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鹹魚替嫁後(上) by 老大白貓

   文案:

  顏惜寧死後穿越到了古代,成了一個替嫁給三皇子沖喜的私生子。
  三皇子姬松傷病一身,眼看活不了多久。他把原主安置在了一個荒涼的偏僻小院,原主受不了這個氣,直接自掛東南枝了。
  顏惜寧看著眼前有房有地有水池的大院子,摸摸肥沃的黑土地,雙手一揣,喜笑眉開,心滿意足。
  作為辛苦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買得起房的現代人,這麼大的地,完全能實現他躺平一輩子的鹹魚夢啊!
  *
  三皇子姬松身體殘疾,性情暴戾。他被人擺了一道,娶了尚書家名聲不好的私生子顏惜寧。
  傳言中顏惜寧除了擁有一副好容貌之外,性情暴戾心胸狹隘眼高手低……著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姬松將他安置到了王府最偏的院中,不願意看他一眼,只求他安分守己別給自己惹事。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姬松聽到的卻是他開墾院子種菜養雞,收拾廚房烹飪一日三餐……荒僻的冷宮楞是被他改造成了世外桃源。
  姬松楞了:這人,怎麼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鹹魚種田受X隱忍深情皇子攻

  鹹魚替嫁後(下) by 老大白貓

第一章

  1.冷宮的正確打開方式

  顏惜寧靜靜的躺在大樹下,他雙眼空洞宛如一條鹹魚。頭頂的黑暗正漸漸散開,他的眼中出現了一條搖曳的紅綢。

  作為一個996的社畜,他清楚的知道高強度的工作會讓自己的身體超負荷。只是沒想到,他的身體竟然垮得這麼快。

  這段時間為了趕進度,他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他記得自己正在開會,突然之間胸口疼得無法呼吸,眼前黑一陣白一陣。

  在同事們的驚呼聲中,他倒了下去。至於倒下去之後胸悶氣短垂死掙紮……就不提了,總之猝死的滋味不好受。

  為什麼確定自己死了呢?

  因為他雙眼一睜,已經身處另一個時空。不但如此,他還占了陌生人的身軀。

  這會兒他的腦子有些暈乎,這也不奇怪,任誰的腦子里面被塞了一段別人的記憶都好不到哪里去。

  這段記憶不是別人的,正是他占用的這具身體的主人的。

  原主和他的名字讀音一樣只有一字之差。他叫顏惜寧,意思是珍惜安寧的生活;而原主的名字叫顏息寧,顧名思義,息事寧人。

  原主母親是青樓里面的花魁,父親是當朝戶部尚書。花魁算計了他的父親,以為生了孩子就能讓自己從青樓里面出來過上好日子。可是能為官的人怎麼會允許自己被一個青樓女人算計壞了自己的仕途?

  顏尚書把花魁母子從青樓里面接了出來安置在了城郊的莊子里,直到花魁去世,她都沒能踏進戶部尚書府 的大門。

  母親尚且如此,意料之外的孩子又怎麼能得到善待?

  顏息寧這個名字充分表達了顏尚書的意思——想要安穩的活著,他就得咽下委屈隱忍的活著。

  這對母子在莊子上住了十幾年,直到幾年前花魁死了,顏尚書才找了個借口給他安了個身份將他接到了尚書府。

  尚書府的日子不好過,庶出的兄弟姐妹尚且需要爭寵才能過得好一些,更何況他一個無名無分的私生子?不爭不搶,顏家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會將他的東西瓜分一空;掙了搶了,他的名氣也就差了。

  那顏惜寧是怎麼到了這個不受寵愛的私生子身上來的呢?說起來非常荒謬。

  前些日子當朝三皇子姬松在戰場上受了重傷,眼看就不行了。皇室最後沒轍了,竟然想到了沖喜這個昏招。

  然而整個京都都知道三皇子喜歡男人,他心悅戶部尚書家清風明月的大公子顏子越。要不是因為這事,他也不會被丟到軍中歷練。

  在大家都以為沖喜的人會是顏子越時,沖喜的‘殊榮’卻落到了顏息寧身上。

  想想也是,顏尚書精養出來的嫡長子才德兼備,怎麼能給一個快死的人沖喜?他這個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在這一刻終於發揮了最大的作用——替嫁沖喜。

  無論顏息寧願意不願意,他都被塞進了沖喜的轎子中。

  皇子府張燈結彩,喜悅的人卻不是他。顏息寧只和三皇子打了個照面就犯了三皇子的忌諱被丟進了冷宮。

  看著冷宮中比人還要高的衰草,顏息寧難忍心中悲痛。在荒蕪的院中坐了一夜後,他用手中的紅綢,了結了淒涼的一生。

  看完顏息寧簡單又曲折的經歷後,顏惜寧一時之間不知道他們兩人誰更慘。

  想他上輩子忙忙碌碌,只為了在公司優化掉他之前攢足一筆錢。然後拿著這筆錢回老家,修一下老宅,承包幾畝地,從此悠哉的過上悠閒的養老生活。

  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願望,他都沒能實現。

  這一刻,顏惜寧想哭又想笑,他心情覆雜,一肚子的心酸委屈和死而覆生的慶幸不知道該向誰說。

  天光越來越亮,大樹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這是一株枯死了一半的香樟樹。香樟樹下方有一堵退了色的墻,香樟樹活著的枝幹從墻頭延伸出去,留在院中的則是枯死的樹枝。

  顏息寧正是看到這棵樹才生出了死志,就連一株樹都知道墻外才有生機,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可是他一個大活人,卻被禁錮在冷宮里。

  他會在這里呆多久?一月兩月,還是一年兩年,亦或是……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院子?

  最低處枯樹枝掛著一根斷裂的紅綢,冷風一吹,紅綢晃晃悠悠。顏息寧就是用這根紅綢在樹枝上吊死的,意識到這點之後他脖子好疼。

  躺在樹下的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

  他和原主的人生都有遺憾,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已經到了這里。重活一世,他想拋開所有的負擔和煩惱,為自己活一世。

  下了這個決心之後,他冷硬的胸口像是撤去了一塊巨石,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這時旁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驚呼聲:「少爺!你怎麼了少爺!」

  眼前一片紅色飄過,顏惜寧眼尖的看到一個身穿灰色袍子的少年飛奔過來。他從原主的記憶中翻出了這個少年的信息。

  他叫白陶,是原主挑選的陪嫁小廝。尚書府那麼多仆役,對原主好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有些缺心眼的少年了。

  白陶三步並作兩步撲在了自己胸口上,隨即掄起拳頭錘得顏惜寧胸口砰砰作響:「少爺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啊!你就這麼走了啊!你讓我怎麼辦啊!嗚嗚嗚嗚!!」

  顏惜寧:……

  他還沒死呢,眼睛還在眨呢!喂,勞煩看一下行不行?再這樣下去,他要被砸死了啊!不死也內傷了啊!

  白陶嗷嗷的哭著,臉上的小雀斑被淚水沖得更加清晰,看著更難看了。他哭得涕淚交加,聞者傷心見者落淚:「都怪我,不該聽你的話一個人去睡覺!嗚嗚嗚,我錯了少爺!」

  顏惜寧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幹澀的咳了兩聲。

  白陶終於和顏惜寧的目光對上了,他破涕為笑:「少爺!少爺您沒死啊!少爺!您嚇死我了!」

  等脖子的痛稍稍緩解之後,顏惜寧慢吞吞的爬了起來:「我沒事。」

  白陶瞅著顏惜寧的脖子,眼淚又掛下來了:「少爺,您怎麼這麼想不通啊,怎麼好端端的尋死。疼不疼啊?」

  顏惜寧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脖子:「我沒有尋死,我想爬樹看看,但是笨手笨腳摔下來了。摔的時候綢帶纏繞到了我的脖子。」

  白陶懷疑的瞅著顏惜寧,顏惜寧認真的發誓:「如果我真的要尋死,還能等到現在?」

  白陶將信將疑,顏惜寧指揮他:「去幫我找一條紗巾來。」

  他得遮住脖子上的傷,要不然白陶看他脖子一次,就得念叨他一次。

  等顏惜寧摸索著將紗巾嚴嚴實實的纏在脖子上之後,第一縷陽光落在了荒蕪的院子中。

  顏惜寧站在廊檐下看著偌大的院子深吸一口氣,他想到很久之前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生來一命當向陽而生,不卑不亢,堅韌不拔。

  即便身處冷宮,他也能活出精彩來!

  皇帝對姬松很看重,賞賜給他的宅子也頗有來歷。這所宅子是當今皇帝做太子時居住的行宮,其規模遠超普通皇子的宅子。

  就連顏惜寧所在的冷宮,也比別處的院子大。在冷宮中轉了一圈之後,顏惜寧目瞪口呆:這……真是冷宮?

  冷宮里的房子由實木打造,雖然木頭上的雕花已經剝落,房頂的瓦片中也長了草。可比他老家的房子好多了啊!

  瞧瞧這大房間,隨意一間都比他的出租房大!這不就是他的夢中情房嗎?!他老家的房子要是有這樣,他才不在大城市卷!

  再看看大院子,有房有地有水池!摸摸肥沃的黑土地,顏惜寧雙手一揣,喜笑顏開,心滿意足。

  這麼大的地方,完全能滿足他躺平生活啊!

  白陶見顏惜寧面帶笑容,他心中警鈴大作。完了,公子是不是瘋了?!從昨天晚上開始,公子就不太正常,莫非是被關在冷宮公子承受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公子,您沒事吧?」

  顏惜寧擡起手摸了摸白陶的腦袋:「這里是個好地方,以後我們要自力更生了!」

  正當顏惜寧準備繼續巡視他的地盤時,院外傳來了腳步聲。扭頭一看,只見一個圓臉青年正跨過門檻快步走來。

  青年子不高雙臂卻異常的長,走路的時候兩只胳膊微微搖擺著,讓人想到了猴子。但他掛著大大的笑臉,很容易就能獲得別人的好感。

  顏惜寧很快就從原主的記憶中想起了這個人,他是三皇子府的管家,昨天原主成婚時,正是他帶著原主去了姬松所在的院子。

  這人貌似姓冷?叫什麼來著?冷酷?冷靜?

  顏惜寧斟酌道:「冷管家。」記不得名字就叫對方的職稱,這點準沒錯!

  冷管家行了個禮後笑吟吟的接話:「王妃昨夜休息好了嗎?」

  冷管家的目光從顏惜寧的脖子上纏繞的絲巾上掃了一圈,顏惜寧感覺脖子又疼起來了。

  他實話實說:「休息得不好。」

  別說休息,他昨夜可在鬼門關上滾了一圈!這會兒要是昧著良心說自己睡好了,他不但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在樹上吊了半宿的原主!

  冷管家賠笑道:「聞樟苑冷清了些,王妃多住幾日就適應了。您若是需要什麼,可以告訴小人,只要能為您做到的,小人在所不辭。」

  顏惜寧不是傻子,他就是個替嫁的私生子。三皇子要的人不是他,自然不會善待他。只要王府不短他吃喝,他就感激不盡了,哪里敢驅使管家幫他做事?

  顏惜寧客氣的拱拱手:「多謝管家。」

  冷管家看著笑盈盈的顏惜寧,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今天的顏惜寧和昨天不太一樣。眼前的青年還沒換掉喜服,一身紅的他身姿如松容顏如玉。

  這一刻冷管家覺得外頭的傳言至少有一點可靠:顏惜寧有一副好相貌!

  思考片刻之後,顏惜寧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確實有幾樣東西,想拜托管家幫忙置辦。」

  想要在冷宮活下去,他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現在王府還能管他吃喝,可是過幾年,王府中的人發現他又沒有能力又沒有地位,到時候克扣了他的飲食,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趁著王府還管飯,他不能躺平,得好好的實行他的冷宮改造計劃!

  顏惜寧雙眼迸發著驚人的神采,在他眼中,冷宮雖然冷,但是卻是個宮啊!

  他相信,他一個大活人一定能靠著自己的雙手在冷宮里過上想要的生活!

  ——

  三皇子居住的聽松樓位於王府的東南角,時至二月春寒料峭,院中的樹木還未萌發新芽,看著分外蕭條。院內西側的墻壁上掛著一排靶子,靶子中心插著無數的箭矢。

  箭矢上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鳥雀飛到此處都得繞道而行。

  冷管家熟練的穿過回廊站到了半掩的門前:「主子。聞樟苑的那位要了一些東西,請您過目。」

  說著冷管家從袖中摸出了一張黃紙,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

  冷管家彎腰將紙條捧過頭頂,一陣風從門扉中吹來,等冷管家擡頭時,手里的字條已經不見了。

  門內一位身著夜行衣的青年手拿紙條兩條眉毛皺了起來:「都說顏氏家風甚嚴,哪怕是私生子,字也不該寫得這般難看。」

  他努力的分辨著紙條上的字:「這……他要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鍋碗?鋸子?」

  青年頭痛的撓撓頭發,他將紙條放在了面前的書桌上:「主上,您看看?」

  書桌後坐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坐在狹小的輪椅上,雙腿覆蓋著厚實的毛毯。

  聞言他頭也沒擡:「給他。」

  2.上房揭瓦

  王府管家一出手,效率快得驚人。顏惜寧剛將身上的喜袍換下來,仆役們已經將他要的東西放在了院子中了。大大小小的籮筐堆在院中的衰草中,乍一看還挺壯觀。

  顏惜寧快步走到籮筐前細細的查看他要的東西,這些籮筐中裝著他需要的日常用品和常用工具。

  白陶不解的指著釘耙鋤頭:「少爺,您讓王府的人送鍋碗瓢盆我能理解,您讓他們送這些幹嘛呀?」

  顏惜寧握著鋸子瞇著眼打量著鋸齒:「因為我們要在這里呆很久很久,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

  有句話怎麼說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改造冷宮,光靠他一雙手太費力了。

  白陶若有所思:「少爺,您是不是想找點事情做?不讓自己太無聊?」

  顏惜寧思忖片刻之後認同了這個觀點:「你要是這麼想,也沒錯。」

  人確實要找點事做,要是太閒了,就會胡思亂想,就會鉆牛角尖,就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顏惜寧一直認為:人生中有一半的煩惱來源於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

  顏惜寧放下鋸子拎起了鐮刀,他對白陶說著自己的計劃:「我不想整天面對這些衰草破屋,我想在這里種點菜養些小動物。要是哪一天王府遺忘了我們,我們在這里也能活下去。」

  白陶雙眼亮晶晶的看向顏惜寧:「少爺您可真厲害,竟然能想到這麼好的打發時間的點子!」

  顏惜寧笑著拍了拍白陶的肩膀:「別拍馬屁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們會很忙。」

  顏惜寧可沒瞎說,光是他們居住的屋子打掃起來都需要整整一天的時間,更別說改造院外了。在顏惜寧入住之前,聞樟苑已經有十幾年沒人居住了。

  一推開大門,屋里的灰厚厚一層,雞蛋落到地上都打不破。他一進門就被灰塵嗆得咳了好幾聲,這事他會亂說?

  屋里的家具都有不同程度的腐朽,腐朽嚴重的顏惜寧準備把它們劈了當柴燒。還能搶救一下的就先放在一邊,等他有空的時候就拿出來修理修理。

  一上午過去,聞樟苑安安靜靜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若此時若有人走進聞樟苑,會看到原本死氣沈沈的冷宮添了不少活力。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門窗大開的房子,透過門窗能看到屋內的情況。青石板經過洗刷後重見天日,青黑色的地面上殘留著水漬;被蛛網纏繞的房梁掃去了厚厚的灰塵露出了古樸滄桑的紋路;灰黑色的桌椅和床板上,細小的蟲眼清晰可見……

  陽光從瓦片的縫隙中擠進屋內,留下斑駁的光影。微風從門窗進入,帶走了潮濕和腐朽,留下了清新的空氣。屋外鳥鳴啾啾,屋內寧靜通透。

  視線中門內轉移到廊檐上,可以看到廊檐間的柱子上上拴著兩根繩,繩上掛著幾床被褥。明媚的陽光一曬,被褥散發著暖暖的味道。

  變化最大的是西側的耳房,以前的耳房中堆滿了雜物,人都走不進來。經過顏惜寧二人一頓收拾之後,耳房中被灰塵遮蓋數十年的小廚房終於露出了真容。

  簡單收拾布置了一下小廚房之後,白陶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少爺,時候不早了,我去橋上等他們送午飯來。」

  聞樟苑外只有一條路能走,那就是橫在湖面上九曲十八彎的回廊。姬松派人攔在了回廊的盡頭,所有靠近回廊的人都會被勸回。

  顏惜寧應了一聲:「行,你去吧。」

  他之前還在擔心收拾的時間太長會誤了吃午飯的時間,沒想到府里的管家這麼貼心,還供飯呢!趁著他們還在做表面文章,能吃一頓是一頓!

  昨夜一宿沒睡,今天又忙活了大半天,顏惜寧感覺自己灰頭土臉腰酸背痛。他揉了揉酸脹的老腰,慢吞吞的挪到了竈台後面點燃了火焰。等鍋里的水燒開之後,他要好好的洗漱一下。

  引火的柴草是從院子中揪過來的,經歷一冬的風幹,衰草很容易就被點燃了。顏惜寧將草把子塞進了竈膛,看著火焰一點點的變大,他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片刻的放松。

  可是當他將稍稍有些濕的板凳腿塞進竈膛的時候,竈膛口猛地躥出了一股青煙。顏惜寧一時不查被青煙噴了一頭一臉,他咳著嗽從竈台後面躥了出來。

  過了一陣後,竈膛中的火焰燒得旺了一些,可還是有煙氣從竈膛口湧出來。顏惜寧擡頭看了看煙囪,看樣子是因為煙囪長久不用被堵住了。

  他得提前上屋頂看看了。這時候他就無比慶幸,幸虧他看到房頂上有草,特意問冷管家要了一個梯子。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白陶領了午飯食盒回來的時候,就見他家主子正手拿一根竹竿踩著梯子向屋頂爬去。他爬得顫顫巍巍戰戰兢兢,仿佛下一刻就會重重的摔下去。

  白陶一看魂都飛走了:「少爺!您別動!別動!」

  比白陶的聲音吼得更大的是院外那些守衛:「來人啊!!王妃要跑啦!」

  一時間聞樟苑雞飛狗跳,顏惜寧感覺到眼角的余光中有幾條人影竄過。隨即他聽到屋頂傳來了瓦片相撞的聲音,似乎有什麼落到了房頂上。

  他站穩腳跟扶好梯子擡頭一看,只見他家的房頂上站著三四個身著棕紅色家丁服的大漢。可能因為角度問題,顏惜寧覺得這些大漢個個都有一米九。

  顏惜寧一臉懵逼:???

  什麼情況?

  正當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聽見耳邊傳來了一聲輕笑:「王妃想逃?」

  顏惜寧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男人正站在香樟樹的枝丫上沖著自己皮笑肉不笑。對,就是原主吊死的那個枝丫!

  男人雙手環胸,他悠閒的背靠大樹:「您可能對我們容王府的地形不是很熟,即便您上了屋頂翻了墻,墻外也有守衛。您死了這條心吧,我們主子說了,讓您好好呆在聞樟苑,不要四處亂跑。」

  他看到顏惜寧要的工具里面有梯子時就感覺不對勁,冷宮里面的人要梯子做什麼?除了上吊就是逃跑啊。顏惜寧一定想趁著王府戒備不嚴的時候跑路!

  幸虧他來瞅一眼,不然人跑了壞了主子的大計!

  顏惜寧:……

  他和白陶兩又扛家具又挑水的時候連條狗都沒看到,現在倒好,他只是上了個房頂,這些人就從不知道的角落竄出來了。說好的冷宮呢?!

  合著姬松不只是把他丟這里自生自滅,他派了這麼多人看著他自生自滅!

  豈有此理!

  想到這里,顏惜寧在腦海中的姬松臉上畫個了紅色的叉叉。

  他低頭看了看地面,又擡頭看了看屋頂上的三個壯漢,思考片刻之後,他對著香樟樹上的男人笑了笑:「貴姓啊?」

  勁裝男人咧嘴一笑:「王妃客氣了,屬下是王府侍衛長嚴柯。有什麼吩咐,您盡管說。」

  顏惜寧沖著他點點頭:「你們來得正好,煙囪好像堵住了。嚴侍衛不介意的話幫忙疏通一下?」

  話音一落,嚴柯的笑容猛地一僵,他唇角不受控制的抽抽了兩下:「煙……煙囪?」

  顏惜寧有經驗的對著他揮揮手里的竹竿:「用這個捅一下就好了,對了,捅的時候注意安全,不要踩空了。」

  嚴柯:……

  顏惜寧擺出燦爛的笑容:「對了嚴侍衛,我看您手下的人驍勇善戰,不知道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看著顏惜寧的笑容,嚴柯心中警鈴大作。他硬著頭皮說道:「王妃請吩咐。」

  白陶戰戰兢兢捧著碗:「少爺,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好?」

  他們主仆二人在院子中吃著午飯,而嚴侍衛他們卻在屋頂通煙囪?白陶緊張得不行:「他們說容王府的侍衛好厲害的,能飛檐走壁!我們得罪了他們,他們會不會揍我們?」

  顏惜寧在白陶碗里夾了個雞腿:「沒事,好好吃飯。」

  ——

  聽松樓中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姬松從案桌後面擡起頭來:「嚴柯?」

  冷管家臉色覆雜的進門了:「主上,嚴統領在給王妃修煙囪。」

  姬松:???





第二章

  3.隱藏地圖

  作為一個農村出生的孩子,顏惜寧非常了解屋頂的重要性,同時他也了解修理屋頂的難度。他就是個普通人,爬梯子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這樣的他怎麼可能修繕長草破損的屋頂?

  他拜托嚴柯他們幫忙做的事便是修理屋頂,雖然嚴柯他們不是專業的瓦匠,但是比其他親自動手,強太多了。

  侍衛們萬分不情願,但是統領已經發話了,他們只能鐵青著臉任勞任怨的清理著屋頂的雜草。

  顏惜寧也想搭一把手,可是他只要一靠近梯子,嚴柯就滿眼戒備的看了過來。看樣子只要嚴柯在,他就不可能使用梯子。

  顏惜寧覺得嚴柯真的想多了,別的不說,就他這個小身板能翻墻越瓦嗎?就算他能逃出去,他又能去哪里?

  還是冷宮好啊,這里管吃管住,不用996,不用沖KPI,更沒有煩人的領導和另他頭疼的人際交往。就算有人請他出去,他都不會走的好麼?!

  侍衛們速度驚人,沒一會兒屋頂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們從院外殘破的回廊頂上拆下了還算完好的瓦片修補了屋頂的破洞,雖然屋頂還有漏雨的可能,但是一眼看去已經很不錯了。

  顏惜寧忙不疊的感激著侍衛們:「多謝侍衛大哥出手相助!謝謝謝謝!」

  侍衛們面面相覷,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嚴柯一眼就看出了顏惜寧的小伎倆,他不會以為能借機和他的屬下們打好關系吧?真是天真。

  站在屋頂的嚴柯看了看低垂在頭上的香樟樹幹,他不緊不慢道:「這樹長得不對。」

  顏惜寧認同的點頭:「是啊,一半已經枯死了,得修剪了讓它重新生長。」

  顏惜寧租房子的那個小區里面長了成片的香樟樹,第一次看到枝繁葉茂的香樟樹被修剪成一根光禿禿的樹幹時,他嚇了一跳。後來才知道香樟樹不怕修剪,修剪得越狠,新長出來的枝條越多。

  聞樟苑中的這棵香樟樹有些年代了,它位於院子的東北角,高三十多米。即便有一半枯死,剩余的枝幹也覆蓋了大半的院子,一眼看去有遮天蔽日的感覺。

  顏惜寧已經打算好了,等他收拾好院子之後就著手修理掉它多余的枝幹,這樣也能給他未來的菜園多爭取一些日照和雨水。

  不過這棵樹這麼大,正式修剪的時候可是個大工程。

  就在顏惜寧說完這話後,嚴柯突然動了。

  只聽‘噌’的一聲鐵器摩擦的聲音傳來,顏惜寧眼前閃過一道月牙形的亮光。一陣冷風貼著顏惜寧的脖子劃過,那一瞬間他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哢——’

  一聲巨響過後,香樟樹延伸到院外的那一根最粗的枝條斷了,巨大的樹枝轟然墜落,重重的砸在了東側和北側的院墻上。

  顏惜寧:!!!

  看到嚴柯戲謔中帶著警告的眼神,他才明白剛剛那道月牙形的冷光是什麼,那是……刀光!嚴柯一刀斬下了比水桶還要粗的香樟樹枝條!

  怕顏惜寧看得不夠清楚,嚴柯特意放慢了收刀的動作:「它離院墻太近了,長得不對。」

  就差指著顏惜寧的鼻子告訴他:你給我安穩點,別想著逃跑。他的刀能砍這麼粗的樹枝,砍下顏惜寧的細脖子更不在話下!

  顏惜寧怎麼會不知道嚴柯的意思,他好笑的點點頭:「我也覺得它長歪了。」

  頓了頓之後,顏惜寧雙眼猛然一亮:「嚴侍衛,麻煩您幫忙修一下香樟樹?我覺得它遮了陽光,正準備修一修。你看能不能把它的樹幹都修了,最好能修成光桿子!」

  嚴柯:???這個展開好像哪里不對。

  顏惜寧期待的看向嚴柯:「剛剛那一招,你能再用一次嗎?」

  雖然那一招是嚴柯用來威脅自己的,可他還是覺得這招真是——帥呆了!

  哪個男人沒有武俠夢!撇開嚴柯的身份,顏惜寧覺得他就是自己特別崇拜的那一類人:忠誠,強大,可靠!一時間顏惜寧感覺嚴柯全身都是光環。

  看著顏惜寧的眼神,嚴柯不知為何點了下頭。點完之後頓時就後悔了,他怎麼就同意了啊?於是……侍衛們又多了一項體力活。

  夕陽西下時,聞樟苑的香樟樹禿了,修剪下來的枝幹橫七豎八的堆在地上掛在墻上。侍衛們灰頭土臉,他們想不明白,他們過來是為了震懾顏惜寧讓他規矩點的,為什麼最後卻做了一下午農活?

  嚴柯走的時候連話都不想說了,他想近期之內他應該不會到聞樟苑來了。大樹被他砍成了光桿,梯子被他踹斷了一條腿,顏惜寧就算想跑,他都跑不了!

  整個院子里面唯一開心的人便是顏惜寧了,侍衛們一出手,就解決了他兩大難題。

  白陶看著喜笑顏開的珠子無比頭痛:「少爺,您還笑,您看這一地的樹幹,這要整理到什麼時候啊!」

  顏惜寧語重心長的拍拍白陶的肩膀:「不著急,慢慢收拾。」

  地上的樹幹可是燒火的好材料!明天開始他會將它們一根根鋸成半米長的柴火晾幹,不久的將來,它們就能在竈膛中發揮它們的光和熱。

  夜幕很快降臨,屋子里亮起了油燈。油燈只有巴掌大,看起來像是帶把手的柱子上放了個小碗。燈中的油脂不知道是什麼油,燃燒時黑煙筆直而上,味道並不好聞。

  看著泛黃的燈火,顏惜寧終於有了穿越之後第一點不適應的地方了。他開始懷念現代的大燈泡了,只要輕輕一摁開關,家里就能燈火通明每個角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像現在,一盞油燈只能照亮方圓兩三米的地方。離開了油燈的光源範圍後,他只能靠著模糊的輪廓判斷周圍的物品。他理解古代人為什麼睡那麼早了,黑燈瞎火的除了睡覺也沒什麼能做的。

  他的房間在東邊,白陶的房間在西邊。吃完晚飯之後,這兩人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中準備休息了。

  說是房間,里面的家具簡陋得可憐。一進門,就能看見一張擱在磚頭上面的床板。不是他要委屈自己,這張床板已經是整個聞樟苑最好的一塊床板了。

  躺下的時候他聽到了自己的骨頭發出了哢哢的聲響,他很多年沒睡過這種硬板床了。擡頭看看黑漆漆的屋頂,聽著屋外呼呼掛起的大風,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自從工作之後,他的睡眠就不是很好。只要睡著了就開始做夢,光怪陸離的夢境讓他摸不著頭腦,也讓精神變得萎靡。

  誰扛得住閉上眼睛就在腦海里面打怪或者被人打啊?!為此他吃了不少藥,可是效果都不太好。

  今天換了新的地方,根據他的經驗,今晚不做三四個夢都對不起他身下的硬床板。

  來吧,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第二天一早,屋外的鳥鳴聲將他從睡夢中喚醒。顏惜寧猛地睜開了雙眼,他感覺精神特別飽滿,絲毫沒有做了一夜噩夢之後的倦怠感。

  這感覺就像他年少時在老家的每一個清晨一樣,清醒又放松。一時之間他有些恍惚,他已經很久沒這麼愜意過了。

  當他在床上瞇著時,白陶的驚呼聲從窗外傳來:「少爺!您快來看啊!東邊的圍墻倒了!」

  顏惜寧趿著拖鞋走出了門,剛一出門,他就看到東邊的圍墻倒塌了一大半。難怪白陶會大呼小叫,塌了這麼大的一片墻,他們兩竟然毫無反應。

  院墻外有一座兩米寬六米長的小石橋,石橋下流水潺潺,對面有一片林子。

  顏惜寧眉頭一挑,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款遊戲中,他什麼都沒做,怎麼就觸發了新地圖了呢?

  不過……誰會嫌棄自己的地多呢?

  白陶下意識的看向顏惜寧:「少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顏惜寧笑了笑:「先吃早飯,然後收拾院子。」開出了隱藏地圖又如何?事情得一樣一樣的做啊!

  ————

  冷管家快步走在長廊上,他兩只胳膊大幅度的擺動,面上的笑容比平時淡了些。

  回廊盡頭姬松正拉滿弓弦,弦上一支羽箭蓄勢待發。冷管家放緩步子走到姬松身後垂手而立,他剛一站定,只聽耳邊傳來了兩聲長短不一的聲響。

  ‘嗡——’這是弓弦發力後持續震動的聲音,這聲響綿密細長,令人耳朵發麻。

  ‘篤’這是羽箭正中靶心穿透靶子釘在墻上的聲音,這聲音堅實有力,見到這一場面的人無不頭皮發麻。

  姬松緩緩的放下了漆黑的長弓,身後的仆役立刻上前雙手接過長弓。姬松緩緩的婆娑著扳指上的磨痕:「什麼事?」

  冷管家嘴角抿成了直線:「主子,聞樟苑的墻倒了。」

  姬松微微側目:「墻如何會倒。」

  冷管家惶恐道:「主子息怒,昨日嚴統領砍下的樟樹掛在了墻上,晚上起了大風,院墻便倒了。主子,墻還要再立起來嗎?」

  姬松看向靶子中心:「不用。」

  冷管家松了一大口氣:「是。」

  正當他準備下去時,姬松隨意問道:「嚴柯砍樟樹做什麼?」

  冷管家面色覆雜:「是王妃拜托嚴統領幫忙修剪香樟樹,他說,他要在院子里面開辟菜地。」

  姬松手輕輕一擡,冷管家立刻推著輪椅向樓內走去。輪椅發出沈悶的聲響,冷管家低聲詢問道:「需要屬下去勸勸王妃嗎?」

  姬松漫不經心道:「隨他去。」

  4.陳皮豆沙

  接下來的幾天顏惜寧很忙,他和白陶像小螞蟻一樣,一點一點的收拾著自己的領地。

  首先被收拾的是橫七豎八落在地上掛在墻上的香樟樹枝,它們變成了一捆捆柴火,堆在了西耳房西側的院墻下。新鮮的香樟枝葉散發著強烈的芳香,蛇蟲鼠蟻聞到了都不敢靠近。

  散落的葉片和果實也沒有浪費,顏惜寧將它們掃成一堆,等風幹後就能當柴火燒。按道理說應該攤開晾曬比較好,但是他受不了滿地的落葉。

  隨後被收拾出來的是院中的雜草,在香樟樹枝沒幹之前,它們是重要的柴火來源,一根都不能浪費。一捆捆衰草捆紮而成的草把子堆在了西耳房的廊檐下,就算下雨他們也有幹柴燒。

  院子收拾了個大概後,綿綿的春雨便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牛毛一般的雨水看著溫柔,可在雨中多呆一會兒也能讓人衣衫濕透。

  顏惜寧見雨下大了便放下了手里的青磚:「我們進屋吧。」

  搭建院墻的青磚都挺完好,即便倒下來也沒有多少破損。顏惜寧將散落的青磚沿著小橋兩側的空地整齊的碼了起來,將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看來今天沒辦法將倒塌的院墻收拾好了,不過工作麼,就應該張弛有度。如果一直追求效率和速度……喏,上輩子的他就是前車之鑒。

  白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好嘞少爺,我聽您的!」

  顏惜寧無奈的瞅了白陶一眼,這幾天他已經無數次的糾正白陶對他的稱呼了。 看著一個孩子喊自己少爺,他有一種雇傭童工的感覺。

  顏惜寧嘆了一聲:「怎麼又忘了?」

  白陶傻兮兮的笑了兩聲:「嘿嘿……寧大哥!」

  屋檐上的雨水串成了一條條銀白色的珠子滴滴答答的掛下,院中的青石濕漉漉散發著潮濕的泥土氣息。空氣一潮濕,連煙囪中冒出的青煙都沾染了濕氣,它們貼著屋脊懶散的盤旋著,像是給房頂罩了一層輕紗。

  顏惜寧昨晚就將紅豆泡下了,此時圓滾滾的紅豆正在開水中上下翻滾。顏惜寧揭開鍋蓋時,一股熱烘烘的煙氣帶著紅豆獨有的味道迎面而來。

  豆香味之外,一股清新的橘皮香味異常明顯。細看鍋內,臌脹的紅豆間夾雜著一些細長的灰褐色的陳皮。

  白陶恨不得在竈台上生根,他迫切的問道:「少爺,可以吃了嗎?!豆子已經軟了!」

  顏惜寧嘆了一聲:「怎麼又忘了?現在還不能吃,得等紅豆煮得爆開,里面還要加冰糖。」

  忙碌一段時間之後,他就想吃點甜的。翻找了冷管家送來的東西之後,他準備做個陳皮豆沙解解饞。

  按照標準做法,紅豆得煮爆之後洗出豆沙來,這樣口感才會綿滑細膩。

  然而條件有限,設備也不足,顏惜寧準備偷個小懶:這次的紅豆他不準備洗掉豆殼。反正都是自己吃,只要自己心里這關過得去就行。

  白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香啊~加了橘子皮之後味道真好。少爺,不,寧大哥,你怎麼知道橘子皮能吃?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管家他們使壞,專門給我們送壞的東西來。」

  顏惜寧攪了攪鍋底的紅豆,他含糊的說道:「書上說的。」

  白陶佩服得五體投地:「寧大哥真厲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會做農活還會做飯。」

  顏惜寧嚴重懷疑,原主挑選白陶做自己的陪嫁小廝,一定是看中了他無條件崇拜自己這一點。

  隨著紅豆慢慢爆開,暗紅色的湯汁漸漸的濃稠了起來。此時用木勺輕輕舀一勺起來觀察,會看到煮得裂開的紅豆們在赭色的湯汁中微微敞開著自己的衣衫。木勺的邊緣掛著一層淺淺的豆沙,再燉煮一會兒,湯汁中的豆沙會越來越多。

  這時候就能下冰糖了,顏惜寧將碗中早就準備好的冰糖下入鍋中。隨著木勺細細的攪拌,冰糖受熱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澡堂中的火焰不緊不慢的舔著鍋底,鍋中的陳皮紅豆沙咕嘟咕嘟作響,一股甜甜的味道從鍋中散開,彌漫了整個廚房,飄出了聞樟苑。

  冷管家再度踏入聞樟苑時,他楞住了。雖說這幾天手下會將聞樟苑這位主子所作所為告訴他,可是當他看到景色大變的冷宮時,他還是狠狠的驚到了。

  荒僻的冷宮竟然在顏惜寧主仆二人手里變成了一個寬敞的農家小院!

  冷管家對天發誓,即便他再帶兩個仆從到冷宮,短短幾天他也沒辦法把冷宮改造成這樣!嗅著空氣中帶著陳皮清香的甜味,看著西耳房上氤氳的霧氣,冷管家有種恍惚的感覺。

  想到來到冷宮的目的,他定了定心神。主子成婚已經好幾日,宮里派了人來要看看沖喜到底有沒有效果。

  如果只是陛下派人來,事情就好辦了。偏偏太後也派了心腹嬤嬤來,那位嬤嬤可是個人精,不能輕易糊弄過去。

  如果主子不出面,顏惜寧又不肯配合……太後和太子那一脈一定很樂意見到這種景象,到時候少不得推波助瀾。

  然而大婚當天,顏惜寧就被主子丟到了冷宮里。要說他心里沒有怨恨,這不太可能。讓他若無其事的配合主子……冷管家也覺得自己強人所難了。

  冷管家剛進院子,顏惜寧就發現了他。見他撐著油紙傘站在雨中若有所思,顏惜寧也不打擾他。他笑吟吟的站在廚房門口,手中捧著剛出鍋的陳皮豆沙。

  芝蘭玉樹一般的青年站在廚房門口,他身著樸素的青衫,溫柔得像江南三月的春雨,陰暗的廚房因為他的純在多了一抹亮色。

  看到他的瞬間,冷管家腦海中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樣一個傑出的人,無論身處廟堂還是冷宮,他都能優雅從容氣定神閒。

  見冷管家看到了自己,顏惜寧笑問:「冷管家?有事找我?」

  冷管家猛地回過神來:「嗯,嗯。」腦子里斟酌思考的那些試探威脅的話,竟然一句都想不出來了。

  顏惜寧熱情的邀請冷管家進了廚房,他給冷管家盛了一碗陳皮豆沙:「下雨天有些濕冷,吃點甜點暖暖身?」

  不等冷管家有反應,他將碗遞到了管家手中。

  聞樟苑的碗筷是顏惜寧主動要的,他沒有要造型精美的碗碟,反而要了平常百姓用的粗瓷大碗。青白色的大海碗中,滿滿一碗暗紅色的紅豆沙正不遺余力的散發著香甜。

  濃稠的豆沙中浸潤著一粒粒破裂開來的紅豆,稍稍攪拌一下碗底,還能尋覓到一兩根陳皮絲的蹤影。

  王府的廚子手藝並不差,他們做出來的糕點造型精美口感細膩。冷管家自認為吃過不少點心,他從沒見過造型這麼粗獷的……點心。

  可當他舀起一勺豆沙送入口中時,那稠稠沙沙綿綿密密的口感一下就征服了他。混跡在其中的紅豆一抿就化成了一包香甜的豆沙,看似普通的豆沙香甜適口,抿一口後淡淡的陳皮味清香獨特唇齒留香。

  冷管家一連喝了好幾口後才舒了一口氣:「好喝!」

  白陶立刻讚同的說道:「是呀是呀,我家少爺做的東西就是好吃。」

  顏惜寧實在看不下去白陶這幅腦殘粉的樣子了,他轉移話題:「冷管家找我有什麼事嗎?」

  看著顏惜寧清澈的眼眸,冷管家決定撤去所有的試探據實相告。

  他放下碗筷站起來對著顏惜寧行了個禮:「王妃,宮里派人來探望您和主子,主子希望您能配合他。」

  冷管家不敢擡頭看顏惜寧的反應,可能是吃人嘴短,他感覺心里的愧疚更深了:「小人知道您心里委屈,主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說了,只要您能配合他,您日後需要什麼,他都會給您……」

  冷管家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話沒什麼可信度,越說下去,他越是心虛。

  「好呀。」

  耳邊突然傳來了顏惜寧爽朗的回應,冷管家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擡頭詫異的看向顏惜寧,只見顏惜寧笑吟吟:「宮里的人什麼時候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輪到冷管家懵了:「不是……王妃您不……」趁機提點條件嗎?多好的和主子做交易的機會啊!

  顏惜寧三兩口將碗里的紅豆沙喝完,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是不是還要換一身衣服?」

  冷管家楞楞的看著顏惜寧,現在的他看著就像個瞠目結舌的圓臉猴子。

  顏惜寧笑了:「冷管家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不是要我配合姬松嗎?」

  冷管家在廊檐下稍稍等了一會兒,沒多久顏惜寧便換了原主最喜歡的一套常服走了出來。一身白衣的青年豐神俊秀,他面如冠玉身姿如松,任誰看一眼都會挪不開視線。

  冷管家連忙上前掌傘:「王妃跟著小人走就行了,主子正在偏殿等您。稍後見到主子,還請王妃多體諒主子……」

  可別見面就像烏眼雞似的,宮里的兩位快到了,別被他們撞個正著。

  顏惜寧向著廊檐外伸出手,他笑道:「冷管家剛剛說我心中委屈?我得對您說明一件事:我不委屈,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一滴晶瑩的水滴落在他白皙的掌心中,顏惜寧慢慢的握住了水底:「我現在享受的這份安寧,是姬松給的。他需要我怎麼配合都行。」

  ————

  偏殿中,面無表情的姬松眼中浸透著寒意:「還沒來?」看來他的這位‘王妃’對他的怨氣很大。

  姬松修長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的敲著,熟知他脾性的仆役們垂著頭不敢發出聲響,他們知道王爺此刻正在爆發的邊緣。

  屋外的雨越發的大,敲擊扶手的聲音越發輕緩,當敲擊聲音幾乎不可聞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姬松身邊的仆役們都有一身好功夫,沒有誰會走出這麼灑脫的腳步聲。

  來了。

  姬松擡眼看向偏殿的大門,門外身形高瘦的白衣青年眉眼手提一個食盒,他的面容在氤氳的濕氣中漸漸顯現越發清晰。

  當他跨過偏殿的大門時,眉眼溫潤的青年對著他展顏一笑,他對著自己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松松,吃陳皮豆沙嗎?」





第三章

  5.恩愛夫夫

  這個展開……是姬松沒想到的。前幾天姬松見過顏惜寧一面,可是剛一照面,他就想要查看自己的傷勢。這點犯了他的忌諱,沒同他說一句話,姬松直接讓人把他丟到了聞樟苑。

  上一次見面,顏惜寧給他的感覺像是個強撐著驕傲的可憐蟲,只要對他稍微強硬一些,他立刻潰不成軍。而這次感覺不一樣,顏惜寧的鎮定從容和厚臉皮讓他刮目相看。

  除了父皇和太後,沒人敢直呼自己的名諱。顏惜寧不但叫了,還叫得不倫不類。

  姬松眼神如電射向顏惜寧,可是顏惜寧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非但如此,他大大方方的提著食盒坐到了他一邊的椅子上。

  不是他膽子肥,而是他實在尷尬,只能借食物分散自己的緊張。

  他是穿越人士不假,可是穿越之前他只是個普通打工仔,他所學的那些知識在這個時代能用上的不多。他不會自傲到藐視原住民,更何況這個原住民還是個能掌管他生死的皇子。

  他只在原主的記憶中看過姬松的臉,可當時光線昏暗,原主也只看了個大概輪廓。顏惜寧只記得姬松有一雙好看的瑞鳳眼,他眼神如鷹一樣銳利,原主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食盒的蓋子被打開,熱乎乎的甜味彌漫開來。顏惜寧將大海碗從食盒里面取出來,他在碗中斜斜的放了一個勺子,然後將碗遞向姬松的方向:「給。」

  姬松要是能接他的碗才有鬼了,顏惜寧也沒指望他能配合自己。他只是借著遞碗這個動作順勢擡起了頭,隨後他與姬松四目相對。

  這次他終於看清了姬松的面容,其實姬松長得挺好的。皇家子嗣沒有幾個長得難看,姬松作為皇帝疼愛的孩子,相貌自然不差。

  姬松面色蠟黃,他病懨懨的靠在輪椅上,脖子似乎承受不住頭的重量而微微歪向一側。他眼中滿是冷漠和疏離,仿佛顏惜寧不是活人,而是一件死物。

  顏惜寧手一抖,勺子和碗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並不是他畏懼姬松,而是這樣的姬松讓他想到了自己的爸爸。

  高二之前,他有個溫暖的家。他的爸爸高大英俊是廠里的骨幹技術員,媽媽溫柔賢惠,家里雖然不算多富裕,但是別人有的他也有。

  直到高二下學期,他爸爸身體不舒服,去醫院一檢查,診斷結果是食道癌晚期。

  為了留住爸爸的命,媽媽變賣家產。最後全家人只能住在老房子中,即便如此,爸爸還是一天天的虛弱下來了。

  虛弱得無法走路的時候,爸爸坐上了輪椅。因為虛弱他只能將頭靠在椅背上,疼痛來臨的時候,他會蜷縮起來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一身哀嚎。

  每當自己和媽媽看向他時,不管他是什麼樣的狀態,他都會調整自己的狀態。他的眼神溫柔又愧疚,無論媽媽和自己在做什麼,他們的身後總是跟著這樣一雙不舍的眼神。

  爸爸的形象和姬松的形象重疊,顏息寧心頭柔軟又酸澀。他不由得放緩了自己的聲音:「我喂你吧。」

  姬松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一看就沒好好吃飯。紅豆沙健胃養人,即便生病的人也能吃上幾口。顏惜寧已經不是第一次照顧病人了,他有經驗。

  姬松眼神如電射向顏惜寧,就算是他也鬧不明白顏惜寧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顏惜寧站起來,他拽著身下的椅子向姬松的方向挪去。椅子與地面發出幾聲斷斷續續刺耳的聲響,他調整了一下距離後再度坐回椅子上。

  這一次他舀起一勺紅豆沙遞到了姬松唇邊:「應該不燙了,你慢點喝。」

  姬松自然不怕顏惜寧投毒,就算給顏惜寧十個膽,他也不敢在王府眾人的眼皮底下做出謀害自己的事情來。他冷冷的掃了顏惜寧一眼,然後張開了口。

  溫熱的豆沙入口,口感細膩綿密,陳皮的味道溫柔綿長,一時間香甜充盈了整個口腔。即便姬松不太愛甜食,他也必須得承認,這道點心挺好吃的。

  看到姬松吞咽下了豆沙,顏惜寧唇角挑起了絲絲笑意,可是心里的苦卻滿得快要溢出來了。要是當年他爸爸也能像姬松一樣配合,他是不是能多陪自己一段時間?

  得了食道癌之後很痛苦,隨著病情發展,爸爸沒有辦法吞咽。他明明那麼會吃,發展到最後沒有辦法看到碗。聽到別人吃東西的聲音,他都會紅了眼。

  爸爸是被活活餓死疼死的,最後走的時候只剩下一把骨架子。那麼高大的一個人,輕得連自己都能輕松抱起來。

  走的時候,他握著自己的手,不停的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等孩子長大他就離開了,以後家里的一切得靠孩子了;對不起,身為長輩什麼都沒能留下,只給孩子留下了痛苦;對不起,在別的孩子無憂無慮撒嬌的時候,他什麼都沒能為孩子做。

  他懂爸爸沒能說完的話,他懂他的不舍和無奈。

  他很後悔,在雙親需要幫助的時候自己沒錢又無力。他很了解健康的重要性,可是他還是為了錢透支了健康。

  如果要說對不起的話,是他對不起父母,他沒能照顧好他們,也沒能照顧好自己。

  好在老天憐憫他,給了他一個躺平做鹹魚的機會,他無比珍惜。

  顏惜寧眼眶紅了,他扭過頭壓下不合時宜的情緒,隨後故作輕松的對姬松說道:「說吧,需要我怎麼配合你?」

  姬松不動聲色的將顏惜寧的所有反應收入眼中,聽顏惜寧開口後,他說道:「今日起,在外人面前,你需要扮演一個合格的容王妃。」

  顏惜寧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三皇子姬松受傷之後,就被皇帝封為了容王。就是這合格的容王妃……怎麼做?他一個現代人哪里能像古代的大家閨秀一樣做到面面俱到?

  姬松仿佛看出了他的難處:「對外只要裝出我們很恩愛的樣子即可。」

  顏惜寧明白了,姬松受傷背後的原因一定不簡單,說不定現在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做個閒散的王爺,總好過繼續當靶子。

  顏惜寧點點頭:「嗯,好。」頓了頓之後他問道:「稍後宮里來人,要是他們問我什麼我答不出來怎麼好?」

  姬松很滿意顏惜寧的反應:「答不出來便答不出來,實在無話可說只要會笑就行了。」

  笑?這個顏惜寧會啊!他曾經作為公司代表接待客戶,從早上八點笑到晚上一點,笑到最後臉都僵了。客戶說他的笑容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去之後就簽了單子。

  顏惜寧豎起大拇指:「這個沒問題!」

  說著他展示了一下燦爛的笑顏,露出八顆小白牙的那種。姬松淡淡的瞅了他一眼:「笑得太醜了。」

  顏惜寧思考了一會兒,看來古人喜歡含蓄美,現代奔放笑臉對他們而言不夠端莊?於是他調整了一下表情,這次他選擇笑不露齒。

  姬松瞟了一眼:「太誇張了。」

  顏惜寧得出了一個結論:姬松比他以前接待的客戶還要難纏。

  不過這也沒辦法,誰讓他現在端著姬松家的飯碗呢?

  顏惜寧正在練習笑臉,就見姬松眉頭微微皺起盯著他,顏惜寧一楞:「怎麼了?」

  姬松目光從紅豆沙上面掃過:「繼續。」他還沒吃完。

  顏惜寧只能任勞任怨的捧起碗,繼續喂這尊大佛。正當他喂得投入時,門外傳來了笑聲。一道細高的聲音入耳:「易嬤嬤,看來咱王爺和王妃不用咱主子擔憂了。」

  顏惜寧扭頭一看,只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二人。

  男人約莫花甲年紀,他身著灰藍色的圓領袍子。他面皮白凈沒有胡須,眉毛後端奇長,彎彎的掛在眼睛旁邊。

  女人看著年輕一些,她挽著發髻身著絳色衣裳,頭頂戴了一支金簪子。

  這兩人笑容滿面,看向顏惜寧的時候滿臉的慈愛。顏惜寧莫名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忙將手中的碗放在椅子上站了起來。

  正當他不知怎麼打招呼時,他的手背被誰輕輕的碰了一下,低頭一看,只見姬松淡淡的開口道:「這兩位是楊公公和易嬤嬤。」

  兩人跨過門檻對著顏惜寧和姬松的方向行了個大禮:「見過王爺、見過王妃。」

  顏惜寧快步上前虛扶起二人:「楊公公、易嬤嬤無須多禮。」

  能在宮里活下去的都是人精,更別說能爬上高位的人。楊公公和易嬤嬤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對面是什麼人,他們掃一眼就能知道個大概。

  眼前的青年眼神清明,精神爽朗,同傳聞中不太一樣。

  姬松有氣無力的招呼兩位老人:「楊公公易嬤嬤請移步正廳,我同內人隨後就來。」

  楊公公眉眼含笑:「這容王府啊咱家以前也曾呆過,王爺若是不嫌棄,咱家同嬤嬤想討一杯茶吃。」

  冷管家一步上前引導兩位老人:「王爺已在正廳備好茶水,二位請隨小人移步。」

  看到兩人的身影消失,顏惜寧舒了一口氣。他調整著表情:「我覺得我挺能笑的,怎麼感覺……笑不過他們呢?」

  姬松垂著眼簾道:「你第一次進門的時候,那個笑很好。」

  話音一落,輪椅咕嚕嚕滾走了。顏惜寧一臉懵逼的站在原地,第一次進門的笑?哪個笑啊?他笑了嗎?

  6.閨房之樂

  方才從聞樟苑一路走來,他已經見識到了王府的大。現在推著姬松一路走,他又領教了容王府的奢華。

  就拿正殿和偏殿之間的距離為例,他本以為兩處隔得不遠。沒想到正式走動的時候,竟然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

  回廊兩側假山奇石小橋流水,眼睛一瞟便是一副絕景。顏惜寧只能一邊走一邊感嘆:貧窮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啊!有錢人的快樂他真的無法想象。

  回廊中的台階被敲掉,換成了輪椅輕松可以過的斜坡。姬松身體放松靠在輪椅上,輪子滾過走廊發出沈悶的吱嘎聲。

  突然間輪椅停住了,姬松眉頭微微皺起,他轉頭一看,只見顏惜寧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回廊外。廊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連成了線,氤氳的煙雨中有一株高大的枇杷樹靜靜的立著。

  此時正是枇杷開花的季節,每一根樹枝上都長著一串黃白色的小花。一眼看去,黃白色的花朵組成了一層黃白色的煙雲籠罩在墨綠色的枇杷葉上。

  顏惜寧感慨道:「好大的枇杷樹!」

  冷管家見顏惜寧和姬松配合默契,他心里高興,於是任勞任怨的充當著解說員:「王妃好眼力。這是當今聖上潛龍時親手栽種的枇杷。」

  顏惜寧點點頭,原來是皇帝親手栽的樹,身份不一般。可是他關注的是另一個問題:「甜嗎?」

  話音一落,不只是冷管家,就連姬松都楞了。

  顏惜寧補充道:「結出來的枇杷果實,甜嗎?」

  他老家也有一棵枇杷樹,是他媽媽種的,品種挺好的。小時候每到五六月份枇杷果變黃的時候,爸爸就會爬上梯子摘下一串串的果實,媽媽會挑選最好看的果子留著他放學回家吃。

  後來他上了大學,回老家的時間就少了。每次回家,枇杷不是在開花就是果子已經被人摘完了。等工作之後,家里的枇杷樹已經枯死了。

  其實他挺喜歡吃枇杷的,超市里面賣的枇杷個頭雖然大,可吃起來不是家里枇杷的味道。如果這棵枇杷甜,等有機會他就取上面的枝條嫁接。

  姬松瞟了他一眼,薄唇中輕輕飄出了一個字:「酸。」

  冷管家詫異的看了他家主子一眼,他不明白主子為什麼說謊。這株枇杷是有名的白玉枇杷,出了名的甜,每年枇杷結果時,只有勳貴大臣才能得到幾粒枇杷果。

  看來主子真的不待見王妃啊……

  想到這里冷管家同情的看了王妃一眼,其實王妃也沒有那麼討人厭不是嗎?

  顏惜寧不以為意:「好麼~」原來皇帝種的枇杷也是酸的啊,那還是算了吧。

  隨著輪椅繼續咕嚕嚕開始滾動,姬松開始說話了:「楊公公是自己人。」

  顏惜寧楞了一下才意識到姬松是在對自己說話,他應了一聲:「嗯,那易嬤嬤呢?」

  姬松道:「易嬤嬤是太後的人。」

  顏惜寧大概明白了,楊公公和易嬤嬤分屬兩個陣營。最是無情帝王家,瞅瞅,娘和兒子看好的人都不一樣。

  等兩人來到主殿時,楊公公和易嬤嬤已經喝了一盞茶了,兩人喜上眉梢相談甚歡。雖說這兩人身份都是宮里的仆役,可是他們一個伺候皇帝,一個伺候太後,身份自然和普通宮人不一樣。

  顏惜寧深知這個道理,他不會得罪他們任何一人。他已經做好笑到臉抽筋的準備了,只希望這兩位能少問他幾個問題。

  然而事與願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坐在了楊公公和易嬤嬤之間。

  左邊楊公公喜笑顏開:「王妃與王爺感情甚篤,陛下甚是欣慰。咱家來王府前,陛下說了,王爺王妃可免一切繁文縟節,先養好身體,日後再去宮中請安。」

  楊公公來之前聽說了顏惜寧的種種不靠譜,聽說戶部尚書顏伯庸用私生子替換了自己的嫡子嫁入王府,他氣得問候了戶部尚書的祖宗十八代。

  在沒見到顏惜寧之前,楊公公對他沒有好看法。可是剛剛在偏殿中看到顏惜寧喂容王吃飯,他心中的怒火突然就消了。

  容王是個多驕傲的人,他太清楚不過了。如果不是喜歡顏惜寧,他怎麼會讓他喂吃的?

  再看顏惜寧,這孩子眼神清明一身和氣,一眼看去就能知道他品性不錯。方才王府管家說,容王用的點心是王妃親手做的。

  瞧瞧這孩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不比顏伯庸家那個嫡長子好多了?!有這樣的人陪在容王身邊,陛下也就放心了。

  顏惜寧感激不盡:「多謝楊公公。」

  顏惜寧剛坐下沒一會兒,易嬤嬤眼神溫和:「王妃的衣領有些歪,容奴婢為您理一理。」

  易嬤嬤是宮里的老人,平時伺候太後已經養成了習慣,看到太後的衣衫哪里不服帖,就會伸手理順。顏惜寧身邊只有一個白陶,細節處自然不能做到完美。

  這時候如果拒絕易嬤嬤,指不定她會在太後面前說自己什麼。顏惜寧客氣道:「謝謝嬤嬤。」

  易嬤嬤做事細致,經過她整理後,顏惜寧衣襟上連一絲褶皺都看不見。當顏惜寧覺得易嬤嬤整理得差不多時,嬤嬤的手卻摸向了他脖子上的紗巾。

  顏惜寧心中一激靈,只希望易嬤嬤不要發現紗巾下的傷痕。可是越害怕什麼,越容易發生什麼。

  易嬤嬤手一抖,紗巾被扯開了,雪白的脖子上一道青黑色的傷痕清晰可見。易嬤嬤大吃一驚:「王妃,這,這是怎麼了?!」

  顏惜寧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幅身體皮膚白,一點點痕跡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出門前明明將脖子捂得嚴嚴實實,沒想到還是被人發現了。

  姬松聞言,看向了顏惜寧的脖子,青紫色的痕跡清晰可見。他眼眸一深,隨即便垂下眼睛,帶著玉扳指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冷宮每日有人看護,姬松早就做好了顏惜寧尋死的準備,只是這些時日並未收到他異樣的消息,還以為顏惜寧並不會尋死。這樣看來,恐怕顏惜寧早已尋死過了,只是不知為何又放棄了,而他的人也沒有收到一點消息。

  姬松手指敲得不緊不慢。

  但如今最緊要的並不是追究這些,而是怎麼解釋顏惜寧脖子上的青痕。

  易嬤嬤眼神何其毒辣,宮里每年都有人想不通上吊,她一眼就看出這道青紫是怎麼回事了。

  她痛心疾首:「何人如此大膽敢傷害王妃啊!」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拉了拉自己的領子:「嬤嬤您誤會了。」

  楊公公表情也不對了:「喲,這,這……怎麼傷成這樣!」

  顏惜寧無助的望天,哦豁,完蛋。

  他該怎麼解釋新婚燕爾的王妃脖子上有勒痕?要是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壞了姬松的計劃,他的躺平夢想也就泡湯了。

  屋外的雨越來越大,氛圍越來越凝重。顏惜寧已經預見到他的小院子化成泡影,而他被吊在刑架上一命嗚呼的場景了。

  顏惜寧想要垂死掙紮一下:「易嬤嬤,楊公公,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求你們了,別問了。」

  還能哪樣?!易嬤嬤眼中精光一現,她意有所指:「王妃心里若是有什麼委屈,盡管對奴婢說,奴婢做不了主的,還有太後。」

  這時候姬松的聲音響了起來:「王妃脖子上的傷,是我不小心留下的。」

  話音一落,眾人都看向了姬松,尤其是顏惜寧,他面色覆雜欲言又止。不是他想說什麼,就他現在這樣,能在自己脖子上留勒痕?!

  姬松輕輕咳了一聲,他眼神瞟向一邊,聲音弱了下去:「是……是我和阿寧玩的時候沒注意分寸。」

  易嬤嬤沒能領會姬松的意思:「什麼樣的玩耍能落下這麼嚴重的傷!」

  姬松面色遲疑,似有難言之隱,他看了顏惜寧一眼,深邃眼眸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這是我與阿寧獨處時留下的,也是我沒有注意分寸。」

  「既然易嬤嬤如此關心內人,我便只好直說了。」姬松嘆了口氣,端起茶擋住面上神色,「是閨房之樂。」

  眾人:……

  整個正殿都安靜了,過了好一會兒楊公公才出來打圓場:「現在的年輕人,花樣真多啊,哈哈哈哈哈~」

  易嬤嬤也跟著尷尬的笑了:「原來是這樣。」

  姬松一本正經語調不緩不急:「阿寧很配合我,難為他了。」

  顏惜寧:……

  或許他現在吊死才是正確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顏惜寧:將來我要養條狗。

  老貓:嗯?

  顏惜寧:取名小松。

  老貓:滿足你。





第四章

  7.天降橫財

  如果地上有一條縫,顏惜寧已經鉆進去了。他無法想象自己在這兩位老人眼里是什麼形象,應該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啊,他的名節啊!雖然不值錢,但是碎的也太徹底了,拼都拼不起來。

  楊公公見顏惜寧‘含羞帶怯’,他眉開眼笑的站了起來:「嬤嬤,時候也不早了,咱家也該回宮同陛下覆命了。」

  慈眉善目的易嬤嬤也連連點頭:「是啊,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奴婢該回去了。」

  在回去之前,他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他們帶著皇帝和太後的賞賜前來。

  宮里的內侍們才捧著蓋了紅綢子的托盤進了正殿,每一塊紅綢都放著一件珍寶。這其中有拇指大的南海珍珠,有通體粉紅狀若燃燒火焰的珊瑚,有翡翠雕琢的玉如意……

  每一件珍寶都價值連城,擱在他曾經的世界,每一件寶貝都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然而顏惜寧淡淡的看了一眼後便挪開了視線,寶貝再好,也和他沒什麼關系。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他是個不討喜的私生子,能站在正殿中,是因為姬松需要他。

  見顏惜寧不為寶物所動,楊公公越發開心:「等王爺身體大好,王妃和王爺多去宮里走動走動,各宮妃嬪都想見見您哪。」

  顏惜寧感覺他已經沒活路了,還要去宮里多走動?!這不是要他命嗎?!雖然他不是社恐,但是也不太擅長和身居高位的娘娘貴妃打交道啊!

  內心苦澀的顏惜寧笑容純良:「多謝陛下、太後娘娘和各宮妃嬪們厚愛,多謝公公嬤嬤教誨。」

  易嬤嬤語重心長:「王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來日方長,您和王爺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完她意味深長的看了顏惜寧的脖子一眼,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顏惜寧感覺脖子酸溜溜,心里涼颼颼。

  楊公公他們來時悄無聲息,走的時候卻浩浩蕩蕩。看著內侍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顏惜寧有些恍惚又有些輕松:這關應該是順利通過了吧?

  此時耳邊傳來了姬松四平八穩的聲音:「這些東西怎麼處理?」

  顏惜寧循聲看去:「什麼東西?」

  姬松微微擡起下顎對著一邊的托盤示意:「這些都是你的。」

  顏惜寧:!!!

  用什麼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顏惜寧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快樂的都要飛起來了。他幸福的低語著:「這……要是賣掉得值多少錢呀!」

  姬松的聲音再一次響起:「自然是價值連城,然而整個京城不會也不敢有人買下這些東西。」

  顏惜寧不解:「為什麼?」

  姬松道:「特供給皇室的物件上會留有內務府的印章,私下販賣會獲罪。」

  顏惜寧腦海中的煙花嘩的一下散開,他激動的靈魂從雲朵下跌落,說出的話語也多了幾分落寞:「哦。」

  寶貝誰都愛,可是他現在需要的是更加實用的東西。他遺憾的瞅著這些造型精致又華麗的寶貝,內心感慨著:還不如送他一堆種子,埋在土里就能發芽。

  姬松面色平靜:「雖不能私賣,但這些都是你的財產。你可以帶回做裝飾,也能挪進庫房,我會將它們歸於你的嫁妝之列。」

  顏惜寧敏銳的聽到了一個詞:「嫁妝?什麼嫁妝?」

  姬松動作不便,他微微上挑雙眼,聲音變得深沈:「你不知道?」

  顏惜寧趕緊從原主的記憶中扒拉了一下,他到容王府沖喜的時候,確實是有陪嫁的,而且陪嫁還挺豐盛。

  皇帝為了讓戶部商戶的嫡子主動,給了不少東西。戶部尚書不敢吞這些寶貝,他又添了一些隨著顏惜寧一起送到了王府。根據原主的記憶,那是一筆很大的資產,足夠原主花天酒地幾輩子。

  但是……那些錢不是已經被容王收起來了嗎?

  面對顏惜寧疑惑的眼神,姬松一字一頓:「容王府只是代為保管,若不放心,你可自己保管。」

  顏惜寧見姬松神情嚴肅,他連忙表決心:「你保管吧!我信你!」

  他在聞樟苑沒有能花錢的地方,即便有金山銀山,現在一個銅板也花不出去。即便自己能保管錢財又能如何?

  再說了,如果事情傳出去,聞樟苑隔三差五的來幾個覬覦陪嫁的小賊,他還過不過日子了!

  他現在只想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王府不缺他吃喝,給他想要的生活,這就比什麼都好。他很滿意也很知足,和安穩的日子比起來,他寧可不要天降橫財。

  顏惜寧脖子上的紗巾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松開,隱約可以看到紗巾下青紫色的痕跡。姬松不由得盯著青紫色多看了幾眼,他感覺這個顏色很礙眼,不應該出現在顏惜寧的脖子上。

  他確實看不上顏惜寧,可也沒想要他的命。他只是想讓他安分守己呆在不知名的角落,不給自己惹事就行。

  沈吟片刻之後,姬松輕輕的敲了敲輪椅扶手:「若你不喜歡聞樟苑,換個院子也行。」

  顏惜寧瞳孔猛地一縮,姬松太狠了吧!他說錯什麼了嗎?為什麼要把他挪出聞樟苑?

  不,他不走!打死也不走!他還有一大片地沒來得及開墾,他的菜園子還沒著落!

  顏惜寧深吸一口氣,眼中的種種情緒散去只剩下了認真:「松松,我喜聞樟苑,那里挺好的。我暫時不想離開。」

  顏惜寧的瞳孔顏色有些淺,背著光時,他眼中有兩團小小的火苗在攢動。姬松看著他眼里的光,莫名的,他覺得顏惜寧是認真的。

  和姬松對視需要很大的勇氣,面黃肌瘦的皇子氣勢驚人,每對視一秒,顏惜寧都覺得自己被看清一分。實不相瞞,他背心已經滲出了一點汗。

  姬松若是雙腿沒受傷,他該是個多厲害的人物!

  過了一會兒,姬松似乎累了,他垂下眼眸:「好。」

  此時外面的雨漸漸的小了,顏惜寧覺得自己得趕緊跑,再和姬松呆下去,他的聞樟苑就長著翅膀飛走了。

  於是他擺出誠摯的笑容,語調輕快:「松松,宮里的人已經離開了,我也可以走了吧?你好好照顧自己,按時吃飯保證充足的睡眠。有需要再來聞樟苑找我呀!」

  不等姬松有反應,顏惜寧鞋底抹油溜得飛快,生怕晚一秒多出變數來。

  姬松的視線追隨著顏惜寧的背影逐漸遠去,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不輕不重的扣著,直到顏惜寧的背影消失,他才開口:「他什麼時候出的事?」

  話音一落,正殿里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嚴柯的身影從黑暗中閃現,若是顏惜寧在這里,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嚴侍衛他們竟然也在大殿里!

  知道這件事沒辦法善了,嚴柯掀起袍子筆直的跪下:「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姬松瞳孔幽深得猶如古井,他的唇角抿成了直線:「去刑堂領罰。什麼時候出的事,查清楚了。」

  顏惜寧腳步輕快的提著食盒沿著來時的路折返,一邊走他還一邊和冷管家聊天:「宮里的人真細心啊。」

  易嬤嬤發現他脖子上的傷痕時,他覺得自己快掛了。沒想到姬松三言兩語就幫他解了圍,後面易嬤嬤也沒有問什麼讓他難以招架的問題。

  冷管家笑而不語,偌大的王府都在王爺的掌控中,楊公公他們只會看到王爺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聽顏惜寧念叨幾句之後,冷管家旁敲側擊道:「王妃,您覺得我們王爺怎麼樣?」

  今天看到王妃給王爺喂紅豆沙,場面如此溫馨。冷管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顏惜寧這個王妃,或許能給王爺帶來不一樣的關愛。

  顏惜寧哪里知道冷管家心里的彎彎繞繞,他隨口道:「挺好的啊。」

  冷管家笑道:「王爺外冷內熱,您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了。」

  顏惜寧敷衍的點點頭,心里卻在控制不住的吐槽。相處久了?第一次見面他的名聲就毀了,再相處下去,他被賣了都不知道。

  眼見冷管家還在熱情的推銷他們家的王爺,顏惜寧果斷轉移話題:「冷管家,聞樟苑缺一些東西,不知道能不能幫忙置辦一二?」

  冷管家有些無奈:「王妃,您真的不多問問王爺的事情?」

  宮里的妃嬪為了打探陛下的喜好,會對陛下身邊伺候的人小心討好。他話都說道這份上了,王妃怎麼一點都不關心?

  顏惜寧呵呵一笑,與其了解姬松,他還不如了解他的小院子去。

  ————

  一夜春雨後,院中的土吸飽了水分,青磚的縫隙中冒出了點點綠意。顏惜寧清楚的認知到,春天快到了,他得抓緊時間搭建他的菜園了。

  前幾天他看好了菜園的位置。他家的院子中有一條蜿蜒的水渠,水渠的盡頭有一個橢圓形的水池。因為疏於管理,水渠和水池中堆滿了淤泥,上面長滿了雜草。

  只要將水渠里面的淤泥清理出來,湖中的水就能順著水渠流到院子中。他決定將水渠旁邊的石板撬開,再將水渠中淤泥挖出來覆蓋在水渠兩側,這樣他的菜地就有了水也有了底肥。

  被雨水泡松後的青磚很容易撬開,一大早顏惜寧就和白陶兩開工了。沒用兩個小時,水渠兩側的青磚就被撬了起來。青磚下露出了黑色的泥土帶,土帶寬兩米,水渠有多長,它就在旁邊展開多長。

  顏惜寧一邊撬著青磚,白陶一邊跟在後面刨松土地,兩人幹得不亦樂乎。顏惜寧覺得不用幾日,他的菜地就能展露真容。

  開荒種田真的太有成就感了,顏惜寧每天都為了小院的改變而欣喜激動。

  突然之間他聽到瓦片被踩踏的聲音,擡頭一看,只見身著勁裝的嚴柯正踏著北邊的圍墻飛入院中。

  顏惜寧眼睛又亮了,來了!又可以看到嚴侍衛瀟灑的身姿了!

  飛過院墻後嚴柯向著香樟樹的方向落下,他雙手背在身後,右腿屈起,左腿伸直。見顏惜寧看他,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然而當他看清腳下時,嚴侍衛發出了今日份的怒吼:「日,樹枝呢!」

  香樟樹上有一根幹枯的樹枝挺好,高度合適,又方便踩腳。可以這麼說,只要是翻墻的侍衛,每個人都在這根樹枝上落過腳。

  上次聽顏惜寧的話修剪香樟樹時,嚴柯特意留下了這根枯枝。可現在,這根樹枝它不見了!

  整個香樟樹光禿禿,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嚴侍衛在顏惜寧二人的目光下重重的撞到了樹上,他雙手抱著樹幹卻依然無法阻止身體下滑。

  顏惜寧手里的棍棍落到了地上,他感覺嚴柯身上的光環滅了。

  原來大俠撞樹的姿勢也不美麗。





第五章

  8.淤泥的饋贈

  如果時光能倒流,嚴柯希望能回到翻墻前,這樣他不會這麼丟臉的撞到樹上,更不會被顏惜寧他們從樹上揭下來。

  嚴侍衛捧著聞樟苑的大茶缸憂郁的看著天,想死。可是看看石桌上碟子中香噴噴的小圓餅,他又活過來了。

  米粉做的小餅只有半個巴掌大,小小的身軀散發著驚人的香味。兩面金黃的餅胚上能看到一段段細碎的綠色植物,嚴柯覺得小圓餅的香味正是來自於這種植物。

  撚起一塊餅,看似小巧的餅竟然意外的瓷實。餅皮外層經過油煎,米粉結了一層鍋巴。溫熱的鍋巴在指腹上留下了一層淺淺的油漬,鮮美的味道蘊藏在鍋巴下呼之欲出。

  輕輕咬一口,薄脆的外皮碎裂開來露出柔軟的內里。米粉做的東西格外粘稠,咬上一口後鹹香的內里黏黏糊糊的拉長。柔軟綿滑又紮實的口感讓人欲罷不能,只想大快朵頤。

  嚴柯知道這是什麼了,這是春日長在田間地頭的小蒜。每到春日,窮苦人家便會成群結隊去采挖,回來後揉成餅,只需一點食鹽便調味能給人無窮的滿足感。

  茶缸中盛著的不是白開水,而是棗香濃郁的紅棗茶。一粒粒煮得圓胖的紅棗沈在底部,淺褐色的茶水飄著絲絲熱氣,捧在手心中沈甸甸暖烘烘。

  吃一口餅,喝一口棗子茶,嚴柯感覺自己的胃熨帖了不少,連帶著身體的痛也不那麼明顯了。

  他擡頭看向正在忙碌的顏惜寧二人,這對主仆正忙著在開辟出來的菜地外碼上一層青磚。

  顏惜寧穿著粗布衣衫,他半蹲著身子,雙手快速將散亂的青磚交疊。隨著他的擺弄,青磚在泥地旁形成了一道高一尺寬五寸的台階。

  他身處泥濘中雙手沾滿了泥土,唇角卻快樂的上揚。紛亂的雜事經過他的手,就變得無比的順暢。他眼中有光,笑容滿足又恬淡。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尋死?

  嚴柯剛開始想不通,現在他有些明白了:或許正是因為死過一次,才明白活著的可貴。

  現在的顏惜寧安分守己還能自給自足,嚴柯相信這樣的顏惜寧絕不會再做傻事。

  守在聞樟苑外的部下應該也能酌情撤逐步撤開了吧?王府外暗潮洶湧,府中精銳應該留在王爺身邊……

  等顏惜寧和白陶兩將菜地兩側的青磚都安放完畢之後,白陶終於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顏惜寧:「寧大哥,嚴侍衛盯著你好久了。」

  顏惜寧小心翼翼的瞅了瞅嚴柯,好在嚴柯正在吃餅,沒注意自己的動作。細想後他信心十足,他這幾天表現可好,除了冷管家讓自己去配合姬松,他一根發絲都沒飄出聞樟苑。

  顏惜寧自認為沒有得罪嚴柯,那嚴柯為什麼會突然來到聞樟苑呢?瞅瞅嚴柯一口接一口吃小蒜餅的樣子,他悟了!

  於是他輕快的對白陶說道:「他可能是被小蒜餅的香味吸引來的,放心吧!吃飽了他就走了。」

  有誰能抵擋小蒜餅的香味呢?當然沒有!

  現挖的小蒜,配上潔白細膩的米粉,調味後做成小餅放在鍋里一煎,就算神仙都得聞著香味下來!

  顏惜寧一直覺得春天的野菜中,小蒜餅龍頭老大的位置無法超越!

  嚴柯手一哆嗦,茶缸里面的棗子茶劇烈的晃動著,小蒜餅卡在喉嚨口噎得他直翻白眼。顏惜寧竟然覺得他是來蹭飯的!他是這種人嗎?!

  悲憤的嚴柯錘了錘胸口,氣理順了之後,繼續咬了一口餅。

  白陶覺得他家主子說的對,早上主子煎餅的時候,回廊盡頭的侍衛們都伸長著脖子呢!

  看著嚴侍衛吃得這麼歡,白陶又驕傲又擔憂:「少爺,你說嚴侍衛將來要是吃你做的東西吃上癮了怎麼辦?他會不會經常來蹭飯?」

  嚴柯忍不住瞪了白陶一眼,這小廝一點眼力勁都沒有,他堂堂王府侍衛統領,能貪這口吃的?!豈有此理!

  氣呼呼的嚴柯將茶缸底部的棗子撿起來丟到了嘴里,嗯!真甜!

  青磚碼好之後,顏惜寧的菜地已經可以看出雛形。接下來只要將水渠中的淤泥清理出來覆蓋在青磚搭建的菜地中就行了。

  顏惜寧褪下鞋襪,卷起褲腿,拿起鐵鍬。

  眼見顏惜寧赤著雙腳往淤泥里面踩,嚴柯再也顧不得撿棗子吃了。他將茶缸往石桌上一放後猛地站了起來:「你做什麼?!」

  顏惜寧唬了一大跳,他弱弱的解釋道:「我把溝里的淤泥清出來……你放心,我沒想逃。」

  嚴柯上下打量著顏惜寧,眼中的情緒變幻莫測,過了好一會兒他輕嘆一聲:「你是容王妃,怎麼能和山野村夫一樣行事?」

  說來奇怪,他們這些糙漢子平時打個赤膊露個腿再正常不過了,可是換成顏惜寧就不行了。

  嚴柯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看著他們的王妃提著鐵鍬下淤泥,他心里不舒服。

  顏惜寧認真的和嚴柯說著自己的極化:「淤泥可以做底肥,我想把淤泥蓋在兩邊的菜地上……」

  嚴柯掃了掃顏惜寧的腳踝,語氣中帶了一些無奈:「你把鞋襪穿上。」

  顏惜寧還在猶豫:「可是……」

  嚴柯拍了拍手,只見數道黑影帶著風聲咻咻的出現在院中。定睛一看,這不是王府的侍衛們嗎?上次幫忙修屋頂的就是他們。

  嚴柯昂首下令:「按照王妃的意思清理水渠。」侍衛們雙手抱拳動作整齊劃一:「是!」

  訓練有素的侍衛們不知道從哪里摸來了鐵鍬,他們表情堅毅踩進了滿是淤泥的水池中。昨天下了一場雨,水池中的淤泥上變得松軟。侍衛們剛踩上去,淤泥就沒過了他們的小腿。

  嚴柯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顏惜寧:「即便要清淤,也該保護好自己。你怎麼知道淤泥里面有什麼?」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臉頰:「不是很想弄臟衣服。」

  古代的衣服又大又厚重,洗衣服比洗毯子還麻煩。顏惜寧寧願弄臟腿,也不想苦哈哈的洗衣服。

  厚重的淤泥黏在鐵鍬上,需要侍衛們大力的揮著胳膊才能將它們從鐵鍬上甩下來。沒一會兒水池周圍的菜地里堆上了一層黑色的淤泥,濕潤的淤泥中裹著植物的根莖,還夾帶著越冬的小生靈。

  沈睡的小青蛙和小蟾蜍們被迫提前結束了冬眠,它們傻乎乎的從淤泥中爬出來暈頭轉向。而同樣被迫離開洞穴的泥鰍們就活躍多了,侍衛們將漆黑的淤泥剛甩上岸,泥鰍們就滑溜的從泥土中鉆了出來。

  它們扭動著身軀尋找著合適的水源和泥土,想要將自己的身軀隱藏進去。一時間淤泥上到處都是滑動的土黃色的大泥鰍。

  顏惜寧手忙腳亂的穿鞋襪,一邊穿還一邊使喚白陶:「白陶,拿桶來!」

  白陶和顏惜寧配合了數日早已有默契,聽到顏惜寧的話,他二話不說沖向了西耳房。等他出來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個大木桶。

  顏惜寧的動作更利落,只見他快步走到菜地便,隨手一抓就抓住了一條肥肥大大的泥鰍。

  泥鰍身體上有一層黏液,入手滑溜,普通人很難捉住它們。然而顏惜寧的手法很有意思,他伸出食指中指扣住泥鰍的脖子,然後用大拇指頂著泥鰍的脖子向食指中指間的指縫中擠去。

  泥鰍被捉住之後只能徒勞的掙紮著,顏惜寧的手像是一把牢固的鎖,牢牢的鎖住了它們的脖子。

  白陶快速將木桶放在了顏惜寧旁邊,顏惜寧隨手一甩,泥鰍順勢落入桶中。泥鰍突然換了環境之後猛竄,然而竄一會兒後它們就安靜下來了。

  沒一會兒木桶中就多了一層大大小小的泥鰍,它們挨挨擠擠,灰黃色的身體互相摩擦。和肥大的身軀相比,泥鰍的腦袋格外小,一眼看去桶中密密麻麻全是圓筒形狀的泥鰍

  嚴柯看到這種軟體的東西頭皮就開始發麻:「你捉這些做什麼?」

  顏惜寧理直氣壯:「吃啊!」

  嚴柯倒吸一口氣,他不能理解:「王府少你吃喝了?!你怎麼吃這種東西!」

  據他所知,這種魚在城中都是用來喂鴨子的,它們一身土腥味,根本沒人吃。

  顏惜寧有不同的看法:「泥鰍做好了味道挺好的,不信你到時候嘗一嘗就知道了。」

  他喜歡吃泥鰍,也會做泥鰍,尤其是野生泥鰍滋味更是鮮美。只可惜市場上的野生泥鰍越來越少,價格也水漲船高。

  嚴柯斬釘截鐵:「打死我都不會吃這種東西。」

  ————

  聽松樓中,姬松正伏案奮筆疾書。突然之間一陣香味傳入鼻腔,這香味和一般的熏香不同,聞著像是某種食物的味道。

  擡頭一看,只見冷管家垂著雙手低眉順眼的站在他面前。他的桌案上多了一個精致的碟子,碟子中放著兩枚圓圓的餅,他聞到的那股香味正是餅散發出來的。

  姬松眉頭微皺:「這是何物?」

  冷管家恭敬回道:「這是王妃親手做的小蒜餅,請王爺品嘗。」

  姬松目光重新回到書信上:「不吃。」

  冷管家伸出雙手端起碟子正要離開,姬松又發話了:「顏惜寧讓你送的?」

  冷管家連忙解釋道:「回主子,王妃沒有讓人送,是聞樟苑的侍衛送來的。」

  姬松手中的筆停下了,他若有所思:「侍衛?」侍衛怎麼會送兩塊餅來?

  姬松眼神銳利:「嚴柯何在?」

  冷管家欲言又止,在姬松的眼神壓迫下,他艱難的開口了:「嚴統領在聞樟苑……抓泥鰍。」

  姬松:……

  作者有話要說:

  松松:上次修煙囪,這次抓泥鰍,你還有什麼招式都放出來吧。

  阿寧:可是……他們抓得很帶勁啊!

  侍衛們:有誰能拒絕抓泥鰍?!





第六章

  9.紅燒泥鰍(上)

  泥鰍滑溜,想要抓住不容易,然而抓泥鰍的樂趣就在於此。當捏住泥鰍和身體同粗的脖子,並將它們順利丟到桶中時,心中的成就感與滿足感無法用語言形容。

  顏惜寧主仆捉得不亦樂乎,這時候他們已經忘記了洗衣服的痛苦了。他們的衣衫上滿是泥鰍甩出的泥點子,臉上也臟成了花臉貓。

  快樂感染了清淤泥的侍衛們,沒過多久侍衛們也加入到了捉泥鰍大軍中。

  說不清是誰率先丟了一條泥鰍到土里,接下來大大小小的泥鰍們甩著尾巴從四面八方落到了木桶中。侍衛大哥們十八般武藝全部上陣了,別看他們繃著臉,可每個人的動作都不慢。

  誰能想到彎彎曲曲的水渠中竟然躲藏著這麼多的泥鰍,沒多久,木桶中裝了半桶泥鰍。

  顏惜寧取了木盆來,他個頭比較大的泥鰍放到了木盆中,小一些的泥鰍留著放生。

  他一邊挑選泥鰍一邊感嘆:「泥鰍好肥啊!嚴侍衛,你和兄弟們今天中午在我們家吃飯吧?」

  聞樟苑的廚房已經可以做飯了,即便王府仆役忘記送飯菜,他也能靠現有的食材支撐一段時間。等菜地中的菜長出來,只要有糧食,他就不會挨餓。

  現在的顏惜寧已經有底氣邀請客人來家里吃飯了。這是可喜的進步!

  然而嚴柯堅定的拒絕了他:「謝了,不用。」

  他們可是王府中最精銳的侍衛,一日三餐都有專人負責,怎麼能隨意吃不熟之人給的東西?傳出去顏面何在?

  泥鰍們在木盆中尋了一個角落便安靜了下來,擁擠的泥鰍之間起了一層黏液。一般而言,秋天的泥鰍最肥美,然而盆中的泥鰍們也不瘦。

  這主要因為旁邊的湖,聽聞湖中有一群錦鯉,每天都有專人喂養。散落的魚飼料成了泥鰍們最好的食物,因此聞樟苑的泥鰍們在土里睡了一冬後還能如此的肥美。

  顏惜寧圍著木盆走了一圈後,決定將一部分泥鰍紅燒。

  他去廚房中溜了一圈,等出來時右手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左手提著一個竹子編制成的筲箕。

  他蹲在了木桶旁邊,雙手合十對著木盆作揖:「對不起啊。一路走好。」

  人活於世殺生求生是本能,他不是素食主義者,相反他還挺喜歡吃葷菜。而吃葷就意味著要奪取別的生靈的性命,他能做的只有不濫殺不虐殺。

  話音落下後,他舉起剪刀對準了一條泥鰍的脖子。手指輕輕一合攏,剪刀口快速收緊,泥鰍的脖子應聲而斷。鮮紅的泥鰍血流了出來,泥鰍的身軀微微彎曲,再也沒辦法劇烈蹦跶了。

  隨著哢嚓聲不斷響起,木桶中的泥鰍們腦袋紛紛和身體告別。估計能燒大半鍋泥鰍後,顏惜寧終於停止了殺戮。

  他隨手從盆里撈起一條泥鰍,半截剪刀順勢塞入泥鰍肚子里。輕輕一劃拉後,泥鰍的肚皮就被破開了。此時只要用剪刀將泥鰍肚子中的內臟挑出來,泥鰍就算處理幹凈了。

  顏惜寧將沾著血的泥鰍放在了旁邊的筲箕中,他動作麻利,讓旁觀的嚴柯都看傻了眼。

  眼見筲箕中的泥鰍一條接一條堆成了一堆,嚴柯終於忍不住了:「你小時候吃過這個?」

  顏惜寧沒多想,他隨口說道:「是啊,小時候吃過。」

  爸媽還沒在城里買房子之前,他家住在鄉下。那時候農村里面泥鰍田雞到處可見,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爸爸會捉魚,春夏季的晚上,他經常背著魚簍子出去,回來的時候魚簍里面總會有些收獲。

  他媽媽做得一手好菜,不管是大魚還是小蝦,在媽媽手里都能變成下飯的美味。

  話傳到嚴柯耳中卻不是這個意思了。

  說起來顏息寧也是個倒黴蛋,原本沖喜的事輪不到他,可架不住他有個偏心的老爹。顏伯庸不想讓自己的嫡長子嫁給他們主子,就將私生子推了出來。

  本以為他是個紈絝子弟,沒想到他竟然連泥鰍都當成美味。難以想象他在尚書府的這些年是怎麼活下來的。

  嚴柯眼神變了又變,他語帶同情:「你也不容易。」

  顏惜寧爽快的笑了:「還好啊。」雖然他的小家庭後來遭遇突變,可他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後來苦難的日子里,只要他想起幼年的甜,就覺得沒什麼熬不過去。

  他起身端起了筲箕招呼嚴柯他們:「我去洗泥鰍。」

  自從東邊的院墻倒了之後,顏惜寧就發現了新世界。

  石橋對面是湖心島,這個島比聞樟苑還要大上四五倍。可能是怕水土流失,島周圍用石頭堆砌成台階,而這些台階便是最好的碼頭。

  而湖心島上雜草叢生野藤遍地,儼然已經成了一片荒地。荒地有荒地的好處,早上吃的那一窩小蒜就是從荒地的邊緣挖到的。

  走過石橋右轉,顏惜寧來到了離他最近的碼頭處。他熟練的踩著石頭走到離水最近的台階上,然後撩起衣擺彎腰蹲下。

  筲箕在清水中蕩了幾下後,泥鰍們身上肉眼可見的黏液和血漬紛紛從筲箕孔中溜走。洗過澡的泥鰍們幹幹凈凈,看著特別新鮮。

  顏惜寧伸手在筲箕中淘洗著泥鰍,此時他聽到耳邊傳來了嚴柯的聲音:「你知道你現在站的是什麼地方嗎?」

  顏惜寧擡頭一看,只見嚴柯站在石橋上,他雙手環胸,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顏惜寧笑問:「什麼地方?」

  嚴柯環視了一圈:「這里是王府的禁地,曾經的品梅園。陛下最愛的嬪妃曾經住過的地方。」

  顏惜寧熟練的將筲箕從水里撈起來掂了掂:「哦。然後呢?」

  嚴柯深深的看向顏惜寧:「那位妃子有傾城之貌,深得陛下厚愛。可天妒紅顏,有一天晚上品梅園起了大火,妃子被活活燒死在這里。可憐紅粉佳人,香消玉殞魂斷品梅園。」

  顏惜寧跟著唏噓了一下:「可憐哦。」

  嚴柯話還沒說完,接下來說的話才是重點:「那之後,賞梅園就鬧鬼了。一到晚上,梅園中就傳出聲聲哭喊,有人看到湖畔有粉衣女人起舞。你住在聞樟苑這麼久,晚上有沒有聽到女人哭喊的聲音?」

  嚴柯的語調森然,說這話時,白陶正提著木盆從他身後路過。

  顏惜寧還沒說話,白陶嗷的一聲嚎了出來,手里的木盆也被他丟到了一邊:「娘耶!!鬧鬼啦!!啊啊啊——少爺我怕!」

  嚴柯他本來想嚇一嚇顏惜寧,卻被白陶嚎得腦瓜子嗡嗡的。他面容抽搐的瞪著白陶,這小廝的嗓門比戰鼓還要響!

  白陶嗷嗷的叫著飛奔向了他家主子:「難怪這兩天晚上我聽到苦啊苦啊的聲音,原來是女鬼在哭!少爺!怎麼辦啊?」

  白陶哭起來的樣子特別醜,他嗓門還大,抱著顏惜寧哭的時候顏惜寧感覺耳邊有個高音喇叭在炸響。

  顏惜寧橫了嚴柯一眼,他安撫的拍拍白陶的肩膀:「那不是女鬼在哭,是噪鵑在叫。噪鵑是一種鳥,叫得不是很好聽。」

  白陶掛著眼淚拖著鼻涕將信將疑:「真的嗎?」

  顏惜寧認真道:「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白陶這才放松下來,然而沒等他徹底放松,就聽嚴柯補刀了:「大火之後,那位妃嬪的遺骸被燒成了灰,迄今為止她依然沈睡在品梅園。」

  嚴柯是故意的,他在報覆顏惜寧。誰讓顏惜寧手賤鋸了枯樹枝害得他撞樹?

  白陶哭得更大聲了:「少爺,我怕!」

  顏惜寧恨不得把嚴柯吊起來抽一頓,白陶膽子小,被他這麼一嚇,今天白天好不了了,說不定還得持續到晚上。

  嚴柯陰惻惻的笑著:「小家夥,你今晚眼睛一睜,說不定能看到品梅園的那位貴妃站在你面前哦。」

  白陶哭得更大聲了,顏惜寧哄都哄不好了。他氣急:「嚴柯!你嚇唬孩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嚴柯慢悠悠的說道:「我沒想嚇他啊,我只是在對你介紹品梅園的來歷罷了。」

  顏惜寧根本不在乎這些:「江山由白骨堆成,普天之下哪一寸土里沒有亡魂?」

  他溫聲安慰白陶:「別哭啦,我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想能做陛下貴妃的姑娘,一定溫柔賢淑,她不會害我們。」

  這下輪到嚴柯楞住了,品梅園的傳說能嚇住他手下的新人,卻唬不住顏惜寧?他若不是特別膽大,便是特別坦蕩。

  顏惜寧一手提著筲箕,一手扯著抽抽搭搭的白陶往聞樟苑走去,路過嚴柯身邊的時候他瞪了嚴柯一眼:「嚴侍衛,你下次再嚇唬白陶,以後就別想吃到我家的飯了。」

  嚴柯揉揉鼻子氣勢弱了幾分,其實顏惜寧做的東西挺好吃的,他願意代替他的部下們以身試菜。

  廚房的煙囪中冒出了青白色的炊煙,白陶腫著眼睛抽著鼻子坐在竈膛後面燒火。火光印在他的臉上,小雀斑格外清晰。

  嚴柯翹著二郎腿坐在顏惜寧專用的椅子上說著風涼話:「男子漢大丈夫,一點膽色都沒有。到了危急關頭能指望你做什麼?」

  白陶眼淚又在眼眶里面轉了,他聲音顫抖中氣不足:「我,我會保護少爺!」

  嚴柯呵呵笑了兩聲:「還敢頂嘴。」

  這時顏惜寧捧著一把配菜從廚房外走了進來,嚴柯趁機道:「把你的小廝交給我練練?在我們侍衛隊呆月余,還你一個不一樣的小廝。」

  白陶眼淚嘩的一下掛了下來,他頭搖成了撥浪鼓:「少爺,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顏惜寧將手里的配菜放在桌子上:「你別嚇唬白陶,他哪里經得住你們操練?」

  王府的侍衛從小習武,他們需要經過層層選拔才能留下。白陶這麼嬌氣,到他們手里,一天得哭十三次。

  突然間嚴柯放下了二郎腿,他站了起來:「你拿這個做什麼?」

  顏惜寧不明所以:「什麼?哪個?」

  他看了看自己找出來的配菜,一塊老姜、幾根辣椒、兩頭蒜還有一把紅蔥頭。本來應該加上一把小香蔥,可小香蔥還沒來得及發芽。

  嚴柯捏起一根細長的紅辣椒:「這個磨碎後塗在兵器上,能讓對手的傷痛加倍。浸泡過辣椒的水用來審訊犯人,效果也很好。」

  他神情嚴肅:「這東西哪里來的?」

  顏惜寧溫聲解釋道:「我讓冷管家給我找來做菜用的。你放心,這個沒有毒。」





第七章

  10.紅燒泥鰍(下)

  如今是楚遼朝平遠三十二年,即便顏惜寧歷史匱乏也知道,在他所知的歷史中,沒有楚遼這個國家,更別提楚遼往上那些名字都沒聽過的朝代了。

  顏惜寧先前在擔憂,怕自己需要的東西楚遼沒有。沒想到楚遼物產豐富,他要的東西找得八九不離十。只是這些東西在楚遼的用法和他認知中的用法不太一樣。

  就拿辣椒舉例。辣是一種痛覺,不是味覺。在他老家辣椒是一種菜,吃法多種多樣,喜歡吃辣椒的人一頓不吃就會覺得少了點什麼。

  而在楚遼辣椒是藥鋪中的一味藥草,普通百姓不會用它來做菜。

  嚴柯表情扭曲:「你用這做菜?」

  顏惜寧笑著將辣椒從嚴柯手里接了過來,他熟練的剪開辣椒蒂將里面的辣椒籽抖出來:「稍微加一點辣椒味道會好一點,你放心吧,一會兒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他熟練的將辣椒剪斷,姜塊紅蔥頭切片,大蒜去皮拍扁……當配菜處理好時,此時鍋里的水也開了。

  氤氳的霧氣從竈台上蒸騰而起,每當到了這個時候顏惜寧就無比慶幸:幸虧楚遼不是他所知的古代!這里冶鐵技術很成熟,看竈台上的兩口鐵鍋又黑又深,和他在老家用的沒什麼區別。

  若是穿越到了沒有鐵鍋的時代,沒有他熟悉的食材,吃飯只能蒸或者煮……顏惜寧覺得自己會瘋。

  泥鰍身上有一層黏液,這層黏液用開水一燙就能輕松擼掉。他舀起一大勺開水往筲箕里的泥鰍身上澆去,水霧彌漫中,泥鰍身上起了一層乳白色的膜。

  澆了兩勺開水後,每一條泥鰍身上都出現了一層白色的膜。顏惜寧捏著左手捏著泥鰍脖子部分,右手拇指食指順著泥鰍身子一擼,白膜就像一層衣服一樣被快速除去。

  去除了白膜的泥鰍表皮變得清爽,堆在一起的時候再也不會四下滑溜了。

  處理好泥鰍身上的白膜後,顏惜寧便開始正式做泥鰍了。

  楚遼人用的油以動物油脂和菜籽油為主,聞樟苑的油便是菜籽油。鍋熱後,他舀起一勺菜籽油順著鍋邊澆了一圈。

  菜籽油聞著香,可是油煙特別重。涼油與熱鍋一接觸,青色的油煙便滾滾而起。金色的油脂堆積到了鐵鍋底部,上方堆起了一些金色的泡泡。

  等泡泡漸漸消散時,顏惜將小碗中除了辣椒以外的配料都倒入了鍋中。

  配菜中的水分和熱油相遇,發出令人心動的刺啦聲,姜蒜獨有的香味猛烈的炸開。

  嚴柯環著雙手站在竈台邊,他一瞬不瞬的盯著顏惜寧。顏惜寧翻炒配菜的樣子還挺有氣勢,鍋中煙熏火燎他氣定神閒。

  等鍋中配菜炸成好看的金色時,小碗中剩下的幾段幹辣椒才有了用武之地。辣椒下鍋後,油煙味中多了絲絲辣味,聞著倒是還好。

  稍稍翻炒後,顏惜寧便將配菜盛出放在了一邊。嚴柯看不懂他的操作了:「你在做什麼?」

  顏惜寧不緊不慢的解釋道:「配菜的香味需要先激發出來,稍後燉煮的時候味道會更香。」

  嚴柯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問,為什麼辣椒不和其他的菜一起下鍋。」

  顏惜寧樂了:「你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晚了?!」辣椒都出鍋了,他才問這個問題。

  不過他還是配合道:「幹辣椒容易糊,稍稍炸一下就可以了。」

  嚴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哦。」

  盛出配菜後,鍋底還留了不少底油,顏惜寧在油中撒了一點點細鹽,用鍋鏟在底油中攪合一下後,他將筲箕中濾幹水的泥鰍們一股腦倒入鍋中。

  泥鰍平直的身體遇到熱鐵鍋後開始卷曲,鍋中爆出熱烈的聲響。顏惜寧將鏟子擱在一邊的盤子中,他換了一雙長筷子將堆疊起來的泥鰍分散開貼著鐵鍋,沒一會兒大鐵鍋一周貼了一層卷曲的泥鰍肉。

  這時候撒鹽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即便貼著鐵鍋那一側的泥鰍肉熟了,翻動它們時,泥鰍身上的肉也沒有被粘下來。

  在嚴柯的印象中,魚肉不管怎麼做都會有一股腥味,更別說只能喂鴨子的泥鰍了。可沒想到泥鰍煎制一會兒後,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順著他的口鼻直往五臟六腑中鉆。

  他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聞著挺不錯。」

  顏惜寧笑著應了一聲:「煎好之後再燉煮,味道會更好。」

  煎泥鰍急不得,泥鰍皮下蘊藏著豐富的脂肪,煎制到一定程度之後會爆開。當鍋中傳出細微的爆裂聲時,顏惜寧放下筷子蓋上了鍋蓋。

  鍋蓋下泥鰍們正接受鐵鍋的洗禮,竈台邊,顏惜寧正接受嚴柯的審視。嚴柯似笑非笑,這讓顏惜寧有一種正在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還好顏惜寧臉皮厚,他早就對嚴柯免疫了。

  等揭開鍋蓋時,鍋中的泥鰍們已經煎得兩邊的皮上出現了一層金色的鍋巴。誘人的煎魚香味撲鼻而來,饞得白陶探出了身體眼巴巴的看向鍋子。

  當香味到達頂峰時,顏惜寧往鍋中澆了兩勺開水。開水一入鍋,煎泥鰍的香味被沖淡了一些。

  開水正好沒過泥鰍,金色的泥鰍們在開水中尋到了自己的位置,它們隨著滾沸的開水微微的動著。溫度讓油脂快速乳化,清澈的開水很快變成了乳白色。。

  這時候事先炸好的配菜有了用武之地,顏惜寧將它們倒在了湯汁中。隨後他在鍋中加入了適量的白酒、白糖和醬油。

  楚遼的醬油很醇厚,質地像膏。只要小小的一勺,乳白色的湯汁就染上了好看的棕紅色。

  品了品湯汁的鹹淡後,顏惜寧往鍋中加了一小勺鹽。做好這一切之後,他蓋上了鍋蓋:「白陶,火不要太大,就這樣慢慢燉煮。」

  白陶得令:「好嘞,少爺!」

  趁著泥鰍燉煮的功夫,顏惜寧打開碗櫃從最下方翻出了兩個最大的盤子:「應該差不多了吧……」

  嚴柯隨意問道:「什麼差不多?」

  顏惜寧道:「泥鰍做好之後用這兩個盤子裝了帶走。」

  嚴柯這才意識到顏惜寧之前說過‘讓你們嘗嘗我的手藝’不是開玩笑。

  嚴柯擺擺手:「算了吧,名義上你是我們的王妃。要是傳出去做侍衛的吃王妃親手做的飯,主子臉上無光。」

  顏惜寧幽幽的說道:「早上你吃的小蒜餅和棗子茶,是我親手做的。」

  嚴柯:……

  有生之年第一次體會吃人嘴短的意思。早知道早上不該大快朵頤,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大半個小時後,鍋中的湯汁漸漸收幹,此時泥鰍的鮮香味飄出廚房,香了整個聞樟苑。

  揭開鍋蓋一看,鍋中的泥鰍們條條完整。煎過的魚皮中裹著濃稠的汁水,原本緊致的魚皮微微臌脹,有些已經兜不住內里的肉了。金燦燦的泥鰍們袒露著肥美的身姿,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顏惜寧在小碗中夾了一條泥鰍,他將碗放在了竈台邊:「嘗嘗味道?」

  嚴柯正在糾結要不要當以身試毒時,卻見旁邊猛地伸出了一雙手。白陶熟練的抓起筷子抱起了碗,他夾著泥鰍對著魚背就是一口。

  嚴柯:!!!這小廝下手的速度也太快了!他還沒考慮好,泥鰍就被他搶了!

  白陶啃了一口泥鰍後讚不絕口:「好吃啊!少爺!好好吃!」

  說著他將泥鰍的後半段塞到口中,他嘴巴一抿筷子拖著泥鰍的上半身往前拽。魚尾部分肥美的魚肉被吸走,只剩下一條完整的骨頭。

  嚴柯瞪著白陶,這膽小的小廝為了一口吃的竟然無視了他的眼神殺?!泥鰍得好吃成什麼樣啊?能讓他拼成這樣?

  這里面不是放了辣椒嗎?難道不辣嗎?

  白陶美滋滋的砸著嘴,尾鰭被他吞到了腹中。他舔舔嘴角又將泥鰍上半段塞到嘴里,沒一會兒泥鰍就成了一條骨架,即便這樣白陶也舍不得丟。他細細的舔著骨頭上殘留的絲絲魚肉,恨不得連魚骨都嚼了吞下去。

  顏惜寧關切說道:「你慢點吃,鍋里很多。怎麼樣?味道還好嗎?」

  白陶忙不疊的伸出大拇指連連點頭:「好吃!少爺做的泥鰍天下第一!」

  太美味了!他還想再來一條!

  當然顏惜寧一定會滿足他的要求,白陶心滿意足的捧著半碗泥鰍坐到了他的凳子上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顏惜寧夾起另外一條泥鰍放到空碗碗里,他準備自己試試味道。可是剛放好就見身邊伸出一雙手,扭頭看去,就見嚴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顏惜寧笑著將小碗和筷子放到了嚴柯手里:「嘗嘗?」

  嚴柯唾棄自己,他不是好吃的人,怎麼到了聞樟苑就破功了?唾棄完了後,他又安慰自己:他只是想試試用辣椒燒的泥鰍是什麼味道。他不是嘴饞,只是在排除隱患!

