了四五百個人,但粉絲卻還不到一百人,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娛樂圈這一場驚天大地震,想必這個默默無聞的帳號也將和成千上萬個前互聯網時代的用戶一樣,如一枚沙粒般靜靜地被掩埋在時間的長河中。

  從論壇的截圖可以看出,早在博客初開時期,李可唯主頁分享的內容主要還是生活中的一件件日常小事,甚至還用圖元不高的照片記錄下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正如那人的博客簡介所言:及時行樂,享受生活。

  一杯拉花的熱咖啡、清晨出門遇見鄰居家的狗、下雨天的迷蒙街景……

  連放學後手把手過馬路的小朋友都被他拍下來傳到了博客上。

  除了生活日常的分享,李可唯也常常在博客上抱怨一些工作和學習上不順心的事,但其中出場頻率最高的當屬「雪媚娘」這三個字。

  【今天下班回家的時候,走在天橋上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回到家一看,發現滿地都是雪媚娘咬爛的紙巾,我氣得說不出話來,讓它爸來教育他吧。】

  【回家的時候雪媚娘沒來迎接我,我一個健步沖進廁所,這傢伙果然又在喝馬桶水。】

  【隔壁小孩嚷著說要養小狗,我是不是應該把這天天拆家的玩意兒轉手賣出去?唉。算了,還是有點不捨得。】

  【朋友出差,小貓寄養在家裡幾天。雪媚娘又要討打了,好幾百的進口狗糧不吃,今天又被我發現偷吃人家小貓的貓砂和……貓屎,這狗還能要嗎!】

  季想點開了那張截圖,不知回想起了什麼,嘴角下意識地往上勾了勾。

  只見照片中的雪媚娘兩條腿顫巍巍地搭著牆,耳朵也發慫地縮到了後腦勺,被迫在角落裡站軍姿。見主人在看他,還極其幽怨地回頭拋了一眼,狗模狗樣得極其詼諧。

  如此有平淡而生活氣的動態一直持續到了13年。

  13年最初的幾個月,李可唯沒發一條動態,之後某一天像是突然爆發了似的,一天怒轉了好幾條別人的博客。

  只見一個名叫【瞎吃蘿蔔不鹹】的博主寫道:季想的腦殘粉真是醉了,喜歡捧著一個除了臉以外一無是處的花瓶,連唱法都要抄襲別人,要是我是羅本義老師,我肯定會把他告上法庭。

  【COCOwww】轉評道:什麼叫連唱法都要抄襲別人?什麼時候唱法也有著作權了,難道一個人一輩子只能用一種唱法唱歌!?

  看到這,季想指尖一頓,腦中湧出了關於13年的模糊記憶。

  那一年是他出道以來最黑暗的一年,因為被媒體捕捉到「疑似對知名大前輩翻白眼擺臭臉」的舉動,群眾們把所有的不滿與戾氣像矛尖一般對準了季想。

  季想唱歌,他們說他的聲音難聽、唱法抄襲;季想拍廣告,他們就把金主爸爸給沖了,搞得沒人再敢請他拍廣告了;季想在博客分享了一張照片,他們便要從中解讀出不同的意思,從而洋洋得意地對其進一步口誅筆伐……

  無論季想做什麼,人們好像都能從中找出罵他的理由,因為貶低他、辱駡他才是13年互聯網上的「正義」潮流。

  但所幸那一年的互聯網黑話還沒進化到「nmsl」的抽象程度,大家就算罵人,也都還是有理有據的。

  例如一位名叫【小蘭不想睡覺】的博主po出了季想一年前後唱同一首歌的對比:[視頻]這個視頻是去年季想唱的《曼陀羅》,可以看出在全曲的副歌部分他是唱得有點吃力的,我甚至一度懷疑他要破音。重點來了啊——[視頻],這是前幾天他唱的《曼陀羅》,高潮部分的唱法完全不一樣了,這個可惡的學人精!這不就是他抄襲人家羅老師唱法的鐵證嗎!

  李可唯又沒忍住用【COCOwww】的帳號轉發了,在一片罵聲的統一戰線中顯得格格不入——

  【COCOwww】:一年前唱不上去的歌,經過了一年的練習,再唱上去不是很正常嗎?這又和唱法有什麼關係!?

  底下有不少網友開啟了嘲諷模式:

  【人家季想可忙了,今天拍這個廣告明天拍那個廣告,哪還有時間練習呀。】

  【他侮辱了搖滾,我為曾經喜歡過荊棘鳥而感到羞恥。】

  【太對了,你親眼看著他練習了,一年就能把唱不上去的高音唱得這麼順。季想真是大天才,我練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是一枚音癡呢?】

  李可唯像個孤軍奮戰的小兵,隻身深入敵軍與其纏鬥了起來。

  【COCOwww】:我就是知道他練習了整整一年,即使檔期很滿也還會在休息時間練習發聲,嗓子啞了第二天還要接著拍攝,你們這些人懂個屁!別把惡意當正義,把無知當善良了!

  【小蘭不想睡覺】:小噴子,你說你知道他練習了整整一年,你有證據嗎?你又是他的誰,能知道這些???

  這一次【COCOwww】沉寂了十幾分鐘,才回道:我是……我是他的舍友。

  網友見狀,又開始嘲笑他了:

  【切,我還是季想的經紀人咧。】

  【那我是他爺爺。】

  【我是他隊友——】

  【隊友+1】

  ……

  李可唯說的是事實,但是沒有一個人信他。

  季想看到「舍友」兩個字時,眼睛倏地一疼,一股緩慢的鈍痛忽然從指間一寸寸地蔓延到了心臟,全身上下的神經都被那股不輕不重的痛吊著,雖然不致命,但整個人都不是滋味。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COCOwww】將往後的所有動態都設成了私密狀態,而季想的名字也開始頻繁出現在了他的動態裡。

  【今天和季想帶著雪媚娘去市郊的農家樂玩,田裡種了一大片油菜花,黃得像金子一樣,雪媚娘跟瘋了一樣在裡面打滾,弄得全身都髒兮兮的,我都不想抱他了。

  農家樂的老闆自家還弄了個果園,種的桃子真的很好吃,往那山泉水裡浸幾分鐘,跟在冰箱裡放了一晚上似的,裡面的果肉又甜又脆,咬下一口汁水直接淌到下巴。

  季想這傢伙剛開始還不願意來,結果面無表情地吃完自己的桃子之後,還要來搶我的吃,呵呵……要不是看他下個月就又要去上節目,我才不會讓著他。】

  【荊棘鳥要去上一個叫《最強戰隊》的節目,我去瞭解了一下,居然還是個正兒八經地在電視上播的節目,如果阿想能進決賽就好了。】

  【天哪!!!剛剛接到阿想的電話,竟然真的進決賽了!!這還是荊棘鳥第一次上電視,我們兩個人都哭了……真不敢相信,太不容易了,阿想居然要上電視了!等到節目開播的那天我一定要把我媽和全實驗室的人都拉來看。】

  【最近黑阿想的人好像少了不少,我相信以後喜歡他的人會越來越多的。】

  季想看著那個曾經獨屬於他的稱呼,心中那股微弱的酸意卻莫名地被人加了催化劑,一發不可收拾地彌散氾濫開來,這一刻,他突然前所未有地嫉妒起從前的自己來。

  他的手指向下滑動,看到了荊棘鳥獲得《最強戰隊》冠軍的那天李可唯發的動態:

  【終於!!!實至名歸!!!】

  【我是不是開心得瘋了,感覺自己有點奇怪。我應該和那些觀眾一樣喜極而泣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除了開心以外,好像還有一點點……難過?】

  季想看著李可唯那天的最後一條動態,不由怔住了。

  【看著他被那麼多人簇擁的畫面,我當然是開心的,我應該是開心的,但是有一瞬間,我竟然感覺季想離我好遠。我是不是發燒了,是不是腦子真的傻了,感覺……】

  【感覺我的季想突然間成了大家的季想。】

  李可唯自己也沒想到,當年在博客上的無心之言竟然一語成讖,季想的事業走向巔峰的契機,也成為了這段婚姻逐漸走向末尾的序章。

  之後的幾年裡,季想果然成為了「大家的季想」,他的工作越來越忙,有時候一天之內要趕兩趟航班,一年之內回C市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而李可唯也從學校走入了職場,作為剛畢業的新人,肩上承擔的責任與任務也比老員工更重一些,更何況在身處於上升期的互聯網行業,在工位上一動不動地熬到淩晨兩三點也是常事。

  有時兩個人明明就在同一個城市,卻還見不上一次面。

  【季想回C市錄節目了,他沒打電話給我,我還是從新聞上面看到的。本來想說在食堂吃完晚飯後打個電話給他,但豹哥讓我留下來配合他聯調一下,結果又一直在公司待到了11點。】

  【我回家帶雪媚娘去樓下方便完後,沒有打電話就倒頭睡了。】

  【但是我分不清那時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在執著地等他打給我。】

  這之後,李可唯博客更新的頻率便明顯減少了,從之前的每天幾條,縮水成了一個月幾條。





第66章

  【C市的夏天也太長了,快點涼快些吧。今天和同事的女兒一起吃飯,發現她也是荊棘鳥的粉絲,我說我家裡有樂隊的典藏CD,小朋友居然還不信。】

  【好久沒上博客,突然降溫了,我給雪媚娘換了條厚的毯子,但是這傢伙非要睡在床上,踹都踹不下去。】

  【有點擔心季想,每次變天的時候他腸胃都不好。】

  【快過年了,天氣越來越冷,但是沒下雪。剛剛季想打電話說今年又要上月亮衛視的春節晚會,看來今年又是我和雪媚娘過了。】

  【好想和他一起再到金魚胡同看一次煙花啊】

  【……可惜C市今年開始實行禁煙花令了】

  平淡的語句仿佛承載了和歲月一般厚重的思念,從螢幕的那一端毫無保留傳遞到了六年後的這一端。

  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寥寥五句話,概括了一個人孤獨而寂寞的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天。

  季想急促地深吸了幾口氣,喉結不受控制地痙攣了幾下,眼淚竟然就這麼直直砸了下來。

  在他的印象裡,李可唯向來都是個樂觀向上的人,那人從來不會在電話裡和他表露這些負面情緒,就算知道他過年又回不了家之時,也只是在電話裡爽快地回了一聲「好」,再囑咐他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云云。

  而他那時竟也天真自負地以為那人就算一個人待在家裡,也可以把自己和雪媚娘照顧得很好,對那人內心深處正在坍塌的精神世界竟然全數不知——

  李可唯的博客到這裡便中斷更新了很長一段時間,興許是生活中繁雜瑣事太多,興許是別的社交軟體已經開始逐漸取代功能單一的博客,興許是他本人不願意把所有的情緒都掏心掏肺地展示到博客上——

  下一條動態更新時,時間已經到了19年。

  而這時候,博客的內容裡已經沒有了「季想」和「雪媚娘」的名字,仿佛那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已經成了記憶中的幻夢一般。

  【今天睡前吃了一整片鹽酸曲唑酮,沒想到竟然毫無睡意,可能已經產生抗藥性了吧。】

  【老媽今天又把褲子弄髒了,明明新的尿片我就放在最醒目的桌子上,她只要拆開來用就行了,但她還是忘了。】

  【我真的太生氣了,忍不住罵了她,結果她流著淚小聲地說「對不起」,我也失控地哭了,我該怎麼辦。】

  季想有些愕然地看著博客的內容,指尖也不可置信地顫了一下。

  ……褲子弄髒?尿片?

  ——李可唯的媽媽生病了!?

  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在他印象裡那位阿姨長得慈眉善目,脾氣和氣質都很好,看上去也就五十幾左右的年紀。

  這麼年輕的人,怎麼就病了……?

  博客的動態繼續寫道:

  【今天去醫院拿老媽的藥,又和醫生談了談。醫生說近年來阿爾茲海默症年輕化的趨勢很嚴重,他之前見過一個比我媽還年輕的患者,也是女性,女兒才剛上高中。】

  【我問醫生如果按時吃藥的話病情會得到緩解嗎,醫生說病情的惡化會得到控制,但只是延緩惡化的速度而已。】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媽媽了,如果連她都不記得我,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我好想他,好想雪媚娘……為什麼在我最難受的時候,你們都不在我身邊——】

  這一番又過了好幾個月,博客才繼續更新:

  【鄰居跟居委會投訴我,說我家整天有人亂喊亂叫,我沒有理他,因為我自己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去管其他事了。】

  【是不是死了之後就不用活得這麼累了。】

  留下這一句令人膽戰心驚的發言之後,COCOwww的博客又沉寂了長達半年之久,不知在這半年裡他的內心經歷了怎麼樣的掙扎,在不久後的20年春天,他發佈了這個博客的最後三條微博:

  【這幾個月和輕雲找了幾家療養院,最後還是決定把媽媽送到欣春療養院。這裡地理位置比較偏僻,環境倒是很好,有一點像老家縣城裡的小院。雪梅女士似乎也很喜歡這裡,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也不再大喊大叫了。雖然知道她遲早有一天會不記得我,但是我還是虔誠地祈求那一天晚一點來。】

  【我在網上認識了許多C市的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家屬,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成千上萬的人承受著和我一樣的痛苦,有時候週末和他們聊一聊天,確實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春天來了,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好吧。】

  ……

  李可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鼻子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他花了三分鐘在腦內梳理了一下昏倒前發生的事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捂著肚子緩慢地坐起身來。

  病房裡沒有開燈,但整個房間都被昏黃的陽光給籠實了,透過那綠漆的方格窗一格格地印在牆上、地上,像澆了琥珀的方糖一般,每一塊都焦黃而明亮。連地面都像打了蜜蠟一樣,透著股盈澤而溫暖的光感。

  落日時分,樓外的樹影也朦朧地映在牆邊,投下一道安靜的剪影。陽臺的衣架掛著一雙沒人認領的襪子,正隨著風輕輕地搖晃,柔和得仿佛日劇裡才會出現的色調。

  「……季想?」

  雖然房間靜寂無人,但依稀能聽見走廊上人來人往的腳步聲,李可唯拉開了窗簾,試探地叫了一聲。

  沒人應他。

  正在他準備自己下床時,病房的門「吱」地一聲往裡推開了。

  季想的面色有些憔悴,眼白上盡是還未來得及消去的血絲,當與李可唯四目相對的時候,他整個人先是一怔,隨即喉頭哽咽了一下,整個人幾乎同手同腳地往病床奔去,一把抱住了李可唯:

  「可唯……你醒了,終於醒了——」

  李可唯幾乎被他圈在懷裡,鼻尖抵著那具寬厚的胸膛,竟然聞見了一股熟悉的薄荷味與一絲淡淡的煙草氣息:

  「……孩子怎麼樣了。」

  「孩子沒事,孩子沒事。」

  「你……又抽煙了?」

  李可唯沒忍住問道。

  「……」

  那人沒說話,卻把腦袋逐漸垂到到了他的肩上,似是默認了。

  李可唯感受著季想身上帶著暖意的體溫,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

  「剛才哭過了?」

  誰知這柔如細羽的一句話不知觸動了什麼機關,季想的胸腔便猛然短促地鼓動了幾下,整個人仿佛被人施以了極大的痛楚一般,全身上下的肌肉都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李可唯也愣了一下,剛想伸手安撫地拍一拍季想的後背,不料半途中便被一隻更寬大的手給緊緊地攥住了,像拽著救命稻草一般,握著手指給收在滾燙的掌心裡。

  他驚聲道:「你……」

  耳邊傳來了幾陣斷促而激烈的呼吸聲,李可唯感覺自己的雙臂被勒得生疼,他剛想張口,便感覺自己的肩頭傳來一股明顯的濕意。

  那人的嗓子像被砂紙給磨過一般,啞得都要滴出血來: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李可唯怔愣地看著牆壁,問道。

  「所有……」

  「所有?」

  「我知道……」他聽見那人斷斷續續地說,「知道你為什麼和我離婚……」

  「知道你被唐天嶂威脅……」

  李可唯的瞳孔倏地一縮,手腳一僵,就連身子也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還未來得及說話,他便被季想用力地摟緊,直到整個人幾乎陷在那人堅實的胸膛裡,耳邊是那人顫抖的呼吸。

  他聽到他問:

  「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

  「……」

  李可唯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聞言便下意識地強作鎮定道:

  「能怎麼過,和你一樣一天一天過。怎麼,你覺得離開你之後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不僅過得不錯,還升職了……」

  「……你說謊——!!!」

  季想的聲音逐漸哽咽起來,胸腔仿佛被人來回撕扯,震顫得不能自已:「你說謊……」

  「你過得一點也不好!我查過!鹽酸曲唑酮片是治療睡眠障礙和焦慮症的——」

  李可唯瞪大了雙眼,似乎沒明白那人是怎麼知道自己這些年吃了什麼藥:「你怎麼……」

  「可笑這幾年裡我還一直覺得自己是被你甩了,心裡一直憋著股氣,以為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回過頭來和我道歉……」

  「你下車的時候、我……我還以為你……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想過我……之後甚至用……刺激你……」

  「……我就是個混蛋!!!」

  季想的喉間溢出了痛苦的嘶吼,仿佛某種苟延殘喘的獸類,脖子上的青筋也因著激烈的情緒暴了起來,眼淚一直淌到了李可唯的衣襟裡:

  「我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甚至連阿姨生病了也不知道……」

  李可唯聽著耳邊憤怒而悲傷的哭吼聲,眼眶兀地一酸,臟腑下意識地抽了抽,竟然也跟著怔怔落下淚來。





第67章

  本來以為早就被時間撫平的傷口,被那人滾燙的眼淚一澆,多年以來縫縫補補的線頭霎時前功盡棄地崩裂開來,露出了底下鮮血淋漓的皮肉來。

  「你恨我嗎……」

  季想的喉嚨裡被人塞了塊石頭,連發出的聲音都是一截一截的,潰不成句:

  「看見我把行李一件一件、搬走的時候,你有沒有恨我……」

  「看見我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時候,你有沒有恨我……」

  「看見我親別人的時候……你有沒有恨我……」

  他將殘忍誅心之言一句一句陳列出來,試圖要逼出李可唯最後的「判詞」,仿佛這樣就能稍微承受一點他的切膚之痛。

  李可唯的眼淚流得更凶了,然而他只是顫抖地閉上了眼,狠狠地一嘴咬在了季想的肩膀上。

  季想驟然悶哼了一聲,連身體都痛得一震,但他的眉眼卻慢慢舒展開來,甚至用一隻手摸著李可唯的後腦勺,巴不得那人咬得更深、更狠一些,直到把肩都咬穿了才好。

  直到齒間傳來了一股新鮮的血腥味,李可唯才如夢初醒地松了口,他指甲幾乎嵌進了季想後背的肉裡,淚還在不停地往下淌:

  「不要……」

  季想一怔,半晌後才聽清了那小聲而隱忍的抽泣聲:

  「不要親別人………」

  分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他的心仿佛被人往死裡揍了一拳般,所有神經在一瞬間開始抽痛,呼吸也逐漸窒澀起來,就連肩膀上還在往外滲著血的牙印都無知無覺了。

  季想俯身抱住了李可唯,將那人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只恨不能將他抱得再緊、再近一些:「不會了、我再也不會了——」

  他垂著頭,一滴淚正好從眼眶掉下來: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包括……我自己。」

  大概是病房裡的動靜太大,原本在走廊裡的幾個小孩都被熱鬧給引了過來。

  他們本來扒在門框上瞪著眼睛探頭探腦,期間還賤兮兮地作出了擦眼淚的動作,但一對上季想那雙赤紅可怖的眼睛,熊孩子們像見了鬼一樣,便紛紛化成了一座座呆若木雞的石像,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

  季想粗暴地一把扯上窗簾,將那一道道探究好奇的視線給擋在了外頭。

  他喘了幾口氣,稍微平復了心情,艱澀道:

  「阿姨……是什麼時候生病的?」

  李可唯哽咽了一下,垂下了頭:「19年3月。」

  「是她平時一起跳廣場舞的朋友打電話給我的,說她那幾天狀態有點不對。」

  「我當時忙著工作,沒怎麼上心,等下個月把她接到C市做了腦部的核磁共振,才確診……」

  「我早該想到的,她一個人在老家,退休後整天都待在家裡看電視,除了跳廣場舞以外都沒什麼人和她說話,要是我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季想不忍心看到李可唯這副神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不要怪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是啊,我已經做得很好了。」李可唯捂住臉,狼狽地擦了擦臉上的淚,聲音卻還是抖得不成樣子:

  「可是我媽、她……再也不能好了。」

  「季想你知道嗎,她現在已經認不出我了,但是卻還總把你記在心上。」

  「明明你只見過她一面啊……」

  季想聞言一愣,心中酸澀的痛楚又開始翻攪起來:

  「是嗎。」

  李可唯紅著眼點了點頭,忍著慣性的抽噎道:「每一次、每一次我去看她的時候,她都要提一遍你見面時送她的那個包……」

  「即使、即使我跟她說我們已經離婚了,她還是過了幾分鐘就忘,過了幾分鐘就又問我你什麼時候來看她——」

  季想耐心地聽著,伸手捧住了李可唯的臉,用指腹一點點地拭去那人眼角的淚。

  而李可唯被他用帶著繭的手指溫柔地觸碰著,心中多年來積攢的滔天委屈好似被拔了閘栓一般,瞬間一發不可收拾地決堤了:

  「我媽還一直在院裡宣傳季想是她兒子的愛人,說她兒婿是電視上那個唱歌的明星,搞得整個巷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七十幾歲的大爺都在嘲笑他——」

  「每次我提著補品去給院裡的那些大爺大媽送禮的時候,都要被迫想起——我和季想已經離婚的事實……」

  他神情痛苦地喃喃著:

  「我們的婚姻碎得太過徹底,季想討厭我……生我的氣……我知道。我連見他一面都比登天還難,更別說什麼帶他去見老媽了。」

  季想感覺指尖的淚幾乎要燒穿他的整根手指,心尖疼得直顫:

  「對不起。」

  「對不起……」

  李可唯垂著眼,面上已是淚痕累累:

  「我恨季想嗎?」

  「我如果真能全心全意地恨他就好了。這樣,看到他開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就不會難過,不會憤怒,也不會嫉妒……」

  「我感覺自己好像一個陰險的小人,每天每夜都在盼著他和新女友分手。」

  「別說了……可唯……別說了———」

  季想怔怔地看著李可唯紅腫的眼眶,無力地摟著他,生平第一次體會了肝腸寸斷的感覺。

  他一遍遍地重複道:「你一點也不……陰險,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別這麼說自己。」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以後一直在一起,孩子出生之後也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聽到這,李可唯才抬起頭來,一顆淚珠還掛在眼角: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還要怎麼在一起?」

  季想用手指撫了撫他臉上的濕痕,深深地望著他的雙眼:

  「總有辦法的。」

  「等你出院了,等一切事情都結束後,我們就去辦出國的簽證,去一個幾乎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李可唯的淚慢慢止住了,嘴唇也翕動地張了張:「出國?」

  「出國。」

  他聽見那人放緩了語調,聲音放得很輕,似乎還有些小心翼翼:

  「你想去哪裡都行,想做什麼都行。」

  「我現在有錢了……銀行裡每月的利息都花不完,你以前不是羡慕濱江園的那些別墅嗎,我們也買個帶花園的大房子,每個房間都可以曬太陽,最好帶個兒童房,裝上滑梯和秋千,這樣寶寶以後就可以住在裡面……」

  李可唯聞著季想身上那股夾雜著煙草的味道,一股鹹腥味又沖到鼻頭,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再次流淚的衝動:

  「那……我媽呢?」

  季想抱著李可唯,將臉頰靠在他的頭頂上:「可以把阿姨送到更專業、環境更好的療養院,如果你想接她和我們一起出國,我也支持你。」

  「現在網上已經開始出現人肉你的帖子了,雖然我已經讓William報警了,但我怕阿姨再待在那個地方會被有心之人找上,她遲早也是要搬走的。」

  李可唯歎了口氣,望著牆上被洇成深黃色的光暈,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

  五天后,荊棘鳥的主唱季想將於C市的星娛總部舉辦發佈會,這將是他繼「離婚風波」之後首次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

  各大社交媒體用戶的活躍度又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某知名娛樂圈論壇還專門開了一個倒計時樓,帖子才發出去幾秒就被活活蓋了幾千層。

  發佈會定於晚上七點,但各大電視臺的記者從下午一兩點開始便已經陸續到達了星娛大廈。而Eris的粉絲們更加瘋狂,成千上萬的人將通往公司的整條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最後還驚動了交警前來將人群疏散。

  季想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黑夜將最後一抹夕陽吞噬殆盡。

  從這裡可以瞰望大半個C市的夜景,遠處的摩登大樓高聳林立,星星點點的窗口中透著冰冷而繁華的白光,仿佛一座座鋼鐵鑄成的巨塔一般。

  整條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幾輛警車突兀地斜停在馬路上,紅藍的相間的車燈在灰撲撲的人群中格外顯眼,螢光色的封條無情地擋住了源源不斷湧過來的人群,將星娛的大門留出一個突兀的缺口來。

  「時間快到了,你怎麼還沒換西裝?!」

  William從電梯口看見走廊盡頭的人影,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待看見季想身上那件黑T恤和脖子上的十字項鍊時,不由急了:

  「造型師說從剛才開始就沒看見你人——」

  季想仍是一眨不眨地望著樓下,淡淡地回道:「不用換了。」

  「又不是去走秀,這樣穿就行了。」

  William聽完眉頭不由皺了皺,但也知道季想這人的性子,只得歎了口氣:「……隨你吧,那公司給你的發言稿你總該背熟了吧,一會兒那些記者的提問挑幾個寫好答案的回就行了,不要……」

  「William,我不是那些男團女團的弟弟妹妹,需要照著‘說明書’裡的範本去回答他們的問題。」

  季想回過頭來,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便收回了視線,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Eris!!」

  William一想到那些生吃肉都不吐骨頭的媒體,不由握了握拳,還想再叫住他囑咐些什麼,卻見那人腳步一頓,喚了他一聲:

  「William。」

  「這些年來謝謝你的照顧。」

  作者有話說:

  dbq大家,原本八點就可以寫完的,結果我一邊看年末舞臺一邊寫,拖到了現在……





第68章

  發佈會預計進行三十分鐘,將會在各大平臺上進行同步直播,還沒正式開始,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就已經達到了五百多萬,並且還在以恐怖的速度往上攀升著。

  當年轟動了整個娛樂圈的「陳德倫出軌門」事件都還沒發酵到這個熱度。

  李可唯揩去手指上的汗,點開了掛在平臺首頁的直播間,當看見螢幕上季想的臉時,心臟不由驟縮了一下。

  那人隨意地坐在發言的主位上,垂著頭看桌上的稿子,左耳上的三個黑色骨釘顯得異常刺眼。

  他身邊還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應該是星娛官方的發言人。

  「季先生你好,我是月亮衛視的特派記者陳亮,在這裡呢我想先問您三個問題。」

  「第一,網傳的視頻與圖片是真實的嗎,您與那位李先生是否曾經存在長達六年的婚姻關係呢?」

  「第二,對於粉絲發佈季想賣‘單身人設’的言論,您又有什麼看法呢?」

  「第三,這件事將會影響您日後的發展事業嗎?」

  由於發佈會時間有限,每一個有幸提問的記者所準備的問題都非常一針見血,但這些似乎也正是大眾所關心的焦點。

  坐在季想身邊的星娛發言人忍不住開了口:「這幾個問題我先代季先生回答吧。」

  「你問的第一個問題,星娛公司方與季想先生交涉過,確認並且證實了,17日晚間,在網上流傳的一個視頻與兩張圖片都是真實的。」

  座下一片譁然,記者們都以為星娛會在這個問題的回答上模棱兩可地打馬虎眼,卻沒料到他們竟然如此爽快地承認了。

  發言人話鋒一轉,開始避重就輕道:「但是據我方人員調查,發現這個視頻和帶有婚姻資訊的圖片,都是通過非法手段獲得的,季想本人也已經將這些作為侵犯個人隱私權與個人名譽權的證據提供給了警局,日後定會由法律來嚴懲違法犯罪之人。」

  「而自從17日以來,網上開始大量湧現一些跟風模仿、p圖仿造季想本人言論的惡意行為,對於我司藝人的個人名譽造成了嚴重的損害。我們將對其進行強烈譴責,並將用法律的武器來維護公司藝人的合法權益。本人謹代表星娛向廣大網友呼籲,請勿輕信那些未經證實的圖片和視頻。」

  「第二個「單身人設」的問題,不管季先生過往的情感經歷如何,自18年以來,他便長期保持著單身的生活狀態,更不存在‘賣人設’的行為,請季想的粉絲朋友們理性看待此事。」

  「第三個事業發展的問題,目前為止還沒有公司與季想本人取消合作,感謝廣大群眾的關心。」

  剛才那位元提問的記者沒想到是發言人代替季想回答問題,悻悻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有些不甘心地坐下了。

  下一個被點到的記者便聰明多了,站起身後便直接將目光轉向了季想,指名道姓地對他道:

  「季想先生,我是南方日報的記者蔣青青,請問我方便請教您一些私人問題嗎?」

  季想這才抬起頭,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蔣記者,你要在公眾場合問我的私人問題嗎?」

  無聲的硝煙在安靜的發佈會會場上彌漫開來。

  這位元蔣青青記者馳騁娛樂圈多年,早就比別人多練出了一副厚臉皮,她深知,要想搞到點爆炸性新聞,便不能拘泥于那些「安全區」內的保守問題,否則只會跟方才那位月亮衛視派來的記者一樣,花了發佈會幾乎一半的時間去確認傻子都知道的廢話。

  於是她面色不懼地直視著季想:「是的,我想問有關於李先生的問題。」

  「例如,您與李先生是怎麼認識的呢?在你眼中,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場中一時寂靜得有些尷尬,座下的William緊張得咽了口口水。他給季想的發言稿上幾乎沒有此類問題的應答,對於有關李可唯的話題更是能避則避,以防又被媒體揪住不必要的小辮子。