  想通了之後,嚴柯夾住了泥鰍的身體。筷子稍稍一用力,泥鰍身上的肉就碎裂開來。由此可見魚肉軟爛成了什麼樣!難怪白陶一吸溜就能吸走半條肉。

  金黃色的魚身熱氣騰騰,鮮美的味道引得嚴柯口舌生津。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泥鰍背,鮮美的滋味立刻充盈了口腔。

  出乎他意料的是肉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入口即化,泥鰍肉的存在感非常強。酥爛的魚皮下,魚肉細嫩無比。

  顏惜寧放的調味品恰到好處,那些配菜絲毫沒有搶占魚肉的風頭,魚肉在調味料和配菜的共同作用下鹹淡適口越吃越鮮,細細回味後魚肉還有微微的甜。

  至於辣椒?他根本沒感覺到辣味!

  這泥鰍比他之前吃的湖三鮮還要美味數倍!

  嚴柯以前沒吃過泥鰍,他一直以為泥鰍像刀魚一般滿是惱人的細刺,沒想到一口下去他半根細刺都沒吃到。泥鰍肥美,滾圓的身軀帶給人無窮的滿足感。

  沒一會兒,他筷子上的泥鰍就變成了細長光滑的骨頭。

  誰能想到泥鰍醜醜的身體里竟然蘊藏著這麼鮮美的滋味?!不行,他要再來一條!

  作者有話要說:

  侍衛:老大不是不吃泥鰍嗎?

  嚴柯:誰說我不吃泥鰍!誰說的!繞王府跑十圈!╭(╯^╰)╮





第八章

  11.春在溪頭薺菜花(上)

  嚴柯一口氣吃了五六條大泥鰍,放下碗筷時他讚不絕口:「很不錯。」

  顏惜寧不知道,這是威嚴的嚴統領給出的最高評價。王府的廚子做出來的菜能得到他一句‘好吃’點評,就能得意半個月。

  顏惜寧將鍋中的泥鰍一條條碼在盤子中:「你看,辣椒也沒有那麼可怕對不對?適當放一點辣椒,可以增加不一樣的風味。」

  嚴柯回味著泥鰍的味道:「嗯。」

  辣椒沒有毒,禦醫曾說過它有驅寒消食的功效,可到現在為止沒有幾個人敢以辣椒入饌。顏惜寧不但用了,還能將味道調得這麼好,想來沒入王府之前一定吃了不少。

  想到這里,嚴柯又在心中又問候了顏伯庸祖宗十八代。顏伯庸執掌戶部,顏家是高門大戶,做事卻這麼離譜。

  顏子越在迎賓樓請同窗吃酒一頓飯花了百兩銀子,顏惜寧卻在家里嘗百草。同樣是他顏伯庸的孩子,雖說嫡庶有別,但是這待遇差別猶如天淵。

  嚴柯慎重的思考了片刻,如果易地而處他該如何是好。思考後他沈重的得出了一個結論——他沒辦法像顏惜寧這樣雲淡風輕什麼都不在乎。

  顏惜寧哪里知道嚴柯心中所思所想,他正認真的將泥鰍們堆成形狀完美的錐形。他只留一小碗泥鰍,剩下的被他打包裝在了食盒中:「這些帶回去給兄弟們加餐。」

  剛剛是他沖動了,聞樟苑還沒收拾好,他還需要王府仆役送飯菜。如果侍衛們真在這里吃飯,他拿不出足夠的菜。

  不過等一兩個月後,這種情況就能好轉。只要菜園里面的菜開始生長,他就能逐步實現自給自足。

  嚴柯也不和他客套:「謝了。」

  說完他提著食盒飄出了廚房,顏惜寧跟著他的腳步走到了院中。

  只一眼他就楞住了:他眼前出現了一片黑色的菜地,青黑色的淤泥覆蓋了水渠的兩側。侍衛們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離去前,他們細心的將淤泥劃開,確保每一塊菜地中的泥差不多高。

  菜地中間的水渠中,潺潺的流水淌過底部的青磚匯聚到了形狀不太規則的水池中。稍稍有些渾濁的流水在水池中短暫的停留後,便順著另一側的水渠流淌了出去。

  看著這片土地,顏惜寧的眼眶微微發熱了。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菜地啊!

  爸爸在世的時候一直告訴他:人勤地不懶。土地最能回饋人類,付出多少勞動,就能收獲多少東西。只要有一塊地,只要自己勤快,就能活下去。

  他擁有了一塊地,就擁有了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資本。

  顏惜寧對著嚴柯感激的行了個大禮:「謝謝你們。」

  嚴柯手忙腳亂的回禮:「王妃言重了!為主子解憂是屬下分內之事,以後若有需要出力的活,只管喚我們。」

  顏惜寧笑而不語,這群侍衛神出鬼沒,他怎麼知道怎麼喚他們?而且他覺得聞樟苑也沒什麼事是他自己做不成的,他都有地了,還有什麼能難倒他?

  嚴柯提著食盒離開聞樟苑時回頭看了一眼,顏惜寧正蹲在菜地旁邊,即便隔了這麼遠,嚴柯都能看到他面上滿足的笑容。

  嚴柯心里冒出了一個念頭:顏惜寧入府或許是上天的安排,這樣的人難道比顏子越差嗎?

  等嚴柯提著食盒回到居所時,他的部下們一窩蜂的湧到了門口。領頭的衣衫上沾著泥點子,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嚴柯一出現,就見侍衛們對著他笑容諂媚眼冒綠光:「嘿嘿,老大~」

  嚴柯哪里不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麼?他將食盒遞給了離他最近的部下:「先給主子挑一份。」他得回去換點藥。

  部下掂著食盒眉開眼笑:「放心吧老大!」

  說完他提著食盒向著飯堂狂奔而去:「兄弟們!王妃做了好吃的!別搶別搶,先把老大和主子的那一份留出來!」

  王妃的手藝太好了,不起眼的泥鰍被他燉得香飄數里,那味道比王府廚子燉肉還要香。他們在院子里面苦哈哈的挖淤泥,統領卻在廚房里面大快朵頤。幸虧他們定力好,不然早就丟了鐵鍬湊到廚房中去了。

  嚴柯唇角微微上挑:「沒出息。」幾條泥鰍而已,瞧瞧這群沒見過世面的!

  等他換完藥來到飯堂外時,飯堂中傳來了喧鬧聲,這是只有王府廚子做了好菜才有的反應。

  一跨入飯堂,部下們的讚美聲四起:「統領!這個魚太好吃了!」「酥爛鮮香,老大讓王妃多做些啊!」「是啊是啊,根本不夠分啊!」

  嚴柯神情嚴肅,卻滿眼縱容:「你們也知道聞樟苑的那位是王妃,他不是廚子。嘗個味道就行了,哪里能敞開肚皮吃?」

  再說了,這群家夥都是飯桶,若是敞開了吃,顏惜寧根本來不及做飯菜。

  不過嚴柯有一種感覺,泥鰍是一道開胃菜,聞樟苑將來會有更多的美味等待他們品嘗!只要和顏惜寧打好關系,何愁將來沒好吃的?

  說話間他終於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後背剛靠到椅背,他面部微微抽搐了幾下:「嘶。」

  刑堂的那些混蛋下手不知輕重,他後背皮都脫了一層。

  嚴柯剛坐定,就有仆役雙手捧過一碗飯。看著一大碗飯,嚴柯總覺得自己不餓。不應該啊,往常到了這個時辰,他早已饑腸轆轆。

  哦!想起來了,他在聞樟苑吃了餅喝了茶。米粉做的小蒜餅不容易消化,難怪到現在都沒感覺到餓。

  算了,他吃幾條泥鰍對付一下吧?

  於是他向著面前的食盒伸出了筷子,筷子很快就觸到了底部盤子,可夾了幾下後卻什麼都沒碰到。嚴柯探頭一看,只見食盒中兩個盤子光溜溜,只有一點殘留的汁水。

  嚴統領嘴角抽抽:「日。」他的泥鰍呢!

  屬下們見他表情不好,連忙從一邊端出一個小碟子:「老大,你的在這兒!給你留著呢!」

  不看還好,看了之後嚴柯差點沒閉過氣去。只見小碟子中橫著一條半泥鰍,那半條明顯是從某位兄弟嘴里奪下來的,上面還粘著飯黏子。

  嚴柯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我就不該相信你們!」

  被罵的部下也不惱,他嘿嘿的笑著憨憨的撓著頭發:「太好吃了嘛~」

  面對追隨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嚴柯自然不會為了幾條泥鰍同他們置氣。他將小碟子放到桌上:「給主子的留了嗎?」

  部下雙眼一亮:「留了!」

  說著他獻寶似的捧來另一個小碟子,碟子中橫著一條孤零零的泥鰍:「經過兄弟們對比,這條最大最肥!這條獻給主子!」

  嚴柯眼前一黑,他表情扭曲,憋了好一會兒後終於吐出了一個字:「日……」

  接下來的幾日天氣晴朗,淤泥在陽光下逐漸變得幹燥。顏惜寧提著鋤頭將大塊的淤泥錘成小塊,又在泥土中摻了一些草木灰。在府中工匠的指導下,他種下了第一批種子。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是煎熬的,也是充滿希望的。

  這幾天早上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蹲在菜地旁邊看他的種子們有沒有發芽,首先響應他期待破入而出的是青菜。就在今天,他看到菜地中冒出了一層朦朧的綠色,頂著圓溜溜菜籽殼的小嫩芽們好奇的探出了腦袋。

  顏惜寧蹲在菜地邊笑得瞇起了眼睛,看,他的土地給他回報了!

  正在這時,白陶提著一個大籃子回來了:「寧大哥!菜來了!」

  從聞樟苑開始紅燒泥鰍後的第二天,顏惜寧便決定自己做飯。只要定期送一些蔬菜肉食來,他和白陶就不會餓著。

  不是他清高看不上王府廚子做的東西,而是前幾日下雨,送飯的小婢女淋了雨回去就發了高燒。聽到白陶說這事後,他心里很過意不去。

  反正早晚得獨立,早幾日有什麼關系!同冷管家說了這事後,仆役們便送來了新鮮的蔬菜和肉類。

  顏惜寧快步上前接過竹籃,低頭一看,只見籃子中放著兩根蕪菁,一把嫩韭,一把葵菜,一只老母雞和一刀胳膊長的五花肉。所有的蔬菜和肉類又新鮮分量又足,一看就是精挑細選的。

  顏惜寧笑道:「好新鮮的菜!你感謝送菜來的人了嗎?」

  白陶露出了白牙:「說了!對了,剛剛我遇到兩個侍衛大哥,他們問我,今天您準備做什麼好吃的?」

  顏惜寧看了看竹籃中的食材作出決定:「我們吃薺菜肉餛飩,一會兒多做點。」

  聞樟苑現在不止他和白陶兩人吃飯,他們還有客人。

  前幾日他開始收拾品梅園中的林子,當他提著鋸子或者扛著鋤頭走上小橋時,身後出現了兩個不聲不響的侍衛。

  侍衛們憨憨的笑著接過顏惜寧手里的工具後闊步走進了林子,那一刻顏惜寧感覺自己成了沙場點兵的將軍,他指哪侍衛們就打哪。

  短短幾日功夫,品梅園變了個模樣。滿地的衰草和藤蔓變成了堆在石橋一側的草堆,叢生的雜樹被放倒,只留下了幾顆品相不錯的果樹和花樹。

  幸虧侍衛們身強力壯,也幸虧品梅園成為禁地的時間不長,相信不用多久,品梅園就能收拾出大概。

  侍衛們任勞任怨,顏惜寧投桃報李。冷管家給的食材多,他每天中午便多做一些菜招呼侍衛們一起吃。

  然而侍衛們不像嚴柯那樣膽子大,他們不敢在聞樟苑吃東西。顏惜寧就將做好的東西放到食盒里,等侍衛們吃飯時帶回去加餐。

  他發現侍衛們挺給他面子,每次還來的碗都洗得幹幹凈凈。

  對喜歡做美食的人而言,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被人吃光是一種無尚的榮耀,顏惜寧這幾天可有成就感了。

  聽到顏惜寧說薺菜兩個字,白陶有些納悶:「少爺,這里沒有薺菜啊?」

  顏惜寧笑著指了指品梅園的方向:「春在溪頭薺菜花,春天到了薺菜還會遠嗎?」

  昨天收拾品梅園東南角時,他在梅樹下發現了一大片鮮嫩的薺菜,是時候讓這些薺菜們到鍋里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嚴柯:主子,這是王妃親手做的泥鰍,很美味,您嘗嘗。

  姬松:……

  嚴柯:皮酥肉爛,鮮香味美,回味無窮。

  姬松:……

  嚴柯:主子,看在屬下辛辛苦苦為您端來的份上,您嘗一口?保證不後悔。

  姬松:你解釋一下,為什麼這段時間我經常收到一個餅,一口湯,一條泥鰍,一只餛飩?說,我不生氣。





第九章

  12.春在溪頭薺菜花(下)

  林間的雜草藤蔓被清理後露出了幾條青石鋪成的小道,順著小道向著東邊走幾百米就能看到一片廢墟。

  根據廢墟的占地規模和位置,顏惜寧覺得它應是一座規模不小的行宮。行宮被大火焚燒過,木質的柱子半碳化,青黑色的磚石崩裂開來,它們倒在地上沈默的訴說著過去的輝煌。

  第一次看到這片廢墟時,顏惜寧知道嚴柯之前說的話應該是真的。

  這里曾經住著陛下的寵妃,陛下給了她無上的殊榮。可惜寵妃紅顏命薄葬身火海,連帶著品梅園也成了禁地。

  顏惜寧看著廢墟唏噓許久,他雖然沒見過這位葬身火海的貴妃娘娘,但是念在他們是鄰居的份上,顏惜寧在廢墟前點燃了香燭放上了祭拜用的碗筷。

  然而從他放上碗筷的那一刻開始,白陶死都不願靠近廣場了。

  顏惜寧也不勉強白陶,他相信過一段時間品梅園收拾好了之後,不用他招呼,白陶自己就會溜過來。畢竟品梅園中有不少果樹,果子成熟的時候,他不信白陶能坐得住。

  穿過廣場向著東南角前行,沒一會兒就便走到了他發現薺菜的地方。

  品梅園東南角還有幾棵梅樹活著,這些梅樹已經有些年份,它們枝幹粗壯。初春時節,正是梅花吐蕊時。飽滿的枝條上點綴著鼓鼓囊囊的花苞,開出層層疊疊的花朵,遠遠看去像是一片粉白色的雲霞。

  粉白色的花枝下堆積著厚厚的落葉,落葉中隱藏著大片大片的薺菜,這便是顏惜寧的目標。

  薺菜是一種皮實的植物,只要有土壤和水源,不管在哪里它們都能頑強生長。

  一般經過霜凍的薺菜是鐵銹色的,它們會緊貼著地面伸展羽狀的葉片。而梅樹下的薺菜卻不一樣,它們長在衰草下,衰草像是一層厚棉被替它們阻擋了嚴寒。

  別處的薺菜還在經受寒風考驗時,它們還在無憂無慮的生長。因此這些薺菜顏色翠綠,體態修長,鮮嫩無比。

  顏惜寧放下竹籃蹲在了梅樹下,他手舉鐮刀收割著這些翠綠色的精靈。薺菜很幹凈,幾乎沒有黃葉,只要抖去葉片上的樹葉和草枝就不需要額外打理了。

  沒一會兒他便挖了一大籃薺菜,等他提著籃子站起來時,他再一次看見了湖面上的八角亭。亭台離梅林挺近,它古樸莊嚴,像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

  第一次看到這座水上亭子時,顏惜寧覺得它的位置有些奇怪。一般的亭子在山巔在水畔,這座亭子卻出現在了湖心。

  不過仔細一想他便明白了,湖心亭一般用來賞景。這座亭子離品梅園這麼近,想來品梅園繁盛時期,站在亭子里便能欣賞到梅園美景。

  若是單純的亭子,顏惜寧也不會盯著它看這麼久。主要是亭台下方的水中隱約透著一片色彩,仿佛有一塊大花布沈在了水底。

  他瞇著眼看了許久,還是沒能看出所以然來。算了,不為難自己了,還是回去做餛飩吧。

  舒展了一下身體後,他提著竹籃返回聞樟苑,當然中途還在碼頭便順手將薺菜給洗了一遍。等他提著籃子回到廚房時,鍋中燉著的一大鍋雞湯已經開始飄出香味了。

  白陶從竈台後快步走出來:「寧大哥,你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好啦!你看看我做的對不對?!」

  白陶是個好孩子,雖然有些膽小愛哭,但是只要是顏惜寧交代的事,他就會盡心盡力。就比如剛才,顏惜寧讓他熬雞湯剁肉泥,他寸步沒有離開廚房。

  顏惜寧笑著揭開鍋蓋,白色的水汽向著竈台上方騰起。等水汽散開後,他看清了湯的情況。只見滾沸的湯表面飄著一層淺淺的油花,蔥結和姜片隨著湯汁沈浮,湯底白色的雞塊若隱若現。

  這是一鍋還沒燉到位的雞湯,湯中除了蔥姜片外什麼調味料都沒加。但等他將餛飩做好之後,這鍋雞湯將會燉得恰到好處!

  竈台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團粉白色的肉泥, 這是早上冷管家他們送來的五花肉。在白陶的菜刀下,它們已經變了模樣。

  白陶眼巴巴的看著顏惜寧,那一瞬間顏惜寧仿佛看到了一只求主人表揚的大狗。顏惜寧驕傲的豎起了拇指:「做得好!比我預想的還要好!白陶好厲害!」

  白陶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他嘿嘿笑著:「這是我應該做的。對了寧大哥,接下來要做什麼?」

  顏惜寧想了想:「燒開水。」薺菜需要汆燙切碎才能和肉餡攪拌在一起。

  白陶得令:「好嘞!」說著他揭開了小鍋,熟練的在鍋中加了半鍋清水。

  有白陶幫他剁肉,顏惜寧省去了很多麻煩。趁著鍋中在燒水,他取出了揉面專用的木盆,隨後在盆中舀了三碗面粉。

  他家的碗大,三碗面粉紮實的落入盆中堆積了小半盆。將盆放在桌子上後,他往面粉上打了四個雞蛋撒了一勺鹽。

  隨後他取了一雙筷子,細細的將盆中的面粉攪拌均勻。盆中很快出現了大塊的面絮,蛋黃被攪碎,染得面絮成了黃色。

  顏惜寧從鍋中舀了一勺溫水慢慢的往盆中添水,面粉一遇到溫水便快速結團。他眼疾手快的攪散著面粉,沒一會兒盆中出現了一層細碎的面絮。

  此時他終於放下了筷子,洗凈手後,他雙手伸到盆中開始揉面。松散的面絮在他手里慢慢聚集,這是一個很解壓的過程,看著散亂的面絮變成凝實的面團,成就感油然而生。

  當然盆中也會有一些不服管教的面絮面粉,不管顏惜寧怎麼努力,它們始終遊離在大面團之外。

  遇到這種情況,顏惜寧也不惱。他召喚著白陶:「白陶,幫我往盆中添一點點水。」

  白陶從竈台後面竄出來了:「來了來了!」

  隨著碗中的水小心的倒入盆中,最後一點面絮也聚集到了顏惜寧手中。到了此時,木盆的內里和顏惜寧的手上幹幹凈凈,一點面粉都沒沾。

  盆中出現了一個圓溜溜的面團,面團微微泛黃有些粗糙,摸起來也比較硬。顏惜寧將面團放在了盆地,他隨手在木盆上蓋上了一層濕潤的紗布。

  白陶好奇的問道:「寧大哥,這就行了嗎?」

  顏惜寧笑道:「早呢,要先等面醒發一會兒。」

  白陶似懂非懂:「哦~那要醒多久呢?」

  顏惜寧解釋道:「先醒發半個小時,然後揉十分鐘,再然後繼續醒發半個小時。」

  發面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在老家的時候,怕麻煩可以直接去市場買幾塊錢的皮子。然而楚遼沒有市場,他只能按照以往的經驗自己制作皮子了。

  話音落下後,白陶一臉困惑:「寧大哥,半個小時是多久?十分鐘又是多久?」

  顏惜寧被問懵了:「嗯……好問題。」

  楚遼用的是十二時辰計時方法,一個時辰等於老家的兩個小時。

  除了時辰之外,楚遼人還喜歡用一盞茶、一炷香來計時。但是每個人喝茶的時間不同,燒的香也有差別,因此一盞茶一炷香並不能準確的計算時間。

  顏惜寧斟酌了很久,想挑選一個恰當的詞語,可掙紮半晌之後他放棄了。他拍了拍白陶的肩膀:「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在白陶好忽悠,他愉快的應了一聲:「好!」

  面團醒發時,小鍋中的水終於開了。顏惜寧將一籃子薺菜倒入鍋中,別看薺菜看著多,可和熱水一觸碰,它們立刻蔫了。

  廚房中充盈著一股青草味道,青草味中夾雜著薺菜獨有的香味。聞到這股味道,他心里非常踏實。這是春天給予人的饋贈,天生天養的薺菜無需播種施肥,只要掐準時節去采挖,便能品嘗到春天里的一口鮮。

  隨著長筷在鍋中翻攪,鍋里的開水染上了青綠色。翻攪三兩下後,所有的薺菜都蔫了。鍋中的開水也被染成了淡淡的青色。

  這時顏惜寧取過一個放著半盆涼水的木盆,他一手操著筷子一手握著鏟子,在筷子和鏟子共同作用下,鍋中的薺菜們滴答著汁水被挪到了木盆中。

  此時嫩綠色的薺菜變成了墨綠色,浸在涼水中顏色異常醒目。

  薺菜經過汆燙便縮水大半,等顏惜寧將盆中的薺菜擠幹水份放到碗中時,一大籃薺菜只裝了一碗。

  白陶有些失望:「寧大哥,薺菜是不是有點少?」

  顏惜寧樂呵道:「吃薺菜不在乎分量多少,我們取的是它的香味。肉里有了薺菜,哪怕只有一小團,味道也會大不相同。」

  白陶認同的點點頭:「是哦,我小時候天天吃野菜,沒滋沒味還噎人。還是跟著寧大哥好,跟著你吃糠咽菜都好!」

  白陶是顏家仆役的家生子,可是他命不太好,沒等他成年雙親便相繼病逝。

  失去了爹娘的庇護,白陶沒少受欺負。而那時的原主只是個剛從城郊莊子里回到顏府的私生子,府中有頭面的丫鬟小廝都不願意去照顧他。

  於是照顧顏息寧這份‘殊榮’就落到了白陶身上。那時候的白陶只是個拖著鼻涕的孩童,哪里會做伺候人的活?

  白陶第一天到原主的院子里,就搞砸了好幾件事。他嚇得瑟瑟發抖躲在回廊下直哭,可沒想到原主非但沒有打他,還將自己的飯分給了白陶。

  白陶感激的說道:「要是沒有寧大哥,我早就沒了。這世上除了爹娘,寧大哥對我最好!」

  聽到這話,顏惜寧心中一陣酸澀,若是有一天白陶發現自己不是以前的少爺,他該有多難受呢?

  不過只要他在一天,他就會善待白陶一天。想到這里,顏息寧笑道:「別說這些啦,我們速度得快一些了,不然要來不及包餛飩了。」





第十章

  13.不可描述的賞賜

  白陶曾經在顏府廚房里看到廚子們用雞湯煨的餛飩,一只只皮薄餡大的餛飩浸在清澈的雞湯里,府里的婆子端著雞湯餛飩從走廊上路過,香味在數丈開外都能聞到。

  可他從沒吃過府里廚子做的餛飩,他們做的餛飩只有老爺夫人和嫡系的少爺小姐能吃到。

  他知道做餛飩麻煩,當顏惜寧說今天中午吃餛飩時,他開心得都快飛起了。可等他親眼看到顏惜寧調餡兒、搟面、切片,裹餛飩之後,他再也不想吃餛飩了。

  他舍不得他家少爺受累。

  調餡兒還好,少爺做起來還算輕松。然而揉面搟面卻是不折不扣的體力活和技術活,那麼一大團面團,要揉三次醒兩次,醒好後還要將那麼厚的面團搟成薄薄的面皮。

  少爺搟面時,額頭上都滲出汗珠了。

  等顏惜寧將面皮切成巴掌大小梯形的餛飩皮時,他扭頭一看,就見白陶眼眶紅紅的杵在案板旁邊。顏惜寧唬了一跳:「怎麼了?」

  白陶帶著哭腔:「少爺,我以後再也不饞了!」

  顏惜寧:???

  白陶又開始抽鼻涕了:「我再也不想吃餛飩了!」

  顏惜寧:……

  他瞅了瞅木盆中堆疊整齊的餛飩皮,又看看木盆中噴香的薺菜肉餡。最覆雜的工序都完成了,白陶這會兒說他不要吃餛飩了?

  顏惜寧溫聲問道:「為什麼?餛飩不好吃嗎?」

  白陶嗷的一聲:「少爺太辛苦了!嗚嗚嗚,對不起啊少爺,我不知道做餛飩這麼麻煩!」

  顏惜寧心里泛起了陣陣漣漪,他擡手摸了摸白陶的頭發:「這算什麼麻煩?自己吃的東西怎麼能算麻煩?好啦,別哭鼻子了。」

  白陶嗚嗚咽咽:「對不起少爺,我是廢物,我幫不上忙還只會吃。」

  顏惜寧努力的憋著笑,他捏了捏白陶還帶著嬰兒肥的臉頰:「會吃就行了。」

  看來得找點事情分散白陶的注意力,要不然他會吵得自己腦仁子疼。顏惜寧環視一圈,終於找到了能讓白陶安靜下來的辦法。

  此時雞湯已經燉得差不多了,只要加上最後的調味便能出鍋了。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調味料,顏惜寧往鍋中加了兩勺鹽。潔白的細鹽一入鍋,雞湯的香味更加濃郁了!

  顏惜寧連湯帶肉盛了一大碗,清澈的雞湯上覆蓋著一層金黃的油脂,誘人的香味引得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他將雞湯擱在竈台邊招呼白陶:「先喝點雞湯。」

  白陶掛著淚挪到了竈台邊:「嗯……」

  眼見白陶伸手去端碗,顏惜寧眼疾手快的阻止了他:「當心燙!剛從鍋里盛出來的!」

  別看雞湯表面一點熱氣都沒有,這樣的湯最容易燙傷人。油脂覆蓋下的雞湯滾燙,不注意喝下去口腔食道都會被燙傷!

  白陶搓搓手:「我知道了。」

  搞定了白陶之後,他終於能安心裹餛飩了。正當他坐下準備裹餛飩時,他感覺到有人在看他。

  順著廚房門口看去,只見品梅園那邊,兩個正在收拾園子的侍衛大哥正頻頻向著廚房的方向張望。

  顏惜寧捂臉,他確實欠考慮了。他們在廚房里面喝湯吃雞,侍衛們聞著味道還要勞動……這不是虐待人麼?!

  想到這里,他連忙站起來盛了兩碗雞湯放在竈台上。隨後他走到廚房門口對著品梅園的方向揚聲道:「侍衛大哥!來喝雞湯啦!」

  顏惜寧這麼一喊,侍衛們窘迫的扭過頭去,似乎被王妃抓包是一件很羞恥的事。顏惜寧笑著補充了一句:「你們不過來,我就端著雞湯過去啦!」

  話音落下之後,顏惜寧見兩個侍衛對視了一眼。沒一會兒他們放下了手中的農具,邁著大步走向了聞樟苑。

  顏惜寧這才放心下來:這才對麼,喝一碗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侍衛們一進廚房便對著顏惜寧行了個大禮:「謝王妃賞賜。」

  顏惜寧:……

  還能不能愉快的喝湯了?

  這時白陶終於將第一口雞湯喝到了嘴里,他誇張的吸溜著湯:「好鮮哪!快來喝湯呀!」

  顏惜寧笑著指了指竈台的方向:「你們自便,我先裹個餛飩。白陶,招呼好他們。」

  說完這話顏惜寧轉身坐在了案板旁,怕侍衛們尷尬,他特意背對著竈台的方向。沒一會兒他聽到身後傳來了呼嚕嚕喝湯的聲音,還有白陶炫耀聲:「怎麼樣,我家少爺煮的雞湯好喝吧?不著急,你們坐下慢慢喝,我給你們端凳子來。」

  顏惜寧唇角上揚,他捏起了一張餛飩皮,然後將餛飩皮放在了左手的掌心中,較窄的那一頭對著指尖的方向。隨後他夾著一團餡兒放在了餛飩皮上方三分之一處,然後提著餡兒上方的皮子向下卷去。

  餛飩皮裹著餡兒在手心中滾了一圈,形成了一個圓筒。這時他雙手捏起了圓筒兩側的餛飩皮,就見他雙手拇指與食指輕輕一擠,再捏著兩側的皮子向著上方一扭一捏,一個圓鼓鼓胖墩墩的元寶狀的大餛飩便出現在他的掌心中。

  他隨手將餛飩放在了案板一側,然後繼續捏起了下一張餛飩皮。

  白陶一口湯還沒喝到嘴里,就見案板上出現了幾只白胖的餛飩。當下他湯也不喝了,他放下湯匙快步跑到了顏惜寧身邊蹲下了身子視線與餛飩齊平:「哇,一模一樣!」

  隨後他伸手想觸碰最前面的一只餛飩,可是手指還沒觸碰到餛飩,他就收了回來:「不行不行,不能弄臟了好吃的。」

  自從到了聞樟苑後,寧大哥分外愛幹凈。入口的食物必須要清洗三遍以上,貼身的衣物每天都要換洗……如今白陶已經學會飯前便後勤洗手了。

  等白陶洗凈手後,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一只餛飩。

  花瓣一樣的餛飩皮輕柔的裹著內里的餡,透過面皮隱約能看見墨綠色的薺菜碎。這哪里是食物,這分明是做工精湛的工藝品啊!

  白陶從沒看過做得這麼好看的餛飩:「它可真好看啊!」

  顏惜寧笑道:「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味道。」

  顏惜寧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白陶睜大雙眼都看不清。很快案板上出現了一排排白胖的餛飩,盆中的餡兒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

  當餛飩皮見底時,餡兒還剩了一小碗。顏惜寧將剩下的餡兒裝在了小碗中,下午他可以用這些餡兒做幾只團子。

  白陶看著案板上整整齊齊的餛飩感動得又要哭了,他太喜歡現在的日子了!

  當時跟著少爺來王府時,顏府里的一個嬸子對他說,王府不是好地方,和少爺一起去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腦子笨,搞不清楚覆雜的彎彎繞繞。他只知道少爺對他好,他不能讓少爺孤零零的。如今看來,當時幸虧和少爺走了,要不然他哪里能過上神仙日子!

  看到白陶的表情,顏惜寧調笑道:「還想吃餛飩嗎?」

  白陶頭點出了殘影:「要的!」

  顏惜寧將餛飩分成了兩份,較多的那一份給侍衛大哥們。怕侍衛們拿生餛飩回去不太會煮,顏惜寧順手幫他們煮好了。

  顏惜寧將食盒遞給侍衛大哥,他關照道:「下面有雞湯,吃的時候再將餛飩泡在湯里。」

  其實直接用雞湯煮餛飩味道更好,但是這麼多餛飩下雞湯鍋,雞湯會變得渾濁。而且如果現在就泡在雞湯中,等侍衛們開始吃的時候,皮子會被泡開,口感就不好了。

  侍衛大哥們笑成了花,他們千恩萬謝:「多謝王妃!」

  侍衛們走了之後,顏惜寧才能靜下心品嘗一上午的勞動成果。

  案桌上放著兩只大碗,碗中盛著滿滿一碗餛飩,餛飩浸在飄著油花的雞湯里。透過微微發黃的皮子,能隱約看到內里的餡兒。

  夾起一只餛飩,餛飩皮猶如一層輕紗輕柔的裹住了內里的餡兒。咬上一口,勁道的皮子破裂開來,鮮美的肉汁帶著薺菜的香味崩裂而出。

  這時候生肉做餡兒的好處就出來了,在生肉的調和下,餡兒團結的聚在一起。口感又緊致又鮮嫩,讓人欲罷不能停不下來。

  單吃餛飩就已經如此鮮美,更別說有了雞湯做陪襯了。鮮美的雞湯放在餐桌上就是完美的主角,可是在這碗餛飩中,它成了任勞任怨的配角。

  吃一只餛飩,喝一口雞湯,顏惜寧感覺自己的腸胃說不出的熨帖,連帶著因為搟面皮產生的酸脹感都消散了。

  白陶吃得頭都舍不得擡,他讚不絕口:「太好吃了!」

  顏惜寧笑道:「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可惜楚遼沒有冰箱,若是有冰箱,他會多做一些餛飩凍在冰箱中,想吃的時候煮上一碗就行了。

  正當主仆二人埋頭吃餛飩時,院中傳來了腳步聲,冷管家的聲音傳來過來:「王妃,宮里給您送了賞賜,請您出來接一下?」

  顏惜寧詫異的放下筷子,他將口中的餛飩咽下後走出了廚房。他心里直犯嘀咕,宮里難道是人傻錢多嗎?上次剛賞了他那麼多中看不中用的寶貝,怎麼沒過幾天又送東西來了?

  冷管家垂手站在院中,他身後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侍衛。看到顏惜寧時侍衛雙眼一亮露出了憨憨的笑,顏惜寧不明所以的回了一個微笑。

  冷管家客套道:「王妃正吃午飯呢?」

  顏惜寧假裝客氣了一下:「是啊,冷管家吃了嗎?要不一起吃點?」

  冷管家笑吟吟:「不了不了,小人奉主子命令前來,不敢耽擱。」說著他身後的侍衛上前一步聲如洪鐘:「王妃!」

  顏惜寧被唬了一跳,這位侍衛大哥他從沒見過,怎麼會對自己如此熱情?

  正當他準備打開盒子時,冷管家趕緊勸住了他:「王妃,這盒子中有內用的有外敷的,您還是回去自己看吧?」

  顏惜寧更好奇了:「嗯?」到底是什麼?怎麼還內用外敷?

  冷管家斟酌道:「太醫院最好的藥膏都在這里了,宮里的一片心意,王妃您就接下吧。」

  顏惜寧也不想和冷管家在這里扯皮,他的餛飩還泡在雞湯呢,他得趕緊回去吃餛飩去。於是他隨手接過盒子:「謝謝了。」

  冷管家笑容更加誠摯:「為主子分憂是小人的分內之事,那小人不打擾王妃用餐了。」

  說完這話後,冷管家鞋底抹油溜得飛快。顏惜寧納悶的撓撓臉頰,冷管家今天怎麼神神秘秘的?

  這時白陶湊到了顏惜寧身邊:「主子,這里面是什麼啊?」

  顏惜寧隨手打開了盒子:「看看就知道了。」

  只見盒子中放著一層造型不可描述的工具,那些玩意由大到小由粗到細擺得整整齊齊。工具上方有兩個巴掌大的玉壺,左邊玉壺上貼著‘外敷’,右邊貼著‘內用’。

  顏惜寧面上猶如打翻了調色盤,如今的他只想求一雙沒看過這些東西的眼睛。

  他咬牙切齒:「姬松!」

  ————

  聽松樓中,姬松左手端著一個精致的小碗,半碗溫熱的雞湯簇擁著一只胖墩墩的餛飩。他喝了一口湯眉頭微微舒展開:「送過去了?」

  冷管家擦擦頭上的汗:「是的。」

  姬松舀著餛飩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了之後又問道:「他什麼反應?」

  冷管家掙紮道:「王妃激動的呼喚了主子的名字。」

  姬松一口吃完了剩下的餛飩:「激動?」

  冷管家道:「小人走到扶柳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姬松:……

  作者有話要說:

  顏惜寧:為什麼會賞賜這種東西!【懷疑人生】

  姬松:太醫院精心研制,內務府精挑細選,不可浪費。【一本正經】





第十一章

  14.紅燒肉(上)

  宮里賞賜的‘寶貝’被顏惜寧藏到了床底下,怕白陶偷看,他在上面壓了兩塊大石頭。如果不是上面刻著內務府的印章,怕將來皇室查這些東西的下落 ,他一定連盒子丟到湖中去。

  從床底下爬出來的顏惜寧灰頭土臉,白陶小心翼翼的瞅著他家少爺:「寧大哥,那到底是……」

  他只看到盒子里面放著一些粗細不同的玉棍棍,還沒等他想明白那些到底是什麼,他家少爺已經沈著臉關上了盒子。

  顏惜寧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吃飯。」

  白陶訕訕應了一聲,少爺的樣子好可怕!他還是好好吃餛飩吧。雞湯餛飩鮮美無比,他決定敞開肚皮吃,吃撐為止!

  吃了幾只餛飩之後,顏惜寧的心情才重新好了起來。不就是一盒不可描述的玩具麼?不值得他這麼大驚小怪。

  想通了之後顏惜寧舒了一口氣,他美美喝了一口雞湯。

  嗯!真鮮!

  餛飩真是一種百吃不厭的東西,中午喝了雞湯餛飩之後,晚上顏惜寧做了香脆可口的煎餛飩。配上稠稠的米粥,白陶吃得肚皮溜圓。

  白陶滿足的摸著肚皮:「少爺,餛飩真好吃啊。」

  顏惜寧撐得不想動彈,他應了一聲:「嗯。」

  自從爸爸去世之後,顏惜寧便覺得能吃是福。即便在996的日子里,他也會定時定點吃飯。老祖宗說人活一世衣食住行最重要,可在他心里,填飽肚子最重要。

  如果飯都吃不飽,談什麼理想前途未來?

  白陶幸福的伸了個懶腰:「少爺,要是我們每天都能過這樣的日子該多好。」

  顏惜寧笑著應了一聲:「是啊。」

  若能一直這麼安穩下去,該有多幸福啊!

  第二天一早,白陶將家里的大籃子翻了出來。他要將品梅園中的薺菜全部挖回來,讓少爺包餛飩吃!

  薺菜肉餛飩的鮮美讓他忘記了對品梅園的恐懼,他提著竹籃哼著歌跨過小橋。

  顏惜寧看著白陶的背影啞然失笑,他以為白陶會臣服在各色果子的引誘下,沒想到他竟然倒在薺菜肉餛飩的懷抱中。

  白陶去了品梅園後,聞樟苑頓時安靜了下來。顏惜寧彎腰巡視著他的菜地,這時就見經常值守聞樟苑的侍衛提著食盒走了過來。

  看到顏惜寧後,侍衛將食盒放在了地上。他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屬下見過王妃。」

  顏惜寧笑著伸手去接旁邊的食盒:「早上好。」

  自從顏惜寧開始做飯,並且打包一部分菜肴讓侍衛們回去加餐後,每天早上侍衛們便會將昨天帶走的食盒還回來。侍衛們很講究,還回來的食盒和里面的餐具總是清理得幹幹凈凈。

  正當顏惜寧準備提起食盒時,侍衛卻阻止了他:「王妃,食盒有點重,還是讓屬下來提吧。」

  顏惜寧不以為意,他握住了食盒的提手:「食盒能重……」前言撤回!食盒確實很重!比裝滿了菜還要重!沈甸甸的,他一只手沒能提起來。

  顏惜寧詫異的看向侍衛:「里面裝了什麼東西嗎?怎麼這麼重?」

  說著他揭開了食盒的蓋子,只見食盒放著滿滿的一盒五花肉!

  顏惜寧疑惑了:「這是?」

  侍衛大哥憨憨的笑了:「昨天大夥兒吃了王妃做的餛飩,覺得非常好吃。」

  顏惜寧懂了:「今天還想吃薺菜肉餛飩是嗎?」

  侍衛大哥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敢勞煩王妃。是這樣的,昨天吃了餛飩之後,我們才知道聞樟苑的肉和菜是按例分配的。我們多吃一口,您就少吃一口。大夥兒心里過意不去,給您買了一些肉補上。」

  怕顏惜寧誤會,侍衛連忙解釋道:「王妃您放心,我們買的肉是好肉,不比王府廚子買的差。」

  顏惜寧楞住了,一時間他心中五味陳雜,不知道說什麼好。

  上輩子家里遭遇突變之後,他見多了人與人之間的虛偽和自私。平日里對他熱心的親友在他需要幫助時,能不落井下石已經萬幸。

  進入職場之後,大家戴著偽善的笑容,背地里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為了升職加薪,平日你好我好的兄弟姐妹能互相捅刀子。

  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一直在困惑:爸媽從小教他以誠待人,以真心換真心。可為什麼他的真心換不來別人的誠意?

  然而在偏僻的聞樟苑,他得到了最真誠的反饋。他不經意的付出,在塵土中開出了花。

  侍衛大哥見顏惜寧眼眶微紅,他嚇得身體都僵硬了。他手足無措:「王,王妃,是不是屬下說錯了什麼話?」

  顏惜寧笑著搖搖頭:「沒什麼。」

  食盒比較重他提著有些費力:「麻煩侍衛大哥幫忙把食盒提進去吧?」

  侍衛這才松了一口氣:「您能收下這些肉真是太好了!這段時間兄弟們吃了您太多菜,他們心里特別過意不去。」

  他提著食盒闊步走向廚房。顏惜寧見他身形魁梧步伐矯健,每一步的距離都像尺子丈量過似的。要說他不是軍人,顏惜寧有些不信。

  於是他試探的問道:「侍衛大哥是不是行伍出身?」

  侍衛點點頭:「對。屬下名為王春發,曾是熾翎軍左衛校尉。」

  熾翎軍是鎮守楚遼邊陲的一支聲名遠播的軍隊。楚遼邊境常有小國滋事,只要熾翎軍出現,無論多混亂的局面他們都能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王春發說完這話後,顏惜寧驚了,沒想到府中侍衛竟然是軍中校尉!

  顏惜寧不解道:「你既然是校尉,怎麼會到王府中來做侍衛呢?」在軍中發展不是更好嗎?王府侍衛怎能和軍中校尉相提並論?

  王春發正色道:「主子在哪,我們就在哪。」

  顏惜寧這才想起,熾翎軍的元帥不是別人,正是姬松。

  他敏感的捕捉到了‘我們’兩個字,於是他遲疑道:「除了你之外,難道還有熾翎軍的人在府中?」

  王春發嗯了一聲,他將食盒放在了廚房中的桌子上:「主子出事之後,兄弟們不放心他跟著京中的人離開。商量了之後,一部分兄弟送著主子返京,另一部分留在軍中。」

  顏惜寧訝然:「哎?熾翎軍的將領可以隨意離開軍隊嗎?」

  說道這個王春發挺得意:「嘿!怎麼可能隨意離開?我們打了一架,打贏的才能跟著主子,輸了的只能留下!」

  顏惜寧:……還能這樣?

  王春發眼神幽暗:「幸虧有我們跟著,一路上有人要讓主子死,虧得我們在才將主子順利送回京都。」

  顏惜寧溫聲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們留在王府,熾翎軍怎麼辦?不會有人彈劾你們嗎?」

  軍中將領擅離職守是大罪,陛下對姬松再寬容,也不可能讓這麼多將帥留在姬松府上做侍衛。

  王春發隨意道:「嗐,熾翎軍里不是還有別的兄弟麼?我們離開熾翎軍的時候已經將軍務都交出去了,禦禦史能拿幾十個布衣有什麼辦法?」

  顏惜寧雙眼微微睜大:「原來如此!」

  王春發心有余悸:「要我說,京城中的水比邊陲還要深哪!主子來到京城才真到了龍潭虎穴。」

  三皇子姬松是當今陛下看好的皇子之一,陛下逐漸老邁,奪嫡之爭愈演愈烈。姬松在軍中有根基,朝中不希望他上位的那些王公大臣怎麼能看著他好?

  原主曾經聽說姬松受傷是因為被自己信任的部下背叛所致。在鐵血的軍中尚且有派系之爭有明爭暗鬥,回到京城他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而王春發他們更不容易,做到熾翎軍的校尉需要累積多少軍功?可他們為了姬松,說放棄就放棄了。為了姬松,他們寧願屈尊降貴做府中侍衛,還要面對對手的威脅。

  顏惜寧敬佩道:「侍衛大哥們深明大義!」

  王春發突然瞪圓了眼睛,他憨憨的撓撓頭發:「哎呀,屬下是不是又多嘴了!」

  隨即他雙手作揖懇求道:「王妃,方才屬下對您說的話,請您千萬不要告訴老大。被老大知道,屬下又要挨板子了。」

  顏惜寧鄭重擡起手發誓:「你放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春發這才松了一口氣:「老大經常教導我們,京城不比北疆,容王府不比熾翎軍。固若金湯的熾翎軍都有叛徒,更別說人多眼雜的容王府了。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到,又要給主子惹麻煩。王妃您是好人,兄弟們不會說話,但是心眼都亮著。」

  王春發說了幾句話後便離開了,顏惜寧看著他送來的一食盒五花肉陷入深思。

  熾翎軍保家衛國,沒有他們山河不寧。如今他們屈於王府盡心盡力,顏惜寧也想為他們做點事。然而點兵打仗他不懂,運籌帷幄他不行,思來想去後,他決定投桃報李:用他們送來的肉,給他們做一點好吃的。

  白陶提著一大籃子薺菜回來的時候就見他家少爺在切肉,拳頭大的肉塊在一邊的木盆中堆成了小山。白陶哇了一聲:「哇,少爺,好多肉啊!我們要包餛飩嗎?!」

  顏惜寧笑道:「不,我們做紅燒肉。」

  真正的漢子應該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紅燒肉必須要安排上!

  作者有話要說:

  姬松:……

  老貓:咋地啦松松?

  姬松:希望送來的肉上不要有牙印。





第十二章

  15.紅燒肉(下)

  白陶吃過紅燒肉,前幾天王府廚子還做過。坦白來說他不是很喜歡紅燒肉,瘦肉部分又幹又柴,肥肉部分口感倒是好,就是醬油放多了稍稍點鹹。而且王府做的紅燒肉只比白陶的拇指稍微大了些,還沒吃過癮就沒了。

  然而惜寧說他要做紅燒肉,白陶只能從了他家主子:「好吧。」

  他將竹籃放在了一邊,瞅了瞅盆中的肉之後白陶擼起袖子:「寧大哥,我來切肉吧!」

  顏惜寧將最後一塊紅燒肉堆在木盆中:「肉已經切好了。」

  五花肉煮好了之後才能切成方方正正的塊,如果先切塊再汆水,肉塊會因為纖維收縮變形。為了得到品相好看的五花肉,顏惜寧在決定做五花肉的之後便將肉條洗凈後煮了。

  白陶指了指盆里的肉塊:「說什麼呢?這麼大一盆肉,你一個人切要切到什麼時候?」

  白陶圈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放心吧,我知道該切多大。王府的紅燒肉都是切這大麼,我知道的!」

  顏惜寧笑了:「不用了,我要做的紅燒肉就是這麼大塊。」

  他問了王春發,得知府上有三十二個侍衛,他挑出了五條肉切了三十五塊。他已經盤算好了,等肉做好後留三塊下來他和白陶分著吃,剩下的都給侍衛們送去。

  白陶眼睛瞪得老大,他左手握拳放在肉旁邊比劃一臉震驚:「這麼大的肉!」

  他長這麼大從沒吃過這麼大塊的肉,少爺一出手果然與眾不同。他已經開始期待紅燒肉的滋味了!

  顏惜寧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做好你就知道了。我現在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白陶雙眼亮晶晶:「少爺只管吩咐!小人萬死不辭!」

  顏惜寧差點笑岔氣:「從哪里學來的話?」萬死不辭都用上了。

  白陶嘿嘿一笑:「橋底下說書先生都是這麼說的。寧大哥你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顏惜寧笑道:「幫我找一把稻草來,不用太多,能紮住這麼多肉就行了。」

  肉塊大燉煮的時間就長,若是不將肉捆紮一下,肉塊很容易煮化。而且稻草可以緩解肥油的油膩,增加紅燒肉的風味。可惜聞樟苑燒的柴都是雜草和樹枝,他實在找不到稻草,思來想去只能去求助冷管家了。

  白陶得令後連他心愛的薺菜也不管了,他撒開腳丫子往聞樟苑外跑:「好嘞少爺!我一定為你找到稻草!」

  在等待白陶找稻草時,顏惜寧也沒閒著。他將切好的肉塊放在油鍋中煎得四面金黃,這樣燉煮時肉不容易散,口感也會更好。

  當肉塊煎得差不多時,白陶滿頭大汗臉色發白的回來了:「少,少爺……」

  顏惜寧看向白陶的手,只見白陶空著兩手:「怎麼了?」

  白陶戰戰兢兢指了指門外:「嚴,嚴侍衛來了……」

  話音一落,嚴柯提著一捆稻草進了門。他面色不虞:「你的小廝風風火火沖出去,部下們以為府里有刺客……」

  整個王府的侍衛都動起來了,然而問清之後卻是顏惜寧要稻草做紅燒肉……

  嚴柯沒打死白陶完全是看在紅燒肉的面子上,他將稻草丟在地上:「若是再有下次,被當成刺客殺了也是活該!」

  自從知道侍衛們都是軍人後,顏惜寧對嚴柯的態度更好了。他連忙道歉:「對不住,給大家添亂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白陶雙腿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他半身趴在地上磕頭求饒:「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嚴柯嘴角一抽,他擡手摸了摸臉,他有這麼可怕嗎?為什麼這個小廝每次看到他都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嚴柯板著臉:「下不為例。」

  白陶小心翼翼的爬了起來,他謹慎的挪到了顏惜寧身後,活像被貓嚇破了膽的老鼠。

  嚴柯翻了個白眼,算了,他和一個孩子計較什麼?還是看看今天中午吃什麼吧。

  他的目光瞟向了鐵鍋,瞅了一眼後嚴柯眼睛詫異的睜大了:日!還真是拳頭大的紅燒肉!

  從沒見過這麼大塊的紅燒肉!要是能吃一塊,該有多滿足!

  不行不行,他可是王府侍衛統領,怎麼能讓人看扁?嚴柯清清嗓子轉移話題:「稻草給你找來了,夠不夠?不夠我讓兄弟們送一些過來。」

  顏惜寧笑道:「我只是用稻草捆紮肉塊,這麼多稻草綽綽有余了。」

  嚴柯點點頭,他大模大樣的坐在了顏惜寧專用的椅子上。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嚴柯重心不穩,他連忙穩住身形:「怎麼不讓冷俊送幾張好椅子來?」

  原來冷管家的大名叫冷俊?容王府的兩個管事名字真有個性,一個諧音嚴苛,一個諧音冷峻。王府目前的氛圍和形勢被這兩人的名字概括得一清二楚。

  想起諧音這事,顏惜寧下意識的看向了白陶,白陶無辜的眨著眼睛。

  顏惜寧啞然失笑,在嚴柯冷俊的形勢下,他逃也白逃。真是天意啊!

  他解開了草繩後抽了一把稻草打掉上面的枯葉:「能用就行。」

  聞樟苑的主人都這麼說了,嚴柯還能說什麼?他大刀闊斧的坐在椅子上,好奇的看著顏惜寧的動作。

  只見顏惜寧剪去稻穗和靠近根部的部分,雜亂的稻草在他手中變得異常乖順。它們色澤金黃,一尺多長,輕輕搖晃時稻桿子輕輕碰撞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顏惜寧選了兩大把草桿,他將修剪好的稻草放在了開水中。浸泡一會兒後,稻草變得柔韌,上面的臟東西也被洗涮了下來。

  洗凈稻草後,顏惜寧又將稻草分成了兩半。多的那部分被他鋪在了大鍋底部,鍋底密密的撲了一層稻草後,他又切了一層厚厚的姜片蔥段鋪在了稻草上。

  這是什麼操作?不只是嚴柯看不明白,就連白陶也雲里霧里了。

  顏惜寧見他們兩人面色困惑,他笑著解釋道:「肉燉的時間比較長,不墊一層稻草的話,容易粘鍋。」

  而肉粘鍋之後容易糊,影響外形不說,還破壞味道。以前家里煮紅燒肉的時候,媽媽會在鍋底放一個竹篾子防止肉粘鍋。現在沒有竹篾,幸虧有稻草可以墊底。

  嚴柯恍然大悟:「真講究。」

  在鍋中鋪好稻草後,顏惜寧便開始捆紮五花肉了。只見他取了一根稻草迅速在肉塊纏繞,三兩下後五花肉便被稻草五花大綁了。

  他將捆紮好的肉肉皮向下放在了大鍋中,沒一會兒鍋中出現了堆疊得整整齊齊的五花肉。

  嚴柯背著手在竈台旁邊轉了一圈:「謔,擺得真不錯。吃這種肉,必須得來點酒!」

  說起酒,顏惜寧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嚴侍衛,王府里面有黃酒嗎?」

  嚴柯似笑非笑:「當然有!怎麼?王妃想喝點?」

  顏惜寧搖搖頭:「我不行,不過要是能在紅燒肉中加入黃酒,味道會更好。」

  黃酒口感微甜,色澤金黃,燉煮出來的肉口感和色澤都上佳。

  嚴柯轉身向著門口走去,他丟下一句話:「等一下。」

  顏惜寧:……

  他看明白了,嚴侍衛是個行動派啊!

  嚴柯去了好一會兒,等他回到廚房中時,顏惜寧已經將五花肉都紮好並且在熬糖色中。

  嚴柯懷抱著一個大酒壇子,他闊步走來:「花雕行不行?」

  楚遼竟然有花雕!顏惜寧雙眼都亮了:「太棒了!謝謝!」

  拍開酒壇上的封泥後,一股微甜醇厚的酒香飄了出來。顏惜寧嗅了嗅後眉開眼笑:「好棒的花雕酒,用這個做紅燒肉味道一定很好。」

  嚴柯催促著顏惜寧:「那還等什麼?現在就倒進鍋里啊!」

  顏惜寧擺擺手:「不著急,先等糖色炒好了再說。」

  嚴柯探頭一看,只見小鍋的鍋底有一片乳白色的湯汁正冒著細密的泡泡,甜甜的味道不斷的從鍋中溢出。嚴柯指了指鍋里:「這就是糖色?」

  顏惜寧放下花雕酒,他提著鍋邊的勺子不緊不慢的攪拌著鍋底:「還沒炒好呢,炒好的糖色顏色是棕紅色的。」

  加了糖色做出來的肉顏色透亮,糖色和醬油搭配後更容易達成濃油赤醬效果。

  隨著顏惜寧的不斷攪拌,鍋中的糖水從白色微微變黃,再從黃色變成了紅褐色。隨著顏惜寧往鍋中添了兩大勺水後,鍋中的水變成了淺淺的紅棕色。

  嚴柯撓了撓臉頰,他上下打量著顏惜寧:「王妃你到底從哪里學到的這些東西?」

  在君子遠庖廚的年代,顏惜寧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做菜的技巧?

  顏惜寧笑而不語,人嘛,有的時候要有神秘感。

  糖色入大鍋後,顏惜寧豪氣的往大鍋中倒入了兩大碗花雕酒。加上適量醬油後,鍋中的水成了濃重的紅棕色。湯汁沒過了肉塊,隨著湯汁滾沸,酒香味被煮出,廚房內外都是酒味。

  顏惜寧酒量不行,聞著花雕酒的味道他已經開始微醺了。他臉頰泛紅:「白陶,水開之後轉中小火慢燉。」

  白陶應了一聲:「少爺,要燉多久呀?」

  顏惜寧道:「兩個小……燉一個時辰。」

  他總是不經意的說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詞語,這是個不太好的習慣。如果想在這個世界過安生日子,他要想辦法融入楚遼。

  一邊說著,他往鍋中加入了一大塊冰糖。

  看到這麼大一塊冰糖,嚴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加這麼多的糖,肉做出來豈不是甜的?

  天哪!甜味的肉怎麼吃?!能好吃嗎?

  嚴柯遺憾的嘆了一口氣,看來顏惜寧做的菜也不是都合他們的胃口啊。想到這里嚴柯興致全無,他對顏惜寧雙手抱拳:「王妃,屬下先回去了。」

  顏惜寧疑惑的看著嚴柯的背影:「嚴侍衛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白陶從竈台後面探出腦袋來:「啊?嚴侍衛就沒高興過吧?」

  等嚴柯在府中轉了好幾圈,又在聽松樓杵了小半個時辰之後,他的肚子發出了咕咕的聲響。想到今天中午飯桌上會出現甜口的紅燒肉,他毫無期待,腳步沈重了幾分。

  然而當他來到飯堂周圍時,他嗅到一股醇厚的肉香。那是從沒聞過的香味 ,香、醇、潤、甜,這味道和他之前吃過的所有肉都不同!

  飯堂中的氛圍前所未有的熱烈:「紅燒肉太好吃了吧!」「嗚嗚嗚嗚,王妃大好人啊!」「別搶!老大和主子的那份還沒留出來!」

  嚴柯:???

  他錯過什麼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三十二個侍衛,一人一塊肉,完美!

  老貓:有沒有一種可能,吃肉的有三十三個人?

  阿寧:啊?不可能啊。我算好了的。

  姬松:……





第十三章

  16.不速之客

  嚴柯快步走進了飯堂,一進門,他看到兄弟們正排著隊領紅燒肉。敞開的食盒中堆著一塊塊濃油赤醬的五花肉。

  完整的五花肉方方正正的裹著稻草,它們色澤通透如瑪瑙,肉皮部分紅的透亮,肥肉部分色澤金黃,瘦肉像是一條條棗紅色的花紋鑲嵌在肥肉中。

  肉燉煮得軟爛,只有提著上面的稻草才能將它們從食盒中提到面前的碗中。侍衛們小心翼翼的提著屬於自己的肉塊,生怕動作幅度太大讓肉塊碎裂開來。

  濃稠的醬汁順著肉的四邊和草繩向下緩緩的流淌著,侍衛們伸出碗接著滴落的湯汁。當肉塊平安放到盛著米飯的大碗中時,他們提著的心才落到了實處。

  此時的稻草已經沾染了醬汁,從金黃色變成了棕紅色。它們成了肉塊最好的保護繩,只要輕輕解開繩子,美味便能毫無保留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然而性急的侍衛們已經等不得解開草繩了,他們伸出筷子從草繩的間隙中戳向了五花肉。

  筷子輕輕一夾,酥爛的肉皮瞬間崩裂開來,肉皮下燉煮得近乎透明的肥肉和瘦肉也被輕松撕開。肥美的肉汁伴隨著熱氣瞬間四溢,醇厚的肉香失去了束縛,它們沖出草繩的束縛霸道的直沖人的口鼻而去。

  夾起一塊顫巍巍的五花往嘴里一送,首先感受到的便是微微的甜和潤。正如嚴柯預料的那樣,一大塊冰糖下去,肉確實是偏甜口的。

  但是這股甜卻不惹人厭,和肥肉組合之後非但沒有讓人感覺到膩,反而讓人覺得肥而不膩鮮香適口。

  甜味還在舌尖纏綿,鹹味和鮮味緊接其後席卷了口腔,豐裕的肥肉和柔軟的瘦肉在齒間綻放。經過花雕烹飪的紅燒肉清甜中帶著微微的酒香,酒香中夾雜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芳香。

  細細一品,這不是稻草的香味嗎?!稻香浸透了每一絲肉,溫溫柔柔細致綿長。

  這味道讓人沈迷,侍衛們忘記了惱人的日常,只想一口接一口的吃下去。一口肉下肚,帶給人的滿足感無法用語言形容。

  侍衛們美滋滋的品嘗著美味的紅燒肉,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如此的滿足又幸福。

  紅燒肉的香味飄出去很遠,這一刻嚴柯只想抽自己一巴掌,誰讓他斷定甜口的紅燒肉不好吃的?!他為自己的淺薄感覺到羞愧!

  好在兄弟們沒有忘記他這個老大,等他坐在位置上時,食盒中還留著一大塊紅燒肉。顫巍巍的紅燒肉油亮亮,它無聲的引誘著嚴柯:快來吃我啊~

  嚴柯小心翼翼的提著五花肉放在了面前的米飯上,肉上的湯汁慢悠悠的滑到了潔白的米飯上。他咽了一口口水,隨後認真又小心的解開了五花肉上的草繩。

  草繩上的湯汁他都舍不得浪費,他提著草繩懸在米飯上,等草繩上的湯汁緩緩滴落到米飯上後,他才將草繩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看著橫躺在米飯上的大塊紅燒肉,嚴柯興奮的搓搓手:「哎呀!看著真好吃啊!」

  說著他提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分下了一塊肉,然後挑起肉塊下被湯汁染紅的米飯塞到了口中。

  肥而不膩,速而不爛!怎一個‘香’字能概括這口肉?!他宣布,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紅燒肉!

  能做出這麼好吃紅燒肉的王妃真是太棒了!

  嚴柯幸福的吃著肉,若不是下午還有任務在身,他一定得來幾口酒。不過有米飯也很滿足,紅燒肉和米飯就是絕配!

  兄弟們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府里的廚子要是有王妃十分之一的水準,也不至於天天挨罵了。」「王妃真厲害啊,長這麼大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紅燒肉。」「是啊,別人做的肉有一股腥味,王妃做的一點腥味都品嘗不到!」

  嚴柯美滋滋的戳著肉塊,他清清嗓子:「你們知道王妃是怎麼做肉的嗎?」

  兄弟們立刻扭頭看向了他們的老大,嚴柯面皮微微燒了起來:「非常覆雜,別的不說,看到肉上面的顏色了嗎?這不是單純的醬油調出來的,而是王妃炒的糖色。還有,你們品嘗到酒香了嗎?那是因為王妃放了花雕。」

  兄弟們雙眼亮晶晶:「哇!原來如此!」

  這一刻嚴柯覺得自己成了狐假虎威的狗腿子,明明他自己嫌棄甜口肉先跑了,現在卻為了維護他老大形象在這里故作高深。

  罪過!不過紅燒肉真好吃啊!

  眼見碗中的紅燒肉越來越少,嚴柯終於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對了,給主子留的肉記得溫著,送過去的時候不要涼了。」

  話音一落,飯堂里面突然靜了下來。嚴柯在一片死寂中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難道你們沒有留?」

  兄弟們面帶羞愧:「對不起老大……」

  嚴柯進飯堂的時候,大夥兒正在分肉。看到嚴柯的瞬間,負責分肉的人自動將權利交給了他們老大。萬萬沒想到王妃正好做了三十二塊肉,一塊多的都沒有!

  嚴柯抖著筷子看向被他戳得還剩一個角的五花肉,他面容抽搐:「日……」

  與此同時的聞樟苑中,顏惜寧和白陶正在經歷匪夷所思的事。顏惜寧還行,白陶臉色發白雙腿哆嗦身體抖得像篩糠。

  他們兩正站在品梅園的廢墟前,廢墟前放著一個大碗,碗底有棕紅色的濃稠的紅燒肉湯汁。這個碗是他們用來裝紅燒肉的碗,它不應該出現在這里,應該在廚房的竈台上。

  白陶的眼淚在眼眶里面打轉轉:「少,少爺……鬧,鬧鬼了。」

  顏惜寧面色微沈:「不許胡說。」

  白陶吧嗒吧嗒開始掉眼淚:「嗚嗚嗚,算命先生說過,小人八字輕容易沾臟東西。一定是我今天早上挖薺菜沾了臟東西,貴妃娘娘把我們的紅燒肉吃了。」

  顏惜寧憂郁的看了一眼天空,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他沒猝死之前,鬼神之事他是不信的。然而等他自己經歷過一次之後,他現在有些不確定了。

  難道真是女鬼偷了他們的紅燒肉?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做的紅燒肉有點多,一個食盒裝不下。於是顏惜寧便和白陶一起提著食盒將紅燒肉交給了侍衛們,可等他們回到廚房時,擱在竈台上的三大塊紅燒肉不翼而飛了!

  一開始顏惜寧懷疑是某種小動物偷走了紅燒肉,可小動物不會連碗都偷走吧?兩人將整個聞樟苑翻了個遍,什麼都沒發現。

  直到他提議到品梅園看看,兩人才發現了廢墟前面空了的大碗。

  白陶眼淚鼻涕一大把,他雙腿一軟跪在廢墟前:「少爺,怎麼辦啊?都是因為我,咱院子鬧鬼了。嗚嗚嗚,貴妃娘娘您行行好,我和少爺不是壞人,您不要嚇我們啊。」

  顏惜寧實在聽不下去了,他蹲下、身體細細觀察著他家的碗。不看不要緊,一看他發現端倪了——碗邊有幾個沾了湯汁的手指印。

  看來聞樟苑來了不速之客,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躲過王府守衛出入聞樟苑?又是什麼人能準確的摸到他家廚房偷肉吃?

  顏惜寧托著下巴陷入了沈思。

  白陶見他家少爺蹲在廢墟前不動彈了,他嗚嗚咽咽:「少,少爺,我怕。咱回去吧?咱以後不來品梅園了好不好?」

  顏惜寧被白陶鬧得腦仁疼,他擺擺手:「不一定是女鬼,聞樟苑可能來了客人。」

  白陶掛著鼻涕一臉懵逼:「客人?什麼客人?」

  顏惜寧端著他家大碗站了起來:「不請自來的客人,不問自取的客人,不懂禮數的客人。」

  看來他得提前把養小動物計劃提前了。

  ————

  嚴柯杵在他家主子身邊已經有一炷香了,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看似在裝死的嚴統領其實正在緊張,細細看去,會發現他的額角有一層薄薄的汗珠。

  姬松正在用膳,案桌上放著大大小小五六只碗。在最角落有一只小玉碗,玉碗中放著一塊歪歪扭扭的紅燒肉。紅燒肉歪倒在玉碗中,濃稠的湯汁沾在了碗邊。

  它身上纏著一圈稻草,可憐的肉看著像是死不瞑目的纏絲兔。

  眼見主子將筷子伸到了玉碗前,嚴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經努力覆原王妃做的紅燒肉了,希望主子不要問任何問題吃就完了。

  姬松的筷子頓了頓,他擡眼看向了嚴柯,嚴統領心虛的挪開了視線避免和他家主子眼神交匯。

  好在姬松什麼都沒說,他夾起了紅燒肉,解開纏在外層的稻草。吃完這塊肉後,姬松難得點評了這道菜:「肉不錯,下次不要纏稻草了。」

  嚴柯舒了一口氣:「好!」

  此時就見冷管家快步走了進來:「主子。」

  姬松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湯:「嗯。」

  冷管家斟酌道:「王妃說,他想養一條小狗,不知道主子同不同意。」

  嚴柯眉頭一皺感覺事情不簡單:「王妃要什麼樣的小狗?」

  冷管家想了想:「王妃說皮實好養的就行,想來王妃是寂寞了,想養著解悶。」

  姬松將湯碗放下:「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不久的將來,姬松看到了這樣的場面。

  阿寧在前面走:「小松,過來過來!」

  小狗在後面追:」汪汪!「

  府中侍衛:……王妃好大膽!

  姬松:……





第十四章

  17.世外桃源

  冷管家做事向來可靠,傍晚時分,顏惜寧便見到了他想要的小狗。

  那是一只毛茸茸胖墩墩的小奶狗,它的肚皮和尾巴尖是白色的,其他部分則覆蓋著金黃色的微微卷曲的毛。剛將它放到地上,小狗便搖著尾巴四下張望。

  顏惜寧沖它招招手,小狗後退了兩步奶聲奶氣的喊了兩嗓子。

  顏惜寧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只小狗,他將小狗抱在懷里撫摸了片刻。柔軟的小家夥很快熟悉了顏惜寧的氣息,它舔著顏惜寧的手心,烏溜溜的眼睛中滿是懵懂和信任。

  顏惜寧愛不釋手:「謝謝管家。」

  冷管家笑容真誠:「王妃喜歡就好。」

  冷管家離開之後,白陶便和小狗玩鬧到了一處。他摟著小狗嘗試著給小狗取名字:「少爺,你說我們家小狗叫什麼名字好呢?旺財?來福?小黃?」

  顏惜寧對小狗的名字沒什麼想法,可是當他和小狗四目相對時,他腦子里突然冒出了姬松的臉。

  他鬼使神差的喚道:「松松。」

  「汪!」

  小狗奶聲奶氣的叫了一聲,看來它喜歡這個名字。

  顏惜寧:……

  他發誓他不是故意的,他隨意一喚,哪知道小狗喜歡這個名字?

  白陶將小狗舉起:「松松?小松?這個名字好聽!」

  小狗尾巴搖著尾巴:「汪!」

  白陶樂呵道:「就叫你小松了!少爺,我能帶小松去玩嗎?」

  顏惜寧擺擺手:「去吧。小松由你照顧,你們兩注意安全。」

  白陶歡呼一聲抱著小狗跑進了房中:「小松我帶你看看我們的家!」

  顏惜寧看著他們的背影唇角上揚:希望姬松將來知道小松的名字時,不要太激動。

  白陶處在愛玩鬧的年紀,讓他和自己一樣蹲在聞樟苑躺平,確實為難了他。有條小狗陪著,多少能緩解他的寂寞。

  最重要的是,狗的警覺性比較高,等小松再長大一些,就能看家護院了。

  想到看家護院,顏惜寧挑起的嘴角又放平了。

  今天丟了的這碗紅燒肉,讓他很在意。

  倒不是心疼沒吃到口中的肉,侍衛們送來的五花肉還有不少,他想要吃,隨時可以做。真正讓他在意的,是誰偷了這碗肉。

  他有兩種猜測。第一種,偷肉的人是府里的侍衛,他們想和自己開玩笑惡作劇。如果是這樣,肉吃了也就吃了。

  可怕的是第二種:偷肉的是外面來的人。這人能躲過侍衛們的眼睛,在聞樟苑出入如無人之境,有這樣的身手,他一定是個高手。

  那問題來了,一個高手來容王府做什麼?除了刺客或者探子,顏惜寧想不到更好的解釋。

  王春發說容王府危機四伏,如果真有刺客潛入了王府,侍衛們不就危險了嗎?

  本著寧可錯殺不能放過的原則,顏惜寧覺得他得把這事告訴侍衛們。

  半盞茶後,嚴柯帶著他的部下們出現在了聞樟苑。他們將聞樟苑和品梅園翻了三遍,所有能藏人的地方被他們看了又看,就連煙囪都被他們捅了兩遍。

  雪亮的刀鋒泛著冷光印在侍衛們鐵青的臉上,肅殺之氣彌漫了整個聞樟苑。

  白陶哪里見過這種陣仗,他抱著小狗戰戰兢兢的問道:「少,少爺,嚴侍衛他們是在抄,抄家嗎?」

  顏惜寧啞然失笑,他揉揉白陶的頭發:「胡說什麼呢?你見過這麼溫和的抄家?他們在幫我們找偷肉的小賊。」

  白陶詫異的睜大了眼睛:「丟了一碗肉罷了,侍衛大哥們怎麼這麼生氣?」雖然他也挺生氣的,可是不至於為了三塊肉搞出這麼大動靜吧?

  顏惜寧不知道該怎麼向白陶解釋,正在此時,他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有發現!」

  他立刻對白陶說道:「呆在這里別動。」

  說完他跟著其他人的腳步向著聞樟苑的東北角而去。聞樟苑的東北角長著大樟樹,自從被顏惜寧修建過後,樟樹光禿禿。此時侍衛們團團圍著樟樹,嚴柯正指著香樟樹和院墻低聲對他們說著什麼。

  顏惜寧的小身板子和侍衛們一比根本沒法看,他在侍衛們身後蹦跶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看清香樟樹上有什麼。於是他只能厚著臉往里面擠:「對不住,麻煩讓一讓。」

  等他鉆到最里面時,他看到香樟樹後面的院墻上有一個淺淺的灰色的腳印。再仔細一看,只見香樟樹的樹皮也有被踩踏的痕跡。

  王府院墻高,不借助外力就算是府中侍衛都沒辦法輕松翻越。看來偷了他肉的小偷已經順著香樟樹離開了,難怪嚴柯面色這麼難看。

  顏惜寧沈吟片刻:「看來小偷已經走了。」

  嚴柯沈重的對著顏惜寧跪下:「此事是屬下失職,請王妃責罰。」

  顏惜寧趕緊扶起嚴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誰能想到他會潛入聞樟苑。嚴侍衛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無須自責。」

  嚴柯慚愧道:「今日起,聞樟苑加派人手。王妃莫要擔憂,屬下一定保護好您的安全。」

  顏惜寧拒絕道:「賊人潛入王府肯定不是為了一碗紅燒肉,他一定有所圖謀。聞樟苑冷僻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們不要將精力放在聞樟苑,要更加關注姬松……王爺那邊。當然,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

  話音一落,嚴柯站直了身體,他認真的看向顏惜寧,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在此之前,顏惜寧在他眼里只是個脾氣不錯的會做好吃的頂著王妃頭銜的倒黴私生子。然而他說了這話之後,嚴柯打心眼里佩服他。

  嚴柯跟在姬松身邊很久,他見過不少捧高踩低的人。自從當了王府侍衛之後,他見到的冷眼更多。那些皇子王孫見到他們,從不將他們當人看。

  顏惜寧不一樣,他雖深陷泥濘但眼中有光,他是真的將兄弟們當成自己人來對待了。

  嚴柯鄭重的行了個禮:「屬下遵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嚴柯他們忙得腳不沾地。整個王府被他們反覆篩查,所有可疑人員都被清出了王府。到了夜晚,府中燈火通明,侍衛們輪流值守,不讓王府有任何一個死角。

  如今的容王府固若金湯,別說一個刺客,就算是一只耗子,都別想溜進來。

  刺客和耗子雖然進不來,可是其他的小動物卻光明正大的被擡進了容王府,準確一些是被擡進了聞樟苑。

  王府中人人自危,而顏惜寧卻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他依然按照自己的計劃改造著品梅園,在他和侍衛大哥的共同努力下,品梅園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品梅園的西側樹木少水渠多,他將這片地開墾出來,準備種一些可以填飽肚子的作物。剩下的地方殘留的樹根較多,想要靠雙手開墾出土地非常困難,他便在上面種下了各種果樹。

  果樹下大片的空地浪費可惜,正好可以圈起來養一些小動物。他在果林中搭了兩個結實的窩,一個用來養雞,另一個窩靠近水源,可以用來養鴨子和鵝。

  嘰嘰喳喳的小動物們入住品梅園不久,春天正式來臨了。

  春天是萬物覆蘇的季節,沈寂了數十年的品梅園迎來了新一輪的覆蘇。園中桃花綻放,梨花雪白,柔軟的柳枝上冒出了點點青綠。

  如今走進聞樟苑,首先引入眼簾的便是一塊塊種著不同作物的菜地。深深淺淺的綠色在陽光下軟軟的招搖著,讓人一看便心生歡喜。

  視線順著菜地東側看去,便能看到一片世外桃源。院中繁花盛開,樹下小雞們放松的溜達著。品梅園附近的湖面上,成群的小鴨小鵝歡樂的嬉戲著。

  這段時間,府中侍衛和管家在這停留的時間格外的長。聞樟苑已經從冷宮變成了一塊自由的小天地,來了就不想走。

  顏惜寧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每一天他都能發現一些小驚喜。就比如此刻,他發現前段時間種下去的青菜已經可以食用了。

  正當他在腦海中盤算中午添一碗青菜湯時,他聽到了白陶的驚呼聲:「少爺!魚!好多魚!」

  顏惜寧循聲看去,只見白陶手里舉著喂雞的大碗興奮的從林子中沖了出來:「你快來看啊!好多魚!」

  白陶話還沒說完,顏惜寧便眼尖的看到都東南方向的湖面上有一大片魚群正向著他的方向遊來。這是一群錦鯉,長得五顏六色花里胡哨。

  他突然想起來前些日子在八角亭下方看到的那一大片‘花布’是什麼了!那是一大片沈底的錦鯉!

  魚群之前領頭的居然是顏惜寧家的小鵝們,不知道錦鯉們是不是睡了一冬睡糊塗了,竟然跟著鵝跑。它們挨挨擠擠的跟在鵝群身後劃著水,周身醒目的顏色印得湖水都變了色。

  顏惜寧養的小鵝很聰明,它們會認人。這段時間只要看到顏惜寧,它們就會湊過來要抱抱。

  當顏惜寧走上小石橋時,小鵝們拍拍翅膀加快了遊泳的速度沖向了他。錦鯉們緊隨其後,狹窄的水道中湧入了大量的魚,一時間魚比水多!

  白寧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少爺,好多魚哦!可以吃嗎?」

  顏惜寧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發現魚群中不全是錦鯉,還有些普通魚混在其中湊熱鬧。王府魚食給得足,沈睡了一冬的魚們看著都不瘦。

  顏惜寧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當然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烏鯉:你說我們是普通魚?!

  阿寧:誰讓你們花得不明顯?





第十五章

  18.香酥麻辣魚(上)

  聽說湖中的魚可以吃,白陶口水掛了下來:「寧大哥,我們中午吃魚吧?」

  顏惜寧瞅了瞅橋下被擠得都快往岸上蹦跶的錦鯉們點點頭:「嗯!」

  他越來越喜歡聞樟苑了,在有了自留地之後,他還有了魚塘!

  錦鯉們又肥又大,看著傻乎乎的,可怎麼將它們撈上來是一件技術活。

  顏惜寧首先想到用網捕,可聞樟苑哪里能找到漁網?再說了,他也不太會用漁網。

  隨後他想到了魚叉捕魚。魚叉的構造簡單,只要一根趁手的竹竿,尖頭捆上分叉的鐵叉,使用時將魚叉對準魚擲出,便能將水底的魚叉上岸。

  品梅園東北向倒是有幾根細竹,長得稀稀拉拉,韌性不錯硬度卻不行,做成的魚叉怕是用不了多久。還有最重要的鐵叉,不知道楚遼的鐵匠能不能打出他要的樣子來。

  正當顏惜寧認真思考魚叉的可能性時,就聽白陶樂滋滋的說道:「我去挖蚯蚓!」

  顏惜寧沒反應過來:「嗯?挖蚯蚓做什麼?」喂小鴨子嗎?

  話音一落他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真是傻了,只想到簡單快捷的捕魚方法,竟然忘記了最傳統的捕魚方法——釣魚。

  釣魚最簡單,只要一柄魚竿一點魚餌,靜靜的等候魚上鉤就行了。

  顏惜寧之所以沒有將這種方法放在首選,是因為釣魚耗時太長了。上輩子他的領導沈迷釣魚,有時候在河邊蹲上一整天,只能釣上幾條小貓魚。

  然而他現在面對的可不是魚資源匱乏的小河,他面對的是餓了一冬的嗷嗷待哺的魚群!這就意味著只要有魚餌灑下,這些魚便會蜂擁而至。

  白陶主動請纓,他很快從品梅園選了一根細竹枝,又從房間里找到了一根細線。他將縫衣針彎曲成魚鉤的樣子,只見他將細線一頭纏在竹枝上,又在另一頭纏上了掛著蚯蚓的魚鉤。沒一會兒,一根簡易的魚竿就出現在了白陶手中。

  當白陶提著魚竿站在顏惜寧面前笑得露出白牙時,顏惜寧恍恍惚惚:白陶莫非是傳說中的——釣魚大佬?!

  白陶興致勃勃的看著腳下的魚群:「少爺,我們釣哪一條啊?!」

  顏惜寧想了想後說道:「釣顏色正常的魚,身上帶顏色的盡量不要釣。」

  白陶不理解了:「為什麼啊少爺?你看那條紅白色的,它又大又肥!」他眼珠子一轉,「我明白了少爺!你是不是怕王府的人說我們?放心吧少爺,這麼多魚,少一兩條他們看不出來!」

  顏惜寧根本沒考慮過會被王府的人抓包這種可能,他思考的是另一個問題:「長得好看的,它不一定好吃。」

  上輩子在公園的湖水中看到錦鯉時,顏惜寧就在思考這個問題:錦鯉到底好不好吃?它們長得這麼好看,又這麼多肉,味道一定不會差吧?

  然而根據吃過錦鯉的同事反應:錦鯉刺多肉柴沒鮮味,比普通的魚差遠了。

  他聽說之後大失所望:白瞎了這麼肥的魚,竟然中看不中吃!

  後來他想一想也就釋然了,鯉魚本來就肉質粗。錦鯉作為鯉魚的變種,它們向著觀賞性的方向發展,口感自然不如正常的魚類。

  老天爺對大部分的生靈都是公平的,當打開一扇門的時候,勢必要關上一扇窗。好看的東西未必好吃!

  白陶覺得他家少爺說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他的魚鉤便向著那些看著正常的魚落去:「好嘞少爺,我聽您的!」

  然而釣魚的過程並不順利,顏惜寧一邊剪青菜,一邊聽白陶嚷嚷。

  「少爺!魚鉤釣到小鴨子了!」

  「啊啊啊啊,這條黃色的錦鯉怎麼這麼煩!它吃了我三條蚯蚓了!」

  「哎喲,我的鉤!少爺,魚鉤被魚拖走了!」

  最後白陶以十根繡花針和半罐子蚯蚓為代價釣上來一條正常的大鯉魚。他擦擦頭上的汗:「少爺,您看這樣行嗎?!」

  顏惜寧瞅瞅那條膘肥體壯的大鯉魚對著白陶豎起了拇指:「厲害!」

  能用這麼簡單的魚竿釣上這麼大的鯉魚,白陶釣魚技術已經不能用厲害二字概括了。然而為了剩下的縫衣針不變成魚鉤,魚叉還是早些安排上比較好。

  白陶釣上來的這條鯉魚有十幾斤重,魚身圓鼓鼓,提在手中沈甸甸。顏惜寧只是瞅了一眼這條魚,腦海中便蹦出了一系列以魚入饌的菜肴。

  他想吃水煮魚酸菜魚沸騰魚烤魚……可是他沒有烤箱沒有酸菜,他甚至沒有豆瓣醬!

  鯉魚肉質粗,得佐以重口味調料味道才能好。思考片刻之後他想好了今天中的菜譜:「我們吃香酥麻辣魚吧?」

  白陶雙眼雪亮:「好耶!」

  白陶不止會釣魚,他還會殺魚。那麼大的一條魚,在他手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拿起棍子對著鯉魚的腦殼便是兩棍子,蹦跶的鯉魚瞬間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隨後他提著魚來到碼頭邊上熟練的去鱗片開膛破肚,動作之流暢讓顏惜寧忍不住誇讚:「白陶好會殺魚啊!」

  白陶嘿嘿笑了兩聲:「爹娘生病時,我經常釣魚給爹娘煮魚湯喝。」

  原來白陶殺魚的手法是那時候練出來的,真是苦了這麼個孝順孩子了。顏惜寧心疼的看著白陶單薄的背影,他知道失去爹娘庇護的孩子活著有多難。

  顏惜寧寬慰道:「你爹娘一定很喜歡你做的魚湯吧?」

  白陶尷尬的嗯了一聲:「我手藝不行,做出來的湯貓都不喝。」

  顏惜寧:……

  白陶傻乎乎的笑著:「要是那時候認識少爺就好了,少爺一定會教我怎麼燉出好喝的魚湯。」

  顏惜寧笑著摸摸白陶的腦袋:「好,下次我們捉鯽魚,我教你燉魚湯。」

  白陶很快將整條魚清理了幹凈,沒想到這條鯉魚肚子中有滿滿的魚籽,青黃色的魚籽裝了一大碗。顏惜寧看到魚籽樂了:「這麼多魚籽呀!」

  他喜歡吃魚籽,小時候每次吃魚,爸媽都會將魚籽留給他。雖然魚籽吃多了會有些不消化,但是他還是無法拒絕魚籽的誘惑。他要將這一大碗魚籽留著與魚頭魚尾紅燒!

  白陶將處理好的魚放在了砧板上:「少爺,我殺好了。」

  他能為少爺做的只有這麼多了,他沒有少爺的準頭,若是讓他分割魚肉,肯定會分割得大小不一。

  顏惜寧笑著接過了白陶手中的菜刀:「謝謝。」

  當白陶以為他家少爺會將魚直接切斷時,卻見他在魚脖子和尾巴前面各割一刀,隨後他伸出右手沿著脖子處的口子在肉中摸索著什麼。

  隨著顏惜寧‘嗯’了一聲,他終於找到了埋藏在魚肉中的魚筋。隨著刀背在魚身上有規律的輕拍,白色的魚筋被他一點點的抽了出來,很快他手中出現了一條完整的白筋。

  白陶看呆了:「少爺!這是什麼?!」

  顏惜寧笑著解釋道:「鯉魚的魚背上有兩條腥線,若是不將腥線除去,做出來的魚肉怎麼都不會好吃。」一邊說著,他將魚另一側的腥線抽了出來。

  白陶佩服得五體投地:「少爺真是太厲害了,你什麼都知道!」

  顏惜寧笑而不語,他只是遵循了媽媽處理魚的經驗罷了。

  抽出腥線之後,他將魚頭和魚尾剁下,剩下的魚身部分被他切成了大小均勻的魚塊。

  回到聞樟苑後,顏惜寧將魚塊和蔥、姜、酒、細鹽、蛋清和花椒粉混合後抓勻,隨後他將盛著魚塊的盆子放在了水缸中。

  魚塊需要低溫腌制一個小時以上才能入味,只有充分入味後油炸徹底,魚塊才能酥香味美。

  趁著魚塊在腌制,顏惜寧在準備做香酥魚塊的配菜。案板上的碗中堆放著紅彤彤的辣椒段和暗紅色的花椒粒,至於姜片蒜片蔥頭這些早就是熟客了。

  在案板旁邊有一個敞開的罐子,罐子中盛著滿滿一罐子黑紅色的豆子。白陶看到陶罐便離得遠遠的:「少爺你怎麼又把臭豆子拿出來了?!」

  少爺煮了黃豆後又是捂又是蓋的,好好的豆子變得黏糊糊臭烘烘,那味道刺鼻還辣眼睛。就這樣的豆子,少爺竟然沒丟掉。

  沒丟掉也就算了,少爺還將往豆子里面加了花雕酒、鹽、花椒粉……一通攪合之後,黑色的豆子外面裹了一層紅色的辣椒粉。

  當少爺在廊檐下曬臭豆子時,白陶聞一聞那個味道腦瓜子就嗡嗡的。好不容易等少爺將臭豆子裝在了壇子里,他以為少爺終於消停了,沒想到這會兒他又看到了讓他頭疼的臭豆子!

  白陶瞪著罐子中的豆子,恨不得將這罐子豆子丟到湖水中。

  顏惜寧糾正道:「這叫豆豉,不是臭豆子。」

  楚遼的調味料匱乏,自從顏惜寧來到這里後,想吃點東西不是缺這樣就是卻那樣。在有限的條件里,他想要吃到熟悉的味道,只能利用手頭的食物和調料自制調味料。

  豆豉便是他嘗試著做的第一件調味品,又能做調料,又能當菜吃。多好的東西,一舉多得!

  顏惜寧舀了一勺子豆豉放在小碗中,正當他準備將罐子關好時,就見嚴柯闊步走到了廚房中。嚴柯手里提著一頭半大的鹿,鹿脖子上插著半截羽箭。

  一進廚房,他將死透的鹿放在了地上,隨即他抽抽鼻子:「什麼味道這麼刺激?!」

  等他看清案板上的配菜時,嚴侍衛頭都大了:「這麼多辣椒!王妃你終於看我們不順眼準備幹掉我們了嗎?」

  自從聞樟苑發生偷肉的事情之後,嚴柯便時不時的來聞樟苑溜達一圈,每次過來都會給顏惜寧帶點東西。一來二去顏惜寧也習慣了嚴柯的說話方式,這人越是口無遮攔越是說明他信任自己。

  顏惜寧指了指地上的鹿:「哪里來的鹿呀?」

  嚴柯背著手在廚房中走了一圈:「呵,姬楠帶著他的狗來王府耀武揚威,這就是他帶來的東西。」

  顏惜寧眨眨眼:「姬楠是誰?」

  嚴柯冷笑著露出白牙:「當今太子,主子的大哥。」

  顏惜寧瞅了瞅死不瞑目的鹿,他明白了,姬楠哪里是來探望弟弟的,他來告訴姬松:鹿死我手,你能奈我何!





第十六章

  19.香酥麻辣魚(下)

  當今天子已過知天命的年紀,他膝下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姬松排行第三,上面有太子姬楠和二皇子姬椋。

  在姬松沒出事之前,朝中局勢呈現三足鼎立之勢,三位皇子各占一角,鬥得旗鼓相當。

  太子姬楠是皇後嫡子,當他還是繈褓中的嬰兒時就已經被冊封成太子。皇後母家是名門望族,姬楠繼承皇位看著像是順理成章的事。

  二皇子姬椋聰慧過人,他的母親越貴妃來自清河王家,王家富可敵國。這些年姬椋也擁有了不少人脈,在朝中呼聲也越發高了起來。

  三皇子姬松母妃早逝,但是他的母妃深得聖上厚愛,聖上對姬松一直青眼有加。加上姬松年少就入了軍營,從兵卒開始一路做到了熾翎軍元帥,無數場廝殺為他積累的赫赫軍功。軍中大半的人希望姬松成為一代賢王。

  然而姬松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他再也無法站立了。三足鼎立之勢瞬間崩壞,追隨姬松的這些大臣要麼遭受了無情的清洗,要麼另投他家。

  前幾日二皇子姬椋有件差事沒辦好遭到了聖上的訓斥,一時間太子如日中天。這不,太子帶著去京郊獵到的小鹿雄赳赳氣昂昂的來看望他這個倒黴弟弟了。

  廚房中彌漫著一股炸魚的香味,青煙彌漫中,嚴柯坐在顏惜寧的小凳子上恨得牙癢癢:「呸,小人得志!」

  顏惜寧提著筷子觀察著魚塊在油鍋中的顏色,他豎著耳朵聽嚴柯把除了姬松以外的皇子都問候了一遍。他哭笑不得:「嚴侍衛真沒把我們當外人。」

  嚴柯今天說的話要是傳出去,不用一個時辰,他就涼了。

  嚴柯還想再罵一會兒,可是聞著炸魚的味道,他突然覺得自己餓了。於是他從椅子上爬起來溜達到竈台旁邊:「今天中午吃什麼呀?喲,哪里來的魚啊,真不錯!」

  白陶興奮的從竈台後面探出腦袋來:「我從湖里釣的!」

  嚴柯面色嚴肅:「你慘了,湖里的魚都是我們主子的,你攤上事兒了。」

  白陶傻眼了,他呆呆的盯著嚴柯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嚴柯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他才回過神來。他氣得直翻白眼:「嚴侍衛太討厭了!」

  此時魚肉側面已經出現了金黃色,顏惜寧小心翼翼的將鍋中的魚塊翻了個身,筷子接觸到魚肉時,他感覺到魚肉變得松脆。

  等魚塊四周炸得金黃時,他取了一個大筲箕來,隨後將魚塊一塊塊夾起來放在筲箕中。誘人的魚香味饞得嚴柯忍不住了,他站在碗旁邊團團轉:「王妃,我能吃一塊嗎?」

  此時的魚塊已經熟了,就算不經過最後調味也能入口了。顏惜寧笑道:「可以吃,就是別被燙到了。」

  聽到這話,嚴柯和白陶兩開心的挑了一塊魚塊,等魚塊的溫度稍稍下降,他們迫不及待的將魚塊塞到了口中。

  魚塊外酥里嫩,入口即化,腌制入味的魚塊鹹中帶麻,越品越香。美中不足的是鯉魚刺多,好在魚比較大,細刺也被放大了,很容易就能挑出來。

  嚴柯讚不絕口:「這魚好吃!」

  顏惜寧笑了:「魚比較多,一會兒帶一些回去給兄弟們嘗嘗味道。」

  嚴柯應了一聲,他隨手捏起了另一塊魚美滋滋的啃著。突然之間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你的兄長今天也來容王府了。」

  顏惜寧:???

  他的兄長?誰?

  哦,想起來了,是原主的便宜大哥。叫什麼來著?顏子越?

  聽說顏子越是姬松的白月光!

  顏惜寧頓時來勁了,他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哦?他們說什麼了嗎?」兩人有沒有無語凝噎?有沒有情深深雨濛濛?

  他雖然不愛看電視里面的狗血肥皂劇,可是當狗血劇情發生在周圍的人身上時,他還是挺八卦的。

  誰說的,人類的本性就是八卦啊!想到這里他特別遺憾,他怎麼就沒親眼見到這麼狗血的場面呢?

  不過這樣也好,他可以安心聽別人八卦,不用擔心自己卷入是非。

  哪知道嚴柯會錯了意,他拍著胸口發誓說:「王妃您放心,我們主子根本沒有看上那個顏子越,主子現在喜歡的是您。」

  顏惜寧:???

  他捏起一塊魚肉塞到了嚴柯嘴里,沒想到嚴侍衛竟然為了一塊魚肉睜著眼睛說瞎話。節操何在啊!這是道德的淪喪啊!

  嚴柯啃著魚肉說道:「主子如今每天都會問你做了什麼,他很關心你。」

  顏惜寧無奈道:「我問的是姬松和顏子越他們有沒有說什麼,你往我身上扯做什麼?」

  嚴柯將嘴里的魚肉咽下去,他正色道:「主子和姬楠倒是說了幾句,但是和顏子越什麼都沒說。」

  見顏惜寧一臉無語,嚴柯補充道:「王妃您放心,他們連眼神交匯都沒有。我幫您盯著呢!」

  顏惜寧:……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遠遠不如嚴侍衛八卦,真沒看出來啊,嚴肅的嚴侍衛內心戲竟然這麼豐富。不知道的還以為嚴柯是他安插在姬松身邊防小三的眼線呢!

  眼見嚴柯越說越離譜,顏惜寧清清嗓子:「嚴侍衛,如果你真想幫我,不如幫忙把這頭鹿處理了吧?」

  說起這頭鹿,嚴柯又有話說了:「這頭鹿是王爺吩咐屬下特意給您拿來的,他說您最近辛苦了,得多吃些補補身體。」

  顏惜寧嘴角抽抽,他怎麼這麼不信呢?

  看來八卦是聽不成了,他提著鍋鏟敲敲鍋沿:「拜托了!」

  嚴柯提著小鹿闊步走向了院子,他的聲音飄了進來:「王妃您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整個府里的活人,王爺除了您,誰都不關心。」

  顏惜寧:……

  八卦沒有聽到,卻被人八卦了的顏惜寧心情覆雜。他在鍋中留了一點底油招呼白陶:「白陶,火燒大一些啊。」

  白陶應了一聲:「好的少爺!」

  蔥姜蒜片入鍋爆香之後,顏惜寧將豆豉和辣椒花椒一起倒入鍋中。稍稍煸炒片刻,青色的油煙夾雜著嗆辣熱烈的味道強烈的爆開。

  顏惜寧打了個一個噴嚏之後,鼻涕就止不住了。看來這幅身體也有他之前的毛病,只要聞到辣味就會流鼻涕。

  嗆辣的味道彌漫開來,廚房中很快響起了顏惜寧和白陶二人打噴嚏的聲音,就連趴在院中曬太陽的小松聞到這股味道也跟著打起了噴嚏。

  嚴柯在門口轉了一圈,他若有所思:「王妃,您是在做魚嗎?您真的不是在研究刑訊手段嗎?」

  這味道比辣椒水還要刺激,人和狗都受不了。或許他可以問王妃要一下方子,回去對付那些冥頑不靈的敵人。

  顏惜寧秉著呼吸,他將炸好的魚塊往鍋中一倒,加入一勺白糖翻炒幾下後,再將炒好的白芝麻和蔥段往鍋中一撒:「出鍋!」

  白陶沒想到香酥魚這麼快就做好了,他難以置信的從竈台後面爬出來:「好了?」

  只見大盤中盛著滿滿一盤金黃油亮的魚塊,和先前的魚塊相比,此時的魚塊掛上了一層紅油。

  魚肉間夾雜著一粒粒黑色的豆豉、紅色的辣椒、白色的蒜片,一眼看去所有的食材似乎都變成了一種顏色。仔細一看,每一種食材都保留著自己的特質。

  麻辣的味道順著鼻腔直沖人天靈蓋,顏惜寧打了幾個噴嚏之後招呼白陶和嚴柯:「麻辣香酥魚做好了,快來嘗嘗啊!」

  而這一次嚴柯可恥的退縮了,他曾經落到敵人的手里被人灌過辣椒水,他對辣椒的恐懼一直沒散過。憑著直覺,他覺得盤子中的魚塊的味道一定很刺激,可能比當年他喝的辣椒水還要辣。

  白陶就不一樣了,顏惜寧說什麼他都聽。他勇敢的夾起了一塊魚,放在唇邊吹涼之後輕輕一咬。魚肉剛和舌尖接觸,強烈的酥麻感已經從舌尖蔓延開來。

  麻痹的舌尖對辣味的感知變得遲鈍,這是從沒有過的感覺,又麻又辣,又熱又爽快!

  白陶三兩口將魚塊塞入口中,等他吐出魚刺後,他大著舌頭哈著氣:「啊,少爺,好辣好麻,太好吃了!」

  白陶的臉已經辣紅了,他的嘴唇也因為紅油變得紅潤。他腦門上滲出了淺淺的汗珠:「好過癮啊少爺,好吃!」

  顏惜寧笑著夾了一塊魚塞到了口中,熟悉的麻辣味道在口腔中炸裂。其實他是個不太能吃辣的人,但是每次看到辣味的東西,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吃幾塊嘗嘗。

  看到主仆兩吃得這麼帶勁,嚴柯想起了之前的紅燒泥鰍。那一次顏惜寧也在泥鰍里面放了辣椒,他什麼辣味都沒吃出來,這次的味道應該只比上次強烈了一些,白陶都能承受,他當然也可以。

  於是嚴侍衛捏著一塊魚肉塞到了口中,一口下去之後,他睜大了雙眼:「哦!」

  好刺激的感覺!原來辣椒帶來的痛能變成這麼舒爽的感覺。他的舌尖開始酥麻,口腔中熱辣又滾燙。前所未有的味覺體驗讓嚴侍衛杵在原地回味了許久。

  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對著盤子再一次伸出了手:「我再來一塊!」

  好吃!若是大冬天能吃上幾塊魚,周身都能暖和起來。嚴柯現在相信顏惜寧之前說的那句話了:只要調味得當,辣椒也能很好吃。

  原來用辣椒入饌後菜的味道能變得這麼美味!辣椒也沒這麼可怕嘛!

  作者有話要說:

  吃瓜群眾阿寧:快說說,姬松對著白月光是什麼表情?含情脈脈?欲語還休?

  松松:不許給王妃送奇怪的畫本子。





第十七章

  20.炭烤鹿腿(上)

  嚴柯一個人就幹掉了大半盤的香酥魚塊,他辣得俊臉通紅滿頭大汗斯哈斯哈。即便這樣,他也沒停下筷子。他讚不絕口:「好吃,回頭讓兄弟們給王妃送些魚來,您能多做一些魚塊嗎?」

  顏惜寧樂了:「行啊,魚不用送了,你讓兄弟們送一些辣椒來吧,新鮮的和幹的都可以。」

  家里的辣椒已經快見底了,而他的辣椒苗剛剛冒出腦袋,至少得兩個月後他才能吃上新鮮的辣椒。

  嚴柯擦擦紅潤的嘴:「行!還有什麼需要屬下送嗎?」

  顏惜寧想了想之後說道:「我想要一根魚叉,還有一些漁網。」

  要漁網不只是為了捕魚,更多的是為了攔住到處亂跑的小雞們。今天早上有幾只膽大的小雞走上了小石橋,差點將他的小青菜端了。

  白陶趁機提議道:「還有我,我可以要一柄結實一點的魚竿嗎?」

  嚴柯呵呵笑了兩聲:「魚叉和漁網可以有,魚竿不行。」

  白陶大失所望,他剛想抱怨幾句,就見嚴柯亮出了雪亮的匕首。

  白陶一見到匕首臉都嚇白了,他踉蹌著後退差點摔了:「我錯了!我不要魚竿了!別殺我!」

  嚴柯上下掃了一眼白陶:「想什麼呢?誰要殺你?」

  吃了一肚子香酥魚的嚴侍衛心情極好,連帶著腳步都輕松了許多,他要趕緊將小鹿收拾出來。顏惜寧從沒見過殺鹿的場面,現在正好有空,他跟著嚴柯的步子向著品梅園的方向走去。

  在品梅園的碼頭後方有一株向著水面傾斜的碗口大的槐樹。改造品梅園時,他特意留下了這棵樹,這樣夏天到碼頭上洗漱東西時有樹蔭遮擋。而且四五月份槐樹能開出潔白的槐花,顏惜寧喜歡槐花的味道,也喜歡用槐花入饌。

  此時的槐樹還沒冒出新綠,整棵樹顏色灰黑暗沈,加上臨水一側的樹幹上吊著一頭剝了一點皮的小鹿,這場面著實有點嚇人。然而小鹿下方不停蹦跶的小黃狗沖淡了這份詭異,看著還有些好笑。

  小松是一條鍥而不舍的狗子,它頑強的向上跳著,想要咬到小鹿的腿,為此它一次次的摔下。怕它摔痛了,顏惜寧揚聲喚道:「小松,過來!」

  聽到主人的呼喚,小松放棄了小鹿,它搖著尾巴向顏惜寧飛奔而來。

  看著在顏惜寧腿邊打滾的小胖狗,嚴柯面色覆雜,他不確定的問道:「這條狗叫什麼?」

  顏惜寧笑容滿面,他輕撫狗頭:「它叫小松。我希望它像松樹一樣茁壯成長。」

  嚴柯和烏溜溜的狗眼對上了,半晌之後他深吸一口氣:「王妃好大膽。」

  顏惜寧無辜笑道:「說什麼呢?松樹多棒啊,挺拔堅韌筆直向上。松也是個多好的字啊,百折不撓風骨傲然。」

  嚴柯總覺得哪里不對,但是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算了,王妃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嚴柯從小鹿的脖子開始向下剝皮,脫去了外皮的小鹿露出了粉白色的脂肪和肉,一股嗆人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顏惜寧從沒吃過鹿肉,上輩子野生鹿是保護動物,吃了得牢底坐穿。而在楚遼,鹿是王公貴族們經常食用的動物。

  沒吃過的東西,該怎麼制作呢?顏惜寧斟酌的問道:「嚴侍衛,一般你們怎麼吃鹿肉?」

  嚴柯已經將整張鹿皮褪到了鹿的腳踝處,此時他輕輕的挑斷了鹿腳上的筋脈輕輕一扭,鹿腳便隨著鹿皮從鹿身上落下了。

  他將鹿皮往樹根下一扔,隨後匕首在鹿的肚皮上豎著拉了一刀:「以前狩獵時打過鹿,主子帶著我們烤過鹿腿。」

  顏惜寧問道:「鹿腿需要調味嗎?」

  嚴柯扒開了鹿的腹腔,他將手伸進去:「好像沒有。嗐,軍營里人多肉少,有肉吃就不錯了,哪里管得了味道好壞。」

  一邊說著,小鹿的內臟被嚴柯一咕嚕全扒了下來。隨後他舉起匕首將鹿脖子割斷,一頭鹿就這樣收拾出來了。

  嚴柯提著肉身在湖水中涮了幾下,鹿身上殘留的血在清澈的湖水中暈開。嚴柯認真的清洗著鹿肉上的淤血,洗著洗著,他的動作突然慢了下來:「他們都說主子殘疾了,我不信。我相信終有一日,主子會重新站起來。他會帶兄弟們征戰沙場,會帶大家打獵烤肉。王妃您說的對,主子他百折不撓。」

  對於嚴柯這群將士而言,姬松不只是他們的主帥,也是他們的脊梁。姬楠的到訪不僅刺傷了姬松的自尊,也踐踏了他們的尊嚴。

  顏惜寧沈默不語,他不是大夫,沒辦法讓姬松重新站起來。他的寧靜生活是姬松和容王府給的,若是有一天姬松倒下了,他的這方小天地也就保不住了。

  作為一個依附王府的人,顏惜寧能為大家做的實在太少了。他能做的只有不給大家添亂,再盡自己的能力為大家做一點好吃的。

  嚴柯將小鹿分成了幾個大塊後就提著香酥魚塊離開了,顏惜寧將鹿肉放在家里的竹籃中,一頭小鹿正好裝了一籃子。他在竹籃的把手上掛了一根繩,然後將竹籃吊在了小石橋的扶手上。

  橋下的流水正好浸沒竹籃,沒有錦鯉和小鴨子搗蛋,清澈的湖水從竹籃的孔洞中流淌而過,將鹿肉中的淤血輕松帶走。

  顏惜寧曾經聽人說過,肉類中的腥臊味大多來自於血液。他沒吃過鹿肉,但是按照去腥的標準流程走一趟,腥味應該能少很多。

  肉的腥味若是太大,他還可以加上重口味的調料。剛剛聽嚴柯說,鹿腿可以用來烤,他準備腌一條鹿腿,晚上和白陶兩人烤著吃。

  嚴柯的行動速度和冷管家一樣快,沒過多久,顏惜寧要的東西便到了聞樟苑。其中還混著一柄看著就不錯的魚竿,白陶抱著魚竿開心得嗷嗷叫:「嚴侍衛人真好!」

  顏惜寧則對著一大筐辣椒哭笑不得:「嚴侍衛莫非將府里的辣椒都給我找來了?」

  筐中的辣椒有青有紅,有幹的有新鮮的,在辣椒沒能普及的楚遼,想要湊齊這麼大一筐辣椒,嚴柯一定找了不少地方。

  將辣椒按照幹濕分好之後,鹿肉已經表面泡得發白了。顏惜寧將家里最大的木盆取了出來,他將濾幹水份的鹿腿和鹿排放在了木盆中。

  眼看顏惜寧拿出了這麼多鹿肉,白陶驚訝:「少爺,您要烤這麼多肉嗎?」這得烤到什麼時候啊!

  顏惜寧笑道:「我們留一條腿,剩下的腿和鹿排交給嚴侍衛讓他們自己烤。」

  烤肉吃的就是氛圍,別人烤出來的肉肯定沒有自己烤的香。

  白陶拖長了聲音:「哦~看來今天晚上侍衛大哥們又有口福了!」

  又是香酥魚塊,又是烤鹿肉,自從他家少爺開始做菜之後,他覺得侍衛大哥們的腰都粗了。

  這是顏惜寧第一次腌制鹿肉,不知鹿肉的口感如何,他不太敢放太多的香料調味。思考一陣後,他在盆中加入了常規去腥的蔥姜和花雕酒,此外他還準備了一大碗花椒辣椒炒熟後磨成的粉,粉中加了細鹽和白糖和幾粒丁香。

  花椒粉一入盆,粉白色的鹿肉便染上了鮮艷的紅色,麻辣的味道悠悠飄出,一時間顏惜寧又打了幾個噴嚏。

  他細細的揉搓著每一塊鹿肉,揉搓完畢後他便用細竹簽在鹿肉上密密的戳了一遍。重覆幾輪揉搓之後,鹿肉的腥臊之氣已經被調味料的味道遮住了。

  顏惜寧累得肩膀酸痛:「腌制到晚上應該差不多了吧!」

  白陶往木盆上蓋上了一層紗布:「我從沒吃過鹿肉,鹿肉一定很好吃!」

  顏惜寧也很期待,他好久沒吃過烤肉了,一想到鹿腿在炭火上滋滋滴油,他就忍不住咽口水了。

  不行,不能再想了,他得去捕幾條魚。他答應了嚴侍衛,晚上多做一些香酥魚塊犒勞兄弟們呢。

  這時候便輪到魚叉出場了,這是一柄全新的魚叉,鋒利的鐵叉閃著寒光。鐵叉和竹子鑲嵌的地方用草繩細密的纏繞著,即便大力搖晃,鋼叉也不動彈。

  兩米多長的竹子只有顏惜寧手腕粗,握在手里軟硬合適。竹子末端同樣纏著一圈草繩,上面系著一根比竹子長一截的繩索。繩索是用來收回魚叉的重要部件,若是沒有繩索,魚叉脫手而出就別想回來了。

  顏惜寧握著比他高一截的魚叉試了試手感,沒一會兒他就找到了狀態。當年他跟著爸爸學過叉過魚,說句不要臉的話,他覺得他叉魚技術還不錯。

  ————

  湖心八角亭中立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老者一手捧著魚餌,一手往湖水中少少的灑下餌料:「說來也怪,京中權貴精養的錦鯉始終不如容川府上的精神。瞧瞧這一尾羽白,真是極品。」

  錦鯉跳躍爭食,破水而出的聲音不絕於耳。姬松雖看不見水中魚群情況,但是聽聲音便能知道這群錦鯉同往年一樣健康。

  他的目光落在了對岸的湖心島上,上一次來湖心島時,對岸還是一片荒蕪。這一次對面桃紅柳綠,完全變了個樣。聽到老者的聲音,姬松緩聲道:「恩師若喜歡,弟子派人將它送至您的府上。」

  老者不是別人,他是當世大儒,帝師傅衍之。

  傅衍之連忙擺手:「不了,我府上的池子小,送過去也是委屈了它們。」頓了頓之後,他的目光從姬松的雙腿上滑過:「容川啊……」

  姬松唇角抿直,雙膝上的手不自覺的在握緊。他哪里不知道恩師的意思,如今他無法站立,這輩子能做個閒王已是最好的結局。

  早上姬楠來給了他一棍子,現在帝師來勸他隱忍。道理他都懂,只是終有些意難平。

  傅衍之剛想說什麼,就見圍繞在亭台周圍的錦鯉在一群小鴨子的帶領下聚集到了對岸。

  傅衍之:???

  顏惜寧手握魚叉站在梅樹下,感謝他的小鵝們帶來了傻乎乎的魚群。他盯住了一條肥美的大魚,手中的魚叉漸漸擡高。

  姬松:……

  作者有話要說:

  鵝:你才是鴨子,你們全家都是鴨子!

  太傅:……





第十八章

  21.碳烤鹿腿(下)

  顏惜寧身軀後仰,握著魚叉的手高舉過頭頂。當看中的那條大鯉魚進入捕獵範圍時,他身軀前傾,右手中的魚叉順勢脫手。只聽一聲破水聲傳來,魚叉大半沒入湖水中,只余兩尺在水面上。

  突如起來的動靜驚飛了小鵝和小鴨子們,卻沒能引起錦鯉們的警覺。它們依然悠閒的擠在湖面上,搖曳著花里胡哨的身體。

  顏惜寧拽著草繩將魚叉往岸上拖,魚叉應該叉中了那條魚,拖拽的時候還挺沈。果然等鐵叉部分快要露出水面時,鐵叉上釘著一條黑色的大鯉魚!

  成功了!

  顏惜寧眉開眼笑:「還不錯。」叉魚技術沒退步!

  白陶歡呼起來:「少爺好棒!」

  他也要學叉魚,叉魚比釣魚速度快多了!看中哪條叉哪條!

  顏惜寧小心的將魚叉挑到了岸上,這一叉穿透了鯉魚的腦袋,等他將鯉魚從魚叉上拔下來時,魚已經不再動彈了。

  就是這魚……好像不太對勁。

  顏惜寧皺著眉瞅著這條大魚,這條魚魚鱗漆黑,似乎比早上白陶釣到的那條顏色深?而且這魚的魚鰭也怪怪的,在它的魚鰭和魚尾邊緣鑲嵌著一圈白。

  顏惜寧托著下巴皺著眉:「嗯……」

  難道,他把錦鯉戳上來了?不過世上有這麼低調的錦鯉嗎?錦鯉不都是花里胡哨,顏色越鮮艷越值錢的嗎?

  算了,不管戳中了啥,晚上都吃它!

  顏惜寧和白陶在岸邊戳魚戳得歡,涼亭中的老太傅雙眼發直,他錘著胸口痛心疾首:「我的……羽白啊!」

  京城人都知道,大儒傅衍之沒別的愛好,就愛錦鯉。平日里他為錦鯉吟詩作畫,聽說誰家有好看的錦鯉,白天沒空晚上都要過去瞅兩眼。如果想求太傅辦事,送再多錢財都都不如送他一條罕見的錦鯉效果好。

  整個京城中能有一大片池子的人家不多,容王府便是其中之一。王府中的這群錦鯉在聖上潛龍時就開始養了,里面不乏珍品絕品。

  傅衍之也因此成了容王府的常客,姬松在北疆的那些年,他經常溜達過來賞魚。他給湖中的大部分魚取了名字,顏惜寧一魚叉戳上岸的便是傅衍之最看好的錦鯉之一——羽白。

  在花里胡哨的魚群中,這一抹沈穩的黑總是讓人眼前一亮。而現在這抹亮只能下油鍋了。

  老太傅身軀顫抖,顏惜寧叉走的不是魚,是他的心頭肉啊!要不是為了維護身份,他已經哭出聲了。

  一條魚顯然不能滿足顏惜寧的要求,他又補了兩叉,戳上來一條普通鯉魚和一條胖頭魚。

  看著對岸的主仆二人開開心心的提著三條魚往聞樟苑的方向走,對岸一片歡聲笑語。湖心亭中老太傅的神魂終於歸位了,他眼含悲淚:「到底是何人如此放肆!那可是羽白!羽白!」

  姬松拱拱手,他唇角微微上翹:「他就是內人。」

  傅衍之:……

  三條魚很快被白陶收拾了出來,顏惜寧又是剁又是腌又是炸的忙活了好一會兒。最後做成的麻辣香酥魚塊裝了兩個大食盒,加上腌制好的鹿肉,兩個人拎不動。

  來取食盒的侍衛大哥們眉開眼笑,麻辣魚塊的味道太香了,他們期待了好久。提著食盒回去時,他們腳下生風,速度飛快。

  等做好了香酥魚塊,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這時冷管家送來了一個專門烤肉用的碳爐。說是碳爐,其實和桌子也沒什麼區別了。碳爐中間有下凹的鐵槽,里面可以放上炭火。鐵槽兩側有配套的支架、鐵絲網和鋼叉。

  鐵槽兩邊則是平整光滑的桌面,可以放上各種菜品。桌子很大,別說一條鹿腿,就算整頭鹿也能輕松放下。

  這麼大的碳爐顯然不能搬到廚房里面使用,顏惜寧決定就在廊檐下烤鹿腿。正好他們家還有幾根蠟燭和一種叫‘氣死風’的燈籠,將蠟燭點燃塞到燈籠里,即便外面刮風下雨,蠟燭也不會滅。

  等白陶將燈籠掛上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顏惜寧將腌制好的鹿腿穿在了鋼叉上,等木炭燒旺時,他將鋼叉夾在了支架上。

  冷管家做事周全,碳爐中已經放上了滿滿的木炭。這種木炭引燃時毫無煙氣,聞著有一股果木的香味。

  隨著炭火升溫,鹿肉受熱收縮,滴滴肉汁混著油脂往下低落。當油脂落到炭火上時便會發出輕微的‘呲’聲,木炭上隨即升出青白色的油煙。果木香中夾雜著麻辣香醇的肉味,沒一會兒整個小院都香了。

  小松饞得受不了了,它蹲坐在碳爐旁邊嚶嚶嚶,希望主人能給它一根骨頭。顏惜寧摸摸小松的腦袋安慰道:「別著急啊,骨頭都是你的。」

  白陶一邊轉動著鋼叉一邊深吸一口氣:「好香啊!少爺,我覺得我能吃下一整條腿!」

  顏惜寧眉頭微微一挑:「一會兒我讓你先吃。」一條鹿腿至少也有七八斤,白陶絕不可能吃得下。

  白陶傻乎乎的摸摸腦袋:「嘿嘿,我就這麼說說麼。」

  單吃鹿腿可能有些膩,顏惜寧想烤一些蔬菜解膩。

  正當他準備去廚房找蔬菜時,小松警覺的站了起來。它頭扭向了院門的方向,喉嚨間發出了低沈的威脅聲。

  在顏惜寧疑惑的眼神中,它撒開腳丫子走向了院門。聞樟苑的院門是個沒有門扉的石拱門,門外對著一條彎曲的水上回廊,這是進出聞樟苑唯一的道路。

  燈籠的光只能照亮烤爐周圍,好在今天月色不錯,顏惜寧能清晰的看見小松的身影。只見它歪著腦袋搖晃著尾巴,口中還發出斷斷續續的叫聲。

  顏惜寧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小松,他狐疑的走了過去:「小松,你怎麼啦?」

  小松對著門外的回廊喊了一嗓子,然後邁開小短腿朝著水上回廊的方向跑去。顏惜寧連忙跟上:「你別亂跑,當心掉到水里!」

  前幾天小松追一只老鼠,老鼠往湖里一跳,它也跟著往湖里一跳。幸虧顏惜寧聽力好,要不然小松得喝一肚子水。

  小松穿過彎曲的水上回廊,最後停在了回廊盡頭的亭子前。小黃狗搖著尾巴試探的想上前,可是又有些畏懼的向後縮。

  顏惜寧雙瞳一縮,回廊盡頭的亭子中有人!

  高大的男人坐在狹小的輪椅上,雙腿被厚重的毛毯所蓋。陰影在他身上籠罩,割裂為明暗兩塊。他的鬢角、高挺的鼻梁在黑暗中看不甚清,但抿直的薄唇卻冷硬地暴露在月光之中。

  是姬松!

  顏惜寧感覺不到姬松在看什麼,但他卻總覺得姬松在看自己。

  因為他能感覺到從陰影下投過來的視線,如刀鋒劍尖,淬著驟雨疾風,從上到下野獸一般審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這樣的男人,即使雙腿殘廢,也仍然讓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時間顏惜寧動都不敢動。

  周圍安靜得只能聽到湖面上魚兒破水的聲音,顏惜寧忐忑不安。他將最近做的事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他想最近他應該沒機會得罪姬松吧?

  片刻之後莫大的心虛席卷了顏惜寧,莫非……他剛剛喊小松的名字被姬松聽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要死,嚴柯好忽悠,松茸不好忽悠!

  松松:松茸?





第十九章

  22.二人晚餐(上)

  姬松一言未發就給顏惜寧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這一刻顏惜寧挺後悔的。他為什麼要一時嘴賤用姬松的名字給小黃狗取名!

  一臉無辜的小松見姬松沒動靜,膽子越發大了起來。它顛顛的向著姬松走了過去,圍著輪椅轉了幾圈後,這只傻狗竟然啪嘰一聲倒在了姬松面前肚皮上翻。

  它眼巴巴的看著姬松,圓溜溜的黑眼睛中滿是不解:為什麼還不摸摸它呀?平時只要它倒下,主人都會摸它腦袋和肚子的。

  顏惜寧很想把小松藏起來,然而他不能,此時此刻他正在接受姬松的眼神淩遲。他並不想胡思亂想,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這會兒他已經想到姬松將他關在小黑屋里不讓吃不讓睡的場面了!

  想到這里,顏惜寧生無可戀。

  在一片死寂中,姬松的輪椅動了。突然響起的‘吱嘎’聲讓顏惜寧身體一震。

  來了!狂風暴雨要來臨了!

  輪椅向著顏惜寧的方向滾了滾,姬松的面容在月光下逐漸清晰。顏惜寧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憤怒的臉,沒想到他神情非常平靜。

  咦?姬松好像沒生氣!

  顏惜寧心落下了大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溫和的笑:「嗨,松松,晚上好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自己態度好,姬松心里就算有怨氣也找不到發難的理由!

  顏惜寧為機智的自己點了個讚!

  姬松微微頷首:「嗯。」頓了頓之後他問道:「你在烤什麼?」

  鹿腿的香味飄出了聞樟苑,在回廊處聞著無比濃郁。

  顏惜寧笑道:「烤的鹿腿。」

  春暖花開時,人就想活動活動,想必姬松也是如此。總是呆在聽松樓悶得慌,在春風沈醉的夜晚出來溜達一圈,身心都能舒暢些。

  想到姬松嗅到了烤鹿腿的味道聞香而至,顏惜寧活絡起來了:「謝謝你送我鹿肉。對了,你用晚膳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吃飯時間不趕上門客,更何況姬松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雖說姬松不在乎一個鹿腿,但是他的態度得擺出來對不對?

  話音一落,姬松點了點頭:「好。」

  顏惜寧笑著走到了姬松身後,他雙手握住了椅背上的扶手不緩不急的推著輪椅向著院子的方向走去。小松搖著尾巴‘呼哧呼哧’走在姬松前面,蓬松的大尾巴搖出了殘影。

  姬松的目光落到了小松身上:「狗不錯。」

  顏惜寧笑了:「是啊,它很乖巧,也很聽話。」

  姬松補了一刀:「名字也不錯。」

  顏惜寧左腳踩右腳差點摔了個大馬趴,來了!姬松在這里等著呢!他果然生氣了!

  他放緩了步子尷尬的說道:「嗯……松樹堅韌不拔,我希望它像小松樹一樣茁壯成長。」

  希望能唬住姬松……吧?

  姬松「嗯」了一聲,看來沒生氣。

  顏惜寧剛剛提起的心又緩緩的落下了,然而還沒等他心緒緩下來,就聽到姬松再一次開口了:「你今天在攬月湖中叉魚了。」

  原來聞樟苑門口的湖叫攬月湖,名字不錯。顏惜寧隨意道:「嗯,戳了幾條魚。」

  姬松一字一頓道:「其中有一條錦鯉,通體漆黑魚鰭泛白。那是建元年間江南上供的年禮,當時的太子看中了它,想要將它轉增給太子太傅。太傅愛魚惜魚,怕魚受委屈,便將魚寄養在了當時的太子府。」

  顏惜寧從聽到錦鯉二字時就知大事不妙,再細細一聽後背直冒冷汗。建元是先皇的年號,當時的太子是如今的聖上,當年的太子太傅便是如今的帝師。

  姬松怕顏惜寧聽不明白,他還在不緊不慢的補刀:「這些年太傅從未忘記過羽白,只要有空他便會來府中賞魚。你今天當著太傅的面,把他心愛的羽白叉走了。」

  顏惜寧腿軟,他苦著臉,心里直呼完蛋。

  完了,他要被吊起來打了!

  姬松微微側目,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眼底帶著淺淺的戲謔:「你有什麼想說的?」

  顏惜寧能有什麼說的,他回味了一下錦鯉的味道老實交代:「還……挺好吃的。」

  他特意嘗了一塊羽白的肉,吃起來和別的魚沒什麼不一樣。

  姬松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他的面容越發柔和。他笑了!笑容從眼角眉梢流淌開來,冷峻的容王很久沒這麼輕松的笑過了。

  顏惜寧生無可戀的表情取悅了姬松,姬松忍不住想嚇唬他:「太傅是我恩師,他現在很傷心。你說該怎麼辦呢?」

  顏惜寧絞盡腦汁:「要不……我做一條魚給他送去?」

  姬松哈哈大笑了起來:「那你可不要將那魚做成羽白的樣子。」

  顏惜寧:……

  他看明白了,姬松就是來嚇唬他的,就像嚴柯嚇唬白陶似的。他忍不住腹誹,熾翎軍的這群將帥都是什麼毛病,嚇唬人很有趣嗎?

  不過他也明白了姬松的態度,他不是為了錦鯉來興師問罪的。只要不是來找茬的,一切都好商量。

  當顏惜寧推著輪椅來到院內時,白陶頭也沒擡:「少爺你好慢!鹿腿烤好啦!你快來聞一聞,好香哦!」

  這一刻顏惜寧突然明白嚴柯為什麼要欺負白陶了,因為白陶像只傻乎乎的倉鼠。看著他在烤爐旁邊打轉轉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

  他清清嗓子:「白陶,多準備一副碗筷,王爺來蹭飯……咳咳,王爺來用膳了。」

  姬松:……

  當可憐的白陶看清姬松時,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了走廊上:「王,王爺!」

  等顏惜寧將姬松的輪椅推到烤爐邊時,白陶已經嚇得不敢動彈了。他貼在柱子旁,恨不得雙手雙腳抱住柱子。

  姬松擡眼看了看臉色發白的白陶:「你的小廝膽子小。」

  有姬松在,白陶嚇得不敢動彈。顏惜寧接過白陶手中的小刀後片下一大碗鹿肉遞給他:「去把蘑菇還有蔬菜洗了吧。」

  說著他對白陶擠擠眼,白陶抖著身體同手同腳的走進了廚房,同時還不忘夾起看熱鬧的小松。少爺要是再不讓他離開,他要嚇哭了。

  白陶離開了之後,顏惜寧認命的坐在了姬松旁邊。晚風吹在身上有些涼,顏惜寧坐下之後才發現姬松擋在了風口上,於是他站起來:「我們換個位置。」

  姬松道:「不礙事。」

  他的意見被顏惜寧否決了:「你身體還沒恢覆,得多注意。聽說鹿肉溫補,一會兒你多吃一些。」

  姬松擡頭認真的觀察著顏惜寧,燈籠的微光下,白皙的青年眉眼如畫溫潤如玉。他認真在鹿腿上刷著油,烤得噴香的鹿腿在他眼中像是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姬松探究的盯著顏惜寧看,外界傳言顏惜寧心胸狹隘性情暴戾眼高手低,說得他一文不值。可根據他的觀察,這人到了容王府之後踏實勤勞,和外面傳說的分明是兩個人。

  顏惜寧熟練的在姬松面前擺上碗筷和蘸碟:「我調了兩種蘸料,一種香辣的,一種酸甜的。兩種都給你放上,你看看更喜歡哪種。」

  香辣的蘸料是由辣椒粉和花椒粉調配而成的幹碟,撒了芝麻的蘸料聞著麻麻辣辣味道。酸甜蘸料由香醋白糖和醬油調配而成,還沒靠近便能聞到濃郁的酸甜味。

  放蘸料時有些不順手,小碟子歪了。顏惜寧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將小碟子擺正,有這個想法的不只是他,姬松也同時伸出了手。

  姬松手一伸便觸碰到了顏惜寧的手。顏惜寧的手生得好看,白皙細膩的皮膚下每一根手指猶如玉雕一般,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摸起來像是暖玉。

  姬松有個玉扳指,顏惜寧皮膚的手感像極了他的玉扳指,於是他下意識的用拇指搓了一下顏惜寧的手。

  顏惜寧手背上一癢,他觸電一般收回了手。他有些不確定:姬松剛剛……是在摸他嗎?

  聯想到姬松喜歡男人的傳言,顏惜寧心里升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姬松難道在調戲他?再聯想到嚴柯早上對他說的話:府中的活人里,姬松最關心自己。

  顏惜寧血壓上升臉猛地漲紅,他滿腦子只剩下了這句話:我賣藝不賣身啊!

  姬松眼見顏惜寧的臉紅了起來,淡淡的粉色從他面頰蔓延到耳朵。若用一個詞來形容現在的顏惜寧,那一定是「含羞帶怯」。

  姬松有些納悶,不就是摸了一下手麼?怎麼害羞上了?

  突然之間姬松想起了冷俊說的話,他說:王妃每天都在聞樟苑苦練廚藝,只想讓主子品嘗到美味的飯菜,王妃對主子用情極深啊!

  又想到了嚴柯說話:若不是喜歡一個人,他才不會放下身段洗手作湯羹。

  綜合屬下們的說辭,姬松腦子里面得出了一個結論:顏惜寧喜歡他。

  姬松感覺一道驚雷重天而降:他被一個男人喜歡了?!

  再細細一想,無數的細節可以證明這個結論的正確性。

  是啊,如果不是喜歡他,一個生性乖張的人怎會耐下性子呆在冷宮?

  如果不是對他有意思,又怎麼會日日托人往聽松樓送好吃的。

  如果不是關注他的一言一行,又怎麼會當著他的面叉魚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不是愛慕他,又怎麼會讓自己吹冷風,把溫暖的地方留給自己?

  姬松有些頭痛,可是……他不喜歡男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松松:他好愛我!可是我不愛他怎麼辦?

  阿寧:老子賣藝不賣身啊!





第二十章

  23.二人晚餐(下)

  顏惜寧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專注的烤起了肉來,不就是被姬松摸了一下麼?又不會少一塊肉!

  香噴噴的鹿腿在炭火上滋滋冒油,豐盈的肉汁順著鹿肉的紋理緩緩的往下落去。炭火冒出的青煙伴隨著濃郁的肉香往人的毛孔中鉆去,饞得顏惜寧肚皮咕咕直叫。

  眼看最外層的鹿肉再一次變得金黃,他激動的搓搓手。終於可以品嘗鹿肉的味道了!好期待!

  他將鋼叉固定好後用鋒利的小刀在肉最厚的地方片下了幾片鹿肉,鹿肉與鹿腿分割時的聲音太誘人了,顏惜寧口水都快落下來了。

  不管在什麼時候,烤肉都能讓人生出極大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當他想將這幾片肉放到自己碗里時,他感覺到姬松正在看他。一時間他的動作遲疑了,這……當著客人的面把肉往自己碗里夾,好像不太禮貌。

  來者是客,得讓客人先吃!於是他忍痛將肉放在了姬松面前的碗里:「慢點哦,當心燙。」

  姬松低頭看著碗中的鹿肉,他眼底有迷茫:怎麼辦,顏惜寧真的好愛他。自己餓得肚皮咕咕叫,卻還是堅持讓自己吃第一口肉。

  可惜他不喜歡男人,無法回饋他的感情,只能在物質上補償他了。

  顏惜寧對姬松的所思所想毫不知情,他樂滋滋的將鹿腿轉了個面。終於搞了幾片鹿肉放在了自己的碗里後,他身心愉快的坐了下來。

  是時候享用美味了!

  他夾起一片鹿肉吹了吹,肉片在筷子上微微的抖了抖。鹿肉的質地看著有些像牛肉,烤熟之後也像牛肉。然而吃到口中就不一樣了,鹿肉更嫩更鮮也更甜。

  擔憂中的腥臊之氣全無,早知如此,他就不在鹿肉上灑那麼多花椒面了。不過麻辣鮮香的鹿肉別有一番風味,即便什麼蘸料都不沾,味道也鮮美至極。

  姬松吃過很多次烤鹿肉,可沒有哪一次的鹿肉比現在的好。鹿肉一絲腥味都沒有,吃到口中又鮮又嫩,麻辣中帶著絲絲甘甜。鹿腿炙烤的火候也恰到好處,肉不幹不柴,咬一口汁水在口中炸開。

  還沒用上前面的兩個蘸料碟,姬松碗里的肉已經空了。自從受傷之後,他一直沒什麼胃口。然而吃了幾口鹿肉之後,他感覺自己的腸胃升出了一種渴望,這種渴望太熟悉了,這是饑餓的滋味。

  他餓了,他想吃東西了。

  正當姬松盯著鹿腿看時,他面前出現了一把小刀子。

  顏惜寧遞過刀子:「給,自己動手!」

  姬松微微挑起了眉,他以為顏惜寧會親力親為伺候他吃完整頓飯,沒想到他直接丟給自己一柄刀子?

  顏惜寧咽下口中的肉:「烤肉的樂趣就在於自己動手上,別人烤好的肉沒有自己烤的香!」

  姬松也認同這種觀點,他覺得和屬下一起吃飯時胃口更好,飯菜更香,吃得也多。

  姬松很會用刀,他片下的鹵肉厚薄均勻,每一片都炙烤得恰到好處。很快對著他這邊的鹿腿被割得條理分明,而顏惜寧那一邊片得坑坑窪窪,像被狗啃過。

  不管碗里的肉賣相如何,它們的味道是相同的。顏惜寧夾著鹿肉在兩個蘸碟中來回蘸,吃得不亦樂乎。

  而此時姬松卻隔著碳爐看著顏惜寧,當他看到顏惜寧夾起沾了辣椒粉的鹿肉往口中放時,他的好奇心到達了頂點。辣椒粉到底是什麼滋味?!

  姬松猶豫片刻後終於夾起肉片在幹碟中滾了一圈,肉片立刻裹上了一層紅色的辣椒粉。看到紅艷艷的辣椒粉,姬松心一橫將肉片送到了口中。

  咦?不辣!

  不但不辣,還挺香!再細細一嚼,微微的辣味混著淺淺的酥麻感蔓延開來,越嚼越香越吃越上癮。

  「不辣吧?」

  正當姬松品著辣椒蘸碟時,他聽到了顏惜寧的聲音。擡頭一看,只見顏惜寧眉眼含笑,他眼中似有繁星閃爍,亮得姬松不敢與他對視。

  姬松垂下眼眸:「嗯。」

  顏惜寧樂呵道:「今天送來的辣椒品種和之前的不一樣,這種辣椒香味大於辣味。我在里面加了不少芝麻和花生碎,還有一點點花椒粉。」

  姬松壓下了心里的那點異樣情緒,他點點頭:「好吃。」

  品嘗完辣椒幹碟後,姬松又試了酸甜口味的蘸碟。本以為微辣的肉塊加上酸甜口味會變得不倫不類,沒想到酸甜和肉意外的合拍!

  這時白陶終於廚房出來了,他手里捧著一個大筲箕,筲箕中放著洗得幹幹凈凈的蘑菇和幾種蔬菜:「少爺,菜洗好了。」

  顏惜寧樂了,他以為在烤肉結束之前白陶不會出現,沒想到白陶還記得自己先前的交代!他接過筲箕對白陶笑道:「對了,家里不是還有橘子嗎?拿幾個過來。」

  白陶應了一聲後向著房間走去。姬松點評道:「膽子小,卻忠心。」

  顏惜寧笑著將筲箕放在了碳爐旁:「他還是個孩子。」他像白陶這麼大時,只會在爸媽身邊撒嬌。

  將一部分炭火撥弄到鐵槽邊緣後,顏惜寧將鐵絲網架在了上面。他從筲箕中取出了一朵朵蘑菇,然後將它們放在了鐵絲網上。

  顏惜寧烤的蘑菇名為香蕈,有些像香菇。但是要比香菇小上一圈,顏色也更深一些。這個季節新鮮香蕈很罕見,眼前這些香蕈據說是京郊莊子里花了大力氣培育出來的。

  和香蕈一起被放上烤架的還有杏子一般大的土豆,帶皮的土豆圓溜溜,受了熱力的烘烤後外皮收縮。

  一粒土豆向著姬松那邊滾了過去,姬松隨手將快要落下的土豆撥到了中間:「府里送來的土豆這麼小?」

  他並不是五谷不分的人,在軍中時,他經常和部下們去屯田中勞作。他不止認識土豆,還知道正常的土豆種出來有多大。顏惜寧烤的這種小土豆品相不佳,口感不如大土豆,將士們不是很願意吃。

  顏惜寧笑道:「不是,冷管家給我送了不少土豆,我將大的做了種,這是剩下的小的。」

  仿佛看出了姬松的不開心,他笑著解釋道:「小土豆也很好吃啊,幹煎紅燒容易入味,烤一烤味道更棒,一會兒你就知道啦!」

  筲箕中除了土豆之外還有一大把脆嫩的萵菜葉。萵菜是楚遼普及的蔬菜之一,有點像現代的萵苣,可是它的根莖遠沒有現代的這麼粗大。楚遼人喜歡食用萵菜的根莖,萵菜葉微苦,一般會棄之不用。

  顏惜寧第一次拿到萵菜時便覺得萵菜葉片長得像生菜,嘗了之後口感也和生菜差不多,只是稍微苦了一點。

  吃烤肉的時候怎麼能少了裹肉的菜葉呢?萵菜葉確實苦了點,可是也沒有苦到不能入口的地步。再說了,苦好哇,口感苦的東西一般都清熱去火啊,於是萵菜葉便出現在了餐桌上。

  吃了一會兒鹵肉,他現在只想換個吃法。他將蘸了蘸料的鹿肉用菜葉子裹了,然後塞到了嘴巴里。清脆的菜葉在齒間發出了脆生生的聲音,給鹿肉增加了不一樣的清新口感。

  顏惜寧隨手將菜葉下方的一小截梗子放在了手邊,等他擡起頭來時,就見姬松一臉探究的看著自己。

  他笑著遞過筲箕:「要不要試試?用菜葉裹著鹿肉會更香哦。不過最下面的菜梗子不要吃,那個苦味重。」

  姬松夾起一片菜葉,他按照顏惜寧的方法試了試。一試之後他詫異的睜大了眼睛,菜葉卷肉真不錯!沒想到生的菜葉子能和熟的肉類這麼搭配,將來回到熾翎軍,他要告訴兄弟們這種吃法。

  顏惜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烤五花肉配菜葉才好吃!你等著,我去切幾片五花肉來!」

  說幹就幹,顏惜寧放下筷子便一頭紮進了廚房。等他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大盤子切成薄片的五花肉。

  姬松看了看碳爐上還剩的菜:「我們可能吃不完這麼多菜。」

  顏惜寧笑著將五花肉往鐵絲網上放:「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完又不會浪費!」今天吃不完的明天吃,人吃不了的小動物吃,聞樟苑不會出現浪費食物的情況。

  聞樟苑的這頓烤肉吃了一個時辰,最後桌上所有的菜都光了。

  等姬松吃飽喝足拍拍屁股走了之後,白陶才敢從房間出來:「少爺,王爺可真能吃。」

  他躲在暗處看得明明白白,那麼大一條鹿腿,王爺一個人就吃了一大半。還有五花肉,一開始王爺還說吃不完,後來主子又加了兩盤才算好。還有小土豆和香蕈,主子就吃了一兩個,王爺一口一個都不帶停頓的!

  顏惜寧笑道:「能吃是福,反正聞樟苑的東西都是他給的,他吃開心了,我們才能吃得更開心啊!」

  白陶想一想確實是這個理:「不愧是少爺!我明白了,下次王爺只要來聞樟苑,我們就拿好吃的堵他的嘴。」

  姬松已經很久沒這麼放松了,他身心舒暢。今天的烤肉菜色不多,但無論是鮮嫩可口的鹿肉,還是焦脆冒油的五花,是柔韌有嚼勁的香菇,還是粉糯入味的小土豆都讓他回味無窮。

  冷管家推著輪椅不緩不急的向著聽松樓的方向走去:「王妃真是費心了,主子今天胃口大開。」

  聽到這話後,姬松上揚的唇角卻慢慢的落下了。沈吟片刻之後,他嘆了一聲:「他很用心。」

  今天這頓飯吃得很開心,可是一想到顏惜寧心思,姬松有些愧疚:「罷了,今日起聞樟苑缺什麼便給他什麼吧,不用向我匯報。」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的松茸:他好愛我,可是我不愛他。

  將來的松茸:你能不能看看我?五花肉難道比我好看?!





第二十一章

  24.手磨豆漿

  顏惜寧聽說過鹿肉溫補,但是他沒想到能溫補成這樣。一覺醒來他嘴角上長了幾個紅籽籽,嘴里多了兩個潰瘍,說話都扯得痛。

  什麼叫樂極生悲,這就是!有生之年他竟然溫補過頭上火了!

  顏惜寧憂郁的望天,難道他是傳說中虛不受補的體質?昨天也沒吃多少鹿肉啊,怎麼就成這樣了?

  白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宿沒睡好,一晚上爬起來好幾次找水喝。今天早上他的牙齦有點腫,喝熱水的時候火辣辣的。

  廚房里還剩了一根鹿脖子,顏惜寧本想今天燉了它。現在看來還是算了吧,這兩天要吃點清熱去火的飯菜。

  白陶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建議道:「少爺,我們中午要不要吃點清淡點的?要不吃豆飯吧?」

  顏惜寧楞了一下:「豆飯?」是王府廚子們經常做的那個豆飯嗎?

  楚遼人喜歡將各種豆子和米同煮,雖說不是很難吃,但是顏惜寧卻不是很喜歡。沒有經過處理的豆子各有各的味道,偶爾吃一次還行,可是架不住頓頓吃。有時候遇到不容易煮開的豆子,嚼起來特別廢牙。

  顏惜寧摸了摸嘴角的火氣後搖搖頭:「換一種吃的吧。」

  他寧願喝粥都不想吃豆飯。不過白陶提起豆子,倒是讓他想起了一種美味。他家里有現成的黃豆,剛好前兩天他向冷管家要了一個石磨,不如做豆腐吧?

  豆腐易消化還有很多烹飪方式,最重要的是,不同階段的豆腐有各自的風味。豆漿豆花豆腐豆幹……每一種都好吃。

  說幹就幹,顏惜寧舀了兩碗黃豆泡在了清水中。白陶見顏惜寧還往盆中添水,他好奇的問道:「少爺,您要做什麼啊?」

  顏惜寧想笑可是嘴巴疼:「泡點豆子做點豆腐吃。」

  白陶雙眼亮晶晶:「豆腐是什麼?!」

  顏惜寧這才想起一件事,在原主的記憶中,似乎從沒有吃過豆腐這種食物。楚遼人會用豆子做豆粉,會榨豆油,可他們還沒找讓豆子升華的辦法。

  顏惜寧很想露出一個嘚瑟的笑容,然而他剛咧開嘴角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於是他只能一臉深沈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白陶對豆腐的期待到達了頂點。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少爺做的東西都很好吃。尤其是自己沒吃過沒見過的東西,少爺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於是每隔一個時辰,他都要去看看泡豆子的盆再順便問一句:「少爺,我們可以做豆腐了嗎?」

  直到白陶問了三次,顏惜寧才點頭:「可以做豆腐了。」豆子終於泡好了,而此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

  白陶感慨萬千:「少爺,想吃豆腐真不容易啊……」

  顏惜寧尷尬的撓撓臉頰:「主要是泡豆子的時間長。」

  要是早知道今天會上火成這樣,他昨晚就將豆子泡下去,今天一早就能磨豆子煮豆漿了。不過現在磨也不晚,正好能喝兩碗豆花睡覺。

  當嚴柯提著一大包點心來到聞樟苑時,就見顏惜寧主仆兩湊在石磨旁邊忙活。白陶將泡發好的豆子用勺子連同清水舀入磨盤中,顏惜寧則抓著磨盤邊緣的把手一圈圈推動著小石磨。

  隨著磨盤不緊不慢的轉動,乳白色的豆漿慢慢從石磨的縫隙中滲出,匯聚到磨盤下方的凹槽中。凹槽的盡頭接著一個木盆,木盆中盛著大半盆豆漿,濃郁的豆味撲面而來。

  嚴柯將點心放下:「王妃在做豆餅嗎?」

  楚遼人會將豆子泡發之後磨碎,磨碎的豆漿混入面粉或者米粉,就能做成豆餅。王府的廚子經常做豆餅,至於豆餅是甜的還是鹹的,就得看廚子們的心情了。

  顏惜寧楞了一下:「哎?嚴侍衛你怎麼現在過來啦?」

  嚴柯郁悶道:「別說了,今天忙活了一天,這會兒才有空來。對了,兄弟們買點心的時候買多了,他們讓屬下帶一些給您。」

  顏惜寧笑道:「替我謝謝他們。」扯了嘴角的顏惜寧疼得嘶了一聲。

  嚴柯揶揄道:「王妃怎麼上火成這樣了?昨天鹿肉吃多啦?」

  顏惜寧郁悶的垂下了眼簾,他不想說話。

  嚴柯回味道:「不過王妃腌制的鹿肉真好吃,尤其是您調的辣椒粉,太香了!兄弟們連碟子都刮幹凈了。」

  昨天晚上兄弟們在食堂里面烤鹿肉吃魚塊,大夥兒忘記了憂愁,仿佛又回到了熾翎軍。兄弟們緊繃了數月的精神終於得到了放松,哪怕只是片刻,他們的身心都舒服多了。

  為了感謝顏惜寧,他們集資去京中最好的酒樓買了最貴的點心。這就是嚴柯帶來的這包點心的由來。

  聽到有人誇自己做的菜好吃,顏惜寧又開心起來了:「要是侍衛大哥們喜歡,回頭我再做一些。等新鮮辣椒上市了,我還會做剁椒醬,做豆瓣醬……」

  嚴柯對顏惜寧說的這些食物不是很了解,不過他很捧場:「王妃做的一定好吃。」

  看到顏惜寧在認真的磨豆漿,嚴柯擼起了袖子:「王妃,讓我來吧,我也會磨豆漿。」

  顏惜寧溫聲道:「我們已經快磨好了,你別弄臟了手。」

  說話間最後一勺豆子已經成了槳,顏惜寧利落的將石磨中的豆漿刮到木盆中。

  這時嚴柯才注意到廚房的房梁上吊著什麼東西,那是一張方形的紗布,紗布的四個角被系在了十字形樹枝的邊緣。

  嚴柯眉頭微皺:「王妃,這是……」

  顏惜寧解釋道:「過濾豆渣的。」

  嚴柯不是很理解:「做豆餅還要過濾豆渣呢?」

  白陶嘿嘿笑了:「這您就不懂了吧?少爺做的不是豆餅,是豆腐哦!」

  嚴柯瞟向了白陶,白陶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他訕訕的往顏惜寧身後縮去像是一只小鵪鶉。

  顏惜寧將盆中的豆漿倒入鍋中:「你就別嚇唬白陶了,他膽子本來就小,被你嚇壞了怎麼辦?白陶,燒火。」

  白陶舒了一口氣,他坐到了竈台後面熟練的引火。顏惜寧站在竈台旁邊靜靜等豆漿升溫,他順便解釋道:「豆漿煮沸過濾之後,加上一點白醋就會凝結起塊。將這些凝結的豆花收集起來壓實就能得到豆腐了,豆腐比豆子好烹飪,吃法很多。」

  豆腐的做法有很多,總結下來無非就是那幾步。其中過濾豆漿這個過程可以在煮之前完成,也可以在煮完豆漿之後做。

  顏惜寧的媽媽做豆腐時,通常是先過濾再煮的。然而聞樟苑的水質不太好,水煮開了也會有雜質。顏惜寧便決定先煮豆漿,然後再過濾,這樣過濾出來的豆漿更純凈也更細膩。

  再說點豆腐,有人喜歡用石膏,有人喜歡用內酯。可是在楚遼,他很難找到這些東西,於是他想起了村中一個老奶奶的方法——用白醋點豆腐。

  嚴柯聽得一楞一楞:「好覆雜。」

  顏惜寧淡定道:「不覆雜,你看了就知道了。」

  隨著豆漿溫度升高,豆漿表面冒出了厚厚的泡沫。泡沫們來勢洶洶,它們順著鍋邊上升,發出特有的「呲呲」聲。

  白陶從竈台後面探出腦袋來:「少爺!豆漿要漫出來啦!」

  顏惜寧手握大勺子,他將表面的泡沫舀到了一邊的泔水桶中:「沒事,你繼續燒。」

  隨著泡沫被舀去,鍋里的豆漿開始滾沸。乳白色的豆漿中夾雜著厚厚的豆渣,濃郁的豆味和蒸汽彌漫了整間廚房。

  鍋中滾沸一陣後便可以過濾豆漿了,顏惜寧之前只過濾過生豆漿,這還是他第一次過濾熟豆漿。看著滾沸的豆漿鍋,他有些擔心。

  這也太燙了!失策了,不該一時沖動想當然的。

  這時候嚴柯大步上前:「王妃,交給屬下吧。」

  顏惜寧遲疑的看向嚴柯:「你知道該怎麼過濾嗎?」

  嚴柯拍了拍胸口:「知道!」

  說著他接過水瓢將鍋中的豆漿一勺一勺的舀入紗布中,白色的蒸汽蒸騰而起,乳白色的純凈的豆漿順著紗布的眼滾滾而下落到了下方的木桶中。

  嚴柯一邊舀著豆漿一邊小心的晃動著紗布上的棍子,紗布中的豆漿緩緩的流淌著,沒一會兒沈底的豆渣就被晃成了一個豆渣球!

  顏惜寧佩服的豎起了大拇指:「嚴侍衛厲害啊!看不出來啊!」

  嚴柯驕傲的說道:「方才看到紗布,屬下就知道王妃要過濾東西。實不相瞞,屬下做別的不行,過濾東西倒是在行。」

  顏惜寧連連點頭:「看出來了!技藝純熟啊!看來以前沒少做類似的事。」

  話音一落,嚴柯臉上的神采暗淡了下來:「主子每日熏蒸的湯藥需要趁熱過濾掉藥渣,而後添加新的藥材。時間長了,屬下也就學會了。」

  姬松傷到了雙膝,禦醫開了內服外敷的藥,可是效果都不太好。

  顏惜寧嘆了一聲:「辛苦你了。」

  嚴柯苦笑著:「屬下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主子。」

  湯藥滾燙,主子每天都需要將雙腿放在熱氣中熏蒸。他們這些做屬下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除了看著主子受罪,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第二十二章

  25.愛心豆花

  過濾好的豆漿色如牛乳純凈細膩,它們在木桶中微微搖晃著,散發著濃郁的豆香。白陶驚嘆不已:「兩碗豆子竟然煮出來這麼多豆漿!少爺你在變戲法嗎?!」

  顏惜寧取出了三只大碗放在了鍋台上,隨後在每只碗的碗底放了兩勺糖:「豆漿里面有很多水份,看著多,等做成豆腐之後就沒多少啦。」

  一斤豆子能做四五斤豆腐,豆子只有這麼多,多出來的重量自然是水份。

  白陶舔舔嘴角期待不已:「豆漿好喝嗎?」

  顏惜寧舀起一勺豆漿小心的倒入碗中:「當然好喝。不過要稍微涼一點才能喝。」白陶性子急,遇到好吃的只管往嘴里塞,顏惜寧已經親眼看到他燙到噎到好幾次了。

  白陶湊到碗旁深吸一口氣:「好香呀~比蜂蜜水還要香!」

  嚴柯又開始嚇唬白陶了:「還吃!你看看你的臉圓的,再吃下去要走不動路了!蠻子就愛抓你這樣的孩子,吃起來又鮮又嫩。」

  被嚴柯嚇唬的次數多了,白陶也學會了反抗。他抱著豆漿碗挪到了一邊:「你少嚇唬人!」

  顏惜寧有些欣慰,他家的傻倉鼠終於支棱起來了,看來嚴柯得換一種方法嚇唬白陶了。

  豆漿進入木桶之後溫度下降,最上方形成了一層微黃的腐竹。顏惜寧將腐竹筷子挑了架在了一邊,腐竹吃法多,無論哪一種做法做出來都非常好吃。多做幾次豆漿,他就能湊齊一碗腐竹了呢!

  腐竹揭出來之後,便到了點漿的時刻了。顏惜寧從罐子中舀了一碗白醋出來,隨後他用勺子舀著白醋緩慢的在豆漿桶中劃圈圈。

  嚴柯嘴角抽抽:「王妃……這,不酸嗎?」

  白醋的味道他太了解了,上一次他被魚刺卡住灌了一碗白醋才好。那味道著實刺激,迄今為止不敢回味。這麼多白醋加到豆漿里,豆漿還能喝嗎?

  顏惜寧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木桶中的一系列化學反應,只能敷衍道:「再等等你就知道啦!」

  隨著白醋緩慢的被添加到木桶中,豆漿緩慢的起了變化。嚴柯眼尖的發現豆漿中出現了一些懸浮的白色絮狀物,與此同時濃稠的豆漿析出了清水。

  隨著懸浮的豆花越來越多,顏惜寧不再往桶里添加白醋,他蓋上了木桶蓋子:「再等等。」

  豆漿凝結成豆花需要時間,他正可以趁機品嘗美味的豆漿。

  顏惜寧端起大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豆漿,撇開口中的潰瘍隱隱作痛外,豆漿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香濃。可能因為今天的豆子是自己親手磨出來的原因,他覺得今天的豆漿分外香甜。

  廚房中安靜得只聽到三人喝豆漿的聲音,香醇的豆漿獲得了嚴柯的好評:「原來煮熟的豆漿里面加糖會這麼好喝。」

  一邊說著,嚴柯卻放下了豆漿碗,碗中還有半碗豆漿。

  白陶伸出脖子看了看:「你不喝了嗎?」

  嚴柯臉一紅:「我想帶些回去讓兄弟們嘗嘗。」

  顏惜寧心中一暖,府中侍衛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他們中的任何人遇到好東西都想著帶回去與其他人分享。嚴柯作為侍衛們的首領,又怎麼會吃獨食?

  顏惜寧勸道:「豆漿放的時間長了味道就不好了,如果喜歡豆漿,明天我多做一些給兄弟們。再說豆花就快好了,豆花容易存放味道也好,等一會兒可以帶豆花給兄弟們嘗一嘗。」

  嚴柯也不客氣,他端起豆漿一飲而盡:「謝謝王妃。」

  等大家將豆漿喝完,桶中的豆花也析出得差不多了。此時揭開木桶的蓋,白色的豆漿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漿水,青白色的漿水底沈著大片的白色的豆花。

  嚴柯和白陶兩圍著木桶看了又看,他們第一次看見這麼神奇的變化。

  顏惜寧取了一個幹凈的小筲箕將它摁到了木桶中,清澈的漿水從縫隙中淌入筲箕里。他取了個勺子將筲箕中的漿水舀出,隨著漿水漸漸變少,桶底的豆花現出了真容。

  軟嫩的豆花們堆疊在一起,堆著筲箕的按壓,它們的表面出現了交錯的花紋。當大部分的豆花露出後,顏惜寧終於將筲箕提了起來,他招呼白陶:「拿碗來,我們吃豆花。」

  白陶早就準備好了,他急忙遞過勺子和大碗:「少爺,給!」

  顏惜寧接過勺子快速在豆花上舀了起來,看著柔軟的豆花經過勺子之後竟然挺有韌性。它們讓嚴柯想起了冬天的魚凍,明明接近液體,卻能用筷子挑起。

  潔白的豆花質地柔軟細膩,斷面上夾著一些孔洞。一塊塊豆花保留著勺子的形狀堆疊在碗里,像是顫動的潔白山巒。隨著顏惜寧在碗中澆上一小勺醬油和陳醋之後,山巒染上了好看的醬色。

  白陶迫不及待的問道:「少爺,可以吃豆花了嗎?」

  顏惜寧不僅不慢的在碗中繼續添加配料:「不著急,還沒好呢。」

  細看顏惜寧為豆花準備的調味料,那真是色彩紛呈。金黃色的小蝦皮、青綠色的小香蔥,鵝黃色的榨菜末,再加上一小勺點綴著芝麻的辣椒油……

  純粹的豆花們變得活力四射,它們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引得白陶和嚴柯兩口水泛濫。

  嚴柯端著他的那碗豆花翻來覆去的看著:「這也太好吃了吧!」

  雖然他還沒開始品嘗豆花,但是他已經確定這碗豆花味道一定鮮美了。因為比起煮豆子,豆花的賣相太美了!被調味料覆蓋的豆花嫩生生顫巍巍的抖動著,他都不忍心吃了!

  顏惜寧笑道:「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一邊說著,他在自己的那碗豆花中撒了一把糖。他也想吃鹹豆花,可是他的嘴巴不允許。還是喝一碗甜豆花吧,至少潰瘍疼得沒那麼厲害。

  嚴柯和白陶兩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小勺豆花,顏惜寧指導道:「先攪合一下,把豆花和調味料攪拌均勻味道會更好哦。」

  嚴柯心痛的看著豆花,他實在不想破壞豆花的意境。可是為了品嘗到更加美味的豆花,他只能心一橫。隨著勺子在豆花中攪拌,之前有些棱角的豆花紛紛碎裂開來。

  香油和陳醋的味道撲面而來,豆花們浸泡在了醬色的湯汁中。嚴柯迫不及待的舀起一勺子豆花塞到嘴里,豆花入口和舌尖打了個招呼便化成了一灘鮮美的汁水。

  與其說是吃豆花,不如說是喝豆花。這時候豆花原本的味道已經淹沒在了各色調味料中,顏惜寧調配的味道恰到好處,酸辣鹹鮮。

  嚴柯一口接一口喝得停不下來,豆花中的蝦米和榨菜丁增加了喝豆花的樂趣。他讚不絕口:「要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想不到豆子還能這麼吃。」

  邊疆地廣人稀水源少,嬌貴的水稻沒辦法生長,但是各種豆子卻長得好。邊疆將士們的日常和豆子分不開,最常見的吃法便是炒豆子煮豆子。

  無論是什麼豆子,只要炒幹了便能存放很久。行軍打仗時隨身攜帶一把炒豆子,餓了嚼上幾粒再喝幾口水,將士們便能繼續前行。只是炒豆子多少有些廢牙,而且沒滋沒味的豆子吃起來多少有些單調。

  這時候煮豆子便派上用場了,豆子們經過水煮之後變得溫柔不少。連湯帶水喝起來也不太廢牙,只是豆子吃多了對腸胃不是很友好。

  若是邊疆的將士們能吃到這麼美味的豆漿豆花,那該多好?

  想到這里嚴柯喝豆花的動作突然停住了,思考一陣後他放下了手里的碗。

  顏惜寧正在攪合他的甜豆花:「怎麼了?不合胃口嗎?」

  嚴柯連忙道:「不不,豆花很好吃!屬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顏惜寧隨意問道:「嗯?什麼事?」

  嚴柯斟酌道:「屬下在想,若是邊疆的將士們也能喝上豆漿吃上豆花該多好。屬下鬥膽想向王妃求做豆花的方子……」

  話音沒落顏惜寧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我一會兒給你。」

  嚴柯楞了,他難以置信的擡頭。王妃難道沒聽清自己的話嗎?他要的可是做豆花和豆腐的方子,這個方子有多珍貴別人不知他怎會不知?若是落在有心之人手里,定能斂上一筆巨款。

  顏惜寧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不就是方子麼,等你吃完豆花我就寫給你。」

  顏惜寧溫聲道:「豆子吃多了不消化容易胃脹氣,做成豆腐之後人體更容易吸收。將士們鎮守邊疆不懼生死,我欽佩至極。身為被將士們保護的一員,我也想盡自己的力為他們做點什麼。」

  嚴柯嘴唇翕動胸膛似有擂鼓響動,除了主子,他沒聽過哪個皇子王孫說過這種話。他彎腰行了個大禮:「原熾翎軍左前鋒副將嚴柯代兄弟們謝王妃!」

  顏惜寧腿一軟差點跪了,他知道府里的侍衛們是熾翎軍的將帥,也猜到嚴柯來頭不小。可萬萬沒想到,嚴柯竟然是將軍啊!

  有生之年,他竟然見到了活生生的將軍!

  顏惜寧表達激動之情的方法特別簡單,他把整桶豆花給嚴柯帶上了。當然,他準備的那些配料也一並讓嚴將軍帶走了。

  ————

  聽松樓中,姬松皺著眉看著面前的紙條,紙條上歪歪扭扭寫著做豆腐的步驟。嚴柯提著加了蓋的木桶站在旁邊:「主子您看,王妃這一手字寫得如此赤誠天真,足可見其赤子之心啊!」

  姬松擡眼看了看嚴柯:「你先前不是這麼說的。」

  記得顏惜寧第一次遞紙條時,嚴柯對他的字進行了全方位的抨擊。這才過了多久,醜字就變成赤誠了?

  看來嚴柯是吃撐了!

  姬松沒說話,他只是盯著嚴柯靜靜的看著。嚴柯打了個帶著辣椒油味道的嗝,他清清嗓子:「先前屬下對王妃有偏見,如今誤會解除,王妃真的很好。」

  他猛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將木桶擱在了姬松的案幾上:「王爺您看,這是王妃特意為您做的愛心豆花!」

  說著他揭開了木桶的蓋子,只見大大的桶里只有巴掌那麼大的一小片豆花,豆花被修成了一顆心臟的形狀。嚴柯斬釘截鐵:「看!愛心豆花!」

  姬松:……

  作者有話要說:

  嚴柯:主子看,王妃給你做了一碗豆花,是心臟形狀的。看,王妃心都給了你!

  姬松:……

  冷俊:看在王妃對您一片深情的份上,即便您不愛他,也給他王妃該有的體面吧!

  姬松:我能問一下,為什麼這麼大的木桶里面,只有這麼小一坨豆花嗎?

  嚴柯&冷俊:嗝~





第二十三章

  26.鯽魚豆腐湯與香煎豆腐

  這幾天聞樟苑收到了不少豆腐,老的嫩的豆漿豆花豆幹……豆制品源源不斷的流入,一時間聞樟苑的豆腐堆成了小山。

  不得不佩服王府的廚子,他們發揮了工匠精神,做出來的豆腐比顏惜寧做的還要好。這兩天顏惜寧換著法子吃豆腐,香煎豆腐,紅燒豆腐,豆腐釀肉,沒幾天他覺得自己胖了。

  自從品梅園建成之後,顏惜寧便實現了躺平生活。躺平需要健康的體魄,於是他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圍著品梅園和聞樟苑跑圈。

  今天當跑到小石橋上時,他突然看到回廊有什麼在移動。仔細一看,那不是姬松嗎?!

  顏惜寧腳下一滑差點摔了個大馬趴,站穩身體之後他憂郁的看了看天空。見鬼了,到底是什麼風把這尊大神吹了過來?

  端著姬松的碗就得受他的管,領導來視察工作,員工哪里能攔著?顏惜寧擺出接待大客戶的笑容快步向著拱門的方向跑去。

  姬松剛過水上回廊,就見顏惜寧一路小跑著過來了。

  俊秀的青年額頭上掛著汗珠,白皙的皮膚隱隱泛著粉色。他神清氣爽,像三月的新柳讓人眼前一亮。姬松見過不少美人,顏惜寧的容貌在他見過的人中屬於翹楚。

  姬松的心情微妙,自從上次在聞樟苑吃了一頓烤肉之後,部下們總是勸他多來聞樟苑走一走。他們說,即便自己不喜歡顏惜寧,也該給他王妃的體面。

  可他又擔心,自己若是出現得太頻繁,又會讓顏惜寧生出不該有的奢望。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雖不喜歡他,卻也不想傷他。

  眼看顏惜寧快速跑到自己面前,姬松眼神從猶豫變成了堅定。

  顏惜寧大方的擦擦頭上的汗水,他笑出了白牙:「松松,你怎麼來了?」

  姬松沈聲道:「隨意看看,你做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顏惜寧明白了,姬松這是憋壞了吧。也是,如果換成他坐在輪椅上天天呆在屋子里,他會瘋。顏惜寧也不客套:「行,你自己轉轉,我去收拾一下。」

  見顏惜寧進了屋子後,姬松滾著輪椅進入了聞樟苑。上次來吃烤肉時是晚上,院中一片漆黑,如今他終於看見了聞樟苑院中的景色。

  生機勃勃的菜地無比醒目,菜地中數十種菜苗舒展著自己的身姿,有些性急的秧苗已經掛上了小花蕊。順著菜地向東看去,品梅園盡收眼底。

  難怪部下們願意來聞樟苑,顏惜寧將冷宮改造成了一片福地。

  姬松盯著品梅園的方向久久凝視著,他來聞樟苑並不是為了給顏惜寧什麼體面,而是為了告訴他一件事。成婚至今已有三月,他必須得出現在朝堂上了。

  再過幾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春獵,他準備在春獵上露臉,當然顏惜寧也不能缺席。

  其實他可以讓嚴柯或者冷俊帶話給顏惜寧,然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等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身在聞樟苑了。

  正當姬松發呆時,顏惜寧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了:「中午留下吃飯吧?」

  白陶沈迷釣魚不可自拔,攬月湖中的魚簍中養著不少鯽魚。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喊姬松一起吃午飯也是人之常情。

  姬松遲疑了片刻後緩緩點頭,君子有成人之美,給不了顏惜寧感情上的回饋,陪他吃一頓飯可以有。更何況顏惜寧手藝不錯,他做的飯菜味道都很好。

  聞樟苑鳥語花香,雖然景色不像別的院子那麼精致,但是生機勃勃的景色讓人意外的放松。姬松在廊檐下尋了一處能曬到太陽的地方,他靠在椅背上,像是一只慵懶的獵豹。

  廚房中傳出了烹飪聲和魚湯米飯的香味,聽著這聲音,姬松昏昏欲睡。

  正當他準備小憩一會時,廚房中傳來了動靜,好像有人出來了。姬松循聲看去,只見顏惜寧手中提著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爐子,他將爐子擱在了廚房外的樹樁上。

  這個爐子倒是精致,它通體黑黃表面光滑,細看上去上面還有雕花。就是……這東西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想起來了!這不是冬天取暖用的湯婆子嗎?!楚遼的冬天濕冷,尋常人家冬日禦寒就靠這種銅制的湯婆子。只要在湯婆子里面灌上開水,便能暖床暖手。

  姬松有些詫異,如今春暖花開,顏惜寧怎麼找這麼大一個湯婆子出來?

  詫異之下,他滾動著輪椅來到了顏惜寧身邊。等靠近之後他才發現,這是一個破了的湯婆子,已經沒辦法裝開水了。

  雖然不能裝開水,但是卻另有用途。此時破損的湯婆子中燃燒著通紅的炭火,湯婆子儼然成了一個移動的小爐竈!

  姬松聽屬下們說過顏惜寧的勤勞節儉,如今親眼看到他才相信。如果是換成自己,他絕不會想到這種用法利用已經損壞的東西。

  顏惜寧在湯婆子上方放上了一個怪模怪樣的小鍋,感覺到姬松靠近,他笑道:「你餓了麼嗎?不著急啊,等我煎一下豆腐就能吃飯了啊。」

  姬松唇角微微上揚:「嗯。」

  看顏惜寧做菜是一件身心愉悅的事,長身玉立的青年做菜遊刃有余,所有的炊具在他的手里成了趁手的兵刃。姬松忘記了困頓,他大腦放空,只想沈浸在這人間煙火氣中。

  正如顏惜寧說的,午飯很快就好了。以往的午飯顏惜寧會和白陶兩在廚房里面吃午飯,但是今天有姬松在,顏惜寧將他們吃飯的小桌子搬到了廊檐下。

  帶有蟲眼的桌子有些年頭,卻洗刷得很幹凈。桌面上放了一菜一湯,菜品雖少但色香味俱全。

  先看那一大碗鯽魚豆腐湯,湯中滿身孔洞的豆腐吸飽了魚湯,它們在魚湯中舒展著身軀。豆腐下的鯽魚隱約可見,攬月湖飼料足,鯽魚比別處都大。奶白色的魚湯熱騰騰的散發著鮮香味,翠綠的香菜不止提升了魚湯的顏值,還讓魚湯的鮮味更加鮮明。

  再看香煎豆腐,粗瓷大盤子中整整齊齊的堆疊著一塊塊金燦燦的豆腐塊,煎得兩面金黃的豆腐浸泡在棕紅色的湯汁中,獨有的豆香味沁人心脾。

  顏惜寧舀了一碗魚湯遞給姬松:「給,嘗嘗合不合胃口。」

  姬松已經不是第一次品嘗顏惜寧做的魚湯,只是前幾次只有一口的量,他還沒來得及品味魚湯就沒了。這一次分量實在感人,里面的東西也都實實在在。

  姬松低頭抿了一口湯,微燙的魚湯又香又濃一絲腥味都品嘗不出來,淡淡的胡椒味和香菜味道交融,鮮香的滋味席卷了口腔順著全身的經絡遊走。

  魚湯濃稠微微發粘,喝完之後讓人忍不住舔嘴角。然而剛舔了一下嘴角,姬松的手又不自覺的擡起了碗,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再喝幾口。

  魚湯中加了胡椒,喝下去之後周身熱了起來,沒一會兒他的鼻尖滲出了淺淺的汗。

  當將碗中的湯喝了大半時,他發現碗底還藏著幾塊豆腐。吸飽了魚湯的豆腐軟嫩鮮香,入口即化。這樣的豆腐他能吃一大碗!

  當姬松碗里的魚湯快見底時,突然間他碗中多了一塊魚。這是一塊魚腹上的肉,上面的魚刺已經處理幹凈了。

  再擡頭看看顏惜寧,只見他的碗里橫著魚背上的肉,每吃一口他都要停下來吐一會兒刺。見姬松盯著自己,顏惜寧笑道:「快吃呀,魚涼了就有腥味了。」

  姬松愛吃魚,但是他卻不會吃魚,魚身上的細刺每次都能卡住他的喉嚨。為了讓他吃到鮮美的魚肉,年幼時,他的母妃會挑下魚腹上軟嫩的魚肉喂給他,自己吃魚背上刺多的肉。

  姬松抿了抿唇,他輕聲說道:「謝謝。」隨後垂下眼眸掩去了眼中所有情緒。

  新鮮的鯽魚煮湯做出來的魚肉是甜的,吃在口中軟嫩鮮甜。吃一口魚肉喝一口湯,姬松身體升出了莫大的滿足感。

  除了魚湯之外,香煎豆腐的味道也非常美味。經過油煎的豆腐外皮柔韌,細嫩的內里卻浸潤了湯汁,每吃一口都能感覺到豆腐在口中爆開。醇香的豆腐讓人欲罷不能,只想大口大口的吃飯。

  就著鮮魚湯和豆腐,姬松添了兩碗飯。當最後一塊豆腐被他吃下之後,他滿足的打了個飽嗝。

  顏惜寧眉開眼笑:「怎麼樣松松,吃飽了嗎?」

  姬松的戰鬥力可以啊,那麼大一碗魚湯他全喝掉了!太有成就感了!

  姬松滿足的點點頭:「嗯。」

  飯也吃了湯也喝了,是時候說明來意了。姬松擦擦嘴角:「過幾日有春獵,屆時你與我同去。」

  顏惜寧詫異的擡頭,清澈的桃花眼中滿是困惑:「春獵?」

  姬松頓了頓,道:「父皇和後宮得寵嬪妃以及王公大臣都會在,你……不要有什麼壓力。」

  考慮到顏惜寧的身份,這麼重大的場合讓他過去撐場面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姬松盡量放緩了語速:「你同我一起,我會護你周全。」

  顏惜寧驚訝的張開了嘴巴:「啊?!」

  姬松見顏惜寧一臉錯愕,看看桌上空了的碗筷,摸摸臌脹的肚皮,勉強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若是你實在不想去,那我便推了吧。」

  春獵是皇子們展示實力的最佳實際,雖說他雙腿不利於行,可也不見得會被其他皇子們比下去。本想在春獵上讓父皇寬心,可若顏惜寧實在不行,緩緩也無礙。

  話音一落卻聽顏惜寧認真道:「去!」

  皇室春獵不就相當於公司團建嗎?!姬松他們這些皇子不就相當於在大佬面前爭績效的各部門嗎?

  春獵他不會,但是團建他在行啊!尤其是野外團建,他最擅長摸魚!他要去準備春遊,不,春獵大禮包,誰都別想阻止他挖野菜的腳步!





第二十四章

  27.似有故人來

  出楚遼都城向西北方向前行數十里有一片綿延的山巒,皇家圍場便在此處。每到三月末四月初,皇室便會組織春獵。來參加春獵的不止是皇子王孫還有王公大臣和青年才俊。

  可以這麼說,春獵這幾天,京中能叫得出名號的人皆會匯集於皇家圍場。他們不只是為了享受打獵的樂趣,更是為了觀察政治風向。

  狩獵過程中誰被訓斥了誰被賞了,看似小事,背後掀起往往是滔天巨浪。

  然而這和顏惜寧沒什麼關系,他只想做一條快樂的小鹹魚。而現在,小鹹魚要背著他的零食大禮包去旅遊了!

  容王府門口,寬大的馬車早已等候多時,馬車周圍整裝待發的侍衛們英姿勃發。姬松的輪椅停在大門外,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的輕敲著扶手:「王妃還沒來嗎?」

  冷管家彎著腰:「已經讓侍衛去接了,想來是因為聞樟苑偏僻,王妃走來需要時間。」

  話音一落,顏惜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我來啦!」

  看到顏惜寧雀躍的踩著王府高高的門檻跳出門外,冷管家哎喲了一聲:「王妃您慢點!」

  侍衛們發出了友善的笑聲,領頭的嚴柯清清嗓子壓下面上的笑:「不可失儀。」在王府中笑笑鬧鬧也就罷了,出了王府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們得謹言慎行。

  姬松仔細端詳著他的王妃,顏惜寧身著和他同款不同色的袍子。淺色的袍子素凈,稱得體態修長的青年如芝蘭玉樹,讓人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只是肩膀兩邊的兩條兩寸寬的帶子是怎麼回事?

  隨著顏惜寧向前走了兩步,姬松眉頭微微上揚:「你背後背著的是什麼?」

  顏惜寧大大方方的轉過身讓姬松看清自己背後的旅行包,這是他得知要出門旅行之後讓冷管家加急制作的。巧手的繡娘們看過他的圖紙之後還發揮了一下專業能力,這才有了他身後的旅行包。

  灰色的包用麻布做成,結實耐用,雖然像個龜殼似的蓋住了後背,可是它真的很能裝!鼓鼓囊囊的背包給了顏惜寧很大的安全感,萬一在野外迷路了,靠著背包里面的裝備,他能撐好幾天呢!

  姬松的面色變了又變,最後他指了指馬車:「上車吧,別誤了時辰。」

  為了能裝下姬松的輪椅,王府的馬車經內服務改造過,內部比普通的馬車要寬大一些。隨著嚴柯一聲令下,王府侍衛們緩緩的動了,馬車也跟著動了起來。

  顏惜寧興奮的撩起車簾子看著路邊的風景,容王府位於京城中繁華街市,路邊商鋪林立人流密集。容王出行的儀仗引得路人們分立在路兩側,顏惜寧看了幾眼之後感覺自己成了被圍觀的猴,他悻悻的放下了簾子。

  簾子落下後,馬車中便昏暗了下來。顏惜寧看了看姬松,只見這位大爺正閉著眼睛養神,於是他大著膽子觀察著姬松。

  姬松不說不笑的時候非常能唬人,顏惜寧的目光從他的發絲落到眉峰上,又從眉峰落到高挺的鼻梁上,越看他越酸:不知道姬松是怎麼長的,越看越帥啊。

  瞧瞧人家的五官,分開來能打,合起來能戰,再瞅瞅自己……顏惜寧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他只摸到了軟軟的肉肉。

  當顏惜寧的目光落到姬松雙腿上的厚毯子時,他陷入了沈思。毯子下的雙腿修長,若是姬松能站起來,他一定非常的高……

  姬松突然睜開了雙眼,一雙眸子猶如寒星:「看夠了嗎?」

  顏惜寧趕緊挪開了視線:「不看了不看了。」

  車輪壓過馬路發出沈悶的聲響,沒一會兒顏惜寧就感覺枯燥了:「松松,還有多久才能到獵場?」

  姬松又閉上了眼睛:「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時間充裕還能補一覺。顏惜寧將背包拎到了長凳下,隨後身體一翻側躺在長凳上:「那我睡一會兒哦,到地方你得喚我哦。」

  車輪吱嘎吱嘎,顏惜寧昏昏欲睡,在他昏沈之際,他聽到了姬松的回應:「嗯。」

  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等姬松喚醒他時,馬車已經在獵場外停下了。顏惜寧恍恍惚惚的爬起來,他揉了揉被壓出痕跡的臉頰:「到啦?」

  姬松應了一聲:「嗯。」

  此時馬車外傳來了一道陰柔的聲線:「這不是容王府的馬車嗎?皇弟,你在車上嗎?」

  顏惜寧咻的一下坐直了身體,來了,能喚姬松為皇弟的人,不是姬楠就是姬椋,這兩都不是好鳥!他下意識的看向姬松壓低聲音:「怎麼辦?」

  姬松低聲道:「是姬椋。沒事,你把簾子掀開。」

  顏惜寧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後掀開了馬車後方的簾子。

  二皇子姬椋身著紅色的華服站在門外,手中握著一把鑲了金邊的折扇,折扇上寫著大大的「風流」二字。

  他身量中等膚色冷白,長著一雙上挑的狐眼,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個姑娘。陽光刺眼,姬椋微微瞇著眼,他看起來像是一只饜足的狐貍。

  折扇一扇香風伴隨著車外的暖氣襲面而來,顏惜寧鼻子一酸,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姬椋扇風的動作頓了頓,狹長的眼中閃出一絲幾不可查的光。

  顏惜寧露出招牌笑容:「二皇兄。」

  姬椋扇子一合:「哎呀!這就是三弟媳吧?早就聽聞弟媳姿容出眾,如今一看名不虛傳。」

  顏惜寧笑而不語,他始終牢記姬松對他的教誨。這些皇子王孫滿肚子心眼,一句話說不好指不定就會給他安上什麼罪名,如果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以沈默和笑容應對一切。

  當姬松從馬車上下來之後,顏惜寧站在了輪椅後方。聽著姬松和姬椋寒暄,他認真打量著周圍。

  這是群山中的一處盆地,也是春獵大軍安營紮寨的地方。此時周圍已經出現了數百頂黃色或者黑色的帳篷,無數人在帳篷內外穿梭。

  顏惜寧的目標不在於營地內,而在於營地外圈地勢和緩的山巒中。以他的經驗,這種和緩的小山坡一定蘊藏無數美味。正當他聚精會神之際,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誰碰了一下。

  顏惜寧回過神來,只見迎面走過來一群人。領頭的男人穿著明黃色的華服,根據楚遼律法,能穿明黃色袍子的除了皇帝便是太子。根據這群人的數量,顯然過來的是太子姬楠。

  前段時間姬楠去了容王府一趟,惹得嚴柯他們問候了姬楠祖宗十八代。在顏惜寧的印象中,姬楠應當是個囂張跋扈的人,然而看清姬楠的長相之後,顏惜寧倒是不太確定了。

  姬楠的容貌並不出挑,他看起來甚至有些憨厚木訥,倒是他身邊的太子妃明艷動人滿臉精明。姬楠態度親切:「正則,容川。」

  正則是姬椋的字,容川則是姬松的字了。顏惜寧眉頭一挑,姬松字容川?姬松容?姬松茸!

  不行,不能這麼發散思維,他要壓不住嘴角的笑容了!顏惜寧掐了自己一把,壓下了不合時宜的笑。

  姬楠咧著嘴開心道:「容川身子看著比先前好,為兄甚是欣慰。」

  太子妃笑容明媚:「是啊,三皇弟前陣子身子不適,太子憂心忡忡。如今見皇弟恢覆,太子也可放心了。」

  姬楠溫聲道:「為兄那里有一株五百年份的野山參,回頭給你送來。你身體剛恢覆,得注意休息。」

  姬松神色如常,他拱拱手:「謝皇兄。」

  顏惜寧杵在輪椅後面裝死,只希望皇子們寒暄結束之後趕緊離開。可事情偏不如他意,只見太子妃笑顏如花:「這位便是容王妃了吧?」

  顏惜寧心中一嘆,看,來事了!

  他剛想行禮,太子妃便快步上前托住了他的手:「一家人無須多禮。」

  頓了頓之後太子妃關切道:「容王妃入府已有數月,可還習慣?」

  顏惜寧渾身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他受不了這種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還不能躲。於是他只能微笑道:「謝太子妃關心,我在王府一切都好。」

  太子妃笑容更明媚:「那便好。對了,這次春獵顏尚書也來了,你要不要去見見你的家人?」

  顏惜寧笑道:「自然要見的,只是王爺身子不便,我還要留在王爺身邊照料。」

  姬松不緩不急:「謝太子妃對阿寧的關心。阿寧初次春獵,有不足的地方還請皇兄皇嫂多多包涵。」

  顏惜寧只想給姬松點個讚,不愧是老江湖,一開口就堵住了這群人的嘴。

  寒暄一陣後,當眾人準備散開時,一道清朗的聲線從旁邊傳了過來:「是阿寧嗎?」

  顏惜寧扭頭一看,只見一位身著學子衣衫的青年快步向著他的方向而來。他的八卦之魂頓時熊熊燃燒起來,他揶揄的看了姬松一眼:快!你的白月光來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戶部商戶顏伯庸的嫡子顏子越,也是原主的便宜大哥,更是傳說中姬松求而不得的人。

  這麼勁爆的狗血現場,他終於能親眼目睹了!





第二十五章

  28.春獵(上)

  顏子越名顏淩淵,子越這個名是當今聖上賞給他的。顏家高門大戶,顏淩淵啟蒙時便入了皇宮成為了皇子伴讀。他年幼聰慧,皇帝很喜歡他,並且還給他賜了字:子越。

  當然顏子越也沒辜負皇帝賜字,如今的他已經是下一屆狀元的熱門人選。加上他是皇子伴讀,平時人緣不錯,即便朝臣看到他也會給他幾分薄面。

  顏子越很快就走到了顏惜寧面前,這是顏惜寧第一次看到他這便宜大哥。楚遼文人以清雅為美,顏子越作為其中的代表人物,自然將這兩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雖是兄弟,但顏子越和顏息寧相貌上並沒有相似之處,氣質也迥然不同。在原主的記憶中,這位大哥從不像顏家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一般給他臉色,有時看到原主被欺負還會為他出頭。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好大哥,為了自己的前途,他毫不猶豫的將顏息寧推出來擋刀。他對原主的那些好,成了帶毒的蜜糖,堵住了原主的嘴。

  顏惜寧大大方方的站著,他倒要看看他這位便宜哥哥要對他說什麼。當他他也不忘觀察姬松的反應,白月光就站在自己面前,姬松多少得流露點真情吧?

  只是姬松的表情挺奇怪的,看到顏子越之後,他唇角的笑意徹底消失了。

  顏子越對幾位皇子行禮後便站直了身體,他情真意切:「阿寧……」

  顏子越只喊了兩個字,就聽姬松涼涼的開口了:「雖說你是阿寧的兄長,但阿寧已經是容王妃。顏淩淵,你僭越了。」

  話音一落不止是顏子越傻了,在場的人都驚了。

  顏惜寧更是睜大了眼睛,姬松怎麼一上來就這麼不給顏子越面子?小兩口鬧別扭拉上他做什麼?好歹他們現在是統一戰線的隊友,他只是想看個熱鬧,姬松怎麼能把他拉下水?

  姬松無視了顏惜寧的眼神殺,他面無表情審視著顏子越,眼神越發冰涼。

  顏惜寧看不明白了,突然間他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姬松因愛生恨了。

  人性覆雜,有些人覺得得不到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因而倍加珍惜;而有些人得不到的就會因愛生恨,他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聯想到外界對姬松的傳言,顏惜寧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幸虧自己識時務沒得罪這位爺,目前還能過上好日子。看來以後得離姬松遠一些,免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把自己挫骨揚灰了。

  顏子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姬楠看情況不妙連忙打圓場:「子越,王妃雖然是你弟弟,但如今是皇室中人,你喚他乳名確實不合適。容川啊,念在子越思念親人,且是第一次犯,你就原諒他了吧。」

  顏子越識時務的跪了下來:「草民顏子越叩見王爺、王妃。」第一次被人當眾斥責到下不來台,顏子越不止臉上無光,連眼中的神采都暗淡了。

  姬松這才滿意的頷首:「起來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顏子越爬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若不是姬楠順手攙扶了一下,他就摔了。

  顏惜寧納悶的撓撓臉頰,他這個大哥看著也不傻,怎麼被姬松說了一句就這幅樣子?

  思索片刻之後他恍然大悟:他這便宜大哥怕是對姬松也有點意思吧?不然能受打擊成這樣?

  噫,這種我愛你你不愛我,等你愛我時我已經不愛你的戲碼……真是看多少遍都帶感啊!

  顏子越灰頭土臉,此刻他再也沒辦法做那個風光霽月的才子了。姬椋挺樂意見到這場面,他展開扇子扇了扇:「三皇弟不是為兄說你,你佳人在懷,也不能對大舅哥如此冷漠嘛!好歹我們子越也曾與你把酒言歡,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顏子越的臉徹底掛不住了,如果地上有一條縫,他一定鉆進去。

  戲看得差不多,也該輪到吃瓜群眾上場了。顏惜寧擺出了溫柔的笑容:「兄長尋我有何事?」

  顏子越再開口時語調變得恭敬了許多:「自王妃入王府後,還沒回過家。家中的長輩非常掛念你,父親這次也來了春獵,不知王妃……」

  話說道此處顏子越猛然察覺到了不對勁,顏惜寧已經不是顏家那個任人擺布的私生子了,他如今是姬松的王妃。雖說姬松奪嫡無望,可他在軍中的威望極高,將來做個閒王權勢不會比顏家小。

  姬松若是不給顏惜寧撐腰也就罷了,偏偏他方才警告了自己。若是再用兄長和長輩的身份壓著顏惜寧,只怕姬松第一個饒不了顏家。

  他和姬松的情誼本就沒那麼深,顏家之前做事不地道已經得罪了姬松。想要顏惜寧主動去見父親已經不可能了,如今情況已經反過來了,想見容王妃得按照禮法遞帖子,見不見得由顏惜寧做主了!

  顏惜寧微微一笑,他直接套用了姬松剛剛替他解圍的話:「父親來到圍場,於情於理做兒子的都該去看望他老人家。只是王爺身體尚未恢覆,他身邊離不得人。這樣,等王爺身子好一些,我再去尋父親和兄長行嗎?」

  顏子越還能說什麼,他只能連連點頭。同時他還舒了一口氣,幸虧姬松沒有發難,要不然他的面子里子得在這里丟盡。

  剛到營地還有很多事忙碌,太子妃首先尋了個理由便帶著一群人離開了,當然,他們離開的時候沒有忘記帶上顏子越。

  太子離開之後,姬椋似笑非笑:「大家都說你糟了難,但是為兄覺得你因禍得福了。」說著他伸出折扇輕輕的點了點姬松的胸口:「空帶弟媳來哥哥府上坐坐。」

  姬松微微頷首:「好。」

  看著兩尊大佛的身影離開,姬松沈聲道:「我們回帳篷。」

  話音落下之後,姬松沒等到想象中的回應。他詫異的回頭,只見顏惜寧則面相群山的方向離久久凝視著。姬松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落寞的身影。

  顏惜寧似乎在悲傷,是因為看到了兄長想到自己的境地而難過嗎?還是因為自己落了顏子越的面子而傷感?

  姬松覺得他有必要對顏惜寧解釋其中的關鍵,他溫聲道:「天家無父子,更不用說兄弟情。如今我雙腿無法站立,對他們而言我已經從對手變成了助力。」

  為了爭他這個助力,姬楠姬椋都迫不及待的在拉攏他。何其諷刺,當年他雙腿完好時,春獵時從沒出現過這般兄友弟恭的場面。

  姬松認真道:「我和顏子越的關系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顏子越追隨的是太子,我從沒想過爭取他。方才我落他面子,只是不希望他利用你。」

  畢竟外界都在傳他喜歡顏惜寧,顏子越和太子走得近,很有可能會利用這層關系來拉攏他。而他……暫時還不想站隊。

  顏惜寧敷衍的嗯了一聲。

  姬松抿了抿唇眼神黯淡了下來,他聲音帶了一點冷意:「你在看什麼?」又在想什麼?他已經解釋到這個份上了,顏惜寧還有什麼不滿?

  突然之間姬松想到了一種可能:外界傳言,顏惜寧是個捧高踩低的人。如今他看到自己兩個更加有優勢的兄長,是不是會想辦法和他們攀上關系然後……離開容王府?

  想到這種可能,姬松心中隱隱有些不愉快。

  這時顏惜寧雙眼亮晶晶的轉過了頭,他指著小山的方向:「松松,你看那邊的小山,是不是有一片香椿樹?」

  姬松:???

  香椿樹?那是什麼?

  順著顏惜寧手指方向看去,姬松只看到了一小片正在發芽的樹。光禿禿的樹枝上長著一些火紅色的嫩芽,這難道就是香椿樹?

  顏惜寧篤定道:「我一眼就看中那片香椿樹了,你看到上面紅彤彤的嫩芽了沒?我們一會兒去摘香椿頭吧?」

  姬松:……

  他解釋了半天,顏惜寧難道只顧著看野菜去了?

  顏惜寧懷念極了:「我可喜歡吃炸香椿魚魚了,等一會兒去摘香椿芽的時候,我能挖一棵小樹回去嗎?我要種在品梅園里,將來的每個春天,我都能吃上香椿啦!」

  姬松郁悶的瞇起了眼睛,他心中的不快散開了,但暫時不想和顏惜寧說話了。

  皇子們的行轅位於盆地的東南方向,雖然一眼就能看到各個皇子下榻的帳篷,可是真走動的時候還挺遠。加上帳篷周圍有侍衛值守,顏惜寧根本不擔心他和姬松的對話會讓別人聽去。

  再說了,他也不可能和姬松說什麼家國大事。更何況姬松進了帳篷之後好像在生氣,別問他是怎麼從姬松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他的情緒的,這就是敏銳直覺啊。

  這種時候要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顏惜寧在帳篷中尋了個小角落,他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姬松出行不像其他皇子那樣帶了那麼多的侍女仆役,忙活到現在,他已經餓了。

  幸虧他帶了足夠的零食和點心,比如現在,他在背包中隨手一摸便摸出了一個荷葉包。打開荷葉包之後,一塊塊醬紅色的方方正正的五香豆幹出現在了他面前,隨手捏上一塊嚼一嚼,又解饞又祭奠了五臟廟。

  姬松還在生悶氣,突然聞到了一股香料的味道。再看向顏惜寧,只見他背對著自己正吧唧吧唧的嚼著什麼東西。

  姬松……更生氣了。顏惜寧之前有好吃的都會主動給自己,結果到了獵場就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了?

  29.春獵(中)

  這時候嚴柯掀開簾子闊步走了進來:「王爺王妃,隨行的仆役已經安頓好了,有什麼需要屬下幫忙的嗎?」

  顏惜寧叼著豆幹搖搖頭:「沒啥,你問問松松需不需要幫忙。」

  突然間他想起了什麼,於是他翻了翻背包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大荷葉包遞給了嚴柯:「豆幹,用豆腐做的。讓兄弟們嘗嘗合不合胃口。」

  嚴柯樂滋滋的接過荷葉包,他捏了一塊豆幹往嘴里一丟。嚼了嚼後他忙不疊的豎起大拇指:「好吃。又香又有嚼勁,像吃肉一樣,根本吃不出豆腐味道來。王妃你手可真巧。」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主要是昨天煮好了豆幹之後,我用石頭壓了它一夜,有點壓過頭了。」因此他的五香豆幹分外有嚼勁,也比正常的豆幹薄了一些。

  嚴柯又往嘴里丟了一片,他讚不絕口:「真好吃。」

  顏惜寧又想到了他的那片香椿樹,於是他試探性的問嚴柯:「對了嚴侍衛,一會兒能不能調一個侍衛大哥給我?我想去摘點野菜。」

  嚴柯滿口答應:「沒問題。」

  顏惜寧和嚴柯兩說說笑笑,突然間兩人感覺後背一陣涼,總覺得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盯上了。扭頭一看,只見姬松正靜靜的坐在案桌後面盯著他們。

  姬松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右手在扶手上慢吞吞的敲著。對姬松無比熟悉的嚴柯頓時滿頭冷汗,糟糕,王爺生氣了。

  顏惜寧小聲的問嚴柯:「你們家王爺是不是經常這樣?」

  嚴柯更小聲的反問:「哪樣?」

  顏惜寧小小聲:「陰晴不定說翻臉就翻臉?」

  嚴柯左思右想:「沒啊……」

  姬松波瀾不驚:「我聽到了。」

  顏惜寧:……哦豁。

  好在嚴柯熟知他家主子的脾性,他快步走到案桌前攤開了荷葉包:「王爺請看,這是王妃為您精心烹飪的豆幹,鮮美可口有嚼勁,比吃肉還香!」

  姬松:……

  他的目光在嚴柯和顏惜寧之間轉了轉,要不是深知嚴柯為人,他一定以為自己的部下被顏惜寧收買了。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從顏惜寧摸出豆幹到現在,根本沒提起過他的名字吧?

  嚴柯不愧是副將,主將一個眼神,他就能將他的心意猜得八九不離十。嚴侍衛義正言辭:「回主子,您吃的東西必須由屬下經手。王妃第一次給主子送吃的時候,屬下便對他說清楚了。

  姬松的面色肉眼可見的緩和了,只是另一個問題來了:「這就是我收到一條泥鰍,一只餛飩還有殘破不全紅燒肉的原因嗎?」

  嚴柯笑容僵在臉上,他怎麼忘記這事呢?大意了。

  顏惜寧嘴角抽抽,原來之前他給嚴柯他們做的菜,他們也給姬松送去了。細細一想確實是他思慮不周,侍衛大哥們為了姬松命都可以不要,他們吃到好東西,怎麼會忘記他們的主帥呢?

  正當顏惜寧思考如何幫嚴柯解圍時,姬松捏了一小塊豆幹塞到嘴里:「營地人多眼雜,讓兄弟們警覺些。」

  嚴柯正色行禮:「是!」

  當他轉身時,姬松指了指桌上的荷葉包:「把這個帶走。」

  嚴柯咧開嘴露出了一口白牙,他忙不疊將荷葉包收了起來:「好,謝謝主子。」

  出門之前他對著顏惜寧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顏惜寧看得眼眶發熱:別走啊……不要留他一個人面對姬松啊……

  在聞樟苑的時候,他還能做點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在帳篷里能做什麼?他不想和姬松大眼瞪小眼啊。

  這時他聽到了姬松的聲音:「一會兒我陪你去摘香椿。」

  顏惜寧詫異的看向了姬松:「啊?」他剛剛出現幻聽了嗎?姬松在和他說話嗎?

  姬松眼神黯淡:「往年還能去山中獵一些獵物,以後不行了。可能將來的春獵,只能摘野菜了。」

  顏惜寧張張嘴,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姬松。若是他失去了雙腿,早已心灰意冷。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別說姬松。姬松是楚遼的戰神,失去了雙腿和要了他的命沒什麼區別。

  顏惜寧思考了一陣後在背包里面摸索了一陣,他摸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姬松:「給。」

  姬松疑惑的擡眼:「這是什麼?」

  顏惜寧將油紙包放在案桌上向前推了推:「薩其馬,是一種甜食。」

  姬松不明白顏惜寧為什麼突然給他一包甜食,正當他想拒絕時,他聽到顏惜寧的聲音傳來:「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吃甜食能讓心情好起來。這次出門我做的甜點不是很多,薩其馬是最甜的。不過你放心,不是甜到齁的那種,你嘗嘗就知道了。」

  姬松垂下眼簾看著面前散發著蜜糖甜味的油紙包,堵在心中的那團氣不知不覺的消散了很多。他將油紙包往顏惜寧的方向推了推:「我不愛甜食。」

  顏惜寧眉頭微微上挑,不愛甜食?第一次見面一個人吃了一大碗陳皮紅豆沙的是誰?

  姬松言出必行,在帳篷中休息片刻之後他便帶著顏惜寧出了帳篷。

  圍場中身份最尊貴的除了陛下便是幾位皇子了,他們一出帳篷便遇到了不少前來套近乎的王公貴族。好在姬松極有威嚴,三言兩語便打發了他們。縱然如此,跟在姬松身後的顏惜寧背心處也出了不少汗。

  好不容易擠出帳篷區之後,顏惜寧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累。」

  姬松眉頭微微皺起:「才走了幾步路就累了?」

  顏惜寧解釋道:「我說的累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精神上的累。剛剛那些大人我一個都不認識,他們說的話太委婉了,我聽不懂更不知道怎麼回答。好擔心哪句話說不好給容王府抹黑。」

  姬松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片刻之後他轉過了頭平靜的看向前方:「你只要守住本心,不受他們的利誘,即便再不會說話,他們也奈何不了你。」

  顏惜寧這才展開了笑顏:「嗯!」

  想要摘香椿,就得穿過一片草地。此時此刻草地上熱鬧非凡,放眼看去,膘肥體壯的駿馬成群結隊,身材細長的獵犬三五成群,一只只雄鷹展翅高飛……來參加春獵的人們神采奕奕談笑風生,他們在春光中呼朋喚友好生愜意。

  這讓從沒參加過春獵的顏惜寧心中也升出了一種豪邁之情,只是當他低下頭看見面前的輪椅時,他心頭的熱情又落回了遠處。

  周圍的馬鳴犬吠如此鬧騰,可顏惜寧卻覺得輪椅周圍有一堵高墻。熱鬧是他們的,高墻內的姬松只有輪椅為伴。他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若是姬松的雙腿能站起來該多好啊,作為熾翎軍的元帥,此時此刻應當是他展示身手的絕佳機會,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坐在輪椅中任由人擺布。

  顏惜寧本來不想多嘴,可他沒能忍住:「松松,我能問一問,你的腿到底傷到哪里了嗎?」

  話音一落,輪椅停了下來,春風吹起了姬松的長發。就在這一刻顏惜寧感覺自己被可怕的東西盯上了,他心臟在顫抖,四肢也不聽使喚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殺氣嗎?

  當顏惜寧以為姬松要翻臉時,他聽到了姬松的回答:「禦醫說我腿上的筋脈被砍斷,藥石無醫。」

  顏惜寧不讚同:「這什麼話,經脈斷了又不是腿沒了。找個高明的醫生接上就行。」

  此時跟在二人身後的嚴柯突然開口了:「王妃,沒有這麼容易。太醫院節骨療外傷尚可,但是傷及靜脈……禦醫們說他們學藝不精不敢治療。」

  顏惜寧沈默了,現代醫療技術發達,斷了的神經肌肉重新縫合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在楚遼這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時代,想要剖開病患的身軀找到病竈,倫理這關都過不去。

  顏惜寧嘆道:「難道楚遼就沒有敢動刀子的大夫了嗎?」

  嚴柯也跟著嘆了一聲:「誰說不是呢?不過……聽說江湖上有個醫派倒是離經叛道,他們會用刀子破開孕婦的肚子取出胎兒,也會接經續脈。只是那個醫派數十年前銷聲匿跡了,主子受傷之後我們一直在尋找,然而杳無音信。」

  顏惜寧低頭看著姬松的後背,這一刻他只感受到了深深的遺憾和無力。遺憾的是這麼好的將帥將要一輩子與輪椅為伴,無力的是他什麼都幫不了他。

  姬松感受到了顏惜寧的失落,他平靜道:「只要還活著,我就不會放棄。」

  他還有很多事沒做,胸中的抱負還沒來得及施展,怎能被小小的輪椅困在方寸之間?

  顏惜寧露出了笑容:「對!我媽媽……我母親說過,越是黑暗難熬的時刻,就越是要堅持,黎明就在前方。」

  當年爸爸生病,媽媽便是這麼安慰他的。可惜當年他沒能等來黎明,但是至少這一次,他希望有奇跡發生。

  姬松擡頭看向顏惜寧:「你有個好母親。」

  沒想到顏惜寧的花魁母親如此堅強,難怪她能養出這樣堅韌不拔的孩子來。

  30.春獵(下)

  顏惜寧他們從山坡回來的時候,每個人身上都背著滿滿的野菜,姬松的輪椅後面掛上了大大小小的布袋子,他身上堆滿了野菜,回來的時候只有腦袋露在野菜外面。

  春天是野菜的季節,獵場中的山丘養護得當簡直就是個寶庫。紅色的香椿,裹著青黑色外殼的竹筍,綠色辛辣的小蒜,亮得快要滴油的枸杞頭……

  別的皇子們還在躍躍欲試打兔子打狐貍的時候,姬松的帳篷里堆滿了紅的綠的各色野菜。雖然少了追逐的樂趣,可是采摘野菜帶來的滿足感與獵到好獵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新鮮采摘回來的野菜要盡快處理,不然存放不了多長時間。當然這難不倒容王府的後廚,廚子老張自從得了紅燒肉方子之後,便將顏惜寧當成了眼珠子看待,沒一會兒他就帶著仆役們將小山一般的野菜搬去後方處理了。

  顏惜寧心滿意足的搓搓手:「明天我要多帶一些袋子去摘野菜!爭取多摘一些。」

  姬松鼻尖還纏繞著竹筍的清香,他好笑道:「今天摘了這麼多野菜,足夠你吃月余了吧?你要這麼多菜做什麼?」

  顏惜寧翻著他的背包:「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趁機多摘一些野菜。時令野菜的滋味很好哦,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姬松無奈道:「那也太多了,吃不完豈不是很浪費?」

  顏惜寧笑道:「不只是我一個人在吃啊,府里的侍衛大哥們也在幫忙呢。」

  姬松唇角微微翹起:「容王府不會餓著他們,當然也不會餓著你。」

  顏惜寧感嘆道:「可是這麼多野菜沒人摘老在山上不是很可惜嗎?做成菜幹保存的時間長,風味也獨特,青黃不接的時候用熱水一泡一炒便是一頓美餐。」

  「皇室圍場占了這麼多的山頭,這里有這麼多的植物動物,可每年只有春秋時節才有人進入。這些時令野菜過季就老了,好浪費啊。你就當我貪心,我就是想多摘一些。吃不完我做成菜幹慢慢吃~」

  姬松唇角微微上翹:「嗯。」

  正當顏惜寧在帳篷中等待香椿魚魚時,外面傳來了喧嘩聲:「皇上駕到——」

  顏惜寧扭頭看向姬松:「怎麼辦?」

  姬松滾著輪椅向帳篷外滾去:「接駕。」

  想到即將看到楚遼的最高領導人,顏惜寧還挺激動的。然而等出了帳篷他才明白,原來接駕接的不是皇上的大駕,而是皇上的儀仗隊,皇上乘坐的轎輦還在一里開外。

  顏惜寧再一次和皇子們匯合到一處了,這一次他看到了比姬松小的兩個皇子:五皇子姬榆和七皇子姬檀。

  姬榆身量不高模樣憨厚,見到顏惜寧時笑著喚了一聲皇嫂。姬檀正處於貓狗嫌的年紀,纏著姬椋問東問西,姬椋沒辦法只能將隨身玉佩給了他,這才換來了片刻安寧。

  沒過多久皇上的鸞車便到了眾人面前,皇子王孫們口中高呼萬歲跪了一地。姬松雙手撐著輪椅扶手也想下跪,此時就聽楊公公揚聲道:「陛下口諭,眾卿免禮——陛下舟車勞頓身體疲乏不便接見諸位,諸位先回吧。」

  得,見了個寂寞,還是回去等香椿魚魚吧。

  然而當顏惜寧剛回到帳篷,楊公公又來傳口諭了,這一次他帶來的是家宴的消息。楚遼的官話非常繞,顏惜寧聽得雲里霧里,不過後來他也聽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是皇室中人許久沒湊齊過了,這次春獵幾個皇子都在,得搞個簡單的家宴熱鬧熱鬧。

  楊公公說到家宴兩個字的時候,顏惜寧的期待到達了頂峰——皇家家宴!這大概是整個楚遼規格最高的家宴了吧?一定有很多好東西!

  姬松淡淡的瞅了顏惜寧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促狹。

  家宴的地點在最大的帳篷中,一進帳篷便能看見一張張短桌分立在帳篷兩側。正北方的那張桌子比別處的都要高大,那是平遠帝的位置。

  顏惜寧眉頭微微挑起:「竟然是分餐制。」沒想到楚遼皇室挺講究,現在就實行分餐制了啊。真不錯,按人頭分配食物,人人有份!

  姬松似笑非笑:「很期待?」

  顏惜寧笑容燦爛:「嗯!」好期待那些只在菜譜上見過名字卻完全沒吃過的菜肴出現在他面前。

  姬松似乎想說什麼,可當他剛開口,楊公公的聲音再度傳來「聖上駕到——」

  皇子們又嘩啦啦的跪了一地,其中姬松因為情況特殊免於跪拜。顏惜寧艱難的從短桌後面爬起來,趁著起身的時候,他掃了一眼正北方。

  楚遼沒有現代的照明設備,燭光能照亮的區域有限。顏惜寧掃到北方有個身著常服身材圓潤高大的老者,看著還挺平易近人的。

  平遠帝入座叨叨了幾句,家宴便開始了。顏惜寧的期待到達了頂峰,來吧,他已經準備好了。

  首先上來的是一個精致的小碗,揭開小碗上的蓋子,顏惜寧的期待變成了疑惑。這……怎麼是一碗生肉糜?肉糜上蓋了一個蛋黃,生肉味和血腥味撲面而來。

  啊,這……

  顏惜寧下意識的看向了旁邊的姬松,他想看看土生土長的楚遼人怎麼吃這道菜。察覺到顏惜寧求助的目光,姬松豪氣的將面前那份肉糜端起來一口悶了。

  顏惜寧睜大雙眼:……

  壯士!太有魄力了!

  感嘆完了之後,他扭過頭苦著臉著看著面前的小碗。不是他矯情,是他真的吃不下啊。

  此時就見一只大手突然端走了他的這碗肉糜,姬松面不改色一飲而盡,隨後還將空碗放在了顏惜寧面前。顏惜寧感激極了:「謝了松松。」

  姬松低語:「這是皇室傳統。」

  和肉糜一起上來的還有兩道黑漆漆的小菜,經過顏惜寧辨認,那似乎是腌制的蕨菜和葵菜。

  當他期待的夾了一塊蕨菜丟到口中之後,他差點哭出來:有生之年沒吃過這麼難吃的蕨菜,楚遼的鹽不值錢嗎?放這麼多做什麼?葵菜的味道也慘不忍睹,冷冰冰滑膩膩,吃完了不止腸胃涼了,顏惜寧的心也涼了。

  他錯了,他不該對皇室家宴有什麼期待。降低了期待之後,接下來端上來的菜倒是比意料中的好吃。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的菜都裝在小碗中,只有一口的分量。

  整場宴席持續一個時辰,顏惜寧連湯帶水吃了十幾口。等夜宴散場之後,他餓得更厲害了。

  回帳篷的路上顏惜寧幽怨的開口:「我終於明白你聽到楊公公說夜宴時的表情為什麼是那個表情了。」當時他覺得姬松一點都不激動,現在看來根本不需要激動,沒生無可戀已經是他涵養好了。

  姬松平靜道:「王室家宴有規制,不可鋪張浪費,不可奢華無度。」得緬懷先人警醒後人,每一次家宴皇上說的都是那些東西,只有從沒參加過的人才會對皇室家宴有期待。

  顏惜寧委屈的摸摸肚皮:「回去加餐。」他可是出來春遊的,春遊當然要吃好喝好玩好,怎麼可能餓著自己呢?

  回到帳篷之後沒多久,廚子老張就送來了顏惜寧點名要的香椿魚魚。裹著面糊炸得金黃的香椿和魚毫不沾邊,不過那股香椿獨有的味道卻變得更加香濃了。

  顏惜寧熱情的招呼姬松:「松松,來吃香椿魚魚啊!」

  姬松正在燭光下看書,他目光深邃語調深沈:「我不餓。」

  顏惜寧挑挑眉毛,別人不知道姬松的飯量,他還能不清楚?不過姬松不想吃,他也不勉強。正好他能一人獨享這份美味。

  香椿魚外酥內嫩,老張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顏惜寧美滋滋的吃了一大盤。吃飽了之後他站起來愉快的溜達了一圈:「啊,吃飽了!」

  吃飽了就該洗漱爬床睡覺了。床有現成的還挺大,他和姬松兩睡毫無壓力。只是該在哪里洗澡呢?顏惜寧在帳篷中轉了一圈,連姬松都看不下去了:「你在找什麼?」

  顏惜寧道:「澡盆。」

  姬松身體僵硬了一下,隨後他指了指帳篷外:「找嚴柯。」

  嚴柯他們很快扛了一個大澡盆走了進來,澡盆有多大呢?顏惜寧覺得他能在里遊泳。他們將澡盆橫放在帳篷中間,黑漆漆的澡盆散發著不太好聞的味道。

  嚴柯滿臉歉意:「對不住啊王妃,王府里面都是糙漢子,出門的時候沒考慮到洗澡的問題,您先將就著用。」

  顏惜寧感激道:「麻煩大家了。這個木盆挺好,就是……不知道大家從哪里找到的。」他怎麼覺得這個澡盆的味道有點熟悉呢?

  嚴柯慶幸道:「向廚子老張借的,老張說這是廚房最好的一個木盆,又大又結實,燙豬的時候一滴開水都不會濺出來。」

  姬松以書掩面,輕輕抖動的肩膀已經出賣了他。

  顏惜寧:……





第二十六章

  31.同床共枕

  要不是看在打不過嚴柯的份上,顏惜寧現在一定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嚴柯再三確認顏惜寧不會用這個盆洗澡之後,又遺憾的將木盆拖了出去。

  顏惜寧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怪他自己沒考慮這麼多,現在只能擦擦身體了。只要身體能清爽一些,睡下去也會舒服許多。

  姬松笑了一陣後便認真看起了熾翎軍傳來的奏報,他並沒有注意他的王妃在忙活什麼。突然間帳篷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姬松循聲看去,只見顏惜寧正站在帳篷的角落脫衣服。

  姬松擡眼的時候,他已經將上衣全部脫光了。高瘦的青年毫無戒備的袒露著後背,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

  姬松在軍中歷練數年,和熾翎軍的將帥們同吃同住,同性的身軀他看了太多,在他面前赤身不算什麼大事。顏惜寧看著高瘦,可骨肉勻停線條流暢。在姬松看來,這幅身軀有點單薄。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副身體卻驚人的漂亮。

  顏惜寧將幹凈的帕子浸在溫水中打濕,然後熟練的擦著自己的胳膊和前胸。當快要擦拭到後背時,他將長發挽到了身前。

  姬松感覺自己的視線猛然一亮,顏惜寧的後背白皙得猶如羊脂玉,牢牢的抓住了他的雙眼。

  沾濕的帕子在顏惜寧的皮膚上留下了細小的水珠,帕子遊走過的地方,白皙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姬松突然感覺周身的溫度在升高,溫熱濕潤的空氣中滿是顏惜寧的氣息,他的呼吸和心跳不由得快了起來。他想他不應該這麼看著別人的身軀,可是為什麼他看了還想看?