  可誰知季想沉默了幾秒,居然拿起了話筒,認真地答道:「我們很早就認識了,沒出道之前,他算是我的第一個粉絲。」

  「在我眼中……」

  他的目光望上去竟帶了幾分柔和:「他是個很堅強,很努力,頭腦很聰明的人。」

  蔣青青記者再接再厲地問道:「據說視頻被爆出來的當晚,李先生正在koton產品發佈會的臺上作技術講解,請問他現在的狀態和心情如何呢?」

  「很不好。」

  季想的神情也暫態冷了下來;「這幾天我在網上看到了很多關於他的不實報導,每看見一個‘人肉’他的帖子,我都會順手舉報。」

  「今天借著發佈會這個場合,我警告所有別有用心的人,請停止人肉搜索的違法行為,互聯網不是法外之地,不要以為躲在電腦背後就可以隔空對著另一個人肆意散發自己的惡意,即使刪除了原帖,站方也有留存你們的ip作為證據,如果再繼續一意孤行,相信不久後的將來我們會在法庭上碰面。」

  蔣青青記者對此次的問答效果十分滿意,感受到身側同行們灼熱的視線,她咳了咳:「最後一個問題——」

  「請問您現在與李先生是怎麼樣的關係呢?離婚後還會時常聯繫嗎?」

  【感謝你的提問,我與李先生目前仍是普通朋友關係,即使這段婚姻已經結束,李先生仍然是我永遠的家人、朋友。】

  季想收到了William的眼神暗示,垂眼看著發言稿上的範本,話音一滯:

  「感謝你的提問,我與李先生目前的關係……不好說。」

  「即使這段婚姻已經結束,李先生也仍然是我的摯愛,我永遠最珍惜的人。」

  此言一出,便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般,座下記者們紛紛開始躁動起來。

  而季想身邊的星娛發言人整張臉直接垮了下來,William更是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長歎一聲,恨不得直接背過頭去。

  連最初提問的蔣青青記者也難得愣了一會兒,待看見季想拋來的眼神時,才晃過神來:

  「謝謝季先生……我沒有別的問題了。」

  季想看了看時間,握著話筒繼續道:「還有人有其他問題嗎?」

  「如果沒有,我想跟大家說一件事情。」

  台下一片寂靜,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季想,似乎都在屏息凝神地等他下「最後通牒」。

  「首先,我要對一直以來關心我、愛護我的所有人道一聲歉。」

  只見正中央的季想忽然站起身來,當著眾人的面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近日來,我個人的私事佔用了太多社會資源,造成了許多惡劣的影響,網上的大量言論也對我和我身邊的家人朋友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經過我與經紀人的再三商議後,我決定——」

  「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裡,本人將不再以個人的形象單獨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同時,我也將暫停一切廣告與雜誌的拍攝,將生活的重心重新放在作曲與演唱上,以便能潛心投身於音樂創作的事業中去,希望日後能不辜負大家,創作出令自己滿意的歌曲來,再次感謝諸位對本人的喜愛與支持。」

  簡而言之,就是季想決定半隱退了。

  如果說方才台下是一場小型騷動,那麼當聽完季想說完這段「退幕詞」之後,各大衛視的記者們直接就傻了。

  而網上的直播間直接就炸開了:

  【不以個人形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什麼意思!?意思是是以後只有等荊棘鳥合體開演唱會的時候才有可能看見季想???】

  【老公不要啊——不就是離了個婚嗎,為什麼要退幕後啊!!!以後看不到你的臉我要怎麼活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子們滿意了嗎,以後你們再也不用看見季想了,可是我們這些歌迷又做錯了什麼……】

  【啊啊啊啊啊不行了,我震驚我難過,我接受不了——!!!!】

  【未來的一段日子,一段日子是多久啊?】

  發佈會結束了,蔣青青舉起了攝像機,「哢嚓」一聲按下了快門,拍下了季想起身離場的瞬間,心中一時有些唏噓。

  那人面上沒有不甘,沒有憤恨,甚至都沒有不舍。

  之前到底是誰說季想身上看不到搖滾精神的叛逆來著?

  他仿佛一位目空一切的黑騎士,結束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場「solo」,然後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媒體的鏡頭裡,把所有的是非評說都留給了大眾。

  ……

  八月底,李可唯和季想一起辦理好他媽的入院手續後,就給koton的領導遞交了辭呈。

  等待簽證的過程中,他還和嚴遙遙吃了個飯。

  小姑娘一見到他話都還沒說,嘴唇一抖,兩行金豆子就撲簌簌地往下直掉。

  李可唯連忙用紙巾給她拭了拭淚,輕聲道:「哭什麼,又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想我的時候還可以在網上跟我聊天啊。」

  嚴遙遙聞見李可唯身上那股乾淨的皂香味時,鼻尖一酸,「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李哥……對不、對不起——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和季哥離婚的事,在你面前說了好多不該說的……」

  李可唯無奈地笑了笑:「沒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可是、可是——我還是好難過……」

  嚴遙遙狼狽地抹了抹湧出來的鼻涕,精緻的假睫毛東倒西歪地掛在眼皮上,眼妝也花了一片:「季哥退圈之後我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李可唯歎了口氣:「誰說他要退圈了。」

  「只是這幾年裡先避避風頭罷了,他不是也說要繼續音樂創作嗎?」

  嚴遙遙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但隨即又癟了嘴:「……可是、可是你工作也沒有了——」

  「我是主動辭職的。」

  李可唯想到那個自己待了好幾年的工位,眼裡還是有些不舍:「我的個人資訊已經被那些人‘人肉’了,繼續待在koton,日後絕對是不會安寧的。」

  「到時候不僅是我,就連作為同事的你們也會受到不該有的牽連。」

  「那怎麼辦……那李哥你要怎麼辦啊……這又不是你的錯……」

  嚴遙遙又崩潰地哭了出來,李可唯拍了拍她的後背,沒忍住地調侃道:「你哭得這麼傷心作什麼,反正我也快到三十五了,遲早也會被公司裁掉的,倒還不如我自己請辭比較體面。」

  嚴遙遙拉長了哭聲:「我就是很難過啊——」

  「那李哥失業了之後要怎麼辦啊——」

  李可唯頓了頓,笑了一下:「我打算申博。」

  「申博!??」嚴遙遙果然立馬止住了哭聲,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在工作了這麼多年後嗎?」

  「嗯,其實我當年原本準備碩博連讀的。」

  李可唯繼續道:「但是當時……各種條件都不允許,我也很需要錢,所以就來到了koton工作。」

  「我剛入職的時候,koton還只是一個規模只有兩三百人的初創公司呢,短短幾年發展成現在這樣也很不容易了。我呢,也從最初一個小小的實習生,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現在的項目總負責人,賺的錢雖然不多,但是也足夠在城西買個一百來平的公寓了。」

  看著嚴遙遙臉上怔愣的表情,李可唯的語速不由放緩了些許:

  「你知道嗎,在經歷這次的變故之前,我原本以為我的人生會一直如此,地鐵、上班、下班,每日重複著同樣的工作,一直幹到退休或者被解雇。我覺得我的人生是沒有選擇的。」

  「但是現在我突然發現,其實一個人的一生真的很長,就像跑馬拉松一樣,跑累了可以坐下來休息,跑錯路了也可以順著那條路一直跑下去,到下一個岔口再拐回主道上。」

  他微笑地望著嚴遙遙,又遞給了她一張紙巾,示意她擦去眼角的淚:

  「別為我擔心,也許這一次,我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呢。」

  作者有話說:

  吉祥:說到我老婆我就不困了。

  接下來應該會寫一些孕中和帶娃的日常,雖然快完結了,但應該還有小幾萬字~





第69章

  【人生不如意的時候,是上帝給的長假,這個時候應該好好享受假期。————《悠長假期》】

  三個月後,李可唯和季想乘了近十個小時的飛機,跨越了整個大洋彼岸,終於在另一半球的德溫那落地安頓了下來。

  德溫拿是G國最北邊的海港城市,不僅進出口業與旅遊業十分發達,經濟與學術力量都非常雄厚,GDP在本國內排名位列前茅,但常駐人口卻比作為首都的辛奇拉少了近幾百萬人。

  這裡氣候溫和,日照也十分慷慨,爬山虎與矢車菊幾乎攀滿了大街小巷的矮圍牆,人們喜歡在公寓陽臺上種花,香檳色與杏粉色的玫瑰從欄杆上一片片地氾濫開來,長長的綠枝如同流蘇一般垂著,泛著股綿密而清新的生機。

  幾百年來,德溫拿的兩所頂級名校向全世界輸送了許多文學巨匠,也被譽為「自由主義的搖籃」,擁有極其濃厚的知識氛圍。因此城裡數量最多的店還要屬書店了。

  德溫拿的書店多到什麼程度呢,一條几百米的小街上能有兩間形態各異的書屋。這裡不僅學生多,遊客體量也十分龐大,於是書店行業也紛紛開始「卷」了起來。

  三位一體的「Flower+Coffee+Bookstore」便是當下最流行的書店模式。

  晴朗的午後,走在街道上,不僅能清晰聞見日光曬在衣服上的味道,還能嗅見花店裡飄出來的帶著幽靜的芬芳,風中還夾著一絲咖啡與牛奶的醇香,不知不覺中能讓人繃緊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

  初來此地,李可唯和季想看了很多套房子,最後相中了一套離市中心不遠,但又相對僻靜的雙層小屋。

  小屋的前主人是個極富生活情趣的人,在前院裡栽了許多花草。

  野豌豆、粉月季、金絲桃、風信子、紫羅蘭……繁盛的花兒們在陽光下熱熱鬧鬧地簇擁在叢中,即使一段時間無人照管也開得相當驚豔。

  而房間內部的設計是簡約復古風,所有傢俱幾乎都是飽和度較低的暖色調,令人頓生一種溫馨舒適的安逸之感。

  德溫拿地理位置偏北,秋冬也來得比別的地方更早一些。

  李可唯今天起床後,便明顯感覺身上那件襯衣披得有些涼了,他洗漱到一半,又叼著牙刷匆匆折返,墊著腳把衣櫃裡的毛呢大衣給拿了出來。

  他套上身,正在系扣子的手頓了頓,忽然發現大衣的下擺已經完全被小腹撐出了一個圓滾滾的弧形。

  猶豫了一會兒,李可唯還是將身上的大衣解了下來,換上一件寬鬆的深綠色毛衣,對著鏡子照了照,感覺看上去還行,便踩著拖鞋繼續回衛生間洗臉了。

  早晨的太陽很明亮,給沙發與木櫥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地毯上的每根絨毛也透出一股暖意來,金粉似的塵埃漫無目的地在空中飄蕩,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而寧靜。

  李可唯打了個哈欠,套上了圍裙,打算給自己先煎個蛋,等季想晨跑完回來,再簡單地做碗番茄豬肝面。

  八點半,往常這個時候那人應該回來了。

  大約是前幾天在斯科沃羅買歐包的時候被狗仔偷拍,又意外上了熱搜的緣故,季想這幾天晨跑應該刻意換了條更遠的路線,來避開那些如影隨形又討人嫌的攝像頭。

  聞著那股將糊未糊的焦香,李可唯將鍋底裡燒得劈啪作響的煎蛋翻了個面,不知不覺走了神。

  最近他上網的時候,發現社交平臺上那霸佔了一個月頭條的【季想退圈】與【季想離婚】慢慢地降了熱度,開始被其他的娛樂新聞給取代了。

  三個月前的一切如同一場不真切的夢一般, 被不停奔走的時間抹得一乾二淨,所有的痛苦、悲傷也逐漸沒了痕跡。

  有時候,他會忽然忘了從前朝九晚九的日子,忘了地鐵口那個開滿了三角梅的巷角,忘了欣春療養院地上的木棉,忘了一個人加班到深夜,站在家門口努力往包裡翻鑰匙的場景……

  以前的時間像是海綿裡的水,大部分的生命都被「occupy」了,只有硬擠才能省出偷閒的時間。

  現在的時間反而像個水龍頭,用與不用,什麼時候用,用多少,全靠他自己來定奪決定了。

  不過李可唯本身就是個極度自律的人,這種自由度很高的生活方式或許反而才更適合他。

  「叮——叮————」

  門口的門鈴突然響了,李可唯將煎得差不多的蛋攤到盤子上,扶著腰去玄關開門。

  一開門,外面便彈出了兩個圓溜溜的金髮腦袋來。

  「雷蒙德……還有,喬也來了——」

  只見臺階上站著一大一小兩個金髮碧眼的小男孩,都是隔壁鐘斯家的小孩。

  哥哥雷蒙德今年五歲,留著一頭金燦燦的短髮,最喜歡扮海盜玩,是附近兒童樂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霸」。

  弟弟喬今年三歲,留著一層厚厚的劉海,模樣像個靦腆的小女孩,出去玩的時候總喜歡跟在哥哥屁股後邊,像雷蒙德的小尾巴。

  「Lee!我們開始放寒假了,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喬說想來你家看寶寶,所以我們今天就來啦!」

  雷蒙德嘴裡長了兩顆小虎牙,一張嘴笑便露了出來,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戳一戳。

  李可唯聞言勾了勾唇,朝站在門外不敢進來的喬笑了一下:「是這樣嗎,喬?」

  喬害羞地抿起了嘴,用稚生生的聲音道:「Mommy說Lee要生寶寶了。」

  李可唯揉了揉他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小腦袋,給兩個小孩穿上了兒童鞋套,便把他們放進了客廳。

  「寶寶在哪!寶寶在哪!?」

  雷蒙德興奮地在沙發上滾了一圈,把每一個座墊都掀開了,似乎想看寶寶到底藏在哪裡。

  喬端端正正地坐在兒童座椅上,像個迷你的小大人,用剛學會不久的英文小聲道:「雷蒙德,我覺得寶寶是不會躲在座墊裡的。」

  雷蒙德撅著屁股,聞言不樂意地撇了撇嘴:「那你覺得寶寶會在哪裡?」

  「我覺得應該會在窗簾後面,或者會在床上。」喬煞有其事道:「Mommy老是把我們放在床上。」

  「噢!櫃子裡也有可能——」

  「你們在討論什麼?」

  李可唯從廚房熱了兩杯牛奶,端給兩個小孩:「想不想吃巧克力?」

  「想!!!」

  「想——!!」

  雷蒙德捧著牛奶,迫不及待地喝了幾口,將自己的唇周都印了一圈白糊:

  「我們在猜寶寶在哪裡呢!」

  「我覺得他可能藏在座墊或者地毯底下,以為他實在是太小了——」

  喬立馬反駁道;「不對!他應該在床上!」

  雷蒙德「哢嚓」咬了一口巧克力,有理有據地回道:「床那麼高!像大樹一樣高!寶寶爬不上去的!」

  喬被說愣了,悶頭想了一會兒,聲音變小了:「那就是藏在窗簾後面……」

  李可唯聽著那帶著奶味的英倫腔,忍不住摸了一把雷蒙德頭上翹起來的毛,感覺內心被萌化了。

  他忍不住輕聲咳了咳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寶寶會不會藏在兒童房裡呢?」

  「噢——兒童房——!!!」

  雷蒙德那雙湛藍的眼睛霎時泛起了亮光:「兒童房裡有秋千!還有玩具木馬!寶寶肯定就在那裡!」

  「喬!我們走——」

  喬聽完著急地啃了一大口還沒吃完的巧克力,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哥哥身後走了。

  等李可唯收拾完客廳後,再到兒童房一看,兩個小孩果然已經被眼前的花花世界給迷了眼,完全忘記自己還肩負著尋找寶寶的使命了。

  「哇——奶牛玩偶,還有會跑的爵士小火車,這也太酷了……」

  雷蒙德的注意力完全被季想新買的全自動帶軌小火車給吸引了,他趴在地上,屁股翹得老高,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給塞進那指頭大小的駕駛座裡。

  「駕駛座裡還有列車長,好帥啊!!!」

  而喬已經迷上了屋裡的迷你秋千,搖搖晃晃地坐了上去,開始自娛自樂地蕩了起來。

  「Lee,你們家的玩具好多啊!還有小妹妹玩的小兔玩偶呢!」

  李可唯聞言又抱著臂掃視了一圈兒童房,頭疼地發現季想這段時間裡又買了不少玩具回來。

  有小男孩喜歡的火箭機甲,也有小女孩喜歡的洋娃娃和迷你廚具,幾乎都快把房間的角落給塞滿了。

  喬邊蕩秋千,邊從兜裡掏出方才沒吃完的巧克力,放在嘴裡吧唧吧唧地啃著:

  「Lee,你還沒告訴我們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李可唯聞言笑道:「喬覺得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喬滿嘴黑乎乎的,嚴肅地尋思了一會兒,才鄭重道:「我覺得寶寶是男孩。」

  「為什麼?」

  喬砸吧砸吧嘴,聳了聳肩:「不知道,因為我希望寶寶跟我一樣,我就是個男孩。」

  李可唯將目光移向沉迷於火車的雷蒙德,故意逗他:「雷蒙德,你覺得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

  雷蒙德頭也不抬道:「當然是女孩啦。」

  「噢?」李可唯來了興趣,追問道:「為什麼說‘當然’。」

  雷蒙德又「咻」地一聲拿起了小火車,嘿嘿一笑:

  「因為Eris叔叔和我說了,如果寶寶是女孩,那些小男孩玩的玩具都送給我!」





第70章

  雷蒙德這小不點還挺實誠……

  李可唯心裡笑了笑,不再逗他們了,繼續跪在地板上拿玩具陪兩個小孩玩。

  客廳裡響起一聲人臉解鎖的識別聲,緊接著就是一陣窸窣地換拖鞋聲。

  想必是季想回來了。

  他扶著牆往門口走去,果然看見那人穿著一套緊身的短袖短褲,脖子上搭著條汗巾,額頭上的汗在光下閃閃發亮。

  「這幾天換路線了?」李可唯體貼地遞了杯水。

  「嗯,從安東尼大道那邊跑了,人比較少,但是廣場上的鴿子很多,跑的時候還得繞著他們……」

  季想接水的手頓了頓,望著面前只套了件毛衣的李可唯,眼前一怔。

  那人很少穿綠色,但墨綠色卻意外很適合他。

  「怎麼了?」

  李可唯仰著頭疑惑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今天裡頭沒穿襯衫,只隨意地套了件松垮的毛衣,將大半個領口都放鬆地敞了出來,隱隱約約地窺見裡頭圓潤肩頭的形影。

  低飽和的綠將他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更白了,望上去像疊了一層曝光濾鏡似的,比剛剝完殼的雞蛋還嫩。

  「沒什麼……」

  季想掩飾地偏過頭,不再看那截白得讓他心亂的脖頸,用那熱烘烘的汗巾胡亂將打濕的頭髮搓了一把,便要徑直去浴室沖澡。

  他走到一半,看見在兒童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兩個小孩,眯了眯眼睛:

  「你們今天來得這麼早?」

  雷蒙德見自己被那雙純黑的眼珠盯上,背脊倏地一涼,連忙擺手道:

  「沒……沒有!我們要走了!」

  喬也抹了抹自己嘴邊的巧克力糊,有些怯怯地躲在哥哥身後。

  兩個小孩前不久仗著自己「身負盛寵」,無視了季想頒佈的禁令,偷偷溜進了他的寶貝工作室,還差點弄壞了某把六位數的電吉他。

  事後倆人被季想拎到牆角深刻地「教育」了一頓,現在見到他就慫得繞著走,也只敢趁著季想不在的時候進來玩一玩了。

  「不是剛來沒多久嗎,又要走了?」李可唯看了季想一眼,無奈道:「你又嚇小孩。」

  「我?」

  季想挑了挑眉:「雷蒙德,我嚇到你了嗎?」

  雷蒙德心虛地瘋狂搖頭,全然沒有了平日裡混世魔王的影子:「沒有沒有!Eris叔叔是全世界說話最溫柔的人!我們是真的要走了!」

  剛說完,他就拉著身後的喬風風火火地跑到了玄關,尷尬地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我的作業還沒寫完呢,我先回去了!」

  喬有些不舍地跟李可唯比了個「bye」,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哥拽著一起逃命似地跑遠了。

  李可唯皺了皺眉,轉頭看向了季想。

  季想卻露出了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平靜而無辜地看了回來。

  ……

  兩個吵吵嚷嚷的小朋友走後,家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秋冬的早晨連鳥雀聲都極稀,方圓幾裡只有隱隱約約的車聲,與國內大清早便人聲喧囂的老小區很是不同。

  李可唯呵了呵手,系上了圍裙,往鍋裡倒了一小灘油,打算一會等火開了再把豬肝和肉末一起倒下去炒一下。

  他剛拿起鍋鏟,便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手背便覆上了一個帶著燙意的掌心。

  「手怎麼這麼冷。」

  李可唯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手裡的鏟子就被那人奪走了。

  季想剛洗完澡,身上只裹了一件黑藍的棉質浴袍,勁實有力的腰身勾勒分明。

  只見他垂著頭,動作嫺熟地將桌旁的料酒和醬汁倒了進去;「剛才吃過蛋了?。」

  李可唯聽著鍋裡「滋啦滋啦」的油聲,恍惚了一下:「沒,我裝盤子裡了。」

  「……你什麼時候會做飯了?」

  在他的印象裡,季想還是那個做道番茄炒蛋都荒唐得要照著配料表按g放料的人。

  而前幾個月剛搬來的時候,廚房的管道還沒修好,兩個人一般都是走路去附近的餐廳吃飯,他還從來沒見過季想施展廚藝的樣子。

  「之前……有一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出過門,每天吃外賣又不太好,我就自己學了一點。」

  季想省略了「有一年」的具體年份,將碗裡解凍的豬肝混著肉末倒了下去,朝李可唯伸了伸手:「圍裙——」

  李可唯聞言忙將身上的圍裙解下,掛到了季想張開的手臂上。

  誰知季想面上的表情竟然也愣了一瞬,隨即慢慢放下了鍋鏟,低著頭系起了圍裙:「我以為……」

  「什麼?」

  李可唯聽見那人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以為你要幫我系呢……」

  室內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豬肝被烹得流油的劈啪聲顯得格外刺耳。

  李可唯僵著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隱隱感覺到了。

  看似平靜而美好的生活下,一些因為經年離別而產生的大小裂痕正在一一湧現,仿佛某種後遺症一般,如影隨形地糾纏著他們。

  ——這種不自然的安靜一直持續到了吃早餐的時候。

  季想給兩人盛完面,囑咐完「小心燙」之後就不說話了,李可唯看著他的臉,卻看不出那人到底生沒生氣。

  他悶著頭吃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挺好吃的。」

  「比你第一次做的番茄炒蛋好多了。」

  聽到這話,季想才重新抬起眼,漆黑的眼珠泛著亮光:「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做的菜?」

  李可唯咳了咳,經不住地避開了他灼灼的視線:「那是當然的了……當年你幾乎放了半碗糖下去,我才吃了一口就被齁死了。」

  「那感覺,終生難忘……」

  季想勾了勾嘴角,英挺的眉也舒展開了:「那你說,我今天煮的面像你做的嗎?」

  「啊?」

  李可唯以為他問錯了。

  「我和你煮的面,味道像不像?」

  季想鍥而不捨地問道,似乎想得到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這些年裡,我是照著你先前那本菜譜學的做菜。」

  「但是……雖然配料一樣,還是做不出你之前給我做的味道。」

  李可唯看著碗裡的面,沉默了一會兒。

  他嘗了這麼久,愣是沒吃出裡頭有半點出自自己手藝的味道來。

  「還是……有點神似的。」李可唯不忍打擊季想的自信心。

  「真的嗎?」

  季想好像聽不出李可唯的捧場話一般,開心地彎了彎眼角。

  而李可唯望著那人久違的笑臉,又不知不覺地晃了神,連嘴裡頭的味道是酸是甜都嘗不出來了。

  吃完早飯後,季想負責收拾碗筷和洗碗,李可唯則是回到了書房,開始準備申博的一系列材料。

  德溫拿的兩所頂尖大學——弗加大學與聖羅蘭堡大學的CV專業都很不錯,但弗加大學對英語等級的要求更嚴格一些,聖羅蘭堡對科研成果以及論文的審查會更嚴格一些,但真要比較起來,兩所學校的offer都不是那麼容易拿的。

  為此,李可唯還腆著臉聯繫了多年沒聯繫的導師,告知了自己打算在國外深造的意向。誰知導師非但沒有嫌棄他,反而熱情地將他推薦給了副院長,還附贈了他一大堆近年來電腦視覺新發表的頂會期刊,囑咐他要認真學習。

  乍一從打工人回歸學生的身份,李可唯費了好大勁才重新熟悉了一遍那些佶屈聱牙的專有名詞,有時候還會打跨洋電話跟傅輕雲交流一番。

  這一天剛交流完,對面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關心道:「說起來,你牛牛網的帳號註銷了沒?」

  李可唯被迫回憶起前幾個月在互聯網上的社死經歷,無奈道:「那件事之後牛牛網不是永久凍結了我的帳號嗎?」

  「永久凍結又怎麼了,凍結我也能順著資料庫摸到你的帳號。」對面的傅輕雲苦口婆心地命令道:「趕緊給我註銷了聽見沒,其他平臺的密碼也給我換成帶大小寫數位和特殊符號的,虧你還是學電腦的,怎麼連這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李可唯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他做了一會心理建設,還是重新登上了那個塵封了好多年的「COCOwww」帳號。

  滑鼠在【登出】按鈕上閃爍了幾秒,李可唯還是猶豫了。

  半晌後,他退回了博客的主介面,鬼使神差地打開了視頻的清單,自動播放起來。

  「李可唯,你會不會錄影啊?」

  「聯手都舉不穩,不會錄就我來拿。」

  「我剛才只是按錯鍵了嘛,而且今天是你生日,主角應該是你才對!你怎麼能拍你自己呢?」

  「不是說要錄我拆禮物嗎?」

  「什麼!?難道這個視頻不是你最好的生日禮物嗎?」

  「當然是逗你的呀!!!哈哈哈哈你真信啦……?」

  ……

  李可唯看著螢幕裡朝鏡頭大笑的自己,思緒漸漸走遠了,以至於他壓根沒有聽見身側傳來的敲門聲。

  原來以前自己和季想是這樣相處的。

  那時候的他活潑、生動、年輕,還喜歡無時無刻纏著季想。

  那時候的回憶還很完滿,他們之間也根本不會出現「不自然的安靜」這種尷尬的瞬間。

  那麼後來,到底是誰變了呢?

  「可唯,到吃維生素的時間了……」

  季想敲了幾下門,見沒人來開,便拎著藥箱直接擰開了門把手。

  「啊,等一下……!」

  即使李可唯瞬間便關掉了電腦上的視頻,季想還是清楚地看見了那一瞬間螢幕上相擁的兩個人。

  ——那是十年前的李可唯和十年前的自己。

  作者有話說:

  日更,偶站起來了——





第71章

  季想腳步一頓,神色如常地將孕期專用的藥箱放到桌上,開始和往常一樣將裡邊的瓶瓶罐罐拿了出來。

  「在看什麼?」

  自從上回李可唯差點流產後,他便把醫生囑咐的話放在了心上,蛋白粉、維生素、DHA、鈣片、葉酸都放進了專用的藥盒裡,像個人型鬧鐘一樣每日準時來提醒那人補充營養。

  李可唯以為季想沒看見方才的視頻,不知為什麼卻暗自松了口氣,笑了笑:

  「沒什麼,剛剛跟傅小姐打電話,她提醒我把之前牛牛網的帳號註銷掉。」

  季想「嗯」了一聲,似乎也沒有繼續追問的打算,將剛沖好的蛋白粉遞給他,順勢坐在了床邊:「註銷掉確實比較安全。」

  李可唯接過杯子便聞見一股和他八字相沖的味道,捏著鼻子咽了一口後,苦著臉望向季想:「……要不以後隔天喝一次吧。」

  「不行。」

  季想低著頭,不知又拆了什麼東西的包裝,正拿著說明書研究,態度十分堅決:「你肉吃這麼少,又不鍛煉,萬一以後又突然暈倒了怎麼辦?」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過於生硬,他的語氣又軟化了幾分:「或者以後和牛奶摻一起喝,或許就沒有這麼難喝了。」

  「唔……好吧。」

  李可唯愁眉苦臉地舉起了杯子,一口氣喝完之後裝了點水,把那些分裝好的維生素倒到舌根上,一口悶下了肚。

  他洗完杯子,見季想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垂著頭安靜地鑽研那紙說明書,不由覺得有些好奇:

  「你買了什麼東西?」

  「給你買的。」

  季想將那說明書翻了個頁,補了一句:「吸奶器。」

  「……」

  李可唯感覺脖子有點發燙,整個人也燥了起來:「我還沒……」

  「我知道。」季想抬頭對他淡淡地笑了笑:「但是我感覺快了。」

  那人甚至還朝他晃了晃包裝袋,提議道:「你要不要來試試?」

  「先……先不用了吧。」

  李可唯臉皮薄,他最近確實感覺胸比以前漲了許多,以前的襯衣穿著有些緊了,但沒想到那人居然也這麼敏銳地察覺到了。

  「那好。」季想沒說什麼,只是起身將吸奶器先收在了另一個地方,又從藥箱裡拿出了去妊娠紋的精油,抬頭朝李可唯道:

  「過來,我幫你按摩一下。」

  「啊,還要按摩?」

  李可唯走過去,不料卻被季想拉著手腕坐到了他的腿上,面上騰地變了紅,慌亂地要站起身來:

  「別……!我太重了……」

  「哪裡重了。」

  季想又將李可唯給摁了回來,一手護著他的腰,另一手小心地拉起毛衣,漸漸露出那已經有了明顯隆起形狀的小腹:

  「別亂動。」

  那人帶著溫度的呼吸噴薄在頸側,能隱約聞見他頰邊剃須水清爽而乾淨的味道。

  皮膚陡然起了一股酥麻的癢意,像有千萬根羽毛在心窩裡撓似的。

  李可唯摸了摸發紅的脖頸,感覺這個姿勢有點羞恥,但看著季想那副自然的樣子,又不好意思推拒,只得低著腦袋一動也不動地坐在他的大腿上,耳根燙得要冒煙。

  季想單身旋開了精油的蓋子,抹了一些在掌心,便開始在李可唯的小腹上慢慢按揉起來。

  指腹上粗糙的繭帶來了奇異的觸感,李可唯感覺腰椎竄起一股細密柔軟的電流,整個人禁不住地顫了一下。

  「會重嗎?」季想察覺後停了手。

  李可唯的臉尷尬地熱了起來:「不會……」

  「那我繼續了。」

  季想半俯著身子,睫毛就這麼安靜地垂著,平日裡的淩厲的鋒利感也被削弱了幾分,側臉被陽光鍍了層柔和的金邊,與舞臺上唱搖滾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李可唯看著看著,不知不覺走了神:

  要是季想粉絲看見自己偶像淪落到現在這副「洗手作羹湯」的模樣,肯定會很幻滅吧。

  他在心底暗暗地歎了口氣,不由又生起另一種情緒來。

  這些日子季想對自己的好,他都看在眼裡。

  有時候自己看論文看得入迷,反而會忘記吃藥的時間。但那人卻能每一天都準時地進來提醒他吃藥,還會堅持給他按摩肩頸和小腹,把照顧懷孕的伴侶一事放在了自己最重要的日程表上。

  是愧疚彌補也好,是真情實意也好,被人如此無微不至地照護著,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但與此同時,李可唯還是覺得心裡有一種無法被填滿的遺憾:

  要是那人在結婚的後幾年也這樣對自己……

  他們又何至於走到離婚這一步。

  小腹抹完精油,李可唯便背過身趴倒在了床上,由著季想將自己的毛衣拉至肩頭,開始捏揉起酸痛發僵的頸椎來。

  季想的手勁一如既往地大,總能把酸疼的地方按得又痛又爽。

  每次按到位時,李可唯都會舒服得發出一些無意識的呻吟,輕得仿似貓叫一般,未曾注意到背後一次比一次隱忍壓抑的喘息聲。

  「你現在……嗯…比以前會照顧人了。」他對季想日益增進的技術予以肯定。

  「你……朋友們有誇過你按摩技術不錯嗎?」

  燙嘴的‘女朋友’三字臨到口中才分外迂回地轉成了‘朋友們’。

  誰知身後那人動作一滯,似是心有靈犀地會了意,半晌後才悶聲反駁道:

  「我不會照顧人。」

  季想的聲音沉沉,聽上去有幾分低落:「是為了你和寶寶才學的這些。」

  「之前,我的……朋友們都挺埋怨我的。」

  記憶的匣子不知不覺被撬開了一條縫,兩人之間幾乎空白的四年從那縫隙裡一點點漏了出來。

  「怎麼埋怨你的?」李可唯咳了咳,故作隨意地問道。

  季想沉默了一會兒,按摩的手往下移到了背與腰之間:

  「他們說我太漠然了,不懂怎麼體貼別人,也不懂怎麼維持一段關係。」

  「不過我也不是很在乎,和誰做朋友,能相處多久,我其實都無所謂。」

  李可唯趴在床上,內心黑線:感覺這確實像他能說出來的話。

  季想講到這,停頓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交的朋友多了,到了後來,連我自己都明白了,這些人對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我之所以接受他們,或許只是習慣不斷地把他們和一個人進行比較罷了。」

  「前些年,我總覺得他是一個路標,不管我走到哪裡,只要回過頭,總能發現他還在原地等我。」

  「可是後來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家的那個路標了。」

  「於是我開始賭氣找其他的路標,希望能通過他們找到回家的路。可是找到最後,我才發現,我連最初的那個路標都弄丟了。」

  李可唯心情複雜地低著頭,他聽見季想輕輕地歎了口氣,低聲道:

  「最後的最後,我發現,沒有‘人’應該是一個‘路標’。路標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是會隨著時間變化的,怎麼能將兩者放在一起比較呢?」

  「可惜我從前太自以為是了,不明白這個道理。」

  「……」

  就在李可唯以為季想還會繼續往下說時,那人卻適時地止住了話頭,抹了抹手,從床上起了身,收拾起方才的藥箱來:

  「好了,不打擾你讀書了,我還買了個孕激素的檢測器,以後不用去醫院排隊抽血應該就可以測了,我一會兒拿去研究一下……」

  李可唯扶著肚子,急著坐起身來:「……等一下!」

  他剛抬起頭,視線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人顯眼的胯部。

  ——那裡不知何時已經鼓起了一個驚人的形狀。,正沉甸甸地墜在浴袍的襠間。

  李可唯傻傻地愣在原地,甚至一瞬間忘記了剛才自己想說什麼。

  季想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動作也變得遲緩了些,但卻沒有刻意遮掩身體上的生理反應。

  「呃……你……」

  反倒是李可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是不是剛剛我亂動的時候不小心碰到……」

  季想卻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直直落落地道:「不是。」

  「今天早上回來看到你之後,就一直沒下去過。」

  「……」

  李可唯負罪感更深了。

  這幾個月兩人晚上都躺在一張床上,擦槍走火之事也時有發生,但大約是顧忌他的身體,季想每次都忍著沒做最後一步,有時候他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還能看見浴室裡亮著燈。

  那人以前習慣經常健身,那方面的欲望也比普通人更強烈一些。

  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李可唯便不幸地切身體會過季想過於旺盛的精力,每次覺得自己已經精疲力盡、腰斷腿折時,那人竟還能亢奮地攥著他的腳腕再來一次。

  想來懷孕的這幾個月,季想能忍到現在也實屬不易了。

  「要不……我用手幫你?」李可唯小心地提議道。

  季想捂著額角歎了口氣:「不用了,那只會更糟。」

  他提著藥箱走了出去,將門從外緩緩掩上:

  「放心,我自己解決就行了。」

  李可唯眼睜睜地看著那高大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外,不由伸手撫了撫自己微隆的小腹,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作者有話說:

  有木有考研的朋友,考研的朋友明後天加油呀~旗開得勝!





第72章

  季想閉目仰起頭,眉心淺淺地皺著,性感的喉結隨著手底的動作上下一滯,連帶著那隱忍的喘息都變得急促起來。

  在這時,床頭的手機鈴聲兀地響了起來。

  「操……」

  他啞著嗓子罵了一聲,右手摸著了那不停震動的手機:「喂?」

  「喂,季想——」對面傳來了葉奕久違的聲音:「最近在德溫拿過得怎麼樣?」

  「沒怎麼樣。」季想煩躁地提起褲子,連聲音都透著一股不爽的氣息:「之前不是和你打過電話了嗎。」

  葉奕在大洋彼岸調侃道:「喲,語氣這麼沖。怎麼,和老婆同居還這麼不開心?現在山高皇帝遠的,應該沒有狗仔閑到整天蹲在你家門口吧。」

  「開心,我每天都很開心。」季想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首飲了下去,聲音還帶著一絲未盡興的沉啞:

  「找我什麼事?」

  「噢,就是想問問你,網上傳的那個瓦西納邀請你給雷霆7唱主題曲的事兒是不是真的。」葉奕隨口問道。

  季想聞言皺了皺眉:「你怎麼知道的?」

  「是真的?」葉奕在對面「嘖」了一下,「現在這些事兒在互聯網上都不是秘密了,前幾天瓦西納不是在他的vlog上放了你的歌嗎,就有人猜他可能會找你合作。」

  瓦西納是國外影壇中聲譽極高的音樂製作人,許多獲得奧斯萊金獎的電影中的經典配樂都是出自他手,人稱西方搖滾屆的「大國手」。

  他本人曾是著名搖滾樂隊GAVANIC的主唱兼鍵盤手,玩的是七八十年代最火的Britpop,後來新世紀後樂隊解散之後便改行從事音樂製作。

  季想曾經有幸在某音樂節上與之見過一次,本以為那次會是與這位大前輩的最後一次交流,但未想到他出國幾個月後,竟然收到了瓦西納拋來的橄欖枝。

  瓦西納首先禮貌地表達了對他作曲與歌唱能力的欣賞,隨即便直截了當地提出了與他合作雷霆系列電影的意向,甚至還詢問了他與星娛的合約狀況。

  如果季想接受了瓦西納的邀請,他將會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為奧斯萊王牌電影獻唱的亞裔。

  「網上甚至說你要被拉攏進奧斯萊的‘搖滾名人堂’了。」葉奕打趣道:「好傢伙,這和國內的那些什麼金唱片可不是一個層級啊,你有這種好消息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告訴我?」

  「八字沒一撇的事。」季想反應卻很平淡:「我也不一定定居在德溫拿,以後可能還是會回國。」

  「為什麼?德溫拿多好啊……」

  「不說我了。」季想轉了個話題:「你最近怎麼樣?」

  對面的葉奕語調懶洋洋:「也沒怎麼樣唄,每天出席一些有的沒的會議,屁股都快坐成三瓣了,閑來無事就去賭一賭球什麼的……噢對了!之前你讓我找人盯著唐汝君的事——」

  季想聞之全身肌肉瞬間一繃,語氣也不由發緊:「怎麼樣了?」

  「確實盯到了,前幾天有人往藍豚灣‘送貨’。」

  「報警了沒?」

  「沒有……」

  「為什麼!?」

  只聽對面沉沉地歎了一聲,解釋道:「季想你知道的,我們和唐家利益牽扯很深,雖然不能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我真不敢當著唐天嶂的面讓員警把他寶貝弟弟抓起來。要是讓唐老爺子和我爸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我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

  季想揉了揉太陽穴,也緩緩吐了口氣:「……抱歉,是我之前考慮不周。」

  「多謝了,之後的事情就由我自己來處理吧。」

  對面的聲音頓了頓,好半天才試探地問了一句:「……真要走到這一步?」

  季想卻反問他:「你覺得沒必要走到這一步?」

  葉奕一噎,語氣乍時軟了幾分:「我也沒這麼說……不管是當年你離婚的事,還是發佈會上被曝光的事,唐汝君的做法確實都令人可恨。」

  「但……這幾年他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你對他就沒有半點……」

  「沒有。」

  季想毫無感情地回道:「我欠他的人情,都已經還了。」

  「知道當年他和他哥串通在一起威脅可唯之後,我也已經給過他一次機會,是他自己沒有好好珍惜。」

  「所以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

  下午的時候,李可唯看了一會論文,但總覺得屁股像長了釘子一樣,怎麼看也看不下去。浪費了幾個小時後,他便起身去去置物間拿了水壺,準備去花園給那些花花草草澆水。

  午後的陽光很溫暖,將門外的道路鋪成了明豔的金色。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學生結伴騎著自行車路過,有說有笑地追逐打鬧著,年輕的面孔在光下熠熠生輝。

  有個戴著眼鏡的小女孩和同學們眼巴巴地扒在花園外的欄杆上,連聲讚歎了好幾句「beautiful」,看見李可唯在澆水後不好意思地詢問他能否贈予她們幾朵花。

  李可唯友好地笑了笑,拿鉗子剪了幾朵粉白的玫瑰,俯下身越過欄杆遞給他們。

  小姑娘們高興極了,嘰嘰喳喳地向他道謝,隨即拿著花撒開了腳步歡快地跑遠了。

  李可唯又拾掇了一圈,把剪枝後的碎葉用掃帚掃了起來,抹了抹額上發出的細汗,回頭往樓上望去。

  這個時間點,季想應當把自己關在工作間裡寫歌。

  那人從以前便是這樣,只要一頭栽進創作之中便完全陷進去了,再難分暇關注其他的事。

  以前李可唯總笑他是「陳景潤」,用功起來整個人都傻掉了,本以為季想會生氣,誰知那人卻不高興地盯著他,好像吃了味似的:

  「誰是陳景潤,你同學?」

  「你不認識他?!」李可唯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不知「陳景潤」:

  「他可是證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中‘1+2’的人,你初中數學老師沒和你說過他的故事嗎?」

  一聽到「初中」二字,季想的臉色立馬就黯下來了:「不知道,我初中沒聽過課。」

  「高中也沒聽過課。」

  李可唯聽完卻沒多大反應,只是貼心地跟他解釋道:「沒事,我剛剛是在誇你呢,因為陳景潤先生鑽研問題的時候特別用功,因而鬧出了許多糗事,所以他也成了‘癡迷學習’的代名詞。」

  季想卻以一種怪異地表情看著他,良久才慢慢道:「……你不覺得我蠢嗎?」

  「這有什麼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李可唯笑了笑:「再說了,你在音樂方面不也懂得比我多嗎,你也沒覺得我蠢啊。」

  「……」

  那時季想又長久地看了他一眼,才緩慢地撇過頭去。

  「我記住了。」

  「什麼?」李可唯複問道。

  「陳景潤。」

  ……

  往事依然如此清晰,仿佛一切就發生在昨日。

  但冥冥中還是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

  比如以前季想在工作室作曲的時候,李可唯每次喊他吃飯都會被無視。而現在李可唯甚至不用敲門,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季想就會自己主動地從門裡出來,之後兩個人就會打開電視,一起坐在客廳裡吃晚飯。

  每當吃完晚飯之後,他們會沿著家門口那條路一直散步到附近的弗洛列德廣場,再趁著天邊殘存的最後一抹橘紅,循著道旁兩排長長的路燈一起並肩走回家。

  今日也是如此。

  臨近冬季,白日裡陽光帶來的暖意便蕩然無存了,夜晚的空氣霜意濃厚,方圓百里的建築都像被蒙上一層霧似的,帶著股迷離的寒意。

  前院花園裡的草木也結了露,道邊的梧桐被風刮得只剩枯枝,就連小徑上的那條石子路也泛著粼粼冷光。

  散步過後回到家,季想握了握李可唯凍得冰涼的手,把他催去洗澡。

  「早點洗,別感冒了。」

  他們家有兩層樓浴室,隨時都可以洗澡,不必在冷天裡等熱水器回溫。

  李可唯應了一聲,看著那人走後,站在衣櫃前,翻了好久才翻出了自己去年穿的加絨睡衣。

  果然完全穿不下……

  他一籌莫展地望著衣櫃,這幾天降溫快,他從國內新買的睡衣還沒到。

  要不直接穿今天的毛衣湊合幾晚?