  顏惜寧哪里知道姬松在想什麼?擦好後背之後,他準備脫褲子。

  姬松楞了一下,突然回過神來了:「住手!你在做什麼?」

  顏惜寧提著褲腰無辜的轉過身:「擦身體啊……」

  姬松猝不及防的看到了顏惜寧的前半身,隱約的腹肌就這樣沖進他的眼簾……姬松的臉開始漲紅,他到底在看什麼?!

  顏惜寧見姬松臉色不太對,似乎在發怒,他後知後覺的想起了一件事。在楚遼這個時代人們的觀念還是很保守的,他在姬松面前擦身體確實不太雅觀。

  於是他訕訕的端起水盆:「那我出去擦……」

  姬松腦瓜子嗡的一聲,顏惜寧竟敢出去擦身體!他這幅樣子讓人看到了如何是好!

  姬松咬著牙道:「我出去,你速度快一些!」說著他操控著輪椅向著帳篷門的方向而去。

  等他快掀開簾子時,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顏惜寧的兩條腿。姬松納悶的晃了晃頭,見鬼了,都是男人,顏惜寧有什麼好看的。

  姬松守在了帳篷口,聽著帳篷中傳出的隱約水聲,他眼前不斷閃過顏惜寧的身體。他的面色紅一陣白一陣,這個男人真的……太不知檢點了。

  嚴柯納悶的瞅著自己的主子:「主子您不舒服嗎?怎麼臉這麼紅?」

  姬松擡眼看了看嚴柯:「洗澡了嗎?」

  嚴柯一臉懵逼:「沒,怎麼了主子?」

  姬松吩咐道:「去洗個澡。」

  嚴柯:???主子今天晚上怪怪的。

  沒一會兒顏惜寧就收拾好了自己,他換上了幹凈的衣裳:「松松,我洗幹凈啦。」話音一落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於是他補充了一句:「我先爬床啦!」

  姬松:……

  等姬松回到帳篷的時候,顏惜寧已經睡下了。姬松坐在輪椅上凝視著他的睡顏,這人到底多信任他才能睡得這麼香?若是他身邊有陌生人,他一定會保持警覺。

  顏惜寧一覺睡得香,恍惚中他聽到誰在壓低聲音說話。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眼前出現了昏黃色的帳篷頂。想起來了,他跟著姬松來參加春獵了,看樣子自己已經睡了一覺了。

  扭頭一看,只見姬松還端坐在案桌後面,燭光在他臉上搖曳著,姬松雙眼下方透著淡淡的青黑色。他剛剛熏完他的雙腿,帳篷中殘留著濃郁的中藥味。

  顏惜寧批了衣衫坐了起來:「你怎麼還不睡?」

  姬松擡起了頭:「吵醒你了?我不累,你繼續睡。」

  顏惜寧嘆了一聲:「你別硬撐了,春獵還有兩天,你要是強撐著壞了身體就麻煩了。」頓了頓後他體貼道:「要是你不習慣和人一起睡,我打地鋪,你睡床上。」

  顏惜寧話音一落,姬松眉頭微微舒展開來。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的身體經不起熬。他確實該好好休息,只是讓顏惜寧打地鋪,這種事他也做不出來。

  姬松思忖片刻之後說道:「不用,我們一起睡。」

  久經沙場的人沒有這麼嬌貴,勞累時席地一躺便能睡著。顏惜寧如今是容王妃,就算他有異心,也暫時沒有傷害自己的實力。

  顏惜寧推著輪椅來到了床邊,姬松將腿上蓋著的厚毯子折疊好了放在了床頭。顏惜寧本想扶姬松上床,卻見姬松擺了擺手:「不用。」

  只見他一手撐著輪椅扶手,一手撐著床沿,靠著雙臂的力量,他將自己的身軀從輪椅上挪到了床板上。隨後他慢條斯理的脫下了外衫,當他脫到還剩褻衣時,顏惜寧看到了姬松微微透明的衣衫下強有力的肌肉。

  顏惜寧羨慕極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什麼時候他才能擁有姬松這樣結實的肌肉?

  當姬松準備進入被窩時,顏惜寧聽到他的肚子里傳出長長的一聲「咕——」聲。兩人四目相對,顏惜寧在姬松的眼中看到了尷尬。

  顏惜寧笑道:「餓啦?」

  姬松嘴硬:「沒事,睡著了就好。」

  顏惜寧溫聲道:「晚上你沒吃多少,現在餓了也正常。餓肚子睡不踏實,正好我也餓了,我們一起吃個夜宵吧!」

  姬松不知道夜宵是什麼,他看到顏惜寧把那個怪模怪樣的背包放在了面前。顏惜寧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荷葉包與油紙包:「快看看有沒有你喜歡吃的。」

  姬松拿起一個荷葉包,他小心的拆開後發現里面放著十幾張薄薄的棗紅色的……餅?聞一聞還有肉香味。

  顏惜寧解釋:「這是肉脯,我第一次做,你嘗嘗?」

  姬松捏起一片肉脯聞了聞,一股甜香味鉆進了鼻孔。他本想咬一口,卻發現這玩意出乎意料的有嚼勁,需要連撕帶咬才能吃到嘴里。

  也許是努力之後得到的食物更香,姬松覺得肉脯口感雖硬卻越嚼越香越吃越有滋味。顏惜寧做的肉脯每一片都比巴掌大,姬松不知不覺便吃完了一片。他意猶未盡,還想再吃一片時,目光被其他零食吸引了。

  這些零食中大部分東西姬松都不認識,荷葉包和油紙展開後,上面的零食五顏六色煞是好看。好看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們每一樣都好吃。零食有肉做的,有菜做的,有面粉做的,嘗起來有甜有鹹。

  形狀味道各異的零食給姬松帶來了巨大的滿足,每樣嘗了一點後,咕咕叫的腸胃終於安分了。顏惜寧遞給姬松一杯溫水:「喝點溫水會更容易睡著哦。」

  姬松捧著杯子看著顏惜寧收拾他的那些零食,腸胃中升騰出的暖意順著全身流淌。姬松真誠道:「謝謝。」

  顏惜寧正在將拿出來的點心再收回背包中,他隨意道:「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姬松給了他想要的生活,別說對他態度還行,就算他態度再惡劣十倍,他也能忍。

  滅了燭火之後,顏惜寧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他小心的跨過姬松的雙腿向著內側爬去,床上多了一個人後他能活動的空間小了不少,看樣子他只能側著身睡了。

  黑暗中姬松的聲音傳來:「需要我往邊上挪一挪嗎?」

  顏惜寧連忙道:「不用不用。」

  說著他擠進了被窩,找了個舒服的側睡姿勢之後,他閉上眼睛:「我睡啦,晚安。」

  帳篷外起了大風,篷布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帳篷外的嘈雜卻影響不了顏惜寧的好睡眠,沒一會兒他就睡熟了。

  黑暗中姬松扭頭看著顏惜寧,他感覺很不可思議。他的身邊躺著一個人,這人出乎意料的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成了他的王妃。他們原本是兩個世界的人,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可就是這麼奇妙的,他們躺在了一處。

  姬松從沒和別人靠這麼近過,即便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沒有過。聽著顏惜寧均勻的呼吸聲,感受著他輕柔的呼吸落在自己脖子上,他想他應該往外面挪一挪比較好,可是又怕自己的動靜太大驚醒了顏惜寧。

  外面風聲獵獵,帳篷內卻溫暖安寧。姬松已經許久沒這麼平靜過了,沒一會兒困倦和疲憊像潮水向他湧來。

  昏昏沈沈中姬松感覺自己顏惜寧抱住了,他擡手握住了橫在他胸口上的手。無意識婆娑了一下後,他握住了顏惜寧修長的手指頭。

  顏惜寧八爪魚一般纏住了姬松,腦袋枕在了姬松肩頭。姬松這個大抱枕自帶體溫,他滿意得不得了,此刻不知夢到了什麼,他的嘴角幸福的上揚。

  姬松放松了身體,他下意識的伸出了胳膊摟住了他的王妃:「晚安……」





第二十七章

  32.刺客

  卯時未到,營地就蘇醒了,帳篷外犬吠馬鳴聲不絕於耳。更有不知趣的人在帳篷周圍高聲喧嘩,顏惜寧在美夢中被吵醒,他痛苦的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

  姬松好笑的拍拍胸口的那團鼓起,他聲音有些慵懶:「起身了。」

  顏惜寧哼哼唧唧抱緊了姬松:「再睡一會兒……一會兒……」

  姬松:……

  換成別人這麼對他,姬松一定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了。可當胸口上趴著的是顏惜寧,姬松只能無奈的輕嘆一口氣,縱容了顏惜寧的賴床行為。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顏惜寧才迷迷糊糊的起了身,他趿著鞋子掀開了帳篷簾子。瞅了一眼後,他頭發炸炸的抗議了:「太陽都沒起床!他們起得比雞都早做什麼?!打鳴嗎?」

  端著熱水進帳篷的嚴柯差點笑岔氣:「哈哈哈哈哈——」其實嚴柯也覺得這群人起得太早了,辰時初才能進山,就算他們此刻醒來也只是到處溜達。

  擦了一把臉後,顏惜寧清醒過來了,這會兒他的氣稍微順了一些:「可能他們覺得早起的蟲兒有鳥吃吧……」

  好像不太對,於是他糾正道:「早起的鳥兒被蟲吃……」

  姬松聽不下去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他們未必是為了狩獵激動,也有可能整宿沒睡著。」

  昨夜起了大風,整個營地的帳篷被吹得嘩嘩作響無比吵雜。嚴柯這些久經沙場的將士們不會覺得吵,但是那些在安寧中呆久了的王子皇孫們就未必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應當被吵得一宿沒睡,除了早起,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不過……姬松瞟向了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顏惜寧。如此嘈雜的環境,他還能睡那麼香,看來以前生活的環境一定很差。

  顏惜寧要是知道姬松在想什麼,他一定會呵呵兩聲。風吹動帳篷算什麼吵?他曾經租的房子靠著馬路和鐵路,房間窗戶不隔音,每當火車開過時整個房間都在震動,這事他會亂說?

  好在顏惜寧起床氣不是很嚴重,等廚子老張送來早餐時,他的氣完全消了。今天的早餐是老張根據顏惜寧的方子做出來的豆腐湯和炸油條。

  豆腐湯濃稠順滑,金色的蛋液和潔白的豆花一搭配簡單質樸卻鮮美至極,喝上兩碗都停不下來。炸油條更別說了,鮮香酥脆,剛炸好就引來了侍衛大哥們的哄搶。

  顏惜寧喝了兩碗豆腐湯吃了三根油條,郁悶的心情才緩和了下來。此時天光破曉,金色的陽光灑在了帳篷上。

  這時帳篷外傳來了三聲號角聲,顏惜寧納悶的問道:「這是起床號嗎?」

  姬松喝著豆腐湯:「不是,這是禁軍在圍場周圍設置障礙的號角。」

  在顏惜寧的理解中,春獵是指大家騎著烈馬轟轟烈烈上山,然後憑借自己的經驗獵殺林中的動物。然而山林開闊,想要獵殺到動物非常不容易,除非對山勢特別熟悉,否則一般人上了山也只會無功而返。

  皇子王孫們怕出現無功而返的情況,會讓禁軍將獵物從山中趕到開闊的平地上來。當然也會有藝高人膽大的加入禁軍行列趁機獵殺獵物,若是能獵殺到大型野物,會得到皇室嘉獎。

  顏惜寧之前走過的那片草地便是大部分人獵殺動物的場地,此刻禁軍們正在草地周圍設置障礙方便圍堵從山上沖下來的獵物們。

  顏惜寧嘴角抽抽:「這……真是沒想到啊。」

  嚴柯唇角帶著嘲諷的笑意:「往年主子會帶著屬下們進山狩獵,如今他們只能靠這種方法打獵,真丟臉。」

  姬松不動聲色:「慎言。」

  好不容易熬到辰時初,帳篷中的人像是受到了某種號召,他們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帳篷出現在了草地上。顏惜寧一行過去時,只見草地一周站著身著黃馬褂的禁軍們。

  草地上身著騎射服的人們在熱切的交流著,空氣中彌漫著躁動和急切。

  顏惜寧看到場中有不少騎在高頭大馬的人,他們左牽黃右擎蒼一看便是訓練有素之人。顏惜寧不解的問道:「那些人是什麼人?」

  姬松緩聲道:「代表各府狩獵的人。」

  這些人大部分是豪門世家的家丁,家族花了大價錢豢養他們,就指望他們能在重要場合給家族增光。還有一小部分是覺得自己技藝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想要在這種場合混個熟臉。

  顏惜寧竟然在人群里看到了顏子越,他嘴角抽抽:「顏子越是認真的嗎?」

  昨天被姬松說了兩句,顏子越就下盤不穩快摔了,今天他竟然騎在馬上……真不是開玩笑嗎?

  姬松哼了一聲,嚴柯低聲補充了四個字:「裝腔作勢。」

  一到草地上,太子和姬椋便騎著駿馬一左一右的夾了過來。例行寒暄後,太子笑問道:「容川,昨夜休息好了嗎?」

  想到昨夜,姬松有了片刻的晃神。昨夜睡得很好,他從沒想過被人抱著能睡得這麼安穩。姬松的楞神落在姬楠眼里就變成了默認的不好。

  於是太子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沒想到昨夜起了那麼大的風,吵了一宿。回頭我讓太子妃給你送些安神的藥膳,喝完了今晚能睡個好覺。」

  姬松拱拱手:「多謝太子殿下。」

  姬椋關注的則是另一件事,他見姬松的椅背後掛著長弓和箭筒,於是他笑道:「三皇弟今日也想一展身手嗎?」

  姬松眼神微微有些暗淡,但是他依然擡起了頭:「不了,阿寧要去摘野菜,臣弟準備和他在附近轉轉,怕遇到落單的野獸,便帶些羽箭防身。狩獵的事臣弟就不湊熱鬧了,希望兩位皇兄盡興而歸。」

  顏惜寧愛摘野菜的事昨天已經傳遍了獵場,不少人嘲笑這位新晉的容王府小家子氣。但是當著他們的面,不會有人觸這個黴頭。

  姬椋隨口問道:「三皇弟要去哪個方向摘野菜?可要為兄派幾人供你驅使?」

  姬松溫聲道:「多謝二皇兄關心,容王府的仆役眾多,不勞皇兄費心。我們準備去西南邊的山澗,哪里有一片竹林。阿寧說這個季節正是筍子生長季,我們準備去那邊看看。」

  太子連連點頭:「筍子好,這個季節正是吃筍正合適。那為兄便祝願容川和王妃滿載而歸!」

  和兩位皇子說了幾句後,平遠帝騎著高頭大馬進了圍場。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被當今聖上吸引了,隨著平遠帝一聲令下,春獵的人松開了獵犬和獵鷹。

  剎那間蒼鷹們騰空而起呼嘯著飛向了天空,數百條獵犬向著山巒的方向狂奔而去。在獵犬身後,高頭大馬邁開蹄子向著山巒的方向沖去。

  萬馬奔騰氣勢驚人,這場面讓圍場外的顏惜寧心生豪邁。他想多看幾眼,可當他看到姬松的後背時,腦子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姬松身軀坐得筆直,他的手緊緊的握著,關節處握得發白。他像是一張蓄滿了力道的弓,可是弦上卻沒了能發出去的箭。

  顏惜寧默默的轉了輪椅的方向:「走,松松,我們去摘筍子。」

  姬松沈悶的應了一聲:「嗯。」嚴柯他們沈默的跟在兩人身後,就連隨行的馬都無精打采的低下了頭。

  好在溪邊的筍子長勢正好,這多少安撫了姬松消沈的心。扒筍子的聲音清脆悅耳,聽著令人身心舒暢。姬松坐在輪椅上吹著清涼的山風,聽著竹葉沙沙作響,他放松了身軀擡頭看著頭頂的藍天。

  顏惜寧捧了一捧筍子從山澗下走了上來,他將筍子放在了輪椅旁邊:「好過癮呀~」

  姬松看著輪椅邊堆成了小山的細竹筍:「嗯。」確實挺過癮,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已經收獲了好幾擔筍子。

  顏惜寧反手從背包里面掏出竹筒做成的水杯,他擰開竹筒上的蓋子後將水杯遞給了姬松:「給!」

  竹筒中的水清澈甘甜,這可是正宗山泉水,顏惜寧特意從山澗中帶給姬松品嘗的。這一路上姬松已經被顏惜寧投喂過數次了,他吃了清甜的薔薇桿,品到了黃色的野莓子和紫黑色的桑葚,嘗到了白色的甜津津的草根。

  現在顏惜寧連山泉水都送到他的嘴邊,一時間姬松感慨萬千。若不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事,就這樣做個閒散的王爺也沒什麼不好。

  正當姬松喝水時,顏惜寧又發現了有趣的東西,他拍了拍姬松的肩膀:「松松快看天上,有一只好漂亮的老鷹。」

  姬松擡頭時,只見一只近乎純白的海東青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海東青的脖子上有一圈灰色的花紋,像是一串項鏈特別顯眼。

  顏惜寧感慨道:「它可真漂亮,不知道是誰家的鳥。」

  話音一落,竹筒猛然從姬松手中掉落,杯中的水濺了出來。顏惜寧剛想說什麼,就見嚴柯他們從竹林中沖了出來:「主子,是蒼風!」

  顏惜寧從沒見侍衛們露出如此急迫的表情,憑著直覺他認定——這只鳥有問題!

  姬松一擡手:「追。」嚴柯等人翻身上馬一氣呵成,眨眼間他們像離弦之箭消失在顏惜寧眼前。

  顏惜寧手握竹筒呆呆的站在竹林中:「哎?你認識這只鳥嗎?」

  姬松面色不太好看,他抿著唇輕輕點點頭:「嗯。」

  顏惜寧安慰道:「嚴柯他們已經去追了,放心吧,一定能追到。」

  然而姬松的表情卻沒有緩和,他左手反手握住長弓,右手從一側的箭筒中抽出了兩支羽箭。瞬息間長弓彎成了滿月,羽箭蓄勢待發。

  姬松箭指著顏惜寧的方向,顏惜寧看著鋒利的箭頭都快嚇傻了。他快速的在腦海中翻找著這段時間的行程,莫非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了姬松,姬松要在僻靜之處要他小命?!

  姬松嚴肅道:「到我身後來。」

  此時周圍的竹林間閃出了七八個身著黑色夜行衣蒙著面的人,這些人手握寒光閃閃的刀劍快速向二人的方向逼近。

  顏惜寧大驚失色,他只是摘了點筍子,不用派這麼多刺客來殺他們吧?





第二十八章

  33.刺殺

  竹林中的地上鋪著厚厚的落葉,刺客們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聲。沙沙聲從身後傳來像是催命的鼓點,一聲聲落在了顏惜寧心頭。

  姬松眼神一凝緊握弓弦的手指驟然松開,兩支羽箭帶著雷霆之力破空而去。只聽‘咻咻’兩聲過,勁風裹挾著殺氣從顏惜寧耳邊擦過,耳畔碎發向後方飛起。剎那之間顏惜寧便出了一身冷汗,自從到了楚遼,他從沒感覺自己離死亡這麼近過!

  弓弦震動發出的嗡聲未停,兩聲慘叫和倒地聲傳來。顏惜寧剛想回頭看,就見姬松快速抽出一支羽箭:「快。」

  眨眼間長弓再一次挽成了滿月,姬松微微調整著箭頭的方向瞄著快速襲來的敵人。

  山林中的風沾染了血腥,顏惜寧終於回過神來了。他顧不得形象抱著頭往姬松輪椅後方跑去,根本不敢回頭看此刻的情形。

  耳畔傳來了羽箭破空聲和慘叫聲,顏惜寧心都快跳出了喉嚨口。姬松的聲音再一次傳來:「蹲下,躲好。」

  姬松的輪椅由鐵木制成,顏惜寧只要蹲下,輪椅就像是一方盾牌能護他周全。然而他卻偷偷的從輪椅後方探出頭,只見地上已經躺了四個黑衣人。

  姬松手中的羽箭已經對準了第五人,顏惜寧從沒這麼近距離的看過射箭的人。明明姬松才是那個不良於行的人,可這一刻他覺得他是睥睨天下的君王,目光所及之處,宵小無處遁形。

  他見過嚴柯耍大刀,見過王春發揮劍,當他親眼見到姬松的箭術之後,他終於明白姬松為什麼能成為嚴柯他們舍了命都要追隨的主帥了。

  經過戰場淬煉,姬松的箭招幹凈利落直取刺客要害,弓弦松放之間刺客們毫無招架之力。緊繃的弓弦卡在玉扳指上的凹槽中,要射殺多少敵人才能在扳指上留下這麼深刻的痕跡。

  若不是情況緊急,顏惜寧必定會為他搖旗吶喊,這等身手太帥了!舉手投足間便放倒了四人,何等的輕描淡寫何等的意氣風發。他覺得這次之後他得對姬松好一點,以後不能對他這麼隨意了。

  而姬松卻沒有顏惜寧這麼樂觀。一連損失四人,刺客們改變了戰術,他們在竹林間遊走,借著竹林的掩護快速的逼近他們。他只帶了二十支羽箭,每失手一次,危險便增大一分。因此他手中的弓弦緊繃,瞄準的時間變長了。

  太近了,若是能拉長一段距離就好了……

  輪椅突然動了起來,身邊的竹子快速倒退,姬松和刺客之間的距離很快拉開。顏惜寧懊惱的聲音傳來:「早知道不拔這麼多筍了。」

  顏惜寧不是什麼戰術專家,他只是憑本能在行動。此時他雙手握住輪椅後方的扶手,腳下發力向著來時路飛快的倒退。只是來時路上堆著等待打包的竹筍,倒退時不小心就會踩到。

  姬松眉頭微微挑起,沒想到顏惜寧竟然有這種膽色,他非但沒有逃跑,還恰到好處的帶著自己跑了。放第一箭時,他分明看到他臉色都嚇白了。

  突然殺出一個顏惜寧,刺客的節奏再一次被打亂。姬松瞅準時機,羽箭破空而出,竹林的地面上又多了一個黑衣刺客。

  看到這一幕,顏惜寧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他雀躍的歡呼道:「松松你太厲害了!加油!」

  這一刻他對姬松的敬佩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在一對八的情況下,他眼睛都不眨就幹掉了五個人。他要是能站起來,剩下的三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姬松唇角上揚:「注意腳下,別分神。」

  眼見同伴一個個倒下,刺客們急了眼。其中一人借著竹子當掩護飛快的繞向了兩人後方,等顏惜寧發覺不對勁時,那人已經從他身側的竹林中躥出來了。

  雪亮的刀光印在顏惜寧臉上,顏惜寧大腦一片空白:「臥槽!」

  黑衣刺客眼神狠厲,雪亮的長刀眼看就要落到顏惜寧的頭上。此時顏惜寧眼角看到一道寒光閃過,只聽「噗」的一聲悶響,一支黑色的羽箭穿透了刺客的胸膛。

  刺客向前軟倒,倒下去時顏惜寧看到了那只沾了血肉的箭筆直的釘在了刺客身後的竹子上。竹子被羽箭釘成了兩半,抖落了一地的青竹葉。

  姬松太厲害了,他救了自己!意識到這點之後,顏惜寧感激的看向了姬松。然而頭一扭,他臉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去——姬松為了救他,讓自己暴露在了刺客的兵刃下。

  最後兩個刺客離姬松只有數米,而姬松手中的弓箭還挽完成滿月。

  眼看雪亮的長刀向著姬松胸口捅去,顏惜寧猛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道:「啊——」

  輪椅向後方猛地一退,本該捅入姬松胸口的刀深深嵌入輪椅扶手。刺客雙手握刀想要拔、出刀子,卻見姬松眼神冰冷,手中的羽箭已經對準了他的心臟位置。

  弓弦震動,第七名刺客雙眸大睜死不瞑目。然而最後一名刺客終於逮住了時機,姬松再也沒時間彎弓射箭了。

  姬松眼神幽暗卻沒放棄射箭的動作,他反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夾在了弓弦上,目光直視迎面而來的長劍。熾翎軍人不畏死,即便死,也要看著敵人死。

  突然間一只竹筒從他腦門上筆直飛向了刺客的臉,那是顏惜寧的水杯。刺客一驚,手中長劍順勢一劈,水杯應聲而破,內里殘留的水四濺而出潑了刺客一頭一臉。

  和竹筒一起撲出來的還有顏惜寧,顏惜寧爆喝一聲:「啊——」隨後撲到了刺客身上搶奪刺客手中的長劍。

  顏惜寧也想學姬松,先帥氣的奪了對方的兵刃,然後利落的反殺。但是他真的很菜,他這輩子唯一一次打架的對象還是前村小亮家的大黑狗。

  光是一個奪兵刃,就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運氣和力氣。刺客力道大得驚人,他整個身體吊在了刺客的右手上,這才保證自己不被兵刃傷到。

  可是刺客不止有右手,他還有強有力的左手,顏惜寧感覺自己的腰腹被重重的打了幾拳,劇烈的疼痛讓他下意識的想丟手。可是他不能松手,一旦松了手,拿到兵器的刺客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他能做的只有死死的抱著刺客的右手:「快啊!快啊!我撐不住了!」

  因為力竭和激動,顏惜寧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他有多菜自己心里清楚,讓他殺雞殺魚他還能行,讓他殺人他根本做不到。這里能除掉殺手的只有姬松,而姬松的速度,他清楚。

  疼痛讓感官鈍化,每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顏惜寧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了刺客的胳膊,情急之下刺客竟然被他摁到了地上。

  刺客猝不及防倒地,還被顏惜寧壓住了大半的身體。急了眼刺客左手握拳在顏惜寧側腰上毫不留情的揮著,每落下一擊,顏惜寧只能發出小獸一般無助的嗚咽。

  他快沒力氣了,他能感覺到刺客的左手在松動,也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快壓不住刺客了。

  就在刺客反守為攻的那一刻,顏惜寧被刺客掀翻在地。他頭暈目眩身體劇痛,呼吸間喉嚨劇痛,口鼻中聞到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刺客怒極,沒想到兔子似的顏惜寧竟然爆發出這麼強大的力量。可惜在他的實力面前,顏惜寧還是不夠看。

  就在刺客左手摁著顏惜寧衣襟,右手握劍準備一劍送他歸西時,姬松的羽箭終於到了。

  只聽輕微的‘噗’的一聲,羽箭穿胸而過帶出一篷血水。血水噴到了顏惜寧眼睛中,剎那間天地一片血紅。刺客瞳孔放大,身軀晃了晃後著顏惜寧的方向倒去。

  顏惜寧張著嘴像是一條瀕死的魚,他想呼吸,卻感覺胸口壓了一塊大石頭。

  就在他快喘不過氣來時,他看到姬松的臉出現在了他身邊:「松……」

  姬松連拖帶拽將刺客的屍體從顏惜寧身上拖到了一邊。隨後他側臥在地上抱起了顏惜寧的頭:「傷哪了?!你傷哪了?顏惜寧!」

  顏惜寧喉間發出了「嘎」的一聲悶響,堵在他胸口的那塊大石頭終於松動了。粗喘好幾口氣之後,他露出了劫後余生的笑:「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以一對八!姬松真是個強悍得不像話的男人!

  姬松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快速檢查了一下顏惜寧的胸腹,見沒有明顯的外傷他才松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傻?為什麼不跑!」

  為什麼要撲過去阻擋比自己強悍數倍的刺客?為什麼要擋在他面前逞能?為什麼到了生死關頭,還在無條件的信任自己?

  顏惜寧顫顫巍巍:「我跑了你怎麼辦?」再說了他也跑不了啊,他這小身板能跑得過身強力壯的刺客?

  姬松沈默了,他動了動身軀側躺在了顏惜寧身邊:「下次別做這種事了,記住了嗎?以後遇到危險,自己先保護好自己,我不會有事……」

  顏惜寧虛弱的笑了,他不想聽姬松念叨:「我腰有點疼……」

  姬松面色變得異常難看,但是聲音卻變得溫柔:「你先躺一躺,嚴柯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就在此時竹林深處傳來了馬蹄聲,嚴柯他們的驚呼聲傳來:「主子!王妃!」

  嚴柯他們一回到竹林看到一地屍體時,他們的臉色全白了。當看到倒在地上抱著一身血王妃的姬松時,他們噗通噗通全部跪下了:「主子,屬下來遲了!」

  姬松摟著顏惜寧,他眼神狠厲:「看看周圍還有沒有刺客,一個都不許放過!」「去圍場喚人,王妃受傷了。」

  顏惜寧仰面枕在姬松的胳膊上,疼痛讓他有些昏沈。但是昏沈中他還不忘正事:「多,多叫點人。」

  姬松沈聲道:「你放心,刺客不會再傷你了,你別動。」

  顏惜寧無力的擺擺手:「不是,筍子還沒拔完,多叫點人來拔筍子,還有……地上的筍子不要浪費了……」

  辛辛苦苦拔出來的筍子,可不能說丟就丟了。

  34.振翅的蝴蝶

  圍場中,太子姬楠獵到了兩頭鹿,二皇子姬椋獵到了一只白狐,五皇子姬榆獵到了一頭野豬,然而他們加起來都不如姬松:姬松獵到了人。他不止獵到了一個,而是八個。

  刺客們的屍體在放獵物的車上堆得老高,一身是血的容王妃被擡進了帳篷。一時間圍場人人自危,狩獵活動停了下來,大家小心翼翼,生怕聖上的怒火燃到了自己頭上。

  牙帳中平遠帝正在大發雷霆,向來溫厚的帝王怒發沖冠,他雙手背在身後煩躁踱步:「堂堂皇家圍場竟有刺客出沒,哼,好,好得很!」

  平遠帝面前的案桌上放著一把沾了血的羽箭,每一支羽箭的箭頭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形。還有一堆鋒利的刀劍,這些刀劍與禁軍所用的款一模一樣,同屬於內務府制造。

  內務府制造的兵器會在特定的位置敲上印記,而刺客所用的刀具上這些印記被抹去了。

  平遠帝越看越來氣:「欲蓋彌彰!以為抹去內務府印記朕就認不出了嗎?!今天敢謀害皇子,明天是不是該謀害朕了!」

  姬松衣衫上血痕未幹,他面色冷俊眼神幽暗。在他身邊,皇子們跪了一地。

  太子姬楠面色惶恐:「父皇明鑒!禁軍所用兵器皆登記在冊並無遺漏,兒臣也不知歹人使用的兵器從何而來啊!」

  姬椋陰陽怪氣道:「內務府每年制作的兵器數量有限,但是想要弄出幾把兵器並不困難。據臣弟了解,內務府總管郭照亭之子是太子門生。」

  姬楠面色變了又變,這個時候姬椋還不忘踩他,他哪里能忍?!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暴怒,姬楠忍住怒火義正言辭:「正則此言差矣,郭照亭領的是父皇的差事,自然聽從父皇差遣。本王雖與郭有仁有往來,那只是因為他與本王志趣相投。」

  頓了頓之後姬楠擴大了戰場:「內務府打造的兵器不止提供給禁軍,同樣也提供給各皇子府的侍衛。正則這麼說也對,只要有心,弄幾把兵器確實容易。」

  「朝臣們都知道,此次春獵由兒臣和禁軍統領配合協調,一旦出事兒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請父皇治兒臣失職之罪!」

  姬楠這招以退為進挺好,平遠帝的怒火肉眼可見的降了下來。

  姬楠趁熱打鐵:「容川說他要去摘野菜時,身邊只有兒臣和正則。怪兒臣思慮不周,只想著保護父皇的安慰,沒想到歹人會襲擊容川。」

  姬椋情真意切的嘆道:「父皇,兒臣迄今為止都沒想明白,歹人為什麼要襲擊容川?」

  此時跪在旁邊的姬榆突然開口了:「莫非三皇兄身上有歹人想要的東西?」

  聽到這話,姬松緩緩的擡起頭,他嘲諷的扯了扯嘴角眼中都是死寂:「父皇,兒臣如今已是廢人,除了這條命還能有什麼?」

  姬椋安慰道:「三皇弟莫說這種喪氣話,只要你還活著,你永遠都是熾翎軍的主帥!」

  姬椋話音一落,平遠帝的面色變得非常難看。對外都說姬松在戰場上失去了雙腿,然而平遠帝卻知道,他這個優秀的皇子中了卑劣的圈套才落到了如此境地。

  現在看來那人要的就是姬松的命,姬松一死,熾翎軍群龍無首,他可以趁機安插人手接管大軍。何其惡毒,何其可惡!

  姬松眼神悲傷,他伸手從胸口摸出一塊黑色的虎符,隨後雙手舉著虎符過頭頂:「父皇……」

  平遠帝大驚:「容川!這是何意啊!」

  姬松雙手細微的顫抖聲音沙啞:「兒臣從小立志做護國良將,守我楚遼邊疆,護平民於危難。兒臣不怕苦,亦無懼死。如今兒臣已是……已是廢人,再也不能馳騁沙場,不能為父皇分憂。這虎符值得更加英勇的將帥持有……」

  說道最後,姬松的聲音已經帶了哽咽:「請父皇收回虎符!」

  平遠帝心頭大痛,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姬松的雙手:「容川啊,父皇知道你受苦了。這些年有你在邊疆鎮守,邊疆大定。熾翎軍旗一出,敵人聞風喪膽,姬容川的名號傳遍楚遼。你有大才能平山海,即便你不能身先士卒帶兵破陣,但是有你在,熾翎軍就能所向披靡。你就當父皇自私,為了楚遼,你還不能離開熾翎軍。虎符放在你身上,父皇才能心安哪!」

  虎符就這樣被推回了姬松的懷里,姬松擡頭的時候眼眶已經紅了:「今日若不是阿寧,兒臣大抵已經不在了。阿寧現在生死未卜,兒臣實在無心追殺兇手。兒臣想先去看看他……」

  平遠帝唏噓道:「昨夜家宴我看了那孩子一眼,一看性子就不錯。這次他受苦了,若能化險為夷,父皇一定重賞他!也罷,刺殺一事父皇一定給你一個交代,你先去吧。」

  姬松滾著輪椅出牙帳的時候,平遠帝的咆哮聲再度傳了過來:「查!這事一定要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姬松抿著唇沒說話,他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嘲諷。微風輕輕拂過,眼眶的紅濕隨風而去仿佛從沒出現過。

  嚴柯快步上前推著輪椅向著帳篷的方向走去,他低聲道:「主子,蒼風被我們逮住了,屬下已經派人將蒼風送回府上了。」

  姬松關心的則是另一個問題:「看到蕭翎了嗎?」

  嚴柯眼神黯淡:「沒,屬下已經派人在附近尋找了,若有發現會及時匯報。」

  姬松頓了頓之後幹澀的問道:「他……怎麼樣了?」

  嚴柯面色覆雜:「禦醫來看過了,說打得有點狠,但是好在沒傷到筋骨。禦醫開了一些藥,屬下已經安排人去煎了。」

  姬松修長的手指輕輕從扶手上那道深深的刀痕上拂過:「他沒有底子就這麼沖上去,肯定被打慘了。」毫無章法和招式,只憑一腔熱血就這麼沖上去了,刺客擊打那副單薄身軀發出的沈悶聲猶然在耳。

  姬松在戰場搏殺幾經生死,普通的傷他根本不會放在眼里。然而只要一想到顏惜寧豁出性命護他的場面,他依然心驚。

  嚴柯欲言又止,過了一陣之後他嘆道:「主子,王妃真的愛慘了您。您以後對他好一些吧。」

  姬松擡頭直視前方:「我知道。」

  之前他總想著,自己不喜歡顏惜寧就不要去招惹他,不給他希望就行。可沒想到顏惜寧為了接近他那麼費心費力,先是打動了嚴柯他們給自己送吃的,又是想盡一切辦法吸引自己到聞樟苑,現在為了自己,他連命都不要了。

  說不動容是假的,在顏惜寧沒進容王府之前,他們兩從沒見過面。顏惜寧對他的好來得太猛烈太突然,他一直覺得不對勁。

  可就像嚴柯說的那樣,感情這種東西哪里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顏惜寧真的好愛他,這世上有情人不應該被辜負。

  姬松輕聲道:「他為了我能奮不顧身豁出性命,我確實不該對他那麼冷漠。」

  嚴柯這才露出了笑容:「王妃若是聽到您說這話,一定會非常高興!」

  顏惜寧確實很高興,他一醒來面前就堆著小山一樣的筍子。瞧瞧他拔的這些小嫩筍,雖然品種不同,粗細大小也不一樣,但是它們都散發著同樣清香的氣息,聞起來令人身心舒暢。

  王春發本來被嚴柯命令守著王妃,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和王妃一起坐在了筍子的海洋中和王妃一起剝起了筍子。

  顏惜寧剝筍子很有一手,他手中捏著一柄薄薄的匕首,用匕首在筍衣上縱向一劃再輕輕扭兩下,筍衣發出悅耳的哢哢聲。三兩下間,一只青白色的嫩生生的筍子便出現在了一側的籮筐中。

  姬松進門的時候以為自己會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顏惜寧,可是當他掀開簾子的時候,卻見顏惜寧赤著膀子腰腹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坐在筍堆中笑得齜牙咧嘴。

  姬松:……

  他擡頭看了看嚴柯,說好的打得有點狠呢?這不是活蹦亂跳嗎?

  嚴柯清清嗓子:「王妃,禦醫說您重傷未愈不該下床。」

  顏惜寧嘿嘿笑著:「躺著多無聊啊,王春發又不許我去拔筍,我只能剝筍過過癮。松松,你回來啦?要一起剝筍嗎?」

  姬松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了,過了許久後他長嘆一聲:「你竟然還想著去拔筍。」

  他們剛遭遇了刺殺啊,顏惜寧難道一點都不害怕嗎?

  顏惜寧思考了片刻之後說道:「挺想去的,但是一想到可能會有刺客又有點怕。所以……如果我們明天去拔筍的話,多帶點侍衛好不好?」

  嚴柯背過了身,他肩膀抽抽強忍笑聲。姬松無奈道:「明天應該不能拔筍了。」

  顏惜寧楞了一下:「哎?為什麼?明天不是還有一天嗎?」

  嚴柯解釋道:「主子和王妃遭遇了刺殺,聖上大發雷霆,今年的春獵已經取消了。今天傍晚大家就會散去。」

  顏惜寧遺憾極了:「啊……」山中還有好多野菜,他還沒來得及摘就得回去了。

  算了,反正他也摘了不少野菜,他和白陶兩人肯定吃不完。做人不能太貪心,點到為止比較好。

  姬松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顏惜寧,纏了繃帶之後纖細的腰身更加明顯了。姬松看著他的兩條白胳膊心里有淡淡的不悅,這人怎麼一點都不注意形象?雖然是男人,可哪好歹是他的王妃,怎麼能這麼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姬松對王春發使了個眼色:「給王妃披一件衣服。」

  裹了一層紗布的顏惜寧一點都不熱,他剛想拒絕就見姬松眼神不太友好,於是他訕訕的撓撓臉披上了外衫。這時候他才想起了正事:「對了,那些刺客為什麼要刺殺你?」

  姬松垂下眼眸語調低沈:「想必是想除掉我後攪亂朝局吧。」

  顏惜寧感慨道:「朝堂水真深啊!」還是聞樟苑好, 清靜自在。他想回去了,白陶小松還有家里的雞鴨鵝一定想他了。





第二十九章

  35.入住聞樟苑(上)

  說是傍晚時分要拔營,可是顏惜寧剝完了大半的竹筍後他們還沒動身。山區白天溫度還挺高,到了傍晚時分就降溫了。山風一吹顏惜寧感覺有點冷還有點困,他打了個哈欠:「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我好困啊。」

  姬松見他面色潮紅,伸手一摸他腦門後,這位話不算多的王爺眼神一凝:「嚴柯,去請禦醫。」

  顏惜寧傻乎乎的擡手往自己腦門上摸去:「啊?我好像有點發熱。」倒在床上的時候他挺委屈,他體質也不算差,怎麼挨了幾拳就嬌氣了呢?

  姬松坐在床前對顏惜寧說出了他思考了許久的話:「回到王府等你身體恢覆之後,如果你有興趣,可以讓嚴柯他們教你習武。」

  顏惜寧昏昏沈沈的腦子有了片刻清明,他雙眼一亮:「真的麼?」姬松怎麼突然之間讓他習武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姬松替顏惜寧掖好被角:「這樣將來你遇到緊急情況,至少能有抵抗的力量。」

  而不是傻乎乎的用自己的身體當沙包任人宰割,這一次他們兩能化險為夷,可若是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恐怕就沒這麼好運了。

  顏惜寧感動極了:「松松,你對我真好!」

  每次看到嚴柯和王春發他們展示身手,顏惜寧都羨慕得不行。沒想到他竟然有機會能習武,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好好練習他也能成為飛檐走壁的高手?

  看到顏惜寧這麼雀躍,姬松心中的愧疚之情深了幾分。他對顏惜寧難道真的很差嗎?只是讓他習武,他就開心成這樣?難怪嚴柯和冷俊平日都為顏惜寧說話,原來真是旁觀者清。

  姬松認真的看著顏惜寧的雙眼:「我字容川,以後你可以喚我容川。當然,如果你想繼續喚我松松,也是可以的。」

  顏惜寧沒有去想這里面的含義,他開心應了一聲:「嗯!好!」他還是覺得叫松松好聽,多親切啊。

  喝了藥之後顏惜寧沈沈的睡著了,什麼時候拔營他毫不知情。他只知道醒過來時,他已經換了地方。他躺在結實的大床上,身上蓋著華麗錦緞制成的被子。

  顏惜寧懵逼的看著上方,他這是在哪里?好像不是帳篷,也不像聞樟苑。這時他聽到屋中有人在低語,循聲看去,只見床前不遠處立著一張屏風,屏風後隱約有人影晃動。

  房中浮著淡淡的熏香味,和姬松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再看看整體的布局結構,顏惜寧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里難道是姬松住的聽松樓?

  姬松是不是哪里不對勁了?怎麼突然把他安置在聽松樓了?

  不行不行,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聽松樓不只是姬松居住的地方,更是他辦公的地方。要是不小心被他聽到了什麼機密,他的小命還能保住嗎?

  正當他想起身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腰腹像是被什麼封印了竟然無法動彈。正當他試圖翻身時,床邊傳來了小心翼翼的聲音:「少爺?」

  顏惜寧這才發現白陶正蹲在床邊,他一翻身便驚動了他。

  見顏惜寧醒來,白陶眼中立刻蓄滿了淚水:「哇——少爺!」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嚎第二句,嚴柯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閉嘴。」白陶「嘎」的一聲把哭嚎聲憋了回去,他淚汪汪的蹲在了床邊伸著手想摸顏惜寧,可當手快要觸碰到顏惜寧時,他又縮了回來。

  顏惜寧笑道:「我沒事,你怎麼來了?」

  白陶哽咽道:「聽說少爺受傷了,王爺特意允許小人來照顧您。少爺您餓了嗎?小人給您燉了鯽魚湯,燉得可好了,奶白奶白的。」

  白陶一邊說,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噠噠的落在了床沿上。顏惜寧擡手摸了摸白陶的頭發:「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麼?就是你怎麼突然這麼……生分了?」

  之前白陶在他面前特別放得開,怎麼他才離開了兩天,白陶的自稱已經從「我」變成了「小人」了?他好不容才讓白陶喚他一聲大哥,現在又成少爺了。

  白陶掛著淚道:「管家教育了小人,說尊卑有別,小人不該仗著少爺對小人的好就不知禮數。」

  顏惜寧:……

  白陶見顏惜寧面色覆雜,他關切的問道:「少爺,您是不是身體疼?小人熬好了藥,這就給您端來。」

  顏惜寧放棄了掙紮,無奈捂臉:「白陶啊,我不反對你喊我少爺,但是不要用敬語了!」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顏惜寧並沒有人人平等的思想,他之所以對白陶好,是因為白陶是唯一一個對原主好,也是對他全心全意的人。加上白陶還是個孩子,他不希望白陶在擁有了一個苦哈哈的童年之後還要經歷卑躬屈膝的少年時代。

  白陶連連點頭:「好!少爺說什麼白陶都聽。少爺你餓了嗎?我給你盛魚湯去?」

  顏惜寧剛想說什麼,就聽輪椅聲傳來。循聲看去,只見姬松正繞過屏風向著床邊滾來。顏惜寧掙紮著想起來,可是剛一動彈他就像翻身失敗的烏龜一樣重新躺平了。

  這也就算了,腰腹上的酸痛讓他出現了生理性的淚水。一口臟話卡在喉嚨里,顏惜寧酸爽至極。等到腰腹間的酸痛過去,他才郁悶的開口:「我怎麼了?」

  禦醫不是說只要好好修養就沒事了嗎?他睡得這麼香,怎麼感覺還嚴重了呢?

  姬松了不緩不急道:「雖沒有傷筋動骨,但皮肉傷得不輕,太醫說你需要靜養。最近這段時間你就在聽松樓住著好好養身體。」

  顏惜寧一個頭兩個大:「別別別,你看我在你這里,肯定會影響你工作和休息。要不你還是放我回聞樟苑吧?聞樟苑挺好的,我在那邊也自在一些。人心情舒暢了身體才能好的快啊,你說對不對?」

  姬松認真的觀察著顏惜寧的臉色,見他態度認真不是敷衍,思忖片刻之後他點點頭:「好。」

  隨後他拍拍手:「移步聞樟苑。」

  顏惜寧剛松了一口氣,他特別害怕楚遼的這些繁文縟節,和姬松住在一處他一定得郁悶得長毛。還好姬松好說話,讓他爭取了回聞樟苑的權利。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聞樟苑才是他的地盤啊!

  正當他試圖從床上翻起時,就見嚴柯他們幾個侍衛闊步走了進來。他們對著顏惜寧行了個大禮:「王妃,得罪了。」

  顏惜寧:???什麼情況?

  下一刻他便明白侍衛大哥們的「得罪」是什麼意思了,他們站在了大床的四個角落。隨著嚴柯說了一聲「起」,大床就這樣被侍衛們擡了起來。這還沒完,在顏惜寧震驚的目光中,結實的大床就這樣一點點的被挪出了聽松樓。

  看著頭頂雕花的廊檐在面前緩緩而過,顏惜寧從生無可戀到一臉麻木。如果時光能倒流,他一定會阻止犯傻的自己。

  萬萬沒想到,姬松的移步指的是這個意思。如果他能動彈,他一定找一條縫鉆進去。

  容王府燈火通明,走廊上侍衛們小心翼翼的擡著大床向著聞樟苑的方向而去,床上躺著死魚一般的顏惜寧。

  大床後方跟著不緊不慢的姬松,而姬松身後隊伍更加龐大了。扛著案桌抱著公文的仆役們低著頭排著隊,那場面就像跟著小鵝遊弋的傻錦鯉一般。

  半夜搬家大軍浩浩蕩蕩,這一刻顏惜寧想死。他還不如忍著疼跑快些,這是什麼樣的社死現場,傳出去他以後還能見人嗎?

  還有……他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為什麼總覺得哪里不對呢?

  靜下心來捋了一下之後他總算明白哪里不對了——他回聞樟苑順理成章,姬松跟著他做什麼?!

  顏惜寧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姬松難不成要住進聞樟苑?!想到這種可能,顏惜寧眼前一黑,聞樟苑要是住了這位大神,他的安寧就徹底沒了啊!

  顏惜寧嘗試婉轉勸退姬松:「松松,你不用送我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姬松應道:「你重傷未愈,禦醫說身邊離不開人。加上你的小廝蠢笨,恐照顧不好你,因此在你身體沒康覆之前,就和我住一處。」

  頓了頓之後姬松說道:「而且最近宮里會時常來人為你診脈,若是我們不在一處,恐有流言蜚語。」

  顏惜寧就像喝了黃連水口苦心更苦,偏偏姬松尋的理由讓他毫無反駁的余地。他只能安慰自己,只要自己足夠強壯,身體早些恢覆,姬松就能早些回去。

  想到這點顏惜寧決定給自己補充一點營養:「白陶。」

  白陶連忙湊了過來:「少爺?怎麼啦?」

  顏惜寧悲壯道:「魚湯還熱著嗎?給我盛一碗。」希望白陶這次做的魚湯是嚴格按照他教的法子做的,可千萬不要搞創新啊。

  36.入住聞樟苑(下)

  聞樟苑中燈火通明,無數的火把和燈籠將院子內外照得雪亮。小松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它驚恐的叫了兩聲後夾著尾巴逃向了品梅園的方向。

  侍衛們將床放在了院中,仆役們也將搬來的家具放在了院中。一時間院子中挨挨擠擠到處都是人和家具,上一次聞樟苑這麼熱鬧還是紅燒肉失竊那一次,而這一次聲勢比上次還浩大。

  顏惜寧在白陶的幫助下坐在了床上,他一邊喝著奶白的魚湯一邊心痛的瞅著他的房子。為了讓姬松的輪椅能順利進出,侍衛們得將所有房間的門檻都拆了。

  好在門檻裝卸容易,即便現在拆了,過後也能輕松裝起來。就是看到侍衛們將屋里的家具搬出來時,他還是沒忍住:「輕點,輕點!」

  這些家具雖然老舊,卻是他和白陶兩在一堆廢物中拼湊出來的。雖然沒辦法和王府這些奢華的家具比,但卻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為數不多的屬於自己的東西。若是侍衛們手腳重了,等姬松走了之後,修補的人還是他。

  看顏惜寧這麼緊張,姬松倒是來了興趣。他倒要看看聞樟苑有什麼能讓顏惜寧魂牽夢繞,於是他手一擡:「嚴柯,陪我進去看看。」

  嚴柯應了一聲:「是。」

  雖說之前來過聞樟苑,可這還是姬松第一次進到屋中。他本意只是想進來看一眼顏惜寧平時居住的地方,再順便找一個地方放他的案桌和公文。可轉了一圈之後,他百感交集五味陳雜。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想不到顏惜寧居住的地方這麼破。

  屋子很大很空收拾得倒是幹凈,只是里面沒幾件家具。乍一看那些家具還行,可是仔細一看就發覺不對勁了。有的椅子斷了腿,下面墊著青磚和木片,有的櫃子破了洞,上面糊著薄木片……

  放眼看去整個房間里面的家具就沒有完好的。剛看到這些修補得不倫不類的家具時,嚴柯還能笑出聲來,姬松的唇角也在微微上揚。等他們看到顏惜寧睡覺的地方時,他們再也笑不出來了。

  顏惜寧的「床」由青磚和木板拼湊而成,不說美觀和舒適,可能他翻身的動作大了都會滾到地上來。

  嚴柯平日只在廚房出沒,看廚房中器物不少,他一直以為王妃他們住的屋子也差不了多少。可親眼一看,他只感覺到了說不出的酸楚。

  堂堂容王府的王妃,住的地方連仆役們住的地方都不如。

  姬松臉色凝重,他低聲對嚴柯道:「把冷俊喚來。」

  他想問問冷俊,他這個管家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讓王妃用這麼破舊的家具,他甚至都沒有一張完整的床!

  可是話音一落,姬松又擺了擺手:「罷了。」和冷俊有什麼關系,問題的癥結在他,如果他能對顏惜寧多一些關心,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姬松嘆了一聲:「是我的疏忽……」

  一句話都沒和他說就將他丟到了冷僻的聞樟苑,這麼長時間對他不聞不問……捫心自問如果易地而處,他肯定會對顏惜寧心生怨恨。

  可顏惜寧呢?他對自己這麼好,甚至願意舍命相護。

  見姬松他們進了屋內,白陶緊張得不行:「少爺,我好怕!」

  顏惜寧好笑道:「怕什麼?」他都沒怕,房間里又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姬松就算將屋子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值錢的東西。

  白陶一副要哭的樣子:「我,我在床下藏了橘子,不會被他們翻出來了吧?」

  顏惜寧面色一變,他床底下還有更見不得人的東西!

  心虛的顏惜寧強裝鎮定:「不慌,這都是小事。」可是心里卻在祈禱:侍衛們千萬不要發現那個盒子啊!

  姬松在屋里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顏惜寧本以為他出來之後會和自己說幾句話,哪知道姬松卻一言不發,他窩在廊檐下面向品梅園的方向發呆。

  此情此景還能讓他說什麼?灌了一肚子魚湯的顏惜寧只能繼續躺下,靜等侍衛大哥們將他擡進屋內。

  然而這次他卻失算了,因為房門太小,床只能拆了才能進去,於是顏惜寧只能忍著酸痛從床上爬了起來。實不相瞞剛挨揍那會兒他感覺還行,可是現在他感覺自己像是被車輪反覆碾壓數遍,腰都直不起來。

  趁著侍衛們拆床的功夫,顏惜寧溜達到姬松身後:「松松,你在看什麼呢?」

  姬松沒回答他,顏惜寧也不惱,他順著姬松目光看去,只能看到品梅園朦朧的輪廓。

  這有什麼好看的?顏惜寧撓撓頭發,姬松的審美他無法理解。算了,他還是進屋看看吧?不知道屋子里現在成什麼樣了。

  正當他扶著墻走向大門時,他聽到了姬松的聲音:「顏惜寧,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顏惜寧腳下一軟差點跪了,他欲哭無淚,姬松在屋里看到了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

  這時候要是敷衍姬松,指不定他會胡思亂想成什麼樣。於是顏惜寧又齜牙咧嘴扶著墻走到了姬松身邊,他在廊檐下的柱子旁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容川,你看我的眼睛。」

  當喚出「容川」二字時,顏惜寧突然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他和姬松的距離好像近了一些。想來也是,楚遼人的字只有長輩喚小輩或者關系比較親近的同輩才能喊。

  顏惜寧心中將「容川」二字重覆了幾遍,越回味越覺得這兩個字好。

  聽到顏惜寧的話,姬松轉過了頭與他四目相對。姬松的眼睛很漂亮,直視別人的時候會讓人產生一種被他看穿的感覺。

  若是平時,顏惜寧可能沒有勇氣與姬松對視。可是今天,他卻認真的看向了姬松的雙眼。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比肢體更能透露人的真實情緒。

  微黃的燭光下,顏惜寧眼中有星光跳躍:「我很感激你,是你讓我有了容身之處,也是你給了我一方安寧。我一點都不討厭你,相反我很佩服你,也很尊敬你。」

  姬松向他展示了高超的箭術,在失去雙腿的情況下,他還能以一敵八。可以想象他雙腿完好的時候,一定是一位意氣風發的悍將。有這樣的良將在,該給人多強的安全感啊!

  於公於私顏惜寧都真心感激並佩服著姬松,姬松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值得他尊敬。

  溫潤的青年一字一頓,他的語調輕柔得像是三月的春雨。姬松一楞,猛地偏過了頭。

  半晌後,他耳朵滾燙一片。





第三十章

  37.上藥

  顏惜寧的房間原本很大很空,說話時還能聽到回音。然而經過仆役們一頓裝扮後,房間完全變了樣。

  單薄的床板被豪華的大床取代,床頭的破凳子變成了帶著雕花的光潔矮幾,床對面堆著籮筐的地方放上了華麗的錦榻……

  顏惜寧進房間的時候驚訝的睜大了雙眼,不愧是王爺移駕,他的小破屋竟然也有鳥槍換炮的一天!

  錦榻和床之間隔了一張屏風,顏惜寧側躺在床上面向屏風,姬松的身影透過屏風變得模糊。但當姬松有動作時,衣衫發出的摩擦聲卻能清晰的傳到他的耳中。

  顏惜寧本想自己睡錦榻,沒想到姬松卻強硬的讓他睡大床。錦榻那邊再一次傳來姬松翻身的聲音,他忍不住問道:「松松,你睡了嗎?」

  姬松回應道:「沒。」頓了頓之後他問道:「是不是身體痛?我喚他們來給你換藥。」

  顏惜寧連忙解釋道:「不是,我聽到你在翻身,想來你應該睡得不舒服。要不我們還是換換吧。」

  他習慣睡床板,錦榻的雖然沒有床板長,但是卻比床板寬,只要稍稍蜷縮一下身體,他就能睡著了。而姬松就不行了,他身量高,加上雙腿無法控制自如,睡在錦榻上確實挺憋屈的。

  姬松拒絕道:「不用。」

  顏惜寧輕嘆一聲,姬松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過整個王府都是姬松的,他想睡在哪里就睡在哪里,他還是照顧好自己比較好。

  可能是白天睡的時間太長,也可能是身體不太舒服,顏惜寧翻身之後過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下了。迷糊中他似乎聽到有人在說話,不過那聲音非常輕,具體說了什麼他沒聽清。

  春日多雨,第二天顏惜寧被淅淅瀝瀝的雨點聲喚醒。他愜意的想在床上伸個懶腰,然而剛擡起胳膊,腰腹間傳來的劇痛讓他蜷縮成了蝦米。他的肚子像被車輪重重碾壓了,疼得他呼吸困難,眼淚更是不可控制的飈了出來。

  天殺的刺客不會真把他打壞了吧?昨天還疼得沒這麼厲害!

  顏惜寧正蜷在床上懷疑人生時,他聽到了輪椅的聲音。循聲一看只見姬松向他床邊而來,他還沒說話,便聽姬松柔聲道:「阿寧,感覺怎麼樣?」

  顏惜寧全身的汗毛豎起,姬松的語調像是在哄孩子,他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不過當他看到姬松身後的白胡子老頭時,他明白姬松為什麼這麼做了。

  姬松身後的太醫姓胡,在太醫院中資歷最高。他長得鶴發童顏,身後背著一個黑色的箱子。還沒走近,顏惜寧就聞到了他身上的中藥味。

  宮里來人了,他得扮演和姬松感情好的容王妃了。他很想露出溫柔或者燦爛的笑容,可是這會兒他眼中帶淚,怎麼看怎麼淒慘。

  顏惜寧咬牙切齒道:「還好,不用擔心。」

  老太醫捋著白胡子唏噓:「王妃不用強撐,您昨日受傷,這兩日正是難捱的時候。等老臣為您換了藥,您就能松快些了。」

  顏惜寧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疼成這樣了,當老太醫揭開他腰腹上纏著的繃帶時,他看到自己的肚皮上開了花。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片的青紫,仔細一看,淤青還挺有層次。他的肚皮像開了染坊,看著花里胡哨的。

  肚皮尚且如此,後背和側腰位置只會更嚴重。難怪會這麼疼,若不是為了容王妃的形象,顏惜寧這會兒肯定在問候刺客祖宗十八代了。

  老太醫為顏惜寧專門配了藥膏,藥膏色澤青綠,聞起來香甜抹在皮膚上清涼。用的時候需要用小刷子先塗抹一遍,然後還要細細揉開讓皮膚吸收藥力。

  老太醫用小毛刷不緊不慢的在刷著藥膏:「腰腹位置最要緊,王妃遭受了賊人的毒打卻沒傷及脾腎內臟,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小毛刷刷在身上癢癢的,顏惜寧想笑又想躲。可是為了傷勢早日恢覆,他只能忍著癢伸手將藥膏抹勻。

  這感覺怎是「酸爽」二字能形容的?力道大了他能把自己摁得跳起來,力道小了他感覺藥膏糊了一手,一點效果都沒有。

  不知道禦醫們是不是給後宮嬪妃們診脈的時間太長了,他們都挺會誇張的。昨天在圍場時,顏惜寧旁聽了禦醫對他的診斷,說得好像他快要不久於人世似的。顏惜寧當時滿頭問號,他覺得自己傷得沒那麼嚴重,還能搶救一下。

  現在他已經想明白了,各宮妃嬪代表的是各種朝堂勢力,禦醫們需要在各方勢力間遊走。若是太耿直,可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能在太醫院呆下來的禦醫都是人精,為了自己的名聲也為了讓他們能活得更好,他們往往會誇大傷情。等他們將病患治療好之後,說不定各宮小主們看在他們勞苦功高的份上會給予他們重賞。

  顏惜寧一邊揉藥膏一邊敷衍道:「是啊,老天保佑。」

  姬松眼神幽暗的盯著顏惜寧的腰腹,在顏惜寧看不見的地方,大片的青紫觸目驚心。他的表情並沒有顏惜寧這麼輕松,他知道禦醫說的是真的。

  如今想來他有些後怕,若是昨天他沒能及時放出那一箭,顏惜寧是不是會被刺客活活打死?想到這里,姬松眼神陰郁,唇角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顏惜寧眼角的余光從姬松臉上掃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姬松不是很開心?難道他說錯了什麼?

  於是他補充了一句:「當然更要感謝王爺,要不是王爺及時搭救,估計我已經不在了。」領導也是人,是人就喜歡聽好話,在適當的時候表忠心才是合格的下屬啊!顏惜寧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點了個讚。

  屋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滴滴答答,稱得屋內越發安靜。

  姬松沈默不語,其實他沒有顏惜寧說的這麼好。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給顏惜寧的只有無視和傷害。

  姬松扭頭看向窗外,廊下雨水連成珠子串成了串。他的心情就像這天氣一樣,陰冷潮濕。

  老太醫很快將藥膏刷好了,他將藥膏擱在了床頭的小矮幾上後關照道:「藥膏早晚抹一次,藥一日三次。服藥期間飲食清淡,忌食辛辣油膩和發物。」

  顏惜寧滿口答應:「嗯嗯!」

  這幾天的菜譜他早就想好了,他從皇家圍場摘了那麼多的野菜,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於是他放松道:「太醫放心,這幾日我會注意飲食,多吃野菜,比如香椿啊竹筍啊。」

  老太醫面色一變,他連連擺手:「不成啊王妃!竹筍和香椿都是發物啊!」

  顏惜寧笑容一僵:???

  開什麼玩笑?香椿和竹筍都是野菜,蔬菜怎麼可能是發物呢?難道因為竹筍發得快就成了發物了嗎?

  老太醫語重心長:「所謂發物,不是指作物生長快,而是服下之後容易引起一系列疾病。筍味甘性寒,服下後很容易引起腸胃上的不適,因此筍屬於發物的一種。」

  顏惜寧一臉震驚,原來如此,他長見識了!但是他很快就開始悲傷了,好不容易盼來的筍子季,就因為自己的受傷畫上句號了嗎?他還沒來得及品嘗他摘回來的竹筍啊!

  老太醫提著顏惜寧狠狠關照了一番後才離開了聞樟苑。顏惜寧憂郁的看著窗外的天空,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肚皮,心里為他的筍子哀嘆。

  很快肚皮上的藥膏就抹勻了,太醫院制作的藥膏吸收性極好,只要細細揉開皮膚就會微微發燙。肚皮是好了,可是側腰和後背怎麼辦呢?揉起來不太順手啊。

  要不喚白陶來幫他吧?正當他準備開口時,就感覺後背落下了一只溫熱的手。

  顏惜寧差點跳起來,扭頭一看才發現幫他揉藥的人是姬松。他舒了一口氣:「松松,你嚇我一跳。」

  顏惜寧赤著上身跪坐在床上後背對著姬松,姬松坐在輪椅上,目光與顏惜寧的脖子齊平。姬松掌心粗糙可揉搓的力道卻恰到好處,顏惜寧誇獎道:「沒看出來松松你還挺會上藥的。」

  姬松聲音有些低沈:「在軍中磕碰難免。」上藥對於他而言早已駕輕就熟,只是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小心翼翼的給別人上藥。

  掌心下的皮膚溫熱細膩,觸摸起來柔滑得像是綢緞。薄薄的藥膏在掌心的溫度下被化開,變成透明的油脂。空氣中浮動著甜甜的藥膏味,當他的掌心揉過紫得發黑的部分時,顏惜寧悶聲哼著,身體挺直下意識的閃躲。

  姬松的眼神更加幽暗了,他的目光停留在顏惜寧白皙的脖頸上,手也無意識的沿著脊椎向脖頸摸去。

  顏惜寧詫異的回頭:「松松?」姬松的手怎麼停在他脖子上了呢?難道脖子也青了?

  姬松連忙撇過視線:「堅持一下,很快就好。」

  他耳尖發燙,感覺自己的手也燒了起來。

  等顏惜寧上好藥再纏上繃帶後,他的鼻尖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太醫院的藥膏也太活血化瘀了吧。」抹上去挺清涼,可是這會兒他前胸後背火辣辣。

  身體越火熱,顏惜寧的心越涼。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

  顏惜寧郁悶的看著窗外的雨滴:「哎……太倒黴了。」受點傷痛倒是無所謂,辛辛苦苦摘回來的野菜竟然不讓他吃,怎一個慘字了得?

  正當顏惜寧長嘆短籲時,姬松安慰道:「你受的是皮外傷,看著嚴重,只要熬過這兩三天就會好轉。這兩三天你好好躺著。」

  顏惜寧蔫蔫的應了一聲:「嗯……」

  38.油燜筍與腌篤鮮

  顏惜寧在床上躺了三天,他身上的淤青每天都發生著劇烈的變化。第一天的顏色以青紫為主,第二天青紫色淡了,多了一些紫紅色。第三天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調色盤,比湖里的錦鯉還要花。

  雖然皮膚顏色不太好看,但是疼痛卻每天都在緩解。到了今天早上,他伸懶腰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肌肉拉扯的酸痛了。

  姬松將空了的藥罐子放在了旁邊,看著顏惜寧精神飽滿,他唇角上揚:「嚴柯他們給你帶了禮物。」

  顏惜寧雙眼一亮:「哎?禮物?」等他跨出臥室時,他雙眼一亮:「好多筍子!」

  只見他家的堂屋中間放著五個大籮筐,籮筐中裝著滿滿的筍子。嚴柯他們站在籮筐旁邊笑容燦爛:「前兩天下了雨,春筍長得挺好。想著王妃喜歡吃筍,兄弟們就去挖了一些。」

  顏惜寧感激不已:「謝謝兄弟們了。」

  雖然他暫時不能吃筍子,但是他準備將這些筍子全部曬成筍幹。等他身體恢覆的時候燉肉吃,味道一定美極了。

  此時姬松的聲音傳來:「筍子對於腸胃不好的人才算是發物,你腸胃沒問題。我問過太醫,不是不能吃,而是要適量。」

  顏惜寧眉毛開始上揚,眼中亮亮的小星星又回來了:「真的嗎?」

  姬松溫聲道:「沒必要騙你。」

  顏惜寧歡呼一聲:「白陶把我們家刀拿來,我們剝筍子!對了,把家里的鹹肉泡上,中午我們吃腌篤鮮!」

  看著顏惜寧興高采烈的樣子,嚴柯忍不住笑了:「王妃只注意到了筍子,根本沒注意這些東西。」說著他指了指堆放在案桌上的大大小小的錦盒。

  顏惜寧確實沒注意到這些錦盒,他走過去看了看,每個錦盒都包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內里的東西。不過從錦盒華麗的包裝看來,內里的東西可能價值都不菲。

  顏惜寧隨手拿起一個錦盒看了看:「這是什麼?」

  姬松道:「可能是二皇子府送來的靈芝,也有可能是太子府送來的人參,都是給你的。」

  顏惜寧連忙放下了錦盒,他在衣服上擦擦手:「什麼情況?太子和二皇子怎麼突然送這些東西給我?」

  無功不受祿,顏惜寧總覺得有巨大的陰謀在等著他:「我和他們話都沒說幾句,他們好端端的送東西給我做什麼?肯定有陰謀。」

  姬松似笑非笑:「這幾天朝堂很熱鬧。」

  自從姬松在春獵時遇刺,聖上龍顏大怒在營地中就將幾個皇子劈頭蓋腦的罵了一頓,連狗都嫌的姬檀也沒能例外。春獵雖然結束了,追查兇手的事卻一直沒結束。

  聖上發話,誓將此事追查到底。於是幾個皇子們開始互相攀咬,今天二皇子的門人揪出了太子手下幾個貪墨的官員,明天太子將二皇子的得力幹將給參了……

  近兩天朝堂上一片腥風血雨,然而姬松借著閉門養傷的借口遠離是非之地。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皇子們絞盡腦汁往容王府中送東西,這便是案桌上這一堆錦盒的由來。

  姬松道:「送的都是一些滋補的藥材,你收起來吧。」

  顏惜寧一聽頭都大了:「別別別,還是你收起來吧。我這身體虛不受補,上次你送我一頭鹿,我就吃了一頓烤鹿肉,然後上火好幾天。」

  姬松笑了:「不是我送的,是太子送的。」

  見顏惜寧抗拒得厲害,姬松想了想後說道:「我命人把這些東西放進庫房,和你的陪嫁放在一起。你需要時自己取用。」

  顏惜寧隨意的點頭:「嗯,行。」

  今天屋外陽光燦爛,顏惜寧在床上躺了三天骨頭都松了。他去屋外溜達了一圈,等回來之後便和白陶兩坐在了廊檐下開始剝筍。主仆兩湊在一起認真剝筍,偶爾拿到一只特別大的筍,兩人還會嘰嘰咕咕說幾句話。

  姬松隨手將奏報放在案桌上,他的目光透過敞開的大門看到了生機勃勃的菜地:「讓他們再撕咬幾天,看看會不會露出什麼破綻。對了,蒼風怎麼樣了?」

  嚴柯道:「屬下這幾日一直派人盯著蒼風,未見人來尋它。」

  姬松頷首,他操控著輪椅向門外走去:「再盯一段時日。」

  一出大門,姬松感覺自己走進了另一個世界。屋外鳥語花香春光明媚,他身上的壓力陡然一松。不知道是哪一種作物散發著清新的香味,聞著令人身心舒暢。

  廚房門口顏惜寧正背對著他坐在樹樁上,腳下散落了一地的筍殼。嚴柯他們帶回來的筍子非常鮮嫩,每一根上都沾著晶瑩的露珠。刀子劃破筍衣時,筍子特有的清香味彌漫了出來。筍衣剝落的聲音非常悅耳,看著光潔的筍子從筍衣中完整脫出時,那種成就感無與倫比。

  剝出來的筍子色澤青白,靠近根部的竹節處會有凸起的紅色的根系。顏惜寧將根系和老皮輕輕削了,經過他處理的筍子根根清爽幹凈,嫩生生的看著就喜人。

  沒一會兒顏惜寧就處理了一竹籃的筍,他分了一部分出來交給白陶:「這些留著中午吃,拿去洗一下。」

  聽見身後的輪椅聲,顏惜寧將腳下的筍殼整理了一下,讓出輪椅能通行的過道來:「松松,要不要試著剝筍子?」

  姬松之前看顏惜寧剝過筍子,可是自己卻沒嘗試過,他思考了片刻之後伸出了手:「我試試。」

  顏惜寧撿了一根筍遞給了姬松:「用小刀剖開筍衣,輕輕一扭,筍子就能出來啦。」

  姬松不但會用刀,而且他手腳比顏惜寧想象的還要麻利。只見他利落的在筍衣上劃了一刀,刀鋒沒離開筍衣時兩邊一撬,一根青白色的完整的筍子便出現在他手中。

  顏惜寧熱情的鼓起了掌:「好棒!」

  姬松有些好笑:「這並不覆雜。」

  顏惜寧笑道:「是呀,是不覆雜,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第一次做就做得這麼好呀!」

  姬松偏過頭,耳朵微微發燙。

  再剝了幾根筍之後,姬松就明白了顏惜寧摘筍剝筍的樂趣了。正如顏惜寧所說的那樣,野菜是自然給予人類的恩賜,只要付出少少的勞動,就能得到豐厚的回報。

  聽著筍殼哢哢裂開的聲音,聞著清香的竹筍味,壓在心頭的那些焦躁和煩悶不知不覺消散了很多。偶爾和顏惜寧說幾句話,也不需要深思熟慮。

  姬松已經很久沒這麼輕松過了,他忘記了時間的流逝耐心的剝起了筍子。直到巳時初,顏惜寧起身走向了廚房,他才放下了手里的刀子。

  廚房中的木盆里浸泡著腌制好的鹹肉,楚遼沒有冰箱,侍衛大哥們送的肉多了,顏惜寧只能想辦法存儲它們。鹹肉便是存儲肉的方法之一:鮮肉抹上足夠的鹽腌制數日,再洗凈鹽分後掛在陰涼通風處晾幹,這樣處理好的肉能存放數月之久。

  除了鹹肉,顏惜寧還準備了一刀新鮮的五花肉。他將鹹肉洗凈後與鮮肉一起切成了一口大的塊:「白陶,砍三根萵菜來,再順便帶一把蔥。」

  白陶在竈膛中塞了一把樹枝:「好!」

  白陶跑得飛快,出門時差點撞翻了正在進門的姬松。好在姬松身手不凡,即便不利於行也及時穩住了身形。不但如此,他還順手拎住了白陶的後領,讓白陶避免了摔掉牙的命運。

  姬松松開手淡淡開口:「小心些。」

  經過這幾天和侍衛們的磨合,白陶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害怕姬松他們了。他結結巴巴的道歉:「小人錯了,王爺恕罪。」

  姬松輕輕頷首:「去吧。」

  嚴柯他們卸了廚房門後,姬松也能到廚房中來看看了。其實這兩天他已經來廚房好幾次了,廚房中有什麼器物和擺設,他已經摸清了。

  聽到輪椅聲,顏惜寧樂了:「你怎麼進來了?里面油煙大。」

  姬松放松了身軀:「你在做什麼?」

  顏惜寧將手里的筍子切成了滾刀塊,他介紹道:「我準備做腌篤鮮。」

  這是姬松沒聽過的菜式,顏惜寧介紹道:「把鹹肉和鮮肉焯水之後翻炒一下,加開水燉煮小半個時辰,再加入焯過水的春筍和萵菜。這道菜就叫腌篤鮮,春天獨有的美味,你吃了一定忘不了。」

  姬松忍不住微微點頭:「嗯。」

  身為皇子,姬松品嘗過楚遼最頂級的食材,他本身不是好口腹之欲的人。可是聽顏惜寧眉飛色舞的介紹了之後,他竟然有了期待。

  聽著廚房中鍋碗瓢盆碰撞聲,看著顏惜寧忙得熱火朝天的模樣,聞著食材被烹飪之後散發的香味。姬松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一時間他竟然有些犯困了。

  等兩種肉都進入大鍋開始燉煮時,顏惜寧才發現哪里不太對:白陶怎麼還沒回來?

  他納悶走出廚房,就見廚房外的廊檐下,姬松靜靜地靠在輪椅上,雙眼闔上,呼吸悠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姬松眼下疲憊的青色顯露無疑,好似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般。然而此刻,他卻睡得眉眼舒坦,毫無憂慮。





第三十一章

  39.海東青(上)

  姬松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具體夢到了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知道醒來時,身體和精神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空氣中浮動著飯菜的香味,眼前是生機勃勃的菜地,溫暖的陽光下和煦的春風夾帶著幾朵飄浮的柳絮,姬松的目光追隨著這些自由的柳絮爬過屋頂,翻過院墻。

  自從失去雙腿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姬松的世界是灰白色的。但是在這一刻,他的世界色彩鮮明有風有光。

  姬松像是新生的孩童一般打量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原來不管身處何處,生命都能頑強生長。

  顏惜寧從廚房探出頭來,見姬松醒了,他笑道:「準備吃午飯啦~」

  姬松唇角上揚:「嗯。」

  顏惜寧將午飯擺在了廊檐下小方桌上,這個方桌原本是客廳中橫在椅子中間放茶水的矮幾。顏惜寧發現它非常輕巧,大小也正合適。於是他將矮幾搬出來放在了走廊上,等姬松醒來時,矮幾上已經放好了菜。

  午飯的菜很簡單,一道是顏惜寧期盼了好久的腌篤鮮,一道是濃油赤醬的油燜筍,還有一道則是香椿煎蛋。

  顏惜寧盛了一碗湯遞給姬松:「快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腌篤鮮是每年春天顏惜寧必吃的一道菜,在他老家,家家戶戶都會做這道菜,只是里面放的東西不一樣出來的味道也就不一樣。

  有些人家習慣在湯里放上幾只百葉結,有些人家喜歡丟幾片黑木耳,還有些人家會用雞湯做底子燉煮……無論怎麼煮,這道菜味道都不會差。

  姬松看了看碗中的湯,濃白色的湯汁上飄著淺淺的一層油花,湯汁中浸著大塊的肉和春筍,內容倒是豐富。舀上一勺湯輕輕一抿,鮮甜的滋味瞬間席卷了口腔。

  姬松眉毛微微上挑,他有些不可思議:平平無奇的幾種食材匯聚在一起,怎麼能成就這麼鮮美的滋味?喝了這口湯,才知道腌篤鮮這道菜名不虛傳。幾口湯下去,他全身的細胞都被喚醒了。

  喝上兩口湯後,姬松夾起一塊肉送入口中。輕輕一咬,他有些詫異:「嗯?」

  這肉和他平時吃的肉不太一樣,細細一看,瘦肉部分異常的紅,咬一口能感覺瘦肉在口中散成了肉絲。細細嚼了嚼,姬松感覺這肉吃起來像是肉幹燉煮過的味道,但比起後勤發的肉幹,顏惜寧做的好吃太多了。

  顏惜寧見姬松夾著鹹肉細細觀察,於是他解釋道:「這是鹹肉,怎麼樣?」

  腌篤鮮里面的腌,指的就是鹹肉。沒有鹹肉作陪,湯的滋味會遜色幾分。經過腌制的肉吃起來不及鮮肉那般軟嫩,但會散發出腌貨特有的香味。

  顏惜寧特意多燉了一會兒,一是想讓兩種肉的滋味充分融合;二是想將鹹肉煮爛,口感不那麼幹柴。

  姬松將鹹肉塞到口中:「很好吃。」

  鹹肉的味道都如此鮮美,更別說鮮肉了,顏惜寧很擅長去除肉類的腥臊之氣,他燉煮出來的肉都無比鮮美。當肥肉從食道中滑過時,帶給人的滿足感無法用語言形容。

  姬松幾口就將碗中的葷菜撿到了口中,此時碗中只剩下了春筍和碧綠的萵菜了。

  姬松夾起萵菜研究了片刻:「這是什麼?」他似乎沒見過這種蔬菜。

  顏惜寧笑道:「萵菜呀。」

  聽到這話姬松有些吃驚:「這是萵菜?」

  萵菜外皮有白色的漿液,口感微苦,楚遼人會將萵菜切片後用鹽腌制做成腌菜,亦或是去皮之後涼拌清炒,可從沒有人將萵菜燉成湯。

  顏惜寧來聞樟苑時已經是春天,建好小菜園後,他便將萵菜的種子種了下去。不知是淤泥比較肥還是他管理得當,他種出來的萵菜比廚房送來的矮胖,還沒到采摘的時候。

  然而顏惜寧已經等不得萵菜長好就迫不及待的要嘗鮮了,矮墩墩的萵菜削出來的莖像碧璽一般,上面還沒長出白色的經絡,稍稍燉煮便能軟爛。

  姬松將萵菜往口中一丟,他竟然沒品嘗到苦澀的滋味,清新的萵菜保留著淡淡的本味,吃起來異常鮮嫩。姬松訝然:「沒想到萵菜也能這麼美味。」

  顏惜寧從碗里夾了另一塊萵菜給姬松:「萵菜這種東西吃的就是新鮮,越早吃味道越好。若是等根莖粗壯了,它很快就會老去,口感就不對了。」

  姬松微微點頭,片刻後他佩服道:「我不如你,我雖不是五谷不分的人,可對於菜蔬的研究遠不如你。」

  顏惜寧不在意道:「嗐,這算什麼研究。」這是吃貨的本能。

  喝了一碗湯之後,顏惜寧給姬松添了飯。這時候就輪到濃油赤醬的油燜筍打主場了,顏惜寧做的油燜筍口感偏甜,吃到口中又鮮又嫩。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有這道油燜筍,姬松能吃兩碗飯。

  明明是同樣的筍子,經過顏惜寧料理之後竟然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口味。姬松讚不絕口:「真不錯。」

  顏惜寧扒著飯:「主要是嚴柯他們送的筍子好,怎麼做都好吃。」

  竹子品種多,有些竹子發的筍子口感鮮甜,有的會帶了一點澀,有的則又苦又澀,不經過處理完全沒辦法入口。而嚴柯他們送來的筍不知道是哪一種,不用焯水直接油燜口感鮮甜,簡直是為了油燜筍而生的筍。

  正當姬松品嘗著油燜筍時,他聽到廚房的方向傳來了白陶氣惱的聲音:「你怎麼這樣!」

  姬松扭頭看去,只見廚房中的小飯桌旁,白陶正捧著碗氣得跳腳。而他身邊,嚴柯正戲謔的將筷子上的肉往嘴里送:「技不如人就跳腳?小白陶,願賭服輸懂不懂。」

  姬松清清嗓子正想說話,就聽顏惜寧說道:「就這樣挺好的。」

  姬松狐疑的看過來:「嗯?」

  顏惜寧笑道:「白陶膽子小做事拘謹,需要有個膽子大的人帶他。嚴侍衛有勇有謀,白陶跟著他能學到很多東西。」

  姬松思忖片刻後頷首。

  吃完午飯之後,顏惜寧繼續剝筍子。剝好的筍子清洗幹凈後在開水中燉煮一盞茶後便徹底的熟了,將煮熟的筍子在涼水中浸泡片刻,再豎著剖一刀,完整的筍子就成了「人」字。

  廊檐下的柱子上系上了長繩,上面掛著一根根人字形的筍子。顏惜寧和白陶主仆兩忙得不亦樂乎,竹筍的清香彌漫了整個聞樟苑。

  往常這個點,姬松會小憩片刻,或者練習箭術。然而今天他只想曬一會兒太陽,於是他捧著一本兵法坐在廊檐下細細的翻閱著。

  兵法翻閱過數遍,上面的內容他早已爛熟於心。然而每次閱讀思考後,感悟都會有所不同。當姬松看得投入時,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袖碰到了什麼。

  姬松一低頭便和一雙黑亮的眼睛四目相對。是小黃狗小松。

  小松正在抽條,它比剛到聞樟苑時大了好幾圈。一般的小狗到了這個時節就會變醜,快速長身體會讓它們失去圓潤的身材,加上天氣一熱小狗換毛,那真是醜上加醜。

  然而聞樟苑夥食好,小松一身膘楞是保持到現在。它確實處於換毛期,但是白陶每天給它梳三次毛,它身上一根浮毛都沒有。

  幹凈整潔虎頭虎腦的小松對姬松非常好奇,只要姬松落單,它就會湊過來觀察討好他。此刻小松用肉嘟嘟的身體蹭著姬松的雙腿,它兩條前腿擡起,將腦袋架在姬松的腿上。

  看到姬松不理它,小松發出了可憐兮兮的「嚶嚶嚶」聲。只要姬松給它一個眼神,它卷曲的尾巴立刻搖出了殘影。

  姬松從沒見過這麼黏人的狗,他看了看小松,又看了看正將筍子往細繩上掛的顏惜寧。隨後唇角翹起,這大概就是他們說的「物似主人型」吧,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狗。

  有小松在旁邊搗蛋,姬松也沒辦法靜心。於是他合上書摸著小松的腦袋,小松開心得圍著輪椅直蹦跶。

  顏惜寧見到這一幕後笑了:「小松,給你容川哥哥作揖!」

  聽到這話小黃狗搖著尾巴坐在了地上,下一刻,它擡起了兩條前腿對著姬松擺起了前肢,看起來像是人作揖一樣!

  姬松:!!!

  挺聰明啊!

  顏惜寧笑道:「小松聰明著呢,別看它小,它可會看家護院了。品梅園的雞鴨鵝有了它的保護,一般的野物不敢靠近。」

  見姬松臉上的笑意更深,顏惜寧突然想起了小松的絕技:「對了,小松還會撿木頭,你隨便丟個什麼東西,丟遠一些,小松就能給你找回來。」

  姬松隨手從身邊撿了一根樹枝,小松立刻警覺的坐直了身軀,它期待的看著姬松。姬松手一揮將樹枝丟向了品梅園的方向:「去吧。」

  姬松的臂力不可小覷,小小的樹枝在他手中楞是揮出了飛箭的架勢。小樹枝飛過了石橋消失在了樹林間,小松像是一道金色的閃電緊追著樹枝而去。

  姬松忍不住誇獎道:「小松不比宮中那些名犬差。」

  顏惜寧笑道:「那當然,名犬是狗,小松也是狗。都是狗,小松能差到哪里去?」

  姬松聞言若有所思:「也是……」

  此時聞樟苑對岸突然傳出了驚呼聲:「逃了!逃了!」

  隨著一聲鷹嘯聲響起,一只近乎純白的海東青騰空而起。顏惜寧瞇著眼睛細細看去:「哎?這只鳥怎麼有點眼熟?」

  這,這不是他們被追殺那一日看到的那只鷹嗎?記得嚴柯他們看到這只鷹後頭也不回的追了過去,它怎麼會在容王府?

  40.海東青(下)

  展翅翺翔的海東青身形巨大體態優雅,它穩穩的盤旋在容王府上空,嘹亮的鷹唳聲清晰的傳到了眾人耳中。

  顏惜寧擡頭看向藍天:「它可真好看啊。」無論看幾次,他都會為海東青的風采折服。

  他小時候曾在動物園里見過被關在大籠子里面的老鷹,黑色的老鷹死氣沈沈的蹲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眼中一絲神采都沒有。

  而此刻翺翔的海東青看起來自由極了,它伸展著翅膀。藍天下它是當之無愧的霸主!

  姬松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上揚的唇角抿成了直線,他緊緊的攢著雙膝上的毯子,骨節清晰可見。

  嚴柯腳下生風,眨眼間便見他從院外跑來。一進院子,他便跪在了姬松面前:「主子。」

  姬松眼神銳利的看向嚴柯,可是想到什麼之後,他輕嘆一聲:「罷了……起身吧。」

  嚴柯頭低得更厲害了:「屬下辦事不力,放跑了蒼風,請主子責罰!」頭頂的蒼風長長的叫了一聲,像是對他的嘲諷。

  為了捕捉它,嚴柯射傷了蒼風的翅膀,怕它逃跑還用細鐵鏈鎖住了它的腿。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蒼風記仇了,從入容王府之後,它就不肯吃東西了。

  眼見蒼風一日比一日沒精神,嚴柯就差跪下喊它祖宗了。剛剛他端了肉想要喂它,可蒼風脖子上的翎毛都耷拉下來了。嚴柯眼見情況不妙,就解開了蒼風的眼罩。

  哪知道它一看見天空便展翅而起,細鐵鏈被它掙斷了。

  姬松道:「蒼風性子烈,長時間拒著它確實不妥。起身吧。」頓了頓之後他遺憾道:「往後再找機會尋蕭翎的下落吧。」

  顏惜寧沒聽姬松他們在說什麼,他只是覺得那只海東青似乎在繞圈,而它圍繞的地方似乎是……品梅園?

  品梅園有什麼值得一只海東青惦記的?此時就聽品梅園的方向傳來了小松的叫聲,半大的狗子不知天高地厚,它沖著海東青「汪汪」叫嚷。上一次小松叫得這麼厲害,還是因為雞窩中跑進一條毒蛇。

  顏惜寧猛地一拍大腿:「日!我的小雞!」

  眾所周知,老鷹會捉小雞。品梅園里面的小雞崽是顏惜寧從小毛團好不容易養到半大的,廢了多少時間精力只有他和白陶知道。

  除了小雞之外,里面還有小鴨和小鵝。他家的小鵝已經比鴨子大了兩圈了,正在換毛的小鵝們肉嘟嘟骨頭都是脆的。試問,哪只老鷹看到了不心動?

  這一刻顏惜寧對海東青的歌頌和愛全部變成了怒,他提著棍子直往品梅園沖,只要這只鷹敢吃他的小動物,他就會燒水燙鷹!

  盤旋的蒼風看準了獵物,它高高飛起後猛地收起雙翼向著下方紮下來,小松的叫聲變得更加急促,聽起來有幾分淒厲。

  顏惜寧頭看向天空,海東青越向下,他就越心驚——這麼大的老鷹能看得上他家的小雞?不,不對!

  狗叫聲越來越急,顏惜寧立刻反應過來了,海東青看中的是小松!

  反應過來後他大喊一聲:「小松!過來!」

  小松此刻也感覺到了危險,它夾著尾巴向著顏惜寧的方向沖來。

  此時海東青已經離小松很近了,小松突然逃走,它立刻停止了俯沖並貼著品梅園的矮樹盤旋了起來。

  林中的雞鴨慌成了一團,鳴叫聲不絕於耳。失去了獵物的海東青找到了新的目標,它向著雞窩的方向飛去,

  等顏惜寧到達雞窩附近時,海東青正低低的盤旋著,感受到危險,雞鴨們聰明的進了窩。這讓海東青有些迷惑——它明明聽到了食物的聲音,可是為什麼卻見不到它們的影子呢?

  顏惜寧握緊了木棍,做好了給它當頭一棒的感覺。然而他的棍子還沒來得及飛出,一支羽箭已經破空而來釘在了海東青的右翼上。

  海東青淒厲的叫了一聲,它徒勞的拍了幾下翅膀,隨後筆直的掉到了雞窩前面的空地上。巨大的鳥在空地中拍著翅膀,隨著它的撲騰,殷紅的血從它翅膀上淌出。

  它害怕的長大著嘴巴想要逃竄,然而受了傷的翅膀怎能讓它飛上藍天?小松終於逮到了覆仇的機會,它沖到老鷹身後又撲又咬。

  這一刻顏惜寧突然覺得這只海東青有點可憐,它形象的向自己展示了什麼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海東青的喙和爪子非常尖銳,被它啄一口或者爪一下一定會受傷。然而顏惜寧有非常豐富的捉雞經驗,只見他一棍子摁住了海東青的脖子,隨後欺身而上膝蓋壓出了它的脖子。趁它還沒來得及掙紮,他用草繩將它的翅膀和雙腿捆了。

  任何一只雞被捆住翅膀和雙腳之後都無法掙紮了,海東青也不例外。

  嚴柯他們趕到品梅園的時候,只見顏惜寧正提著蒼風走出來。那一刻嚴柯覺得王妃提鷹的動作和廚子老張提老母雞的動作一模一樣。

  嚴柯幽幽的對身後的王春發說道:「如果蒼風知道它會有此一劫,它剛剛一定不會逃跑。」

  王春發瞅了一眼蒼風:「屬下覺得,蒼風一定正在後悔。」

  提著鷹的感覺和提著雞沒什麼區別,別看海東青飛起來的時候那叫一個霸氣,其實它還沒有顏惜寧家養的公雞重。

  到了聞樟苑後,顏惜寧隨手將蒼風往地上一丟:「喏。」

  姬松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蒼風,蒼風已經失去了方才的神采,它羽毛雜亂沾著血漬和污垢,脖子上的翎毛張著。

  這一定是蒼風鷹生中最落魄的時刻,然而姬松眼中卻不見一絲波瀾。

  嚴柯他們快步趕來捧起了蒼風:「以後還敢亂跑嗎?這次是主子手下留情饒你小命,再有下次你就沒這麼幸運了。」蒼風喉嚨中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看樣子被嚇壞了。

  顏惜寧洗幹凈手之後繼續在細繩上晾筍子,他終於問出了之前就想問的問題:「哎?你們認識它啊?」

  話音一落,嚴柯他們齊刷刷的沈默了。顏惜寧見大家面色不好,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於是他補救道:「我就隨便問問的,不說也沒關系。」

  此時他聽到了姬松的聲音:「它名為蒼風,是熾翎軍右將蕭翎的鷹。」

  蕭翎和嚴柯是姬松的左膀右臂,若不是他們,熾翎軍遠遠發展不到如今的地步。

  姬松永遠忘不了他出事的那一天,蕭翎的斥候來報,說蕭翎他們在夾石谷遇到了敵人埋伏。姬松連忙帶著前鋒營前去支援。可是到了夾石谷後,他沒看到蕭翎,只遇到了伏擊的敵人。

  慘烈的激戰後,他倒了下去。昏迷之前他擡頭望天,見到的最後畫面便是盤旋悲鳴的蒼風。





第三十二章

  41.夜話

  若不是嚴柯帶人及時趕到擊退敵人,姬松這條命也就沒了。當然,他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軍醫們使出渾身解數才保住了姬松的命,可是他卻沒辦法站起來了。

  主帥被伏擊是大事,熾翎軍必須查清來龍去脈。得知姬松是去支援蕭翎後,嚴柯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蕭翎和他的部下遭遇不測或者被敵人所擒,才會讓主帥被敵人夾擊。

  然而在夾石谷尋了無數遍後,除了敵人的屍身,他們沒有尋到蕭翎和他的部下的蹤影。就在這時,傳遞消息的斥候被人發現自盡身亡。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蕭翎,每個人的腦海中都有一個可怕猜測:蕭翎叛變了!

  可若是蕭翎真的叛變,姬松受傷之後他就會跳出來奪權。然而那日之後蕭翎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一絲蹤跡都找不到。

  蕭翎是不是真叛變了,他是死是活……這些問題沈甸甸的壓在了熾翎軍將帥們的心頭。

  嚴柯眼神痛苦:「大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蕭翎若是真被歹人害了,屬下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給他討一個公道。可是他如果真的做了對不起主子的事,我也不會饒了他。」

  這不只是嚴柯一人的想法,熾翎軍的將帥們都是這樣想的。

  如今能尋到蕭翎的鷹,這也算是突破。蒼風是如何從邊疆飛到皇家圍場的,帶它來的人究竟是蕭翎還是其他人?這一切對於嚴柯他們而言非常重要。

  因此顏惜寧想嘗一嘗鷹肉的計劃就這樣泡湯了,他非但不能吃了蒼風,還得好好的照顧它。

  顏惜寧只會養雞,他連只鸚鵡都沒養過,更別說照顧這麼大的海東青了。然而見鬼的是,自從他用草繩捆住蒼風之後,這鳥變得賤兮兮的。

  嚴柯捧著肉求蒼風吃一口,它連個正眼都不肯給他。然而顏惜寧只要從蒼風面前經過,它就伸長脖子長著嘴巴發出細細的叫聲。

  一開始顏惜寧以為蒼風在討厭他,後來經過嚴柯解釋他才明白——蒼風在向他討食。

  海東青是一種驕傲的鳥,一生一般只認一個主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蒼風似乎將顏惜寧當成了自己的主人。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嚴柯還解開了蒼風的腳鏈。於是大家便看到了這樣一幅奇景:顏惜寧在前面走,拖著翅膀的大鳥便跟在他身後蹣跚前進。顏惜寧只要站定,蒼風一定屁顛顛的貼在他身邊。

  為了給蒼風治療翅膀上的傷,獸醫剪去了蒼風的翎毛給它纏上了繃帶。打了補丁的蒼風溜溜達達像是一只行動不便的走地雞,走快了便會摔跟頭。即便如此,它也要鍥而不舍的跟著顏惜寧,為了離顏惜寧更近一些,它還打走了想要靠近的小松。

  看到這幅景象,顏惜寧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我和蕭翎長得像?」

  話音一落,嚴柯連忙搖頭:「怎麼可能?蕭翎那身板子比牛還狀,您和他完全不像。」

  顏惜寧又在猜測:「那難道我和蕭翎氣味差不多?」聽說動物嗅覺靈敏,能聞到人聞不到的味道。

  嚴柯唇角抽抽:「蕭翎……還是算了吧。」

  蕭翎身量高大,他擅長用長棍,一套棍法下來,他全身汗濕。加上蕭翎的長棍沾了血,往往蕭翎走過的地方就會有一股鐵銹味。聞樟苑中雖然沒有熏香,可顏惜寧身上卻有一股清爽的味道。他們兩完全沒有共同之處。

  思忖片刻之後,顏惜寧想到了第三種原因:「莫非……這鷹欺軟怕硬?」

  自然界中好多動物會選擇群居,這種時候誰的實力強,誰就是老大。而動物們分辨實力強弱往往是看對方會不會打架,誰打贏了自己,誰就比自己厲害。他摁著蒼風將它捆了起來,蒼風可能覺得他厲害,於是把他當成老大了?

  除了這種可能他想不到更多的理由了。

  不管蒼風因為什麼理由黏上了顏惜寧,顏惜寧都無法將它攆走。因為只要嚴柯試圖將蒼風挪出聞樟苑,它就會扯著嗓子尖叫,高昂的鷹唳聲震得人耳朵發麻腦瓜子嗡嗡的。

  不得已之下,顏惜寧在廊檐下放了一個壞竹籃做成了臨時鳥窩。在竹籃中鋪了稻草和舊衣服之後,蒼風乖乖的趴了進去。

  嚴柯氣得半死:「白眼鷹,老子對你這麼好,你竟然這麼對我。」蒼風到府中之後,他買了全套的鷹架,結果竟然敵不過一個破籃子?

  他對蒼風的這些好終究還是錯付了!

  蒼風的籃子就在窗下,晚上躺在床上時,能聽見它扇動翅膀和小聲的鳴叫聲。顏惜寧不懂鷹,他只覺得蒼風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太對勁。

  莫非它翅膀疼了嗎?是餓了還是渴了?亦或是小松又去撩撥它了?

  想到這,顏惜寧想下床去看看它。然而他剛一動彈就聽到姬松的聲音傳來:「你要去哪里?」

  顏惜寧不好意思道:「哎?你還沒睡啊?我去看看蒼風,我覺得它好像不舒服。」

  姬松平靜道:「不用管它,海東青到了夜晚都這樣。」

  顏惜寧聽完又訕訕的躺了下去:「啊,這樣啊。」

  哎,這該死的責任心,顏惜寧就是討厭自己這點。以前上班的時候,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工作,只要有人拜托自己,他就會盡力做到最好。為此他需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時間精力在工作上,最後還不小心卷死了自己。

  然後到了楚遼,他都已經規劃好自己的鹹魚人生了,可一只突然黏上他的海東青還是讓他不小心暴露了社畜的本質。

  姬松白天睡了一覺,到了現在他還不是很困。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和顏惜寧說說話:「你身體還疼嗎?」

  說起這個顏惜寧就有話說了,今天他感覺他身體好多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不需要太醫來問診了?姬松是不是就能早些回去了?

  顏惜寧開心道:「嗯,好多了,我覺得我已經不疼了。」

  姬松應了一聲:「不可大意,再多養幾日。太醫交代了,他開的藥得喝足七天。」

  一想到太醫院開的中藥,他口苦心苦臉也苦:「能不能不喝了?那個藥喝的我整個人都苦了。」

  姬松毫不留情的掐斷了顏惜寧的妄想:「小處不可大意。太醫院開的藥對身體有好處,你再多喝幾日吧。」

  顏惜寧嘆了一口氣:「我哪里是怕喝藥啊,我是怕你……」怕你在聞樟苑呆的時間太長了影響我正常生活……

  但是這話他不敢說,如果說出來,姬松翻臉就完蛋了。

  於是顏惜寧委婉的說道:「我是怕你在錦榻上睡不好,你看你今日在輪椅上就睡著了。想必是這幾日被我吵得沒睡好,長此以往你身體要受不了的。」

  顏惜寧自己都感動壞了,他一定是十全好下屬,瞧瞧,多為領導考慮。年終不給他包個大紅包都對不起他這麼長時間拍的馬屁。

  果然姬松的聲音柔和了幾分:「我無妨。你養好身體要緊。」

  顏惜寧翻了個身,他遺憾的嘆了一口氣。姬松真是個狠人,為了在宮里人面前裝出夫婦恩愛的假象,這幾天他楞是沒離開聞樟苑一步。也不知道這位爺準備在聞樟苑呆多久,他也不能直接問,只希望這位爺在聞樟苑呆膩了早些離開。

  此時窗外傳來了蒼風拍翅膀的聲音,顏惜寧又想起了熾翎軍右將蕭翎的事。在他的印象中,軍人都是鐵血漢子不懼生死,沒想到軍營中也會有背主的人。一時間他感慨萬千:「松松,你說蕭翎真的背叛了熾翎軍了嗎?」

  姬松沈吟片刻開口道:「蕭翎此人忠誠勇猛,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想讓他背叛熾翎軍,必定不是普通威逼利誘能做到的。如今不知他是生是死,只能等找到他之後才能理清真相了。」

  蕭翎若是死了,姬松要見到他的屍體;他若是活著,姬松也要問清他到底因為什麼選擇了背叛。

  顏惜寧唏噓一陣後安慰道:「沒事啦,只要他還活著,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黑暗中姬松雙眸如寒星:「我也是這麼認為。」

  先前中圈套敵人在暗處,他防不勝防。如今朝堂被他攪混,他有的是時間,他倒是要看看水下到底有多少大魚。

  接下來幾日,顏惜寧逐漸習慣了姬松的存在。姬松作息很規律,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他大部分的時間在看軍報、練習箭術還有讀書。

  和姬松一比,顏惜寧感覺自己幸福到飛起。他每天思考得最多的便是——吃什麼。而且還會翻著花樣吃。

  比如現在,他在品梅園中轉了一圈後發現艾草正鮮嫩,想到家里還有春筍,他又想搗鼓青團了。於是他招呼白陶:「白陶,拿個籃子來。」

  白陶很快帶來了竹籃,看到顏惜寧蹲在地上摘艾草,他雙眼睜大了:「這……這也能吃嗎?這不是苦的嗎?」

  顏惜寧笑道:「你說的那是艾蒿,我摘的這種是艾草,東西不一樣。你放心吧,我只取艾草的汁液,不會苦。」

  白陶露出了白牙:「少爺,我和您一起摘!」

  然而白陶才往竹籃中丟了一把艾草,顏惜寧便制止了他:「等一下白陶,你摘的不是艾草。」

  白陶疑惑的看著自己手里的草,再看看竹籃中的草,他不服氣:「這不是……一模一樣嗎?」

  42.青團

  顏惜寧隨手從他面前的艾草上掐了一片葉子下來,他遞給白陶:「你看,這才是艾草。」

  白陶細細觀察著顏惜寧遞過來的葉片,看了一陣之後他恍然大悟:「少爺,是不一樣!」

  顏惜寧摘的葉片分叉更多,背面還有銀白色的小絨毛。而白陶摘的葉片乍一看差不多,細細看去,葉片比較完整看著更大,葉片背面也沒有小絨毛。最重要的是,顏惜寧摘的艾草聞起來清香味比較淡,而白陶摘的艾蒿能明顯的聞到苦澀的味道。

  白陶長見識了:「少爺,您不說我都沒注意。這兩種長得好像。」

  主仆兩聯手很快摘了小半籃的艾草,青綠色的艾草汁站在手指頭上,手指都被染成了黑色。白陶聞了聞手指尖:「好濃的艾草味,少爺你說,艾草能驅跳蚤嗎?」

  顏惜寧:???

  什麼跳蚤?是他知道的那個跳蚤嗎?要命,白陶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難道他身上長跳蚤了嗎?

  顏惜寧僵硬的看著白陶:「你身上長跳蚤了?」

  跳蚤一般不往人身上爬,如果白陶感覺到自己身上有蟲爬,那可能是虱子。楚遼平民好多人不講衛生,一年四季身上都會長虱子。這玩意還會傳染人!

  顏惜寧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快讓我看看!」

  白陶連連擺手:「不是我,是小松。這幾天我看小松一直在撓癢癢,昨天我給它梳毛的時候看到有跳蚤在毛里面爬。」

  顏惜寧倒吸一口冷氣:「今天開始你不能抱著小松睡了。還有,你得趕緊把你的床單被子提出來曬。對了,趕緊去問冷管家他們要一些幹艾草還有蒼術粉放在小爐子里面點了熏屋子。事不宜遲,趕緊去!」

  白陶楞了一下:「啊,這麼麻煩?」

  顏惜寧沈重的拍拍白陶的肩膀:「晚了就來不及了。當你發現一只跳蚤,你的房間里面就已經有一千只了。」

  白陶眼神惶恐:「不,不會吧?」

  顏惜寧沈重的說道:「相信我,這種事我不會亂說。對了,一會兒可以用艾草汁給小松洗個澡,艾草的味道能驅除跳蚤。」

  還好是跳蚤,如果是虱子會更麻煩。想到這里顏惜寧感覺自己全身都癢了起來,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楚遼沒有各種各樣滅殺昆蟲的藥物,隨著氣溫升高,蛇蟲鼠蟻會出現在家里。一想到在不經意的角落看到意料外的客人,顏惜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噫~」

  新鮮的艾草洗幹凈之後下鍋一汆燙後就變成了好看的墨綠色,清澈的開水也變成了綠色。廚房中彌漫著艾草的清香,這味道讓顏惜寧感覺安全了幾分。

  在他的印象中,一些惹人厭煩的昆蟲都很討厭艾草的味道。

  原本今天只打算摘寫艾草做青團,現在他決定多取一些艾草汁,晚上他要摁著白陶洗個艾草浴。顏惜寧將汆燙過的艾草放進冷水中冷卻,冷卻完畢的艾草用搟面杖輕輕捶打就變成了墨綠色的濃稠的艾草汁。

  顏惜寧取了一大碗艾草汁準備做青團用,剩下的艾草汁被他小心的裝在了木盆里:「做古人真難啊。」

  當他取好艾草汁時,白陶興沖沖的捧著一大盆幹艾草回來了:「少爺,冷管家給了我好多艾草。」

  顏惜寧提起了家里的破爐子:「走,熏房間去。」

  今日帝師傅衍之來訪,姬松只能去正殿迎接他。這段時間朝堂動蕩不安,雖沒有波及到傅衍之本身,但是天天聽朝臣吵架也厭煩了。

  趁著今日得閒,傅衍之便來容王府上轉轉,一是為了探望遇到刺客的容王夫夫,聽聽姬松對刺殺的判斷,看看容王妃傷勢恢覆得如何了;二自然是為了他心愛的錦鯉,數日不見這群錦鯉,傅衍之夢里都是遊弋的大鯉魚。

  自從姬松他們遇刺後,其他的皇子們都被聖上打了板子。但是容王夫婦受到了聖上的嘉獎,一時間兩人的地位水漲船高。

  趁著這個機會,傅衍之想見見這位親手叉了他心愛羽白的容王妃。

  姬松帶著傅衍之剛走上回廊,就見一只濕漉漉的小綠狗向著他跑了過來。他驚訝的盯著小狗,他只是離開了聞樟苑一會兒,狗怎麼綠了?

  傅衍之看著尾巴搖成風的小狗,他斟酌道:「這狗顏色挺別致。」等他來到聞樟苑後,他發現不止是狗的顏色別致,整個聞樟苑的氣質與別處截然不同。

  院中有菜地,廊下有獵鷹,人前跑著小綠狗……一時間傅衍之面色覆雜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

  看著掛在細繩上沐浴著陽光的床單被褥,再看看緊閉的門窗間漫出的煙霧,姬松眉毛微微揚起:「阿寧?你在做什麼?」

  顏惜寧聞聲從廚房中走了出來,看到姬松身後的老人時,他不好意思的笑了:「溫度漸漸升高,家里出現了蟲蟻,我讓白陶點了艾草正在驅蟲。家里來客人了嗎?」

  姬松介紹道:「這位是帝師傅衍之,太傅亦是是我的恩師。」

  傅衍之對著顏惜寧恭敬的行了個禮:「老臣傅衍之拜見容王妃。」

  楚遼人對飽學之士非常尊敬,傅衍之又是當世大儒。看到白發蒼蒼的老者向著自己行禮,顏惜寧快步走到他面前扶起了他:「太傅請起!」

  雖說傅衍之是當世大儒,但是顏惜寧非常怕和這種人說話。越是和他們交談,就越發凸顯自己的淺薄。於是顏惜寧溫聲對姬松說道:「我在做青團,快要出鍋了。容川你先帶太傅賞魚?」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傅衍之喜歡那群錦鯉。上次他不小心叉走一條黑色的錦鯉,姬松為了它第一次出現在自己小院中。

  看著顏惜寧向著廚房走去,傅衍之笑吟吟:「容王妃神清氣爽,和容川極為般配。」

  姬松唇角笑意加深:「恩師,聞樟苑有一座小石橋,站在橋上觀魚別有一番情趣。」

  聽到這話傅衍之雙眼一亮:「當真?!」

  廚房中第一鍋青團出鍋了,白色的水霧蒸騰而起,鍋中拳頭大小圓溜溜的團子羞澀的露出了自己的面容。顏惜寧沒來得及煮紅豆,他做的青團是筍丁、肉丁和香幹丁餡兒的。

  用艾草汁加糯米粉揉成的團子經過蒸制後色澤碧綠,帶著淡淡的清香。顏惜寧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春天的味道啊。





第三十三章

  43.槐花飯(上)

  春風一吹,光禿禿的槐樹漸漸長出了綠意。不經意之間,星星點點的綠意連成了片,長成了碧綠的樹冠。

  槐樹向著湖面方向傾斜,濃密的樹蔭遮住了下方的碼頭和小半的石橋。陽光從樹梢間傾瀉而下,落到了石橋上形成了斑駁的影子。

  姬松置身在樹影下,他手中捧著一碗野麥。傅衍之有些納悶:「今日的餌料與往日不同。」

  湖中錦鯉珍貴,它們食用的餌料由府里匠人精心調配而成。傅衍之經常來往容王府,對錦鯉的餌料也略知一二,他從沒見過這麼敷衍的餌料。

  魚群任性,尤其是被仆役們養叼嘴的錦鯉們,有時候灑下餌料也不見它們遊過來,更別說這麼粗獷的野麥了。

  傅衍之樂了:「容川,你準備的餌料不行啊。」

  姬松解釋道:「這些不是喂魚的。」而是喂鴨子和鵝的,往日顏惜寧只要站在橋上對著湖面喚幾聲「嘎嘎嘎」,就會有一群鵝和鴨帶著錦鯉大軍浩浩蕩蕩的出現。

  姬松面向湖面喚了兩聲,然而湖面除了風吹起的漣漪,他連一根鵝毛都沒見著。

  姬松:……

  傅衍之哈哈大笑:「容川還是不了解錦鯉,錦鯉若是能被喚來,那和貓狗有什麼區別?賞魚的樂趣便在於此啊,看著魚兒在湖中遊弋,那份自在和空靈,著實讓人羨慕啊。」

  姬松沈聲道:「既然已在池中,又何談自在?」

  姬松的話頗有深度,讓傅衍之想到了近日的朝堂。一時間老太傅也頗有感觸:「是啊,池中魚籠中鳥,哪里能自己做主。」

  傅衍之觀察著姬松的面色:「容川啊,過一些時日,怕是你也不得清閒了。」

  姬松不解:「恩師這是何意?」

  傅衍之嘆道:「近日朝中局勢覆雜,太子與二皇子的黨羽互相撕咬,六部中有不少官員牽涉其中。聖上龍顏大怒,對兩位殿下已不似往日那般親近。前幾日閒聊時聖上突然提起了你,以老臣對聖上的了解,估計等你回到朝堂,他會給你安排差事。」

  姬松平靜道:「身為臣子,替聖上分憂是本分;身為人子,替父親解憂天經地義。」

  傅衍之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欣慰和遺憾。若是姬松沒遇到這種糟心事,如今這種情況對他而言多有利啊,可惜了……

  此時旁邊傳來了腳步聲,顏惜寧手中捧著一個盤子快步走了過來:「容川,太傅,快嘗嘗青團。」

  粗瓷盤子中放著五個圓溜溜墨綠色的青團,怕青團和盤子黏在一起,顏惜寧在團子底部墊了一片箬葉。此時的青團還有些燙手,顏惜寧將盤子擱在了輪椅扶手上:「當心燙啊,剛出鍋的。」

  正當顏惜寧放下青團準備離開時,姬松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顏惜寧詫異的看過去,姬松面色平靜,只是耳尖微微泛紅:「能不能喚一下你的小鴨子們?」

  顏惜寧的目光在野麥上轉了一圈,再想到傅衍之愛魚這事,他突然就明白了姬松的用意。於是他笑著端起了野麥碗,只見他沖著湖面連續喚了三聲,湖面上立刻傳來了熱情的回應:「嘎嘎嘎——」

  嘩嘩的水花聲由遠及近,傅衍之循聲看去,只見品梅園東南角一大群鵝和鴨拍著翅膀飛了過來,生怕慢了一步就吃不到顏惜寧親手撒下的野麥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生長,顏惜寧的小鵝小鴨們正處於尷尬的換毛期,它們正在脫去羽絨長出了成熟的扁羽。雖然它們樣貌滑稽,可當它們張開翅膀向著顏惜寧飛來時,那場面又溫馨又有趣。

  小鴨和小鵝們踩著水面飛奔而來,它們身後跟著成群結隊的錦鯉。沒一會兒橋下擠滿了魚,鴨子和鵝們被魚擠得沾不了水,只能踩著魚頭搖搖擺擺的搶野麥吃。

  傅衍之:……

  這場面他真沒見過!太壯觀了!誰說魚群喚不過來?

  顏惜寧將野麥碗遞給姬松:「好了。味道怎麼樣?」

  姬松手里正捏著一枚青團,他已經咬了一口。碧綠色的團子外皮軟糯勁道,吃起來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剛咬破外皮,內里鮮美的肉汁便淌到了箬葉上。

  姬松湊到他咬開的口上,小心翼翼的吸著肉汁。忙碌了一早上,到了這個點他正好肚子餓了,瓷實的青團下肚,他的腸胃熨帖了很多。

  姬松不緊不慢的咽下口中的青團,他誇獎道:「很美味,這是什麼做的?」

  顏惜寧笑了:「用艾草的嫩葉做的,取艾草汁和米粉揉開,然後再包上餡料,上鍋一蒸就行了。」

  一份艾草汁要配多少米粉,一團米粉能包多少餡料,一只青團要上鍋蒸多長時間……這些都是有講究的。別看他說的這麼輕巧,可是一步工序都不能錯。

  聽顏惜寧說起了艾草,傅衍之驚奇的捏起了一只青團:「這是用艾草汁做的?」

  艾草他知道啊,宮里人身體不適的時候經常熏艾,那味道說不上好聞。艾草本身就是一味中藥,口感苦澀堪比黃連,用艾草做出來的東西能好吃嗎?

  然而等他嘗了一口之後,老太傅眉毛高高揚起:「鮮美潤滑,粘稠勁道。真不錯!」蒸肉團子他經常吃,可是沒吃過這麼好看又好吃的青團。

  顏惜寧笑道:「青團中可以包裹多種餡料,喜歡甜口的,可以包豆沙芝麻花生;喜歡鹹口的,可以包鹹蛋黃和肉松。時間倉促,我只來得及做了筍丁餡兒的。太傅若是喜歡,我給您撿幾只帶回去。」

  說完顏惜寧準備回廚房,突然間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容川,太傅在這里吃午飯嗎?」

  姬松神情放松嘴角上翹:「恩師難得來容王府,一起吃一頓便飯吧?」

  傅衍之正沈迷在青團的美味中不可自拔,聽到這話後他對著顏惜寧行了個禮:「如此就有勞王妃了。」

  顏惜寧笑吟吟:「不麻煩。」

  傅衍之一鼓作氣吃了兩只青團,當他準備吃第三只時,只見顏惜寧提著魚叉走了過來。傅衍之頓時想起了他心愛的羽白,頓時他面色一白:「王妃這是……」

  顏惜寧爽朗的笑道:「容川說太傅喜歡魚,我們小院別的不多,就屬魚最多。我戳一條魚上來,中午讓太傅嘗嘗紅燒魚。」

  為了不讓心愛的魚變成盤中餐,老太傅找了個借口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聞樟苑。當然,走的時候他還帶走了青團,也不算無功而返。

  顏惜寧倒是有點遺憾:「太傅跑得好快,他不會以為我會叉錦鯉做紅燒魚吧?」

  姬松笑意更深:「愛魚之人見不得魚受傷。」

  顏惜寧哼哼了兩聲:「我也愛魚,我愛紅燒魚水煮魚酸菜魚糖醋魚……做好了放在盤子里的魚,我都愛。」

  姬松沈吟片刻之後看了看傅衍之離開的方向:「不錯,你們都是愛魚的人。」只是愛魚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姬松曾經非常尊敬傅衍之,沒受傷之前他和傅衍之走得很近,他一度以為傅衍之很懂自己。可是後來他才發現,原來他的恩師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私心。

  曾經他會關心老師的所思所想,如今他已經不在意了。有這個時間和精力,還不如多吃一只青團。

  下午時分,冷管家他們帶著府中的仆役來到了聞樟苑,他們帶來了宮里專門驅蟲的藥物。宮里的藥熏蒸效果比艾草好多了,當然味道也重了很多。

  不過只要開窗透氣半個時辰,所有的味道都會散去。這點就比艾草好,熏蒸過艾草的屋子,那股苦澀嗆人的味道會持續好幾天散不開。

  仆役們熏蒸屋子的時候,顏惜寧推著姬松來到了小石橋上。剛上小橋,顏惜寧便擡起了頭看向了槐樹的樹冠,他看得無比投入,就連蒼風和小松打起來都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姬松問道:「你在看什麼?」

  顏惜寧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槐花快開了。」

  姬松今天也注意到了:「嗯。」

  聞樟苑中很多雜樹都被砍了,顏惜寧唯獨留下了槐樹。常聽人說睹物思人,顏惜寧這感嘆又懷念的語氣,難道槐花對他有特殊的意義?

  姬松正在胡思亂想,就見顏惜寧雙眼亮晶晶:「不枉費我在樹下埋了那麼多肥料,看看這麼多花骨朵的數量,真是太感人了。松松,過兩天我們可以吃槐花飯了。」

  姬松楞了:「槐花飯?」

  顏惜寧介紹道:「趁著槐花還沒開放,擼下花苞洗幹凈,拌上面粉放在鍋里蒸,蒸出來的就是槐花飯。可以吃甜的也可以吃鹹的,很不錯哦。」

  姬松:……

  他錯了,他不該和一個腦子里面都是食物的人討論睹物思人這個話題。

  姬松目光看向品梅園的方向,眼底有著深深地懷念。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高大的身形莫名的有些落寞。

  顏惜寧將姬松的情緒收在了眼底,段日子姬松經常看向品梅園的方向,他一定很想去品梅園中轉轉。可惜品梅園中的青石小道太窄了,輪椅根本上不去。

  看來顏惜寧得對冷管家他們說一說,看看有沒有辦法將小路拓寬。

  春風吹拂下,槐樹的花絮越來越大,青灰色的花苞漸漸發白。這幾日站在槐樹下,一擡頭就能看見沈甸甸的花絮在樹葉間招搖,顏惜寧耐心的等著,快了,他的槐花飯已經在路上了。

  幾日之後的清晨,顏惜寧一出門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擡頭一看,只見最高處的槐花已經開了。潔白的槐花迎風舒展著身姿散發著芬芳,像是一串串白色的鈴鐺。

  姬松正在案桌後批閱軍報,這時他聽見了顏惜寧驚喜的聲音:「松松,花開了!」

  姬松擡頭一看,只見顏惜寧站在台階外,燦爛的陽光落在他身上籠罩出一層炫目的光圈。顏惜寧眉眼含笑,他熱情的邀請著姬松:「走呀,我們一起摘花去啊!」

  44.槐花飯(下)

  得知顏惜寧要摘槐花,侍衛們躍躍欲試,然而他們剛冒頭就被嚴柯無情的摁住了:「去什麼去?沒見主子正開心麼?你們過去就是添亂。」

  王春發有意見了:「我們哪里添亂了?你看王妃笨手笨腳的樣子,他們三個什麼時候才能摘完槐花?」

  嚴柯蹲在隱蔽處深沈道:「你懂什麼?這就是情調。」

  槐樹下,姬松正手握魚叉,當看中一支槐花時,他就會舉起魚叉卡住槐花後方的樹枝。只要輕輕一扭,槐樹枝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枝帶著花葉的樹枝便從樹梢落下。

  顏惜寧爬上了槐樹,他一手抱著樹幹,另一只手舉著分叉的長棍去摘更高處的槐花。他小心翼翼,生怕一腳踩空摔下去。

  每當看中一支花,他便舉著竹竿尋找合適的角度靠過去。擰斷花枝後,他會讓竹竿下垂,夾在竹竿尖上的花枝就會被他抖下去。因此他的效率遠沒有姬松這麼高,不過他摘下的花枝每一支都很飽滿,花穗也格外的大。

  隨著花枝清脆斷裂的聲音,一簇簇芳香的花束落到了地上。這可忙壞了白陶和小松,白陶抱著腦袋躲閃著掉落的花枝,他眼疾手快的將花枝上的花穗摘下放到竹籃中。槐樹上長著尖銳的刺,摘花的時候也要特別小心,不然就會被刺紮個正著。

  小松倒是不怕掉落的花枝,它幸福的在槐樹下奔跑著,每當落下一支花枝,它就激動的喊上一嗓子,有時候還會將花枝往白陶的方向拖。

  這種感覺很新奇,這還是姬松第一次摘槐花,看著白色的花穗落下,成就感不亞於他一箭射中獵物。

  三人合力速度驚人,沒多久白陶身邊的大竹籃中裝了滿滿一籃的槐花。顏惜寧抱著樹幹滑下來:「今天先摘這麼多~」

  籃子中的槐花剛剛盛放潔白如雲霞,其中夾雜著不少泛白的花骨朵。顏惜寧滿意的點點頭:「這種槐花做槐花飯味道最好。」

  說著他撈起最上面一串槐花深吸一口:「啊,好香~」其實槐花是一種特別神奇的東西,遠遠的能聞到強烈的芳香,可是湊近了香味就很淡。

  正當他準備細細欣賞時,他感覺到一道強烈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扭頭看去,只見姬松放松的靠在輪椅上,他眉頭舒展開:「以前沒發現,如今細細一瞧,原來槐花也有別樣的風姿。」

  顏惜寧倒是覺得輪椅上的姬松別有風姿。經過這段時間的溫養,姬松已經不是初見面時那樣面黃肌瘦了。恢覆了容貌的姬松面若冠玉鬢如刀裁,一雙鳳眼微微上挑。

  看到他這樣,顏惜寧心中只閃出了「秀色可餐」這個成語。雖然這個成語用在男人身上有些奇怪,但是這確是此刻他最真實的想法。

  姬松微笑道:「怎麼了?」

  顏惜寧上前一步將手里的槐花別在了姬松的發冠上,隨後他歪著頭打量著姬松。

  姬松:???

  顏惜寧搖頭晃腦:「名花傾國兩相歡~」

  姬松眼神疑惑:「嗯?」這詩竟然沒聽說過,不過不難猜測,名花指槐花,那傾國是指他嗎?顏惜寧誇他長得好?

  姬松長這麼大,從沒有人這麼直白的誇他。一時間他充楞的盯著顏惜寧:「然後呢?」

  顏惜寧心中一驚,他怎麼無意識說了這句詩?要是讓姬松知道下半句詩,他估計得被姬松吊在槐樹上抽打。

  於是他胡謅道:「松松你可真好看~」

  姬松:……

  這是生怕他聽不懂,於是更加直白的誇自己了嗎?姬松扭過了頭看向水面,他的耳朵火辣辣的燒了起來,心跳也快了幾分。

  躲在暗處的王春發對著他們老大豎起了大拇指:「老大,你真厲害。屬下現在看出來了,他們確實在調情。」

  新鮮采摘的槐花還要將花朵從梗子上擼下來,顏惜寧和姬松兩坐在廊檐下的小桌子旁。伴隨著清雅的芳香,筲箕中出現了滿滿一筲箕潔白的槐花。

  顏惜寧準備先蒸一屜槐花飯讓姬松嘗嘗味道,於是他端起了筲箕:「松松,我先去洗花。」

  姬松沒有回應,他只是操控著輪椅跟著顏惜寧進了廚房,隨後找了個不影響顏惜寧做事又能看清他在做什麼的位置停了下來。他剛停穩,小松和蒼風便一前一後的湊到了他身邊。

  顏惜寧一扭頭就看到三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看,此刻他只覺得慶幸,幸虧白陶沒加入,不然他壓力更大。

  清洗槐花需要耐心,幸虧方才他已經將花中的枝葉撿幹凈了,如今只要將槐花在鹽水中浸一會兒再清洗一兩遍就行了。

  清洗好的槐花稍稍濾幹水份後,就能往里面摻面了。顏惜寧準備了兩種面,一種是平時吃的白面,還有一種是玉米面。

  楚遼有玉米,就是個頭不大口感也粗,磨成的玉米面中還有明顯的顆粒。顏惜寧將玉米面快速的篩了一遍,篩出來的玉米面顏色很好看。

  顏惜寧將白面和少量玉米面混合,隨後少量多次的抖進了槐花中。濕潤的槐花很快裹上了一層粉,它們微微發黃顆粒分明,當顏惜寧將它們鋪在蒸籠上時還能聞到強烈的槐花香。

  隨著鍋中滾沸,顏惜寧將蒸籠擱在了鍋里:「等一會兒就行啦。」蒸槐花時間不用太長,有半盞茶的功夫就差不多了。

  看著顏惜寧悠閒的身影,姬松突然開口了:「下午我要去一趟宮里。」

  顏惜寧楞了一下:「哎?宮里又有宴會嗎?需要我和你同去嗎?」

  姬松搖搖頭:「不,我一人去即可。」

  顏惜寧暗自舒了一口氣,他非常不想和宮里的人打交道,能不去真是太好了。

  姬松解釋道:「我離開朝堂太久,必須得回去了。這段日子太子和二皇子有不同程度的損失,如今回去是最好時機。

  姬松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顏惜寧說這些,他完全可以不用解釋。可是他還是想對他說一說自己的打算。

  顏惜寧笑道:「要給你留飯嗎?」經過圍場家宴之後,顏惜寧知道宮里的飯菜不一定好吃。他不關心姬松和皇帝會說什麼,他只關心晚上做飯的時候要不要多加一碗米。

  姬松楞了片刻後笑了:「要。」





第三十四章

  45.工部侍郎(上)

  沒一會兒槐花飯就蒸好了,顏惜寧揭開了鍋蓋,蒸籠中的槐花沾染了玉米粉變得微黃,但是依然可以清楚的看清槐花的輪廓。

  蒸熟之後的槐花香味沒有先前那般明顯,但是卻散發著一股別樣的香甜。顏惜寧用筷子快速撥了一下槐花,粒粒分明的槐花松散的抖動著,看著非常誘人。

  趁熱將槐花裝在碗里,顏惜寧往槐花上澆了一勺蜂蜜:「你要去宮里,就不吃鹹口的了。」

  鹹口的槐花配上搗碎的蒜泥味道才棒,但是蒜泥吃完了之後口中會有味道。姬松要面聖,總不能滿口蒜味。

  姬松頷首:「好。」

  蜂蜜受熱快速融化,快速翻攪之後,每一粒槐花上都沾染了蜜糖。姬松挑起一筷子槐花送入口中,他本以為槐花粒會像米粒那樣軟糯,沒想到槐花的口感意外的覆雜。

  柔軟、爽脆、絲滑的槐花飯清香爽口,滋味意外的鮮美。姬松曾經在宮中吃過用玫瑰做成的餅,沒想到槐花也有鮮花餅的滋味。

  姬松不由得端起碗大口吃了起來,見他吃得香,顏惜寧笑道:「鍋里還有,你慢點吃。如果你喜歡的話,晚上回來試試鹹口的槐花飯。」

  姬松點點頭,眼含笑意:「好。」

  吃了兩碗槐花飯之後,姬松在嚴柯等侍衛的陪同下離開了聞樟苑。雖說下午才會入宮,可是他要更換朝服,入宮還要有一系列的程序,這一套禮下來,也就到了下午了。

  目送著姬松的身影遠去,顏惜寧嘆了一聲:「不容易啊。」

  白陶好奇的問道:「少爺,什麼不容易?」

  顏惜寧道:「我說做皇子不容易,尋常人家的兒子見老子哪里有這麼多規矩?」

  入了宮門到處都是規矩,禦史們的眼睛比攝像頭都要厲害。一旦哪里做得不對,彈劾的本子就會像雪花一般飛向了皇帝的案桌。

  尋常人家的兄弟關系也遠沒有皇家這麼兇險,普通人家兄弟不和最多分家之後老死不相往來,皇家一旦撕破臉那就是要命的事。

  顏惜寧抖了抖:「珍愛生命,遠離皇家。」

  白陶傻乎乎的撓撓頭發:「哦……」可是少爺已經進了容王府,也算是皇室中人了,他還想怎麼遠離呢?

  白陶看著顏惜寧的背影想問,又怕問了之後少爺不開心。算了,他還是去吃槐花飯吧,少爺做的槐花飯聞著好香。

  熱乎乎的槐花飯不管是甜口還是鹹口的都好吃,相比較之下,顏惜寧更喜歡吃鹹口的。在槐花飯里拌上蒜泥,撒上細鹽,澆上一點香油。一口下去各種滋味在口中迸發,香得讓人停不下來。

  白陶讚不絕口:「少爺,槐花好吃。下午我們多摘一些吧?」

  顏惜寧也讚同:「槐花開過了就不好吃了,下午多摘一些。對了,還能做一些槐花餅讓侍衛大哥們嘗嘗。」

  一說到「侍衛大哥」四個字,王春發他們的身影瞬間出現在了廚房門口。他們期待的看著顏惜寧:「王妃,嘿嘿嘿~」

  顏惜寧樂了:「快來吃槐花飯,剛出鍋的。」

  正午時分,容王府的馬車來到了神武門城門前。神武門是王公大臣和皇子王孫們經經常出入的城門,容王府的馬車剛到城門口,容王入宮的消息就傳入了京中各勢力的耳中。

  入神武門時,文官落轎武將下馬,容王府的馬車也不能例外。

  當姬松坐在輪椅上擡頭仰望城門時,他突然有些恍惚,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入宮是什麼時候了。但是他記得往年每一次到了神武門,他都會翻身下馬,然後意氣風發的穿過城門。

  高大的城門落下了厚重的陰影,身在陰影下的姬松心中起了一股涼意。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以這種姿態回到宮里,恍惚間那個身披鎧甲意氣風發的熾翎軍主帥策馬揚鞭逐漸遠去,噠噠的馬蹄聲漸行漸遠。

  從這里開始,嚴柯他們再也不能護送姬松前行了,看著姬松操控著輪深入宮墻,嚴柯眼眶紅了。

  還記得上一次進宮,嚴柯還是熾翎軍的左將。那一次熾翎軍大獲全勝,聖上給了熾翎軍殊榮,讓他們騎著戰馬過了神武門。那時候何等的意氣風發,可如今,他們只能站在宮墻外看著主子一人獨行。

  看著姬松形單影只,看到行走的大臣對著姬松面露同情之色。嚴柯心中有怒火在燃燒,可是這把火除了燒紅了自己的眼眶,他無法對任何人發泄。

  這時身邊有個兄弟突然唾了一口,他聲音沙啞:「他娘的,老子好恨!」

  嚴柯也有同樣的想法,恨這高大的宮墻阻擋了他們的去路;恨這不公的世道讓忠勇之士遭受苦難;恨無能為力的自己無法保護自己的主子。

  怕主子回頭看到自己不堪的模樣,嚴柯厲聲道:「把腰桿挺直,別讓主子看到你們的慫樣!」

  從神武門到宣德殿,往常只要一盞茶的路程,姬松走了半個時辰。這條路他走了無數遍,還是第一次走得這麼慢。都說宮墻高大幽深,他以前沒感覺,如今無比認同。

  一路上他見到不少行色匆匆的朝臣,明明離開朝堂沒多久,這些朝臣大多都不認識了。

  四月的太陽不算毒辣,可在毫無遮攔的路上操控笨重的輪椅前行也不輕松。姬松身上的朝服被汗水打濕,背心處的顏色比別處都要深。

  快到宣德殿時,聽到消息的平遠帝快步走了出來。看到面色微微發白的姬松,平遠帝對著隨行的太監大發雷霆:「你們怎麼當差的!怎麼不傳轎輦?怎麼不幫容王推輪椅?」

  太監們惶恐的跪了一地:「聖上息怒!」

  姬松面色平靜,眼底有著深深的傷痛:「啟稟父皇,是兒臣不願讓人幫忙。」

  平遠帝見到姬松這樣哪里還不明白?他的三兒子是熾翎軍主帥,他有自尊和驕傲,面對敵人尚且不會軟弱,又怎會讓宮人看到自己虛弱的一面。

  平遠帝心疼不已:「容川啊,你這是何苦。」

  姬松抿了抿唇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總要適應不是麼?」

  平遠帝說不出話來了,姬松出事之後,他希望姬松能振作起來。可是當姬松真的來到他面前時,他心中只有痛和愧。

  這一刻平遠帝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面對殘疾兒子無能力為的老父。

  宣德殿中飄著濃烈的龍涎香味,曾經姬松覺得這味道非常好聞。可是如今聞到了他只覺得太濃,不如聞樟苑的花草香味自然。

  看著高高在上的平遠帝,姬松竟然開始走神,不知道顏惜寧現在在家做什麼呢?這個點,他是不是又爬上床小憩去了?

  平遠帝慚愧道:「容川啊,刺殺一事發生至今……」按道理早就該有結果了,可不知道是誰下手這麼利落,楞是沒讓大理寺找到蛛絲馬跡。

  看到姬松進宮,平遠帝第一反應便是:容川來討要結果了。

  姬松平靜的拱手:「父皇,兒臣今日入宮,不是為了刺殺真相而來。」

  平遠帝不解:「那你是?」

  姬松抿了抿唇:「兒臣想請父皇停止調查,不要再查下去了。」

  平遠帝眉頭一皺:「這是為何?」

  姬松眼中有悲傷但是更多的是平靜:「刺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幕後真兇一直沒露出馬腳,朝堂卻因此鬧得人心惶惶。再查下去即便有結果,也只會讓兄弟不和群臣不安罷了。」

  「當時雖然兇險,阿寧也因為兒臣受了重傷。可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阿寧已經恢覆無礙了。兒臣和阿寧蒙父皇庇佑能全身而退已經是幸事,怎能因為我們讓朝堂不寧?讓父皇勞心?」

  姬松直視平遠帝的雙眼:「懇請父皇不要再追查了,否則兒臣和阿寧寢食難安!」

  平遠帝心里五味陳雜:「容川啊,你和你母妃一樣總是替人著想,卻唯獨委屈了自己啊!」

  姬松寬慰的笑了:「兒臣不委屈,只求兄弟和睦君臣齊心,楚遼海清河晏。只可惜兒臣成了這般模樣,已經不能像曾經那樣為父皇解憂,為楚遼出力了。」

  這段時間平遠帝聽得最多的便是皇子們之間互相潑污水朝臣互相推諉的事,他的幾個皇子各個有自己的小心思,他還沒老去,他們就將自己的朝堂攪得四分五裂了。如今聽到姬松這一番話,平遠帝心頭一動,幾分心酸襲來,只覺得熨帖至極。

  想到姬松雙腿完好時自己交給他的差事他每一件都辦得漂亮,想到他帶著熾翎軍打下的赫赫軍功,想到他中正賢良。平遠帝脫口而出:「誰說你不能為朕分憂?容川,只要你有這份心,你永遠是朕最得力的皇子。」

  趁著心中感動未散,平遠帝道:「朕想命你執掌兵部,你可願意?」

  話音一落,平遠帝忽然冷靜了下來。姬松是熾翎軍主帥,身上還有能調遣兵力的虎符,若是他執掌兵部,就怕他光明正大偏袒熾翎軍。執掌兵部不算什麼,但是當後勤擁有了調兵遣將的能力,這就可怕了。

  若是讓姬松入主兵部,姬松就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擁有實權的人。屆時只怕三位皇子的爭鬥非但不能和緩,反而會愈發嚴重。

  然而話已出口,平遠帝後悔也來不及了。他懊惱的責怪自己,年紀大了容易感情用事,是他沖動了。

  姬松看穿了平遠帝的後悔,他不動聲色的行了個禮:「能受父皇重用是兒臣之幸,只是兵部責任重大,兒臣恐難當此重任。」

  平遠帝心頭一松,語氣越發和緩:「此話怎講?」

  姬松嘆道:「父皇信任兒臣,未曾取走虎符,兒臣如今還是熾翎軍主帥。若是兒臣執掌兵部,只怕楚遼其他的將領會覺得兒臣徇私。軍心應如鐵,不能因為兒臣讓軍心渙散。而且太醫說,兒臣的身體需要靜養,不能太勞累。兵部事物繁雜,恐難當此重任。」

  平遠帝思考片刻之後再度開口,這一次他的語氣無比真誠:「如今朝局震蕩,除了兵部之外,吏部與工部無人執掌。容川若是想替朕分憂,可以挑選一個。」

  44.工部侍郎(下)

  吏部主管官員升遷調任,楚遼所有的朝臣都由吏部選拔。若是進了吏部,姬松的身份和地位會水漲船高,在朝堂中也就有了更高的話語權。

  工部主管楚遼的建設,大到城池建設,小到農具改良,涉及到楚遼的方方面面。然而工部更加貼近民生,反而離朝堂最遠。

  這兩個部,一個有權利有地位,一個只能悶頭做事,任何人選擇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吏部。

  平遠帝也是這麼思量的,容川沒了雙腿,至少給他一點實權。然而姬松思考片刻之後對平遠帝道:「啟稟父皇,兒臣願去工部。」

  平遠帝楞了,許久之後他才開口:「容川,你考慮清楚了嗎?」

  姬松正色道:「兒臣去工部。」

  平遠帝張了張嘴,皇室中人不可能不清楚權勢的重要性,姬松選擇了最邊緣的工部,是他放任了自己自暴自棄了嗎?不,以平遠帝對姬松的了解,他的三皇兒絕不是這種人。

  姬松露出一個釋然的笑:「父親。」

  平遠帝心頭一顫:「哎。」

  姬松道:「兒臣的性子不適合呆在吏部,您就讓我去工部吧。事情總要有人做,在兒臣心里,帶兵打仗也好,制作農具也罷,都是為楚遼在出力。」

  平遠帝心中一軟,強硬的帝王心在赤誠的忠心面前終於柔軟了。平遠帝閉上雙眼,努力憋回想要流出的淚。人老了就是不行了,容易心軟容易動情。

  平遠帝壓下情緒:「好!今日起,朕命你為工部侍郎,主工部大小事宜。」

  工部尚書犯了一點事去了大理寺,就算能活著回來也會脫一層皮。若是直接將姬松點成工部尚書,難免會惹來朝臣非議,相比之下工部侍郎這個職位不高不低,下可管工部各司,上沒有尚書制約,姬松做事也敞亮。

  姬松恭敬的行禮:「兒臣領旨謝恩。」

  平遠帝不止給了姬松工部侍郎的職位,他還給了姬松在宮中坐轎輦的權利。姬松無論何時入宮都不用通傳,這是只有太子才有的殊榮。

  姬松被任命為工部侍郎的消息風一樣的傳到了各皇子的耳中,一時間太子和姬椋同時舒了一口氣。工部是六部中最邊緣的部門,去了工部,姬松即便身懷虎符也翻不起浪花。

  太子妃眉飛色舞,她嬌嗔道:「三皇子傷了腿之後心性大變,如今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這對我們是天大的好事啊。」

  姬楠唏噓道:「容川縱有青雲志,沒了雙腿,也只能淪為凡人。工部好,工部閒散,容川在那個位置上好好幹,將來也是一個極好的助力。」

  太子妃提醒道:「可不止是助力,您別忘了,虎符還在他身上。」

  姬楠連連點頭:「對對,只要他不在兵部,虎符又能派上什麼用場呢?」

  二皇子府中,眉眼艷麗的姬椋正搖著扇子聽著小曲:「三皇弟去了工部?呵呵~」

  皇子們在想什麼姬松並不知情,他只知道從宮中出來時,天已經黑了。神武門外嚴柯他們站得筆直,見擡著姬松的轎輦出現,嚴柯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主子。」

  姬松揉了揉脹痛的眉角:「回吧。」

  一下午在宮里咬文嚼字,每說一句話都要再三思量,姬松感覺無比疲憊,馬車行了一段路後,嚴柯低聲道:「主子,他們說你拒絕去吏部選擇去工部做了工部侍郎。」

  姬松應了一聲:「是。你們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若是他去了吏部,隨時可以動用關系將嚴柯這些將帥安插到合適的位置上去,也免得他們苦哈哈的守著自己吃苦受累。想到這里,姬松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他的部下們。

  然而嚴柯他們正色道:「主子,您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屬下相信您。」他們自願跟著主子,別說主子去了工部,即便主子成了平民,他們也願意追隨。

  姬松心頭一暖,他溫聲道:「工部很重要,六部中只有工部應對的是百姓。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要小看百姓。」

  等姬松回到王府時,夜色已經很深了。姬松看了看天色有些遲疑:「今日要不就不去聞樟苑了。」

  嚴柯急了:「為什麼啊主子?」

  姬松道:「這個點王妃應該已經歇下了,不要打擾他休息。」

  嚴柯卻有不同的看法:「主子,屬下覺得您要去看看,王妃不是說給您留了飯麼?說不定他還在等您吃晚飯。您要是不去,王妃多失望啊。冷俊,你說王妃是醒著還是歇了?」

  這時候冷管家垂著手出現在姬松身邊,他眉開眼笑:「回主子,王妃沒睡呢,想是在等主子歸來。」

  姬松心頭更暖:「嗯。那……還是去聞樟苑歇息吧。」

  顏惜寧正在廚房中腌鹹鴨蛋,他有些苦惱。萬萬沒想到侍衛大哥們的戰鬥力如此驚人,一下午就將品梅園那棵槐花樹上的槐花摘了個幹幹凈凈。摘下來的槐花蒸成了美味的槐花飯被他們一掃而空,答應給姬松留的槐花飯也就沒了下文。

  他惆悵的將一只只潔白的鴨蛋放入裝了濃鹽水的壇子中,希望姬松回來的時候忘記槐花飯這事。當聽到院中傳來輪椅聲時,顏惜寧放下了手里的鴨蛋走出了廚房:「你回來啦!」

  看著燭光下顏惜寧明媚的笑容,姬松感覺周身的疲倦一掃而空。他唇角上揚:「嗯,怎麼還沒休息?」

  冷俊說顏惜寧為了讓他回來的時候有飯吃一直在廚房中忙碌。被人惦記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姬松感覺身體松快了許多。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他實話實說:「廚子老張給我送了一籃子海鴨蛋,我正在腌鹹鴨蛋。」為了忙活他的鹹鴨蛋,他折騰到現在。

  姬松唇角的笑意更深,他不忍心戳破顏惜寧善意的謊言。這人明明就在惦記自己,可是面對自己的時候卻這麼委婉,真是太體貼了。

  嚴柯誇張的聞著空氣中的香味:「好香啊,王妃您做了什麼好吃的?」

  說起這個顏惜寧就有話說了:「今天有蒸肉餅,雞蛋羹,還有一道你們從沒吃過的菜。」

  發現槐花飯沒了的時候,顏惜寧在菜地中找了一圈,竟然讓他找到了新鮮菜。他種下去的小辣椒竟然長出了好幾只翠綠的辣椒,辣椒秧只有一尺高,辣椒就有三寸長了。

  顏惜寧毫不猶豫的揪下了這些辣椒,他準備給姬松他們做一道楚遼沒有的菜色——辣椒小炒肉。材料都準備好了,就等姬松他們回來了。

  嚴柯驚訝道:「從沒吃過的菜?是什麼呀?」

  顏惜寧擼起袖子:「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稍微等我一下,這道菜一炒就能吃。」

  看著顏惜寧興致勃勃的樣子,嚴柯壓低聲音:「主子您看,王妃真的好愛您。」

  如果一個人願意等他回家,為他洗手做湯羹,為了讓他吃得更好而絞盡腦汁想新菜色……如果這都不是愛,嚴柯願意去屋頂倒立三天三夜。

  姬松沒說話,他心跳加速,眼中的光更亮了。





第三十五章

  47.辣椒小炒肉與鍋巴

  一進廚房,姬松就注意到了地上的竹籃和陶罐,一只只幹凈圓溜的海鴨蛋靜靜地躺在竹籃中,還有一部分飄在了陶罐中的水面上。

  姬松眉毛微微上挑,原來顏惜寧說他在腌鹹鴨蛋不是假話。

  顏惜寧快速將剩下的海鴨蛋小心的放進陶罐中:「稍等一下啊,我把鹹鴨蛋處理好了就炒菜。」

  嚴柯瞅了瞅陶罐後提醒道:「王妃,這些鴨蛋壞掉了。你看,都飄在水上了。」

  顏惜寧笑道:「這里面是濃鹽水,濃鹽水密度高,新鮮的鴨蛋也會飄在上面。」

  嚴柯楞了一下:「密什麼?」

  顏惜寧趕緊清清嗓子:「我是說,這些鴨蛋不是壞蛋,是因為我在水里加了鹽,它才會浮在水面上。」

  嚴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

  將鴨蛋放進陶罐之後,顏惜寧將陶罐放在了墻角邊,仔細一看,墻角邊多了一排壇壇罐罐,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些什麼。

  顏惜寧拍拍手:「開始炒菜!」

  此時姬松才看到案板上翠綠色的辣椒,這些辣椒已經被切成了好看的菱形塊,空氣中浮動著隱約得辣味。姬松竟然一眼就認出了辣椒:「這就是你種的辣椒嗎?」

  這段時間他經常觀察顏惜寧的菜地,當辣椒秧上的小辣椒只有拇指大的時候,他就發現它們了。沒想到顏惜寧說的從沒吃過的菜色竟然是辣椒,確實挺新奇。

  顏惜寧引燃了火:「是啊,一會兒讓你嘗個鮮。」

  無論什麼時候看顏惜寧炒菜都是一種享受,只見他在鍋中加了少量豆油,伴隨著青煙升起,他將案板上切得薄薄的肉片推入鍋中。煮熟的肉片肥肉部分顏色發白,遇到熱油後快速變得透明,析出了清澈的油脂。

  翻炒三兩下後,微微卷曲的肉片邊緣出現了金色,鍋底的油脂吱吱作響,肉片發出細微的爆裂聲。此時往鍋中灑入一些姜絲和一勺豆豉,肉的香味中夾雜了醇厚的豉香,香味變得越發有層次。

  顏惜寧一邊往鍋中烹入料酒一邊招呼嚴柯:「嚴侍衛,可以開飯了。」

  顏惜寧家的竈台有兩口鍋,大鍋中悶著飯,小鍋中炒著菜,兩口鍋互不耽誤。嚴柯揭開鍋蓋,白色的霧氣蒸騰而起,昏黃色的燭光下,他看清了鍋里蒸著的兩道菜:「哇~」

  蒸架上放著兩只大碗,一只碗中蒸著一塊扁圓的肉餅,另一只碗中則是金燦燦的蛋羹。聞著那股香味,嚴柯就覺得肚子餓了,他搓搓手:「看著真好吃啊。」

  此時鍋里的肉片已經炒好了,顏惜寧將案板上的辣椒塊往鍋中利落地一推。碧綠的辣椒被油脂一包裹,獨屬於辣椒得那股香味就飄出來了。

  看著顏惜寧熟練地往鍋里烹入醬油和白糖,炒肉得香味越發濃郁。嚴柯肚皮咕咕直叫:「看著真好吃啊。王妃,這道是什麼?」

  顏惜寧展顏一笑:「辣椒小炒肉。」

  等嚴柯將鍋中的兩道菜擺到桌上時,辣椒小炒肉也出鍋了。顏惜寧捧著大盤子拖長聲音:「辣椒小炒肉來啦~」

  隨著大盤子落到桌子上,一大盤油汪汪香噴噴的辣椒小炒肉出現在了姬松面前。顏惜寧及時地遞過了筷子:「快嘗嘗合不合你們的胃口。」

  辣椒的數量終究少了一些,一眼看去盤子中肉多辣椒少。但正是因為如此,點綴一般的青椒反而成為了主角。姬松第一筷子便夾了青椒,青椒入口並沒有意料中的嗆辣,嚼一嚼後,竟然有幾分爽脆。

  顏惜寧種的辣椒皮比較薄,表面看著皺巴巴,這種青椒辣味不濃郁口感卻不錯。辣椒咽下肚之後,口中才傳來了纏綿的辣意。

  這時候夾起一筷子肉片堆在米飯上,濃稠的肉汁緩慢地滲入米飯中,連肉帶飯一股腦扒到口中,肉香油香豉香和飯香融合,讓人欲罷不能完全停不了手。

  恰到好處的辣味讓人食欲大開,一時間嚴柯和姬松兩忘記了說話,他們大口地吃著飯,廚房中只聽到碗筷碰撞和咀嚼聲。

  如果說辣椒炒肉就給了兩人極大的滿足感,那蒸肉餅和蒸蛋羹就是意外的驚喜了。王府廚子經常做蒸肉餅,經常吃會覺得肥膩。然而顏惜寧做的肉餅中加了一些脆脆的東西,吃起來意外得爽口。

  姬松夾起一塊肉餅,細細一看,只見肉餅中有一些乳白色的顆粒:「這是什麼?」

  顏惜寧道:「荸薺,也叫馬蹄,老張送來的。可以當水果吃,也可以做菜。」

  說著他從一邊的水桶中摸出了幾個荸薺放在手心中讓姬松和嚴柯看:「這玩意是水生植物,用水養著能存放好久。」

  楚遼的荸薺比現代的小很多,削了皮之後肉很少。但是這不妨礙顏惜寧用它們做菜,他嘚瑟道:「怎麼樣?感覺還行不?」

  嚴柯讚不絕口:「好吃!王妃做什麼都好吃。」

  就連燉的蛋都比王府廚子燉得好,瞧瞧這蛋羹,光滑細膩,舀在勺子上顫巍巍地抖動著。往口中一丟,吸溜一下就滑到了腸胃里面。而王府廚子燉的蛋硬邦邦,有時候用筷子戳都戳不動。

  將蛋羹攪拌在飯里,米飯變得又鮮又嫩,吃進肚里那叫一個舒坦。兩人胃口大開,吃了一碗又一碗,眼見桌上的三道菜很快見底,嚴柯還想添一碗米飯用湯汁拌飯吃。

  可當他揭開鍋蓋的時候傻眼了:「哎?沒了?」

  他和主子兩吃了這麼多米飯?想到這里嚴柯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姬松,姬松正不緊不慢地放下碗筷。見嚴柯看著自己,他問道:「怎麼了?」

  嚴柯隨口問道:「主子,你吃了幾碗飯?」

  姬松平靜道:「沒算。」但是他吃飽了,這感覺就像在熾翎軍中和部下們搶飯吃時一樣。

  嚴柯感動不已:「能吃是福啊!」他寧願主子是個飯桶,也不願意看到他病歪歪只能吃幾口飯的樣子。

  嚴柯意猶未盡:「太好吃了,還想再吃一點。」

  顏惜寧驚訝道:「還沒吃飽嗎?」今晚做的米飯足夠他和白陶吃兩天了,嚴柯和姬松兩一頓就吃完了,並且還沒吃飽?

  他不信邪地探頭看了看,只見桌上的三道菜已經見底了,而鍋里只剩下了一層鍋巴。

  嚴柯拿著鍋鏟想鏟一些鍋巴下來啃,然而在鍋中捂了這麼長時間,鍋巴和鐵鍋緊密地貼在了一起。他只能遺憾地放下了鍋鏟:「算了。」

  顏惜寧笑道:「正好我也想吃一點鍋巴了,你放著,讓我來。」

  顏惜寧喜歡吃鍋巴,柴火竈煮飯後鍋里的鍋巴總是格外得厚。這時候只要往竈膛里塞一把柴火重新加熱一下,就能吃到又香又脆的鍋巴了。

  不過這樣的鍋巴很費牙,有時候他更喜歡做另一種不太廢牙而且味道更加好的鍋巴。

  在竈膛中丟了一把小樹枝後,顏惜寧揭開了鍋蓋。他提著油壺在鍋巴上方澆了一圈油:「不要著急,很快就能好。」

  油炸過的鍋巴更加酥脆,只是熱量高,顏惜寧工作之後吃得很少。

  隨著鐵鍋升溫,淋了油的鍋巴微微膨脹開,發出了「哢哢」的聲響,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白膨脹。當鍋中的聲響漸漸變小時,只要用鍋鏟輕輕一推,整張鍋巴便輕松地在鍋中轉動了起來。

  顏惜寧用鍋鏟抵著鍋巴,將沒有炸酥的鍋巴浸到油中。嚴柯目瞪口呆:「還能這樣?」

  顏惜寧笑而不語,小時候他最期待爸爸做油炸鍋巴,酥香脆的鍋巴拿在手中像金子一樣,咬一口滿口生香。可是那時候媽媽總是舍不得放油,每當爸爸做了油炸鍋巴,媽媽就要念叨幾句。

  顏惜寧眼神懷念地看著鍋巴變黃變酥,在鍋巴香中,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圍在竈台旁邊眼巴巴等著鍋巴出鍋的畫面。

  如今眼巴巴等著鍋巴出鍋的人變成了嚴柯,嚴柯眼睛都直了:「我滴個娘耶,王妃你可太會了。」

  鍋巴實在太大了,顏惜寧舍不得在鍋里就砸碎了它,於是他找了一個幹凈的大筲箕作為容器。他一手操著鏟子插在鍋巴底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著鍋巴。

  在嚴柯期盼的眼神中,一副完整的巨大的油炸鍋巴出現在了筲箕中。金燦燦的鍋巴還在吱吱地冒著油花聲,噴香的味道彌漫了整間廚房。

  姬松看到鍋巴時明顯被鎮住了:「好壯觀。」

  嚴柯已經捧著筲箕小心翼翼的往桌子那邊挪去了:「主子,鍋巴來啦。」

  春日的夜晚,風吹在身上有微微的涼意。然而這點涼意吹過廚房時就成了恰到好處的愜意。三人圍著小桌子一邊掰著鍋巴一邊說著閒話。

  掰鍋巴要看運氣,有時候覺得自己能掰下好大一塊,可是鍋巴應聲而碎之後手里只有幾粒米;有時候隨意一掰,得到的鍋巴卻出乎意料的大。

  酥脆的鍋巴即便不沾任何調料,吃到口中都滿口生香。牙齒和鍋巴的碰撞間,吃反而變得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種樂趣無與倫比。

  顏惜寧吃了幾片鍋巴後就覺得腮幫子酸了,他看著剩下的大半副鍋巴發誓:「再吃一片我就不吃了。」

  正當他思考該從哪個角度掰下今晚的最後一塊鍋巴時,他眼前突然多了一片巴掌大的鍋巴。這邊鍋巴靠近底部,內外都已經炸到酥脆,一看就是極好的鍋巴。

  姬松溫聲道:「這塊不錯。」

  顏惜寧謝了一聲接過鍋巴,正當他吃得帶勁時,他聽到了姬松的聲音:「再過幾日,我就要去工部任職了。」

  顏惜寧楞了一下:「嗯?工部?」

  姬松從面前的鍋巴山上捏了一片鍋巴下來:「今日進宮,皇上讓我從吏部和工部中選一部當差,我選擇了工部。」

  顏惜寧點點頭:「哦。」

  隨後他猛然睜大了眼睛:「哎喲!」

  姬松說出這話,就是為了觀察顏惜寧的反應,他想要看看他的這個王妃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不關心朝政。當他得知自己選擇了閒散的工部時,會不會失望。

  48.清水螺螄

  顏惜寧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等他想明白之後,狂喜湧上心頭:「你是說,你要去工部上班啦?」

  這是不是意味著姬松要從聞樟苑搬出去啦?真是太好了,最近聞樟苑來來往往這麼多人,他太不適應了。有姬松在,他不好意思躺平。姬松走了,他就能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而且……往後他賴床的時候,只要一想到這個點姬松已經去上班去了,他心頭的快樂無法用語言表達。

  烈日炎炎的夏季,他躺著吹風,姬松在苦哈哈地批折子;寒風呼嘯的冬天,他抱著暖爐而姬松頂著風雪上班。這種流淌在全身的幸福感,真的太棒了!

  幸福需要對比,看到別人不幸,才能顯得自己幸福啊。

  顏惜寧嘴角快樂地上揚,笑容壓都壓不住了。他一笑整個人就特別靈動,讓看到他笑容的人會忍不住跟著一起笑。

  看到顏惜寧笑得這麼快樂,姬松忍俊不禁:「怎麼?得知我去工部任職,你這麼高興?」

  顏惜寧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怎麼能當著苦主的面笑得這麼開心?多不好啊。要是讓姬松得知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怕將來冒著風雪上班的人就是他了。

  為了不再度淪為社畜,顏惜寧絞盡腦汁:「工部很好啊,工部涉及到楚遼的方方面面,是一個為百姓服務的部門。你去工部挺好啊,能做些事實,不比在吏部和人勾心鬥角強嗎?」

  話音一落,他猛然感覺到失言,於是他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說吏部不好的意思……」說著他訕訕地看向姬松,完了,他是不是犯了什麼忌諱了?

  姬松笑了,笑容從他眼底流淌而出:「我也是這麼想的。吏部和工部,吏部的權力更大,能快速的積累人脈。可正如你說的,吏部派系林立,入了吏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少不了。工部在六部中屬於閒散部門,但是它的閒散是針對朝堂而言的,對於百姓,工部比任何一個部門的作用都要大。」

  顏惜寧趕緊順坡滾:「是啊是啊,工部管的東西太多了,大到城市,小到工具。其實大多數時候,百姓們並不關心他們頭頂是哪些官員,他們只關心能不能吃飽穿暖。只要能為百姓做事,在哪里不是做事呢?」

  嚴柯驚訝:「王妃竟有如此見地。」

  姬松認真的看向顏惜寧:「顏惜寧。」

  顏惜寧一哆嗦:「哎。」怎麼了?突然喚他全名肯定沒好事。

  姬松道:「經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將你拘在聞樟苑確實屈才了。你有沒有興趣隨我一同去工部任職?我可以替你安一個假身份,將來時機成熟,我還你自由,你還能入仕。」

  顏惜寧感覺天都要塌了,他頭搖成了波浪鼓:「不屈才不屈才,沒興趣沒興趣。」他好不容易才逃脫社畜的命,姬松休想讓他再回職場。

  顏惜寧頭上垂下冷汗,怎麼辦,他該想什麼樣的理由才能拒絕姬松的好意?

  姬松見顏惜寧如此抗拒,他只能輕嘆一聲:「也罷,你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

  顏惜寧輕舒一口氣,這時候他只希望姬松能早點回去,於是他小聲的問道:「王爺,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聞樟苑?」

  因為心虛,他不敢擡頭看姬松。殊不知他的表情落到姬松眼中就是不舍,姬松心頭一陣覆雜,他本想過幾日就離開聞樟苑,可是現在他有些不忍心了。思考片刻之後他說道:「再等等。」

  顏惜寧心里苦,他到底還要在聞樟苑呆多久。今天他就想著讓自己去當社畜了,鬼知道再過幾日會不會再想出什麼點子來。

  接下來幾日姬松開始忙碌了起來,聽聞他要去工部任職,工部的官員首先來拜訪了他。如今工部尚書在大理寺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工部積攢的一些事總要有人決策,於是姬松被迫提前上崗。

  除了工部官員之外,其他皇子們紛紛送來了大禮。各種古玩字畫奇珍異寶如流水一般進了容王府,對此姬松照單全收。只有他收了這些,將來的路才能走得安穩。

  當然,姬松辦公的地方並不在聞樟苑,而是在正殿和聽松樓中。每天早晨天蒙蒙亮,顏惜寧還在睡夢中時,他就滾著輪椅出發了,等星月爬上樹梢,他才能回來。

  顏惜寧感覺姬松成了聞樟苑的租客,他不理解,姬松都忙成這樣了為什麼還要往他這里跑。宮里的人已經不經常來了,為了維持人設也犯不著做到這步吧?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顏惜寧這幾天和姬松說不了幾句話,聞樟苑又恢覆了往日的安寧。

  最近幾天早上顏惜寧放鴨子時發現碼頭附近的石頭上趴著好多螺螄。這個季節的螺螄最肥美,攬月湖中餌料足,螺螄也異常的肥。

  顏惜寧只摸了幾塊石頭,就得到了半籃子螺螄。清水螺螄色澤青黑,尾部長著細細的青苔。顏惜寧將大個兒的螺螄養在木盆中,白陶蹲在木盆旁邊戳著螺螄們伸出的觸須:「少爺,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顏惜寧笑道:「不著急,再養養。」

  雖說湖中螺螄幹凈,但是顏惜寧依然要讓它們吐一吐臟東西。等到傍晚時分,他取了一把剪刀坐在廊檐下剪螺螄尾巴。伴隨著剪刀張合聲,螺螄尾部紛紛掉落。

  正當顏惜寧剪得投入時,他聽到了輪椅的聲音。他擡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今天回來得好早。」

  姬松神情有些疲憊,他揉了揉太陽穴後看向了木盆:「你在做什麼?」

  顏惜寧笑道:「晚上準備炒螺螄吃。」

  姬松眉頭微微皺起,他盯著盆中青黑色的螺螄:「你以前就吃這個?」

  顏惜寧笑了:「我又不是鴨,怎麼可能就吃這個。放心吧,螺螄很好吃,等我炒好了你就能品嘗到螺螄的鮮美滋味了。」

  姬松應了一聲,他滾著輪椅來到了廊檐下。看到姬松,白陶偷偷地溜走了。姬松靜默不語,一時間廊檐下只聽到顏惜寧剪螺螄的聲音。

  過來好一會後,姬松開口了:「太後傳話,讓我們明天去宮里認個熟臉。」

  顏惜寧手一抖,手中的螺螄「噗」的一聲落入水中。來了,這一天還是來了,該來的逃不掉。顏惜寧無奈的笑道:「好。」





第三十六章

  49.麻辣螺螄

  一大盆螺螄看著壯觀,剪起來卻是個大工程。剛才有白陶幫忙,顏惜寧還輕松一些。白陶一溜,顏惜寧感覺他們吃螺螄的時間又得往後推一推了。

  姬松見顏惜寧剪得辛苦,他輕聲道:「我來幫你吧?」

  顏惜寧擡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不用不用,別弄臟了你的手。大不了晚一點吃晚飯唄,你餓了嗎?要是餓的話,我做了小酥餅。」

  聽到小酥餅三個字,嚴柯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王妃,讓屬下替您分憂吧。」

  說著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們立刻竄了出來,他們接過了顏惜寧手里的剪子。經過顏惜寧指導後,他們很快上手,剪得又快又好。一時間剪刀發出的脆響和螺螄入水的聲音此起彼伏,聽著挺熱鬧。

  姬松今天似乎心情不好,在廊檐上坐了一會兒後,他操控著輪椅向屋內走去,背影滿是落寞。嚴柯看了姬松一眼,眼中有化不開的擔憂。但是當他的目光從顏惜寧身上轉了一圈後,他雙眼一亮突然揚聲:「王妃,您不是有禮物要送給我們主子的嗎?」

  顏惜寧:???

  顏惜寧楞了一下,就見嚴柯對著自己擠眼睛,怕自己不明白,他指向了品梅園的方向。

  這幾天姬松早出晚歸,趁著這個時間,顏惜寧問了問冷管家,能不能拓寬一下品梅園的路。當冷管家聽說顏惜寧是為了王爺鋪路,他笑得像個大馬猴。當天下午府里的工匠們就來倒了品梅園,沒幾天品梅園的石板小路就變成了輪椅也能進入的鵝卵石路了。

  只是小道修好之後,姬松一直沒空。

  嚴柯對著顏惜寧又是擠眉弄眼又是作揖求饒的,顏惜寧明白了,一定是姬松遇到了什麼問題導致心情不好,嚴柯希望自己能幫姬松緩解一下壓力。

  顏惜寧順勢道:「是哦,松松,我有好東西請你看。走走~」

  姬松微微側目,他眼中帶了自己都沒發覺的期待:「好東西?」

  顏惜寧熟練的走到他身後推著輪椅:「你一會兒就知道啦~」

  品梅園的小道鋪上了光滑的鵝卵石,不知道工匠們用了什麼工藝,這些鵝卵石老老實實的鑲嵌在地上紋絲不動。輪椅壓在鵝卵石上有輕微的震動,姬松聲音也被震得慵懶了些:「你說的好東西在哪里?」

  顏惜寧樂呵道:「你沒發現嗎?你進品梅園啦。」

  品梅園可是個寶庫,里面花果蔬菜雞鴨鵝一應俱全。四月的品梅園綠樹成蔭瓜果掛滿了枝頭,擡眼一看就能看到隱藏在春意中的收獲。

  顏惜寧道:「感覺怎麼樣?是不是還不賴?」

  姬松興致缺缺的應了一聲:「嗯……」

  顏惜寧眉頭微微上挑,看來姬松今天受刺激有點大啊。品梅園這麼好的風光都不能讓他放松下來,於是他問道:「松松,今天誰欺負你啦?」

  姬松楞了一下:「欺負?」片刻後他認真道:「並沒有人欺負我,只是工部的事比我想象中的要覆雜。」

  顏惜寧推著姬松在林間漫步:「很正常麼,工部成立這麼久,堆積起來的事情一定像山那麼多。你剛入工部人都沒認全呢,說句不好聽的,下面的人表面對你忠心,其實背地里還不知道在說什麼。你想要在短短的幾天時間之內就理清工部,挺難的。」

  姬松輕笑了一聲:「是。」

  顏惜寧安慰道:「我們松松是做實事的人,短期內可能看不到成效,但是只要肯幹,時間長了一定會有效果。」

  姬松忍俊不禁的偏頭看向顏惜寧:「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了解工部?」

  顏惜寧嘟囔著:「嗐,我這不是瞎說的麼。」

  誰還沒混過職場啊,但凡關系覆雜的機構總會有那麼一些類似的問題。而姬松和一些想要改革的領導一樣,多少都會遇到一些挫折。

  姬松對顏惜寧這個敷衍的回答卻很在意:「是的,你說得沒錯。積壓的政務,互相推諉的官員,漫不經心的態度……工部需要大改。」

  前幾日姬松處理公務的時候斥責了幾個官員,今日這幾個官員竟然連同下面的小吏請假了。看著他們可笑的請假理由,姬松怒火中燒。若是在軍中,他已經軍法伺候這些官員了。然而他剛到工部,若是剛上任就對工部官員動粗,只怕彈劾他的折子明天就會堆滿聖上的案桌。

  姬松並不害怕這些官員請假,他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們。然而一想到工部的這種氛圍,他就無比心寒:「工部尚且如此,其他五部又會如何?楚遼的官員拿著俸祿只想著趨炎附勢卻不為百姓做事,百姓民不聊生,官員花天酒地。長此以往楚遼如何安穩?」

  顏惜寧聞言也沈默了,他和姬松相處的時間不長,卻也知道他是一位願意為百姓發聲的皇子。聽著姬松痛斥官員,顏惜寧心里也難受。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了一株梅樹下。梅花開得早,樹枝間的小青梅已經有拇指大,一到樹下就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姬松的煩躁被這股果香帶走,他擡頭看向頭頂的青梅樹輕嘆一聲:「不說這些糟心事了。這棵青梅不錯。」

  顏惜寧這才開心了起來:「是啊,府里的工匠說,這是一株黃梅。再過一個多月梅子就能熟了,到時候可以用來泡梅子酒。」

  姬松微微一笑:「你還會泡酒?」

  顏惜寧應了一聲:「這有什麼難的,到時候泡好了給你送一壇。」

  想到顏惜寧為了自己特意拓寬了道路,姬松的煩躁漸漸散開。這時候他才有空靜下心來看品梅園的變化,曾經荒蕪的品梅園變成了顏惜寧私人領地,里面豢養著家禽,種著各種果樹,儼然成了一方福地。

  行走間,兩人來到了品梅園的廣場前。如今的廣場已經不見燒焦的殘骸了,顏惜寧清理了廣場。他對姬松說著自己的安排:「廣場這里的地面硬,我準備在這里撘一個棚子養兔子。兔子長得快,到時候可以做鹵兔子烤兔子冷吃兔……怎麼做都好吃。」

  姬松看著寬大的廣場唇角微微上翹:「嗯。」

  這時他突然看見廣場中的台階上放著兩只碗,姬松疑惑的指了指碗:「碗放在這里做什麼用的?」

  顏惜寧笑道:「聽嚴柯說,品梅園曾經住著一位貴妃娘娘。可是貴妃娘娘葬身大火,化成了孤魂。我想著好歹是鄰居,平時有好吃的我就給這位貴妃娘娘捎上一份。雖然碗里的東西基本都被小松吃了,但是好歹只是個心意麼。」

  姬松沈默了一會兒後突然開口了:「謝謝。」

  顏惜寧莫名其妙的撓了撓臉頰,他想姬松一定是因為能到品梅園中來才會感謝他的吧?於是他樂呵的說道:「不用謝!」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品梅園對面的回廊上亮起了燈。見姬松心情好了不少,顏惜寧愉快的道:「走吧,我們回家吃飯去。」

  姬松扭頭看了一眼廣場:「好。」

  回去的路上顏惜寧順便掐了一把紫蘇和藿香,想了想之後他還從地里揪了幾根蒜出來。

  品梅園在聞樟苑之後才被開發出來,這里栽種的作物比正常作物要晚了不少。就拿蠶豆為例,別處的蠶豆此時已經長出嫩綠的豆莢了,品梅園的蠶豆才剛剛開花。

  晚風吹來甜甜的蠶豆花香,姬松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看著顏惜寧清洗配菜。聽著潺潺的流水聲,他的唇角舒適的翹起:「我心中煩悶好了許多,多謝。」

  顏惜寧正趁著最後一點微光洗菜,聽到姬松的話他笑道:「謝什麼啊,這是分內之事。」借用嚴柯他們經常說的那句話就是:能替主子分憂,是屬下的榮幸。

  姬松聞言卻坐直了身軀,他雙耳鼓噪心跳加速,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分內之事」四個字。

  等他們回到聞樟苑時,螺螄們早已被侍衛們清洗好放在盆中。顏惜寧決定分兩次將盆中的螺螄炒了,他豪氣的一揮手:「白陶燒火。」

  姬松坐在了熟悉的位置,他剛坐定就見眼前出現了一個大盤子,盤子中放著兩個金燦燦的小餅。擡頭一看只見嚴柯腮幫子鼓鼓:「主子,吃小酥餅。」

  姬松:……

  這熟悉的感覺,似曾相識。

  大把的姜絲蒜片在熱油中充分激發了香味,鐵鍋中青煙滾滾。當顏惜寧將稍稍濾幹水份的螺螄往鍋里一扣時,螺螄殼和鐵鍋相碰的聲音激烈爆開。

  裹著硬殼的螺螄在鍋鏟的翻炒中不停的碰撞,清脆的碰撞聲不絕於耳。螺螄並不像肉類一樣加了醬料之後就能聞到鮮明的肉味,它是一種需要靠調味料激發滋味的食材。

  顏惜寧喜歡吃麻辣口味的螺螄,隨著大把的花椒辣椒入鍋,濃郁的麻辣味快速彌漫開來。站在竈台旁邊的顏惜寧首先中招,他鼻子酸癢忍不住打起了噴嚏:「今天的螺螄一定很好吃。」

  他不是第一個中招的,姬松和嚴柯兩很快從廚房中退了出來,這股嗆辣的味道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嚴柯心有余悸,他拍拍胸口對姬松說道:「主子,屬下一直覺得王妃很適合去慎刑司。」

  姬松面相廚房的方向,嚴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能聽到他家主子的聲音異乎尋常的柔和:「他在哪里都很好。」

  此時的鍋中熱鬧非凡,青黑色的螺螄浸在醬汁中隨著滾沸的氣泡微微動彈著,螺螄殼中夾雜著姜絲和辣椒,麻辣鮮香的滋味直沖口鼻。

  螺螄中有寄生蟲,顏惜寧特意燜煮了半盞茶的功夫。出鍋之前,他將準備好的紫蘇、藿香和蒜葉切成了細絲丟入鍋中。濃郁的配菜讓螺螄的味道更加有層次,鮮爽的味道引得白陶頻頻探頭:「少爺,真香啊。」

  顏惜寧將最後加入的調味料翻炒均勻,他笑道:「可惜家里的蒜種得晚,若是有新蒜,味道會更好。」

  大火收汁後,顏惜寧找來了家里最大的幾個盆子來裝螺螄。螺螄受熱之後上方的蓋子便會脫落,肥嘟嘟的螺螄肉浸在醬色的湯汁中,看著無比誘人。

  顏惜寧不顧燙,他夾了一只螺螄輕輕一咗,鮮辣滾燙的螺螄肉應聲出現在了唇齒間。輕輕一嚼麻辣鮮香的螺螄肉又肥又嫩,顏惜寧滿意的點點頭:「熟了。」

  可以吃晚飯了。

  嗦螺螄是一件技術活,有些人一吸一吐之間速度快如閃電,有些人對著螺螄一籌莫展不知道該怎麼把肉從殼子里弄出來。姬松就是後者,作為皇子,他品嘗過無數珍貴稀少的食材,卻很少會品嘗這些不起眼的食物。

  嚴柯他們捧著炒好的螺螄躲到一邊嗦去了,聽著聞樟苑各個角落傳出的吸食聲,姬松咬牙看著面前的螺螄:「不吃了。」

  這三個字頗有賭氣的成分在其中,顏惜寧炒好第二鍋螺螄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姬松在說這話。他笑道:「等我一下啊。」

  等顏惜寧再度出現時,他手中捏著一枚繡花針:「給。」

  姬松納悶的接過針,顏惜寧給他一根針做什麼?顏惜寧笑道:「第一次吸螺螄確實有點困難,可以用針將螺螄肉挑出來吃。不過這樣沒有直接吸著吃更有樂趣。」

  姬松正準備去挑螺螄,就見眼前伸出了一雙手:「等一下,袖子擼起來。」

  姬松沒說話,他只是順從的伸出了自己的胳膊。顏惜寧熟練的卷起了寬大的衣袖向上推到了姬松手肘處:「好啦。」

  在繡花針的幫助下,姬松順利的將螺螄肉從殼中挑了出來。完整的螺螄肉是卷曲的,繡花針紮在螺頭部分,螺頭下方的腸子彎彎曲曲。

  小心翼翼的將螺肉塞入口中,麻辣的滋味充盈了口腔。細細一嚼,小小的螺肉竟然出乎意料的細嫩。只是螺肉太小,給人一種不夠盡興的感覺。於是姬松捏起了第二只螺螄,濃稠的湯汁從螺殼中流淌出來順著手指往下掛。

  這時候姬松才明白顏惜寧為什麼為他挽起袖子,螺螄兩邊都有口子,吃的時候不小心就會將湯汁濺在衣服上。

  姬松苦手之間,下意識往顏惜寧看去。顏惜寧動作行雲流水,嘴唇卻被辣得殷紅,白皙的額上泌出細白的汗珠,唇齒間的白牙舌尖令姬松耳朵一熱。

  他倉促地偏過頭,忽然想起來活色生香四個字。





第三十七章

  50.入宮(上)

  沒一會兒顏惜寧旁邊的螺螄殼就堆成了小山,他鼻尖辣出了汗珠,嘴唇也開始發麻:「啊~好過癮。」可惜楚遼的飲品實在單調,要是現在能有一杯可樂或者啤酒,感覺就更棒了。

  他辣得連連哈氣,只能停下來喝口水緩一緩。擡頭一看,只見對面的姬松正慢條斯理的挑螺螄肉吃。

  嗦螺螄這種事和煙火氣脫不開,在顏惜寧的印象里,每到夏天路邊的燒烤攤旁邊就會有光膀子的男人吸著螺螄喝著啤酒天南海北的吹著牛。煙熏火燎伴隨著嗦螺螄的聲音,這才是人間煙火氣。

  姬松的禮儀非常棒,哪怕在吃螺螄,都吃出一種在做學術研究的感覺。可惜他挑螺螄的畫面再美,就是沒能領略到這道菜的精髓。

  顏惜寧有些遺憾:「松松要是會嗦螺螄就好了,會更加過癮。不過不要勉強,先用針輔助,等熟悉了之後就可以試著吸一吸了。」

  姬松聞言捏起一粒螺螄送到唇邊,觀察顏惜寧吸了這麼多螺螄,他大概摸索出經驗了。螺螄殼上沾著麻辣鮮香的湯汁,這些湯汁不能浪費,在湯汁快要掉落之前得輕快的吸一遍。

  隨後要將螺螄正面對著唇舌,雙唇微微撅起只留中間部分吸氣。只聽「咗」的一聲,一團溫熱的螺肉順利的落入到了姬松口中。

  先前品螺肉時,味道雖美,可是沒有這麼濃郁的湯汁作陪確實少了一點感覺。而這一口下去連湯帶肉統統收入口中,比用繡花針挑更加美味。

  姬松唇角微微揚起,他向顏惜寧展示著手中的空殼。

  顏惜寧雙眼一亮,他毫不吝嗇自己的讚揚:「哇,松松好棒!」

  姬松耳尖微微發燙:「其實很簡單。」

  顏惜寧趁機指點道:「下次吸的時候不要用這麼大的力,再配合舌頭,就可以只吃螺肉了。」清水螺螄確實鮮美,只是他覺得螺肉以外的部分口感不是很好。還是螺頭那點肉味道最鮮美,口感又鮮嫩。

  姬松按照顏惜寧指點的方法吸了幾只螺螄之後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徹底放開了繡花針。一時間廊檐下只聽到兩人吸螺螄的聲音。顏惜寧速度快一些,他吸螺螄的力道輕,「咗」的一聲過後便是螺螄殼落下的聲音。而姬松力道稍大,速度也慢一些,不過比起一開始已經有了質的飛躍。

  偶爾遇到一兩個不太配合的螺螄時,顏惜寧會用筷子尖戳一下螺肉。麻辣的螺肉麻痹了他的舌尖,也讓他的身體也熱了起來。他站起身擦擦手解開了外袍,然後隨手將外袍掛在椅背上。

  周身一陣清涼,顏惜寧痛快的舒了一口氣:「好涼快~」

  正當他準備坐下時,他發現姬松眼神古怪。想到楚遼人覆雜的禮儀,顏惜寧心虛的笑了:「嘿嘿……松松你熱不熱?要不要也脫了袍子?」

  沒想到姬松竟然點頭了:「好。」

  姬松脫衣服的動作異常優雅,只見他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的解開了腰帶,隨後將左後胳膊從厚重的外袍中抽了出來。再然後……就沒然後了。

  姬松雙腿無法站立,需要有人扶著他,才能將袍子抽出。此時嚴柯他們正忙著吸螺螄,姬松不忍打擾他們。他將袍子塞在了身體和椅背後,清涼的風吹在身上帶走了過多的熱量。

  厚重的朝服擠在身後其實不太舒服,但是姬松卻覺得無比松快。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也不是威嚴的熾翎軍主帥,更不是嚴肅古板不近人情的容王。他只是個普通人,正在和自己的家里人一起吃晚飯。

  螺螄殼落下的聲音中,姬松滿意道:「沒想到小小的螺螄也能有這麼鮮美的滋味。」

  說起這個顏惜寧的話就多了:「是啊,這個季節的螺螄味道最好。螺螄本身的味道很淡,調味成什麼樣,它吃起來就是什麼樣。我還會做蒜泥螺螄,醬爆螺螄,你要是喜歡,明天我多撈一些螺螄。等你下班……等你回家的時候就能吃到了。」

  姬松想起了正事:「明天我們要入宮。」

  說起入宮這個話題,顏惜寧手里的螺螄猶如千斤重:「啊……」

  姬松看出了顏惜寧的不自在,他溫聲道:「不用怕,明天只是見一見太後和父皇的幾位嬪妃,算是認個熟臉。」

  原本他們成婚之後第二日就該入宮謝恩,可是因為姬松身體的關系,這事一直拖了數月。眼看姬松已經在工部任職,再不進宮謝恩說不過去。

  顏惜寧有些忐忑:「我……我是個沒什麼規矩的人,你也看出來了。別的都不怕,我就是擔心明天不小心失禮。」

  姬松寬慰道:「明天我同你一起,不會有事。」

  兩人邊吃邊聊,直到碗里的所有螺螄都被撿拾一空。剩下的湯汁也沒有被浪費,顏惜寧煮了小半鍋面條,將面條在螺螄湯里一拌,又是一道鮮美至極的主食。

  顏惜寧決定明天早起再撈一些螺螄養著,這個季節的螺螄最肥美,錯過了這個季節就只能等明年了。

  然而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睡過頭沒時間撈螺螄了。頭發炸炸的顏惜寧手忙腳亂的穿衣服,他抱怨著:「你怎麼不喚我起床啊?」

  姬松倒是早早起身,這會兒他已經穿戴好從容不迫的坐在輪椅上了:「我見你昨晚睡得不安穩,就讓你多睡一會兒。」

  昨夜顏惜寧確實沒睡好,想到第二天要進宮,他壓力還挺大。一整晚他一直在做夢,這會兒昏昏沈沈腦袋嗡嗡的。

  這是顏惜寧穿越之後第二次離開容王府,一想到目的地是皇宮,他一點都不期待。

  一上馬車他就發現了車內的變化,之前馬車兩側都有能坐人的長凳,只是長凳比較窄。而這次長凳只有一側有,而且變得更寬了。長凳上鋪了一層軟墊,看起來像是一張稍微狹窄些的錦榻。

  顏惜寧眉頭一挑,不知道改造馬車的是誰,這個改造真是太合他心意了。此時他耳邊傳來了嚴柯的低語:「王妃,您看到馬車里面的小塌了嗎?」

  顏惜寧應了一聲,嚴柯繼續道:「王爺特意讓內務府的人改造的,就是想讓您睡得舒服一些。」

  顏惜寧驚喜的看向了姬松,姬松輕咳一聲偏過了頭。顏惜寧笑容燦爛:「謝謝容川,這張小塌真的太好了~」

  顏惜寧一直覺得受到別人善待時要及時的表達自己的感激,受了別人的幫助還端著的不叫含蓄,那叫無禮。

  姬松心如擂鼓,他低聲道:「不用謝。」

  然而顏惜寧沒聽到他的話,他已經躥上了馬車坐在小塌上了。綿軟的小塌不管是坐著還是躺著都舒服極了,顏惜寧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愜意的坐著。坐定後他拍著小塌招呼姬松:「容川,走啦~」

  嚴柯憋著笑去推姬松的輪椅,姬松雙耳通紅,他低聲道:「就你多嘴。」

  馬車緩緩開動,聽著車外的喧鬧聲,顏惜寧壓下了想要看熱鬧的心。猶記得上一次出行時他傻乎乎的掀開簾子想要看京城的盛景,結果被人當成猴看了。

  此時他不太適應的伸手想要摸一摸頭上的發冠,頭頂突然多了一個東西,怪不習慣的。然而他的手還沒觸摸到發冠就收回了,這個發冠可是府里巧手的仆役戴上去的,要是被他摸掉了,他就要落個殿前失儀的罪名了。

  低頭看看身上華麗的袍子,顏惜寧特別不適應的扯了扯領口:「唔……」

  姬松見他一直在關注自己的著裝,他忍俊不禁道:「怎麼了?是不是不習慣?」

  除了大婚那一日,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自己的王妃穿上這麼正式的服裝。顏惜寧長得好,玄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更顯得他腰細腿長白凈俊秀。

  顏惜寧也不扭捏:「是啊,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服,感覺自己都貴氣了。」

  姬松眉眼含笑:「你若是喜歡,回頭讓繡娘給你做幾身。」

  他看過顏惜寧的衣櫃,里面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套衣衫,其中最好的一身還是他們大婚時的喜服。作為容王妃,顏惜寧將來少不得要出門行走。冷俊說得沒錯,即便他暫時不喜歡他,也該給他容王妃的排面。

  然而顏惜寧毫不在意的拒絕了:「不用不用,我覺得我之前的衣裳挺好,穿著很舒服,做事也方便。再說了,我在家里又不用出門,穿好衣服也沒必要。」

  姬松聞言眼神黯淡了下來,唇角也繃緊了。

  顏惜寧納悶的瞅了姬松一眼,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又戳了這位爺了。伴君如伴虎啊,姬松雖然不是君,可是感覺也差不多了。

  好在容王府離皇宮的距離不遠,一盞茶之後,容王府的馬車便停在了神武門外。馬車剛停穩,車外就傳來了鑾鈴聲和姬椋的聲音:「三皇弟,沒想到會在神武門遇見,好巧啊。」

  顏惜寧幽幽的轉頭:「我覺得你只要一出門,動靜就被人摸得清清楚楚。」

  姬松似笑非笑:「是啊。」

  顏惜寧沈重的拍拍姬松的肩膀:「沒事,人紅才有人惦記。你要是糊了,才沒人理你。」

  姬松一臉懵逼:「糊……為何物?」

  51.入宮

  皇子們成年之後就要離開皇宮去宮外建府,當今聖上的五個皇子中只有最小的姬檀還在宮中,另外四人都在宮外有自己的宅子。

  顏惜寧下了馬車之後便看到了一身綠色華服的姬椋,姬椋似乎很喜歡顏色艷麗的衣服。上一次見面,他像一只慵懶的狐貍,這次見面,他像一只綠孔雀。

  姬椋身後站著一個氣質溫婉的女人,和眉眼艷麗的姬椋相比,二皇妃相貌不算出色,但是通身的氣度讓人無法忽視,顏惜寧不由得多看了二皇子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二皇妃眼中有著濃濃的悲傷。

  得知顏惜寧他們是來入宮走程序的,姬椋熱絡的傳授著經驗:「先去壽康宮拜見太後和老太妃,再去椒房殿拜訪皇後,其次是兩位貴妃,然後就是其他妃嬪。」

  姬松客氣的行禮:「謝二皇兄指點。」

  姬椋用扇子點了點姬松肩膀:「為兄我是過來人,有什麼不懂的你問我就對了。時候不早了,你們還要去各殿問安,就不同你們閒聊了,一會兒我們禦花園見。」

  和姬椋他們分開後,顏惜寧推著姬松向著皇宮內走去:「我還以為會和二皇子他們一起去拜見太後呢。」

  姬松溫聲道:「皇子建府後,非詔不得入宮,但是按照禮法,每月可以有一日拜見自己的母妃。二皇子的母親越貴妃今日你也會見到,走吧,時辰不早了,我們得加快速度了。」

  楚遼皇宮占地規模不小,顏惜寧走了一盞茶才到了壽康宮,這里住著當今太後和老太妃。在壽康宮中等候了一會兒後,顏惜寧只等到了易嬤嬤。

  易嬤嬤說太後和老太妃昨夜喝茶受了涼身體不適,就不見顏惜寧了。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她們,但是顏惜寧得了她們的賞賜。

  從壽康宮出來時,顏惜寧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什麼情況?」

  雖然收禮挺開心的,但是沒能見到後宮身份最尊貴的兩個老人,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此時姬松淡淡開口了:「太後素來不喜我,有這個反應也是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顏惜寧松了一口氣:「那就行。」他就當來後宮收禮,不用還禮真的太棒了。

  好在後宮中不是所有人都對姬松冷淡,出了壽康宮之後,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都受到了熱情的招待。顏惜寧趁機看了當今聖上的幾個妃子,果然是環肥燕瘦每一個都雍容華貴。

  除此之外,在皇後那里,他看到了太子夫婦。在越貴妃那里,他看到了二皇子夫婦。每到一處,姬松都會小聲的提示他,於是顏惜寧對後宮的情況有了大致了解。

  皇後是太子姬楠的生母,她來自河東柳氏,柳氏名門望族出過五位皇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如今的太子妃即將成為第六位皇後。

  除了皇後之外,還有四位宮妃誕下了皇子。其中姬松的母妃已經不在了,剩下的三位宮妃分別是二皇子姬椋的母妃越貴妃和七皇子姬檀的母親嫻貴妃。

  讓顏惜寧印象最深刻的是五皇子姬榆的生母,其他生了皇子的妃嬪至少是貴妃級別的,而姬榆的生母竟然是個嬪。

  當顏惜寧問了這個問題之後,姬松似乎有些尷尬,但是他依然誠實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五皇子的生母曾經是越貴妃的婢女。有一日父皇喝多了寵幸了她,後來就有了五皇子。然而寧嬪身份低位,這些年一直不得寵。」

  顏惜寧唏噓不已:「後宮覆雜的人際關系真令人頭疼。」

  姬松沈聲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後宮里的明爭暗鬥你無法想象。」

  說完他擡眼看了看眼神清明的顏惜寧,若是顏惜寧入了後宮,憑他的性子可能活不了太久。就像……他的母妃那樣。

  一上午過去,顏惜寧至少見了十幾位後妃。他有些臉盲,尤其是各宮妃嬪們的服飾妝容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他感覺每個人都長得差不多。

  顏惜寧雙眼發直:「你知道我現在最佩服的是誰嗎?」

  姬松看著他的樣子哭笑不得:「誰?」

  顏惜寧顫抖著聲音說道:「你爹。」當今皇帝真乃神人,他能把這麼多女人聚集在一起,還能讓她們維持表面的和樂,這個男人深不可測。

  顏惜寧佩服的說道:「不愧是能當帝王的男人,厲害了。」他在各宮里面逗留了片刻就覺得腦仁子嗡嗡的,皇帝還要周旋在這麼多女人中間,已經不是厲害二字能形容的了。

  姬松輕笑道:「你若是當上帝王,你也會這樣。」

  顏惜寧正色道:「我不會,我這人不聰明哄不了那麼多人。我要是有心上人,我會一心一意對她好。」

  姬松手指在輪椅扶手上輕輕的敲了兩下,他反覆品味了之後反問道:「你說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顏惜寧一拍手:「啊,對,就是這個。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果能和一個人一起過到老,那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啊。雖然有分歧有爭吵,但是一想到有這麼一個人不管貧窮疾病都在我身邊,我會覺得好安心啊。」

  姬松雙耳滾燙,連帶著臉頰都紅起來了。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緩過神來:「時間不早了,我們去禦花園吧。」

  不知道是不是顏惜寧感覺出了問題,姬松說這話時語調溫柔得像是含了蜜糖,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還沒到禦花園,顏惜寧便聞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四月正是牡丹綻放的時節,禦花園中牡丹正當盛花期。皇後今日在園中大擺宴席邀請京中貴婦和後宮嬪妃前來賞花。姬椋他們正是因為這一年一度的牡丹花宴席才會入宮。

  在顏惜寧的印象里,禦花園應該是一座花團錦簇的小園子。然而等他走進了之後才發現,禦花園占地很大,其中竟然還有一座山。

  山上樓台巍峨百花齊放,山下湖水清澈波光粼粼。

  更神奇的是,後山處有一個天然泉眼在潺潺的往外冒水。巧手的匠人們掏空了山體,在泉眼和湖水間建了一個人工瀑布。

  若是正常人去禦花園,只要爬上幾十階台階就行了。而姬松他們要上去,只能從後山的小道迂回向上。不過後面的風景更加好,當顏惜寧他們順著湖面回廊進入禦花園時,就見白色的瀑布掛在了前方。

  回廊圍著瀑布建成了環形,瀑布下的湖水泛著浪花深不見底。還未靠近瀑布,顏惜寧就感覺到水汽迎面而來。這讓他混沌的大腦有了片刻清明:「啊,好想脫衣服啊。」

  姬松楞了一下,他擡頭看向顏惜寧時才明白他為什麼會說這話。他全程坐在輪椅上倒是不礙事,但是顏惜寧身著厚厚的朝服走了這麼長時間的路早已又熱又累,發冠下的頭發都開始淩亂。

  姬松有些不忍,但依然冷靜的吐出兩個字:「忍住。」這里不是容王府,不能想脫就脫。

  大約是覺得自己的聲音太無情,姬松安慰道:「上去之後就能休息了。」

  顏惜寧站在瀑布前掙紮著:「那我能在這里吹一會兒風嗎?」

  不等姬松說話,兩人就聽頭頂傳來了一聲‘噗通’聲,隨即驚呼聲想起:「殿下!來人啊!姬檀殿下落水啦!」

  兩人擡頭一看,只見一道身影在瀑布上掙紮了一下,隨後就順著水流跌入到了回廊環繞的水潭中。





第三十八章

  52.救人

  姬檀落水之後掙紮著想要冒出水面,然而小瀑布的水流雖然不是很急,卻足夠將一個孩子壓在水底無法動彈。姬檀在水中掙紮了幾下後力竭了,隨著水浪一擊,他的身軀不受控制得向下沈去。

  說時遲那時快,姬松只感覺一片陰影向他襲來。扭頭一看,一件熟悉的外袍向著他的頭臉籠罩過來。顏惜寧的氣息撲面而來,姬松下意識的伸手接住了這件袍子。

  當他剛將外袍從腦袋上拉下來,就見顏惜寧赤著足翻過了回廊外的扶手。顏惜寧身著白色的內衫,眼神堅定地看向姬檀沈默的方向。

  姬松剛想叫住他,就見顏惜寧的身形像魚一般紮進了水里。破水聲傳來,他舒展身姿快速地遊向了瀑布的方向。

  姬松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幽暗的眼神中有隱忍的火焰在燃燒。回廊附近有侍衛值守,雖然他們離得比較遠,可是跑來也用不了多久。顏惜寧脫得倒是快,跳得也快,只是和他商量了嗎?

  此時山上的貴妃娘娘們呼天搶地的奔了下來:「七皇子——」「檀兒——」後宮侍衛和仆役驚慌失措:「救人啊——」

  瀑布水流向下,越是靠近越發感覺到了水的阻力。此時水面上只有泛白的浪花,已經看不到姬檀的身影了,顏惜寧深吸一口氣後猛地閉氣向著水中潛去。

  姬松緊緊的握著顏惜寧的衣衫,不知不覺中手心中已經攢出了汗珠。此時耳邊傳來了平遠帝的聲音:「水里的是誰?一定要救回朕的皇兒!」

  驚慌失措的妃子們面面相覷,她們下來的時候就見水中有人在營救七皇子了,但是營救的人是誰卻沒人看清。

  此時只聽姬松開口了,他聲音帶著隱約的顫抖:「是阿寧,正在救七皇弟的是容王妃顏惜寧。」

  水下一片湖南,下潛一兩米後,雙耳已經聽不到水面上的聲音了。他能感覺到瀑布水流下壓的巨大力道,這時候他就納悶了,明明就是個小水潭,水下為什麼會這麼深這麼大?

  下水之前,他身體挺熱,可這會兒水流快速帶走了他的體溫。顏惜寧頭皮陣陣發麻,就在他想要上浮換氣時,他突然看到水下出現了一團瘦小的身影。

  沒錯了,是姬檀。姬檀已經喝了一肚子的水,這會兒不再掙紮了,他雙手無力的伸向上方。

  人在溺水狀態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出於安全考慮顏惜寧遊到了姬檀身後。

  他一把揪著姬檀的後領,腳下一發力便帶著姬檀向水面浮去。姬檀雖是個孩子,可提在手中也沈甸甸。加上顏惜寧剛剛沒來得及換氣,他還沒浮上水面就覺得肺部憋得難受了。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時,他終於破水而出。一出水面,快要憋爆的肺終於能大口呼吸了。喘了幾口氣後,他從後背抱住了姬檀,讓姬檀的頭靠在了肩膀上,讓他的臉露出了水面。

  回廊處擠滿了人,吵鬧聲不絕於耳。然而岸上越是吵鬧,顏惜寧越是冷靜。他仔細的環視著周圍找尋能上岸的地方,姬檀死沈,他的內衫吸飽了水,再不上岸他的力氣也要用光了。

  突然間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根竹竿,顏惜寧二話不說就握住了這根竹竿。

  此時遊來的侍衛們終於到了他身邊,顏惜寧拒絕了他們的幫助:「快帶孩子上岸。」姬檀已經失去意識了,若不及時救治,可能會留下後遺癥。

  好在侍衛們分得清輕重緩急,他們終於從他身上將姬檀拖走。顏惜寧身體一輕,身體都松快了一些。他的目光順著竹竿上擡,他倒是要看看是哪位好心人幫……

  擡頭一看,只見竹竿另一頭正在姬松手里。姬松面色嚴肅,看著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顏惜寧剛剛揚起的笑意又憋回去了,糟糕,姬松好像生氣了。

  碼頭附近鬧成一片,姬檀的生母嫻貴妃哭天搶地都快厥過去了,後宮妃嬪們花容失色驚慌失措,禦醫們提著小藥箱匆匆趕來……

  而顏惜寧卻慫慫的扯著扯著竹竿從人比較少的碼頭邊緣上了岸,他一身濕透,衣袍正淅淅瀝瀝往下滴水。整個人就這麼披頭散發的站在姬松面前。

  姬松抿著唇上下打量著顏惜寧,眼中的情緒變化莫測。他深吸一口氣後平靜問道:「受傷了嗎?」

  顏惜寧笑著搖搖頭,看來姬松氣得不是很嚴重。有了一點陽光就燦爛的顏惜寧傻乎乎的笑了:「沒受傷。」

  姬松似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然而看到顏惜寧落湯雞的樣子,他將他的外袍和鞋子遞了過去:「先穿上,別著涼。」

  顏惜寧也不推脫,他接過衣袍正準備將濕漉漉的內衫脫了。可是手指剛碰到腰帶,就聽到姬松咬牙的聲音傳來:「這里有這麼多妃嬪,你確定你要在這里脫衣服?」

  顏惜寧:……

  是哦,差點就得了一個禦前失儀的罪名了。

  不過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們,嫻貴妃哭得花容失色。她撲過來又哭又笑地握住了顏惜寧的手,就差給他跪下了:「謝謝,謝謝。」

  顏惜寧這時才注意到,禦醫們已經救回了姬檀。他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了:「貴妃娘娘不用客氣,七皇子沒事就好。」

  禦花園中有個醉花軒,平日只有皇後和皇帝在此歇息,然而今天醉花軒為容王夫婦敞開了。醉花軒的窗戶打開,正對著開得熱鬧的禦花園。春風帶著濃郁的花香入室,熏得人昏昏欲睡。

  姬松正靠在窗邊賞花,聽著屏風後方傳來的水聲,他的耳尖微微有些發燙。此時只要微微側目,就能看見顏惜寧在屏風後沐浴。微微透明的屏風上繡著大片大片的牡丹,屏風後方顏惜寧的身影若影若現。

  此時顏惜寧正開心的趴在浴桶上同姬松說話:「沒想到我們兩還能救下小七,真好。」

  姬松無奈的糾正道:「是七皇子,還有,救人的是你。」

  顏惜寧隨意道:「都一樣。」

  姬松本來不想在皇後的地盤上多說什麼,但是看到顏惜寧一副嘚瑟得快要上天的樣子,他終究還是沒忍住:「下次不可這麼冒失。」

  也怪他大意,看到顏惜寧被宮中禮法壓得喘不過氣來,想到禦花園後山僻靜又安全,於是他特意屏退了隨行的侍從想讓顏惜寧喘口氣。若是早知道會遇到姬檀落水這事,他一定會帶上十幾個隨從。

  顏惜寧楞了一下後知道姬松對他救人這事還是有點意見的,頓了頓之後他檢討道:「我知道這次是我冒失了,只想著快一些下水救人。我答應你,以後做事三思而後行。」

  姬松的唇角這才放松下來:「嗯。」

  浴桶外已經準備了新的衣衫,顏惜寧神清氣爽的穿上了柔軟華麗的衣衫:「沒想到宮里竟然有我能穿的衣衫。」

  姬松不緊不慢道:「宮中皇子王孫總有一兩個與你身形相仿。」

  等顏惜寧準備束發時,他才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哎呀,我的發冠丟了。」

  那個發冠挺貴的,一定是救人的時候落進水潭里了。他遺憾道:「早知道我就提前拆下來了。」

  姬松本來不想笑,可是聽到這話之後他樂了:「情況緊急,你救人前能想到脫下衣衫鞋襪,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了。」

  顏惜寧解釋道:「啊,我脫衣衫和鞋襪不是因為它們貴重,而是吸了水的袍子會影響我救人。如果不及時脫掉,很有可能我也會上不來。」

  姬松訝然:「竟然這樣?」

  顏惜寧解釋道:「是的,除此之外,人在溺水時要從後面救,如果從身前救,很有可能會被溺水的人抱住手腳一同溺亡。」

  姬松詫異道:「怎會如此?明明是在救他不是麼?被救的人怎麼會抱住施救人的身體?」

  顏惜寧正色道:「這是求生的本能,快淹死的人根本不會有理智,只會靠本能驅使。不然怎麼會有救命稻草這一說呢。」

  正在此時,房門被輕輕敲響了:「啟稟容王殿下,王妃娘娘,奴婢奉皇後娘娘旨意給王妃娘娘送發冠。」

  皇後娘娘心細如塵,顏惜寧發冠遺失都被她發現了。這不她送來了一個精巧的金冠,比顏惜寧先前那個看著更加貴重。

  顏惜寧捧著發冠驚嘆不已:「這,太貴重了吧?」

  姬松微笑頷首:「收下吧。」皇後協理六宮,若是今天姬檀真出了什麼事,她難辭其咎。一頂金冠和皇後威嚴相比算不上什麼。

  顏惜寧細細看著金冠:「真精致啊。」

  他只在博物館見過這麼華麗的發冠,原來金子可以抽成絲打造出這麼覆雜又輕巧的東西,楚遼工匠的手藝真是太高超了。

  發冠雖美,但是怎麼把它戴上去是個難題。顏惜寧在現代時一頭短發,沒想到了楚遼竟然要開始打理頭發。然而他水平有限,平時紮個馬尾已經是極限了。讓他在頭頂挽個發髻,還要恰到好處的帶上發冠,著實為難他了。

  看到顏惜寧手忙腳亂的折騰他的頭發,姬松的唇角微微上揚。眼見顏惜寧將自己的頭發折騰成了雞窩,姬松忍不住開口了:「我來幫你。」

  顏惜寧開心極了,他連忙搬了個小矮凳坐在了姬松面前:「謝謝容川。」

  顏惜寧的頭發又濃又密又順滑,摸在手中像絲綢一般涼涼的。姬松的手指穿過他的長發,細密的梳子將柔順的長發整齊的梳攏。

  窗外微風陣陣,屋內安靜得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和衣衫婆娑的聲音。時間在這一刻被拉長,空氣中的花香變得甜膩又醉人。難怪此處叫醉花軒,花沒醉,人已醉。

  在頭頂挽了一個圓圓的發髻之後,姬松撿起金冠認真的給顏惜寧戴上:「好了。」

  顏惜寧伸手摸了摸端正的發冠,他笑著給姬松豎起了大拇指:「容川真厲害!」這手藝比容王府里面專門梳頭的仆役好多了啊。

  姬松慌亂的偏過頭:「時間差不多了,賞花宴該開始了。我們出去吧。」

  顏惜寧熟練的繞到姬松身後推動了輪椅:「走走,吃大餐去了。」

  53.姬檀

  宴會設在醉花軒外的亭台中,皇家亭台氣勢恢宏。亭台外是花團錦簇的禦花園,亭台內則擺了五張圓桌,京中貴婦和後宮妃嬪們已陸續入座。

  顏惜寧他們來時,每個人都在笑臉相迎,他們無比熱情,顏惜寧也擺出了燦爛的笑容應對他們。

  姬松見他笑得辛苦便低聲道:「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用笑,不用勉強。」

  不是姬松傲慢,而是在座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柄稱。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他們比誰都清楚。姬松最近風頭正盛,沒人選擇在這個時候觸他黴頭。再加上顏惜寧方才救了七皇子姬檀獲得了平遠帝的嘉獎,就算他們兩現在板著臉,也不會有人說他們一句不是。

  輪椅穿過亭台間的回廊時,顏惜寧突然看到了一個人。見到這人的瞬間,他的身體不由得僵硬了。

  姬松詫異的擡頭:「怎麼了?」

  順著顏惜寧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一個身量中等身材豐腴的婦人。婦人能出現在這里,必定是貴婦之流,看著她的穿著打扮,姬松大概猜出了這婦人的身份:「她是戶部尚書的妻子,你的嫡母?」

  顏惜寧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周身的麻痹漸漸散去,他微微皺起眉頭:「嗯。」

  原主對於嫡母的感覺很糟糕,在尚書府時,這位嫡母沒少折騰原主。原主離開這麼久,身體還殘留著對嫡母的怨憎。

  見顏惜寧面色不太好,姬松擡起手覆蓋上了他的手背:「不怕,她已經無法傷害你了。」

  姬松的這句話猛地撞到了顏惜寧心頭,一時間身體的異樣快速的散開。是啊,他現在是容王妃,現在該害怕的人不該是他,而是原主的嫡母。

  顏惜寧低笑:「是啊,她已經無法傷害我了。」

  姬松眼神一暗,他從來不曾關心他的王妃在家里時過得好不好。等今日回去之後,他要讓嚴柯他們好好查一查。

  根據位份姬松他們應該與其他皇子們同席,位置應該在姬椋與姬榆中間。然而當顏惜寧他們到達指定位置時,卻見白著臉的姬檀坐在了他們的位置上。

  看到顏惜寧他們,姬檀一咕嚕從位置上爬起來,他對著兩人行了個大禮:「小七感謝三哥三嫂救命之恩。」

  姬檀之所以落水,是因為他爬上了泉眼附近的假山玩耍,結果腳下一滑掉進了泉眼被沖下了小瀑布。掉進湖中時,姬楠覺得他完了,沒想到在快要失去意識之前,他竟然看到有人向他遊了過來。

  那人身著一身素衣,烏黑的長發在水中柔順的飄著,那一刻姬檀想到了志怪雜談中的水妖。隨後他身體一輕,整個人就被拉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又冷又疼的姬檀恍恍惚惚,他覺得這個懷抱和母妃的懷抱一樣溫暖。到了水妖的懷中,姬檀感覺到了安全,他很快失去了意識。

  等他清醒過來後才知道,救他上來的不是什麼水妖,而是他的三皇嫂顏惜寧。

  說真的,姬檀之前對顏惜寧印象不太好。

  上一次見面他甚至沒能看清這個三嫂的長相,後來聽說三皇兄遇刺,三嫂為了替三皇兄擋刀受了重傷。因為這事,一年一度的春獵就這樣倉促結束了。

  姬檀因此氣了好幾天,還在心里給顏惜寧記了一筆。沒想到這次他竟然被三皇嫂救了,姬楠心里的那點小生氣被感激取代。

  顏惜寧楞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姬檀是個人憎狗嫌的熊孩子,沒想到落了一下水,他突然就懂事了?