  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李可唯猶豫地打開了另一邊的衣櫃,望著裡面的衣服糾結了半天。

  不知怎的,他的腦中又浮現起早上季想那副啞忍的神色,心中突然起了個念頭。

  ……

  浴室的水聲漸漸停了,季想在睡衣外又墊了件大方白毛巾,將脖頸與發梢上草草擦拭了一下,便赤腳踩在了走廊的地毯上,渾身上下還冒著浴後的熱汽。

  一滴水珠沿著他腿後碩實的肌肉一直淌到了腳後跟,最後洇濕在深色的拖鞋裡。

  他下樓給自己倒了杯紅酒,飲完之後又在微波爐裡給李可唯熱好了睡前喝的牛奶,才重新踩著樓梯上了二樓。

  臥室的門留了一道窄小的縫,從裡頭流出了帶著暖意的光。

  季想用毛巾擦著頭,漫不經心地轉開了門,但當看清床上坐著的那個人時,他漆黑的瞳孔倏地縮緊了:

  只見李可唯正垂著頭坐在床中央,膝上端正地放著一個平板電腦,似乎正在看小說。

  他的身上穿了件明顯不是自己尺碼的深藍格子睡衣,整個人笨拙地陷進了一疊衣服裡,寬大的袖口將整只手都密實地籠住了,只堪堪露出了幾根白皙的手指來,在光下透著股顯眼的粉意。

  大概是感受到了來人過於炙熱的目光,他握著平板的手忐忑地緊了緊,濕漉的眼睫顫動了幾下,連帶著白淨光潔的脖頸也一點點局促地泛了紅。

  作者有話說:

  故意的……故意的……





第73章

  李可唯聽見盛著牛奶的杯子擱到桌面的輕響,但等了許久都不見那人靠近,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他忍不住抬眼時,便覺床上兀地一沉,下巴被人用力地攫住,柔軟而炙熱的唇又緩又重地壓了上來,齒關間還帶著股淡淡的酒味。

  李可唯短促地「唔」了一聲,待那人的唇舌纏上來,刹那間便覺手腳跟過了電一般,只一瞬便軟得再也抬不起來了,全身上下都酥麻得不成樣子。

  他下意識地揪住了季想浴袍的領子,以防自己溺斃在那人鋪天蓋地的氣息裡。

  良久,季想終於鬆開了李可唯的嘴,距離極近地低下頭,灼熱的吐息直直撲在他的臉上。

  「……這算是性暗示嗎?」

  那人的聲線本就冷靜低沉,這幾個字從他口中道出更添了一種別樣的意味。

  李可唯方才被摁在床頭親的時候臉還沒紅,一聽這話整張臉反而燒了起來,耳垂赤得仿佛要滴出血。

  季想卻絲毫不給那人逃避眼神的機會,抵著他的鼻尖低聲喃喃:

  「老婆,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故意穿我的衣服……」

  李可唯感覺全身上下都在發燙,他敢做但是不敢認,索性雙眼自欺欺人地一閉,以為這樣就能逃過對方的逼問。

  看到此景,季想的呼吸聲又粗重了幾分,他低頭吻了吻李可唯的鼻尖,解開了那睡衣胸前的紐扣,往兩邊輕輕一扯。

  「…啊……!」那人驀地睜眼,臉色漲紅一片。

  只見一對白皙飽滿的胸脯惶然地暴露在了空氣之中,仿佛青春期剛發育的少女胸部一般,望上去又白又軟,一掌放上去都攏不住。

  胸前的兩點早已敏感地挺立起來,豎起的乳尖硬得跟小石子似的,泛著羞赧的紅,令人忍不住心生將其掐弄虐玩的衝動。

  季想一邊用指腹磨弄那充血硬挺的乳尖,一邊安撫地去舔吻李可唯不斷顫動的喉結,沒一會兒,便聽到了身下之人小聲而隱忍的喘息。

  「嗯……嗯、……」

  「癢……哈、啊……」

  那貓兒似的輕吟將他身下那物勾得硬脹發痛,好幾次季想差點都沒忍住,他甚至想把李可唯的褲子扒了,像以前一樣分開腿直接大開大合地操進去,直到把那人幹得神志不清地哭出來為止。

  但是李可唯現在懷著身孕,他們也好幾個月沒有上床了,像從前那般貿然行事恐怕會傷了那人的身體。

  季想深吸了一口氣,忍得額角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他俯身去親李可唯微張的嘴,滿是糙繭的掌心在那白玉一般的乳房上粗魯地揉了揉,故意冷聲道:「都怪你勾引我。」

  「我現在進去,你受得了嗎?」

  李可唯方才被吻得暈頭轉向,胸前的敏感處又被人如此惡意褻玩,面上早就泛起了情動的潮紅,連望著季想的眼神都迷離了幾分,連他說的是什麼話都無法辨清了。

  季想望著他那睡衣大敞,乳尖紅腫的淫態,心中暗罵了一聲「操」,直接將他胯間鬆鬆垮垮的褲子一手拉到了底,露出了裡頭純白的貼身棉質內褲來。

  李可唯自從懷孕後骨盆也比從前大了一些,臀肌與大腿豐盈了些許,原本合身的平角內褲現下緊緊地貼在大腿內側,內褲邊緣將那白皙的肉勒得溢了出來,望上去異常色情。

  季想將浴袍帶子解開,露出極具力量感的上半身,只見花臂上的肌肉早已節節膨起,小臂上的青筋更是興奮得根根暴凸,可怖地攀浮在皮膚上。

  他俯下身,以三指扣住李可唯內褲的邊緣,緩緩往下拉。

  那人失神地睜著眼,身子忽然一抖,喉間也溢出一聲呻吟:「……嗯、———」

  不知是不是處於孕期的緣故,那內褲竟誇張得早已浸得濕透,幾縷透明的銀絲正顯眼地黏在襠部上,長長地拉出幾道蛛絲般的水線,還有新滲出來的液體不斷沿著大腿根往下淌,將私處洇得一片晶亮。

  「這麼騷。」

  李可唯恍惚中聽見季想冷淡的聲音,難為情地想掩住雙腿,但卻被那人以小臂架開。

  「嗯!!……」

  下身陡然探進了幾根修長的手指,正緩慢地模擬著抽插的動作。噗嗤噗嗤的水聲大得驚人。

  季想耐著性子拓了一會兒,喘著粗氣將胯間那硬脹難忍的陰莖掏了出來,溝壑分明的龜頭猙獰地抵在濕嫩的股間,將那軟肉戳出一個凹陷來。

  李可唯挺著隆起的小腹,以騎乘的姿勢溫順地跪在床上,肥厚的臀肉抵著腳跟,被幾根有力的手指粗暴地掰開,露出中間大敞的濕濘不堪的私處。

  季想戴好套後,扶住他的腰,猛地往下一按,身下淌著水的性器登時從那肉縫擠進去大半,但仍有一大截粗壯的根部還袒露在外邊。

  「……啊、啊……啊——!!」李可唯敏感的身子受不得這刺激,叫聲驀地變了調。

  季想的呼吸也不由沉重了幾分,粗糙的指腹撚了撚那人翹得老高的乳尖,開始自下而上地深入頂弄起來。

  李可唯的肉臀被一雙大掌托著,身子被操得一顛一顛,整個人更是顫個不停,就連齒關間溢出的喘息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太……太深……嗯、……!」

  他無力地仰著頸,白皙的身子完全染上了情欲的顏色,從脖頸到腳趾都徹底熟透了,聲音也帶了哭腔:

  「孩子、……啊、孩子……」
  
  「還沒完全進去,傷不著寶寶的。」

  季想抱著李可唯的腰,將他整個人提到自己身上,找准那濡濕的穴眼重新挺了進去,這一回那粗長的陰莖直直捅到了底,胯間的囊袋「啪」地一聲壓實在那肥嫩的臀上,把李可唯的哭喘給逼得更加急促了。

  「啊、輕點!啊……啊——」

  他腹間纖細的性器卻因著這暴力的性交而興奮地揚起了頭,馬眼溢出了濕漉漉的清液,隨著抽插的動作一抖一抖地甩在季想的小腹上。

  身為男性的生殖器官此刻卻緊緊貼附在隆起的孕肚上,怪異的畫面望上去卻顯得尤為色情。

  看見這一幕,季想原先還算克制的動作完全失控了——

  他的雙眼逐漸被欲望填滿,兩臂青筋暴突,指尖深深嵌進李可唯那滿到溢出來的臀肉裡,抵著那穴眼猛地「啪啪」搗幹起來。

  李可唯大著肚子,周圍沒有別的支撐點,只得半跪在季想身上,一屁股坐到了底,被那兇器似的陽物頂得眼淚直淌,連哭聲都帶著顫。
  
  「季…想、啊……!!季想………」

  季想摟著跌進他懷裡的李可唯,一邊遊刃有餘地操弄那逐漸開始痙攣的肉穴,一邊咬著那人的耳朵道:「爽不爽?」

  「操得你爽不爽?」

  李可唯雙手無力地攀附在季想的胸肌上,聞言發紅的指尖緊緊地蜷了起來,全身倏地一顫,竟直接生生被他的dirty talk逼得高潮了。

  季想有些意外地抹了抹那人射到小腹上的精液,望著他失神渙散的瞳孔,低聲笑了一下:

  「這麼快?看來是很爽了。」

  李可唯感覺自己的下巴被抬起,淌到一半的淚被人用指腹重重地拭去:

  「可唯,自己爽了可不行,你點的火可得你自己負責。」

  激烈的性事過後,地上散落著幾個鼓脹的套子,房間殘留著一股汗水與精液混合的氣味。

  大概是懷著身孕的緣故,季想這次還是難得留了幾分力道,以至於李可唯洗完澡後還有精力躺在床上玩一會兒手機。

  半晌,身後的床墊一沉,一隻健壯的花臂霸道地橫過他的小腹,輕輕圈住他的腰,耳後拂來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透著幾分涼意:

  「孩子怎麼樣?」

  現在想起孩子了。

  李可唯被季想那硬邦的胸肌硌得慌,稍稍掙開了他的手臂,無奈道:

  「應該沒什麼事,剛剛還踢了我一腳。」

  誰知那人被掙開後反而不依不饒地貼了上來,掌心撫了撫隆起的小腹,嘴唇在他的後頸上輕輕碰了碰:

  「沒事就好。」

  過了一會兒,季想發現李可唯又換了一套黑灰色的睡衣。

  「換衣服了?」

  「當然了,剛剛那套都……弄髒了。」

  李可唯的腦海裡忽然閃過方才少兒不宜的畫面,耳根不由又有些發燙,找補道:「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穿不下了,我在國內買了幾件睡衣,但是還沒運過來。」

  季想聽完只是「嗯」了一聲,抱緊了他,把腦袋埋進柔軟的肩窩裡:「其實穿我的也行。」

  「……別得寸進尺了。」李可唯抽了抽嘴角,赤著臉偏過頭。

  那人之後便沒再說話,只是這麼靜靜地從背後抱著他,溫熱的呼吸像海潮般一陣陣地湧到他的皮膚上。

  兩個人之間靠的極近,儘管隔著衣物,李可唯還是能感受到季想隔著胸腔傳來的心跳頻率,那動靜像節拍器一般沉重有力,震得他後背發麻。

  咚、咚、咚……

  一股溫暖的熱流遊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將最後的不安與局促沖噬殆盡。

  上一次耳鬢廝磨的擁抱,是什麼時候呢?

  李可唯記不清了,結婚的後幾年裡,他們很少像熱戀中的情侶一般親密依偎在一起,不知是因為所謂的七年之癢,還是因為當初的激情已經逐漸褪去。

  在季想繁忙到沒有空隙的日程表裡,能抽出一點時間和他同床而眠,已經是奢侈中的奢侈了。

  像現在這般零距離地抱在一起,放在從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的心跳好像有點快。」

  耳邊突然傳來季想的聲音,李可唯一愣。

  也是,他能感受到那人的心跳,那人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

  手腕被人緩緩拉起,生著薄繭的拇指停頓在他的手腕上,似乎在探他的脈搏。

  「之前你給我買的手環還在嗎?」季想突然問道。

  「啊,那個啊……」

  李可唯被他一提,這才想起來那個四年前他在POLO實體店買的情侶款智能手環:「好像被我丟包裡了。」

  他低頭,意外地發現季想的手腕上還帶著那個灰色的智能手環,塑膠錶鏈的尾端因為多年浸水的緣故而微微發黑,光敏接收器仍泛著幽弱的螢光。

  「為什麼不戴著?」季想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高興。

  李可唯和他解釋道:「之前可能戴得太緊了,手背上面長濕疹了,摘下來之後一直放在包裡,後面就忘記戴了。」

  「倒是你——」

  他話音一頓,輕聲道:「你不是說它土嗎。」

  「這麼多年就沒給自己換一個新的?」

  李可唯本人對於生活的態度相對比較嚴謹,衣服要穿到破了才買,東西也要用到壞了才換,一件東西可以完好無損地保存好多年。

  但季想不一樣,新衣服穿過一次就膩了,東西都是邊丟邊買,很難想像除了貴重物品外有什麼東西能被他留到年後。

  更何況這智能手環還是主推的情侶款,依那人的睚眥必報的脾性,離婚這麼多年都沒扔算是一個奇跡了。

  「不想買新的,換新的手機還要重下一個app,麻煩。」

  季想的語氣四平八穩,也不知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我去幫你把手環拿出來。」

  說罷,他便起了身,去客廳把李可唯背了好多年的黑色雙肩包給提了過來。

  另一隻灰色的智慧手環果然在裡頭,但按下開機鍵卻絲毫沒有反應。

  「可能太久沒用,沒電了吧。」

  李可唯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看見季想用自己的充電器給他的手環插上了線。

  只見手環漆黑的螢幕停滯了一會兒,緩緩出現了開機動畫的標誌。

  而過了幾秒鐘,他發現自己和季想的兩隻手環同時默契地震了一下,一個機械女聲響了起來:

  「檢測到序號為XW87U-483-SJHU的手環,與您的手環屬於同一型號,正在進行自動配對連接。」

  李可唯看著手環螢幕上自動配對的進度條,有些稀奇道:「我還以為只能在app上手動配對呢,沒想到還能自動配對。」

  季想垂著頭,將李可唯的手環戴到他的手上:「距離範圍在五十米之內就可以。」

  「你怎麼知……」

  李可唯還沒來得及問完,便見兩個人的手環螢幕上跳出了一行白字:

  【系統檢測到序號為XW87U-483-SJHU的手環曾在118日前與您存在自動配對的記錄,是否繼續進行配對?】

  「118日前?」李可唯愣了一下。

  季想卻還記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你在星娛幫我換設備的時候自動連上了。」

  「不過你那時沒注意到。」

  李可唯尷尬地笑了一下,看著季想點下了【繼續】的按鍵:

  「……是嗎?」要是那時候就注意到,他肯定會更加難堪的吧。

  就在那自動配對的進度條指向99%時,螢幕卻突然亮起了一個血紅的感嘆號,POLO自帶的機械女聲又無情地響了起來:

  「抱歉,出於對用戶個人隱私的考慮,您暫時無法使用手環的自動配對功能,請先到POLO手環app上進行實名認證操作,或者重新選擇自動匹配物件……」

  季想不悅地蹙起了眉,似乎想隔著螢幕把裡頭的人工智障揪出來揍一頓:「事情真多。」

  李可唯忍不住道:「要不算了吧,估計後面還有安全驗證。」

  平時最討厭麻煩的季想今晚卻固執得反常,低著頭將自己和李可唯的身份證號劈裡啪啦地輸了進去,靜靜等著終端驗證。

  不一會兒,兩個人的腕上又是同步地一震,自動配對的進度條終於到了100%。方才的機械女聲也盡職盡責地宣告道:

  「自動匹配成功。」

  「自動匹配成功。」

  與此同時,兩人手機的app上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動畫頁面,上邊還畫著緊緊相貼的兩顆心,並且正在以相同的頻率振動著。

  季想點了點螢幕,方才的提示音卻又猝不及防地嚎了起來:

  「警告!XW87U-483-SJHU與XW87U-482-SJHU已經長達37128個小時未曾與對方共用地理位置,是否仍要開啟此許可權?」

  「警告!XW87U-483-SJHU與XW87U-482-SJHU已經長達37112個小時未曾與對方共用天氣資訊,是否仍要開啟此許可權?」

  「警告!XW87U-483-SJHU與XW87U-482-SJHU已經長達35112個小時未曾與對方共用每日心情,是否仍要開啟此許可權?」

  「警告!XW87U-483-SJHU與XW87U-482-SJHU已經長達36732個小時未曾與對方共用睡眠品質,是否仍要開啟此許可權?」

  「警告!XW87U-483-SJHU與XW87U-482-SJHU的情侶親密度已進行初始化,請重新進行同步認證——」

  機械音的人工智障一口氣嚎完後,心滿意足地閉了嘴,房間內的氛圍卻一下子凝固到了冰點。

  37128個小時,37128個小時,是多久來著?