  這時姬檀從身上拽下了一個荷包,他雙手捧著送到了顏惜寧手中:「三嫂,若是沒有您,小七今天就沒命了。母妃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是小七喜歡的一些小玩意兒,都送給三嫂。」

  皇家的孩子都長得好,姬檀的容貌更是沒話說。當他又乖又軟的對顏惜寧說話時,顏惜寧心都軟了。誰能拒絕一個乖孩子呢?顏惜寧也不能。

  顏惜寧當然不能收了姬檀的小玩意,他謝絕道:「好意心領啦,只是君子不奪人所愛,小七喜歡的東西還是自己留著吧。只是小七得答應我,以後不能攀高,水火無情,很多災難都是瞬間的事。」

  姬檀雙眼亮晶晶的看著顏惜寧,正當姬楠想要打圓場的時候,姬檀做了一件出乎人意料的事。他上前一步抱住了顏惜寧的腰:「三嫂你真好!小七宣布今天開始你是我最喜歡的嫂嫂,我要和你天下第一好。」

  顏惜寧:……

  聽到姬檀放下豪言壯語,被姬檀霍霍得不輕的幾個皇子們笑出了聲。尤其是姬椋,他展開折扇遮住了臉嘰嘰咕咕:「和小七天下第一好啊~三弟妹你有福了!」

  姬檀挽著顏惜寧的胳膊,恨不得將整個身體掛在他身上:「三嫂你好漂亮哦,走走,小七請你吃好吃的。」





第三十九章

  54.蕈油面(上)

  自從在皇家圍場上吃過一次家宴之後,顏惜寧就對皇家聚餐沒什麼期待了。然而這次的宴會的菜色卻出乎他的意料,等宴席正式開始時,一道道造型精美的熱菜紛紛端上了桌。

  顏惜寧第一次看到了擺成了鳳凰形狀的烤鴨和雕成龍形的蘿卜,他激動得雙眼都放光了,這才是他心中的禦膳啊!

  然而皇室宴請,吃的不是菜,而是眼色,想要沈浸式的吃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皇上皇後說話時,大家都要將手里的筷子放下,若是這時有人不知死活夾了面前的菜,搞不好就多了一條禦前失儀的罪名。

  偏偏平遠帝和他的後宮妃嬪們一個比一個廢話多,這個剛說完,那個又開口了。顏惜寧就沒能舉起幾次筷子,他只能看著一道道幾乎沒怎麼動的菜肴在他面前飄過。

  最要命的是他身邊還坐著姬檀,姬檀仗著人小又深得聖上寵愛,他擠走了姬榆霸占了顏惜寧的一邊。每當上來一道菜色,姬檀便貼心的給顏惜寧夾上一筷子:「三嫂你吃這個。」

  顏惜寧欲哭無淚,姬檀為什麼這麼快就恢覆了?按照禦醫的說法,姬檀不是至少應該在床上躺個三天嗎?他被救起來的時候都失去意識了啊,為什麼現在還能幫自己夾菜?

  他多想懇求姬檀高擡貴手,讓他安安靜靜的吃一頓飯啊。然而平遠帝卻開懷大笑:「我們小七終於學會謙讓了。」

  顏惜寧差點哭出聲,姬檀哪里是謙讓,他分明是恩將仇報啊。每當他給自己夾一筷子菜,都會有嬪妃發現。然後誇獎姬檀和顏惜寧的聲音就出現了,顏惜寧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在眾人面前被淩遲了一遍又一遍。

  姬檀絲毫沒有感覺不好意思,他大大方方的對平遠帝提要求:「父皇,以後我可以找三哥三嫂玩耍嗎?」

  話音一落,姬椋悄聲對姬松耳語:「為兄友情提醒,趕緊拒絕,不然煩死你。」

  姬松面不改色:「這事由不得我們做主。」

  平遠帝半百之年才得了姬檀,姬檀的出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滿足和喜悅,他像普通人家的父親一樣寵愛著自己的幺兒。所有的皇子公主中,只有姬檀敢對平遠帝提條件。當然,姬檀提出的條件只要不過分,平遠帝都會答應他。

  姬椋眼神微微暗淡:「也是,你我沒生到好時候。」

  果然平遠帝笑了:「你三哥公務繁忙怕是沒空理你,不過若是他們允許,你想去便去吧。只是不要太鬧騰。」

  姬檀乖乖的發誓:「我一定不打擾三哥,父皇你真好,小七最喜歡你了。」

  平遠帝笑得更開心了:「小七的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朕這麼多皇子屬你嘴最甜。」

  顏惜寧痛不欲生,以後要是再有皇家宴席,他得拿出背包,在里面塞滿了零食。他算是看明白了,想要在皇宮里面吃飽,幾乎不可能。

  賞花宴一直持續到午時末,好不容易熬到能回去的點,顏惜寧已經餓得不太想說話了。宴席上的菜幾乎沒怎麼動,平遠帝將這些菜賞賜給了來參加賞花宴的貴婦們。

  顏惜寧得到的賞賜格外的多,聖上皇後還有嫻貴妃為了感謝他救了姬檀,手筆一個比一個大。至於他們送了什麼,顏惜寧根本不在意。此刻他只想回容王府,給自己下一碗面條吃。

  往神武門走去的路上,顏惜寧腳步虛浮。姬松有些不忍:「讓我自己來吧。」

  顏惜寧恍惚的抓著輪椅的後背:「不行……」

  要是松開姬松的輪椅後背,他就沒有能支撐身體的東西了。勝利就在前方,只要回到馬車上,他就解放了。

  即便人已經快恍惚了,顏惜寧腳下依然生風輪椅推得飛快。姬松關切道:「你走慢些,別摔了。」

  眼看容王府的馬車近在眼前,顏惜寧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姬檀的聲音:「三——嫂——」

  顏惜寧腳下一頓,他狐疑的轉過了頭,只見姬檀身後跟著一大群嬤嬤和婢女正快步跑來。他小臉煞白跑得氣喘籲籲:「三嫂,你什麼時候有空啊?明天還是後天?」

  顏惜寧楞了一下,看著姬檀眼中的期待,一時間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我……每天都有空。」

  說完這話後,他下意識的看向了姬松。他是不是給姬松惹麻煩了,姬檀若是去了容王府,是不是會給姬松帶來不便?

  姬松看到了顏惜寧忐忑的目光,他溫聲對姬檀說道:「若你想來容王府,得答應皇兄幾件事。」

  姬檀期待地挺直了腰板:「皇兄請講。」

  姬松道:「第一,你皇嫂雖然不像皇兄這般忙公務,但是府內的雜事也多。若是你來王府,要以皇嫂的事情為重,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這點你可答應?」

  姬檀連連點頭:「答應。」

  姬松道:「入了王府之後得守王府規矩,不能上躥下跳,不能高聲喧嘩,更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這點可答應?」

  姬檀滿口答應:「好。」

  姬松微微頷首,隨後說了第三點要求:「皇子五歲啟蒙,你如今已到啟蒙年紀,若想要去王府,太傅留的課業你得寫完。」

  姬檀面色一苦,隨即他眼珠子一轉:「那皇兄,若是我遇到不會的問題能不能請教您和三嫂?」

  姬松剛想拒絕,就聽姬檀認真道:「常聽太傅說,皇兄文武雙全,小七一直傾慕三皇兄,想著若是有一天能向您請教該多好。」

  顏惜寧終於明白平遠帝為什麼會對姬檀毫無抵抗力了,遇到這麼可愛還這麼會說話的寶貝,誰能拒絕得了?

  姬松思忖片刻後放松了要求:「可以將課業帶去容王府。」

  姬檀綻開了大大的笑容:「皇兄說的三點要求,小七都記下了。謝謝皇兄,謝謝三嫂!」

  看著姬檀心滿意足離開的背影,顏惜寧唏噓道:「皇家的孩子一定很寂寞。」

  尤其是姬檀,雖然有皇上寵愛,但是宮中沒有年齡相仿的孩子,他的童年終究少了玩伴。

  姬松垂下眼簾:「嗯。」

  頓了頓之後他溫聲道:「走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顏惜寧又活過來了:「容川你太好了,咱快走吧。」

  馬車咕嚕嚕的行走著,顏惜寧感覺他們前進的方向似乎不是容王府。他掀開了簾子看了看,只見馬車前行到了一個三岔路口,路口附近有京都最好的酒樓迎賓樓。

  顏惜寧訝然:「哎呀,迎賓樓呀。」

  迎賓樓位於京中最繁華的街道上,對面便是星月湖,站在樓上一看,星月湖的美景都被收入眼中。因此城中的文人雅士宴請賓客時格外偏愛迎賓樓。

  原主也曾經來過這里,當然他不是主角,只是用來襯托主角的綠葉。

  看到迎賓樓,顏惜寧下意識的看向了姬松:「我們要在迎賓樓吃飯嗎?」

  姬松微微一笑:「你想去嗎?」

  顏惜寧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了了不了。」

  迎賓樓的飯菜出了名的貴,雖說是姬松請客,可也沒必要做冤大頭。再說了迎賓樓里面達官貴人太多,隨便丟一塊磚頭都會砸到皇親國戚,顏惜寧只想清清靜靜吃一頓飯,實在不想橫生波折了。

  姬松眼底帶著溫柔的笑意:「馬上就到了。」

  馬車溜溜達達過了迎賓樓,沒多久便拐向了路邊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車停穩之後嚴柯揚聲道:「主子,到了。老葛,準備了。」

  顏惜寧從馬車上下來,他發現這是一條死巷子,巷子盡頭是一堵高墻。巷子中的人家十有八九都關著門看著異常冷清,但就是在這樣一條冷清的巷子里,有一個小面攤。

  擺攤子的是個身材矮小的漢子,他膚色黝黑面相有些兇悍。小面攤子上只有一口滾沸的湯鍋,湯鍋旁邊擺放著一些澆頭和調味料。面攤旁邊放著兩張小方桌,一股面湯味彌漫在空氣中,聞著倒是挺香。

  看到顏惜寧他們,漢子蹣跚著從面攤後挪了出來。顏惜寧定睛一看後眼露驚訝,面攤主人竟然沒有雙腿,難怪他看著比一般人矮小。

  看到姬松,面攤主人虎目含淚,他行了個禮聲音哽咽:「王爺!」

  姬松微笑道:「今日只有食客,來兩碗面。」

  面攤主人連連點頭,他挪向了面攤後方:「王爺和王妃請坐,面條這就來了。」

  顏惜寧心中有很多疑問,可他不是刨根問底的性格,姬松既然帶他來吃面,他好好吃面就行了。等他將姬松推到小桌旁邊坐定後,姬松卻開口了:「你不想問點什麼嗎?」

  顏惜寧雙眼在面攤上掃了一眼:「他在這里擺攤生意能好嗎?」

  話音一落,不止姬松笑了,連嚴柯和面攤主人也笑了。面攤主人笑道:「王妃有所不知,一般屬下會在迎賓樓門口擺攤,但如今已經過了飯點,加上得知王爺要來吃飯,屬下特意選了這條巷子。」

  顏惜寧敏銳的捕捉到了「屬下」二字,他驚訝的挑眉:「難道你也是……」

  面攤漢子放下了手中的長筷和笊籬,他對顏惜寧行了個大禮:「原熾翎軍前鋒營參將葛敬忠拜見王妃。」

  姬松緩聲道:「老葛在戰場失去了腿,他老家已經沒人了。我便將他安在容王府附近,他煮面手藝好,靠著這門手藝也能討個生活。」

  葛敬忠爽朗的笑了:「手藝也就一般般,多虧了兄弟們平時關照,屬下才能在京都活下來。若說手藝,王妃的手藝才好,您在院子里面煮飯時,那個香味太棒了!」

  顏惜寧一臉懵逼:「我在院子里面煮飯你能聞到?」

  嚴柯指了指巷子盡頭的那堵高墻:「王妃沒認出來吧?高墻後方就是您的聞樟苑。」

  顏惜寧:!!!

  55.蕈油面(下)

  顏惜寧從沒想過容王府會和迎賓樓離得這麼近,更沒想過聞樟苑的高墻外竟然還有這麼一番景象。一時間他傻乎乎的盯著姬松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一直以為他被關在聞樟苑無人問津,原來聞樟苑內外有這麼多人關注著他?一想到這點,顏惜寧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好在這時面條出鍋了,葛敬忠拖長聲音:「蕈油面來啦——」

  嚴柯幫著葛敬忠將面條端到了顏惜寧和姬松面前,看到面條的瞬間,顏惜寧所有的感覺只剩下了饞和餓。

  海碗中盛著滿滿一大碗面條,面條只比發絲粗了一些,它們柔順的浸在了紅潤的湯汁中。湯面上飄著一層淺淺的油花,油花上堆著一勺不知名的蘑菇。蘑菇上蓋著一大塊油亮的紅燒肉,紅燒肉上點綴著翠綠的蔥花。

  一股獨特的香味迎面而來,顏惜寧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好香哦。」

  姬松遞過一雙筷子:「吃吧。」

  葛敬忠在竈台後面繼續煮起了面條,他笑道:「這是京郊松林里面長的香蕈,只有春秋才有,味道獨特。今早運氣好,遇到了賣香蕈的人,屬下把那挑子香蕈都包圓了熬成了蕈油。沒想到蕈油剛熬好,就接到了嚴兄弟的口信,說王爺和王妃要來吃面條。怎麼樣?味道還好嗎?」

  顏惜寧迫不及待的挑起面條塞到口中,纖細的面條出乎意料的勁道彈牙。紅湯由普通的醬油加面湯沖成,口感稍稍有點鹹,但是面條緩解了鹹味,吃起來倒是恰到好處。

  面條中有一股淡淡的菌菇味,這應該就是香蕈的味道。顏惜寧夾起一塊香蕈塞入口中,菌菇的香味更加濃郁。香蕈口感不似普通菌菇那樣脆嫩,相反它還挺有嚼勁,細細一嚼還能品出一股松香。

  想必這和香蕈生長的環境有關,葛敬忠不是說香蕈長在松林里面嗎?顏惜寧只知道松林里面容易出松茸。

  可是香蕈又不是顏惜寧認識的松茸,他夾起一朵完整的香蕈細細的看著。筷子尖上的香蕈像是一把展開的小傘,經過油鍋的香蕈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變成了好看的棕褐色,確實不是他認識的松茸。

  姬松一擡頭:「嗯?怎麼了?」

  顏惜寧疑惑的看向姬松:「什麼怎麼了?」

  姬松道:「你喚我名字了。」

  顏惜寧這才反應過來,他剛剛看香蕈的時候說了一句:「不是松茸。」所以姬松以為自己在喚他名字?

  顏惜寧差點笑出聲來,他試探性的喚道:「松茸?」

  姬松不明所以的擡頭:「嗯?」

  顏惜寧沒崩住,他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姬松茸?」

  姬松一邊嚼著香蕈一邊無奈的看向顏惜寧:「嗯。你在笑什麼?」

  顏惜寧笑著擦擦淚:「沒,沒什麼。」要是讓姬松知道他和蘑菇重名了,指不定會成什麼樣。

  此時嚴柯他們也捧住了面碗,他們蹲在路邊挑著面條往嘴里塞:「老葛,蕈油不錯,一會兒讓我們帶走一些唄。」

  葛敬忠揚起湯勺:「行啊。」

  顏惜寧一會兒就吃了大半碗面條,這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腸胃熨帖了許多。這時候他才夾起了蓋在面條上的紅燒肉。與其說這是紅燒肉,不如說是大肉。這塊肉有兩寸長一指厚四指寬,一眼看去能看到層層交織的肥肉和瘦肉。

  然而咬了一口肉後,顏惜寧差點沒吐出來。雖然老葛調味得不錯,可是這肉有一股腥臊味,怎麼都壓不下去。

  可惜了,明明是這麼好的一塊肉,怎麼會有這股味道?顏惜寧問道:「老葛,你今天買肉的時候是不是被人坑了?是不是買到母豬肉了?」

  這股壓不下去的騷味顯然來自沒有閹割的豬。

  葛敬忠有些驚訝:「王妃您還能吃出豬的公母哪?好厲害。不過往常我都是在這家買肉,今天的豬肉有什麼問題嗎?」

  嚴柯他們倒是知道顏惜寧說的是什麼:「王妃平時吃的豬肉是未成年小豬身上的肉,老葛買的是成年豬的肉。王妃是不是吃不慣這個味道?」

  姬松將顏惜寧碗中的肉片夾到了自己碗里:「我吃吧。」

  顏惜寧這時候反應過來了:「未成年的豬和成年的豬口感差別這麼大的嗎?」不,不對,這口感明顯就是沒有閹割過。

  顏惜寧疑惑道:「難道楚遼人養的豬不閹割嗎?」

  嚴柯他們目瞪口呆的看向了顏惜寧,他們沒有聽錯吧?剛剛王妃說了閹割,是他們理解的閹割嗎?

  姬松幽幽的說道:「豬做錯了什麼?要被吃肉還要被閹割?」

  顏惜寧哭笑不得:「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飼養的小豬如果在小時候就被閹割了,長得更大肉更多,而且肉里面的騷味也會減少很多。」

  姬松對著碗中的肉塊思索了一陣,隨後他擡起頭認真問道:「怎麼閹割?」

  顏惜寧困擾的撓撓頭:「這……」他小時候見過獸醫到村子里面來閹割小豬,可是具體要怎麼閹割,他就不知道了。

  姬松看出了顏惜寧的糾結,他緩聲道:「先吃飯吧,這事以後再說。」

  顏惜寧美滋滋的捧起了碗,他三兩口將碗里的面條吃了,然後舉起碗對著葛敬忠:「老葛,我能再添點面嗎?」

  蕈油面太香了,回頭他要問老葛怎麼熬蕈油,有機會他也熬一些。不管煮面條還是拌飯,味道應該都不錯。

  葛敬忠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線:「好嘞!」





第四十章

  56.夜雨

  今天的天氣異常悶熱,老天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大雨。在這種悶熱的環境里吃面條,每個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尤其是顏惜寧,他特別容易出汗,幾口面條下去,他的額頭已經掛上了汗珠。

  見顏惜寧忙不疊地擦汗,姬松輕笑道:「這里不是皇宮,熱了就脫吧。」

  聽姬松說完這話,顏惜寧二話不說解開了腰帶。他利落的扒下外衫,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啊,好涼快。」

  看到顏惜寧這麼豪放,葛敬忠挪到了嚴柯身邊悄聲說:「咱王妃真不錯,對咱胃口。」

  嚴柯頭也不擡:「那當然,我這雙眼睛看人準著呢。第一眼看到王妃,我就知道他與眾不同。」

  顏惜寧是個吃面不太愛喝湯的人,但是這一次的面湯被他全部喝掉了。一是因為他餓壞了,二是因為蕈油面湯實在鮮美。那醇香厚重的口感,比吃肉都滿足。

  連吃了兩碗面條後,他才心滿意足的放下了碗筷:「好吃。我好久沒吃到這麼細的面了,手藝真好。」

  葛敬忠笑容滿面,他謙虛的說道:「當初在熾翎軍的時候,屬下有個同伴非常會做面食,他做的面食那個味道才好。可惜屬下只跟他學了一點,若是能全部學會味道會更好。王妃若是不嫌棄,將來想要吃面條,直接讓嚴兄弟他們遞個口信給屬下就成了。」

  顏惜寧不好意思道:「這怎麼行呢?」

  葛敬忠爽快的笑道:「這有什麼不行的?王妃能將菜譜傳給屬下,屬下感激還來不及。」

  顏惜寧楞了一下,什麼菜譜?

  葛敬忠嘿嘿笑了:「您看,碗里的紅燒肉就是根據您的方子做的。您可不知道啊,自從有了大肉面,屬下的面攤生意特別好。這多虧了您啊!」

  顏惜寧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這個啊。」

  姬松此時才放下了面碗,他擦擦唇角:「我擅自將你的方子給了老葛一份,你不介意吧?」

  顏惜寧毫不在意:「美味值得分享。」更何況他也是從現代學到的菜譜,不算他個人獨創。

  吃過面條之後,顏惜寧心滿意足地提著一大包細面和一罐子蕈油登上了回家的馬車。

  容王府橫跨了好幾條街,圍著王府走一圈得半個時辰。正當下午時分,此時正是街上人最少的時候。馬車噠噠的順著星月湖一側繞向王府大門,顏惜寧掀開簾子好奇的看著周圍的風景。

  當馬車行過一座石橋時,他來到了一條氣派的長街上,長街兩側分別是六部的專屬衙門,工部也在其中。顏惜寧驚訝:「哎呀,原來工部衙門就在容王府附近啊?」

  姬松應了一聲:「過了這條街就是容王府。」

  顏惜寧留意了一下從工部衙門到容王府大門的距離,結果他發現,只要姬松願意,他可以在十分鐘之內趕到工部。

  想到曾經他上下班需要公交轉地鐵單程一個半小時才能到公司,顏惜寧流下了羨慕的眼淚。投胎真是一門學問,同樣是做社畜,姬松劃水找的單位都另無數人羨慕到眼紅。

  進宮比跑五公里都累,顏惜寧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一回到聞樟苑,他就撲倒在床上:「我好困啊松松,我先睡一覺……」

  姬松提醒道:「脫了衣服再睡吧。」

  顏惜寧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嗯……」然後一動不動地趴著閉上了眼睛。

  姬松定睛一看,只見顏惜寧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姬松笑著搖搖頭,他滾著輪椅到了床邊,隨後牽起被子蓋在了顏惜寧身上:「睡吧。」

  顏惜寧這一覺睡了一下午,最後是被外頭刮風的聲音吵醒的,睜眼一看天色已經黑了。他猛地從床上彈起:「哎喲!」

  竟然睡了這麼長時間。原想著下午要做的事還沒做呢。他匆忙的拉開了房門,眼前頓時一亮——姬松正在燭光下批閱折子。

  姬松眼底有明顯的青黑,繃直的嘴角微微皺起的眉頭讓他頗有威嚴。顏惜寧縮了縮脖子,他躡手躡腳想從柱子後方繞出去。此時他聽到了姬松的聲音:「醒了?」

  顏惜寧訕訕的笑了:「嗯,一覺睡過頭了。你沒休息嗎?」

  姬松將批好的折子放在了桌角上:「我不累。」

  顏惜寧眉毛微微揚起,姬松明明掛著這麼大的兩個熊貓眼,他竟然還在嘴硬死扛。

  姬松淡淡提醒道:「快下雨了。」憋了一整天的老天爺終於發威了,此時屋外狂風呼嘯,院子里面的菜被吹得倒伏在地上。

  顏惜寧這才想起了正事:「我得去收拾收拾。」

  正當他準備出門時,白陶從門外探出了腦袋:「少爺,我已經收拾好了。」顏惜寧不在的時候,白陶做了很多事:「我收拾了院子,整理了菜地,還喂了小雞小鴨。」

  顏惜寧欣慰不已,他豎起大拇指:「做得好。」

  白陶這幾個月的變化很大,他從一個遇事只會哭的小慫包變成了顏惜寧得力的幫手。即便顏惜寧不在家,他也能將家里的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只是他實在沒什麼做菜天賦,從練習做飯至今已經打破了好幾口鍋,因此只要顏惜寧在家,白陶都會遠離竈台。

  顏惜寧笑著擼起袖子:「松松,晚上如果繼續吃蕈油面你介意嗎?」顏惜寧做飯的原則就是有什麼吃什麼,正好得了蕈油,他想嘗試著能不能調配出更加鮮美的蕈油面出來。

  姬松果然沒有意見:「好。」

  顏惜寧愉快的哼著小調邁出了門檻,他快步走進廚房:「白陶,今天我得了一樣好東西,一會兒讓你嘗嘗。」

  廚房中響起了鍋碗瓢盆相碰和說話的聲音,這場面在聞樟苑每天都在上演。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時刻,卻讓姬松放緩了批閱折子的動作。他身軀後靠在椅背上,眼中有他自己都沒發覺的輕松。

  顏惜寧調的蕈油面味道比老葛調的還要好, 湯頭不鹹不淡,蕈油的味道無比鮮明。他還在蕈油面上扣了兩個金燦燦的荷包蛋,加了幾根碧綠的萵菜葉。

  蕈油面色香味俱全,讓忙碌了一下午的姬松食欲大開。

  看到姬松大口的吃著面條,顏惜寧有些遺憾:「不知道老葛說的松林在哪里,要是能去撿香蕈就好了,我還沒見過新鮮的香蕈呢。」

  姬松不緊不慢的嚼著面條:「想去嗎?」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有點想去,但是如果去不了也沒事。」

  姬松點點頭,他剛想說什麼,眼前突然一亮。一道強烈的閃電劃破長空,小院被照亮。

  顏惜寧連忙伸手捂住了耳朵,下一刻雷霆在頭頂炸裂。伴隨炸雷落下的是瓢潑的雨水,眨眼間,地面就濕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人說話的聲音都雨聲淹沒。

  瓦片被雨水砸得嘩嘩作響,屋檐上的水流如注,來不及傾瀉的雨水順著瓦片的縫隙往下滴落。自從顏惜寧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雨。

  兩人還沒來得及吃完面條,頭頂就開始漏雨了。豆大的雨滴落在桌子上啪啪作響砸得水滴四濺,顏惜寧擡頭看了看:「哦豁。」

  自從入住聞樟苑之後,他就擔心屋頂會漏水。雖說屋頂經過嚴柯他們翻修,但是他們不是專業瓦匠,屋頂能堅持到這場大雨落下才漏雨,已經很不容易了。

  姬松沒想到王府中竟然還有漏水的房子,當他擡頭看向屋頂時,一滴水滴不偏不巧的落在了他的額頭上。顏惜寧隨手擦掉姬松腦門上的水滴,他起身推著輪椅挪了個位置:「這里好像不漏雨,你快吃。」

  姬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顏惜寧擦他腦門的動作和摸小松腦袋的動作一模一樣。

  顏惜寧隨手取了個木盆放在了桌子上接住滴落的雨水:「你先吃著,我去看看房間里面有沒有漏雨的地方。」

  姬松眼見顏惜寧抱著廚房里空置的鍋碗瓢盆走向了房間的方向,他放下了碗,跟著顏惜寧的腳步來到了大廳中。

  大廳里出現了好幾處落水點,有的在柱子旁,有的在椅子上,還有一處竟然在姬松的案桌上。漏雨比較嚴重的地方被顏惜寧放上了能接水的容器,不太嚴重的地方就任由雨水滴答。

  水滴落在不同材質的容器中發出奇妙的聲響,顏惜寧在屋內轉了好幾圈,從廚房抱的鍋碗每一只都派上了用場。

  姬松從沒見過這幅場面,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屋內巡視了幾遍後,顏惜寧樂觀地拍拍手:「應該沒有疏漏了吧?」

  然而再三檢查之下,還是有疏漏之處。雨水落在被子上沒聲音,等顏惜寧發現的時候,錦榻上的被子已經濕了一大片。

  顏惜寧心虛極了,剛剛他只注意看自己的床上方有沒有漏雨,竟然沒認真檢查錦榻。思考一陣後,顏惜寧心虛的看向了姬松:「要不……今天晚上你和我擠一擠?」

  姬松身體僵住了,他扭頭看向打濕的被子,雙耳微微發燙。

  顏惜寧拍著胸脯發誓:「你放心,我睡覺很規矩的,咱兩一人一半床,我保證不越雷池半步。」

  姬松想到了皇家獵場那一次顏惜寧整個人都纏上來的場面,他耳朵更燙了:「嗯。」

  57.按摩

  姬松睡前會用藥熱敷雙腿,此時他剛熱敷完,身上帶著濃郁的藥香。這個季節溫度已經升高了,他雙腿上卻依然覆蓋著厚厚的毯子。

  他掀開厚厚的毯子,隨後將毯子折疊好放在枕邊,再熟練的將自己挪到了床上。當他上床時,顏惜寧看到他雙腳泡得通紅,薄薄的褻褲已經被腿上的汗珠打濕。

  姬松在床上坐定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用被子蓋住了雙腿,顏惜寧沒忍住:「松松,你不熱嗎?你褲子都被汗水打濕了,還是禦醫說必須要讓雙腿保持……溫暖?」

  姬松眼神微微有些暗淡,他唇角繃直:「沒有。」

  顏惜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原主大婚的那一日正是因為想要掀開姬松雙腿上的毯子才被他丟到了聞樟苑。他恍然大悟,原來姬松是害怕將自己的雙腿暴露在不信任的人面前。對於一個尊貴的皇子而言,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不堪。

  意識到這點後,他寬慰道:「容川,萬事萬物都有適合生長的溫度,溫度過高或者過低對身體的康覆都不是很有利。你掀開被子透透氣吧,我扭過頭,保證不看你。」

  說著顏惜寧背過身去,他催促著姬松:「快透透氣吧。」

  姬松眼中有遲疑和猶豫,可是看到顏惜寧的背影,想到他關切的語調,他還是掀開了被子。

  過了一陣後,姬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了,你可以轉身了。」

  顏惜寧一轉身,只見姬松的雙腿袒露在眼前。寬大的褻褲下,筆直修長的雙腿輪廓隱約可見。姬松垂著眼簾看向自己的雙腿:「我是不是很怪異?」

  顏惜寧笑道:「說什麼呢,這不是挺好的嗎?」

  姬松嘲諷的勾了勾嘴角:「……站不起來了。」

  顏惜寧安慰道:「沒事啦,等找到嚴柯說的那個江湖高手,你就能站起來了。在找到高手之前,你不能放棄希望。對了,腿部的肌肉得經常按摩,不然會萎縮。」

  說著顏惜寧坐在了床邊,他伸手搭在了姬松的小腿上。姬松身體一僵,沒等有反應,顏惜寧便擡起他的一條腿架在了自己的雙膝上。

  顏惜寧雙手揉捏著姬松小腿上的肌肉,雖然這些肌肉無法對他的揉捏有反應,但是他能感覺到這些肌肉有多強壯。

  顏惜寧認真的按摩著:「只要不放棄,總會有奇跡發生。」按著姬松的雙腿,他不由得想到了爸爸。

  爸爸最後那一段時間瘦成了一把骨頭,沒辦法站起來行走。可顏惜寧還是聽醫生的話,每天都會認真的給他擦拭身體,替他揉捏身上的肌肉。雖然知道自己在做無用功,可他還是想為爸爸多做一點事,讓他不要那麼痛苦。

  他的手法是自己看書看電視學的,還經過醫院護理科的護士長指點過。除了爸爸之外,姬松是第二個感受他手法的人。顏惜寧溫聲道:「力道如何?需要輕一點還是重一點?」

  姬松感受不到力道,事實上他的雙腿就像是兩根木頭,除了陰雨天會有綿密的疼,其他時候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是看著顏惜寧認真的動作,他覺得雙腿的酸疼正在遠去,他聲音沙啞:「這樣就行了。」

  他沒想到有一天有個人會毫不嫌棄的幫他按摩已經毫無知覺的腿,這人對自己一片赤誠,可自己卻對他滿是戒備。聽著屋里滴滴答答的漏雨聲,看著昏黃的燭光下俊秀的青年按摩自己的腿,姬松心頭像是有溫熱的水流淌過。

  屋外雨聲淅淅瀝瀝,屋內顏惜寧毫無知覺的打破了自己「不越雷池一步」的誓言。他八爪魚一樣抱著姬松,腦袋枕在姬松胳膊上呼呼大睡。睡到興起,他還伸出爪子在姬松胸口摸上兩下。

  姬松扭頭看著顏惜寧的睡顏,他伸出手將耷拉到顏惜寧臉頰上的鬢發挽到了他的耳後。確認顏惜寧已經睡熟,他低聲道:「好夢。」

  姬松閉上了雙眼,睡著之前最後一個念頭便是:明天要找人來修葺聞樟苑的屋頂,他不能讓顏惜寧在漏雨的房子里面繼續住下去了。

  然而等他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屋外傳來了狗叫聲和姬檀的驚呼聲:「嫂嫂,小松它會撿樹枝!」

  顏惜寧壓低的聲音傳來:「小七你聲音輕一些,你三哥還沒醒。」

  姬檀壓低了聲音:「哦~我知道了嫂嫂。」

  姬松收拾好自己出了院門時,只見顏惜寧蹲在碼頭旁邊清洗著什麼,姬檀在品梅園里和黃狗玩得正歡。姬松不由自主的滾著輪椅向顏惜寧的方向而去:「早上好。」

  看到姬松滾著輪椅到了小石橋附近,顏惜寧笑了:「早早早,小七吵醒你了嗎?你睡得怎麼樣?」

  姬松很久沒睡懶覺了,此刻他感覺全身說不出的舒坦:「嗯,睡得很好。你在殺雞?」

  顏惜寧手里提著一只半大的雞,他正在水中進行最後的清洗。他身旁的竹籃里還有兩只同樣大小的雞,聽姬松問這話,他遺憾道:「昨天風太大,雞窩頂給吹翻了,有三只雞被壓死了。」

  看著從小養大的雞慘遭不幸,白陶已經哭了一場了。顏惜寧倒是想得開,小雞崽們吃得好,雖然沒長大,但是也很有肉了。為了讓小雞們死得其所,趁著雞身上還有余溫,他便將雞放血拔毛,中午加菜。

  然而雞還沒處理好,姬檀就興沖沖的上門了。為了不影響姬松休息,顏惜寧只能帶他到品梅園中玩耍。品梅園與眾不同的風景讓姬檀玩性大發,來到聞樟苑沒多久,姬檀就快速的和小松還有白陶玩成了一片。

  看到姬松過來,姬檀快速跑來行了個禮。他臉上掛著瘋跑出來的汗珠,語氣中帶著難以平覆的激動:「三哥,我不是偷跑來的。今天休沐,我昨天晚上就將太傅留下的課業做完啦。我得到了父皇同意,這才來容王府的。」

  姬松微微頷首:「嗯,小七做得很好。」

  姬檀雙眼亮得不行:「三哥,你的府邸真好玩。」

  無論是在皇宮還是在其他皇子的府邸,不管他走到哪里,身後都會跟著嬤嬤和侍衛。他們只會小心翼翼的規勸姬檀,讓他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可是到了容王府,姬檀感覺自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聞樟苑沒有跟屁蟲一樣的侍衛和嬤嬤,三嫂也不會拘著他告訴他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他在這里看到了毛茸茸的黃狗,看到了活著的雞鴨鵝,還看到了無數掛著果子的果樹。

  姬檀眼中滿是幸福:「三哥,三嫂說一會兒給我做炸雞吃。」

  姬松唇角微微上挑:「吃吧。玩耍的時候要注意安全,三哥現在有些要緊的事情去處理。阿寧,我先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顏惜寧笑著揮揮手:「去吧,注意安全。一會兒炸雞做好了我給你留著。」半大的雞最鮮嫩,做成炸雞口感正好。

  姬松擺了擺手,輪椅還沒離開小石橋,姬檀的聲音便從後方傳了過來:「三嫂,我覺得你和三哥感情好好哦。我去二皇兄府里,二嫂和二哥說話時從來不笑,可是你和三哥說話的時候,兩個人都帶著笑呢。」

  姬松手一頓,皇家的孩子最會察言觀色,姬檀說他帶著笑?他下意識的擡手摸摸自己的嘴角,結果一摸之下他驚了,他的嘴角果然在上翹。

  不知不覺中,顏惜寧對他的影響已經這麼大了嗎?

  顏惜寧笑著攆走姬檀:「沒事做嗎?沒事的話幫三嫂一個忙,去把落到地上的青梅撿了,過一段時間做成脆梅給我們小七嘗嘗。」

  姬檀歡呼一聲:「好呀!」





第四十一章

  58.鹽酥雞(上)

  姬檀還是個孩子,若是按照常用的法子做炸雞,顏惜寧怕他被骨頭卡著。思考片刻後,他決定只取雞肉切塊,做成不用吐骨頭老少皆宜的鹽酥雞。

  顏惜寧將雞放在案板上熟練的去頭去尾,隨著刀身在雞身上劃拉,完整的雞快速地被拆成了帶皮的肉。帶血的雞骨被顏惜寧取出放在了一邊的大碗中,一會兒可以用雞骨煮個湯。

  正當他認真的拆第三只雞時,嚴柯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屬下一直覺得王妃可以去慎刑司或者大理寺任職。」

  顏惜寧唬了一跳,扭頭一看只見嚴柯對著案板上的雞肉嘖嘖稱奇:「這刀法,真利落。」

  顏惜寧立刻知道了嚴柯的來意,他笑道:「碗櫃里面有餅,自己拿。」一般情況下,嚴柯來廚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看看有麼有什麼美味的小點心。

  嚴柯果然麻溜的打開了櫃子,他心滿意足的從碗櫃中端出了一大盤韭菜餅。拿起一塊餅美美咬了一口後,嚴柯讚不絕口:「還是王妃做的東西好吃。」

  顏惜寧繼續拆雞:「你怎麼沒跟著你家王爺?」

  嚴柯道:「王爺在見工部官員,屬下不方便旁聽。對了王妃,之前王爺說您要跟著兄弟們學防身術,您還學嗎?」

  顏惜寧猛地轉身雙目灼灼:「真的可以嗎?」

  自從目睹嚴柯他們十八般武藝之後,顏惜寧做夢都想成為能飛檐走壁的高手。可從皇家圍場回來之後,姬松就變得特別忙,連帶著嚴柯他們這群侍衛也跟著忙碌起來,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

  如今嚴柯主動提起這事,顏惜寧全身的細胞都激動起來了:「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嚴柯擺擺手:「王妃先不著急,您讓屬下先吃一會兒。」他從起床之後忙碌到現在,一口飯都沒來得及吃,這塊兒快餓扁了。

  趁著嚴柯吃餅的時候,顏惜寧快速將雞肉切成了一口大小的塊放在了早就準備好的木盆中。他家的小雞死於非命,有些雞皮上還有淤青,看著不是很好看。

  嚴柯嫌棄道:「今天冷俊送來的雞怎麼這麼糟糕?這麼瘦小,身上還有淤青,該不是死雞吧?」

  顏惜寧被紮了一刀,他面無表情的掙紮著:「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嚴柯一楞:「什麼?」

  顏惜寧委屈的嘆了一口氣:「這不是冷管家送來的,這是我養的小雞。昨夜風雨大,雞窩頂被掀了,小雞被磚頭砸死了。我舍不得丟,就收拾出來了。」

  嚴柯咽下口中的餅,他認真的看了看盆里的雞:「屬下就說這雞骨骼清奇不是一般的雞,又脆又嫩一定很好吃。」

  顏惜寧:……

  萬萬沒想到嚴柯竟然還會拍馬屁。

  每次看顏惜寧腌制菜肴,嚴柯總是看得格外認真。只見顏惜寧往盆中加入了醬油、鹽、姜末、白糖,一大勺花椒粉和三小勺豆油後,嚴柯忍不住咋舌:「王妃,您放的調料好多,難怪做出來的東西好吃。」

  顏惜寧笑道:「眾口難調,你覺得好吃,別人不一定覺得好吃。說吧,你今天一個勁的在誇我,肯定有什麼想要說的。」

  嚴柯豎起大拇指:「不愧是王妃,這都被你發現了。王妃,麻辣螺螄還能再做一些不?兄弟們覺得那個帶勁過癮。」

  顏惜寧滿口答應:「當然可以,不過你們得幫忙剪螺螄。」

  嚴柯樂道:「好嘞王妃,晚點麻煩您幫忙再炒兩鍋,那個太好吃了。」

  隨著雞肉塊與調味料攪拌均勻,雞肉染上了醬色,雞皮上的淤青也看不出來了。

  這時嚴柯也吃完了:「走吧王妃,讓屬下先看看您的體能。」

  顏惜寧期待的跟著嚴柯的腳步來到了院中,按照嚴柯的意思跑跳一陣後,他在院中紮起了馬步。一開始他覺得並不困難,可是沒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已經搖搖晃晃,雙腿難受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嚴柯在顏惜寧的四肢肌肉和關節處揉捏了一陣,等站起來時他面露遺憾:「王妃過了習武的最好年紀,想要學到兄弟們這個程度怕是不可能了。不過屬下可以教您一些基本的防身技巧,將來您若是遇到匪徒,至少不會傻乎乎撲過去當沙袋被人揍。」

  顏惜寧雙腿直打哆嗦:「我什麼時候撲過去當沙袋了?」

  嚴柯尷尬的清清嗓子:「就……皇家獵場那一次,王妃撲過去擋住了主子的箭。主子怕誤傷了你,只能耐心的等機會。」

  姬松這樣的高手只要對方一有破綻就會迅速放箭,然而顏惜寧特別英勇的和歹人纏鬥在一起,他用自己的身體結結實實的擋住了刺客的要害部位。姬松投鼠忌器,只能焦急的等著顏惜寧力竭後刺客露出破綻。

  簡而言之,顏惜寧之所以被打得那麼慘,基本都是自找的。

  顏惜寧如遭雷擊:「日!」

  嚴柯趕緊安慰道:「沒事,王妃只要勤加苦練,將來自保不成問題。這段時間您先增加體能,屬下見您每天都會晨跑,這是個好習慣。今日開始,王妃每天要紮馬步,以增加下盤的力量。」

  習武之人下盤的力量非常重要,腳下無力很容易被敵人鉆空子。看著顏惜寧已經開始哆嗦的樣子,嚴柯委婉道:「循序漸進,一點點延長紮馬步的時間。王妃不是真正的練家子,不用將自己逼到極限。」

  顏惜寧悲憤道:「嚴侍衛,你想多了,我還沒開始逼,已經快到極限了。」他雙腿的肌肉僵硬得不成樣子,快支撐不住了。

  嚴柯怕傷顏惜寧的心,他鼓勵道:「王妃不用妄自菲薄,您的體能挺好的,能在熾翎軍的新兵里排上號呢。」

  顏惜寧:……

  此時姬檀抱著一小筐青梅興奮的跑上小橋:「嫂嫂,我在櫻桃樹下看到好大一只海東青,那也是你養的……嗎?」

  姬檀的聲音越來越弱,等他來到顏惜寧身邊時,小皇子已經不太敢說話了:「嫂嫂,你是在習武嗎?」

  皇子們從啟蒙開始便要文武兼修,別看小七年紀小,顏惜寧經歷的事情他也經歷過。

  顏惜寧面容猙獰咬牙切齒:「小七乖啊,一會兒就給你做炸雞。」

  嚴柯語重心長:「王妃,今日先到這里吧。一天成為不了高手,貴在堅持。」聞言顏惜寧雙腿一軟,要不是嚴柯拉得及時,他就得趴到地上去了。

  有姬檀在場,嚴柯不想多逗留,沒一會兒他就尋了個理由離開了聞樟苑,走的時候還順走了廚房中的那一大盤韭菜餅。

  休息了好一會兒後,顏惜寧才感覺自己的雙腿正在恢覆知覺,只是那種鈍鈍的酸脹感始終沒有散去。他已經可以猜到明天他走路的姿勢了,不會比螃蟹好到哪里去。

  姬檀蹲在了顏惜寧的腿邊,他伸出小手貼心的給顏惜寧錘著腿:「嫂嫂,習武很辛苦的,小七之前被夫子罰著持弓半個時辰,第二天胳膊都擡不起來了。嫂嫂,您為什麼想不通呀?您又不是非要習武不可。王府這麼多侍衛,他們會保護你的。」

  顏惜寧摸了摸姬檀的軟發,他覺得如果告訴姬檀自己的真正原因,姬檀一定會嘲笑他。於是他想了個高大上的理由:「因為嫂嫂有想要保護的人。」自己也是人,想要保護自己也說得過去吧?

  然而姬檀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他雙眼亮晶晶:「嫂嫂說的是三哥嗎?」

  容王府中只有姬松一個人行動不便,加上顏惜寧又是容王妃,他這麼努力習武一定是為了保護姬松。姬檀感慨道:「三嫂對三哥真好啊。」

  面對姬檀純真的雙眼,顏惜寧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轉移話題:「雞塊應該腌制好了,嫂嫂給小七做炸雞好不好?」

  姬檀開心極了:「好呀!」

  木盆中的雞塊經過醬料的腌制已經充分入味了,此時顏惜寧取出了一碗白面一碗玉米粉,他將兩種粉放在了木盆中攪拌均勻。然後又去碗櫃中摸了幾只雞蛋磕破攪散,粗瓷碗中很快出現了大半碗金燦燦的蛋液。

  這時候重頭戲才開場,他取出一雙幹凈的長筷夾起一塊雞肉,抖去上面多余的調味料後在面粉盆中滾了一圈,雞肉上立刻出現了一層白色的面粉。

  上了第一遍面粉後,雞肉還要去蛋液中滾一滾,這樣再次進入面粉盆中的雞塊能沾染的面粉就更多了。此時的雞肉外層裹滿了面粉,比方才要大了一圈。

  顏惜寧將雞塊放入一邊的大盤子中,讓面粉和蛋液親密接觸一會兒。沒一會兒盤子里就裝了整整一盤雞塊,此時他才招呼白陶:「燒火啦。」

  白陶早就在竈膛後面做好準備了,聽顏惜寧一聲令下,他手中的火石立刻引燃了茅草:「少爺,火燃起來啦。」

  豆油在鍋中升溫,等顏惜寧將筷子尖放進油鍋看見筷子尖冒出細密的白色泡泡時,溫度就足夠了。他端起碗中的雞塊將它們貼著鍋邊滑入鍋中,滾沸的油立刻淹沒了雞塊。鍋里蒸騰出白色的油煙,一眼看去都是大朵大朵的油泡。

  姬檀只比竈台高了一點點,他踮起腳尖看向鍋內:「哇——」

  他喜歡聽鍋里炸雞塊時發出的「刺啦刺啦」聲,聽到這聲音,他心中升起了期待:「三嫂,我好喜歡你家的廚房,我也喜歡你家的鍋。」

  顏惜寧樂了:「哈哈哈哈——」姬檀真是個可愛的孩子,瞧瞧,多會說話。

  透過金黃的豆油,顏惜寧看見雞塊表面迅速的出現了一層皺巴巴的面粉殼,此時還不能隨意的翻動雞塊,不然會將這層剛形成的面粉殼攪碎。

  等了一會兒後,鍋內飄出了濃郁的炸雞香味,這香味無比霸道,它強勢得往人的口鼻中鉆去,讓人無法忽視。姬檀的口水快要泛濫了:「好香哦,三嫂你做的炸雞一定很好吃。」

  顏惜寧笑道:「別著急,還沒炸好。」

  直到筷子尖碰到面粉殼時有酥脆的感覺,顏惜寧才放心大膽的將笊籬伸到了鍋中。笊籬兜著雞塊輕輕一抖,原本黏在一起的雞塊就快速分開了。

  當雞塊外面的脆殼變成金黃色時,顏惜寧將它們撈出來放在了筲箕中。

  姬檀饞得口水都快出來了,但是他還保持著皇子的風度。顏惜寧一低頭,就見姬檀像小狗一樣眼巴巴的盯著筲箕,眼中的渴望都快漫出來了。

  59.鹽酥雞(下)

  然而雞塊需要經過覆炸才能外酥里嫩,等鍋中的油溫升高之後,顏惜寧又將雞塊倒入鍋中去了。好在覆炸的時間比初次炸要短,沒一會兒雞塊的顏色就變得更加深了。

  在姬檀期待的目光中,鹽酥雞正式出鍋了。金燦燦的雞塊上裹著一層脆殼,剛從鍋里撈出,脆殼上還冒著細小的油泡。

  誘人的香味引得姬檀和白陶兩人連連咽口水,顏惜寧將鹽酥雞裝在了筲箕中:「現在很燙,要稍微等一等。」

  過了一會兒顏惜寧小心的碰了碰雞塊,雞塊的溫度已經降下來一些了,顏惜寧招呼姬檀:「可以吃了,慢點吃哦,別燙著。」

  姬檀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夾起了一個雞塊,筷子稍稍用力,雞塊表面的脆殼發出了好聽的「哢嚓」聲。輕輕咬一口,輕盈的脆殼帶著滿滿的酥香落入了口舌間。

  脆殼下雞塊鮮嫩飽含肉汁,一口下去肉汁豐盈得都快滴下來了。調味恰到好處的雞肉鹹鮮麻,味道鮮美層次豐富。

  姬檀小小的咬了一口之後便徹底放開了,他長大了嘴巴,這一次他咬了更多的雞肉。鮮美的肉汁在口中流淌,此時此刻他根本顧不得說話,只想一口接一口的享受這份美味。

  見姬檀吃得這麼香,顏惜寧笑著摸摸他的腦袋:「怎麼樣?味道還行嗎?」

  姬檀正好將第一塊鹽酥雞吃完了,他舔了舔指尖殘留的油脂:「小七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嫂嫂,你太厲害了!」

  顏惜寧心中的成就感直線上升,他指了指筲箕對姬檀說道:「炸雞味道好,但是不能一次吃太多,不然膩住了以後就不想吃了。嫂嫂給你準備一點蘸料,你看看更喜歡哪一種。」

  顏惜寧準備的蘸料有兩種,一種是花椒鹽,一種是辣椒面。姬檀試了試之後抱著辣椒面沒撒手:「嫂嫂,這個紅紅的蘸料好吃,香噴噴的。」

  顏惜寧笑了:「看來我們小七也是能吃辣的人,去外面好好吃吧,嫂嫂把剩下的雞炸了。」

  姬檀樂顛顛的捧著筲箕:「謝謝嫂嫂。」隨後他和白陶二人歡樂的跑到了廊檐下享受美味去了。

  鹽酥雞這種東西剛出鍋味道最好,冷了味道就不行了。顏惜寧本想著剩下的雞塊等姬松回來之後再炸,然而他實在不想占一口鍋,於是他將剩下的雞肉裹上了面粉和蛋液……

  炸雞的香味著實霸道,聞樟苑炸一鍋雞,香味飄了大半個容王府。侍衛們吸了吸鼻子,口中唾液已經泛濫:「王妃一定在做好吃的,我們有口福了。」

  姬松正在正殿中接見工部官員。前幾天這些人對他不滿紛紛請假,姬松順勢放了他們長假,趁機從工部中選了幾個年少有為的人暫時接管了四部。

  昨日大理寺傳來消息,前任工部尚書罪證確鑿,後半輩子只能在牢獄中度過余生了。賦閒在家的官員們開始著急了,他們先前敢和姬松對著幹,無非是覺得姬松剛到工部需要他們做事,他們想要借著身份壓一壓他。

  可如今尚書落馬,聖上直接指派姬松全權處理工部事宜。他們開始慌了,若是再不回崗位,只怕姬松再也不會讓他們回去了。

  於是這群人大清早便在容王府門口等著了,等了許久才見到姬松。

  姬松垂著眼眸看著手中的折子,右手不緊不慢的敲著輪椅扶手:「李郎中,前日本王托人給你帶話,問你身體可恢覆,你說還需要一段時日……」

  被點名的李郎中連忙站起來:「回王爺的話,老臣身子已無大礙了,可以隨時、隨時回工部。」

  姬松微微搖頭誠摯道:「這不妥,李郎中為了楚遼殫精竭慮,工部還要仰仗您。本王覺得您還是先回去好好養身體,等身體徹底恢覆再回工部也不遲。」

  李郎中面色慘白,頭上滾下了汗珠。他心里叫苦,早知道之前姬松給台階的時候他順坡滾就成了。如今被姬松用同樣的理由堵住嘴,他有苦難說。

  姬松面容平靜,可眼底都是嘲諷。這群人倚老賣老給他下馬威,若是別人也就被他們鎮住了。可偏偏他們對上的是自己,他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人。

  此時嚴柯手中提著一個大食盒從正殿門口走過,他速度飛快,快到大殿中的這群官員毫無察覺。可姬松卻看到他提著食盒對著自己晃了晃,看來是顏惜寧做了好吃的讓他送來了。

  姬松唇角開始上揚,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溫和。

  姬松不緊不慢的下了逐客令:「諸位的心意本王已知曉,請諸位先回去養好身體,處理好自己的家事。今日休沐,本王就不留諸位了,請回吧。」

  工部官員們垂頭喪氣的離開了正殿,等他們的背影消失後,嚴柯才提著食盒走進了大殿:「這群人終於知道怕了,這幅前倨後恭的樣子真可笑。」

  姬松掩去了眼底的嘲諷:「他們當工部是自家後花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癡人說夢。」

  嚴柯將大食盒往姬松面前一放:「主子陪他們周旋一定餓了,請看王妃給您特質的鹽酥雞!酥香味美回味無窮啊——鏘鏘鏘——」

  嚴柯揭開了食盒,一股誘人的香味飄了出來。姬松往食盒中一看,只見大盤子底部躺著一只孤零零的雞塊。

  姬松:……

  這次,他擡頭看向了嚴柯,似笑非笑:「只有一塊,你怎麼知道酥香味美回味無窮?」





第四十二章

  60.脆梅(上)

  顏惜寧和姬松兩從沒帶過孩子,他們對姬檀采用了放養模式。姬檀第一次無人管束,他樂瘋了。

  聞樟苑的一切對姬檀太有引誘力了,他喜歡菜葉上飛翔的豆娘,喜歡湖水中遊弋的錦鯉,喜歡滿地跑的雞鴨鵝。看到毛茸茸的小黃狗,他要拎過來抱抱;看到綠油油的果子,他要揪幾只下來啃一口;看到沒見過的菜,他也要摘一片葉子把玩。他樂此不疲,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斷過。

  姬檀活潑但是不惹人討厭,每當他看到顏惜寧做事時,他就會乖乖的在他身邊守著,有時候還會幫忙做一些事。顏惜寧交代他做的事,他都完成得很好。

  姬檀充分向顏惜寧展示了什麼叫城里孩子下鄉,他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在聞樟苑瘋跑了大半日之後,他終於累壞了,最後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

  宮里的嬤嬤們趁著姬檀睡熟了才敢現身將他背走,離開聞樟苑時,嬤嬤們嘖嘖稱奇:「從沒見七殿下這麼聽話,王妃娘娘,您真是神人。」

  要知道姬檀出了名的調皮搗蛋,偏偏他身後還有個寵愛他的聖上。上次他在姬椋的府邸中摔了一跤,姬椋被聖上叫進宮訓了半個時辰。從那之後,姬檀在宮里可以橫著走,沒想到了容王府,他竟然還有這麼乖巧的一面。

  顏惜寧笑而不語,他雖然沒養過孩子,但是他養過小動物。孩子和小動物一樣有強烈的好奇心,越是制止他做某件事,他越是想要挑戰一下自我。

  姬檀走了之後,聞樟苑又恢覆了安靜,然而顏惜寧依然在忙碌。白陶他們撿回來的青梅已經用鹽水浸泡了半日了,應該將它們撈起來做下一步處理了。

  品梅園中的梅樹品種不錯,結出來的梅子個頭不小。昨夜雖然風雨大作吹落了不少梅子,可是梅子們掉在綿軟的地面上並沒有摔破多少。顏惜寧剔除了破損比較嚴重的梅子,剩下的梅子被他浸泡在了鹽水中。

  經過細致的搓洗後,每一只梅子都散發著清新的梅香 。顏惜寧一邊清洗,一邊用竹簽挑去殘留的果蒂。果蒂離開青梅時發出清脆的「啵啵」聲,聽著非常解壓。

  挑去了果蒂的梅子被放在了一邊的木盆中,靜等著下一步的加工。

  正當顏惜寧沈浸式的挑青梅果蒂時,姬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姬檀回去了嗎?」

  顏惜寧扭頭看去,只見姬松手中捧著一個大食盒。他笑道:「嗯,玩了大半日累得睡著了,嬤嬤背著回宮了。你忙完啦?吃午飯了嗎?」

  姬松將手里的食盒遞給顏惜寧:「忙完了,給你帶了一些小點心。」

  對付了工部的那些倚老賣老的官員後,姬松出了一趟門。他拜訪了上一任工部侍郎,回來的時候看到路邊有賣點心的鋪子,想到嚴柯說過顏惜寧喜歡吃點心,他便停車買了一些。

  姬松面色平靜可眼底卻有著隱隱的期待:「不知道你喜歡吃哪種,於是每一種都給你帶了一些。」

  顏惜寧擦擦手開心的接過了食盒:「謝謝~」打開食盒一看,只見食盒中放滿了造型精美的點心,一看就價格不菲。顏惜寧驚嘆道:「真好看啊,舍不得吃了。謝謝松松~」

  姬松耳尖微微泛紅:「喜歡就好。對了,你在做什麼?」一進院子就看到顏惜寧背對著他蹲在走廊上洗刷刷,看樣子他又在做好吃的。

  姬松探頭一看,時間盆中浸泡著一層青梅。他記得顏惜寧對他說過,過一段時間要做青梅酒,難道今天就開始做了嗎?

  顏惜寧將食盒提著放到了廚房中放好,聽到姬松的問題,他快速走了出來:「準備做點脆梅嘗嘗。」

  姬松眉頭一挑:「脆梅?不是要做青梅酒嗎?」

  顏惜寧笑道:「這些梅子是被風吹下來的,難免有磕碰。它們不太適合泡酒,丟了有些浪費,不過做成脆梅就沒問題了。等樹上的梅子再熟一些,用來做酒味道會更好。」

  姬松點了點頭,頓了頓之後他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顏惜寧本想拒絕,可是看到姬松落寞的身影時,他不由得想到了姬檀。皇家弟子都寂寞,小時候沒有玩伴,長大了就連結交朋友都帶著各種各樣的目的性。姬松的童年多了嚴謹少了放松,親手做脆梅這種事他以前一定沒做過。

  想到這里,顏惜寧眉眼彎彎,他鄭重的邀請道:「那再好不過了,我正需要人幫忙呢。」

  姬松唇角勾起了笑容,他很快來到了顏惜寧身邊:「嗯。」

  暖風一吹,清洗幹凈的青梅表面的水漬很快就幹了。顏惜寧取出了一小把細鹽放在手心中,隨後捏起兩只青梅快速的揉搓著:「用細鹽將每一只梅子都搓一遍,搓到表面變成翠綠色就成啦。」

  姬松認真的觀察著顏惜寧的雙手,青色的梅子在手心中一頓揉搓後表面滲出了汁液,外皮也比方才軟了一些。等顏惜寧放開手時,兩只梅子已經變成了翠綠色,表面那些細小的傷痕都看不出來了。

  顏惜寧此時再取出了菜刀和砧板,他將青梅放在砧板上,隨後用刀身輕輕一拍。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梅子應聲破裂開來,清新的梅汁四濺。

  此時的梅子果蒂處已經裂開,但是尾部的果肉依然連在一起,透過果蒂處的裂痕能清晰的看到粘著果肉的淡黃色果核。

  顏惜寧展示著手里的梅子:「看,就像這樣把它們拍碎就行啦。」

  姬松點點頭:「我知道了。」他學著顏惜寧的樣子在手心倒了一撮鹽,隨後取了兩只梅子細細揉搓起來。感覺到梅子在手心中變軟,姬松心里升出了濃濃的滿足感。

  兩人分工合作,顏惜寧清洗好了所有梅子之後便和姬松一起揉梅子拍梅子。梅香幽幽入鼻,拍裂的梅子們在木盆中肆意的流淌著梅汁。沒一會兒盆地已經出現了一層青色的汁水,這一切強烈的向姬松傳達了一個訊號——梅子很好吃。

  於是姬松捏起了一只梅子,他放到鼻尖聞了聞。隨後他鬼使神差的咬了一口,「哢」的一聲脆響後,酸澀苦的梅汁崩裂開來,姬松表情扭曲:「唔。」

  顏惜寧擡頭一看差點笑岔氣:「松松你真是勇士!」

  姬松心有余悸的將咬了兩行牙印的梅子丟到了一邊:「聞著很香,沒想到吃起來如此酸澀。」

  顏惜寧樂不可支:「不怪你,小七剛剛也和你做了同樣的事。」姬檀從樹上揪了一只漂亮的青梅,啃了一口之後他酸得齜牙咧嘴。

  聽到顏惜寧提起了姬檀,姬松本不想掃興,可是思考片刻之後他還是說道:「你很喜歡小七嗎?」

  顏惜寧應了一聲:「小七活潑可愛,他挺好的。」

  姬松認真道:「小七是父皇最寵愛的皇子,他在容王府開心了也就罷了,若是哪一天我們做的哪一點不如他的意,很有可能會引來父皇的訓斥。所以我希望你能和他拉開一些距離。」

  顏惜寧抿了抿唇,他思考了一會兒後點點頭:「我知道了。」

  姬松見他面色有些不好,他放緩了聲音:「我並非害怕父皇訓斥,而是……」而是害怕顏惜寧一番心血付出了,出力不討好。

  顏惜寧笑了:「我只是覺得小七挺寂寞的,我想在力所能及範圍之內讓他開心一些。如果你不喜歡,我以後會注意分寸。」

  姬松輕嘆一聲,他認真的看向顏惜寧的雙眼:「皇家的孩子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小七有父皇的寵愛,這點就比什麼都強。在我看來,他已經比其他皇子們幸運了。」

  「我並非嫉妒他能得到父皇的喜歡,我是擔心你和他走得近,會被有心人利用。我知道你對小七的好出自真心,你不想在他身上牟利,可難免有人會惡意中傷。若是真到了那一日,你該如何自處?」

  顏惜寧思考了片刻之後笑了:「我相信以人心換人心,我也不害怕先付出。假如我對一個人的好被他曲解了,他因此疏遠我,我覺得也沒什麼。因為……」

  他爽朗的笑了:「因為誤會我,他虧大發了。我只是遠離了一個聽信讒言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而他損失的可是一個願意對他好的人啊。」

  姬松詫異地睜大眼,心中忽然有所觸動。他垂下眼,過了一陣忽然笑了:「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方才那話你就當我沒說,不要因為我影響你和小七相處。」

  顏惜寧樂道:「我這麼大的人了,還能分不清好壞?若不是信任我,松松你才不會對我說這些話。」

  姬松心跳如鼓,他垂下了眼簾掩去了眼中的情緒:「嗯,你知道就好了。」

  顏惜寧突然起了好奇心:「對了松松,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也像小七一樣活潑嗎?」

  姬松一邊拍著青梅一邊說道:「我沒有小七這麼幸運,我的母妃在我尚在繈褓中就離世了。後來父皇將我寄養在當時的皇貴妃名下……到了啟蒙的年紀後,我便和其他皇子一樣識文斷字。十三那一年我便去了軍中歷練。」

  姬松顯然有不想讓顏惜寧知道的過往,顏惜寧也不細究。他唏噓道:「松松,你好可憐啊,你沒有童年。」

  幸福的童年能治愈一生,顏惜寧感嘆道:「你的童年太嚴肅了,在應該玩鬧的年紀,你卻要背負那麼沈重的擔子。你辛苦了啊。」

  每個人的童年都不一樣,在顏惜寧看來,童年應該是多姿多彩的。童年應該有小貓小狗小夥伴,有哭有笑有小小的煩惱,童年的時間很短,三言兩語可以說完,可是當回憶童年時,天空應該有飛鳥,兜兜里應該有糖。

  姬松微微一笑:「或許吧。」

  皇家的孩子,很多事身不由己。

  顏惜寧擡手拍了拍姬松的肩膀:「沒事,雖然沒有璀璨的童年,但是你可以有美好的未來。」

  61.脆梅(下)

  閒聊間,盆中的青梅已經處理好了。顏惜寧將所有被砸裂開的梅子都放在了木桶中,他將盆中析出的梅汁也倒了進去,隨後在桶中添加了沒過梅子的清水。

  在梅子上壓上一個盤子阻止梅子上浮之後,顏惜寧愉快的拍拍手:「今天的任務就到此為止了。」

  姬松楞了一下:「還沒結束嗎?」

  顏惜寧笑道:「沒呢,還要連續浸泡幾日的糖水。每天糖水都得現煮,煮開放涼之後才能浸泡梅子。」

  姬松看著浸泡在木桶中的梅子若有所思:「每日都得煮嗎?那脆梅需要多久才能好?」

  顏惜寧盤算了一下:「五六日之後就能好了。做脆梅速度快,不用等很久。」

  姬松點點頭:「也就是下次休沐……」

  顏惜寧點點頭:「對對,下次休沐的時候脆梅就能好了。」

  姬松操控著輪椅轉了個方向:「那就下次休沐吧。」

  顏惜寧忍俊不禁,他看出來了,姬松其實還是個孩子,嘴上說著不在意,心里卻記下了脆梅能吃的時間。也罷,反正品梅園中梅子多,如果他喜歡脆梅的滋味,到時候再做一些就行了。

  梅子在鹽水中浸泡一夜之後就變成了好看的黃色。顏惜寧將桶中的水倒了,再將梅子浸泡在清水中半日取出苦澀的味道。半日後他將梅子撈出來充分晾幹,然後再浸泡在事先煮好的糖水中。

  從第四日開始,姬松和侍衛們便喝到了酸酸甜甜的泡梅子水,到了第五日,脆梅終於大成了。做成的脆梅色澤金黃,咬上一口脆甜中帶著濃郁的梅子清香。

  若不是姬松親口品嘗過脆梅的滋味,他一定想不到酸澀的青梅能變得這麼甜蜜爽口。脆梅一做好便被侍衛們快速瓜分,若不是顏惜寧眼疾手快,答應給姬檀的脆梅也就沒了。

  在等待脆梅做成的這幾日,姬松也開始了自己的社畜生活。雖說工部到容王府步行十分鐘就能到,可是姬松目前是工部職位最高的官,他得上早朝。

  楚遼早朝在卯時初就開始了,要上朝的大臣們寅時中就得在神武門外排隊準備。這幾日不到寅時,姬松就窸窸窣窣的起了床,而那時候雞都沒醒,顏惜寧還在夢鄉中和周公下棋。

  按理說看到姬松做社畜,顏惜寧會覺得身心舒暢。可自從那一天姬松爬上了他的床後,他就沒想著回自己的錦榻去。這位大爺理直氣壯霸占著大床不肯挪窩,這也就罷了,更可惡的是顏惜寧每天早上都會被他推醒。

  社畜們看到能睡懶覺的人,眼珠子都會嫉妒得紅了。顏惜寧深深覺得這是姬松對他的報覆,可身在廊檐下的他言怒不敢言。他非但不能生氣,還得表現出心甘情願的樣子。

  這年頭做一條寄人籬下的鹹魚也不容易啊!

  姬松起床之後還要在聞樟苑整理一下折子,這一磨嘰就得磨嘰到寅時中。有姬松在房中,他不敢回到床上去睡覺,於是他便鉆到廚房中去做早餐,希望姬松看在這些熱騰騰早餐的份上早點滾回聽松樓。

  好在姬松走了之後他還能睡個回籠覺,想到這,顏惜寧的火氣小了很多,炸油條的動作也溫柔了起來。

  頭頂著星光,馬車不緩不急的出發了。馬車中姬松身著朝服,輪椅旁的長凳上放著敞開的食盒,食盒中放著一盒子熱騰騰的油條和豆腐湯。

  想到顏惜寧每天早上緊緊抱著自己不肯撒手的樣子,姬松心跳加速面頰微微泛起了紅暈;再想到顏惜寧困得眼淚都要出來卻還是堅定的爬起來給自己做早膳,他的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揚。

  他的王妃對他深情至此,讓他如何能忽視?

  油條的香味飄出了車窗,馬車外傳來了嚴柯的聲音:「老張真不行啊,拿著王妃的方子,做出來的油條比王妃做的差遠了。還有那豆腐湯,王妃做的豆腐湯那叫一個順滑,嘖嘖~」

  姬松眉毛微微上揚,他掀開簾子敲了敲馬車。嚴柯連忙回頭眼中都是期待:「主子?」

  姬松提著食盒遞出了馬車:「吃吧。」

  嚴柯目的達成,他笑得眼睛瞇成兩條縫:「好嘞!謝謝主子!」

  馬車尋了個僻靜處停著,侍衛們圍著馬車一人拿著一根油條大口大口的吃著。姬松不緊不慢的喝著豆腐湯,熱騰騰的湯水下肚,身體也暖和了起來。

  用了一頓簡單快速又美味的早膳後,大家的身心都暖了起來。姬松擦擦唇角:「莊子上都準備好了嗎?」

  嚴柯豎起了大拇指:「早就準備好了,冷俊那邊也安排到位了。只等王妃離開聞樟苑,工匠們就能開工。」

  姬松點點頭:「不要走漏風聲。」

  嚴柯露出了白牙:「王爺您就放心吧。」

  用完早膳之後,馬車繼續向著神武門出發。姬松伸手在輪椅下方摸索了一陣,他摸出了一個戴著蓋子的小陶罐,陶罐中裝著滿滿一罐子浸在糖水中的脆梅。

  這是顏惜寧拜托他帶給姬檀的脆梅,此時離宮墻還有一會兒,他先吃幾只再說。

  捏起一只脆梅塞到口中輕輕一咬,脆脆的梅子迸發出酸甜的汁水,清幽的梅香彌漫了整個馬車。脆梅是一種吃了就停不下來的東西,沒一會兒輪椅旁邊便多了好幾只淡黃色的青梅核。

  眼看神武門近在眼前,姬松輕輕蓋上了陶罐上的蓋子,心中微微一酸。怎麼辦,他突然不想把這個陶罐給小七了。





第四十三章

  62.京郊別院

  姬松上朝時間早,下班的時間更早,不到未時中,他已經出現在了聞樟苑。一進院子,不等顏惜寧說話,姬松便開口:「收拾幾件衣物,跟我走。」

  顏惜寧第一次在姬松的語氣中感受到急迫的情緒,他不解的問道:「哎?去哪里呀?」

  姬松手指輕輕點著輪椅扶手:「去了就知道了。」

  和姬松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顏惜寧對姬松的一些小習慣還是有所了解的。就比如他手指不自覺輕點扶手,證明他不是很愉快。

  顏惜寧放下了手里的事:「行,你等我一會兒。」

  正當顏惜寧打開衣櫃時,白陶戰戰兢兢的進來了:「少爺,剛剛嚴侍衛說讓我收拾一下跟著你一起走。我問他我們要去哪里,他臉色好可怕!」

  顏惜寧一邊收拾衣服一邊問道:「嚴侍衛說什麼了嗎?」

  白陶緊張的吞了吞口水:「他說我們去了就知道了,是一個好地方。可是少爺,嚴侍衛說‘好地方’三個字的時候,樣子好可怕啊。」

  姬松他們遮遮掩掩的態度讓他有些起疑,顏惜寧納悶地扭頭透過窗戶看向院內的姬松,妄圖從姬松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情。

  然而他剛一擡頭就發現姬松正盯著他,姬松補充道:「不用帶貴重東西,帶常用的就行了。」

  顏惜寧心里沒底了:「奇怪了,怎麼好端端的讓我收拾東西,還不讓我們帶貴重東西。」

  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一件事:今天早上他拜托姬松帶脆梅給姬檀,莫非他給姬檀做的脆梅有什麼問題?聯想到姬松一下班就到了聞樟苑,顏惜寧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難道小皇子吃了脆梅身體不舒服了?

  不不不,如果真是那樣,來聞樟苑的就不是姬松,而是宮中的侍衛了。

  亦或是他的脆梅沒問題,只是給姬檀的行為讓宮里的有心人不舒服了。要知道太後不喜歡姬松,連帶著也不會喜歡他……

  顏惜寧滿腦子都是陰謀論,可是他不擅長權謀,一時間腦子里亂糟糟的。如果真的出事了,以他對姬松的了解,他會想辦法幫助自己。

  突然間顏惜寧腦海中靈光一閃,姬松是不是想要將他送出府去安頓到莊子上?趕在皇宮中的人發難之前堵住他們的嘴?

  此時白陶眼眶開始泛紅了:「我們是不是攤上事了?少爺,我有點怕。」

  顏惜寧抿了抿唇穩住情緒:「別慌,你問問嚴柯,我們是不是要去莊子上。」

  白陶應了一聲跑了出去,沒一會兒他又跑進來了。這一次他掛著淚:「嚴侍衛說……是的。他非常吃驚,問我從何而知。少爺,我們兩要去莊子上了,嗚嗚嗚,我想、我想帶著小松。」

  顏惜寧遺憾的嘆了一口氣:「哎,萬萬沒想到。」

  好不容易在聞樟苑站穩腳跟,結果忙活幾個月,他又得換地圖了。不過去莊子也沒什麼,大不了重來一次。就是這一去能不能回,就不得而知了。

  姬松耐心的等著顏惜寧收拾東西,看著他去喂了雞鴨鵝,又關上了聞樟苑的門窗。他忍不住道:「不用收拾得這麼仔細。」

  顏惜寧擡頭看了姬松一眼,眼中有自己都沒發覺的難過。姬松一頭霧水,他只是讓顏惜寧收拾一下東西跟他走,他為什麼突然不開心了?

  等顏惜寧和白陶兩背著兩個巨大的包裹出來時,嚴柯和姬松都驚了。嚴柯唇角抽抽:「王妃,您收拾了好多東西。」

  顏惜寧難過地擺擺手:「不說了,你們懂的。我們收拾好了,走吧。」

  姬松:……

  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王妃怎麼突然蔫了?

  容王府的馬車停在了門外,白陶抱著狗也想上馬車,結果他剛想走幾步就被嚴柯提著後衣領:「馬車是王爺和王妃坐的,你抱著狗就想上去?像話嗎?」

  顏惜寧心里愧疚,他低頭看向姬松:「其實你不用送,我自己可以去。」

  姬松不解:「你自己去?」思考片刻後姬松面色變了,到底是誰說漏了嘴?他只是想給顏惜寧一個驚喜,為什麼總是有沒眼色的人破壞他的計劃?

  一時間姬松面色不是很好,兩人到了馬車上後相顧無言,空氣詭異的沈默了下來。

  馬車「噠噠」的行走著,這一次顏惜寧大大方方的掀開了簾子看向了街邊的風景。一邊看他一邊傷心。可憐他到了楚遼之後只出過三次門,第三次就得離開京城了,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最後還是姬松打破了沈默:「是誰告訴你的?」

  顏惜寧有些喪氣:「我雖然不聰明可是也不傻,這種事用腳指頭想一想就知道了。」

  姬松唇角勾起弧度:「哦?是你自己想到的嗎?那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顏惜寧實話實話:「能有什麼感覺,就……挺難過的。」

  姬松唇角的笑容又消失了:「難過?為什麼?」

  顏惜寧有些後悔了:「其實你之前對我說的話很對。」

  姬松眉頭一皺:「什麼話?」

  顏惜寧難受得不想說話,但是不得不說:「你告訴我,要離姬檀遠一些,他是受寵的皇子,有很多人盯著他。是我自己想當然了,覺得只要我對他好,旁人做不了什麼。早知道宮里的有心人行動這麼快,我就不會讓你給姬檀送脆梅了。是我連累了你,今天一定被聖上訓斥了吧?」

  姬松:……

  什麼亂七八糟的?

  顏惜寧繼續檢討:「宮里的水太深了,對不住啊,是我做事不謹慎。你明明提醒過我,可是我還是不長記性。」

  姬松再也忍不了了:「你在說什麼?」

  顏惜寧心里實在難受,雖說他做好了再來一次的準備,可是離開辛辛苦苦開墾數月的田地,他心里有萬般不舍。一時間他眼眶紅了:「小松我帶走了,家里的雞鴨鵝如果你願意的話,等我安頓下來之後能不能給我送來?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至少把它們養大之後再殺好不好?」

  姬松震在當場,這位向來冷靜的容王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了。

  顏惜寧心里更難受了:「松松,對不起啊。我沒想給你添麻煩,以後我保證乖乖的,再不給你惹事了。」

  姬松終於回過神來了,他哭笑不得:「你思來想去,就得出我要把你送到莊子里面的結論了?顏惜寧啊,你腦子里面到底在想什麼?」

  顏惜寧老實檢討:「我錯了。」

  姬松困擾的捂臉:「哎……我是想要帶你去京郊別院,可是我只是想要邀請你去撿香蕈啊。」

  顏惜寧睜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哎?」他剛剛是不是聽到了香蕈兩個字?

  姬松扭頭看向馬車的地板:「你不是說想要撿香蕈熬蕈油嗎?前幾天下了一場雨,香蕈長勢不錯。」

  顏惜寧:!!!

  香蕈?不是因為脆梅,他得到王府外避難嗎?

  姬松氣得都快笑了:「你是上了玉牒的容王妃,脆梅經過我的手送給姬檀。即便真出事,那也是我們兩一起扛,本王怎麼可能會讓你一人擔著?」

  姬松一生氣,都開始自稱本王了。

  顏惜寧還有些懵,姬松冷哼一聲:「本王送出去的脆梅,真出事了,怎麼可能回來?你放心吧,姬檀沒事,他很喜歡你做的脆梅。」

  顏惜寧眼睛慢慢的亮了:「所以松松,我不是去避難,而是要和你一起去撿香蕈嗎?」

  姬松板著臉:「不然呢?」

  顏惜寧歡呼一聲從側面摟住了姬松的肩膀:「謝謝你!我愛死你了!哎呀,我剛剛可難受了!」

  姬松心里的那點小情緒還沒來得及釋放,就被顏惜寧突如起來的擁抱給扇飛了。他臉頰滾燙耳尖通紅身體僵硬,滿腦子都是「我愛死你了」這五個字。

  顏惜寧絲毫沒感覺到姬松的變化,他感覺自己的心情從泥潭里一飛沖天。他掀開了簾子快樂的對白陶喊道:「白陶你知道嗎?王爺要帶我們去摘香蕈!我們帶錯東西了,我們應該帶籃子和背簍。」

  顏惜寧的快樂感染了每個人,一時間馬車內外笑聲一片。姬松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頰,停留在顏惜寧的臉頰曾經停留的地方,唇角的笑意怎麼都壓不下。

  出南城門沿著官道走上大半個時辰之後,就能看到一片綿延的丘陵,容王府的莊子就在其中。當馬車在官道上拐了個彎進入丘陵後,顏惜寧的期待到達了頂點。

  草長鶯飛的季節,路邊的樹葉綠的流油。暖暖的陽光一曬,空氣中漂浮著濃郁的花香。顏惜寧心情愉快,他掀開了簾子細細的看著外面的風景:「真好啊。這一片的山林都是容王府的嗎?」

  姬松聲音溫柔:「不是。這里的山林屬於皇室,還有一部分屬於京中富戶。」

  城南土地肥沃,很大一部分山林都是內務府管轄下的皇家莊園。姬松被封為容王之後,皇上大筆一揮直接將風景最好產出最多的的一塊地給了他。

  此時嚴柯的聲音傳來:「主子,王妃,我們的別院就在前方,翻過這座山頭就快到了。」

  馬車繞過一座山頭後,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群山環繞中出現了一方良田,良田中間有一座古樸的宅子。田野中麥浪滾滾,四周的山頭樹林森森。陽光穿過雲層灑在山谷中,這一刻顏惜寧不由得想到了「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八個字,這就是世外桃源啊!

  嚴柯揚聲道:「主子,王妃,這就是京郊別院。」

  63.小龍蝦

  容王府的京郊莊園很大,附近的十幾個山頭加上盆地中上百畝地都歸莊園所有,想要在一日之內逛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莊園中的宅子由內務府監制,雖然比不上豪華的宮殿,但是每一間屋子都寬敞舒適。得知顏惜寧他們要來,冷俊早就讓仆役們準備好兩人下榻的屋子了。

  別院外栽種了糧食菜蔬,內部還開辟了幾間屋子出來種植菌類,顏惜寧前段時間吃的菌子就是從這幾間屋子里面種出來的。

  莊園中產出的作物,除了供給王府日常所需之外,還可以賣出去換銀錢。顏惜寧推著姬松在院子中轉了一圈,他滿心歡喜:「這可真是一塊福地啊。」

  姬松隨意道:「目前莊子的賬目由冷俊打理,過段時間我讓他給你送去。」

  顏惜寧隨意問道:「什麼賬目?」

  姬松道:「皇家莊園每年的收支情況,四季作物產量和種類,你總要心中有數。」

  顏惜寧堅定拒絕:「我不會看賬啊,讓我管賬我肯定管理不好。」

  姬松擡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顏惜寧真誠建議道:「你還是找個靠譜的賬房先生來管理賬務比較好。」

  姬松眉頭微微一挑:「這也是王妃的職責之一。」

  姬松說的是實話,大多數時候各府的妃子們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管理賬目治理後宅。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女兒可以不會吟詩作賦,但是一定要會看懂賬務。

  顏惜寧面色一苦,他還想拒絕,就聽姬松認真道:「現在不會沒關系,慢慢學。等回去之後我會慢慢教你。」

  顏惜寧苦哈哈的應了一聲:「好吧。」

  姬松溫聲道:「你很有天份也肯下功夫,我相信你。」

  這幾日姬松每天都會看到顏惜寧在院中紮馬步,每一天他都能看到他點滴的進步。他也見過顏惜寧寫的單子,雖然字不好看,但是他在數算上有驚人的天分。若是他願意將習武的這股勁用在看賬本上,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管理賬目的高手。

  顏惜寧恨不得翻個白眼,他不想和姬松討論賬本這種事。於是他轉移話題:「我們出去看看吧?」

  姬松愉快地點點頭:「走吧。」這個莊子他也是第一次來,也確實要好好轉轉。

  宅子周圍是一塊塊肥沃的土地,再過月余麥子就能收割了,此時成熟的麥穗隨著微風搖擺,一出大門就能聞到麥子的清香。

  小松出生之後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田野,它樂瘋了,此時正跟著莊子里面的幾條狗在田埂上瘋跑。雞鳴狗叫聲不絕於耳,聽著就令人心生愉悅。

  姬松的輪椅沒辦法上田間的小埂,顏惜寧推著他在大路上緩緩前行。說是大路,其實只有一丈寬,沙石鋪成的路走快了就會揚起灰塵。好在路邊就有人工挖成的水溝,雖說田里種的是麥子,可這個季節水溝中也有淺淺的水流。

  突然之間水溝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顏惜寧認真看去,他驚訝道:「哎?龍蝦!」

  說著他示意姬松往水溝里面看去:「松松快看,水溝里面有龍蝦!」

  水溝中的淺水中有三四只巴掌長的青黑色的龍蝦,這種龍蝦和顏惜寧在現代看到的龍蝦不太一樣。

  在顏惜寧的印象中,現代的龍蝦顏色暗紅,身上有尖銳的小刺,它們長著大大的鉗子,生活在水溝和淤泥里。而眼前的龍蝦身軀光滑,鉗子比較短小,看著有些圓頭圓腦的遠沒有現代的那些紅色的龍蝦霸氣。

  看到龍蝦顏惜寧來勁了:「好多龍蝦,它們看著好好吃啊。」

  此時冷俊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了過來:「王妃,這不是蝦,這是一種螯蟲,不能吃。」

  顏惜寧失望不已:「哎?」

  冷俊介紹道:「這種蟲子會打洞,每當到了插秧季節數量特別多。它們會破壞田埂,還會吃了秧苗。這是一種害蟲,每年我們都會組織人力物力滅螯蟲,可它們繁殖速度太快了,除不盡滅不絕。」

  附近種莊稼的看到螯蟲深惡痛絕,只要看到它們,就會給它們一腳。到了插秧的季節,滿田埂都是被踩扁的螯蟲和它們迸發的黃色腦漿,弄得空氣中一股腥臭味。

  聽冷俊這麼一說,顏惜寧利落的捉了一只螯蟲拿在手中認真端詳著。憑著他的感覺,這玩意怎麼看都是龍蝦,就連味道聞起來也和龍蝦一樣。

  難道他的判斷出錯了嗎?看著手中耀武揚威的龍蝦,顏惜寧忍不住掀開了它的天靈蓋。

  一掀開螯蟲的天靈蓋,顏惜寧就確定了一件事——這就是龍蝦。他捉的這只龍蝦比較大,掀開龍蝦的腦袋之後,他看到了被白色的鰓簇擁的蝦黃。雖然可能和現代的不是同一個品種,但是它們的構造都是一樣的。

  顏惜寧問道:「冷管家,你們沒有人吃過它嗎?」

  冷俊搖搖頭:「王妃,這可是害蟲,怎麼能吃這東西?況且這東西有一層硬殼,又腥又臭里面的肉又少,即便吃上一堆也沒辦法飽腹。」

  顏惜寧笑道:「也就是有人煮過這東西,只是覺得它不好吃,所以選擇不吃是吧?這就好辦了,這東西能吃,一會兒我做了讓大家嘗嘗。」

  姬松眼中流露出不忍:「你以前吃過這個?」

  顏惜寧點點頭:「嗯,味道真的很不錯。你相信我,一會兒我做好了你吃了就知道了。」

  見顏惜寧興致勃勃的樣子,姬松不忍心攪了他的興致:「行,我讓他們捉一些螯蟲。」

  顏惜寧連忙擺手:「不不,捉龍蝦很有趣的,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我想自己捉。」

  沒一會兒嚴柯他們按照顏惜寧的要求給二人送來了一根掛著雞腸子的釣竿、一柄抄網還有一個木桶,聽說顏惜寧要捉螯蟲,他們也加入了其中。雖然冷俊說螯蟲不能吃,可是他們相信顏惜寧。

  他們篤信:王妃哪怕煮一塊石頭,那塊石頭也是美味的。

  在冷俊的指點下,兩人很快來到了路邊的一個小池塘邊。顏惜寧用繩子拴住雞腸子,只見他將雞腸投入水深處。等上片刻之後再輕輕提起繩子,雞腸子上便掛上了三四只大大小小的龍蝦。

  楚遼的龍蝦又多又大,它們傻乎乎的不怕人,只要將抄網小心翼翼的伸到雞腸子下輕輕一抖,龍蝦就落到了抄網中。

  沒一會兒顏惜寧就釣到了數十只大龍蝦,每一只都沈甸甸比巴掌還大,顏惜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蹭蹭上升,他笑容滿面心情極好。

  正當他玩得興起時,猛然一擡頭就見姬松端坐在輪椅上。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身上,姬松好似在看著他們,表情卻看得不大清晰,好像是在笑著,但這一刻,顏惜寧卻覺得姬松無比的寂寞。

  於是顏惜寧將掛著雞腸子的釣竿遞給了姬松:「松松,要不要試試釣龍蝦,很有趣的哦。你負責放和拉,我負責抄龍蝦,兩人搭配幹活不累。」

  姬松伸出手接過了釣竿,釣竿上殘留著顏惜寧的體溫,他下意識的婆娑了兩下:「好。」





第四十四章

  64.蒜泥鰲蝦(上)

  釣龍蝦是一件樂趣十足的事,姬松摸出門道後憑著手感就能感覺到雞腸子上有沒有龍蝦上鉤。兩人配合默契,提放間一只只小龍蝦落入到了一邊的木桶中。顏惜寧將個頭大的小龍蝦留下,稍小一些的被他丟到了一邊的水溝中

  這一舉動讓冷管家眼皮直跳:「王妃太仁慈了。」螯蟲這種東西就不該存在,冷管家對它們的態度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

  顏惜寧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他樂呵道:「讓它們再長大一些嘛,味道會更好。」

  姬松也幫著顏惜寧說話:「方才你不是說了麼,螯蟲斬不盡殺不絕。這些小的遇到王妃,也是它們的造化。」

  冷管家無奈嘆了一口氣:「主子說得是。」

  顏惜寧想起了重要的事:「對了冷管家,你能幫我找幾個人來嗎?一會兒我需要他們幫我刷龍蝦。我還想要一口大鍋,能煮龍蝦的大鍋。」

  冷管家欣然領命,他再也不想蹲在池塘邊看主子和王妃兩釣螯蟲了。

  姬松覺得螯蟲應該不聰明,一副雞腸子就能釣上來半桶,腸子基本沒什麼損傷。若是繼續釣下去,只怕這一副雞腸子可以釣到明天。

  顏惜寧扭頭看向桶中的龍蝦:「哇,我們兩釣了好多,松松走,我們回去做龍蝦去。」

  姬松兩人的戰鬥力遠不如嚴柯他們,看到顏惜寧他們收工之後,嚴柯他們也提著木桶過來了。侍衛們身手不凡,只用一副抄網,他們每個人桶里的龍蝦都比顏惜寧二人釣到得多。

  釣來的小龍蝦被大夥兒倒入殺豬盆中,大半盆小龍蝦堆疊在一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些膽小的人看一眼都覺得頭皮發麻。

  釣龍蝦快樂,可是收拾龍蝦就不太快樂了。即便楚遼的小龍蝦沒有大鉗子,這麼多小龍蝦一只只清理,也讓人累得夠嗆。好在莊子里面仆役多,喚上幾個仆役幫忙,兩盞茶後顏惜寧就得到了一大盆刷得幹幹凈凈的小龍蝦。

  顏惜寧之前掀開過龍蝦的天靈蓋看過,莊子里面的小龍蝦很幹凈,它們的鰓是白的。這樣的小龍蝦只要刷了殼子外的臟東西,再用清水洗幾遍就能下鍋了。若是龍蝦比較臟,就得剪頭去鰓抽蝦線,那可真是一個大工程。

  看著在木盆堆疊在一起的小龍蝦,顏惜寧心滿意足:「這麼多龍蝦,一會兒可以吃過癮了。」

  姬松提醒道:「這是螯蟲,怎麼能叫龍蝦。」

  顏惜寧這才想起來,在楚遼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龍」是皇室的向征。他無意中犯了皇室忌諱,若不是姬松提醒,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反應過來。於是他趕緊改口:「對對對,鰲蝦。」

  姬松覺得螯蟲和他認識中的蝦完全不像,可看到顏惜寧這麼堅定,他微微頷首:「螯蟲不好聽,你想叫它鰲蝦就鰲蝦吧。」

  聽說顏惜寧要大鍋燒鰲蝦,莊子上的廚子獻出了一種可以活動的大竈台。竈台由鐵鍋和下方的竈膛組成,鐵鍋直徑三尺高四尺,鐵鍋下方裹著一層黃銅,黃銅中間有好幾層隔熱的黃泥,黃泥中最內層有鐵皮,鐵皮中間便是可以塞木材的竈膛。竈台像個大肚子的缸,圓頭圓腦占地面積也不大,一次能煮的東西卻特別多。

  顏惜寧一看到這種鍋樂開了花:「這個柴火竈可不錯。」造型也可愛,在他看到的活動竈台中顏值能排第一了。

  莊子上的廚子還給顏惜寧找來了各種調味料,調料在竈台旁邊掛著的小竹籃中擺得滿滿當當。顏惜寧細細看了調料之後非常滿意,不愧是大廚,用到的調味料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然而顏惜寧最需要的調味料是蒜,好在莊園外的菜地里就有新蒜。此時雖然沒到新蒜能采摘的時候,但是挑大的拔上一筐,也能得到一筲箕的新蒜。

  此時白陶正苦著臉蹲在一邊剝蒜瓣,顏惜寧瞅到他的樣子便樂了:「怎麼了?不喜歡蒜的味道?」

  白陶紅著眼搖搖頭:「少爺,我被嚴侍衛說了。他說我一驚一乍缺少男子氣概,他讓我跟著他練練。」

  顏惜寧笑道:「好事呀!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機會。」

  正當此時嚴柯提著水桶從一邊路過:「王妃您放心,您交給我一個白陶,回頭我還你一個黑陶。」

  白陶:!!!

  顏惜寧笑得肚皮都痛了,他拍拍白陶的肩膀:「那你想不想跟著嚴侍衛他們練膽色?」

  白陶點點頭後又遲疑了:「少爺,我知道我不好,我愛哭膽子還小,還總是迷迷糊糊一驚一乍的。我也想變成更好的人來保護您,可是少爺,我擔心我練不好會讓您失望。」

  就拿煮魚湯來說吧,顏惜寧做的魚湯那麼好喝,他明明那麼努力的學習了,可是做出來的魚湯味道總是不太對。白陶沮喪的說道:「少爺,我是不是特別笨啊?」

  顏惜寧露出白牙:「你哪里笨了?你能勇敢走出第一步就值得鼓勵。以後跟著嚴侍衛他們好好練膽色,我期待你能成為頂天立地男子漢的那一天。」

  白陶露出了一個醜醜的笑,他擡手擦擦眼睛:「少爺,我會努力的。」

  說完他眼淚嘩嘩的往下直掉,顏惜寧無奈的揉揉他的腦袋:「怎麼又哭上了?」

  白陶委屈又無辜的說道:「不是啊少爺,我的手好辣。」

  新蒜汁水比較多,白陶剝蒜的時候沾了一手的蒜汁,偏偏他還揉了揉眼睛。看著狼狽掉眼淚的白陶,姬松慢吞吞說了一句:「你這小廝,確實應該好好練練了。」

  他從沒見過這麼笨拙的小廝,要是宮里的仆役都像白陶這樣,早就天下大亂了。可是他也知道白陶對顏惜寧的重要性,若是沒有這個笨拙的小廝陪著,他的王妃可能沒辦法撐過最困難的那段時間。

  在他們眼里,白陶只是個小廝,可是在顏惜寧眼中,白陶是他的親人。

  等顏惜寧將新蒜剁成蒜泥並淘洗之後,鰲蝦身上的水也濾幹了。然而一盆鰲蝦實在太多了,一鍋炸不下,他將盆中的鰲蝦分成了兩半準備分批次炸。

  當仆役在竈膛中點燃柴火時,顏惜寧往鍋中倒了小半鍋菜籽油。金黃色的菜籽油快速升溫,當油鍋中冒出青煙時,顏惜寧將半盆活鰲蝦倒入了鍋中。

  這是一個殘酷的過程,鍋底與熱油親密接觸的鰲蝦瞬息間就沒了性命,黑色的鎧甲也變成了紅色。而沒有浸到油鍋中的鰲蝦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感受到死亡的威脅,它們在鍋中瘋狂的蹦跶著。

  顏惜寧揮起鏟子將蹦跶的鰲蝦鏟到了鍋底快速的結束它們的痛苦:「對不住啊,很快就不疼了。」

  鍋中的鰲蝦們很快被炒死,它們的身軀蜷縮起來,整體變成了橘紅色。在鍋中炸了片刻之後,鍋里飄出了一股鮮香味。

  莊園中的仆役們不敢靠近,他們只敢遠遠的看著。聞到這股味道,他們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真香啊,原來螯蟲要用油炸味道才會好。」「嗐,吃螯蟲還要費油,不劃算啊。」

  顏惜寧哪里知道雜役們的竊竊私語聲,如果他知道,一定會告訴這群人:用清水煮的鰲蝦味道也很好。不過有些人吃不慣,會覺得特別的腥。

  炸好的鰲蝦被顏惜寧撈出來放在了早就準備好的筲箕中濾油,隨後他將另一半的鰲蝦也倒入了鍋中。等兩鍋鰲蝦都炸好之後,重頭戲才開場。

  此時鍋中還有炸完鰲蝦的底油,顏惜寧舀起部分油脂,然後將淘洗過一遍的蒜末和蔥花倒入鍋中翻炒了起來。鍋內很快飄起了一股蒜香,嗆辣的蒜味變得醇厚。

  等鍋中的蒜變成金黃色時,顏惜寧將炸好的鰲蝦一股腦倒入鍋中。滿滿一鍋鰲蝦翻炒起來是一個大工程,顏惜寧累得腦門上都出汗了,才將鍋中的蒜泥和鰲蝦翻炒均勻。

  此時他取出了半壇花雕酒往鍋中倒去,鰲蝦的香味中頓時融合了花雕的香味。在鍋中加上一把鹽和糖後,顏惜寧往鍋中加了正好蓋住鰲蝦的開水。

  蓋上鍋蓋耐心的等待鍋中的鰲蝦煮開,隨著鍋中再度滾沸,鰲蝦的香味彌漫了整個莊子。

  半盞茶後揭開鍋蓋一看,鍋中煮著紅彤彤的鰲蝦,大個兒的鰲蝦蜷著身體浸在金燦燦的湯汁。花雕的香味還沒散開,顏惜寧用鍋鏟舀了一點湯汁品了品,湯汁口感正好。不過隨著水份蒸發,湯汁的味道會更加濃郁。

  姬松放松的靠在輪椅中,他瞇著眼看著在竈台旁邊忙碌的顏惜寧。此時就見顏惜寧從鍋中挑了一只鰲蝦出來,他熟練的扒了蝦殼,取出了里面的肉。將肉中的蝦線挑了之後,他將蝦肉放在了小碗中,同時還不忘在肉上澆上一小勺金燦燦的湯汁。

  顏惜寧端著小碗走到了姬松面前:「松松嘗嘗鰲蝦的味道?看看合不合胃口?」

  碗中的蝦肉緊實,潔白的肉上有橘紅色的紋路和金黃色的湯汁,在靠近腦補的位置,蝦肉呈現方形簇擁著金燦燦的蝦黃。

  姬松伸手捏住了蝦肉,往口中一放,濃郁的蒜香彌漫開來。鮮甜的蝦肉緊致彈牙,調配得恰到好處的湯汁裹住了蝦肉,讓它的滋味更加豐富。尤其是那一點蝦黃,能與蟹黃媲美。

  顏惜寧期待地看著姬松:「怎麼樣?好吃嗎?」

  姬松笑著點點頭:「很美味。」

  65.蒜泥鰲蝦(下)

  姬松這句話就是顏惜寧的定心丸,他一直擔心花雕酒做的鰲蝦味道不如啤酒做的好吃,如今看來問題應該不大。

  柴火竈不緊不慢的咕嘟著,香噴噴的鰲蝦香味勾引著每個人的腸胃。仆役們的肚子咕咕作響:「這味道也太香了吧,不愧是王妃,螯蟲都能做得這麼香。」

  「那當然,那麼多油啊酒啊倒下去,別說是螯蟲,就算煮鞋底子也好吃。」

  顏惜寧揭開鍋蓋招呼嚴柯他們:「可以吃鰲蝦了。」

  吃鰲蝦和吃螺螄一樣,越是豪放味道越是鮮美。從碗中提起一只沾著蒜泥的鰲蝦,剝開大大的蝦頭就能看到內里金燦燦的蝦黃了,此時低頭一吸便能品嘗到極致的鮮美。

  吸了蝦黃之後將蝦殼往旁邊一丟就能全心全意的對付手中的蝦尾了。活炒的龍鰲蝦肉質緊實,加上顏惜寧留下的鰲蝦個頭大肉質飽滿,只要輕輕剝掉最靠近蝦頭那邊的一節蝦殼,就能輕松的將完整的蝦肉抽出來。

  撕去蝦肉背部的一條肉後,就能看到鑲嵌在肉中的蝦線了,將蝦線抽掉,再將蝦肉往湯汁中一沾後送到口中,那一口滿足別提多美了。

  嚴柯他們讚不絕口:「從沒想過螯蟲滋味這麼鮮美,這麼多年我們錯過了多少美味啊?冷俊你說呢?」

  冷俊不想說話,他只想再剝一只螯蟲吃。這些年被螯蟲禍害的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抒發,冷管家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解氣的一頓飯。

  顏惜寧低頭吸著鰲蝦,他真的太想念這一口了,要是早知道楚遼有鰲蝦,他早就在聞樟苑做鰲蝦了。正當他吃得興起時,他發現姬松正在慢悠悠的品酒。

  顏惜寧楞了一下:「哎?松松你哪里來的酒?」

  姬松唇角帶笑:「莊子上有佳釀,你要來一些嗎?」

  顏惜寧深知自己的酒量,他連忙搖頭:「不了不了。」他太清楚自己的酒量了,只怕一杯酒下去他就不省人事了,還是多吃幾只鰲蝦吧,畢竟他在現代都沒吃過這麼大的鰲蝦。

  怕自己吃光了盆中的鰲蝦,顏惜寧給姬松剝了幾只蝦放在了碗中:「別光喝酒啊,多吃點蝦。今天我們要吃鰲蝦吃到飽~一會兒我去煮清水鰲蝦,也很好吃的哦。」

  姬松對鰲蝦的興致倒是不大,比起吃蝦,他更喜歡看顏惜寧吃蝦。他家王妃吃蝦動作行雲流水,蝦殼剝落間,一只只蝦就進了他的肚子。

  正當顏惜寧吃得興起時,他聽到鍋鏟和鍋底發出的碰撞聲。扭頭一看,只見嚴柯正站在竈台前撈鰲蝦:「哎?沒啦?這就沒啦?」

  那麼大一鍋鰲蝦,都去哪里了?他怎麼覺得還沒吃過癮呢?

  顏惜寧趕緊站起來:「別急,我這就煮鰲蝦。」

  鰲蝦這種東西看著多,其實去了殼之後能吃的肉很少。吃上一大盆鰲蝦,肚子里面還沒覺得飽。這也是楚遼人不願意吃鰲蝦的主要原因:需要快速補充體力的勞動者沒那個時間精力慢慢剝蝦。

  今天捉到的鰲蝦很多,仆役們先洗了一盆讓他燒蒜泥鰲蝦,剩下的鰲蝦在這段時間內也陸續被洗了出來養在了清水中。

  嚴柯很快撈了一大盆鰲蝦遞給了顏惜寧:「王妃給,需要屬下剝蒜嗎?」

  顏惜寧笑著擺擺手:「這次吃另一種口味,清水鰲蝦。」

  嚴柯雙眼亮了:「哦~」

  清水鰲蝦煮起來方便,只要將鮮活的鰲蝦放入鍋中加入清水煮開,再佐以蘸料就行了。莊子中的鰲蝦幹凈,煮出來的鰲蝦又紅又大,剛一開鍋就能看到水面上飄著的一層黃色的蝦腦。

  清水鰲蝦吃的就是那份原汁原味,顏惜寧本想調一份姜蒜汁配清水鰲蝦。然而他發現剝出來的蝦肉直接蘸蒜泥鰲蝦剩下的湯汁味道也很好,方才的湯汁還剩了不少,一會兒還能再煮一鍋面條。

  當顏惜寧端著一大碗清水鰲蝦回到餐桌上時,他發現自己的碗里放了好幾只蝦肉。不用說,這一定是姬松的手筆,顏惜寧綻開大大的笑容:「謝謝松松!」

  姬松眼神柔和:「吃吧,若是他們還想吃鰲蝦,讓他們自己煮就是了。」

  顏惜寧笑了:「嗯嗯,一會兒我把方子給嚴柯他們。莊子上鰲蝦多,還能做成麻辣鰲蝦,醬爆鰲蝦,每一種口味都好吃。」

  兩大碗鰲蝦有大半落到了顏惜寧肚子里,當吃到最後時,顏惜寧煮了一鍋面條。將面條往蒜泥鰲蝦的湯汁中一扮,又是一道完美的主食。

  這頓晚飯吃了足有一個時辰,等吃完時夕陽已經西下,莊子中亮起了燈。顏惜寧滿足的摸了摸肚皮:「好美味啊,松松,沒想到到莊子上來還能遇到這樣的寶貝。」

  姬松緩聲道:「你若是喜歡,以後想吃就讓冷俊給你送。」

  顏惜寧嘿嘿的笑了,他擦擦手:「鰲蝦好吃,就是一會兒得洗澡了。」

  鰲蝦美味,可是吃蝦的過程難免有些狼狽。一頓飯下來,衣衫上沾上了蝦湯蝦腦,顏惜寧覺得自己現在一身鰲蝦味。

  顏惜寧話音剛落,就聽冷俊的聲音從一邊傳來:「主子,王妃,湯泉已經準備好了。」

  都城南邊的這片丘陵之所以能成為皇家別院,引來京中達官貴人競相到此建宅子,除了風景宜人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里有溫泉。一到冬天,溫泉蒸騰出來的霧氣籠罩在丘陵中,別處已經草木枯敗,而這里依然鳥語花香。

  顏惜寧沒想到莊子上有一處泉眼,更沒想到這個莊子直接建在了泉眼上。不過和丘陵中的大泉眼相比,莊子上的泉眼小得可憐。只有靠近泉眼處的水有溫度,等泉水流出莊子時就涼了。正因為這個原因,莊子中有溫泉的事情只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

  泉眼附近被工匠們修成了華麗的浴池,浴池上有一座造型古樸的亭子。即便外面大雪紛飛,浴池中的人依然可以一邊賞雪一邊泡溫泉。

  看著蓮花形狀的浴池,顏惜寧羨慕嫉妒的罵了一句:「哼,萬惡的資本主義!」罵完了之後他才回過神來:「不對,萬惡的封建社會!」

  姬松不緊不慢的解開外袍,聽到顏惜寧在念叨,他兩頰微紅雙眼迷離:「什麼?」

  顏惜寧笑道:「我說浴池真好看。」

  姬松微微頷首:「不是說要洗澡麼?」

  說話間他已經脫下外袍並且解開了褻衣。





第四十五章

  66.溫泉

  顏惜寧曾經隔著褻衣戳過姬松雙臂,當時就覺得他的肌肉特別結實。當他親眼看到姬松射箭時的力道時,那種爆發力讓他震撼。

  在他心中姬松的肌肉應該無比健美,應該像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健美先生那樣有一塊塊的肌肉。然而親眼看到褻衣下的身軀後,他卻吃了一驚。

  姬松的肌肉並不誇張,他的身體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有力。相反,從鬼門關走了一圈的姬松此時還有些瘦弱,原本緊致的皮膚有些松垮,整個人看著病懨懨的。

  這也就算了,姬松胸口有一道駭人的傷疤,紫紅色的疤痕足有半尺長。從傷疤的長度和大小可以看出當時傷得有多重,最重要的是這條傷疤就在心臟上方,可以看出留下這道傷疤的人有多希望姬松死。

  姬松將外衫和褻衣隨手丟在了浴池旁的屏風上,見顏惜寧直楞楞盯著他,姬松只恨自己丟衣服的動作太灑脫,現在連遮身體的東西都沒有。

  顏惜寧還在看,姬松聲音緊繃眼角低垂:「看完了嗎?」

  顏惜寧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張張口後他只說出了兩個字:「疼嗎?」

  姬松一怔,心中的苦澀變成了微甜。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的位置,眼中亮起了細微的光:「很早之前的傷,已經不疼了。」

  這道傷疤是他成為熾翎軍參將時候留下的,敵方的將領拼死在他胸口留下了這道傷,他險些喪了命。就是這一戰,他指揮小隊以少勝多,自己則絕路反擊斬下了敵將首級,在軍中聲名鵲起。

  結痂的傷口已經不疼不癢,它成了一道功勳,記錄著姬松的戰績。軍中的人看到這道疤無一不是豎起大拇指佩服不已。可是卻沒人知道,這道傷在數月中疼得他無法入眠,哪怕傷疤好了之後,陰雨天傷口上的酸疼腫脹感覺都在困擾他。

  顏惜寧由衷敬佩道:「這麼深的傷,當時一定疼死了。我要是你,我一定扛不住。松松你真厲害。」

  姬松微微一笑:「還好,至少我全須全尾的醒過來了。」

  傷痕再深傷疤再猙獰,只要愈合了對身體沒有影響,他就能再一次站起來奮勇沙地。然而這次,他就沒有前幾次那麼好的運氣,即便身上的傷勢恢覆了,可是他卻再也沒辦法馳騁沙場了。

  顏惜寧明白姬松的意思,他安慰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松松的好日子還在後頭。」頓了頓之後他轉移話題:「別在岸上吹冷風了,走,我背你下去泡溫泉。」

  說著顏惜寧轉身蹲在了輪椅面前,他側頭笑道:「你伸出手抱住我的肩膀。」

  姬松若是身軀像姬檀那樣是個孩童,他可以輕松的抱起他。可是姬松畢竟是個成年人,憑顏惜寧的雙手和力量,他覺得自己沒辦法給姬松一個公主抱。

  雖然抱不動姬松,但是他可以輕松的背起他來。

  姬松遲疑了一下,隨後他身軀前傾,兩條修長的胳膊搭在了顏惜寧肩頭。顏惜寧感覺後背一熱,身體一沈,姬松已經趴在了他的後背上。

  姬松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酥酥的癢癢的,顏惜寧縮了縮脖子笑問:「抱穩了嗎?」

  姬松應道:「好了。」

  話音一落,姬松感覺一股力道拖著他的雙腿猛地向上,下一刻他已經穩穩的被顏惜寧背在了背上。姬松詫異的睜大了雙眼,原來他的王妃這麼有力,看著瘦弱的身軀竟然能承托住他的身體。

  顏惜寧小心翼翼的向著浴池走去,來到浴池邊緣時,他伸出腳背探了探水下的台階。水下每隔一尺就有一階台階,台階由白玉打造而成,踩上去溫熱細膩卻不容易滑到。台階邊緣磨成了圓角,不用擔心磕著碰著。

  隨著顏惜寧一步步走進浴池,溫熱的水從他的腳背慢慢蔓延到了小腿處,再漸漸沒過大腿。最後當水流停留在了胸口位置時,顏惜寧雙腳向前探去,他發現前方已經沒有台階了。

  看來這池子水最深的地方只到他的胸口,顏惜寧小心的將姬松放到了浴池邊的台階上:「這溫泉真棒。」

  水流沒過了姬松的胸口,他放松的將身軀斜靠在光潔的台階上:「比不上其他地方的泉眼,不過日常使用是足夠了。若是你喜歡泡溫泉,過段時日我帶你去飲鳳池泡溫泉。」

  飲鳳池就在附近,是城南這片有名的溫泉,那邊泉水的溫度更高,泉眼的水流也更大。泉水流過的地方溫度高,一年四季花草不斷。其中最著名的丹楓山就在泉水環繞中,一到秋季滿山紅葉,文人騷客蜂擁而至。

  姬松只是聽人說過飲鳳池的美景,可是他從沒有機會去看過。如今有顏惜寧在身邊,他覺得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顏惜寧愉快的坐在了姬松身邊,他放松了身軀讓泉水浸沒了他的脖子:「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兩個人安安靜靜的泡泡溫泉說說話,不比一大群人吵吵鬧鬧更好麼?」

  他是個沒什麼見識的社畜,長這麼大的第一次泡溫泉。上輩子其實他有機會去泡溫泉的,可是快要出發時,領導給他發了個信息讓他回去加班,他只能遺憾的放棄了溫泉之行。沒想到這一放棄,一輩子就過去了。

  溫泉水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比皮膚稍燙一些的水溫泡起來正舒服。沒浸泡一會兒,顏惜寧整個人就變成了粉色,他的後腦枕在了白玉台階上,整個人都開始犯懶了起來。

  然而穿著褲子泡溫泉終究有些不舒服,沾了水的褲子隨著水波飄搖,偶爾從腿上掃過整個人都癢起來了。顏惜寧憋了一會兒沒忍住,他扭頭看向姬松。

  這一看,他在姬松清澈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看起來傻乎乎的,一時間顏惜寧忘記自己想說什麼了。

  還是姬松打破了沈默,他溫聲道:「怎麼了?」

  顏惜寧這才想起了困擾自己的事情:「我,我可以脫了褲子泡澡嗎?」

  姬松忍俊不禁:「好。」頓了頓後他溫聲道:「在我面前你不用拘禮。」

  說幹就幹,顏惜寧利落的扒掉了自己的褲子,隨後將濕漉漉的褲子丟上了岸。褲子一離身,他整個人都松快了起來:「啊~這才對嘛~」

  姬松沒想到顏惜寧動作這麼快,電光石火間,水底兩條長腿清晰入眼。他急忙扭過視線,眼角的余光還是將水下的情況盡收眼底。

  姬松臉騰的一下更紅了,他心如擂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擺。

  此時顏惜寧看到水波下姬松的褲子還在隨波飄蕩,於是他真誠建議道:「松松,你的褲子要不要幫你脫了?」

  姬松腦袋暈乎乎的,他隨口道:「麻煩了。」

  顏惜寧樂呵呵的:「這有什麼麻煩的,出來泡溫泉總要盡興。」

  說著他雙手向著姬松的腰間探去,姬松本就昏沈的大腦在這一刻更加昏沈了。

  楚遼沒有牛筋,褻衣褲子需要用袋子系住,系在哪個位置要看主人的習慣。比如顏惜寧,他習慣系在身前。顏惜寧摸索了一陣之後,竟然沒摸到褲子的帶子在哪里。一時間他較上了勁,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到那兩根細細的帶子了。

  姬松心跳一聲快過一聲,他的鼻尖滲出了隱約的汗珠。他從沒與人如此貼近過,一時間他頭皮發麻身體緊繃。

  眼見顏惜寧表情越來越認真,眼神越來越專注,他的頭向著姬松的方向越發貼近。姬松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慌亂的挪過雙眼,不能再看了。可是越是不看,感覺越是敏銳,一時間姬松僵硬得像是一根木頭,絲毫不敢動彈。

  顏惜寧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褲子的帶子,解開繩結後他舒了一口氣:「松松你的帶子藏得太隱蔽了。」

  姬松喉頭動了一下:「隱蔽……嗎?」他一直都是這麼系的,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松開帶子之後,褲子變得寬松,顏惜寧拽著褲子的兩側向下用力:「你撐一下身體。」

  姬松雙手撐著台階,溫泉水托起了他的身軀。顏惜寧以為脫褲子需要用力,結果猛地一拽褲子是脫下來了,他卻用力過猛向後翻去。

  眼看他要後翻仰倒在水中,說時遲那時快,姬松長臂一伸拽住了顏惜寧的胳膊:「小心。」

  顏惜寧只覺得眼前一花,隨後臉頰一熱,他的臉已經貼在了姬松肩膀上,整個身體壓住了姬松。

  姬松悶哼一聲,顯然被壓疼了。顏惜寧剛想掙紮就被他摁住了:「別動。」

  過了好一會兒姬松才緩過來,他慢慢放開了顏惜寧:「沒事吧?」

  顏惜寧關切道:「我是不是壓到你了?你還好嗎?」

  姬松搖搖頭:「沒事。」

  顏惜寧尷尬晃了晃手里的褲子:「嘿嘿,脫下來了。你感覺舒服一些了嗎?」

  姬松雙腿其實感覺不到什麼,但是看到顏惜寧的笑臉,他笑著點了點頭:「嗯。」

  顏惜寧又將濕漉漉的褲子丟在了岸上:「那就好,我們好好泡一會兒,晚上睡得更香。」

  此時嚴柯和冷俊兩躲在了浴室外偷偷摸摸的向里面看,冷俊笑得像個大馬猴:「嘿嘿嘿~」

  嚴柯迫不及待的推了推他:「看完了嗎?讓我看看?」

  冷俊豎起大拇指:「王妃脫了咱主子的褲子。」

  嚴柯雙眼猛地亮了:「哎喲,沒看出來王妃這麼主動,快讓我看看。」

  67.熬蕈油

  浸泡了一會兒的顏惜寧感覺自己好像少了點什麼東西,他左右環視著,眼底都是期待。姬松溫聲道:「你在找什麼?」

  文人雅士泡溫泉的時候總有些癖好,有些喜歡聽小曲,有些喜歡喝點佳釀,有些想要美人在懷。看顏惜寧左顧右盼的樣子,似乎在尋找什麼,又在期待著什麼。

  顏惜寧雙眼亮晶晶的看向姬松:「松松,你想不想搓澡?」

  姬松眉頭微微一皺:「什麼?」

  顏惜寧強烈推薦著:「你看咱泡溫泉泡到這個時候了,身上的臟東西都被泡發了。這時候要是能有塊搓澡巾該多美妙。」

  姬松:……

  確定沒有搓澡布後,顏惜寧無比遺憾:「回頭我得種一棵絲瓜,等秋天絲瓜老了,我就用絲瓜瓤子做幾塊搓澡布。到時候讓你免費試用,保證你用過一次就想第二次。」

  姬松面容扭曲:「我謝謝你了。」

  嚴柯板著臉一字一頓的對冷俊道:「你一定想不到,王妃脫了咱主子的褲子,只是想給咱主子搓澡。」

  冷俊:……

  真是萬萬沒想到,王妃真乃神人,他的想法他們這群屬下無法揣測。

  顏惜寧最終沒能完成在溫泉里面搓澡的願望,不過泡了澡之後,他感覺整個人都松快了很多,睡眠質量變得特別好。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最近早上都要被姬松推醒,他的身軀珍惜倒在床上的每一刻,總之倒在床上之後沒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姬松看著沈沈入眠的顏惜寧,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頭:「好夢。」

  睡飽了之後人的精神會好很多,第二天顏惜寧神清氣爽,一大早便起了身。他牢記著今天要去撿香蕈,他得好好做準備。

  莊子四周都是山,每到春天,各種菌類紛紛冒頭。菌類家族龐大成員很多,有些菌子能提供鮮美的滋味,有些菌子能提供見血封喉的毒藥。顏惜寧首先要做的就是分辨今天采摘的主角——香蕈。

  冷管家已經命仆役們從山上撿來了幾朵香蕈,顏惜寧第一次看到香蕈的真正模樣。香蕈像一把撐開的小傘,有的在中間部分微微下陷,最小的只有他拇指大,最大的有他的半個巴掌那麼大。傘蓋下方有整齊的菌褶,看著非常輕盈。

  在顏惜寧的印象中,自然界里面的蘑菇顏色越低調越安全。然而香蕈的顏色竟然是肉粉色的,除了肉粉色外還有玫紅色,有些傘蓋上還泛著青綠色。

  要是在野外看到這種顏色的蘑菇,顏惜寧肯定不敢撿。可是當他嘗過蕈油面的美味之後,他便再也忘不掉了。

  認真觀察了仆役們帶回來的香蕈後,顏惜寧信心滿滿:「我覺得沒問題了,我們上山摘香蕈吧。」

  產香蕈的山就在莊子的北邊,沿著大路向北走一段路,就到了山腳下。從這里開始,姬松的輪椅就沒辦法上山了。姬松抿了抿唇:「我不上去了,就在這里等你。你注意安全。」

  顏惜寧手提著竹籃背後背著籮筐,擡頭看了看山坡之後他對姬松說道:「沒事,我就在這附近摘,你一擡頭就能看到我。」

  姬松微微頷首:「去吧。」

  顏惜寧本以為摘香蕈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結果剛走幾步他就驚到了,只見松林間厚厚的松針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香蕈。深深淺淺的粉一簇簇一片片,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撿蘑菇」的真正含義,原來只要一低頭,就真的能撿到蘑菇啊。

  顏惜寧樂壞了,他扭頭看向了姬松的方向:「松松,山上好多蘑菇!你看到了嗎?」

  姬松笑道:「嗯,看到了。」

  撿蘑菇的快樂不亞於釣龍蝦,輕輕的拂掉香蕈傘蓋上的松針,再將手伸到傘蓋下一撥。香蕈便離開了大地,再用剪刀將香蕈根部帶著泥土的部分剪掉,就能收獲一朵幹凈的香蕈了。

  當然撿香蕈的時候也要稍微注意一些,有些腐爛的、長過了的、生了蟲的就不能要了。顏惜寧很快摸索出了規律,顏色越是粉嫩,菌蓋越是飽滿的香蕈品質越好。

  沒一會兒他的背簍中就出現了小半簍香蕈,一股股松香味悠然入鼻。顏惜寧忍不住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姿,他看向了群山環抱間的莊子,越看越覺得這里是世外桃源。

  姬松的聲音傳入耳中:「累了嗎?」

  顏惜寧一低頭,就見姬松在山腳下的小路上,他偏離了大路,輪椅陷到了小路兩側的雜草中。

  顏惜寧幾步從山上下來:「你怎麼跟過來了呀,草叢里有蛇蟲鼠蟻,快回去,可別咬到你了。」

  姬松好奇的看向了顏惜寧的背簍:「收獲是不是很多?」

  顏惜寧笑著向姬松展示著背簍里面的香蕈:「是啊,這里的蘑菇又多又好,而且還沒有人撿。再摘一些,我們就回去了。」

  姬松很享受陪著顏惜寧撿菌子的時光:「不著急,喜歡你就多摘一些,我們的時間很充裕。」

  顏惜寧笑了:「差不多得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顏惜寧果然說到做到,一盞茶後他背著半籮筐蘑菇下了山:「走吧松松,我們去熬蕈油去。」

  撿蘑菇愉快,收拾蘑菇很麻煩。即便他摘蘑菇的時候已經進行了初次篩選和清理,可蘑菇中還是夾帶了很多臟東西。當白陶和嚴柯他們將摘到的香蕈倒在地上時,顏惜寧苦惱的嘆了一口氣:「這真是甜蜜的煩惱啊。」

  撿來的香蕈經過簡單沖洗之後被顏惜寧泡在了鹽水中,一開始嚴柯覺得納悶:「王妃,您處理香蕈怎麼這麼麻煩?我看老葛熬蕈油的時候沒這麼覆雜啊。」

  顏惜寧楞了一下:「你說什麼?」

  嚴柯道:「老葛熬蕈油的時候,直接把蘑菇洗一洗晾一下就下油鍋熬了啊。」

  顏惜寧什麼話都沒說,他只是帶著嚴柯來到了木盆前,然後他輕輕的將香蕈拂到一邊露出了盆底。此時盆底有一些正在扭動的白色東西,嚴柯定睛一看臉都白了:「日。」

  這些正在扭動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香蕈中的蟲子。這些蟲子有指甲蓋那麼長,每一只都肥嘟嘟看得人頭皮發麻。

  顏惜寧挑了挑眉毛:「現在你還嫌我麻煩嗎?」

  嚴柯連忙搖頭:「不麻煩不麻煩,王妃做事最細致,屬下錯了。」

  姬松也想來看看盆底的情況,然而顏惜寧捂住了他的眼睛:「松松,眼不見為凈。」

  姬松長長的睫毛刷著顏惜寧的手心,手心癢癢的,顏惜寧觸電一般收回了手。他有些懊惱,自己真是太冒失了,怎麼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姬松動手動腳呢?他畢竟是自己的領導啊。

  然而姬松卻沒生氣,他眼含笑意:「好,我不看就是了。」

  用鹽水浸泡一盞茶後,仆役們將香蕈從盆中撈起。過了幾遍清水之後,香蕈被放在了鏤空的竹萹里濾除水份。在水中磕碰過的香蕈傘蓋上出現了不少青綠色,遠沒有剛摘回來時那麼好看。

  然而嚴柯卻覺得這些清理幹凈的香蕈無比順眼:「不愧是王妃,真會處理蘑菇。主子你看,王妃清理過的東西幹幹凈凈的,哪里像老葛。」

  香蕈們在竹萹中濾幹水分後,顏惜寧再一次祭出了煮龍蝦的那口竈台。他將香蕈一股腦倒入鍋中,並且開中火燉煮了起來。

  香蕈受熱之後出了大量的汁水,每一朵縮小了好幾圈,顏色也變成了棕褐色。燉煮一炷香後,流出來的湯汁已經淹沒了香蕈。

  顏惜寧取了一口壇子,他將鍋里多余的湯汁舀在了壇子中。淺褐色的香蕈汁香味宜人,他準備帶回去當高湯用。正當他忙得起勁時,姬松問道:「你的方子是老葛給的嗎?」

  顏惜寧撓撓頭:「嗯……我參考了老葛的方子,稍稍做了改動。」

  老葛熬的蕈油不多,而且他的香蕈沒有泡過鹽水,因此他可以將香蕈放在油鍋里慢慢炸。而他的香蕈泡了鹽水,若是不舀出一部分湯汁,這一鍋蕈油不知道要熬到猴年馬月。

  顏惜寧有些忐忑:「希望我熬出來的蕈油味道不要太差。」

  菌湯被舀走後,鍋里的香蕈體積少了大半。此時莊子里的廚子端著一大鍋熱騰騰的油走了過來:「王妃,奴才按照您說的法子炸了油,您看這樣行嗎?」

  顏惜寧探頭一看,菜籽油噴香,油鍋中傳出了隱約的花椒香氣,然而鍋中卻不見一粒花椒。顏惜寧感激道:「這正是我想要的,謝謝。」

  廚子感動得都快哭了,他將熱油澆入香蕈鍋中。說來也怪,熱騰騰的油遇到舀幹了湯汁的香蕈,鍋里竟然起了一層白沫。

  顏惜寧連忙加大了竈膛中的火,隨後快速地翻炒著鍋里的蕈油。隨著油溫升高,鍋里的泡沫漸漸變少,鍋中出現了大朵大朵的油泡。與此同時一股濃郁的蕈油香快速的彌漫開來,顏惜寧抽了抽鼻子放心了大半:「好像沒失手。」

  姬松笑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鍋里的香味做不了假,姬松覺得顏惜寧熬煮的蕈油,比老葛熬得還要香。





第四十六章

  68.土豆排骨燜飯(上)

  等鍋中的白沫消失後,香蕈也微微收縮了起來。此時香薰油就熬好了,顏惜寧退了竈膛里的火,任由鍋里的蕈油慢慢降溫。

  等待降溫的過程中,顏惜寧也沒閒著,他和姬松溜達出去看了莊子外面的菜地。莊園的四周都有菜地,每一塊菜地中都栽種著不同品種的菜。菜地周圍用竹籬笆圍著,籬笆上攀爬著一些藤蔓。

  等顏惜寧走近了才發現,籬笆上的攀著的藤蔓是豌豆。青色的藤蔓上結著一個個豌豆莢,有的豆莢顏色已經發黃,有的癟癟的還沒孕育出飽滿的豌豆粒。

  聞樟苑也有豌豆,只是顏惜寧種得晚,外面的豌豆已經結了飽滿的豆莢了,聞樟苑的豌豆才剛剛開花。

  看到豌豆,他就想到了各種用豌豆入饌的美味,豌豆黃,豌豆顛,豌豆飯、涼粉……每一種都挺不錯的。眼前的豌豆看著正鮮嫩,正是吃采摘的最佳時節。

  見顏惜寧盯著豌豆雙眼放光,姬松笑了:「你喜歡吃這種蔬菜嗎?」

  顏惜寧被看穿了心思,他半點不心虛:「嘿嘿,豌豆味道挺不錯的,尤其是嫩豌豆粒,可以用來煮豌豆飯。里面放上土豆和叉燒,味道非常棒。」

  姬松疑問道:「叉燒是何物?」

  顏惜寧解釋道:「叉燒是一種用肉做成的美味,將肉插在叉子上放在火上燒熟,所以叫叉燒。」

  姬松明白了:「也就是一種烤肉對不對?」顏惜寧調配的烤肉味道不錯,自從他在聞樟苑吃過一回烤肉之後就念念不忘。

  顏惜寧連連點頭:「對,其實就是一種烤肉。以前的叉燒用里脊肉烤,烤出來口感很嫩,再配上醬汁,鮮甜嫩滑,口感和味道都很棒。不過里脊數量太少了,想吃到正宗叉燒有點難。這時候可以用普通的五花肉代替里脊,味道也不會差太多。」

  姬松若有所思:「要不……殺一頭豬做你說的叉燒?」

  顏惜寧哭笑不得:「那工程量也太大了,而且也太奢侈了。」為了吃一口叉燒就要宰一頭豬,什麼樣的家庭經得起這樣造啊?

  雖然沒有叉燒,但是莊子里面不缺肉,顏惜寧思忖片刻之後征詢姬松的意見:「我們中午吃土豆排骨燜飯好不好?再清炒一個豌豆?」

  正當姬松準備點頭時,他們聽到了姬檀的聲音:「三嫂——三哥——」

  兩人面面相覷後扭頭看去,只見山道上有一輛豪華的馬車正疾馳而來,姬檀身體探出了馬車外。見兩人看向了他,姬檀連連揮手:「三嫂——三哥——小七來找你們玩了!」

  姬松面色覆雜:「沒想到他真追來了。」

  顏惜寧疑惑的看向他,姬松道:「昨天將脆梅交給他的時候,他說今天要來找我們玩耍。我說我要去莊子上,讓他得到父皇的同意才能出來,沒想到他真的溜出來了。」

  顏惜寧嘆道:「平遠帝真的好疼小七。」

  說話間,馬車越來越近,姬松瞇著眼看去:「嗯?」

  顏惜寧關切的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姬松眼神中有淡淡的警覺:「是二皇子府的馬車。」

  果然姬檀從馬車上跳下來後,灰頭土臉的姬椋也跟著從馬車上下來。姬椋今天穿了一身明黃色的衣服,足以亮瞎人的眼睛,一下車他就展開了扇子狼狽的扇了扇:「三皇弟,弟妹,你們兩跑得挺遠啊。」

  姬檀腳下生風,他一個飛撲抱住了顏惜寧的腰:「三嫂,我好想你哦,你想小七了嗎?」

  互相問候之後,姬椋的抱怨一聲接一聲:「小七一早就到我的府邸來纏著我,一定要讓我帶他來你的莊子上。我若是不從,王府都快被他掀翻了。為兄實在沒轍了,趕緊把這個麻煩給你們兩人送來了。」

  姬檀的母親嫻貴妃和姬椋的母親越貴妃關系好,這就導致姬檀經常能見到姬椋。但凡姬椋有什麼好東西,最後都會被姬檀分一半走。所有皇子中,姬椋被姬檀禍害得最慘。

  但是從現在開始不一樣了,姬檀找到了新的糾纏對象,短時間內不會糾纏他了。

  姬檀對著姬椋做了個鬼臉,他轉身貼到了顏惜寧身上:「三嫂,你給小七做的脆梅真好吃,小七已經吃完了。小七給你帶了一些母妃親手做的糕點,我母妃做的糕點味道最好了。」

  說著仆役們從二皇子的馬車上取下了兩個大大的食盒,王府的仆役趕緊上前接過了它們。顏惜寧感激道:「謝謝小七,也替我謝謝嫻貴妃娘娘。」

  姬檀乖巧的笑著:「三嫂喜歡就好。」

  看著在顏惜寧身邊乖得像是另一個人的姬檀,姬椋酸楚中又帶了一些感慨:「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嗎?小七從我這里順走那麼多好東西,我卻從沒收到過他的禮物。哎~」

  姬檀對姬椋的幽怨毫不在意,他對著顏惜寧撒著嬌:「三哥的莊子好大哦,小七第一次來。三嫂你陪我逛逛莊子好不好? 」

  顏惜寧看了看姬松,姬松對他緩緩點頭。隨後他笑道:「行,正好我準備中午做土豆排骨燜飯,小七和我一起摘豌豆吧?」

  姬檀笑開了花:「好呀~」

  姬椋則笑吟吟的看向姬松:「他們兩有心情摘花做菜,為兄可沒這份閒情。三皇弟陪我說說話?」

  姬松點點頭:「好。」

  說著他轉頭看向顏惜寧:「阿寧,我陪皇兄說說話。若是需要我幫忙,喚我一聲就是了。」

  顏惜寧應了一聲:「容川好好陪皇兄。」

  姬椋感嘆道:「哎,三皇弟和弟妹感情真好,為兄甚是羨慕啊。」

  見姬椋和姬松兩人聊正事去了,顏惜寧笑著牽起了姬檀的手:「走,我們去摘豌豆。」

  新鮮的豌豆裹著一層飽滿的殼子,剝開這層殼,就能看到內里並排著五六粒圓潤飽滿色澤青綠的豌豆。豌豆散發著獨有的清香,生吃有些甜津津的。

  顏惜寧和姬檀二人揪了一會兒,就得到了半籃子豌豆莢。兩人尋了小板凳坐在了廊檐下細細的剝著豆子,姬檀性子活潑,時不時說幾句天馬行空的話,逗得顏惜寧哈哈大笑。

  聽到屋外傳來的笑聲,姬椋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臉,他沈沈的嘆了一口氣:「為兄羨慕三皇弟啊。」

  姬松不動聲色:「皇兄這是何意?」

  姬椋展開扇子:「被迫迎娶一個不喜歡的人為王妃,他們覺得你心中必定怨氣,等你恢覆了就會將這口怨氣發出來。可沒想到你和弟妹竟然琴瑟和弦,多少人要失望了。」

  姬松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阿寧是個很好的人,他值得人真心相待。」

  姬椋應了一聲:「是啊,多少人精挑細選的王妃,心里只有利益得失沒有真心誠意。我不如你啊……」

  姬松詫異的挑挑眉,姬椋自知失言,他擺擺手:「是為兄失言了,三皇弟莫放在心上。」

  姬松本不想多說什麼,可是憋了一陣之後他還是開口了:「皇兄身邊並非沒有對你真心的人,只是付出真心的人,需要的也是真心。」

  姬椋眼神黯淡,許久之後他面露苦笑:「也是。為兄哪里還有真心能給別人,所以不怪別人敷衍於我。」

  片刻之後,姬椋正色看向姬松:「為兄今日前來想要問你一件事。」

  姬松挺直了身軀:「皇兄請講。」

  姬椋道:「吏部送來折子,會在王甲第與孫懷英之間選擇一人任工部尚書。為兄想問你,這兩人你覺得誰更適合在工部尚書的位置上?」

  姬松啞然失笑眼神無奈:「皇兄,官員調任由吏部負責,我只是工部侍郎。」

  姬椋笑著搖搖頭:「為兄直說了吧,王甲第是太子門生,他若進了工部,你知道後果。如今你是工部侍郎,父皇對你信任,若是你開了口,父皇肯定會優先考慮你的意見。」

  姬松若有所思,姬椋用折扇輕點他的胸口:「雖說你還是熾翎軍主帥,可是如今軍中大權落在了左將龐文淵身上。龐家一脈皆是太子黨羽,若是他登上寶座,先殺我,再收你虎符。三皇弟,到時候你數年的經營就都為人做了嫁衣裳。」

  提起熾翎軍,姬松眼中的痛苦一閃而逝:「我懂。」

  姬椋很滿意:「三皇弟能懂,為兄就放心了。」

  姬松垂下眼簾遮住了眼底的嘲諷,沒想到他只是想在工部做一些事實,卻還是有人不放過他。這也不奇怪,他們都覺得自己廢了,沒辦法再肖想那個寶座。

  可是只要自己還活著,總想做一些事讓胸口叫囂的聲音平息一些。

  姬松順從的回答道:「謝皇兄提點。」

  姬椋笑得瞇起了眼睛:「原本想給你府上送幾個美姬,可你和弟妹感情這麼好。皇兄真不能做這事,這樣,皇兄送給你一個消息吧。」

  姬松疑惑的擡起頭,只見姬椋笑道:「我的人截到了莫勒傳給太子的信件,說遼夏首領赫爾巴不久將會派他來楚遼議和。三皇弟,你斷腿之仇,總要找機會報了。」

  姬松的雙拳緊握,身軀微微顫抖。遼夏是楚遼最大的敵人,莫勒帶領的軍隊和熾翎軍長期在邊疆糾纏。出事那一天,他在石子河遇到的那一對伏擊他的敵人,領頭的便是莫勒身邊的親兵。

  自從出事之後,他一直想要尋找蕭翎的下落,問出害他的幕後兇手到底是誰。可是他只找到了蒼風,蕭翎還是不見蹤影。可如今莫勒要來楚遼,他就有機會能從莫勒口中套出幕後兇手的名字。

  根據姬椋給的消息,莫勒和太子姬楠關系密切,竟然有書信來往。姬松雖然不會因為姬椋的三言兩語就認定太子是謀害他的兇手,可至少在蕭翎之外,他又多了一條線索。

  姬松咬牙一字一頓:「謝皇兄告知。」

  姬椋柔美的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自家兄弟,說謝謝就見外了。」

  門外傳來了姬檀的驚呼聲:「二哥三哥,嫂嫂做的蕈油面好香啊!」

  69.土豆排骨燜飯(下)

  鍋中的蕈油溫度已經降下來了,顏惜寧在鍋中加了細鹽,將鹽攪化後,他將蕈油裝在了陶罐中。得知姬檀沒吃早飯,他燙了一把面條澆了一勺蕈油在上面。

  姬檀抱著面碗吃得噴香,一邊吃,還一邊炫耀著他的面條。他美滋滋的抱著面碗跑進屋子向姬椋展示著碗里的香蕈:「二哥吃過香蕈嗎?這是松樹腳下長的蘑菇哦,可香可好吃了。來,你聞聞。」

  姬椋忍不住把姬檀揪過來拍了拍他的屁股:「成天就知道吃。」

  姬檀半點不怕姬椋:「嘿嘿嘿,三嫂給我做的面條,不給二哥吃。」

  此時顏惜寧進了門,手中端著一個餐盤,上面放著兩碗面條:「剛做好的蕈油,皇兄和容川嘗嘗,看看味道怎麼樣?」

  葛敬忠做的蕈油面是湯面,而顏惜寧做的是拌面。勁道的面條被醬汁染成了微微的醬色,每一根面條上都裹著一層蕈油。吃上一口面條勁道口感彈牙,鹹香中帶著微甜的面條浸染了蕈油的香味,每一口都帶給人滿滿的幸福感。

  顏惜寧緊張的問道:「味道還行嗎?」

  姬松認真道:「比老葛做的蕈油更香,味道調得恰到好處。」

  顏惜寧這才放下心來,他一直擔心改良的方子做出來味道不對。看姬松的反應,總算對得起他一上午的付出。

  姬椋讚不絕口:「弟妹這手藝堪比禦廚,難怪小七在你的院子里面吃了一頓飯就魂不守舍,一到休沐就往容王府跑。」

  姬檀驕傲的仰著頭:「三嫂還會做炸雞,炸出來的雞又酥又香,禦廚做得都沒有三嫂做得好吃。」

  顏惜寧哭笑不得:「小七,你太誇張了。」

  能成為禦廚的人,比他這個半吊子好多了。他只不過沾了創新的光,其實論做菜水平,他連給禦廚提鞋都不配。

  姬椋將碗中的面條都吸進口中,他意猶未盡的咂咂嘴:「真好吃。三皇弟好口福啊。」

  姬松咽下了口中的面條:「阿寧正要做午飯,皇兄若是不嫌棄,一起吃個便飯吧?」

  姬檀興奮的拉著姬椋的袖子:「二哥,今天的飯小七也幫忙了,我剝了好多豌豆。」

  姬椋苦惱道:「怎麼辦呢?二哥一點都不想吃小七剝的豆子。」姬檀哇哇大叫:「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笑鬧之後,顏惜寧該準備午飯了。後廚送來了好幾根排骨,顏惜寧將排骨洗凈剁塊放在鍋中慢慢煎制。隨著排骨被煎得兩面金黃,一股誘人的排骨香味飄了出來。

  顏惜寧對這口可移動的竈台讚不絕口:「這個竈台真是太好了。」又大又靈活,可以做的飯菜又多。要是聞樟苑也能搞一個這樣的鍋,等到夏天烈日炎炎時,他可以推著竈台到風口做菜,想一想都是一種幸福。

  姬檀急得在竈台旁邊跳腳,可是即便他跳得再高,也還是看不到鍋底的肉。看到姬檀和小黃狗直蹦跶的模樣,姬椋嘰嘰咕咕的笑了:「看看小七那樣子,像小狗似的。」

  姬檀氣得臉都紅了,他撲到姬椋身上:「我就是小狗,我要咬死二哥。」

  排骨煎得兩面金黃後,顏惜寧在鍋中加入了蔥姜和醬料,一頓翻炒後加入了沒過排骨的湯汁。排骨在鍋中咕嘟咕嘟,此時他從竈台旁邊取出了一個竹籃,能看見其中放著一只只土豆。

  這是他和姬檀從土里摸出來的新土豆,不知道是不是沒到收獲的時候,還是莊子上管理不到位,土豆們只有杏子那麼大。而聞樟苑的土豆晚種下那麼長時間,長勢竟然比莊子上的還要好。

  新土豆上裹著一層濕漉漉的泥土,將竹籃放進水中一涮,泥土紛紛掉落,土豆外翹起一層透明的外皮。姬檀最喜歡撕這層膜,只要揪著一個角輕輕一撕,就能順勢帶下一大片外皮。

  一只土豆只要三兩下就能徹底的去除外皮,這麼小的土豆,也省去了切的步驟,可以直接丟入鍋中同排骨一同燉煮。

  姬椋不緊不慢的扇著扇子,扇得香風四溢:「弟妹真是好手藝,改天讓內人來容王府向弟妹討教討教。」

  姬松笑道:「怕是不妥。」

  姬椋眉頭一挑後反應過來了:「也是,弟妹畢竟是男兒身,哈哈哈。」

  顏惜寧笑道:「若是皇兄不嫌棄,我可以將方子給王妃。」

  姬椋笑著擺擺手:「算了吧,她這人沒勁得很,成日里板著臉。同她說話就像對著宮中教養嬤嬤一樣,著實累人。」

  姬椋的王妃是當朝宰相的嫡次女聞人妙,由聖上指婚嫁給了姬椋。一個是才女,一個人是風流皇子,乍一看挺般配,然而正湊成一對後,兩人卻互相看不上眼。

  聞人妙嫌棄姬椋沈迷風月,姬椋嫌棄聞人妙不懂風情,兩人鬧得挺僵甚至驚動了宰相和平遠帝。心疼女兒的宰相到皇帝面前一頓哭訴,亂點鴛鴦譜的平遠帝心虛不已,只能將姬椋叫進宮訓斥了一頓。

  然而訓斥了之後,這對夫妻更加離心,如今一日都說不上一句話。這也是姬椋看到顏惜寧和姬松兩有說有笑時心里不是滋味的主要原因。

  別人的家事,顏惜寧也不能說什麼。他只知道上一次見過二皇妃一面,聞人妙一看就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女兒,那叫一個溫柔端莊。

  一想到聞人妙眼中的憂郁,顏惜寧只能輕嘆一聲。別說高門大戶的女兒了,在楚遼,就算普通人家的孩子,婚姻也不能由自己做主。就拿原主來說,誰能想到他會成為替嫁沖喜的人?

  鍋中的排骨燉煮一盞茶後,顏惜寧揭開鍋蓋挑出了里面的蔥結姜片。隨後他將米和豌豆粒一起倒入鍋中,加入正常煮飯需要用的水後,就能像普通米飯那樣燜煮了。

  聽著鍋中咕嘟咕嘟,姬椋眼底有疑惑:「說來也怪,我這人平時最喜歡熱鬧,如今突然安靜下來,我卻不覺得憋悶。」

  往日在府邸中,只要半日沒聽見絲竹管弦之聲,姬椋就渾身不舒服。今日被姬檀一鬧,此時安安靜靜的坐在廊檐下等開飯,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種安穩的感覺。

  姬松側目看向姬椋沈默不語,姬椋被他看得發毛:「怎麼了?」

  姬松道:「此時莊子里有數十人,院中也有四人一狗,哪里安靜了?」

  姬椋唇角抽抽:「啊,這……」看來他理解的安靜和姬松理解的安靜不是同一個概念。

  時間一點點過去,侍衛們在廊檐下擺了一張小方桌,沒一會兒方桌上擺滿了後廚送來的菜。看到紅彤彤的鰲蝦,姬椋和姬檀都楞了:「這是什麼?」

  姬松介紹道:「這是莊子這邊的特產鰲蝦,味道極其鮮美。」說著他帶頭給兩人夾了一只鰲蝦。

  自從昨晚莊子里的人吃了螯蟲之後,姬松慎重的開始思考將螯蟲做成菜的可能性。這東西天生天養,若是能變成餐桌上一道美味,無疑又能為王府增加一筆收入。

  楚遼的百姓喜歡跟風,往常後宮流行什麼衣料梳什麼發飾,用不了多久,京中的達官貴人後宅就開始效仿,然後就會快速傳到民間。食物也是同理,若是王公貴族們能食用螯蟲,百姓們遲早也會接受這道美味。

  能夠變廢為寶,又何樂不為?

  姬椋第一次吃鰲蝦就驚艷到了:「嗯!這東西好,下酒堪稱完美。三皇弟,你這莊子上不少好東西啊。」

  姬松唇角上揚:「皇兄若是喜歡,一會兒帶幾份回去。」

  姬檀對龍蝦的興趣倒是不大,比起硬邦邦的龍蝦,他更期待鍋里的排骨飯。他早就聞到飯香了,也聽到鍋中傳來了輕微的劈啪聲。三嫂說這是炸鍋巴的聲音,當飯鍋里傳出這種聲音,就證明飯已經熟了。

  顏惜寧終於揭開了鍋蓋,排骨的香味伴隨著熱氣蒸騰而起,鍋中的米粒已經變成了醬色的米飯。趁熱將米飯打散,松散的米粒中夾雜著一粒粒碧青的豌豆,一塊塊完整的排骨塊。之前丟進鍋中的土豆已經燉煮得化開了,用勺子輕輕一摁,土豆就化成了松散的土豆泥。

  燜飯的配色豐富,味道更是融合了菜肉的鮮味,光是聞一聞味道,就知道今天的米飯有多美味了。

  顏惜寧快速盛了幾碗燜飯,姬檀麻溜的抱著碗往桌上放:「皇兄,你別吃鰲蝦了,鰲蝦有什麼好吃的,你聞聞,燜飯多香啊。你再看看,我剝的豌豆它們多好看啊~」





第四十七章

  70.粽子與鹹鴨蛋(上)

  燜飯一入口,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醇厚的肉香。燉煮之後,排骨中的香味被充分激發。顏惜寧選用的排骨是仔豬身上的肋排,吃在口中又鮮又嫩,半點腥臊味都吃不出來。

  和肉類同煮的米飯口感軟糯粒粒分明,點綴在米粒中的豌豆顏色青綠,輕輕一咬豌豆碎裂開來變成了一灘帶著鮮味的豆泥。

  最令人驚艷的是米飯中的土豆,圓溜溜的土豆一抿就化開,粉嘟嘟又鮮又美。與肉湯同煮的土豆充分吸收了湯汁,口感比肉還要好。

  姬椋吃了一口之後驚訝的睜大了眼睛:「真不錯呀。」

  明明是大鍋燜煮出來的米飯,吃起來卻比禦膳房精燉出來的膳食美味。可以這麼說,即便沒有菜,這樣的米飯他能吃兩碗。

  姬檀大口大口的吃著米飯,飯米粒黏在了他的臉頰上,即便如此他也沒放下手里的碗。他吃得非常認真,碗底的米粒被他小心的扒到嘴里,一碗米飯吃完,他意猶未盡的抱著碗:「三嫂,我能再吃一點嗎?」

  顏惜寧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碗里多了一塊帶著脆骨的排骨。他詫異的擡頭就見姬松正往回縮筷子,他有些疑惑,姬松怎麼知道他喜歡吃帶著脆骨的排骨?

  姬松若無其事的夾了一筷子清炒豌豆放在碗中,他不緩不急對姬檀說道:「不可暴飲暴食。」姬檀手里的碗可是大碗,他已經吃了一大碗飯加菜了,再繼續吃下去怕撐壞肚子。

  姬檀委屈巴巴:「可是三哥,我感覺我還沒吃飽。」

  姬松不為所動:「那只是因為燜飯好吃,你感覺沒吃飽,其實身體已經飽了。」

  姬椋笑道:「往日經常見嫻貴妃娘娘端著碗求你多吃一口,要是她知道你在三皇弟的宅子里這麼能吃,她一定會很開心。」

  姬檀控訴地瞪著姬椋:「這不一樣,今天的米飯里面有我親手剝的豌豆。而且我今天沒吃早膳,中午可以多吃一些。」

  說完他可憐兮兮的看向顏惜寧:「三嫂……」他知道求他兩個皇兄沒用,這時候只能對著心軟的三嫂說好話了。

  顏惜寧見姬檀眼神中滿是渴望,他伸手摸了摸姬檀的肚子,衣衫下他的胃已經鼓起來了。顏惜寧想了想之後道:「小七已經吃了很多米飯了,不能再添飯了。不過我可以請小七吃點不一樣的好東西。」

  姬檀雙眼雪亮:「什麼好吃的啊?」

  顏惜寧對他招招手:「來,跟我走。」

  姬檀像小狗似的屁顛顛跟著顏惜寧,這一幕讓姬椋看得無比唏噓:「弟妹真有法子,小七被他訓得服服帖帖。」

  說完這話後他下意識的看了姬松一眼,心中還有一句話就差脫口而出了:當然,三皇弟被訓得更加服帖。

  然而他不敢說,他怕說了這話之後,姬松反手就取出長弓給他一箭。

  揭開燜飯的鍋蓋之後,顏惜寧將松散的米飯撥到一邊露出了鍋底的鍋巴。他揮起鏟子順著鐵鍋邊緣鏟了兩下,薄脆的鍋巴從鐵鍋上滑落。

  姬檀雙手扒著竈台的邊緣,他看不到顏惜寧正在做什麼,但是憑著感覺,他覺得三嫂一定會給他好東西。果然沒一會兒,顏惜寧遞給他一片巴掌大的東西。

  姬檀接過之後開心的道了謝,然後他的問題就來了:「三嫂,這是什麼呀?」

  顏惜寧笑道:「鍋巴,小七沒吃過鍋巴嗎?」

  姬檀搖搖頭:「沒有呀,這就是鍋巴嗎?直接這麼吃嗎?」

  手中的鍋巴兩面金黃,摸起來硬硬的。顏惜寧將兩片鍋巴對折,因此中間夾了一些松散的米粒。燜飯的米粒沾染了醬色,做出來的鍋巴顏色也比普通的米飯鍋巴顏色深。

  鍋巴口感硬實,比起吃米飯,更容易給人飽腹感。而且鍋巴更加香脆,很快就能轉移姬檀的注意力。

  趁熱咬上一口,鍋巴酥硬在齒間哢哢作響。姬檀果然愛上了這種獨特的口感:「三嫂,鍋巴好好吃啊。你是怎麼做出來的?」

  好神奇,鍋中燜煮的不是米飯嗎?他只看見三嫂用鍋鏟鏟了兩下就出現了鍋巴,一時間姬檀的好奇心到達了頂峰。

  聽到姬檀這麼問,顏惜寧彎腰抱起了他讓他看向鍋中。撥開表層的米飯之後,鍋巴露出了真容。顏惜寧解釋道:「米粒和鐵鍋相接觸的地方溫度很高,因此最貼近鐵鍋的米粒會被烘烤得脆脆的,這就是鍋巴。」

  姬檀明白了,他小口小口的咬著鍋巴:「所以只要煮飯就會有鍋巴嗎?那我為什麼從沒吃過?」

  顏惜寧笑而不語,禦廚要是讓宮中的主子吃鍋巴,怕是不想要腦袋了。

  看到姬檀吃鍋巴,姬松將碗里的飯扒光,他瞅了瞅顏惜寧:「阿寧,還有鍋巴嗎?」

  顏惜寧放下了姬檀:「有的,你等一下啊。」

  沒一會兒姬松碗中就出現了一大塊靠近鍋底處的鍋巴,兄弟二人悶著頭吃鍋巴,一大一小動作無比相似。姬檀捧著鍋巴,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手心中的是什麼稀世珍寶。

  這一幕讓姬椋看得直想笑:「迎客樓有一道什錦鍋巴堪稱一絕,上次為兄請你去吃,你不屑一顧,現在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美味了吧?」

  姬檀咽下了口中的鍋巴,他哼哼唧唧:「小七那時候又不知道鍋巴是這麼美味的東西,如今知道了,所以二皇兄你什麼時候有空帶小七去吃什錦鍋巴?」

  姬椋呵呵一笑:「那要看小七什麼時候能出宮了,聽說有人惹了太傅,回去得背五十篇古詩。」

  姬檀身體一僵,隨即像霜打得茄子一樣蔫了:「不說太傅,我們還是好兄弟。」

  顏惜寧笑得露出了白牙,他嘆了一句:「什錦鍋巴一定很好吃。」不然姬椋怎麼會對燜飯鍋巴看都不看呢?

  姬松咀嚼的動作頓了頓,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然而片刻之後他繼續啃起了鍋巴。

  吃完午飯之後,姬椋非常沒有義氣的將姬檀丟給了顏惜寧二人。他得去附近泡溫泉,若是讓平遠帝知道他帶著幼弟出入風月場所,回去之後必定少不了一頓訓斥。

  姬椋的馬車絕塵而去,沒一會就看不見影子了。姬檀卻沒有被丟下的苦惱,他頭上帶著草帽手中提著系著雞腸子的竹竿在田埂上釣鰲蝦:「三嫂你快來!這里有好多鰲蝦!」

  明明剛到五月,午後的太陽曬在身上竟然有刺痛的感覺。顏惜寧怕曬,一到夏天看到大太陽,他就開始犯懶,只想找個陰涼的地方躺著。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他在莊子外果樹下放了一張躺椅,這會兒正悠閒的瞇著眼聞著果香。

  聽到姬檀喚他,顏惜寧痛不欲生的翻了個身。此時就算姬檀釣上來的是海中的大龍蝦,他都不想離開陰涼地。

  姬松的聲音從一邊傳來:「你三嫂要午休,你別鬧他。」

  姬松頗有威嚴,姬檀在他面前不敢放肆。話音一落,姬檀應了一聲:「好。」

  顏惜寧感激的看了姬松一眼:「謝謝松松。」

  姬松烏黑的眼中有微光在一晃一晃:「不用謝,休息一會兒吧。」樹影下的顏惜寧懶散的躺著,姬松卻覺得他這樣非常好。

  風吹在身上是暖的,顏惜寧昏昏欲睡:「天氣要熱了啊……」

  姬松隨口道:「你很怕熱嗎?」

  顏惜寧應了一句:「嗯,不喜歡夏天。」

  其實童年的夏天挺好的,可以戲水可以瘋跑,還有吃不完的瓜果,可是這一切都隨著爸爸的離開劃上了句號。每當溫度開始升高,他心中就開始畏懼,害怕離別。

  眼皮開始沈重,顏惜寧閉上眼睛:「我有點困~」

  姬松的聲音隱約傳來:「睡吧。」

  顏惜寧這人不睡午覺也就罷了,只要睡著了,再醒來至少一個時辰沒了。這不當他睜開眼睛時,他已經在回去的馬車上了。

  姬松的聲音從一邊傳來:「醒了?」

  顏惜寧猛然坐起,他掀開身上的薄毯一臉懵逼:「我睡了多久?」

  姬松道:「也沒多久,接近兩個時辰吧。」顏惜寧午睡的功力他早就見識過了,現在已經不覺得稀奇了。

  顏惜寧困擾的撓撓頭發:「哎喲,我睡了這麼久?對了,小七呢?」

  姬松指了指外面:「在另一輛車上。」

  顏惜寧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只見他們的車後跟著一輛小一號的馬車。他喚了一聲,姬檀應聲也掀開了簾子:「三嫂,我釣了好多鰲蝦!有這麼大一桶,這麼大!」

  看著姬檀伸出雙手比劃著大小,顏惜寧這才放心下來。他坐回車中:「看來小七不用我們陪也能找到樂子。」

  姬松唇角勾起笑容:「若不是明早還有課業,他根本舍不得離開。」花團錦簇的後宮固然好,可哪里比得上能自由瘋跑的田間地頭?

  這時車子突然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了嚴柯的聲音:「主子,到蘆墅湖了。」

  蘆墅湖是城外天然形成的湖泊,與城內的水系連通。湖畔長了密密麻麻的蘆葦,每到蘆花搖曳的季節,蘆墅湖就成了文人騷客吟詩作賦的著名景點。

  此時蘆葦剛冒出沒多久,還沒孕育出蘆花,不過青綠色的蘆葦同金色的夕陽總是格外的合拍。顏惜寧掀開簾子一看,就看到了遮天蔽日的青綠和被青綠色包圍的湖水。

  嚴柯停車的位置很巧妙,馬車停在了閘口上,蘆葦圈在這里正好形成了一道缺口。從這里看去,金色的夕陽平鋪在湖面,此時正是鳥獸歸巢的時候,湖面上天空中飛翔著無數的鳥兒。蘆葦在風中搖曳著身姿,看一眼都令人心情舒暢。

  顏惜寧扒在窗戶上久久的盯著窗外的風景,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雙瞳中,他的眼底像是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燒。

  姬松道:「若是有興致,可以下去走走。」

  話音一落顏惜寧開心的點起了頭:「好啊好啊。」

  71.粽子與鹹鴨蛋(下)

  一般人欣賞風景,站在有利的位置上將美景盡收眼底。遇到一些有才情的,還會捋著胡子吟詩一首。然而顏惜寧下了車之後卻直奔蘆葦而去,他在蘆葦叢前來回走了幾步。

  嚴柯一頭霧水:「王妃在做什麼?他這樣能看得見湖中風景嗎?」

  姬松擡起手:「隨他去。」

  顏惜寧觀察了一陣之後問了第一個問題:「這些蘆葦有主人嗎?」

  他這麼問是有理由的,在現代,山河湖海會被國家承包給個人用於耕種或者養殖。有時候以為是無主的荒山,當想上山摘點野菜時,就會突然冒出主人來。

  沒一會兒顏惜寧得到了姬松肯定的回答:「天生天養的東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必須要給蘆葦找個主人,那只有楚遼王室。

  顏惜寧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當他第一眼看到這片蘆葦時,他就注意到了這些修長清香的葉片。這個時節的蘆葦葉正當時,此時采摘正好可以用來裹粽子。

  話音一落,他攀住了眼前的一根蘆葦,隨後利落的將蘆葦中間的幾片葉片擼了下來。看到顏惜寧摘蘆葦葉,嚴柯驚了:「莫非……蘆葦葉也能吃?」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王妃總是會找到一些出人意料的美味。嚴柯扭頭問抱著狗的白陶:「快告訴我,你和你家少爺在家的時候是不是吃過蘆葦葉?」

  白陶傻楞楞的搖搖頭:「沒有,蘆葦葉能吃嗎?」蘆葦葉那麼韌,也咬不動啊。

  沒一會兒顏惜寧手中就出現了一疊一尺多長綠色的蘆葦葉,姬松眼神疑惑,他看著顏惜寧挑挑揀揀最終還是沒忍住:「你在做什麼?」

  顏惜寧道:「我摘一些蘆葦葉回去裹粽子去。」

  楚遼有粽子,在場的人也都吃過粽子,只不過他們並不知道粽子可以由眼前的蘆葦葉裹成。聽到顏惜寧要裹粽子,姬檀首先從馬車里面鉆了出來:「三嫂,小七幫你摘葉子。」

  能裹粽子的蘆葦葉需要完整,上面不能生蟲也不能有別的物資,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需要選取健康舒展的葉片。在顏惜寧的指點下,眾人很快摸索出了經驗。

  沒一會兒顏惜寧身邊就多了一兩百張碧綠的葉子,十幾片葉片就能湊一紮,每一紮葉片都被捆紮得嚴嚴實實。眼看地上的蘆葦葉越來越多,顏惜寧趕緊叫停大家:「好了好了,已經可以了。」

  只是停了一下車,車廂中就多了一小捆蘆葦葉。姬松哭笑不得:「你的注意點和別人不一樣。」

  別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顏惜寧看山想到山珍,看水想到水產。就算看個蘆葦蕩,他都能聯想到粽子。這種吃貨精神,時常讓姬松懷疑,他家王妃在顏尚書府的時候是不是經常餓肚子。

  顏惜寧笑著撓撓臉頰:「正好遇到了就順手摘一些,有時候專門尋找,未必能找到合適的。」

  姬松微微頷首:「有道理。」

  入了都城沒多久,姬檀就要回宮了。回宮之前他帶著他的鰲蝦一步三回頭,那可憐的樣子讓眾人忍不住想笑。

  直到看不見馬車的影子,顏惜寧不厚道的笑了:「看來太傅的五十篇文章不好背。」

  姬松唇角微微上揚:「確實不好背,可能你要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了。」

  顏惜寧深表同情:「看來只能多給他送幾只粽子了。」

  昨天回來天色已經晚了,顏惜寧便將蘆葦葉放在一邊沒有處理,今天早上他就開始進一步清理這些葉片。蘆葦葉與桿子交接地方的梗子用剪刀細心的剪掉,以防梗子戳破葉片。修剪好的葉片浸在清水中清洗幾遍,隨後入鍋開大火煮開。水開之後再煮上一炷香的功夫,蘆葦葉就從碧綠變成了墨綠色。

  這時葉片才算真正處理好,葉片上的物資和殘留的蟲卵都被清除,香味也變得更加純粹。清洗好的葉片被顏惜寧養在了清水中,馬上就能派上用場了。

  粽子由糯米做成,浸泡了大半個時辰的糯米顆顆飽滿。他準備包兩種味道的粽子,一種是甜粽,里面塞蜜棗。一種是鹹粽,里面有肉塊和花生。兩種餡料都已經調配好,其中鹹粽這邊的米染上了醬色,兩種餡料放在小桌上一眼就能分明。

  顏惜寧首先包的是甜粽,只見他取了五片蘆葦葉交疊在一起。蘆葦葉排布緊密,一字排開寬度有大半個手掌那麼寬。他雙手在粽葉前段一折,粽葉中間形成了漏鬥形狀。在漏鬥中填入糯米和一粒蜜棗後,顏惜寧將多余的粽葉翻折蓋住了漏鬥上端。

  粽葉在他手中左右翻折,沒一會兒他手心中就出現了一枚三角形的大粽子。

  此時粽葉只剩下了一根小尾巴露在外面。若是在現代,顏惜寧會用繩子將整個粽子都捆住。然而他在王府中找了一圈,並沒能找到粗細合適的細線。

  幸運的是冷管家幫他找到了一根粽針。粽針由黃銅打造,有三寸長,上粗下細其中粗端有一個大大的孔。粽子包到最後時,只要將粽葉尾部穿到粽針的孔中,再將粽針穿過粽子,粽葉就會被代入粽子中。有了粽針,就不需要細繩捆綁了。

  顏惜寧第一次嘗試粽針就感受到粽針的便利性,他讚不絕口:「真聰明啊。」

  這時白陶抖著聲音扶著墻進門了:「少爺,你說什麼聰明?」

  顏惜寧擡頭一看,只見白陶衣衫濕透眼眶紅腫,走路都不利索了。他大吃一驚:「侍衛大哥們欺負你了?」

  嚴柯言出必行,他放下豪言壯語,只要將白陶交給他們操練,用不了多久就還他一個黑陶。這不,今天一大早,白陶就被侍衛大哥們提出去操練起來了。

  白陶努力憋回眼中的淚:「沒有,侍衛大哥們對我挺好的。是我不爭氣,跟著他們操練了沒一會兒就不行了。」

  顏惜寧趕緊扶白陶坐下:「你快歇歇,一會兒去洗個澡。」

  白陶泫然欲泣:「對不起少爺,我給您丟人了。」他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怎麼都趕不上侍衛大哥的腳步。他們說得對,這樣的自己怎麼保護少爺?

  顏惜寧揉揉白陶的頭發:「別說傻話,你已經很好了。」

  白陶露出了一個帶著淚的笑:「少爺,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一會兒來做事。」說著白陶踉蹌站起來,腳步蹣跚地走向了房間。

  顏惜寧覺得白陶的進步肉眼可見,擱在平時他早就哭聲震天了。然而今天到現在為止,他一滴淚都沒掉。侍衛們的操練方式真不錯啊。

  剛想完這點,房間就傳出白陶的哭聲:「少爺,我沒哭,我真的沒哭,嗚嗚嗚嗚,我一滴眼淚都沒掉,嗚嗚嗚……」

  顏惜寧:……

  看把孩子為難的,太可憐了。

  顏惜寧速度快,沒多久他身邊的木盆中出現了一只只墨綠色的三角粽。此時光憑外表已經沒辦法區分兩種餡料的粽子了,然而作為制作者,他聞一聞就能分出兩種餡料。

  甜粽的數量沒有鹹粽多,顏惜寧將鹹粽放在了大鍋中。他放入了沒過粽子的清水,正當他準備開火煮時,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做的鹹鴨蛋。雖然腌制的時間不太長,鹹味可能不明顯,可是空口吃應當正合適。

  將兩種粽子都放在鍋中之後,他揭開了墻邊的甕。此時鹹鴨蛋們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浮在鹽水表面了,它們懸浮在鹽水中,伸手一摸就能摸到一只圓溜溜的鴨蛋。

  顏惜寧取出了二十多只鴨蛋,將鴨蛋表面的鹽水清洗幹凈後,他將鹹鴨蛋放在了肉粽鍋中。甜粽鍋也沒閒著,粽子的間隙中被他塞了不少雞蛋。

  隨著鍋中的清水滾沸,粽子的清香彌漫開來。

  顏惜寧在兩口鍋中放上了柴火,看著柴火慢悠悠的舔著鍋底,他不由得想起了姬松。

  姬松那個可憐的社畜,現在一定在工部掉毛吧?嘿,他就不一樣了,他在家做好吃的。姬松勞心勞力,他卻身心舒暢。

  顏惜寧笑了一陣之後卻覺得有點失落,他怎麼沒有想象中那麼幸福呢?不是說幸福需要對比嗎,難道他的幸福感在每天被姬松推醒時一點點的消失了嗎?

  不對,今天早上姬松沒有推醒他,姬松什麼時候走的,他一點都不知道。好奇怪,平時被推醒時他怨氣十足,可是今天怎麼還覺得不對勁了呢?

  這時候王春發站在廚房門口喚了一聲:「王妃,您在嗎?」

  顏惜寧從竈台後面探出頭來:「嗯?我在。」

  王春發手里提著一個食盒,他憨憨地笑道:「主子給您買了迎客樓的什錦鍋巴,屬下翻墻進來的,鍋巴剛出鍋,您快趁熱吃。」

  顏惜寧楞了一下:「哎?」姬松怎麼突然送他鍋巴?這不是姬檀想吃的東西嗎?

  王春發探頭看向了竈台:「王妃在煮粽子嗎?好香啊,可憐王爺在工部什麼都吃不著,要是能吃到王妃親手做的粽子,該多開心啊。」





第四十八章

  72.變化

  王春發雖然說了這話,可是顏惜寧卻沒辦法讓他將粽子帶給姬松。他甚至暫時不能請王春發吃一個粽子,因為粽子還沒煮好。

  煮粽子需要時間和火候,得小火慢燉,燉上半天,糯米才能充分吸收蘆葦葉的清香變得松軟,那時候蜜棗的甜才能滲透米粒,鮮肉的肥肉部分才能化成油脂。

  王春發並不是為了吃粽子回來的,他將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王妃,鍋巴給您放這里了,您趁熱吃,屬下先去巡邏了。」

  說完這話,王春發快步走出了廚房,他猛地提氣身形向上一竄,腳尖在柱子上輕點就上了屋頂。眨眼間他就翻過了圍墻消失不見了。

  顏惜寧楞楞的站在院中盯著王春發消失的方向感慨萬分:熾翎軍中藏龍臥虎。就拿王春發為例,明明那麼高大,身手卻那麼敏捷。

  看著看著,顏惜寧眼神越來越疑惑。昨晚回來之後,他就覺得房子不太對。但是昨天太晚了,他就沒細想,今早他忙著做粽子也就忽視了那份怪異感。直到剛剛看著王春發踩著瓦片飛走,怪異感再一次湧上心頭。

  白陶收拾好了自己走出房門的時候發現他家少爺正若有所思的站在院中擡頭看向屋頂,他蹣跚著走向顏惜寧:「少爺,您在看什麼呀?」

  顏惜寧指了指屋頂:「白陶你看,我們家屋頂的瓦片是不是變新了?」

  以前的瓦片灰撲撲的,有好幾處夾雜著破碎的瓦片。可此時屋頂上的瓦片成了烏黑的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溫潤的光。嶄新的瓦片緊密的排布著,不見任何破損之處。曾經被風雨侵蝕的屋脊上還多了兩條活靈活現的龍。

  顏惜寧和白陶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後白陶肯定了顏惜寧的話:「是的少爺,咱家的瓦變新了。」

  瓦片不可能突然變成新的,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們不在的時候有人翻新了屋頂。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姬松,沒有別人了。

  顏惜寧在屋中轉了一圈,他發現了更多被他忽略的細節。之前剝落的墻面變得平整光滑,一推就會發出聲響的門窗變得零活,窗上的黃紙變成了輕紗,斑駁的柱子刷了一層新漆……

  舊房子鳥槍換炮,聞樟苑的逼格瞬間高大上了。

  說不感動是假的,顏惜寧開心得不行:「以後下雨的時候不用擔心漏雨了。」

  白陶跟著點頭:「是啊是啊,王爺對我們真好。」

  開心之後顏惜寧又生出了一種擔憂,姬松突然修繕聞樟苑,是不是證明他暫時不準備走了?他不介意和姬松睡在一張床上,可是天氣快熱了,一張床上躺兩個人會不會有點熱?

  如果說姬松為了給外人做樣子,做到這一步已經足夠了吧?如今宮里人都覺得他們很恩愛,沒必要繼續裝下去了吧?

  顏惜寧百思不得其解,可沒一會兒他就釋然了:姬松是他領導,他愛幹啥幹啥。作為他手下的員工,只要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去,一切都好商量。

  廚房中粽香滿滿,忙活到現在顏惜寧也餓了。他揭開了食盒,只見第一層放著一個帶著蓋子的明黃色的砂鍋,還沒靠近就能感覺到砂鍋散發著驚人的熱量。

  揭開一看,只見砂鍋中裝了滿滿一鍋炒菜,里面有筍片木耳,青的白色黃的紅的五顏六色,勾了薄芡的炒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非常好吃。可是這里只有什錦炒菜,不見鍋巴的蹤影。

  看向第二層,顏惜寧看到了一副炸得金黃的鍋巴,半球形的鍋巴扣在盤子中,一看就知道炸得無比酥脆。

  不愧是迎客樓的招牌菜,這道菜從造型到餐具都散發著金錢的味道。顏惜寧用鍋巴旁邊的小木錘敲破鍋巴,隨後將炒菜澆在了鍋巴上,他招呼白陶:「先吃點東西墊墊。」

  憑心而論鍋巴很一般,勾的芡汁也厚重了一些。但是能在肚子餓的時候吃到這樣一份鍋巴,那真是無上的享受。酥脆的鍋巴在口中哢哢作響,白陶隨口說道:「王爺對少爺真好啊。」

  顏惜寧的動作頓了頓,心中冒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時間鍋巴的滋味都變了。他搖搖頭甩去情緒:「吃飯不要想事情,不然飯會不香的。」

  正當兩人美滋滋吃著鍋巴時,院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冷管家的聲音傳來:「放在這里。」

  顏惜寧走出廚房一看,只見兩個仆役正擡著他在莊子里面看到的那種鍋放在地上。這口鍋比他在莊子里面用的小了一些,但是造型更加精美,黃銅上刻著精美的雕花。

  顏惜寧楞了一下:「冷管家,這是……」

  冷俊笑吟吟道:「主子說您喜歡這種鍋,就派小人買了一口回來。王妃您看,這口鍋可還行?若是您不喜歡,屬下再去換。」

  顏惜寧豎起了大拇指:「非常好。」

  就是剛剛壓下去的情緒又上來了,姬松怎麼突然對他這麼好?這讓他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燉煮兩個時辰之後,粽子終於煮好了,此時煮粽子的水已經變成了墨綠色,只能淺淺的沒過粽子。糯米臌脹起來撐起了蘆葦葉,三角粽比下鍋時多了一份圓潤,看著更可愛了。

  變化最大的便是夾在粽子中的鹹鴨蛋和雞蛋了,下鍋時它們青青白白,殼子光滑圓潤。經過湯汁的浸染,它們的外殼染上了綠色,深深淺淺的綠色印在蛋殼上,看著不是很美麗。

  有幾只蛋經過燉煮殼子上有了裂紋,顏惜寧將雞蛋鴨蛋撿出來放在了木盆中。他拿起一只鹹鴨蛋輕輕剝開蛋殼,此時的蛋白已經染上了蘆葦葉的顏色變得暗沈。可是那股誘人的蛋香卻混著粽葉香順著口鼻向大腦里面直鉆去。

  鴨蛋腌制的時間不長,蛋白部分還不是很鹹,可是蛋黃部分已經開始起沙流油了。隔著薄薄的一層蛋白,可以看見一枚大大的蛋黃凝固在蛋白中。用筷子輕輕一戳,蛋白破裂,橙黃色的油脂崩裂出來順著蛋白滑落,掛在了墨色的蛋殼上。

  白陶口水橫溢:「看著好好吃哦……」

  顏惜寧笑著將戳了一筷子的鹹蛋遞給了白陶:「當心燙啊。」

  白陶雙手捧著鴨蛋迫不及待的去吸流淌下來的油脂,油脂又鮮又香。白陶可以斷言,這是他出生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油。

  確認沒有油脂滑落之後,他才開始品嘗鹹鴨蛋。蛋白的鹹味並不強烈,蘆葦葉的清香浸透了蛋白,空口吃鹹香十足口感恰到好處。蛋黃又沙又綿,匯集了整顆蛋的精華。將整個蛋黃從蛋殼中戳出來放到口中的那一剎那,白陶美得都快飛起來了。

  將蛋放在一邊後,顏惜寧從鍋中撿了一只鹹粽出來。他喜歡鮮肉蛋黃粽,可是楚遼這里買不到腌好的鹹蛋黃,他也舍不得敲破自己辛辛苦苦腌制的鹹蛋取蛋黃,因此他做的肉粽里面只有肉。不過自己做的東西用料實在,每一只粽子里面都有一大塊肥瘦均勻的肉。

  用粽針裹的粽子很好拆,只要將粽葉尾部從粽子里面揪出來,就能順勢將整顆粽子剝出。粘稠的糯米煮得軟爛,剝粽葉時能聽到糯米脫離粽葉發出的輕微「呲呲」聲。

  顏惜寧取了一只盤子用來裝肉粽,沒一會兒一只比拳頭還大的三角肉粽躺在了盤子中。染上了醬色的糯米表面有一層豐盈的油脂,在中間位置,肉塊清晰可見。

  裹粽子的肉塊是他昨晚就腌制好了放在水缸中的,瘦肉的顏色異常深,而肥肉已經變成透明色快要煮化了。用筷子輕戳肉的部位,肥肉軟軟的裂開了,露出了被油脂浸潤得發亮的糯米。

  挑起一塊粽子塞到口中,柔軟滑膩豐潤鮮香,肉的香糯米的黏滑調味料的鮮美交織在一起。顏惜寧感動極了,這就是他記憶中的味道啊,雖然沒有蛋黃,但是肉粽的滋味無與倫比。

  品了肉粽之後,他又如法拆開了一只甜粽。甜粽的顏色比肉粽淡多了,淡青色的糯米厚重的包裹著金色的蜜棗。怕蜜棗太甜,顏惜寧在每只粽子中只塞了一粒。

  雖是甜粽,但是糖的滲透力明顯不如加了種種調味料的鹹粽,第一口糯米微微甜,品嘗到的只有糯米的本味和濃郁的粽葉香。質樸的滋味沖淡了鹹粽殘留在口中的滋味,濃郁的粽葉香縈繞在唇齒間。

  顏惜寧舔舔嘴角,甜粽真不錯啊,要是能沾一點白糖,味道就更好了。說幹就幹,顏惜寧從一邊的罐子中舀了一小勺白糖灑在了甜粽上。白糖預熱微微化開,吃上一口,甜蜜的滋味從喉頭流到了心頭。

  小時候媽媽裹過白米粽,里面什麼都不加,煮出來的粽子沾著白糖,不管熱的還是冷的,吃起來都鮮美無比。對,就是現在的這個味。

  兩種粽子都非常成功,顏惜寧這才放下了心,他端著盤子招呼白陶:「白陶,可以吃粽子啦。」

  白陶在顏惜寧吃肉粽的時候就眼巴巴的盯著了,聽到這話,他歡呼起來:「少爺真好。」可是一蹦跶扯到了酸痛的腿,白陶齜牙咧嘴疼得眼眶又紅了。

  可是看到顏惜寧,他硬生生憋回了眼淚露出了傻傻的笑:「嘿嘿~」

  73.送飯

  粽子煮好已經快到申時了,往常這個點姬松快回來了。顏惜寧將粽子放在鍋中溫著,等姬松回來粽子應該不冷不熱味道正好。他有些期待,不知道姬松是甜黨還是鹹黨,他會喜歡哪一種口味呢?

  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眼看太陽都快落山了,姬松還沒出現在聞樟苑。不止姬松沒回來,就連嚴柯他們都沒出現。

  顏惜寧有些納悶,往常做好吃的,侍衛大哥們就會冒頭。只要喚一聲,就有人將他做好的東西提走。可是今天他在聞樟苑內外轉了好幾圈,喊了好幾聲,他們都沒出現。

  看來今天大家都很忙。

  眼看太陽一點點落下,顏惜寧決定不等了。他準備喚冷管家來,讓他將粽子送到聽松樓去。根據他的判斷,姬松下班之後不在聞樟苑就在聽松樓。如今距離下班已經這麼長時間,他應該在聽松樓。

  加熱粽子的時候,顏惜寧莫名有些委屈,早知道他就不等姬松早些開飯了。

  當鍋中的水重新滾沸時,冷管家出現在了廚房門口:「王妃。」

  顏惜寧笑道:「剛想到你,你就來了。幫我……」

  冷管家抱歉道:「主子傳了消息過來,說今天工部有些忙,讓你不要等他先吃晚飯。他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回來。」

  顏惜寧楞了一下:「他還在工部?沒回王府?」

  冷管家應了一聲:「是的。今日工部出了一點事,聖上震怒讓刑部吏部工部三部徹查。」

  顏惜寧心中一緊:「震怒?什麼情況?和姬松有關嗎?」

  情急之下,他喚了姬松的大名卻還不自知。姬松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他的領導。沒有姬松,就沒有聞樟苑,更沒有他的美好生活。姬松剛當上工部侍郎沒幾天,怎麼就引得聖上震怒了呢?

  顏惜寧面色有些凝重:「他沒事吧?」

  冷管家連忙搖頭:「主子沒事,主子只不過配合其他兩個部門調查。這事一時半會好不了,他特意讓屬下對王妃說一聲,免得您擔心。」

  顏惜寧心中的委屈和緊張不翼而飛,他舒了一口氣:「那就好。我知道了,謝謝冷管家。」

  冷管家擡眼看了看顏惜寧,似乎有話要說。顏惜寧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明白了:「冷管家吃晚飯了嗎?要不要來幾只粽子?」

  冷管家道謝道:「謝王妃惦記,屬下不餓。只是主子今日只用了早膳,此刻想必已經饑腸轆轆。」

  聖上讓其他幾個部門來工部調查,這種事一看就很嚴重,容不得片刻耽擱。若是不盡快的拿到實證,這些人都別想回家。

  顏惜寧又懂了,他急忙打開食盒:「有現成的粽子,勞煩冷管家幫忙送給他。」

  冷管家聞言竟然搖了搖頭:「主子百忙之中牽掛著王妃,想必此時最想看見的人是您。工部離容王府很近,王妃不如親手給主子送點心去,主子看到您,一定很開心。」

  顏惜寧:……

  姬松看到他會很開心?冷管家可能眼神不太好。

  可是若是要立恩愛人設,這不是最好的時候嗎?只要他提著食盒在工部門口轉一圈,外人誰不說一句他們兩恩愛?

  可是工部能進去嗎?那可是國家政權機構啊,他一個閒散人員能進去?而且他在聞樟苑醒來時,姬松特意派嚴柯來警告他,讓他安分守己不要出聞樟苑半步。

  聽顏惜寧說了自己的問題之後,冷管家瞠目結舌。半晌之後他倒吸一口冷氣:「難道主子沒有告訴您嗎?」

  顏惜寧一臉懵逼:「什麼?」

  冷管家道:「圍場回來之後,主子就對屬下們說,以後王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誰都不能阻攔。難道他沒對您說?」

  顏惜寧唇角抽抽:「竟有此事?」

  冷管家哭笑不得:「王妃您真的誤會主子了,您同主子相處這麼長時間,難道還不知道他的性子?他若是真拘著您,也不會帶您去圍場去莊子啊。」

  顏惜寧微微點頭:「嗯……有道理。」

  當日嚴柯說讓他好好呆在聞樟苑不要到處亂跑,可是帶著自己到處亂跑的不就是姬松本人麼?他自己立下的規矩,自己帶頭打破。

  在食盒中裝了好幾只粽子和蛋後,顏惜寧帶著白陶跟著冷管家的腳步邁出了聞樟苑的大門。穿過九曲回廊的時候顏惜寧隨口吐槽了一句:「布局真不合理。」

  冷管家不明所以:「王妃,您在說什麼不合理?」

  顏惜寧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工部在王府的西面,過了西面的院墻基本就到工部門口了。而我們去送飯,要先從聞樟苑走到大門口,再從南門繞道西邊。饒了好大一個圈。」

  要不是為了立人設,他寧願爬梯子翻墻把食盒遞給姬松,真是太難了。

  冷管家聞言所有所思:「王妃說得有道理。」

  顏惜寧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若我是王爺,我就在西邊搞個側門。」上班的時候直接從側門走,冬天能多睡小半個時辰呢。

  冷管家安排了馬車要送顏惜寧去工部,然而就幾步路的距離,顏惜寧更偏向走過去。

  出了王府大門,天已經徹底的黑了,王府門前的街道兩側亮起了燈籠。這是顏惜寧第一次走上這條街,街道兩側商鋪林立,雖然天色已晚,街道上的人卻不見少。

  提著食盒的白陶左顧右盼:「少爺,好熱鬧啊。」明明王府就在城中最熱鬧的地段,可是他們住的院子卻僻靜得像在鄉下。

  顏惜寧笑道:「是啊,好熱鬧。」來到楚遼這麼久,他第一次漫步在城中。眼前燈火璀璨,雖然沒有現代的霓虹燈那麼閃爍,卻有別樣風情。

  白陶感慨道:「要是以後每天都能出來轉一轉就好了。」

  顏惜寧輕笑一聲:「別想了。」容王府周圍不知道有多少眼線,他可不想出門的時候各種偶遇。他只想清清靜靜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一點都不想被卷入是非中。

  冷管家卻插話道:「若是王妃願意,京中各處都能去。只要同屬下說一聲,屬下就會為王妃備好馬車。」

  顏惜寧笑而不語,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難道他看起來是那種滿世界跑呆不住的人嗎?

  轉過南街後,很快就到了工部所在的西街。西街上有好幾個部門的衙門,這里除了站崗的侍衛之外,路上就不見行人了。

  工部就在西街的中間,高大的衙門上掛著牌匾,上面寫著大大的「工部」二字。顏惜寧站在衙門門口,他仰頭看向牌匾,這一刻他清楚的感知到皇權的威嚴和壓力。

  兩邊的侍衛明顯認識冷管家,看到他過來,很快有人向著工部衙門內跑去。沒一會兒嚴柯快步跑了出來,看到顏惜寧,嚴柯雙眼都亮了:「王妃,真的是您啊!快請進,王爺看到您一定很高興。」

  顏惜寧遲疑站在門口:「可是我不是工部的人,我可以進去嗎?」

  嚴柯正色道:「王妃雖然不是工部官員,可是您是容王妃啊。」王妃地位等同王爺,皇子王孫入衙門辦事不是很正常嗎?

  聽嚴柯這麼一說,顏惜寧的疑慮才消失,他邁開步子走進了工部的大門。

  一入大門正對的是一個大院子,此時院中放著數張案桌,案桌上堆滿了案卷,一些官員正在案桌後方努力的查找著什麼。案桌周圍放著十幾個貼著封條的大木箱,每個木箱旁邊都站著兩個侍衛。

  此刻顏惜寧終於知道府里的侍衛大哥們去哪里了,原來他們都被姬松征調到工部幫忙了。

  院子後方便是工部大堂,大堂前掛著一塊牌匾,上面有四字「教飭百工」。牌匾下擺著一張案桌,案桌後坐著四人,其中一人便是姬松。剩下的三人中,竟然有個熟人,那人便是原主的便宜大哥顏子越。

  顏惜寧進門時,姬松正側著頭同顏子越說著什麼。顏子越臉上帶著笑意,兩人看著貼得很近。

  兩人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都極為般配,看到這個場景,顏惜寧心中湧出了一種奇異的情緒。他沒有辦法用詞語細細的形容這種情緒,他只知道,他不太舒服。

  顏惜寧進門引起了侍衛們的注意,原本板著臉的侍衛們快速扭頭一看,再扭頭之後臉上就帶上了放松的笑容。顏惜寧就像是一陣和風,吹散了他們周身的肅殺之意。

  感覺到什麼的姬松回過頭來,這一回頭他與顏惜寧四目相對。昏黃的火光照亮了姬松的雙眼,看到顏惜寧的瞬間,姬松眼中的光亮了, 緊繃了一整天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阿寧。」

  顏惜寧笑著對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給你送了一些點心來,打擾你工作了嗎?」

  姬松操控著輪椅向著顏惜寧的方向而來:「快收尾了。」

  案桌後的三個官員趕緊站起來行禮:「下官拜見容王妃。」顏子越方才還一臉輕松,看到顏惜寧的瞬間,他的笑容就被不自在取代。

  顏惜寧客氣道:「打擾諸位大人了。」

  姬松深深看向顏惜寧,他伸手接過了食盒眼中的笑意更深:「讓冷俊他們送來就行了,你怎麼親自來了。」

  顏惜寧笑道:「聽說你只用了早膳,我擔心你還要熬很久,於是就來看一看。我今天做了粽子,不知道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所以每一種都帶了幾只。」

  姬松揭開了食盒的蓋子,熱騰騰的粽香撲面而來:「我都喜歡,辛苦你了。」





第四十九章

  74.有夫之夫(上)

  前任工部尚書陶文丘在朝中素有賢名,出了名的兩袖清風。在被人揭發之前,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憂國憂民滿臉苦大仇深的老頭子會在工部斂財。

  這些年工部以各種名目向聖上討要錢財,實則以次充好敷衍了事。戶部發給工部的各種款項經過他和下面的官員一頓瓜分,到各州縣已經少得可憐。

  上個月終於有人揭發了他的罪行,刑部與大理寺數日的提審問話後,驚天大案終於浮出水面。工部和各州縣參與貪污斂財的官員有兩百多人,貪污銀錢四千五百萬兩。

  刑部與大理寺官員這段時間忙著追討款項,他們只追回了兩千萬兩銀子,剩下的兩千五百萬兩銀子下落不明。工部尚書陶文丘咬死不說,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就在昨天,陶文丘手下有一名官員熬不住刑罰交代了,說這筆銀錢藏在了工部。於是今天一早姬松就同戶部吏部還有大理寺的官員到了工部,他們挖地掘墻,後來發現了一堵厚實的墻。

  砸開墻後,白花花的銀子整整齊齊的堆砌著,一塊塊整齊的銀錠子亮瞎了眾人的雙眼。同銀子放在一起的還有各種來往賬目,不知道陶文丘在想什麼,自己住著破屋,在工部藏著錢,還保留著涉事的罪證。如此另類的貪污,讓官員們大開眼界。

  於是戶部數錢,刑部拿人,工部配合調查,吏部將一切記錄在案,就這樣從清晨忙碌到了夜晚。

  顏惜寧之前看到同姬松坐在一起的三人,就是另外三個部門派出來的主事官員。其中顏子越是吏部新晉的員外郎,雖然位份不高,但是剛入吏部就被派出來主事大案,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顏子越親爹是戶部尚書,若是他留在戶部能最大程度上得到顏伯庸的庇護。可是他偏偏去了權利最大的吏部,不知道是他能力出眾,還是太子的能力實在太強了。

  姬松確實餓壞了,他大口吃著粽子。今天的粽子格外的適口,尤其是肉粽每吃一口都是極大的滿足。還有滋滋冒油的鴨蛋,帶著微微的鹹味,同甜粽一起吃時特別香。

  顏惜寧帶的粽子不多,分給辦案官員之後,每個人只能墊墊肚子。他本想讓嚴柯回府把剩下的粽子拿來,可是看到在場這麼多人,他的那點粽子不夠分。想來想去後只能委屈侍衛大哥們了,等事情處理結束之後回府再吃吧。

  聽說粽子是容王妃親手包的,刑部和戶部官員讚不絕口:「王妃好手藝!」無論是甜的還是鹹的都太美味了,饑腸轆轆的腸胃得到滿足的同時,他們緊繃的神經也得到了舒緩。

  上官和緩之後,下面的人跟著松了一口氣。大家喝著茶水,交談聲不絕於耳。

  顏子越的心思顯然不在粽子上,他笑吟吟道:「方才正同王爺說起王妃,沒想到王妃就來了。」

  顏惜寧笑而不語,方才看到姬松和顏子越交談,他心里卻是有些不舒服。可是那感覺只在心頭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顏子越是姬松的白月光,雖然說上次在圍場的時候姬松當眾斥責了顏子越落了他的面子,但是小情侶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他只是個替嫁的鹹魚,在顏子越面前,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感覺。

  再說了,姬松是王爺,總是少不了同各部往來。他不能因為自己心里不舒服,就不讓姬松同吏部官員斷絕來往吧?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況且他的那點不愉快早就消失了,他擺正了心態,現在的他是大度的容王妃。

  姬松咽下粽子之後喝了一大口茶,他眼神銳利直視顏子越:「顏員外郎,方才本王只是在婉拒你的邀請,何時同你提起過阿寧?」

  顏子越面色不自然的僵了僵:「是下官說錯了。」

  這熟悉的語調讓顏惜寧一下警覺起來,他感覺氛圍有點不太對,他是不是應該離開?上一次看熱鬧的時候,他就被卷入了其中。

  然而他剛想撤,手就被人握住了。低頭一看,握住他手的人正是姬松。

  姬松微微揚起頭,帝王家的威嚴在這一刻展露無疑。姬松揚聲道:「方才本王對你說的,可能聲音太小你沒聽清,如今本王再說一遍:下月的詩會本王和阿寧沒空去。」

  姬松向來不喜歡文人詩會,除了趨炎附勢含沙射影,他感受不到別的。更別說顏子越身後站著的是太子,姬松最近的事情很多,有參加詩會的時間,他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顏惜寧一臉懵逼,比他更懵逼的是旁邊的官員。只有府中的侍衛們一個個揚眉吐氣,有的已經咧開嘴笑了起來了。

  顏子越面色一白:「下官知道了。」

  姬松並不打算放過顏子越,他清清嗓子一字一頓:「上次在圍場,本王有話要對你說。可是考慮到在場的皇子多,當時不方便開口。如今正好在這里遇見你,我就直說了吧。」

  「先前京中有流言,說本王心悅你。」

  工部院中正在閒聊的官員們齊刷刷的靜了音,他們豎起了耳朵在側耳傾聽。顏惜寧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但是他還不能表現得很明顯,於是他只能乖乖的坐在姬松一邊裝一個合格的工具人。

  顏子越眼中有閃躲有愧疚更多的是羞惱,他張張口連忙撇清關系:「王爺恕罪,下官並不知情。」

  姬松微微頷首:「你知不知情不重要,本王知道這種消息是如何流傳出去的,也知道是誰傳的。過去的事本王已經不想追究,如今本王已經有了王妃。阿寧同本王情投意合,為了讓阿寧舒心,本王會避嫌。因此也希望顏員外郎注意,本王是有夫之夫,員外郎下次見到本王時,請離本王一丈遠。」

  顏子越臉白成了一片,他不敢擡頭看姬松的雙眼,滿心都是被戳穿之後的惶恐。一時間他頭皮發麻不知道該說什麼,恍惚中只記得自己說了一句:「下官知道了,謝王爺提醒。」

  姬松說完這話之後繼續吃他的粽子,他還貼心的給顏惜寧剝了個雞蛋:「給。」

  顏惜寧心情覆雜的接過蛋,他沒想到姬松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主動和顏子越撇清關系。聽姬松的意思,他喜歡顏子越是流言?看來這里面水很深啊。

  他漫不經心的撕著蛋白往嘴里塞,其實姬松握著他的手說要避嫌這話時,他心里挺痛快的。姬松不愧是爺們,拿得起放得下。如果換成是他,他可能開不了這個口。

  等姬松吃完了粽子,官員們繼續開工做事。顏惜寧本想收拾了東西就回王府,可是嚴柯他們說事情應該快完了,他們希望顏惜寧能留下來等姬松一起回家。

  看著嚴柯他們眼中的懇求,顏惜寧可恥的妥協了,於是他興致勃勃在工部溜達起來。

  嚴柯跟在他身後保護他,說是保護,其實工部沒什麼危險,至少顏惜寧逛的後院很安全。

  後院中擺著大大小小的模型,有農具模型,還有供其他部門使用的工具模型。這些模型每一件都制作精巧,按照它們模型放大或者縮小,就能制造出實用的工具。顏惜寧一邊看一邊驚嘆,順便猜測它們是做什麼用的。

  嚴柯提著燈籠一邊走一邊抱怨:「王妃你是不知道,你沒來之前,那個顏子越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我們主子身上了。賤不賤哪。」

  顏惜寧提醒道:「嚴侍衛,當心隔墻有耳。顏子越是吏部員外郎,將來前途可期。」

  嚴柯唾了一聲:「呸,他就是個捧高踩低的墻頭草,當我們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

  顏子越是戶部尚書家的嫡子,從小受到皇帝嘉獎,又能和皇子們一同讀書。這份榮譽放在整個京城,沒幾個人能有。皇家的孩子心思多,顏子越心思也不小,小小年紀他就在幾個皇子中周旋。在姬松沒入熾翎軍之前,顏子越和每個皇子都打得火熱。

  姬松當時也挺欣賞顏子越的,顏子越年紀小長得好腦子也聰明。但是他沒想到他莫名其妙就被顏子越擺了一道。

  有一天姬松在上書房中撿到了顏子越的一條帕子,他沒多想就將帕子揣在身上,只想等見到顏子越的時候還給他。

  哪知道顏子越沒見到,當天中午的宴席上,那張帕子卻莫名其妙的從他的袖中掉了出來。顏子越驚慌失措,他百口莫辯。

  於是三皇子愛慕顏尚書家大公子的消息不脛而走,身為被愛慕者的顏子越趁機從上書房去了國子監,而莫名其妙被斷袖的姬松則被平遠帝訓斥一頓。

  這事讓姬松看到了宮中無人的可怕,姬楠姬椋有母妃和她們身後的家族相助。孤零零的他除了平遠帝的寵愛,什麼都沒有。

  後宮中人毀人清譽壞人名節的事令人防不勝防,趁著還沒吃大虧,姬松去了熾翎軍開始了積攢軍功的道路。可沒想到兜來繞去,還是被皇城中的人算計了。

  嚴柯憤憤不平:「當日主子生死未卜,屬下們以為主子對顏子越有情,於是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關系求他來看主子一眼。可他倒好,三請四請不肯來看主子一眼。」

  「後來皇上下旨,懇求顏尚書將公子許配給王爺沖喜,只要顏伯庸願意讓顏子越沖喜,就算主子沒了命,將來他也可以照樣升官發財。可是顏家怎麼做的?收了錢,換了人。」

  聖上只說讓顏家嫁公子 ,明眼人都知道他希望嫁過來的是顏子越。可沒想到顏伯庸鉆了聖旨的空子,用私生子替代了嫡子嫁到了王府。

  「顏家人壞透了,墻頭草兩邊倒。當年主子風光的時候,顏伯庸那個老東西跑得比誰都勤,那時候怎麼沒想過要避嫌?現在好了,看到主子還活著,受到了皇上的重用,他們又想著套近乎了。爛透了的貨色!」

  嚴柯劈里啪啦一頓痛罵,罵完了他才反應過來:「王妃,屬下沒有罵您啊。當然屬下得承認,您剛到王府那會兒,屬下對您不好,可是後來屬下發現您是整個顏家最好的一個。我們主子幸虧遇見了您啊!」

  顏惜寧左耳進右耳出,壓根兒把嚴柯說的放在心上,他正站在一擡微縮的投石機旁邊仔細研究著:「嚴柯你看,這是投石機嗎?」

  嚴柯應了一聲:「是的,戰場上的投石機比這個大數倍,攻城時威力巨大。」

  這時旁邊傳出了一聲不確定的呼喚聲:「是息寧嗎?顏息寧?」

  顏惜寧扭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身形消瘦的青年。他膚色白凈面容清秀身形高瘦,身著工部官員的服侍,整個人看著有些拘謹和木訥。看到顏惜寧的臉,那人又驚又喜:「真的是你!息寧,是我啊,王文越啊,你還記得我嗎?」

  75.有夫之夫(下)

  眼前這人是工部新晉的屯田郎中王文越,他是清河王家的人,和姬椋是沾親帶故的堂兄弟。然而王文越卻和他八面玲瓏的堂兄不同,他低調沈悶不善言辭。他的其他兄弟們都去了更加重要的部門,他卻在工部老老實實制造農具。

  不過他工作非常出色,雖然入工部時間不長,姬松已經注意到他的能力了。這不上一任屯田郎中撂挑子,姬松順勢讓王文越代管屯田部。

  這次工部大清洗之後,王文越就會成為姬松手下四部郎中其中之一。

  顏惜寧在原主的記憶中翻了片刻,王文越的信息很快湧入了他的腦海。原主的母親死了之後,顏尚書將他接到了府中。雖然不承認他的身份,但是也讓他改頭換面去國子監讀了一段時間的書。

  然而原主在國子監中過得不太好,因為沒什麼見識成績差人又自卑,同窗們並不太歡迎他。加上他有個無比耀眼的長兄,兩者一對比,原主成了灰頭土臉的小醜。

  王文越就是原主在國子監讀書時的同窗,也是在那期間唯一的好友。自從離開國子監之後,原主再也沒見過他。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原主的熟人,顏惜寧一時間心情覆雜。

  王文越倒是因為見到顏惜寧非常激動,他面色通紅語無倫次:「你,你還記得我嗎?你離開國子監之後我去顏尚書府上找過你,可是你家里人說你回老家了。你怎麼在這里啊?我不是在做夢吧?」

  說著他掐了自己一把,然後疼得直吸氣。疼痛讓王文越清醒,也讓他更喜悅。

  王文越咧開嘴笑得燦爛,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向顏惜寧:「我向你兄長打聽過你老家的位置,也去找過你,可是怎麼都沒找到。沒想到在這里能遇到你,你怎麼會在工部?」

  嚴柯眼疾手快擋在了王文越身前:「屯田郎中請自重,這位是容王妃。」

  王文越臉上的笑凝固了:「容王妃?」

  他喃喃重覆了兩聲,手中的書嘩啦啦落到了地上。眼中的喜悅漸漸散開,巨大的悲傷籠罩了他。他身形踉蹌了幾下然後捂著臉蹲在了地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哽咽的聲音傳來:「你不是顏尚書的侄兒,所以我在寧清縣城沒找到你……他們騙了我!」

  王文越嗚咽著:「怎麼就成了容王妃了呢?息寧怎麼就是容王妃了?原來那個替嫁的人是你,我早就該想到的,我怎麼就沒想到?」

  王文越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在國子監見到顏息寧的場面,他像春日的薔薇花一樣嬌艷,可是又無比的文靜,說話溫溫和和像小姑娘一樣。和鬧騰的同窗相比,王文越覺得他的這個同窗太順眼了。

  那之後他越發關注顏息寧,別的學生嫌棄他沒見識,他卻覺得顏惜寧可愛極了。他趁機和顏惜寧搭話,沒多久兩人就成了好友。

  顏息寧不像別人那樣會嘲笑他出生貴胄卻滿腦子都是農桑,他會欣賞自己做出來的農具,會替自己養小動物,也會在自己失敗時安慰自己。顏息寧是他在國子監唯一一個好友,自從他出現之後,王文越只要想到上學就充滿幹勁。

  越是相處王文越就越發覺得顏惜寧好,他想著,等他考取功名之後就去工部任職。到時候也用家里的關系把息寧帶去工部,他要罩著息寧。

  可是沒等他畢業,他卻出了事。他放學時遇到了驚馬,被馬撞飛了之後,他斷了一條腿,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等他回到國子監的時候,顏息寧卻離開了國子監。這之後他無數次去顏家問顏息寧的下落,可是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回老家了。

  他找了五年,他的同窗換了又換,可終究沒有一個人像顏惜寧讓他念念不忘。考上功名的那一年,王文越突然明白這份念念不忘意味著什麼了。

  他想著,這輩子一定要找到息寧。他還有好多話沒對他說,還有好多東西沒做出來讓他看。這世上最懂他的只有息寧,等找到他之後,他要告訴他,他有多喜歡他。

  如果息寧願意,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照顧他一輩子?他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他們就在工部附近買個小宅子,兩個人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

  可就是這麼一個卑微的願望,還是落空了。王文越哭得停不下來:「為什麼是你?息寧,為什麼是你啊。」

  顏惜寧摸了摸胸口的位置,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壓住了一塊巨石,難受得無法呼吸。

  王文越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主遭遇了什麼,他曾經是原主唯一的朋友,因為他的存在,原主在國子監的日子總算沒有那麼難熬。

  王文越出生世家,他寫得一手漂亮的字,畫得精妙的圖,還能做出各種各樣精致的模型。原主一直以自己擁有這樣的朋友而驕傲,最重要的是,王文越從來沒有嫌棄過他的無知。

  可是王文越突然受傷,原主的日子就難過了。沒有王文越在一邊輔導他課業,原主的成績直線下降,最後考核的時候大半的功課不及格。同窗嗤笑,顏尚書暴跳如雷,原主在國子監寸步難行。

  最後原主失去了信心,顏尚書也認定他是一塊朽木,於是就讓他退學回了家。

  國子監求學的經歷讓原主本就灰暗的生活變得更加絕望,那之後他就在顏家的偏院中養了幾年,哪里知道外面還有個瘋狂找他的朋友?

  王文越哭得慘,顏惜寧心里也不好受。原主能有這麼一位惦記他的同窗也是一件好事,至少這世上除了白陶之外,還有一個在意他的人。

  嚴柯一臉懵逼:「屬下……說錯什麼了嗎?」

  他只是提了一句顏惜寧是容王妃,讓王郎中注意分寸,怎麼他哭成了這樣?不知情的還以為嚴柯殺了他全家。

  顏惜寧唏噓道:「故人重逢感激涕零吧。」感情充沛的文人都有這毛病,動不動就淚灑前襟。要是武將殺敵的時候哭得淚汪汪,仗就沒法打了。

  顏惜寧拍拍嚴柯的肩膀:「讓我同他說幾句吧。」

  面對原主的朋友,顏惜寧覺得他得據實相告。於是他蹲下、身體放緩了聲音:「王文越,你認識的那個顏息寧已經不在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全新的顏惜寧,你得向前看,好好生活好好工作。」

  王文越哭了一陣之後緩和過來了,他紅著雙眼淚汪汪看向顏惜寧:「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苦,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顏惜寧笑道:「挺好的。」原主是什麼運氣啊,兩個擔憂他牽掛他的人都是哭包。

  王文越擦擦淚露出了笑容:「你過得好就行,如今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們還能像曾經那樣一起做東西一起養動物嗎?」

  顏惜寧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怕是不能了,我不經常出府。不過在工部你可以大展拳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多做一些利國利民的工具出來吧,我覺得你一定能行。」

  王文越掙紮了一陣之後問道:「那你出不來,我可以給你寫信或者像以前那樣給你帶東西嗎?」

  顏惜寧笑道:「這個得問王爺,王爺同意了就行。」

  王文越眼中燃起了光,他抽抽鼻涕從地上爬起來。哭了一陣之後他的心情也平靜下來了,他比起找不到顏息寧,他更願意看到顏息寧在他眼皮底下快樂的生活。

  王文越壓制著想要擁抱顏息寧的沖動:「息寧,能再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顏惜寧心中酸澀,他張張口想要再度提醒王文越。可轉念一想,他又不是經常來工部,王文越是工部官員,他們以後應該不會有過多的交集了。

  於是他應了一聲:「是啊。」

  如果原主知道王文越一直在找他,自掛東南枝時,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果斷了?





第五十章

  76.深夜小餛飩(上)

  王文越還想再和顏惜寧說幾句話,然而工部已經有人來尋他了:「郎中你怎麼還在這里啊!各位大人們還等著你的文書哪!」

  王文越左右為難,他不舍地看著顏惜寧:「息寧,你等我,我送完文書就來找你。」

  顏惜寧將王文越掉落的文書一本本撿起放在了他的懷中:「你公務繁忙,快去吧別耽擱了。」

  王文越抱起文書一步三回頭:「我很快就回來啊,息寧你等我,你別走啊!」

  眼看王文越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中,顏惜寧沈重的嘆了一聲:「哎……」

  嚴柯不解:「王妃為何嘆氣啊?故人相見不是一件開心的事嗎?」

  顏惜寧苦笑著搖搖頭:「你不懂,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顏息寧了。」

  嚴柯嘟囔著撓撓頭發:「有什麼區別嗎?」

  顏息寧自然不會留在院子里面等王文越回來,他是個鳩占鵲巢的靈魂,占了原主的身體也就罷了,決不能再占了他的情分。讓嚴柯給姬松帶了口信之後,他溜出了工部,帶著白陶在附近的街道閒逛了起來。

  說是要收尾,可等全部事情處理完,已經到亥時了。送走了其他兩部的官員之後,姬松伸出指尖揉了揉脹痛的眉心。他身後的侍衛們放松了身體,嚴柯更是松了一口氣:「總算忙完了……」

  工部官員因為這事被清洗過半,往以後去再也不會有老官員仗著身份地位倚老賣老了。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主子耗費數月,雖然累了一些,效果倒是好。

  這時候他才想起了重要的事:「哎呀,王妃呢?」顏惜寧說他去逛街,可是這之後就沒出現,該不會出事了吧?

  姬松看了看天色:「應該回王府了,這個點他已經睡下了。」

  嚴柯覺得王爺說得有道理,王妃又不是傻的,沒必要傻乎乎的站在工部門口等他們。他動了動酸脹的四肢:「兄弟們撤吧,王妃給咱留了粽子,咱回家吃粽子去。」

  侍衛們愉快的笑了:「還是咱王妃好。」

  正當姬松準備上回程的馬車時,不遠處突然有人握著燈籠走來,定睛一看,不是顏惜寧是誰?昏黃的燭光照亮了他的臉,他雙眼中閃著柔和的燭光。他在姬松面前站定,笑吟吟的問道:「忙完啦?」

  聽到顏惜寧的聲音,姬松壓抑的心情頓時消失不見,脹痛的頭腦也舒緩了下來。他的唇角不自覺的翹起:「嗯。」

  頓了頓之後,他慚愧的開口:「對不住,讓你久等了。」他以為顏惜寧已經回去了,要是早知道工部外還有人在等他回家,他一定不會和刑部那個話癆官員多說一句話。

  顏惜寧笑道:「還好啦,也沒等很久。」

  顏惜寧說的是實話,因為等在工部外面的人不是他,而是白陶。

  一開始他和白陶興致勃勃,想要將附近的幾條長街都逛完,然而沒走多久,白陶就走不動路了。顏惜寧讓他守在工部前面,等姬松出來的時候就讓他來通風報信,自己則繼續逛街。

  姬松心頭滾燙雙耳通紅,幸虧四周光線昏暗,才沒讓周圍的人看到他的失態。他定定心神,壓低聲音:「走吧,我們回家吧?」

  然而此時顏惜寧卻發出了另類邀請:「我發現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小餛飩哦,你餓了嗎?要不我們吃點小餛飩再回去吧?」

  姬松深深看向顏惜寧,他緩慢又堅定的點點頭:「聽你的。」

  姬松話音一落,只聽周圍發出了「咻咻」的聲音。回頭一看,身後的侍衛們已經不見蹤影,就連早就準備好的馬車也「噠噠噠」消失在了黑暗中。

  白陶剛想說什麼,就感覺黑暗中伸出了一雙手拎起了他:「主子和王妃難得出來走走,你就別在旁邊杵著了。」

  轉瞬間工部門前只剩下了守門的工部侍衛和面面相覷的容王夫夫。顏惜寧哭笑不得:「他們跑得好快。」

  姬松也跟著笑了:「可能餓壞了,想早些回去吃粽子。」

  五月的晚風吹在身上不冷不熱,顏惜寧推著輪椅前進,姬松手中握著燈籠。燭光照亮了周圍的路,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輪椅壓過青石板發出有規律的「吱嘎」聲,沒一會兒兩人就過了街道盡頭的石橋。

  過了石橋之後向左拐能到容王府,然而顏惜寧卻推著輪椅向著右邊拐去。

  楚遼沒有宵禁,但是到了這個時辰,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和攤位了。長街上只有星星點點的燈光,偶爾才能見到一兩個行色匆匆的行人。

  在街道上行走了小半盞茶後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座石橋。石橋盡頭有一對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擺餛飩攤,鍋中的水汽不斷升起,淡淡的豬油香彌漫了半條街。

  顏惜寧笑了:「到了到了。」

  姬松有些不信:「就這?」這就是顏惜寧口中很好吃的小餛飩?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不過倒是格外符合顏惜寧的作風。

  人還沒走到攤子前,顏惜寧就喚上了:「阿公阿婆,勞煩做兩大碗小餛飩!」

  老丈從攤子後面站起來,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團:「小公子來了啊,快坐下,這就給您現包。老伴兒,開工啦。」

  老婆婆笑著應了一聲:「好嘞~」

  餛飩攤自帶的小桌子低矮,顏惜寧坐下之後團成了一只漂亮的小蝦米。他半點不在乎,還在笑嘻嘻的和老丈閒聊:「二老是不是快要收攤子了呀?」

  老丈樂呵道:「是呀,我們兩一般亥時初收攤。小公子趕巧,您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我們就回家啦。」

  顏惜寧笑得眼睛成了兩條彎月:「那我來得正好!」

  老丈笑哈哈:「是啊!」

  昏黃的燈籠下,老婆婆正在包小餛飩。她面前放著大半碗肉餡,肉餡中插著一支竹片。竹片在粉色的肉餡中輕輕一轉,一小團肉就被竹片挖出。

  隨後她用帶著肉的竹片去黏放在一邊的皮子。顏惜寧裹餛飩的皮子有手掌那麼大,而老婆婆家的皮子只有半只手掌那麼大。肉片在方正的皮子一角一黏,輕薄的皮子就被輕松黏了起來。

  竹簽在皮子上一滾一轉,再順手將竹簽從皮子中抽去,一抓一放間,老婆婆手心中就出現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小餛飩了。小餛飩外皮裹著一層細細的面粉,透過薄薄的餛飩皮,能看到內里粉色的餡兒。

  老婆婆手速驚人,眼神不好的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沒一會兒,一邊的小筲箕中就堆了一堆粉白色的小餛飩。

  老婆婆的手速讓顏惜寧嘆為觀止:「阿婆速度真快啊,您手真巧。」

  老婆婆笑容滿面:「小公子真會說話,有道是熟能生巧,阿婆只是做餛飩的時間長了,練出來罷了。」

  顏惜寧誇道:「那也很厲害,我就算練再久,都做不出這麼好看的小餛飩來。」

  顏惜寧說這話並不是恭維,他做不好小餛飩。他做出來的小餛飩就像是一團死面疙瘩,而老婆婆做出來的餛飩中間裹著一團空氣,看著圓滾滾,模樣特別可愛。

  老丈拿著帕子將顏惜寧二人面前的小桌子擦了擦,一邊擦他一邊問道:「小公子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

  顏惜寧笑道:「嗨,難得出來閒逛,總要多逛逛麼~」

  姬松微微擡眼,眼中的神色變了又變。細想起來,顏惜寧入了王府之後,今天第一次讓他一個人出王府。雖說他早就對屬下們說過,顏惜寧要去哪里都不要攔著他。可他似乎沒對顏惜寧本人說過這話?