  李可唯低頭望著手機螢幕怔神。

  他和季想,分開的時間已經這麼久了嗎?

  季想的臉色更難看了,仿佛被人工智障憑空輪了一巴掌,眉頭都蹙出了一個陰鬱的深溝。

  李可唯在心裡歎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右手便突然被那人握了起來,食指被帶著往那app的螢幕上重重按了下去:

  「確認授權。」

  「確認授權。」

  「確認授權。」

  「確認授權——」

  季想的手勁很大,帶著股惱羞成怒的勁道,李可唯怔怔地看他持著自己的手指,像握著一把勢不可擋的利劍,將那些刺眼的警告彈窗一一擊碎了。

  他聽見那人咬著牙低聲道:

  「確認同步。」

  最後的警告視窗「唰」地一瞬消失了,兩個人的app頁面載入了片刻後,竟齊刷刷的黑屏了。

  一分鐘後,app終於歷經千辛地進入了重啟階段,兩個人的介面中也出現了粉色的情侶標識。

  不知觸發了什麼神秘的機制,手機螢幕上又抽風地彈出了一句話:

  【四年兩個月零二十六天,這麼長時間沒見,你們一定很想念對方吧】

  李可唯愣愣地看著自己又開始震動個不停的手環,只見那原本只顯示著單人心率的介面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更新了。

  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不屬於他心率的數字正在右下角一下下跳躍變化著。

  作者有話說:

  我還是陽了,感覺大腦天旋地轉,精力不復從前了……大家新年快樂





第74章

  這奇異的感覺難以用言語形容,仿佛原本失去了很久的東西,突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裡。

  手錶上的數字真的是季想本人的心率嗎?真的不是虛構出來的一串數字?

  目眩神迷的同時,李可唯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

  畢竟過去的這些年裡他做過好多比這還要真實的夢……

  而季想見兩個手環終於配對成功了,臉上繃著的表情才終於放鬆了些許。

  他低著頭幫李可唯調試手環的鬆緊,看了看上邊顯示的心率:「88,睡前心率而言好像是有點快,不知道和懷孕有沒有關係。」

  「保險起見還是先戴著,這樣我出門的時候也能隨時看見上面的健康狀況……」

  「季想。」身旁的人突然輕輕喚了一句。

  「嗯?」

  季想抬起頭,感覺自己的浴袍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也順著慣性俯下身去,嘴唇猝不及防地貼上了一個熱熱的東西,神情不由一變。

  李可唯閉著眼,難得主動地仰起了頭,蜻蜓點水地在那唇峰上觸了幾下,但還未等那人反應過來,便率先鬆開了季想的衣襟。

  他伸手覆在了那人的胸口上,看著手環右下角陡然爆漲了十幾下的心率,一番確認後,才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喃喃道:「是真的,是你的心跳——」

  「原來不是在做夢……」

  而一旁的季想還神情恍惚地陷在李可唯主動獻吻的那一刻,英挺的劍眉更是怔怔地舒展開來,連被扯得大敞的浴袍都忘了拉上。

  ——這一次反而換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了。

  ……

  兩個月後的年末。

  有關季想離婚的風波已逐漸平息,本以為娛樂圈經過這次動盪之後應該會安穩一段時間,殊不知等來的確是一個更驚悚的新聞。

  23日,由名導郭玉川負責指導拍攝的電影《蝶隕》突然宣佈臨時更換選角,將本該是內定主演的唐汝君換成了另一個名不見經傳男演員。

  通告一出,唐汝君的粉絲直接瘋了。

  他們本來已經把《蝶隕》算在了唐汝君的吹逼實績裡,正和另一個當紅小生的粉絲撕得不亦樂乎。導演組這一出豈不是逼著他們將已經咽到肚子裡的餅再吐出來——隔空打他們的臉嗎!

  於是唐汝君的粉絲便憤怒地把電影官方的帳號給沖了,勢必要為他們君君討個說法。

  有導演組的相關負責人忍不住了,連夜開了個小號抱怨道:

  【別亂罵人行嗎,你家那尊大佛是人到劇組之後直接被一車員警帶走的,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裡敢換他的角色,求求你們放過電影的工作人員吧】

  唐汝君從小就是童星出身,十歲的時候便已經手握別人打拼一輩子都拿不到的資源,圈內有名的影劇大咖幾乎都與他們家有過交情。

  這位相關負責人說得其實沒錯,眼觀唐家在商界金融圈的地位,雖然在娛樂圈裡還稱不上一手遮天,但暢通無阻還是十分可行的,即使在門檻頗高的電影圈,也暫時還沒有人有這個膽子換這位唐家小少爺的角色。

  但是員警是怎麼回事?一車員警就更誇張了——

  評論底下有人猜是吸毒或者嫖娼,不過分秒鐘便被唐汝君的粉絲給舉報刪除了。

  唐汝君超話的主持人兼知名大粉「惟汝是君」在關鍵時刻起到了穩固軍心的作用:「被一個小號說的話帶著走,你們真沒出息,那我說我就是員警你們信嗎?」

  「汝君是大家從小看著長大的好孩子,還上過中央台的普法特邀欄目,這樣造謠這麼一個根正苗紅的青年演員,你們是想毀了他嗎?所謂的《蝶隕》工作人員,我會實名舉報你用不實言論擾亂公共秩序,我們就等著看是誰進局子吧。」

  粉絲們這才定下心來,繼續賣力地舉報那個「妖言惑眾」的小號。

  這事情鬧得挺大,連總導演郭玉川都出面斥責了不斷騷擾相關負責人的粉絲,這在電影界可是前所未有的醜事。

  可即使換角的罵聲已經進展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作為焦點主角唐汝君卻仿佛真的人間蒸發了一般,始終沒有露過面。

  很快,警方的一則通告將整個停留在「換角」層面的爭吵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本局根據匿名群眾舉報,在本市某社區抓獲1名違法吸毒人員唐某(男,24歲,演員),唐某尿檢呈冰毒類與大麻類陽性,目前因吸毒、非法持有毒品被行政拘留。】

  很快,#唐汝君吸毒#這一令人瞠目結舌的話題便成為了熱搜榜當之無愧的榜首。

  有知情人士透露,這位匿名舉報人是直接打禁毒專線到緝毒大隊的辦公室裡去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給有心之人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

  唐天嶂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便托人的關係找上了公安局的人,看看能不能用什麼特殊手段將唐汝君給保下來。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警方的通告一出,之前叫得最凶的「惟汝是君」頓時沒了聲音,沒過幾天,她便在自己主頁留了一條退網聲明的動態,乾淨俐落地登出跑路了,殘忍地留下了一大批之前為她衝鋒陷陣的「腿毛」。

  而一個與唐汝君私交甚好的老牌前輩演員,也痛惜地在話題裡留下了「糊塗」二字,從另一方面證實了警方通告的真實性。

  能不糊塗嗎,普通人一生都求之不得的大好前途,硬生生地被自己作沒了。

  即使唐汝君將來刑滿出了獄,也再也不可能作為公眾人物踏進演藝圈半步了。

  某日清晨起床後,李可唯在手機上看到了這則新聞。

  他的第一反應是吃驚,單純而不帶惋惜的吃驚。

  平心而論,如果他有唐汝君這種前途無量的出身,肯定選擇一輩子都安分守己地過,因為即使在娛樂圈混不好了,回家還能繼承老爹的家產,這輩子都不用像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一樣為有關錢之類的所有事情擔憂。

  但是看著唐汝君真的因為吸毒進了局子,李可唯承認自己心裡還是有一絲隱隱的痛快。

  他天生脾氣好,不怎麼記恨別人,這一輩子除了恨他爸以外,最憎恨的人就要屬那姓唐的兄弟倆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惡人有惡報,天道好輪回’的感覺。」

  李可唯起身沒多久,便又被剛睡醒的季想一把摟到了懷裡,輕聲感慨道:

  「你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吧?」

  「……什麼事。」季想翻了個身,聲音帶了股低啞的懶意。

  「唐汝君吸毒的事?」

  「你怎麼知道的!?」

  李可唯瞪大了眼,反復查看了一下警方發出通告的日期,確認通告是昨天半夜發出的,狐疑道:「你昨天幾點睡的?」

  「比你遲半個小時睡的。」

  季想眯了眯眼,睡意終於散了大半。

  C市的緝毒大隊隊長前幾天便給他打了跨洋電話來致謝,說人已經被行政拘留了,那時他便知道警方出的通告會是最近幾天,因此被李可唯這麼沒頭沒腦地一問,倒也能猜出個十之八九來。

  「今天出通告了?」

  「嗯。」李可唯刷了刷話題的廣場,看見還有不少哭著嚎著說要等唐汝君出獄的粉絲,歎了口氣:

  「還是老天有眼,知道怎麼懲罰惡人……就是可憐這些粉絲了。」

  季想沉默了半晌,突然不贊同地反駁道:

  「如果老天有眼,怎麼會讓我們分開這麼多年?」

  李可唯聞言頓了頓,有些低落地笑了一下:「也是……」

  季想撫著他隆起的小腹,漫不經心地道:「而且——」

  「或許不是惡人有惡報,是有人替天行道了。」

  作者有話說:

  吉祥:老婆主動親我了……(恍惚)





第75章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22年的尾聲,德溫拿開始下起了雪。

  紛紛揚揚的雪像細膩的沙一般,簌簌地落在教堂的尖頂上,公園的草坪上,街道的路燈上……一覺醒來,窗外的天地轉眼間披上了銀裝。

  整個世界一夜之間仿佛經歷了一場辭舊迎新的大掃除,變得乾淨明澈了。

  在皚皚積雪的映襯下,街景與樓宇都透著股若隱若現的淡藍色。古代有一種傳統色名為「雪青」,想必形容的便是這種雪霽初晴之後的色調。

  李可唯扯下右手的加絨手套,飛快地撕掉掛在客廳牆上的日曆。

  只見原本厚厚的掛曆本上,只剩下了搖搖欲墜的最後一頁。

  望著那頁上碩大的「31」,他默默地想:時間過得真快。

  聽到身後有穿鞋的動靜,李可唯回過頭,發現果然是剛下樓的季想:

  「要出門?」

  那人站在玄關的燈下,身上只套了一件純白的連帽加絨衛衣,顯得那兩條邁步生風的腿更加筆直修長,口罩將大半個臉都遮住了,只堪堪露出濃墨般的眉眼來。

  「嗯,去倒個垃圾,順便去廣場那邊買個東西。」

  李可唯好奇地走了過去:「買什麼東西?」

  季想頓了頓,回道:「聽說vintage那邊有很多舊物市場,我去買個效果器。」

  「原來那個被雷蒙德那個小鬼給拆壞了。」

  李可唯聽完頓時心又癢了:「舊物市場,聽起來好有意思,我也想……」

  「不行。」季想望著他八個多月身孕的肚子,眉頭又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我去買個東西就回來,你就在家等我。有什麼想吃想要的,我給你帶回來。」

  「……」李可唯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傢伙不會還在生前幾天的悶氣吧。

  事情還要從前幾天的平安夜說起——

  前段時間,李可唯偶然地聯繫上了當年大學時關係相近的學弟,發現他現在正在德溫拿的弗加大學做量子物理系的助理副教授。

  兩個人在電話上敘了一番舊,但卻感覺尤嫌不夠,學弟盛情邀請他平安夜來自己家裡吃飯,李可唯當時正處於「他鄉遇故知」的興奮中,二話沒說就應允了。

  季想當時聽完這件事,臉色就沉了幾分。

  隨著預產期的逼近,最近李可唯的身體也開始出現了種種孕晚期的不良反應。

  胃脹、胎動頻繁、整宿整宿地失眠,即使之前幾個月季想有堅持幫他按摩,李可唯的雙腳還是出現了腫脹的症狀,連曾經最愛穿的那雙運動鞋都塞不進去了。

  儘管如此,他本人還是保持著樂觀的生活態度,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吃少一點,睡得著就睡,睡不著就躺著休息,情緒上倒是沒什麼明顯的波動。

  倒是季想的表現比較「驚弓之鳥」,李可唯一餐吃不下飯,他那一整天便連歌也寫不下去,只蹙著眉頭在李可唯的床前候著,一副憂慮重重的模樣。

  德溫拿地廣人稀,這次將要去拜訪的學弟住在離他們家車程近一個小時的地方,這讓季想更擔憂了。

  但既然李可唯已經答應了人家,到了平安夜那天,他們還是提著禮物開車去拜訪住在麥肯德區的學弟一家。

  剛到人家家裡的時候李可唯精神還挺好的,樂呵呵地和學弟老婆講學弟大學時候翹課去賭球的趣事,等到返程的時候他便不怎麼說話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涼,到家的時候一打開車門竟然「哇」地一聲直接吐了出來,把季想嚇得不輕。

  之後捂了熱水袋之後雖然好多了,季想卻開始單方面地生起氣來,晚上睡覺的時候雖然還摟著他,但嘴唇卻閉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肯說。

  李可唯沒辦法,思來想去,只好再一次出賣了自己的色相,這才把人給哄了回來。

  「可是今天是跨年夜。」

  季想避開了李可唯的視線,聲音泛冷:「那也不行。」

  李可唯再接再厲道:「跨年夜有新年集市,零點倒數,蘭特廣場上還有放煙花……」

  「不行,外面下著雪。」對面態度十分堅決。

  「……好吧。」

  見實在說不動他,李可唯只好撇了撇嘴,扶著肚子往回走了一段,從衣架上取來一條自己的圍巾,走到玄關笨拙地踮起腳,一把套到了季想的脖子上。

  「穿這麼少,得把脖子圍上。」

  「一路順風。」

  季想措不及防地被那條帶著熟悉體香的圍巾給兜住了口鼻,還未來得及怔神,便聽見面前傳來一句小聲的嘀咕:

  「等你出門之後我再出門……」

  「……你敢!?」他眉頭一豎,下意識地用力攥住李可唯的手腕,卻見那人仰著臉,露出一副「你看我敢不敢」的表情。

  兩個人在玄關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許久,最終還是季想敗下陣來,揉了揉眉心:「走吧。」

  看著李可唯以勝利者的姿態去衣架上拿他的羽絨服,他不甘心地又補了一句:

  「就逛一小會兒,買完東西就馬上回家。」

  出門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大半。

  日頭已經落入遠處的群山之中,淡金與淺紅交織的霞光卻還正盛,將空中浮著的雲都染上了一層夢幻的橘調,就連屋頂上的積雪都透著暖意。

  周圍的房屋都亮起了燈火,但馬路上還是沒什麼行人,道路兩旁的路燈仿佛國王座下整齊肅穆的守靈人一般,高細的身杆立得筆挺,靜靜地將光輝灑在被雪覆滿的柏油馬路上。

  離市區還有一段距離,兩個人就這樣沿著社區的小道慢慢地往外走,四周只能聽見鞋底踩雪發出的悶實嘎吱聲,偶爾還能聽見遠方飄來幾聲汽車的鳴笛,像恍若隔世的煙霧一般虛幻。

  就這樣在雪地上慢慢地走,不趕時間,也不急著找話題,因為靜謐本身就是一種珍貴而安詳的東西。

  李可唯攏緊了頸上的圍巾,呵出一口白汽來,表情有些懷念:

  「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是下雪天。」

  季想透過圍巾和口罩發出的聲音有些發悶:「是嗎。」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聽樂隊。」李可唯仰起了頭:「只可惜,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卻不是你第一次見到我。」

  季想頓了頓,垂下眼睛:「可是後來你來了幾次,我就記住你了。」

  「沒關係,我又沒怪你。」

  李可唯側過頭,故意問道:「當時對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

  「……」

  「奇怪的人。」

  季想微微蹙眉,如實回道:「……感覺想包養我,但是長得又不像有錢人。」

  李可唯:「……」

  有時候誠實也是一種傷人。

  「那你一開始挺討厭我的?」

  「討厭算不上,但也沒見得多喜歡。」

  「噢?」

  李可唯不由挑了挑眉:「那你還記得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嗎?」

  路燈下,季想望著他那雙與多年前一般無二的下垂眼,不由出了神。

  「記得。」他聽見自己說。

  「一輩子也不會忘。」

  那時候季想除了輾轉於酒吧駐唱以外,還經常幹些替人暴力討債的黑活。

  雖然來錢快,但畢竟打架也是個技術活,往往幹完一單後就落得個遍體鱗傷的下場,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幹下一單。

  有一次季想為了躲別人的暗刀,右腿的膝蓋重重地嗑在水泥臺階的尖角上,霎時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不僅錢沒賺到,還差點落得終身殘疾。

  李可唯替他將褲腳一點點卷起來,發現血痂都和布料黏在一起了,只得舉著手電筒,找來剪刀一點點地剪開。

  「以後不要再接這種活了,聽到沒有。」

  「錢哪裡不能賺啊,非得賺這種用命換的錢?」

  季想疼得倒吸了好幾口涼氣,眉頭擰成了一股死結,根本沒空搭理他的話。待看見李可唯從藥箱拿來碘伏與雙氧水時,更是直接將眼睛閉了起來。

  本以為會等到雙氧水澆在迸裂皮肉上的清晰痛楚,但誰料傷口處竟然傳來了一陣舒適的涼風。

  他睜開眼一看,發現李可唯正伏著身子,抱著腿往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一下下賣力地吹氣。

  雙氧水沒有直接澆在傷口上,而是倒在了膝蓋上方的大腿上,順著那吹氣的方向一點點、緩慢地往下淌著。

  季想整個人瞬間怔住了,他眼睜睜地看著藥水流過那可怖的傷口,看著李可唯一鼓一鼓的腮幫子,忽然間感受不到任何刺骨的疼痛了。

  那人的呼氣帶了股莫名的癢意,全身上下的筋骨被那春風化雨的氣息一吹,仿佛都化成了一灘軟綿綿的泥水,再也支不起來了。

  「疼麼?」

  李可唯見季想不說話,以為他還痛著,於是又放輕了棉簽的力道。

  這時候的季想望著他微微耷拉下來的眼角入了神,還沒意識到這種行為就叫做「動心」。

  他只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一根被架在高溫爐上面的鋼鐵,一點點地融化成了液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溫暖的、柔軟的、粘稠的……這是季想前半輩子都沒體會過的感覺。

  或許就是從那一天起,李可唯在他心裡就和其他人不一樣了。





第76章

  季想說完「一輩子都不會忘」之後就沒下文了。

  李可唯曾經也追問過他許多次,但不知是害臊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那人就是封死了嘴不願意說。

  儘管還是很好奇,但既然那人打定了主意不說,也就算了。

  行近市中心時,空中開始飄起了鵝毛般的小雪,輕輕盈盈的,落到肩頭便迅速地化為一小團冰晶,片刻後便消融不見了。

  摩天大樓望上去冰冷而堅毅,寫字樓中的千萬窗戶像星子般折出了繁華的冷光,純白的雪落在上邊,將這鋼鐵鑄就的摩登都市襯得更加淡漠孤寂。

  走在街道上卻像回到了人間。霓虹是鮮妍熱烈的,帶著股「亂花漸欲迷人眼」的繁鬧,路上車馬喧闐,一團團明亮的燈牌擁在一塊兒,給單調的雪夜多添了幾分燈紅酒綠的亮色。

  李可唯回頭望了一眼廣場中央的耶誕節彩燈,跟著季想往vintage的街市走去。

  那條街隱在廣場的天使雕像後邊,像條秘道似的,前面窄後面寬。小小的巷子裡熱鬧非常,裡面不僅有許多古著衣服首飾店,還有許多隱蔽的小酒吧。

  塗鴉牆下冰天雪地裡還圍著一群爛醉如泥的酒鬼,他們個個紅光滿面,一手握著翠綠的酒瓶,一手夾著嫋嫋升煙的雪茄,似乎在這種地方也能自得其樂。

  一個留著海藻般金髮的男人用他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李可唯渾圓的肚子許久,朝著他吹了個不懷好意的口哨。他身旁的那些人聽了,也都哈哈大笑起來,甚至還有人用當地粗俗的髒話起哄。

  令人不悅的嚷嚷聲中,李可唯只聽懂了「男婊子」和一些侮辱亞裔的詞,不由皺起了眉。

  正當他打算快步離開這裡時,季想卻突然停住了腳,俯身從垃圾桶旁撿了個易開罐,一腳狠狠地踢向了他們背後那面塗鴉牆。

  只聽頭頂一聲巨大的「嘭——」,還在發著猥瑣笑聲的酒鬼們被這風雲突變的一幕嚇住了,只瞪著眼望著在地上滾了幾圈的易開罐,連雪茄都掉在了地上:

  「FUCK!!!!——」

  季想那雙極黑的眼睛冷冷地望著他們,甚至從兜裡掏出手朝那個海藻金髮男緩慢地比了個中指。

  有人酒意上頭,罵罵咧咧地想要從地上坐起身來找季想幹一架,但卻被身旁較為清醒的人給按了下去。

  不為別的,只因季想那一米九出頭的大高個一看就不是好欺負的對象,這群混混似的酒鬼每天跟無骨蟲似的賴在這,也只敢找些婦女、兒童、外國人此類的弱勢群體當出氣筒,遇到真正有本事不好惹的,便又斂聲屏氣起來,簡直把欺軟怕硬的劣性基因刻進了骨子裡。

  「這裡太亂了,早知道就不該帶你出來。」

  待走了幾百米遠,季想渾身上下還冒著一股寒氣。

  李可唯只好順毛道:「沒事,我什麼場合沒見過,就當他們是在狗叫了。」

  又走了一段路,兩人來到了一個名為「Angel Station」的舊物店。

  小店的櫥窗裡掛著幾把形態各異的吉他,有的琴體像蝙蝠翅膀一樣浮誇地舒展開,還漆上了嫩葉一般的新綠色,有的琴體像個缺了口的葫蘆,被刷成了可愛的藕粉色,上邊還貼了許多diy的復古貼紙。

  季想輕車熟路地推開店門口厚重的玻璃門,木質的風鈴發出了叮叮噹當的響聲。

  李可唯吸了吸鼻子,聞見一股歲月的厚重感。

  裡頭聞見響動,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而尖厲的狗叫聲,緊接著,一隻黑不溜秋的小東西從沙發後邊竄了出來。

  「Lucas,坐。」季想朝那只穿著黑色馬甲的吉娃娃命令道。

  那吉娃娃聞見了陌生的氣味,始終保持著怒目圓睜的模樣,豎著腿警惕地在沙發後邊走來走去。

  李可唯不怕這種小型犬,或許是因為雪媚娘的原因,他看見狗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店老闆養的狗,脾氣壞得很,你離它遠一點。」

  季想朝裡面喊了幾聲老闆的名字,但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店裡的電吉他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發上,接在音箱上的線也十分雜亂無章,腳下只要一個沒注意鐵定會被絆倒。

  「這傢伙可能又去喝酒了。」

  他皺了皺眉,回過頭,卻見李可唯已經坐到了那個雜物堆積成小山的沙發上。

  「你經常來這兒嗎?」李可唯撿起沙發上那跟電路板似的小盒子,好奇地前後翻看了一番。

  他記得季想的房間有許多類似的小盒子,長得四四方方的,有點像早期的電子遊戲機。

  「沒有經常,我上個月才發現這間店。」季想回道。

  李可唯舉起那個薄荷綠色的小盒子:「這個就是效果器?」

  「嗯。」

  「那地上那一堆呢?」

  「也是效果器。」

  季想順勢從沙發上拿起一把白色的電吉他,掃了幾下:「你手上的那個是buffer(緩衝器),可以把它上面的按鈕旋開。」

  「這樣?」

  李可唯看著上面的數值逐漸變化,愣了愣,耳邊響起一陣舒緩的吉他聲。

  那曲子慵懶而隨意,聽起來像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蒸汽波,尾聲低沉悠揚,令人仿佛置身於紙醉金迷的酒吧賭場中,滿天鈔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勾得聽者心旌搖曳,癡醉連連。

  連方才那只色厲內荏的吉娃娃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將頭臥在大廳的地毯上,碩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Jazz,Blues的變種。」

  季想側過身,隨著音樂的節奏小幅度地點著頭,指尖一晃,又換了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比方才的節奏歡快了些許,轉調也溫柔了許多,曲風也更加纏綿曖昧,仿佛一塊暖融的麥芽糖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R&B,Blues和Funk的變種。」

  「可唯,你幫我把地上那個藍色的效果器打開。」

  李可唯從地上撿起一個糖果盒般的小方塊,望著這個長相甜美的小東西道:「這個藍色的?」

  「對,這也是個效果器,叫Fuzz。」

  季想垂著視線勾了勾嘴角:「這可是我們硬搖滾的精髓。」

  「聽好了——」

  李可唯望著季想傾下上半身,猛地抬手,與方才截然迥異的一股爆烈之聲從那小小的電吉他中炸了出來。

  那聲音極其有侵略性,帶著濃濃的死亡重金屬感,仿佛一把穿透耳膜的利刃,帶著股唯我獨尊的狠勁,在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RIFF聲潮中,任何樂器發出的聲響都會在其面前黯然失色。

  季想隨著節奏微微點起頭來,逐漸陷入在電吉他的失真聲中,刀鑿斧刻的側臉顯得愈發沉靜動人。

  屋外安靜地飄著雪,而李可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身純白的連帽衛衣將季想襯得年輕了十歲,那人抱著吉他倚在牆邊,像個不諳世事的富二代大學生一般。

  曲聲中盡是自由、狂熱、無邊無際的幻想。

  李可唯不由暗自感慨道:難怪那年《最強戰隊》的導師從季想彈起吉他的前幾秒就迫不及待地轉身了。

  季想不用開口唱歌,他甚至都不用站在舞臺上,他只要站在這,站在這家陳舊的二手舊物店裡,用那練琴練得滿是糙繭的手彈奏起吉他。

  這一刻,他便是萬眾矚目的明星。

  而整個世界,都將成為他的舞臺。

  ……

  「直接把這個效果器拿回去沒事嗎?」

  回家的路上,李可唯看著季想手上那塊據說身價上千的小單塊,忍不住問道。

  季想將那粉色的效果器揣進兜裡,低頭望著李可唯:「沒關係,我在onlinechat上和老闆說過了。」

  他看了看遠處廣場上燈火璀璨的集市,道:「好像快到零點倒計時了,你不是想去集市上買東西吃嗎?」

  「嗯?我有嗎……好吧,有一點。」

  李可唯突然有點犯困了,但他不好意思說,只是眯著眼張望著遠處香氣四溢的小攤,似乎想隔著人群看看哪一家最值得排隊。

  右手突然起了一陣突兀的觸感,而後緩慢地被人牽起握在了掌心裡。

  四周人來人往,李可唯的心倏地一震,條件發射地要掙開,但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德溫拿。

  從兩人身邊路過的人群說著笑著,但卻沒有人舉著黑洞洞的攝像機,也沒有一個人刻意地為他們停下目光。

  他偏過頭去看季想,那人依然是一副目視前方面不改色的模樣,只是手底下又暗中找著了他的指縫,不知不覺交握成了十指相扣的形狀。

  望著不遠處LED上發光發亮的「2023」倒計時,李可唯忽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走嗎?」

  季想用那雙漆黑沉靜的眼睛望著他,細雪落在靛色的圍巾上,化成一滴滴微小的水珠。

  李可唯看著那雙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人第一次問他「要不要來我家」的那個瞬間。

  「走吧。」

  他忍住了眼底的酸意,卻從季想手中微微顫抖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季想一怔,卻見李可唯將右手原本戴著的手套給摘了下來,放進了大衣的口袋裡,露出了裡頭捂得溫熱的手。

  那只溫熱的手一點點地重新握住了冰涼的手,用力地反扣在一起,隔著皮膚清晰地感受著對方的每一寸凸起的指骨,像是要把掌心的紋路都深深地刻進心底似的。

  「五——」

  「四——」

  「三——」

  「……二——」

  「一……!!」

  廣場上的跨年煙花悉數點燃,無數朵圓滿的銀花在雪夜中綻放,瀑布似的焰火散得到處都是,仿佛千顆萬顆皎潔的流星碎片一般,亮得驚人。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HappyNewYear」祝福聲中,李可唯朝季想揚起了笑臉,輕聲道:

  「新年快樂——」

  「阿想,新年快樂。」

  季想的瞳孔明顯一縮,看得出他在煙花巨大的轟鳴聲中仍然聽清了李可唯的那句祝福。

  良久,他才遲遲緩過神來,對著李可唯笑了一下。

  這可能是季想這輩子露出的最柔和的笑容:

  「新年快樂……可唯。」

  這一刻,「新年快樂」不僅成了他們獨特的暗號,還成了一種隱秘的告白。

  隨著新一年的鐘聲響起,逐漸消釋在滿天細雪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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