  疏忽了,姬松眼神愈發愧疚。

  這時候老丈看到了姬松的臉,一看之下他「咦」了一聲。隨後他感嘆道:「小公子你這朋友不得了啊。」

  姬松擡眼看向老人:「老丈認識我?」

  老丈搖了搖頭,他指了指自己的雙眼:「老頭雖然只是個擺攤兒的,這些年也見過不少人。這位公子你一定是個當官的,你看你身上有一股虎相。」

  姬松眉頭輕輕揚起,他第一次聽說「虎相」這種詞語。

  老婆婆笑道:「兩位公子別聽我家老頭子胡言亂語啊,他這人老不正經,一把年紀倒是學會看面相了。改天啊老婆子我就不陪著他賣餛飩了。」

  老丈扭頭問道:「不賣餛飩幹啥?」

  老婆婆手腳不停嘴也不松:「我找根棍兒,你給人算命,我跟著你一路討飯唄。」

  顏惜寧哈哈大笑:「哎喲,您二老太有趣了。」

  老丈不服氣,他哼哼了兩聲看向姬松:「這位公子你就說老頭我說得對不對吧?您是不是當官兒的吧?」

  姬松微微頷首:「老丈所言極是。」

  老丈聞言露出了笑容:「哎嘿,這就對了。老丈我還看得出,你不只當官,你還是個好官兒。頂棒!」說著他對著姬松豎起了大拇指。

  顏惜寧來勁了:「老丈您倒是說說,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呀?這種事也能看出來?」

  老丈捋著白胡子故作高深:「這……天機不可泄露哇~」

  老婆婆已經在旁邊拆了他的台了:「這還不容易啊,要是貪官怎麼會三更半夜在路邊攤吃餛飩,他們肯定去酒樓里面吃大魚大肉啦!」

  老丈氣得吹胡子瞪眼:「老伴兒你給我留點面子!客人看著呢!」

  77.深夜小餛飩(下)

  顏惜寧笑得肚皮痛,姬松也忍不住笑出了聲。仔細想想,老丈說的話確實有道理,若是貪官,手中握著貪來的錢財,自然會花天酒地。

  沒一會兒老婆婆就將兩人要吃的餛飩都包好了:「還剩最後一點皮子,都給兩位小公子包了吧?」

  顏惜寧應了一聲:「謝謝阿婆。」

  老婆婆心情很好:「不用謝,沒想到今天收攤子之前能看到這麼俊俏的兩位小公子,還是大官兒呢。」

  說著她揭開鍋蓋將筲箕中的小餛飩倒入了鍋中:「老伴兒,還剩一點肉,咱給兩位小公子燙點肉沫吧?」

  老丈快步走向了小攤子:「我來我來,你燙的肉沫老,我燙的肉沫嫩。」

  看著兩位老人在攤子後面一邊鬥嘴一邊忙碌,姬松心情愉悅:「你是怎麼找到這樣一個店的?」

  顏惜寧搖頭晃腦:「我會看啊。你看,能在這條街上開下去的小攤子必定要有點手藝的,方才我過來的時候,看到好多人在這里喝餛飩,我就知道這家的餛飩好吃。而且你看他們家的桌椅板凳,有點年頭了吧?」

  姬松這才注意到面前的小矮桌,這張案桌桌面已經被油漬浸得發黑透亮,桌腿上也有修補過的痕跡。他心悅誠服:「還是你的眼光好。」

  顏惜寧嘿嘿笑了兩聲,這就是吃貨的直覺啊。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口福很好的人,小時候爹媽廚藝都很棒。上學之後,他住宿的學校食堂大廚也都做得一手好菜。在吃東西這件事上,他有著驚人的天賦和敏銳的直覺,在長街上一走,他就能憑著本能看出哪家店的什麼東西好吃,有時候他還能吃到大廚的隱藏菜單。

  就比如現在,他已經開始期待老丈給他燙生肉了。

  老丈案板上的肉不是已經調成肉餡的肉,而是拳頭那麼大的一團生肉。他快速的將生肉剁成了肉沫,而此時鍋里的水已經煮開了。

  老丈揭開鍋蓋,老婆婆飛快的舀了一勺煮餛飩的湯澆在了早就準備好的大海碗中。碗中已經放上了小蝦皮和紫菜沫還有切成了碎末的蘿卜幹。當然,碗中少不了一筷子潔白的豬油,餛飩湯一沖泡,豬油快速化開,成了湯面上圓圓的油點。

  紫菜在熱湯中舒展了身子,明明只是幾根紫菜碎,經過熱湯洗禮膨脹了數倍。小蝦皮一開始浮在水面上,後來浸到了水中。

  沖泡好了湯汁之後,老婆婆快速將鍋里浮在水面上的小餛飩撈起倒在了碗中。與此同時老丈則將剛剛剁好的肉沫放進笊籬浸在滾燙中汆燙了起來。

  粉色的肉沫遇到開水變成了褐色的肉粒,三兩下間,肉沫就已經燙好了。老丈快速將笊籬中的肉沫平分在了兩個大碗中,撒上一撮蔥花和幾根香菜之後,老丈揚聲道:「好啦~」

  他麻溜的端著兩大碗餛飩走向小桌:「小公子嘗嘗老頭我的看家手藝——生燙肉小餛飩。」

  就著昏黃的燈光,姬松看清了碗中的餛飩。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一只只鼓脹脹的小餛飩了,它們浮在湯面上,每一只都圓潤可愛。

  餛飩上蓋著一層褐色的肉沫,肉沫上點綴著青綠色的蔥花和香菜。鮮香的豬油味直沖口鼻而來,看著就異常鮮美。

  顏惜寧遞給姬松一只勺子:「來吧,嘗一嘗小餛飩的滋味。」

  姬松舀起一只餛飩輕輕吹了吹,即使腹中饑餓,他的動作依然不緩不急。小餛飩肉少皮多,肉餡看著大,其實吃到口中根本品嘗不出什麼滋味。倒是這皮子分外的柔軟,裹滿了湯汁的鮮味。

  顏惜寧攪了攪碗底之後驚喜道:「老丈,你們家的餛飩里面竟然有紫菜啊。」

  從入了楚遼之後,顏惜寧就沒吃過海鮮類的東西。他本以為楚遼不靠海,沒有海鮮之類的東西,如今看來是他錯了。

  老丈樂呵道:「小公子好眼力,這確實是紫菜。老頭我也是在雜貨鋪子里面無意翻找到的,這東西滋味鮮哪,用來做湯底味道好。」

  顏惜寧豎起大拇指:「是的,好吃。」

  小餛飩的味道是不錯,然而這碗餛飩唯一的敗筆就是老丈燙的那點生肉上。生肉已經燙熟了,口感非常鮮嫩。然而還是那個問題,沒有經過閹割的豬肉有一股腥臊味,習慣了這股味道的人不覺得怎麼樣,然而顏惜寧越吃越覺得難受。

  老兩口特意給他燙的生肉怎麼能浪費呢,顏惜寧撈完了小餛飩之後硬著頭皮準備將生肉和湯全部喝了。突然之間,他面前出現了一只手快速端走了他的湯碗,與此同時一只空碗落在了他方才的位置上。

  姬松面不改色將顏惜寧剩下的湯全部喝了,放下湯碗之後,他收到了顏惜寧感激的目光。

  看到兩人面前的碗都空了,老丈直樂呵:「年輕真好,老頭子我年輕的時候一頓飯能喝五碗餛飩。現在不行咯~你們吃飽了嗎?」

  顏惜寧伸手在袖中摸了摸:「飽了飽了,多謝老丈。餛飩多少錢一碗?」

  老丈伸出手:「五文一碗。」

  顏惜寧笑吟吟的摸出了十二文銅板放在了桌上:「餛飩很好吃,謝謝二位。」每碗多一枚銅錢,感謝老兩口的款待。

  老丈點了點銅錢之後眉開眼笑:「是我們要謝謝你們啊,往後常來啊!」

  推著姬松走出一段路後,顏惜寧回頭一看,只見兩位老人已經收好了餛飩攤準備過小橋。小橋微微有些弧度,老兩口一個在前面拉,一個在後面推。

  顏惜寧低頭看了看姬松,突然覺得他們兩就像這對老夫妻一樣,一樣的動作,一樣向著回家的路前進。

  喝了一大碗餛飩,姬松身體暖暖的,整個人有些慵懶的靠在了椅背中:「這家餛飩挺不錯的。」

  顏惜寧點點頭:「是呀,是挺好吃的。」若是換成沒有腥臊味的肉來燙,味道會更好。

  姬松溫聲道:「上次你說,豬閹割了之後腥臊味會大大減少,我已經著手讓他們去辦了。」

  顏惜寧應了一聲:「哦。」

  姬松抿了抿唇,斟酌之後他第二次問出了這個問題:「阿寧,你想入仕嗎?若是你不願意來工部,我安排你去戶部,你的才能不該被埋沒。」

  顏惜寧身體僵硬了,他欲哭無淚:「不不,我沒什麼才能,我覺得我在容王府挺好的。我一點做官的打算都沒有。」

  他只想做鹹魚,不想做社畜。誰要是讓他繼續做回社畜,他就和他拼了。

  突然顏惜寧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你想讓我做官,是不是需要我滲入戶部做你的內應?我這人沒什麼才能,做不好內應的,要不你還是換人吧?」

  姬松唇角上挑,心中湧出了淡淡的愉悅:「我並非要你去做什麼內應,我只是擔心你。」

  顏惜寧楞了一下:「我有什麼好擔憂的?」

  姬松擡頭認真看向顏惜寧:「大丈夫心懷天下,你有憂國憂民的心,有濟世之才,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顏惜寧面容都扭曲了,他有什麼濟世之才?騸豬嗎?他一不會具體操作,二也不想成為被千萬豬咒罵的人類。

  見顏惜寧萬分抗拒,姬松擡手輕輕拍了拍顏惜寧的手背:「事不過三,我已經問過你兩次了,以後我不會再問你這個問題了。不過,若是你哪一天想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顏惜寧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會去找姬松,是聞樟苑的床不舒服還是品梅園的風景不夠好?他為什麼要過早上三點起床的生活?

  回王府的路上,顏惜寧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姬松為什麼一直想要讓他做官。

  思來想去,他得出了一個結論:是他最近太勤勞了,給姬松一種他是好員工的錯覺。領導看到勤快的員工往往不會為他謀福利,而是打著「多勞多得」的旗號壓榨勞動力。

  他在床上滾了兩圈之後下定決心,他得改變,不能繼續討好姬松做任勞任怨任差遣的勞動力了。他得躺平做鹹魚。

  做出改變的第一步就是從做早飯開始,明天開始,就算姬松把他掄到地上,他也要裝睡。他再也不要起床給姬松做早飯了!他要躺平,他要自由,他要做一條鹹魚安靜在聞樟苑曬鹽。

  想通了的顏惜寧舒坦的閉上了雙眼進入了夢鄉,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姬松伸出胳膊將顏惜寧拽到他的懷中:「睡吧。」

  第二天早上顏惜寧一覺睡醒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他舒坦的伸了個懶腰,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里握著一撮頭發。

  顏惜寧看著手心中的一截長發滿頭霧水:「這……什麼情況啊?」

  這時候白陶進了門:「少爺您醒了啊?您睡得好沈啊。」

  顏惜寧對著他晃了晃手里的頭發:「這是什麼情況?」

  白陶端來了洗漱的水:「這是王爺的頭發,少爺您晚上睡覺喜歡抱著王爺睡,王爺起床時要廢好大的力氣才能不驚醒你。今天早上您拽著王爺頭發不撒手,是嚴大哥讓我拿的剪刀。」

  顏惜寧:……

  這怎麼和他想的不一樣?他一直以為姬松看不慣他睡懶覺,所以他起身的時候就會將自己推醒。原來是他自己拽著人家不肯松手,姬松為了準時上朝,只能無奈的將他驚醒。

  顏惜寧瞅著手心中的那一撮長發心里五味陳雜。他想,他可真不是個東西,怎麼能欺負腿腳不便的姬松呢?

  不行,他得起床給姬松做好吃的。





第五十一章

  78.涼皮(上)

  明明是五月的天,溫度卻開始快速上升。巳時一過,明晃晃的大太陽曬得院中的菜葉子都耷拉了下來。每當到了這個點,顏惜寧就覺得沒力氣。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躲在陰涼里面吹風。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蒼風。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蒼風肩膀上的傷勢逐漸好轉。前兩天拆了翅膀上的紗布,蒼風就從走地雞變成了偶爾撲騰一兩下的老母雞。

  聞樟苑中的老樟樹也冒出了新芽,鵝黃色的嫩芽一簇簇從樹幹上冒出,顏惜寧留下了幾支健康的新枝讓它繼續生長。沒多久,積攢了整棵樹能量的新枝就舒展了開來,太陽一曬,樟樹下就形成了一片陰涼。

  蒼風看中了這片帶著樟樹香味的陰涼,溫度一高,它就躲到了樹蔭下張著嘴巴呼哧呼哧的喘氣,乍一看確實像一只抱窩的母雞。

  眼看溫度越來越高,菜地中來不及吃的萵菜快速的抽條長高,顏惜寧觀察了一陣之後覺得實在留不住它們了。今天一早,他將萵菜全部砍下,這會兒正在廊檐下給萵菜削皮。

  萵菜的葉片喂雞鴨,皮留下用鹽腌制之後做成鹹菜,去除了老皮的莖稈從中間剖開,一條條掛在繩上晾曬。經過太陽曬幹的萵菜桿,吃起來會格外的脆,將來無論是炒還是燙火鍋,味道都很好。

  萵菜獨有的苦澀味在鼻尖纏繞,廊檐下掛了一排碧青色的萵菜桿。顏惜寧瞅著空了的菜地,思考著下一批該種什麼菜。

  這時院外傳來了白陶的聲音:「少爺,我回來了。不是說等我回來再處理萵菜的嗎?您怎麼自己處理了?」

  顏惜寧順勢看去,只見白陶手中杵了一根木棍,他姿勢怪異一邊走一邊齜牙咧嘴。顏惜寧樂了:「今天感覺怎麼樣?」

  侍衛們操練白陶不手軟,這幾日下來,白陶狀態比一開始好多了,至少受了委屈之後不會對著顏惜寧動不動掉眼淚了。而且他還變得更貼心,看到顏惜寧做事,他總是搶著做。

  白陶好不容易走到了廊檐下,他雙腿僵直噗通一聲坐下了:「感覺比前幾天好一些了,少爺,今天柳侍衛他們誇我了,說我現在挺耐操練的。」

  顏惜寧鼓勵道:「好樣的白陶,少爺相信你一定能行!」

  白陶嘿嘿的笑了:「謝謝少爺,對了少爺,今天吃什麼呀?我去摘菜去。」

  白陶很勤勞,然而他在廚藝上沒什麼天分,做出的飯菜小松都不願意吃。因此他很有自覺,每天都會提前將顏惜寧需要的食材處理好。

  顏惜寧笑道:「今天中午吃涼皮,我已經洗好面了,一會兒就蒸涼皮了。」

  白陶沒吃過涼皮,憑著感覺他就明白今天的菜味道一定差不了。於是他期待道:「那少爺您稍微等我一下,我換了衣服就去燒火。」

  顏惜寧笑著擺擺手:「不著急,暫時不用燒火,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這時回廊外有兩道身影正在靠近,定睛一看是冷管家和仆役,看樣子他又來給顏惜寧送菜了。自從姬松入住聞樟苑後,冷管家經常會送一些時鮮的菜肉來。

  很快冷管家就來到了顏惜寧面前,他身後的仆役將籮筐放下。籮筐上蓋著紗布,紗布上沾了血水,看樣子是肉。不等顏惜寧細問,冷管家便主動介紹道:「王妃,莊子里面給您送來了一些馬肉。」

  顏惜寧驚訝的「咦」了一聲,馬肉?這倒是稀奇,在楚遼吃到豬肉牛肉不稀奇,馬肉倒是稀罕玩意。

  他揭開紗布,一股嗆人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籮筐中擺放著猩紅色的馬肉,可以清楚的看見馬肉和上面附著的白色脂肪。看馬腿的大小,顏惜寧覺得這還是一匹小馬:「冷管家,這是不是小馬駒?王府怎麼舍得殺小馬?」

  冷管家遺憾的嘆了一口氣:「王妃,府里的人哪里舍得殺小馬駒啊,這些馬駒是出了事活不下去不得已之下才宰殺了吃肉的啊。」

  容王府的產業不止一處,除了顏惜寧他們上次去的京郊別院之外,王府還有幾處專門豢養牲畜的莊子。其中有一處莊子就在皇家圍場附近,以培養血統優良的戰馬出名。

  春季正是小馬駒出生的季節,到了春末夏初,長了幾個月的馬駒膘肥體壯。好奇心十足馬駒對潛在的危險一無所知。馬倌們嚴防死守也擋不住小馬駒們四處探索的腳步,因此每當到了這個季節,總會有小馬駒死於意外。

  送給顏惜寧的這兩匹小馬駒在草場狂奔時被兔子洞別斷了腿,斷了腿的馬兒等著它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縱然馬倌們萬分不舍,也只能親手斷了它們的生路。

  冷管家道:「馬駒肉最鮮嫩,是這個時節難得的美味。王爺特意讓屬下給您送來,讓您嘗嘗鮮。」

  匯集了整個草場的靈氣養出來的馬駒,口味自然不同凡響。往年出事的馬駒會被送到宮中成為禦膳,今年最肥美的馬駒卻送到了聞樟苑。

  顏惜寧只能收下了這兩籮筐沈甸甸的馬駒肉,冷管家走後,他掀開紗布對著血糊糊的馬肉長嘆短語:「可惜了。」

  它們本該成長為馳騁沙場的戰馬,卻因為小小的意外失去了生命。可見一條命想要平安終老,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感慨歸感慨,馬肉既然送來了,就得想辦法消耗了它。顏惜寧首先想到的是鹵馬肉,然而當他看到馬肉上的肥肉時,他腦海中靈光一現想到了另一種美食:「白陶你吃過馬肉包子嗎?」

  白陶撓了撓臉頰:「包子經常吃,可是沒吃過馬肉餡兒的。」

  顏惜寧道:「你很快就能吃到了,去喚個人來幫忙卸肉。」兩籮筐的馬肉,得找專業人士來幫忙。憑他自己的實力,他只會將聞樟苑搞成案發現場。

  聽說顏惜寧需要人幫忙,王春發很快帶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侍衛進了廚房:「王妃,這是韓進,他是我們這群兄弟中除了主子之外最會用刀的一個,您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他就行了。」

  韓進膚色黝黑笑容靦腆,他憨憨的撓了撓頭發:「王妃。」

  顏惜寧感激道:「謝謝韓侍衛。馬肉太多了,我和白陶兩來不及處理,能不能麻煩你幫忙卸下馬肉?」

  韓進袖子一擼,他雙手搬著籮筐走向放著案板的桌子:「交給屬下吧!」

  韓進不愧是用刀高手,只用一柄輕薄的匕首,整條馬腿就被他拆分得明明白白。卸下來的骨頭顏色森白,上面不沾一絲肉。他的動作行雲流水,雪亮的刀子劃出一道道流暢的線條。

  看到韓進用刀,顏惜寧佩服道:「韓侍衛好刀法。」

  韓進一邊分割馬肉一邊謙虛道:「屬下的刀法只能算是一般,若說刀功好的,熾翎軍中可能沒有誰比主子的刀法更好了,屬下只是跟著王爺學了個皮毛。」

  顏惜寧驚訝道:「哎?王爺會用刀?」

  韓進將分割好的馬肉和骨頭分開放置,他將另一條馬腿放在桌上分割起來:「是啊,王爺的刀法、騎術在軍中無人能及。」

  只是姬松傷了腿,再也沒辦法上馬,也沒辦法再揮刀殺敵了。

  顏惜寧詫異道:「我以為王爺只會射箭。」

  王春發笑道:「王爺的箭術也很厲害,不過刀法騎術更加出色。」

  顏惜寧想到姬松那可以穿透人身體後再穿透竹子的箭法,他後頸發麻:「你說……那樣的箭術還沒有他的刀法出色?」

  楚遼戰神的名聲可不是吹出來的,能讓這麼多將帥舍命追隨,姬松的實力必定在他們之上。

  可惜了,他見到姬松時,姬松已經失去了雙腿。姬松騎馬握刀的模樣,他卻沒能親眼一見。

  王春發在廚房中轉了一圈之後,發現了一大盆乳白色的面粉水。他好奇問道:「王妃這是什麼?」

  顏惜寧解釋道:「這是洗了面筋的水,準備中午做涼皮。」

  聽到顏惜寧的話,白陶這才反應過來:「對哦少爺您說中午吃涼皮,涼皮到底是什麼啊?」

  顏惜寧組織著語言:「就是將面團放在水里洗,洗出來的面粉水沈澱兩個時辰,然後倒去多余的水放在鍋中蒸,蒸出來的面皮放涼了之後就是涼皮。涼皮拌著醬料吃,特別開胃,尤其天熱的時候吃起來更爽口。」

  別看他說得輕巧,早上洗面的時候可沒這麼輕松。

  面團遇水溶化,清澈的水沾染了面粉變成了乳白色,多搓揉幾下,面團變得稀爛松散不成型。松散的面沈到了盆底,他要不斷在盆地摸索著沈下去的面團,將它們聚集起來像洗衣服那樣揉搓。

  他足足洗了好幾遍,洗出來的水才變得清澈。而那時的面團已經變成了一團韌性十足的面筋了,黃色的面筋外表坑坑窪窪,明明那麼大一團面,出來的面筋只有拳頭那麼大。

  他已經將洗出來的面筋蒸熟了,滿是孔洞的面筋嚼勁十足,空口吃有一股面香。他將面筋切成了小塊放在了碗櫃中,等一會兒吃涼皮的時候放到碗里一起吃。

  剩下的面粉水放在廚房中沈澱了起來,再過一會兒就能倒去多余的水上鍋蒸制了。

  王春發佩服道:「王妃會做好多美食,這道美味我們聞所未聞。」

  顏惜寧笑道:「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我覺得你們一定會喜歡涼皮。」夏天怎麼能少了涼皮涼面?大熱天來上一份涼爽的涼皮,澆上辣椒油和醋,配上細細的黃瓜絲和炸好的花生米,那滋味有誰能拒絕?

  沒一會兒韓進就將兩籮筐的馬肉分割好了,按照顏惜寧的要求,馬肉被分成了完整的腱子肉、半肥半瘦的肉和狗看了都流淚的骨頭。

  韓進利落的收了刀子:「王妃,馬肉分割好了。」

  顏惜寧對著韓進豎起了大拇指:「韓侍衛好刀法!」就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們幫忙:「能不能麻煩二位將這籃子里面的馬肉剁成肉沫?」

  顏惜寧指的馬肉正是半肥半瘦的那部分肉,這些肉堆了整整一籃子,足有三四十斤重。要做馬肉包子就需要剁肉沫,這是個巨大的工程,若是沒人幫忙,等肉剁好了顏惜寧這雙手也就廢了。

  王春發二人欣然接下了任務:「交給我們吧!」

  79.涼皮(下)

  馬肉用溫水清洗幹凈並濾幹水份後就能剁肉沫了,顏惜寧從屋子里搬出了兩張結實的矮幾放在了廊檐下。韓進和王春發赤著膀子手握雙刀站在矮幾旁,雙刀在案板上發出有節奏的剁肉聲,兩個漢子忙得不亦樂乎。

  白陶將洗趕緊的大木盆放在了兩人中間,他羨慕的看著兩人結實的肌肉:「我什麼時候才能有這麼棒的肌肉呀。」

  王春發樂不可支:「小白陶你只要努力鍛煉,早晚有一天,你也會成為我們這樣的漢子。」

  白陶大受鼓舞:「我會的!」

  聽到他們的話,顏惜寧輕嘆一口氣:「年輕真好啊。」白陶有機會練就一身好肌肉,他就懸了。這幾天就算他紮馬步練拳腳,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進步。

  再瞅瞅自己快要九九歸一的小腹肌,顏惜寧摸了摸肚皮:「算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又想躺平做鹹魚,又想擁有一身令人眼饞的肌肉,這本來就是矛盾的。他雖然羨慕鐵骨錚錚的漢子,可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只求有自保之力就行,這輩子注定做不了飛檐走壁的大俠了。

  王春發他們在剁肉,顏惜寧也沒閒著。他和白陶兩準備了不少蔥姜,將蔥姜剁成細末放在一邊備用之後,顏惜寧還揉了一大盆的面。

  看到顏惜寧揉面,白陶就激動起來了:「少爺要做包子了嗎?」

  顏惜寧笑著點點頭:「是啊。」不過他不準備做發面包子,現在揉面醒面再等面團發酵花費的時間太長了,他準備挑戰一下死面包子。

  死面包子不用發面,說是包子,其實更像是餅。可惜他沒有窯窖,用窯窖烤出來的死面包子味道會更好。不過這也不影響他發揮,他可以將包子放在鍋里煎熟,就像做烙餅或者生煎那樣。

  揉面真是一個技術活,等面團揉完了之後,顏惜寧雙手開始哆嗦了:「還挺累。」

  白陶心疼的替顏惜寧錘著胳膊:「都怪我沒用。」

  顏惜寧笑著揉揉白陶的頭發:「別說傻話,你要是沒用,就沒幾個人有用了。去幫少爺燒火,我們準備做涼皮。」

  白陶重新快樂了起來,燒火他在行啊。在鍋中添了大半鍋開水之後,白陶坐在了竈台後面,他好奇的看著竈台上的兩個帶著圓耳朵的大鐵盤:「少爺,這兩個盤子好大啊。」

  顏惜寧應了一聲:「是啊,早上問廚房借來的。」聞樟苑的大盤子多是陶瓷的,不利於做涼皮,幸好廚房里有合適的大盤子,這才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

  顏惜寧將兩個大盤子清洗幹凈,並在盤子底部密密的刷了一層油。

  這時候木盆中的面粉水已經沈澱好了,最上面的一層浮水顏色微微泛黃。顏惜寧小心的傾斜著木盆,將上面的這層水輕輕倒掉。當浮水漸漸消失,水面下出現一層乳白色的漿液。

  漿液上方有一層微微泛白的浮水,當浮水齊到小拇指指腹處時,顏惜寧放下了木盆。這時候鍋中的水已經開了,顏惜寧舀起一勺開水快速沖入面粉水中,一邊沖一邊快速攪拌。

  等盆中的水變成牛乳一樣潔白濃稠的面粉水時,蒸涼皮之前所有的準備工作就到位了。只見他舀起一勺面粉水澆入大鐵盤中。

  端起鐵盤快速將盤底的面粉水晃均勻後,他揭開鍋蓋將鐵盤放到了開水鍋中並蓋上了鍋蓋。沒過一會兒,他揭開了鍋蓋,只見鐵盤中的面粉水已經凝結成了微微透明的皮子。皮子下鼓著大泡泡,看到泡泡顏惜寧就放心了:「熟了。」

  他快速將大鐵盤端起,隨後將另一個裝了面粉水的盤子放入沸水鍋中。端出來的鐵盤子被他放入了冷水盆中,鐵盤遇冷,盤中的皮子迅速貼平變成了一張大大的皮子。

  顏惜寧在皮子表面刷了一層炸熟的油,隨後將皮子揭下放在了一邊的小竹萹中。這時候的皮子有很強的韌性,用手輕輕拉扯後微微變形。

  顏惜寧滿意極了:「成了。」

  兩個盤子交替蒸皮子速度快得驚人,沒一會兒筲箕中就堆疊起了一片片圓形的面皮子。顏惜寧一邊放鐵盤一邊感慨:「涼皮好吃,罪難受啊。」

  蒸面皮真熱啊,要不是盆里還有不少面粉水,他真想撂挑子不幹了。

  好在他手腳麻利,沒多久盆里的面粉水都變成了竹萹中的面皮子了。看著厚厚一摞面皮,顏惜寧非常有成就感。

  他隨手抓了幾張皮子切成一指寬的長條放在了碗中,隨後在碗中澆了一勺調料水。看到這碗調料水,白陶恍然大悟:「少爺,昨天你向冷管家要肉蔻,就是為了熬這碗水吧?」

  顏惜寧笑道:「是呀,是不是很香?」

  白陶深深聞了一下:「是啊,我聞到花椒和八角的味道了。」

  顏惜寧笑道:「里面還有小茴香和桂皮香葉肉蔻,其實就是五香之外加一點肉蔻,有了調料水,涼皮的味道會更好。」

  除了調料水之外,顏惜寧還準備了蒜泥汁和用香油調開的芝麻醬。看著案板上大大小小的碗,白陶有些眼花:「少爺,好多調味料哦。」

  顏惜寧輕笑道:「涼皮就要靠這麼多東西調味味道才好啊,少一味吃起來都不香。」

  話雖如此,今天的涼皮里面卻少了最重要的黃瓜絲。顏惜寧終於明白收了萵菜的菜地里面要種什麼了——他要種上很多黃瓜,沒有黃瓜的夏天是不完整的。

  雖然沒有黃瓜絲,他卻有別養的替代品。他早就燙好了豆芽,用涼水養好的綠豆芽口感清脆,吃起來也能增加別樣的風味。

  在碗中加了調味料之後,顏惜寧在每個碗中扣上了兩勺花生碎,他招呼白陶:「去喚王侍衛他們來吃涼皮。」

  王春發和韓進兩很快走進了廚房,顏惜寧笑著遞給他們一份涼皮:「嘗嘗合不合口味。」

  他不太能吃辣,所以沒有給兩人加辣油。但是桌角上已經敞開了辣椒油罐子,想吃的話自己挖就是了。

  韓進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東西,說是面條吧,顏色卻是乳白色還微微透明。涼皮看著很清爽,攪拌開之後,每一根涼皮都裹上了醬汁。一股醋味傳到了口鼻中,韓進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忍不住操起筷子卷起一大筷涼皮塞入口中,涼皮一入口酸香蒜香芝麻香融合在一起,鮮美的滋味瞬間征服了他的味蕾。然而這不是最讓他吃驚的,正如「涼皮」 這個名字展示的那樣,它吃在嘴里是涼的。

  剁肉剁得一身汗的兩個侍衛感覺口中進了一塊冰,從喉頭到胃里又涼又舒爽,燥熱的情緒也被壓了下來。

  涼皮洗去了面筋,口感沒有面條那麼勁道,然而吃在口中卻有獨特的韌爽口感。夾在在其中的豆芽菜和花生碎讓涼皮的滋味更加豐富。

  兩個侍衛大口的吃著涼皮,一時間竟然顧不上加辣椒油了。顏惜寧本想問他們這道菜合不合胃口,看到他們的反應,他就明白了。他溫聲道:「不要著急,喜歡吃的話等一會兒再切幾張皮子。」

  王春發口齒不清:「好吃,太好吃了!天熱的時候人沒什麼食欲,要是能吃上一碗涼皮該多爽快啊。」

  顏惜寧笑著咬了一口涼皮,雖然少了黃瓜絲,可涼皮的味道調得不錯。能做出涼皮來,他在楚遼的夏天也就沒這麼難過了。

  一碗涼皮下肚,顏惜寧整個人都舒爽了起來。這時候他想起了在工部中辦公的姬松:「不知王爺吃了麼?」

  自從知道他給姬松帶來的困擾之後,顏惜寧特別慚愧,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給姬松單獨留飯。然而這幾天工部特別忙,姬松早出晚歸,等他回來時,顏惜寧已經睡著了。

  聽顏惜寧這麼說,王春發雙眼一亮:「工部衙門的飯菜出了名的難吃,王爺這段時間公務繁忙食不下咽。若是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涼皮,想必身體會舒服很多。要不王妃您切兩張皮子,屬下替您送過去?」

  難怪王妃今天會做涼皮,原來他已經注意到王爺這幾天食欲不振了啊。為了讓王爺吃得多一些,王妃真是煞費苦心啊。

  顏惜寧也不矯情,他笑道:「那就麻煩王侍衛了。」王春發他們不走尋常路,他們從西墻翻過去,幾步路就能到工部衙門,比自己繞道方便多了。

  說著他尋了個碗切了兩張皮子在碗里,調好味道之後,他看到了案桌上的辣椒罐。想了想之後,他在涼皮上扣上了兩勺辣椒醬:「他能吃辣。」

  王春發和韓進兩互相看了一眼,兩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王妃真的愛慘了王爺啊。





第五十二章

  80.馬肉包子

  五月的天已經開始悶熱了,即便姬松身處在工部大堂一側的偏殿中,也依然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他眉頭微皺,伸手松了松衣襟。

  感覺衣衫對身體的束縛稍微好一些之後,姬松眼神有些暗淡。想當初在熾翎軍中,哪怕夏日炎炎,他身著鎧甲都沒像此刻這般難受。從鬼門關逛了一圈回來後,他的身體素質確實大不如前了。

  有同樣想法的不止姬松一人,新上任的工部尚書孫懷英也有同樣的感覺。孫懷英剛上任,姬松雖然名義上比他低一級,但是姬松是皇子,孫懷英怎麼都不敢在他面前擺架子。

  為了拉攏部下,用午膳時間,孫懷英特意讓工部的郎中侍郎們聚集在只有尚書才能進的偏廳中。剛上任不能鋪張浪費,孫懷英只能在偏廳中讓工部的廚子燒了幾道菜。

  工部的廚子口味重,做的魚肉又油膩味道又重。他還喜歡放醬油,一眼看去桌上只要是葷菜都是黑色的,唯一的亮色就是浸在油中的青菜了。

  厚重的官服穿在身上像是罩了一層殼子,壓抑的氣氛中,每個人都情緒低落。

  其中水部郎中身形圓潤,他低聲抱怨道:「鬼天氣,怎麼這麼熱?什麼時候發夏季的官服啊。」

  他們身上還穿著冬天的官服,什麼事都沒做,就能熱出一身汗來。別說吃菜了,只要看一眼桌上的飯菜,就悶出了一身的汗。

  孫懷英笑道:「往年五月末就會發官服,今年熱得早,官服發得也會早一些,再忍一段時日吧。」

  溫度一高,人就沒什麼食欲。姬松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看著桌上油膩膩的葷腥,他毫無食欲。

  正在這時,嚴柯提著食盒快速走進偏廳:「主子,王妃給您送了午飯。」

  大大的食盒放在了姬松面前,姬松眉頭舒展開來:「午飯?」

  揭開食盒的蓋子後,醋味伴隨著芝麻的香味傳入鼻孔。滿是渾濁肉香的偏廳中出現了一絲清爽,聞著讓人精神一震。

  同僚們紛紛探頭看向姬松的方向,他們眼見姬松從食盒中端出了一大碗從沒見過的食物。像面條,卻比面條寬,像餌絲,又比餌絲薄。

  常聽說容王妃好手藝,經常會做一些稀奇的美味,不知道他給王爺送了什麼好吃的。

  將大海碗從食盒中端出來後,姬松看到了蓋著豆芽和花生米,色澤潔白的涼皮。光看這配色,就令人有了胃口。

  嚴柯提醒道:「王妃說,讓您拌勻了吃。」

  姬松擡眼看了看工部官員們,他緩聲道:「諸位大人請自便。」別盯著他的碗,好好吃飯。

  他拿起筷子將碗中的涼皮和調味料攪拌開,潔白的涼皮裹上了一層醬汁。一時間酸香味蒜香味彌漫開來,姬松的腸胃終於有了一點食欲。

  挑起一筷子涼皮塞入口中,涼意從口腔中蔓延開來。鮮香的涼皮口感勁道爽滑,混合著豆芽和花生米,讓人食欲大開。

  爽滑的涼皮輕輕一吸就到了口中,粉皮上沾著的辣椒粉紅彤彤,看著雖然可怕卻只有微微的辣意,讓涼皮的口感更加美好。

  光是聞到涼皮的味道,在場的工部官員們肚子就餓了。王爺明明吃的不是肉,可是卻比肉更加吸引他們。眼看姬松咽下涼皮,他們也跟著咽下了口水。

  同僚們伸長了脖子悄悄觀察著碗中的涼皮,這道菜倒是奇特,可以當菜又能當飯,聞這味道就覺得好吃。可惜捧著碗的是姬松,若是其他人,他們還能厚著臉皮嘗一嘗。

  姬松一連吃了好幾口之後才饜足的放下了筷子,辣意殘留在他的口中,他的鼻尖起了細小的汗珠,可是整個人卻涼爽了很多。

  姬松擡眼看向嚴柯:「王妃有沒有說這是什麼?」

  嚴柯眼巴巴的看了看涼皮,早知道他就挑一根涼皮先嘗一嘗了:「王妃說,這道食物叫涼皮,最適合夏天吃。王爺吃著可還行?」

  姬松唇角挑起弧線:「不錯,很清爽。」明明放了辣椒,口感和味道卻讓他感覺很舒服。剛吃了幾口,他就胃口大開,燥熱的情緒也被壓了下來。

  這段時間官員們幾乎沒見姬松吃過東西,現在看到姬松捧著大碗大口吃著涼皮,他們的腸胃發出了咕咕的叫聲。

  好想嘗一口啊!

  看著姬松心情愉悅的品嘗著美味,再看看廚子們做出來的飯菜,他們感覺所有的食欲都被王爺手里的碗牽走了,根本提不起興致吃桌上的飯菜了。

  這一刻官員們面面相覷,在對方的眼中,他們看到了同樣的幽怨。王爺不吃飯,他們沒胃口;王爺吃飯了,他們更沒胃口了。

  原來看著別人吃好東西,能這麼折磨人。

  姬松不緊不慢的將一大碗涼皮全部吃完,連碗底的湯汁都被他一飲而盡。他將大碗放在了食盒中:「對王妃說,讓他不要累著了。」

  嚴柯提著食盒轉身而去:「是。」他腳下生風,不行了,他得翻圍墻去一趟聞樟苑。不吃一碗涼皮,他今天都不會開心的。

  姬松擦擦嘴後用茶水漱了口,擡頭一看,就見他的同僚們眼神幽怨。尤其是屯田郎中王文越,那眼睛都快冒綠光了。

  姬松吃飽了心情大好,他慢悠悠道:「本王吃飽了,各位同僚慢用。」

  看著姬松神清氣爽飄然而去的背影,孫懷英羨慕極了:「趕明兒我也讓夫人給我送午飯……」

  就是不知道王爺吃的那種乳白色的面條子到底是什麼,看著好美味啊。

  水部郎中哀怨的抱著面前的飯碗:「完了,我好餓……」

  顏惜寧不知到涼皮引來了工部官員們的怨氣,吃過了午飯的他正將面團揉成條,然後揪成了劑子。

  馬肉餡兒已經調好了,在餡中加入了大量的蔥花,在加上五香粉和各種調味料腌制後,馬肉的血腥味被壓下,此時聞著只有一股生肉的氣息。

  顏惜寧將面劑子搟成了薄薄的皮子,在皮子中裹上一大團肉餡後,他將皮子四邊抻開折疊在了最上方。案板上出現了一只只巴掌大的長方形的餅,透過餅皮能看清里面紅色的肉餡。

  白陶好奇的看著沾著面粉的馬肉包子:「少爺,不是說做包子嗎?這不是餅嗎?」

  顏惜寧笑道:「這是死面包子,說是包子,其實就是餅。」

  這時王春發和韓進闊步走了進來:「王妃,鍋給您搬出來了。」

  冷管家送來的可以移動的鍋很沈,顏惜寧和白陶兩人根本搬不動。此時他們將鍋擺在了廊檐下,顏惜寧終於實現了在廊檐下吹著風做飯的美好夢想。

  白陶搓搓手期待不已:「少爺,我先去燒火。」他早就想在移動的竈台里面燒火了,感謝少爺終於給了他機會。

  等白陶將竈膛中的火焰點燃後,顏惜寧在鍋邊倒了一層油。他將馬肉包子整整齊齊的貼在了鍋邊,面皮收口的地方對著鍋底,沒多久鍋中就白了一片。

  顏惜寧關照白陶:「白陶,火燒小一點啊,火太大了皮焦了肉還是生的。」

  若是有窯窖就好了,馬肉包子貼在窯窖的邊上,借著熱力一烘烤,面皮會烤成金黃色,入口酥脆,馬肉的油脂能被逼出來,味道會更加香醇。然而沒有窯窖,他只能借助油鍋的熱力將馬肉包子煎熟了。

  白陶應了一聲:「少爺,您放心吧。」

  嚴柯翻墻進來時,就聞到聞樟苑中飄出了一股肉香。他抽抽鼻子:「好香啊,王妃在做什麼好吃的?」

  王春發回稟道:「老大,王妃做了馬肉包子,可香了!」

  嚴柯明白了:「是馬場的小馬駒吧?哎,沒辦法長大成為軍馬,只能殺來吃肉了,也不虧。」

  顏惜寧聽到這話笑了:「那可是軍馬啊,嚴侍衛你真舍得。」

  嚴柯將食盒放在了桌上:「王妃,不是屬下舍得啊。馬兒斷了腿真的只有死路一條,能做成好吃的,至少能挽回一些損失吧。」

  顏惜寧應了一聲:「是這個理,但是真的很心痛。」

  嚴柯將姬松吃完的海碗端出來:「也還好,今年春天雨水足,草場草料豐富,母馬產下的馬駒多,不在乎一頭兩頭。只有身經百戰的馬,才有資格上戰場。王妃不要心痛,等有機會帶您去馬場看看,讓您見識見識我們王府的馬群。」

  顏惜寧羨慕道:「真的嗎?我還沒騎過馬呢。」

  嚴柯認真道:「那還有假。」頓了頓之後他想起了正事:「嘿嘿~王妃,您送給王爺的那個涼皮,能讓屬下嘗嘗嗎?」

  顏惜寧樂了:「好呀。」

  沒一會兒嚴柯就抱著大碗蹲在了廊檐下,他大口的吃著涼皮:「真好吃啊,你們兩個小子賺大發了,搶在主子和我前頭就吃到了這麼美味的涼皮。」

  王春發厚著臉皮:「嘿嘿,這就叫近水樓台先得月。」

  韓進補了一刀:「不僅如此,王妃說了,一會兒馬肉包子做好了,讓我們第一個吃。」因為他們花了大力氣剁肉,顏惜寧覺得於情於理都應該讓這兩人先吃。

  嚴柯翻著白眼:「豈有此理。」

  81.馬肉包子(下)

  說話間第一鍋馬肉包子已經煎好了,顏惜寧先前已經將包子們翻了個面了,此時的包子兩面金黃,尤其是鍋底的包子,浸在了金燦燦的油脂中,表面的面皮都炸出了金燦燦的鼓包。

  顏惜寧將鍋底的幾個包子撈出來放在了一邊的大盤子中,他舉起菜刀將一個包子一分為二,滾燙的肉汁從斷面流淌了出來,積在了盤底形成了一層金燦燦的油脂。

  熱騰騰的肉餡又厚又嫩,噴香的味道直勾勾的吸引著在場眾人的味覺。顏惜寧看了看肉餡滿意道:「熟了。」

  雖然沒有窯窖,他也做熟了一鍋煎包子,真是一次大膽的挑戰和嘗試。

  白陶饞得口水都掉下來了:「少爺,馬肉包子好香啊。」

  顏惜寧忙著將鍋里的包子撿到竹籃中放著:「不急,等晾一會兒再吃,現在太燙了。」

  等第二鍋馬肉包子貼在鍋上後,盤子中的包子溫度終於降下來了。韓進趁熱拿起剛剛被顏惜寧一分為二的半只包子,斷面上能看到大塊的馬肉餡兒,餡兒飽滿得都快落下來了。

  咬上一口,酥脆的面皮應聲而碎,鮮嫩的馬肉鮮香中帶著微微的辣瞬間擴散了整個口腔。豐盈的肉汁順著裂口往下直落,韓進舍不得落下的那點汁水,他連忙舔凈手上的汁水。確認沒有汁水繼續滑落之後,他雙手捧著包子大口的吃了起來。

  先喝肉汁,再品肉餡,每一口都是紮實和滿足。之前看顏惜寧往馬肉中倒調味料的時候,他們還在擔心調出來的肉會不會難吃。如今回想起來,是他們沒見識了。

  王春發美得忘記了自己在哪里,他大口咬著馬肉包子:「我滴個娘耶,真是太好吃了!這不比我們之前吃得烤馬肉更美味嗎?」

  每次發生戰鬥之後,都會有馬匹折損。為了減輕損失,也為了給將士們補充體力,折損的戰馬會被分到軍中。將士們十八般武藝都用上,做出的馬肉都不及烤馬肉包子鮮美。

  韓進感動道:「是啊,沒想到這輩子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在熾翎軍中時,他們平時只有炒豆子和雜糧米吃。除了偶爾有肉類打牙祭,平時的三餐淡出鳥來。沒想到跟著主子到了王府,他們吃香的喝辣的還能品嘗到王妃做出來的美味。從飲食的角度看來,他們跟著主子回來確實是一件明智的事。

  然而一想到留在軍中的兄弟們,韓進心里就酸溜溜的。要是軍中的兄弟們也能吃上美味的馬肉包子就好了,要是邊疆永無戰事,兄弟們不用刀頭舔血都能回家過上小日子就好了。

  捧著美味的馬肉包子,韓進長嘆短籲:「都說寧為盛世犬,不做亂世人。沒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做一回盛世犬。」

  顏惜寧道:「韓侍衛,這話不對。」

  韓進不解:「王妃,屬下說錯什麼了嗎?」

  顏惜寧笑了:「咱們要做就做盛世的人,小松才是盛世的犬。」

  韓進等人看向了院中翻著肚皮滿地打滾的小松發出了愉快的笑聲:「是啊是啊,小松才是盛世犬,我們要做就做盛世人。」

  嚴柯吃了三碗涼皮,他加了多多的辣椒,吃得滿頭大汗斯哈斯哈還是不肯停筷子:「太好吃了,王妃,咱以後能經常吃涼皮嗎?」

  顏惜寧爽快道:「行啊,回頭我就把方子給老張送去,兄弟們今晚就能吃上涼皮。」他的能力有限,實在沒辦法保證那麼多侍衛都能吃到他做的東西。

  幸虧王府的禦廚老張有經驗,顏惜寧交給他的方子,他能覆刻十之八九,有時候改良的方子比他的方子更好。有了廚子老張,兄弟們才能實現涼皮自由。

  嚴柯感激不盡:「謝謝王妃,那屬下就等著晚上的涼皮了。屬下先去主子那里了。」

  眼看嚴柯要翻墻,顏惜寧喚住了他:「等一下,給他帶幾只馬肉包子去。」

  剛做出來的包子味道最好,涼了再加熱味道就變了。於是嚴柯回去的時候又提上了食盒,食盒中裝著十幾只肉敦敦熱烘烘的馬肉包子。

  看到嚴柯又提著大食盒,姬松詫異的挑挑眉:「王妃又讓你送什麼?」

  嚴柯嘿嘿一笑:「剛出爐的馬肉包子,王妃說這時候味道最好,再放一段時間味道就不好了。他讓屬下帶給您嘗嘗。」

  顏惜寧做的包子紮實,每一只都有巴掌大。提在手中沈甸甸,咬開之後滿滿都是肉,胃口小的人一只包子就能吃飽了。

  肉餡用十三香調味,還加了一點辣椒在其中。吃完一只包子後,人就出了一身汗。但是說來奇怪,汗出完了之後,整個人就舒服了,悶熱的感覺不知不覺中消散了很多。

  先前的涼皮只有一碗,工部官員們只能看著姬松大快朵頤。然而這一次的烤包子數量卻不少。工部的四名郎中加上尚書每人都分到了一只包子。

  吃到烤包子的第一口,饑腸轆轆的官員們才意識到,原來熱天也能吃肉。原來有沒有胃口和廚子做的飯菜有直接的關系,手藝好的人,做什麼都能讓人吃得酣暢淋漓。

  所有的人中只有屯田郎中王文越最奇特,其他的人捧著烤包子大口吃肉,只有他小心翼翼的掏出了帕子。他將包子裹在了帕子中,然後將帕子揣在了胸口。

  因為揣的位置特別,加上烤包子很有分量,王文越的胸口鼓起了一團,看著很怪異。他身邊的水部郎中深有經驗:「王郎中可是要將包子帶回去給孩子?」

  水部郎中田友亮是姬松剛從下面州縣調來,對部門中的其他同僚還不太熟。聽到他的問話,王文越微微低頭面上泛起了紅暈:「王某還未婚配。」

  田友亮詫異道:「王郎中這等青年才俊竟然尚未婚配?」

  王文越臉更紅:「雖然未婚配,但是王某已有意中人。」

  田友亮恍然大悟:「明白了,王郎中是給意中人帶包子的吧?就憑郎中的深情厚誼,等郎中迎娶意中人的那一日,田某一定去討一杯酒水喝。」

  王文越笑著咧了咧嘴,眼中閃出了痛苦的神色:「好,若是有那一日,王某一定請田郎中吃喜酒,不醉不歸。」

  田友亮轉身離開了,王文越捂著胸口的位置久久回不過神來。溫熱的包子暖著他的胸口,只要觸碰到這種溫熱,他眼前就出現了顏惜寧的臉。

  他目光悠遠的看向回廊上正和侍衛說話的姬松,眼中流露出了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幽怨和無助。

  清河王家確實是高門大戶,可是和皇家相比還是差了很多。姬松是皇子,他只是王家分支的人。息寧嫁給了姬松,這輩子除了姬松主動休了息寧,不然他不會有機會迎娶他。

  他好想對姬松說,讓他對息寧好一些,可是又怕他的自作多情讓息寧陷入麻煩。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幻想,若是哪一天姬松厭棄了息寧,能不能把息寧還給他?

  姬松轉了個身,他壓根兒沒注意王文越的視線。嚴柯壓低聲音道:「王妃說,他從沒騎過馬。主子您看,咱馬場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下次您休沐的時候要不要帶王妃去馬場看看?」

  姬松微微頷首:「好。」

  頓了頓之後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冷俊那邊準備好了嗎?」

  嚴柯頷首:「方才過來時,屬下看到冷俊帶著工匠們已經準備開工了。王妃若是知道主子的心意,他一定會很開心。」

  姬松微微頷首:「讓他們手腳輕一些,不要擾了他清凈。」

  嚴柯得令:「是。」

  好不容包好一大盆烤包子,顏惜寧雙手都麻了。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躺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打盹,聞著空氣中殘留的馬肉香,他舒了一口氣:「為嘴傷身啊……」

  做東西吃太累人了,以後得少做一些了。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能遇到這麼好的馬肉,若是不及時處理了,只怕馬肉會變味。相比之下,他寧可累一點,也不想浪費食材。

  他翻了個身昏昏欲睡,蒼風和小松在他身邊壓低了聲音嘰嘰咕咕。正當他準備瞇一會兒時,品梅園那邊的鵝群發出了高昂的鳴叫聲。

  白陶從屋中沖了出來,他手中拿著魚叉急急向著品梅園的方向沖去:「少爺,我去看看!」

  自從品梅園養了雞鴨之後,時不時的會有野物去打擾它們。幸好鵝群兇悍,這些野物一次都沒能得手。

  顏惜寧也起了身,聽到小鵝們叫喚得那麼著急,怕是這次的野物有些大。他快步走向品梅園,然而還沒靠近雞窩,白陶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少爺,你快來看哪!」

  湖面上出現了幾艘小舟,小舟上放著木材和石材,站在小舟上的人正將這些材料豎直插入湖水中。湖水的異動引來了傻錦鯉的圍觀,驚得小鵝們拍著翅膀揚聲嘶鳴。

  顏惜寧站在梅樹下觀察了許久之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好像在建回廊?」

  看著小舟延伸的方向,回廊似乎直通品梅園。顏惜寧有些看不明白了:「姬松在幹什麼呢?」

  此時他身後傳來了冷管家的聲音:「王妃。」

  顏惜寧和白陶被他唬了一跳,扭頭一看,只見冷管家低眉順眼的站著:「王爺命人修一條棧橋連通品梅園,這幾天可能會有些吵鬧,屬下會讓他們注意。」

  王府不是正方形的,而是長方形,聞樟苑位於西北角,出入只能從西北邊的回廊繞過大半個王府才能到大門附近。有了棧橋之後,他可以通過棧橋抄近路,能省下很多時間。

  顏惜寧撓撓臉頰,他自言自語道:「姬松怎麼突然修棧橋了?」

  突然之間他腦海中靈光一現,他明白了。姬松終於意識到繞路有多麻煩了,有了這條棧道,他就可以推遲一刻鐘起床。一刻鐘啊,在寒風呼嘯的冬天,這是多麼寶貴的時間啊。





第五十三章

  82.消失的鹵味

  楚遼官員每上班五天就能有一天休沐,雖然比不上後世的雙休八小時工作制度,但是比起沒有休息時間的窮苦百姓,這已經很不錯了。

  自從姬松去工部上班之後,每到休沐,他都會帶顏惜寧去京郊莊子上看看。尤其這一次,他們兩準備去京郊馬場,顏惜寧從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就開始期待了。

  馬車「噠噠」向著馬場進發。顏惜寧心情極好的哼著小調,他蹲在馬車前的欄桿旁,興致勃勃的揭開了地上一口爐竈的鍋蓋。

  這口鍋構造同家里可以活動的爐竈一模一樣,只不過縮小了好幾倍。它只有竹籃那麼大,竈膛空間不大,只能放下兩根胳膊粗半尺長的木材。

  竈膛雖然不大,可是配套的鍋卻不小。若是用這口鍋煮飯,煮出來的飯足夠三四口人食用。

  這是冷管家給他找來的最小的爐竈,長途跋涉的商隊們都會帶上這樣一只小巧方便的鍋。只要有兩尺平地,就能有一口熱的吃。

  此時鍋中正咕嘟著一鍋鹵味,里面有雞頭鴨腳和鹵蛋。雖然都是些不起眼的邊角料,但是勝在新鮮。出門在外怎麼能少了一鍋解饞的零食呢?

  顏惜寧本想昨天晚上就將鹵味給做好,可是溫度漸漸升高,食材保存的時間大大縮短。不得已之下他才決定帶著小鍋在馬車上燉煮。

  從出了城門開始,小鍋就開始發力。誘人的香味從小鍋中源源不斷的飄出,引得趕車的嚴柯他們頻頻回頭。

  看了看鍋里的鹵味情況之後,顏惜寧放心的蓋上了鍋蓋:「再煮一會兒就能出鍋啦。」

  聽到這話嚴柯苦了臉:「一會兒是多久啊?明明這麼香,竟然還沒煮好嗎?」

  顏惜寧笑道:「不著急,不是還要好久才能到馬場嗎?我保證你能在到達之前吃到鹵味。」

  姬松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其實馬場中有莊子。」顏惜寧不用在路上煮東西,只要他需要,莊子會提前準備好他需要的一切。

  顏惜寧眉眼彎彎:「感覺不一樣。」

  野炊的魅力就在於此,在自然環境中煮上一鍋好吃的,清風中裹著肉香撲面而來,這才是享受啊。

  姬松的目光從小爐竈上掃了一圈,他笑著搖搖頭。在熾翎軍中行軍時,只要有馬有兵器,他們上馬就會走。他曾經是那麼的性急,片刻都不會耽擱。然而遇到顏惜寧之後,每次出門都像搬家,他竟然覺得這沒什麼不好。

  觀察到姬松細微的情緒,顏惜寧訕訕的撓了撓臉頰。他再一次揭開了鍋,隨後從里面翻出了一枚煮得金燦燦的鹵蛋放在了小碗中。

  等鹵蛋溫度稍稍降低,他端著小碗鉆進了馬車:「松松餓了吧?嘗嘗鹵蛋?」

  他做的鹵味鍋里面沒有加醬油,但是加了黃梔子,因此鍋中出來的鹵味色澤金黃。就拿這只蛋為例,雖然燉煮的時間不長,可是蛋白表面已經出現了好看的淺黃色。

  姬松也沒拒絕,他拿起筷子輕輕一夾,雞蛋分成了兩半。金燦燦的蛋黃清晰可見,散發著特有的香味。姬松夾起一半雞蛋塞到口中,他將筷子遞給顏惜寧:「你也吃。」

  顏惜寧眉開眼笑的接過筷子,他將剩下的雞蛋塞到嘴里,嚼了嚼之後他很滿意:「味道還行。」

  窗外的風景慢慢的倒退,顏惜寧歪著頭看向窗外,眼中的興奮和激動溢於言表。

  姬松答應他,如果今天條件合適的話會讓他騎馬。在現代,騎馬是有錢人才能有的運動。他只在電視上見過人騎馬,自己從沒碰過高頭大馬。一想到今天可以騎馬,音符就不受控制的從他喉嚨中蹦出。

  姬松的馬場在皇家圍場附近,準確一些在圍場的西南方。向西行走一段路後,嚴柯駕著馬車走上了一條向南的岔道。

  官道兩側樹林茂密,顏惜寧本以為路上沒什麼人,然而他卻見到了不少馬車。大多數馬車上多半放著人高的桶,桶壁上濕漉漉,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

  見顏惜寧眼神疑惑,姬松解釋道:「前方有個山澗,泉水很不錯。京中很多達官貴人會到此處來取水,這些就是取水的車。」

  顏惜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有錢人真舍得啊,竟然每天都派仆役到城郊來取山泉水。說起來冷管家前些日子也給他送了一些泉水,他喝了之後感覺也就一般,沒什麼特別的。

  沿著岔道走了一盞茶後,顏惜寧感覺周圍的溫度降了下來,他舒爽的嘆了一口氣:「突然涼快下來了,松松你感覺到了嗎?」

  姬松道:「前方就是山澗了。若是你有興趣,可以讓嚴柯他們停下。」

  山澗附近的風景很不錯,每到夏天會有很多人到附近來避暑納涼。顏惜寧這麼怕熱,他應該很喜歡這邊的溫度。

  聽說能停下,顏惜寧來了興致。他探頭道:「嚴侍衛,等一會兒我們可以在山澗那邊停下嗎?」

  嚴柯揚聲:「屬下遵命。」

  沒一會兒顏惜寧便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循聲看去,墨色的青山已近在眼前。青山腳下有一條寬一丈的石頭河,清澈的流水沖刷著石頭濺起白色的水花。

  馬車越向前走,離山澗越近。清涼的水汽迎面而來,馬車中頓時舒爽多了。

  馬車緩緩停下,定睛一看,嚴柯已經將馬車停在了一棵大樹下。樹下土地平整,樹下停了數十輛馬車。仆役們將馬車上的空桶搬下,又將裝滿水的桶搬上車。

  大樹東南方向的山壁上有一條裂縫,裂縫不斷向外滲著水。水流順著裂縫的方向滴落,在裂縫下方水流稍稍湍急的地方並排放著五六只大木桶。每當其中一只木桶裝滿了水,就會有仆役涉水將新的木桶放上。

  顏惜寧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他伸了個懶腰:「啊~真舒服啊。」

  難怪城里人每到節假日都會去公園走走,林間的空氣確實不一樣,聞起來涼涼的甜絲絲的。顏惜寧舒展了身體動了動他的胳膊和腿:「容川,下來透透氣呀。」

  姬松本不想出來,聽到顏惜寧的邀請,他抿了抿唇:「嗯。」

  眼看他又要找毯子蓋住自己的雙腿,顏惜寧笑道:「沒事,我們就在附近轉轉,不走遠。」

  姬松還在遲疑,顏惜寧再一次上了馬車。他小心的推著輪椅滾向了搭在馬車外的木板上:「外面的空氣聞著真的很舒服,你相信我。」

  輪椅穩穩的落在了屬下,姬松擡頭看向了挺拔的樹冠。顏惜寧笑道:「外頭的空氣是不是很清新?」

  姬松老實道:「有一股鹵肉味。」

  顏惜寧哭笑不得:「你這是在車上被鹵肉味熏迷糊了,走,我帶你去聞一聞山林的氣息。」

  顏惜寧推著姬松向山澗的方向走過去,從樹下到山壁這段水中放著數十塊平整的石頭。清澈的水流從石頭上流淌而過,水下的情況清晰可見。

  在崖壁上方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小亭子,亭子中傳來了管弦絲竹聲。歡笑聲陣陣傳來,聽起來里面有很多人在那輛。

  姬松擡頭看了看山崖上方:「你要上去看看嗎?」

  聽著上方傳來的歡聲笑語聲,顏惜寧笑著搖搖頭:「不了。」

  想要去上面的亭子,只能從前方的山道上去。他上去沒什麼問題,可是姬松怎麼辦呢?再說了,他和上面的人不熟,與其見面尷尬,不如不去打擾。更何況,他還要去馬場騎馬呢,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吧。

  這時候嚴柯端著兩個竹筒快速踩過山澗中的巨石向兩人走來:「主子、王妃,喝泉水。」

  竹筒做的杯子摸在手中能感覺到明顯的涼意,喝上一口泉水,清涼的感覺席卷了五臟六腑。但是還是那句話,泉水喝起來和他院子里面的水沒什麼兩樣。

  或許來這里取水的人,就是為了這一口清涼吧?

  顏惜寧喝了大半杯水,他將竹筒上的蓋子擰好:「謝謝嚴侍衛。」

  嚴柯嘿嘿笑了兩聲,他撓了撓頭發眼巴巴的看向了顏惜寧。

  顏惜寧:??

  嚴柯見自己的眼神攻勢沒什麼效果,他忍不住問道:「王妃……鹵味鍋應該好了吧?」

  鹵味鍋的味道像是一柄小勾子,勾住了他的腸胃,引得他的一路在口水犯懶。

  聽到嚴柯的話,顏惜寧猛然回過神來:「對哦,應該好了。」

  他還在這里傻乎乎的看風景,再看下去只怕他的鹵味都煮爛了。想到這里,顏惜寧推著姬松快速向馬車的方向而去:「走走,我們去吃鳳爪去。」

  然而等他們來到馬車前方時,只見留守馬車的王春發蜷著身體倒在了座位上呼聲整天,顏惜寧的鹵味鍋不翼而飛了。

  嚴柯面色一凝,他一步躥上了馬車,摸了摸王春發的脈搏之後他面色覆雜。他用力推了推王春發:「老王,醒醒!」

  王春發睜開了朦朧的雙眼,他疑惑的揉了揉眼睛:「奇怪了,我怎麼睡著了?」

  嚴柯面色鐵青:「王妃的鍋呢?」

  王春發指向了後方:「鍋在後面……」

  他扭頭一看,頓時所有的瞌睡蟲都飛了。王春發難以置信:「日,鍋呢?肉呢?!」

  83.小短腿

  這不是顏惜寧第一次丟東西了,上一次他丟了三塊紅燒肉,這一次連肉帶鍋都沒了,一時間他縮在了馬車的小床上難過成了球。

  這次出門輕裝出門,姬松只帶了嚴柯和王春發兩個侍衛。他們兩在附近翻找了數遍,別說一口鍋了,就連一根雞骨頭都沒找到。空氣中殘留的鹵味味道越來越淡,到最後消失得幹幹凈凈。

  姬松面色嚴肅,他雖然失去了雙腿,可是耳力眼力都沒受影響。馬車就在他身後,他竟然沒感覺到有人靠近。王春發和嚴柯都是軍中好手,可王春發竟然被人悄無聲息的放倒了。

  京中竟然有這麼可怕的人,若是這人想要殺人,豈不是須臾間就能取下他們的性命?此時再聯想到顏惜寧說過,他曾經丟過幾塊肉,看來這人在很久之前就盯住他了。

  姬松思索片刻之後問顏惜寧:「你……還想去馬場嗎?」

  這種高手若是要他的命,他躲在哪里都沒用。與其被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影響自己的計劃,還不如坦坦蕩蕩做自己想做的事。

  雖然姬松是這麼想的,可是他不確定顏惜寧是不是也這樣想。畢竟顏惜寧從沒經歷這種事,不知道他會不會嚇破了膽。若是顏惜寧害怕,姬松立刻會讓嚴柯回頭。

  顏惜寧蔫巴巴,他嘆了一口氣:「當然要去啊,我還想騎馬呢。就是我食言了,我答應過嚴侍衛,等他到馬場之前一定讓他吃上鹵味,可是現在鍋都沒了……」

  想到那口只用了一次的鍋,他心痛得不想說話:「偷肉就偷肉了唄,偷走我的鍋幹嘛啊?有沒有職業道德?」

  姬松哭笑不得:「別生氣了,回去再給你買一只。」

  顏惜寧唏噓了一會兒:「算了,不值得為一口鍋影響我們的好心情。我們先去馬場,等到了馬場,我再給大家鹵好吃的。」

  姬松眉頭微微揚起,這才是容王妃該有的膽色和氣魄啊。

  馬車不緊不慢的前行,大半個時辰後,顏惜寧發現周圍的山勢漸緩。放眼看去,前方出現了一片廣漠的草地。

  草地綿延數里,成群的馬兒在草地上悠閒的吃草,還有的在自由的奔馳。還沒靠近馬場,馬兒的嘶鳴聲就傳了過來。

  顏惜寧擡眼看去,只見草地上有數數十個漢子騎著駿馬狂奔而來。

  嚴柯擡眼看了看:「主子,馬場管事來了。」

  馬場的管事叫李立恒,是個黝黑精壯的漢子。 李立恒帶著他手下的馬倌們已經恭候姬松他們多時了,看到馬車出現在草場邊緣,他們立刻前來迎接。

  馬倌們膚色黝黑,他們胯下都有一匹駿馬。這些駿馬有黑有紅,每一匹都油光水滑。看到這些駿馬的瞬間,顏惜寧眼珠子都直了,他很快忘記了被偷走了的鍋:「好帥……」

  下一刻他期待得看向了姬松:「容川,我現在可以騎馬嗎?」

  姬松笑著搖了搖頭:「現在不行,你還沒做好準備。」

  顏惜寧迫不及待:「那什麼時候我才能騎馬?」

  嚴柯樂道:「王妃您不用著急,一會兒屬下們會對您講解騎馬的注意點,然後再帶您挑選適合您的馬匹,今天一定能讓您上馬。」

  顏惜寧看著駿馬雙眼亮晶晶,他忙不疊的點頭:「嗯!」

  在顏惜寧的印象中,騎馬應該不覆雜。只要翻身上馬勒住韁繩,馬兒就能聽自己的命令奔跑或者停下。結果等他聽完李立恒的講解之後,他才發現騎馬原來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馬兒高大,初次學騎馬的人很容易被甩下來。摔在地上不可怕,可若是摔得位置不好,馬一腳踩到人身上,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命喪當場。

  顏惜寧看電視的時候經常見男女主角穿著飄飄欲仙的衣衫翻身上馬,然而李立恒卻說,騎馬一定要穿馬褂,馬褂能保護雙腿免於傷害。此外馬鐙韁繩乃至馬鞍的用法都有要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音都有意義。

  見顏惜寧有些暈頭轉向,姬松溫聲道:「你以前沒騎過馬,突然接觸騎馬確實會有些暈乎。讓你記住這麼多有些困難,不過不著急,我們先去挑選一匹適合你的馬,等你上了馬之後再一步步熟悉。」

  顏惜寧最期待的就是挑選馬匹了,他雙手握拳:「那我們還等什麼呢?」

  他要挑選一匹最威武雄壯的馬兒,他要策馬奔騰。

  李立恒特意在草場上圈了一塊地讓顏惜寧練習騎馬,草場就在莊子前方,出了門就能看到。當顏惜寧穿上馬褂站在草場邊緣時,他的期待到達了頂峰:「不知道李管事會給我挑選什麼樣的馬。」

  其實他已經看好了一匹棗紅色的馬,那匹馬身體比他還要高,皮毛下塊塊肌肉結實有力,一看就是一匹好馬。

  這時李立恒的聲音從一邊傳來:「王妃,這是您的馬。」

  顏惜寧扭頭一看,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只見李立恒身邊站著一頭小馬。這匹身量矮小,伸長脖子腦袋也只到了他胸口位置。馬兒身上長著豐厚的毛發,和它大長腿長脖子的同類相比,它有著罕見的五短身材。

  而且這匹馬顏色有些花哨,其他的馬兒身上就算有別的顏色,顏色都會比較規則。而這馬的顏色讓顏惜寧想到攬月湖中那種花里胡哨的錦鯉,身上有黃有白還有紅,看久了會覺得眼睛發花。

  不可否認這匹馬很可愛,但是這真是他能騎的馬嗎?這不是在欺負幼馬嗎?

  嚴柯和王春發兩不厚道地笑了,就連姬松都忍不住扭過了頭。顏惜寧幽怨的看了過去:「嚴侍衛、王侍衛,過分了啊。」

  李立恒見顏惜寧面露委屈,他趕緊解釋道:「王妃,這是有番邦傳來的矮腳馬。別看它身形小,它性子溫和天資聰穎,很適合初次學騎馬的人。而且它有很強的耐力,普通馬匹去不了的地方,它能進出自如。」

  李立恒說話時,小馬擡起了頭,烏溜溜的眼睛溫厚得看向了顏惜寧。顏惜寧心中一軟,這真是一匹溫和的馬,只是他有些遲疑:「我真的不會壓壞它嗎?」

  李立恒拍著胸口發誓:「王妃放心,您只管上馬就是。」

  顏惜寧小心翼翼的接過了韁繩,韁繩一拽,馬兒打了個響鼻向著顏惜寧的方向走了兩步。顏惜寧不怕小動物,見小馬走來,他順手摸了摸馬兒的腦袋:「它叫什麼名字?」

  李立恒道:「小短腿。」

  顏惜寧:???

  這個名字挺傷馬的。

  聽到身後嚴柯他們的笑聲,顏惜寧面無表情:也挺傷人的。

  等顏惜寧翻身上馬時,小短腿的優勢就展示出來了:他甚至不用馬鐙就能翻身上馬。別人上馬之後有睥睨天下的英姿,他上馬之後感覺自己騎上了小電驢,身體非但沒有拔高,還矮了一截。

  小短腿很乖,顏惜寧按照李立恒教的法子扯了扯韁繩,它就邁開腿不緊不慢的走了起來。因為馬兒身體矮,走動起來震動也小。走了幾圈之後,顏惜寧放開了膽子。

  他揚聲道:「駕——」

  小短腿四蹄猛地發力,速度比先前快了很多。其實騎馬和騎小電驢沒什麼區別,就是騎馬稍微抖了一些罷了。風呼呼從耳邊刮過,顏惜寧信心滿滿:「你們看,我會騎馬啦——」

  縱然顏惜寧技巧掌握得不錯,可是一個成年人騎一匹矮腳馬,這場面怎麼看怎麼好笑。嚴柯和王春發沒忍住又蹲地上笑起來了:「哈哈哈哈~」

  姬松唇角挑起笑意:「適可而止,你們第一次上馬的時候,不會比他好。」

  嚴柯擦擦淚:「主子說得對。」

  看到顏惜寧掌握得很快,李立恒很快撤去了圍擋,小短腿載著顏惜寧在更大的草場小步慢跑了起來。顏惜寧和小短腿磨合很順利,沒用一盞茶的功夫,他就能自如的駕馭小短腿了。

  李立恒有一點沒騙他,小短腿真的很能跑,而且有些大型馬去不了的地方,它輕輕松松就能去。比如上山,一般的馬面對羊腸小道束手無策,小短腿出入順暢。當然,小短腿也有自己的劣勢,它速度不如普通的馬快。普通戰馬長腿一跨,小短腿得跑三步。

  顏惜寧越看越覺得小短腿好,他摸著小短腿的鬃毛:「走,小短腿我們,再跑一圈就回家。」

  顏惜寧天生招小動物喜歡,話音一落,小短腿打了個響鼻,隨後邁開腿「噠噠」跑了起來。姬松的聲音遠遠傳來:「阿寧,不要跑太遠。」

  顏惜寧應了一聲:「知道啦——」

  顏惜寧不會跑多遠,他只在莊子周圍的草場上跑幾圈。正當他跑到屋後時,他聞道了一股熟悉的鹵肉,這不是鹵肉鍋的味道嗎?他對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很熟悉,這就是他被偷走的鹵肉鍋的味道。

  正當顏惜寧勒馬警覺的四處觀望時,他聽到了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丟不丟人,這麼大個人騎五短身材的馬。」

  顏惜寧左顧右盼,他只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卻不見人影。這時候有什麼遠遠的飛來砸到了他的腦門上,他「哎喲」了一聲,低頭看去,只見草叢中有一只雞爪上的骨頭。

  雞爪的骨頭泛黃,這就是用了黃梔子才有的效果,這一刻他確定眼前的人就是偷了他鹵肉鍋的小賊。

  顏惜寧後頸發麻,他張張嘴想要呼叫。這時他聽到那人的聲音傳來:「別找了,你要是能找到老夫,你就是天下第一了。你男人的腿還想不想治了?」

  顏惜寧翻身下馬,他實在找不到那人隱藏在何處,於是只能站在原地對著山巒的方向拱手行禮:「想治!請前輩出手相助!」

  那聲音輕笑一聲:「你這人有點意思,你不知道老夫是誰,也不確定老夫是不是要害你,一張口就讓老夫幫你治腿。那我問你:幫你治了你男人的腿,老夫有什麼好處。」

  顏惜寧思索片刻之後開口了:「紅燒肉、清蒸魚、糖醋排骨、大肘子……只要前輩想吃的東西,我都會為您做。」





第五十四章

  84.神醫不走尋常路(上)

  說完這話後,周圍安靜了下來。顏惜寧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但是思來想去之後,他覺得自己拋出的這個條件已經是能想到的最合理的了。

  首先,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他來找人,別人別想找到他。他若是對姬松或者自己抱有惡意,直接出手取他們性命都不會露出馬腳。

  再者,他一開口就直戳姬松的殘腿。禦醫都斷定姬松雙腿沒救了,他卻問「想不想治腿」,這就證明他有能治腿的能力。

  再加上,他對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一定盯著他們許久了。盯梢這麼長時間,只是偷走了他的紅燒肉或者鹵肉鍋,這就證明他喜歡這口。

  若是這人想要錢或者權利,他完全可以向姬松提條件。可是他卻退而求其次到自己面前來,這就證明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

  顏惜寧很有自知之明,他能有什麼?除了會做一點菜之外,他也沒別的技能了。因此在大腦快速旋轉之後,他對著對面不知名的人發出了鏗鏘有力的回答:「前輩您看,這樣可行嗎?」

  小短腿打了好幾個響鼻,發出了「噅噅」的叫聲。顏惜寧等了一會兒後沒等到回答,他郁悶的直起了身:「走了嗎?」

  話音一落,從一邊的林子中飛出了一團銅黃色的東西,那東西裹挾著千鈞之力重重的落在了顏惜寧面前的草地上。只聽「噗」的一聲後,那東西一小半沒入了泥土中。顏惜寧定睛一看,這不是那口失蹤的小爐竈嗎?

  爐竈中的火早已熄滅,因為飛行鍋蓋稍稍有些位移。顏惜寧揭開鍋蓋一看,鍋底只剩下了兩塊姜。

  「成交。」

  蒼老的聲音在顏惜寧身後響起,顏惜寧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老乞丐正站在他身後。

  老乞丐身形身量矮小,他衣衫襤褸面容狼狽,顏惜寧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糾結的長發下一雙鷹隼般銳利的雙眼。老乞丐一手拿了一根樹根,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根啃了一半的雞爪。顏惜寧細看這只手,只見中手皮膚光潔,手指修長有力。哪怕捏住的是雞爪,也被他捏出了一種捏兵器的感覺。

  顏惜寧相信這人要是想對他動手,他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

  老乞丐不緊不慢的將雞爪上的皮肉啃光,然後隨手將雞骨頭彈飛:「老夫是南醫派神策門第八代傳人葉林峯。」

  聽到這話顏惜寧心頭的大石頭瞬間落下,葉林峯竟然是嚴柯他們正在尋找的江湖醫派的神醫,姬松的腿有救了!

  他恭敬站好鄭重行了個禮,臉上的笑容怎麼都壓不住:「葉前輩好。」

  葉林峯上下打量著顏惜寧:「不用多禮,先說好了,老夫得先去看看你男人的腿,能不能治還說不準。不過你答應老夫的事情可不能抵賴。」

  顏惜寧正色道:「前輩放心,即便您也對王爺的腿無能為力,我答應您的決不食言。」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治好姬松的腿,那一定是葉林峯。

  葉林峯滿意的點點頭:「不錯,你對那小子倒是情真。」

  顏惜寧不好意思的笑了,情真是真情,但不是葉林峯想的這種情誼。姬松是他的朋友,還是熾翎軍的元帥,他能站起來是天大的好事。只要能讓姬松站起來,就算他一天做五頓飯,他也甘願。

  葉林峯來回走了兩步,一股鹵肉味從他身上傳來:「你小子手藝不錯。」

  顏惜寧嘿嘿笑了兩聲:「能得葉前輩賞識是我的榮幸,前輩若是給王爺治腿,您想吃什麼盡管對我提。」

  葉林峯更滿意了:「你那小院子搞得不錯,我去看過,風水挺好。就是你家的鷹和狗太兇,回頭得拴著。」

  顏惜寧唇角抽抽,實錘了。小松是在他的紅燒肉被偷了之後才養起來的,蒼風更是之後才到的王府,葉林峯果然觀察他很久了。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葉林峯看上了聞樟苑,他想要在聞樟苑住下。於是顏惜寧快速反應道:「葉前輩若是住在聞樟苑,小松和蒼風也是您的寵物。」

  只要能留下他,別說包吃包住,王府還能包養老。要是他能治好姬松的腿,容王府闔府上下願意擡著這位大爺。

  葉林峯哈哈笑了兩聲:「嗯,不錯不錯。你小子有誠意,走吧,讓老夫去看看你男人的腿。」

  顏惜寧開心得準備翻身上馬,突然之間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前輩且慢,我得和王爺打個招呼。」

  葉林峯眼睛一瞪:「怎麼?難道老夫還會誆你不成?」

  顏惜寧見葉林峯會錯意了,他連忙解釋道:「前輩息怒,我只是要確認一下馬場是否安全。」

  姬松好不容易才在權利的旋渦中得到喘息的機會,他身邊有無數眼線正盯著他。若是他冒然將葉林峯領到姬松面前,就怕腿還沒治好,那些見不得姬松好的人已經在給姬松下套制造麻煩了。

  葉林峯若有所思:「你小子天天在小院子里關著,確實屈才了。」

  盯著顏惜寧這麼久,他以為顏惜寧只是個手藝比較好長得也好的年輕後生。現在看來他心思細膩做事穩妥,確實是個可靠的人。

  顏惜寧將鍋從地上抱起,他翻身上了小短腿:「請前輩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小短腿四蹄邁出了殘影,葉林峯瞅著顏惜寧歡快的背影輕笑一聲:「紅梅有個好兒媳啊。」

  姬松正坐在輪椅上看著馬群從眼前跑過,陽光照在駿馬身上,年輕的馬駒們自由的舒展著身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匹漆黑的馬駒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懷念。

  嚴柯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匹身材格外高大的黑馬駒,他激動地指著馬的方向問道:「主子您看,那匹馬像不像追風?」

  姬松曾有一匹愛馬名為追風,它通體漆黑,全身沒有一根雜毛。它聰慧機敏還認主護主,除了姬松外,其他人只要妄圖騎到它身上,就會被它甩下來。

  在戰場上,姬松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其中好幾次都多虧了追風的機敏。最後姬松在石子河被夾擊,追風偏過身體擋住了飛蝗一般飛來的箭矢,它用自己的性命護住了姬松。直到倒下,它的雙眼依然緊緊的追隨著它的主人。

  若是沒有追風,姬松撐不到嚴柯他們來救援。

  聽到追風的名字,姬松眼前閃過追風紮滿羽箭的身體,想到那雙溫柔的眼睛在自己眼前閉上的場景。他心頭又酸又疼:「是啊。可是它終究不是追風。」

  他也不是那個握長刀斬敵將首級的熾翎軍元帥了。

  李立恒很有眼力見識,他介紹道:「這匹馬駒是去年冬天出生的,當時還以為它養不活了,沒想到它成了新一批小馬駒里面個頭最大的一匹。它很聰明,再過幾個月就能上鞍了。」

  嚴柯趕緊開口:「這匹馬不要賣,等上馬鞍之後送到王府來。」

  姬松剛想拒絕,就聽到顏惜寧的聲音傳來:「容川。」

  顏惜寧只有在有正事的時候才會喚他的字,聞言姬松轉過了頭。顏惜寧騎在小馬上,見姬松轉頭,他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剛摔了一跤,你陪我去換一身衣服好嗎?」

  說著他撤開了雙手護住的小爐竈,讓姬松看清了爐竈的樣子。姬松雙瞳一縮:「好。」

  到了馬場的房間中,姬松讓嚴柯和王春發守在了門外。

  顏惜寧左右一看之後壓低聲音問道:「馬場安全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

  姬松喉頭動了動:「屋子里是安全的。」

  看到這口鍋的瞬間,他心中就冒出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顏惜寧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足以改變他接下來的人生。

  顏惜寧語調又輕又快:「偷鹵肉鍋的是神策門的第八代傳人,叫葉林峯。他說他能治你的腿,你要不要讓他試一試?前些日子嚴柯不是說他在找江湖上的神醫嗎?我覺得葉林峯就是你們正在尋找的神醫。」

  姬松身體僵住了,放在雙膝上的拳頭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從顏惜寧說第一句話開始,他心頭便開始急速跳動。這些話好像隔了好久才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神策門的第八代傳人?

  葉林峯?

  他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的那個神醫?

  姬松呼吸粗重。他張張嘴想說什麼,可喉頭像是堵了一團東西,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自從被禦醫判定永遠都站不起來之後,姬松心涼了半截。他無數次問自己,真的要一輩子坐在輪椅上了嗎?真的要成為一個廢人了嗎?

  嚴柯他們在禦醫束手無策之後就在尋找能治他腿的江湖醫者,一開始確實有很多江湖郎中來容王府問診,然而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只是在招搖撞騙。

  嘗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治療方法之後,姬松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棄希望。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也想重新站起來。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王府派出去尋找神醫消息的人杳無音訊。姬松明白,他能重新站起來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尤其是去工部任職之後,他感覺心頭的熱血一天天變涼。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勸說自己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可能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而現在,顏惜寧卻將希望帶到了他的面前。一時間姬松內心被無數的情緒填充,有狂喜,有懷疑,然而更多的是委屈。

  姬松伸手撐住了額頭,他眼眶酸澀,有什麼壓不住的東西快要沖出來了。

  顏惜寧說完了之後在等姬松的回應,然而他卻看到姬松背靠在輪椅上看起來特別脆弱。顏惜寧抿了抿唇,他見過姬松很多模樣,大多數時候,姬松給他的感覺是強大而驕傲的。而這一次姬松卻在他面前露出了柔軟的一面,他看著像要哭出來了。

  這也難怪,如果是他,他也會百感交集喜極而泣。

  顏惜寧蹲在輪椅前,他伸出雙手放在姬松的膝蓋上聲音溫柔:「容川,我們試一試好嗎?我知道治療很痛苦,但是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要放棄好嗎?」

  話音一落,顏惜寧手背上一熱,低頭一看姬松反手握住了他。他握得這麼緊,握得自己的指頭生疼。

  姬松沙啞的聲音傳來:「好,不放棄。」

  顏惜寧笑了:「那我就放心了。要不我們先回王府吧?王府比較安全,我們將神醫安頓在聞樟苑。」

  姬松壓下了情緒,他深吸一口氣後放下了遮住雙眼的手:「葉神醫現在在何處?」

  顏惜寧道:「在莊子後面的林子里,我讓他在那邊等我來著。」

  話音一落,屋外傳來了葉林峯的聲音:「老夫來了。」

  隨著聲音響起的還有兩聲重物倒地聲,顏惜寧開門一看,只見嚴柯和王春發兩人倒在地上鼾聲震天。

  85.神醫不走尋常路(下)

  回程的路上嚴柯全身酸痛,他齜牙咧嘴又不敢抱怨。王春發更可憐,今天被放倒了兩次,現在整個人都萎了。這兩人神情萎靡,他們情緒感染了拉車的馬,馬車走得也慢了很多。

  顏惜寧蹲在兩人身後的欄桿附近,小鍋中又在燜煮東西,這一次他燜煮的是一鍋五香蠶豆。馬場周圍的蠶豆正當時,回程的時候他順手摘了半框。

  擠下豆殼中的蠶豆後清洗幹凈,加入鹽和五香粉燉煮,出來的就是粉糯糯的五香蠶豆。這是顏惜寧最喜歡的蠶豆吃法之一,在老家時,每當蠶豆上市,他都會買一些回家做蔥油蠶豆和五香蠶豆。

  燜煮了小半個時辰,蠶豆已經充分入味。顏惜寧揭開鍋蓋將噴香的蠶豆舀起放在大盤子中,此時的蠶豆已經失去了剛出殼時青綠色的外表,它們變成了黃褐色。有一些豆子被煮得爆開,露出了內里的豆瓣。

  他留了不少蠶豆放在鍋中:「嚴侍衛,王侍衛,鍋里有蠶豆,自己撈啊。」

  嚴柯給了顏惜寧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後繼續萎靡縮著。顏惜寧從沒見過侍衛們這麼無精打采的樣子,這一刻他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一件事:葉林峯真不能惹。

  顏惜寧掀開簾子進了馬車,葉林峯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寬板上。他翹著二郎腿,車廂中滿是酸臭的味道,姬松身上的熏香味都壓不下去。

  顏惜寧將蠶豆放在葉林峯手邊:「葉前輩,您給我們家侍衛用了什麼藥?怎麼他們連話都不想說了?」

  葉林峯搖頭晃腦:「就是一點軟筋散加瞌睡藥罷了,你放心吧,這藥沒毒,就是接下來幾天人沒力氣一直犯困罷了。」

  顏惜寧在心中同情了一下兩個侍衛:「您說您來就來了,怎麼還放倒我們家侍衛呢?」

  葉林峯摸了一粒蠶豆丟嘴里,他也不嫌燙:「不露一手怎麼鎮住這群小兔崽子?」

  顏惜寧思考片刻之後明白了,別說,葉林峯這一手確實能鎮住府里的侍衛們。若是將來哪個侍衛不聽話,連自己怎麼倒下的都不知道。

  姬松正靠在椅背上,他面色微微發白,額頭上浸出了一層密密的汗水。自從被葉林峯用銀針戳了一下後背之後,他終於感覺到了雙腿的存在。

  他的雙腿酸脹生疼,非常不好受,但是他卻覺得非常開心。看著姬松時不時的撫摸著雙腿,葉林峯呵呵冷笑了兩聲:「別摸了,你這雙腿沒這麼容易好。」

  姬松松開了手,眼底有光跳躍:「我知道。」他只是在確認,他的腿是不是真的有知覺了。

  顏惜寧問道:「葉前輩,王爺傷的是雙腿,可是方才我看到您在王爺的後背施針,這是為什麼呢?」

  葉林峯瞅了顏惜寧一眼:「禦醫是不是告訴你們,你家王爺傷的是腿上的筋脈?其實你家王爺傷的不止是經脈,還有神經。不過太覆雜了,我說了你們也聽不懂。」

  顏惜寧嘿嘿笑了:「您說了我們不就懂了嗎?」

  葉林峯坐直了身體:「想知道啊?不告訴你。」

  顏惜寧:……

  葉林峯這性子也太跳脫了,不過這世上有能耐的人大多很有個性,神醫不走尋常路也是很正常的事。

  葉林峯不想說,顏惜寧也不勉強。他蹲在姬松腿邊:「難受得厲害嗎?要不要幫你揉一揉?」

  姬松笑著搖搖頭:「不用,這樣很好。」疼痛讓他欣喜,證明他還有站起來的希望。

  回程的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容王府時,太陽已經西斜。得知消息的冷管家和侍衛們已經收拾好了除聽松樓以外最好的院子等待神醫入住,當然,神醫入王府的消息會嚴格保密,誰都別想說出去。

  然而葉林峯進了王府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王府給他準備的院子,也不是忙著給姬松治腿。他大模大樣的癱在聞樟苑廊檐下的躺椅上翹起了二郎腿:「小顏,你準備做什麼好吃的?」

  顏惜寧壓力山大,他不安的搓搓手:「神醫,您想吃什麼?」這是神醫入府的第一頓飯,若是做得不好吃,就怕神醫不滿意拍拍屁股走了。

  葉林峯哼著小調:「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你隨意。」

  聽到這話顏惜寧更頭疼,做廚子的最怕聽到「隨意」兩個字,一時間他有些麻爪子,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今天休沐,在他的原計劃中,他和姬松會在馬場溜達一整天。回家之後王府廚子送來什麼吃的,他們就吃什麼。或者煮個面條配上蕈油,或者就著白粥戳兩個鹹鴨蛋,一頓飯就算打發了。

  可是他怎麼能讓神醫吃得這麼隨意?

  見顏惜寧面露難色,姬松溫和的拍拍他的手:「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隨意就好。」

  顏惜寧思忖片刻之後說道:「要不……殺只雞?」

  鄉下人家待客的最高禮節便是殺雞,顏惜寧家的小公雞養了幾個月,已經開始打鳴了。看著葉林峯衣衫襤褸的樣子,顏惜寧想到了叫花雞。

  然而叫花雞需要提前腌制,今天已經來不及了,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一道更加方便快捷的菜。正好前幾天老張送來了一疊幹荷葉,他準備做一道荷葉蒸雞。

  顏惜寧話音一落,嚴柯提高聲音招呼韓進他們:「殺雞……」

  韓進他們納悶的瞅著嚴柯:「老大您今天怎麼了?看著沒精神的樣子。」

  嚴柯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滾,快去殺雞。」

  整個王府的侍衛都集中在了聞樟苑附近,只要顏惜寧一聲令下,侍衛們就會聽從他的差遣。品梅園中傳來了兩聲慘烈的雞叫聲,沒一會兒就有侍衛將宰殺幹凈的小公雞送到了顏惜寧面前。

  顏惜寧利落的將雞剁成了小塊,摸著還有余溫的雞塊,他有些慶幸:「沒想到我的小雞竟然還能派上這個用場。」先前砸死的三只小雞用來招待了姬檀,現在這只雞用來招待了葉林峯,小雞們死得其所。

  聽到顏惜寧的話,姬松滿心感激:「阿寧,謝謝你。」

  顏惜寧笑了:「謝我做什麼?」

  姬松溫聲道:「若不是你,只怕葉神醫也不會露面。」

  來的路上姬松問了葉林峯,葉林峯說,他是被聞樟苑的紅燒肉吸引來的。若不是顏惜寧在葉神醫面前用一堆好吃的引誘他,他還在容王府外逍遙自在。

  顏惜寧笑道:「我也沒想到偷紅燒肉的是葉神醫,要是早知道是他,我就讓他隨意拿了。要是那時候沒有多心,可能他早就為你治腿了。」

  姬松眼神溫柔, 看著顏惜寧忙碌的背影,他心里暖暖的。他的王妃真是一員福星,自從他來到王府,他的身邊不斷有好事發生。

  姬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此時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站起來。若是能站起來,他想擁抱他的王妃。

  顏惜寧毫不知情,他將雞塊放在了大碗中,還將切成條的蘑菇和紅棗一同放入碗中。在大碗中加入適量調味料一陣翻拌後,雞肉染上了醬色。

  等待雞塊腌制入味的時間里他也沒閒著,他輕輕刷洗著浸泡在溫水中的荷葉。幹荷葉遇到溫水之後漸漸變軟,清幽的荷葉香味撲鼻而來。

  顏惜寧小心的展開荷葉鋪在了蒸籠上,看著黃褐色的荷葉,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松松,攬月湖里怎麼沒長荷花啊?」

  姬松詫異道:「荷花?」

  顏惜寧道:「荷花可是好東西啊,開的花可以看,結的蓮子可以吃,長出來的藕能做菜,就連荷葉都能用……」

  說到最後他終於提出了自己的小要求:「攬月湖這麼大,要是能種一些荷花就好了。」其實他還想種點菱角,這樣秋天就有菱角吃了。

  姬松不假思索:「王府中有荷塘。」

  這次輪到顏惜寧楞了:「哎?」

  姬松道:「就在聽松樓東側。」

  話音一落,愧疚占領了姬松的心頭,他對顏惜寧真的太差了。入府這麼久,府中有什麼他竟然一無所知。

  不行,他得帶他的王妃好好轉一下容王府。





第五十五章

  86.荷葉蒸雞

  暮色籠罩了聞樟苑,廚房中亮起了燈。顏惜寧坐在竈膛門口燒著火,鍋中蒸著米飯和荷葉雞。搖曳的火光印在顏惜寧臉上,微小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著。

  聽著鍋中的咕嘟聲,聞著飯菜香,顏惜寧心情極好:「等神醫沐浴完,我們就能開飯了。」

  姬松唇角帶著笑意:「嗯。」

  顏惜寧繼續安排著:「吃晚飯之後,你也好好洗個澡,然後讓神醫給你治腿。我們就在聞樟苑治,不讓其他人知道。」

  姬松笑意更深:「聽你的。」

  顏惜寧還想說什麼,就見白陶面色發青的飄進了廚房。顏惜寧一見他這樣就樂了:「怎麼了?」

  白陶眼神飄忽一副飽受摧殘的樣子:「……黑了……」

  顏惜寧一聽就明白了,白陶被他派去照顧葉林峯沐浴,就沖葉林峯那副乞丐模樣,今天不洗一個時辰別想從澡盆里面爬出來。

  顏惜寧笑道:「沒事,多洗幾遍就好了。」

  白陶幽怨的瞅了顏惜寧一眼:「少爺,您不懂。」葉林峯洗出來的水不只是黑那麼簡單,那簡直是泥漿。想到那場面,白陶剛剛緩和過來的面色又發白了:「我不想吃晚飯了……」

  好家夥能讓白陶惡心得不想吃飯,葉林峯多久沒洗澡了啊?

  正當顏惜寧想要安慰白陶時,廚房外傳來了葉林峯的聲音:「你這小廝真不像話,讓你給我搓個背,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當心老夫一針定住你啊。」

  話音一落,一個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闊步走進了廚房。定睛一看,這人面容俊秀頭發花白,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

  顏惜寧和姬松楞住了:「葉神醫?」

  葉林峯頷首:「嗯,正是老夫。」

  來者正是葉林峯,他搖身一變從乞丐變成了風流倜儻的葉神醫。顏惜寧再一次感慨:果然不能用常人思維看待葉林峯。明明這麼俊美的人,竟然舍得把自己變成乞丐,太狠了。

  葉林峯身著白衣,他擼起袖子之後熟練的揭開了鍋蓋:「讓我看看,做了什麼好吃的~」

  動作嫻熟一氣呵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這事了。看清鍋中蒸的荷葉雞之後,葉林峯深吸一口氣:「嗯~香!」他蓋上鍋蓋後熟練地打開了碗櫃,並且從中摸出一只小酥餅塞到口中吃了起來。

  顏惜寧弱弱的問道:「葉神醫,你之前是不是經常出入聞樟苑?」

  葉林峯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也不是經常出入,也就隔三差五來一次。對了,你前兩天包的那個粽子好吃,我喜歡鹹肉粽子。」

  顏惜寧:……

  聞樟苑中經常有侍衛來往,顏惜寧做多了吃的時候就會放在鍋中或者碗櫃中,沒想到葉林峯鉆了這個空子。

  姬松瞅了瞅正在大吃特吃的葉林峯:「王府戒備如此森嚴,前輩竟然能來去自如,佩服。」

  葉林峯不在意的擺擺手:「這算什麼,你們王府的侍衛都是軍中的人。來硬的老夫不是他們的對手,來陰的老夫難道還能輸?」

  就憑他能悄無聲息讓嚴柯他們睡死過去,王府中又有幾個人能留下他?

  顏惜寧扭過頭笑了,姬松現在應該明白被人盯梢的痛了吧?笑了一陣之後他扭頭看向椅子旁的兩人,越看他越覺得姬松和葉林峯長得像,不止是臉型像,那雙眼睛簡直一模一樣。

  顏惜寧暗思:可能長得好看的人,總會有相似之處。

  姬松商量道:「前輩為我治腿可還需要什麼藥材?」

  葉林峯應了一聲:「那是當然,沒有藥材輔助,你的身板子也抗不過去。你以為接經脈有那麼容易?」

  顏惜寧想到了現代的西醫,有些大型手術需要做十幾個小時。想到這里他不免有些緊張:「那前輩,您能簡單說說您的方案嗎?縫合經脈的時候需要多長時間?術後恢覆需要多久?」

  葉林峯讚賞的看了顏惜寧一眼:「沒想到你竟然知道縫合這個詞,不錯不錯。」

  他三兩口吃完小酥餅,隨後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你家王爺身上一共有兩處嚴重創傷,一處在後背,一處在左腿。左腿傷了韌帶經絡,這個有大半日也就能縫上了。麻煩的是後背處的傷……」

  姬松眼神一凝:「後背?我後背有傷?」

  葉林峯點頭:「是啊,雖然後背的傷看著不大,但是卻傷到了脊椎。你雙腿麻木乃至失去知覺都是因為這道傷。」

  姬松有些驚訝:「怎會如此?」

  若是真傷到了脊椎,禦醫們怎會毫不知情?

  見姬松眉頭緊鎖,葉林峯輕笑一聲:「你別猜了,宮中水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以為宮里有幾個人盼你好?還是省點心好好治腿吧。」

  他探起身拍了拍姬松的肩膀:「你放心,就算不能讓你的雙腿恢覆如初,我也得給你治好脊椎的傷。怎麼都得讓你和小顏過上正常的二人生活。」

  姬松的臉‘噌’的一下漲紅,如果地上有一條縫,他已經鉆進去了。沒想到他遮遮掩掩的問題被葉林峯一眼就看出來了。

  顏惜寧傻楞楞的看著姬松,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可憐的姬松僵直的不只是雙腿,還有命根子嗎?

  這……也太可憐了。

  白陶感覺自己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他偷偷摸摸順著墻壁快速溜出了廚房,一時間廚房中的氛圍死一般的沈寂。好在顏惜寧很快轉移了葉林峯的注意力:「前輩,晚飯好了。」

  在鍋中蒸了一盞茶的棗香荷葉雞已經蒸好了,揭開鍋蓋,荷香棗香和肉香撲面而來。葉林峯不怕燙,他將小蒸籠飛快端起放到了廊檐下的餐桌上:「看這小嫩雞,滋滋冒油,真香。」

  顏惜寧將鍋里的飯刨松,他小心翼翼看向姬松:「松松,吃飯啦。」

  可憐姬松躺在他身邊這麼久,他竟然沒發現他失去了男人的雄風。思及此處,顏惜寧在姬松的碗里又扣了兩勺飯:「多吃點,多吃點才有力氣。」

  姬松:……

  今天的晚飯做得倉促,但是菜的數量和分量卻不少,其中最顯眼的便數那一份荷葉雞了。

  鮮嫩的小公雞斬成一口大小的塊,經過蒸制,雞塊表面的皮快速收縮,每一塊雞肉看著都肉感十足。雞肉中夾雜著香蕈絲和紅棗絲,在表面撒上一把蔥花後,豐富了顏色的同時又提升了香味。

  趁熱夾起一塊雞塞入口中,輕輕一咬,鮮嫩的雞肉就從骨頭上脫落。此時雞骨頭上還能見到淡淡的血絲,但是這一點都不會影響雞肉的口感。調味料的滋味深入雞肉,每一口都是鮮嫩,讓人欲罷不能。

  葉林峯特別喜歡吃脆骨,咬在口中哢哢作響。沒一會兒他面前就堆了一堆雞骨頭:「手藝真不錯,比外頭的大廚做得好。」

  顏惜寧夾了一塊雞腿放在姬松碗中,他笑道:「若是前輩喜歡,品梅園還有小公雞,改日我給您做叫花雞。」

  葉林峯吃得滿嘴流油,他讚不絕口:「哎,好好!」

  姬松沒什麼胃口,被葉林峯戳穿他那啥之後,他感覺自己在他家王妃面前擡不起頭來。

  一個男人,最忌諱的就是不行。無論是真不行還是假不行,總之被人發現不行之後,心都是虛的。

  顏惜寧倒是沒什麼感覺,他細心的在姬松碗中蓋了一勺蒸蛋:「怎麼了?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要不讓老張他們送點涼皮來?」

  姬松搖搖頭,他還沒說什麼,就聽葉林峯補刀:「多大點事。你放心吧,一會兒我給你紮一針,今晚就讓你再振雄風。」

  姬松眼皮一跳,嘴角拉直,沒見多少高興。如果不是打不過葉林峯,他一定會讓他趕緊閉嘴。

  葉林峯對姬松的眼神殺毫不在意,他隨意道:「對了,正式開始接經脈之前,你得找個理由請幾天假。」

  姬松面上的尷尬被凝重取代:「好。」

  葉林峯道:「給你修補了經脈之後,你得臥床修養數日,這期間不能隨意動彈。」

  姬松頷首:「好。」

  葉林峯又補充道:「我這幾日要找你需要用的藥材,等我找好藥材,你請好假之後,我們就能開始修補神經了。記住,欲速則不達,不要著急。」

  姬松認真點頭:「嗯。」只要能讓他重新站起來,別說讓他躺數日,就算躺上半年,他也會乖乖聽從葉林峯的話。

  吃過晚飯之後,嚴柯帶著葉林峯去了早就準備好的別院。葉林峯嘟嘟囔囔:「你小子說話不算話啊,之前說讓我住在聞樟苑,結果現在卻把我趕到別的院子去了。」

  顏惜寧非常不好意思:「前輩見諒,聞樟苑有些擠,等晚輩收拾好了,就迎前輩入住。」

  姬松沒入住聞樟苑之前,寬大的屋子被顏惜寧分成了東西兩個大房間。姬松入住之後,東邊的屋子變成了他和顏惜寧的主臥,堂屋成了他的書房,西側的屋子一分為二,一半住著白陶,一半住著嚴柯。

  兩個人住的時候屋子寬寬大大,四個人住的時候,也不算擁擠。可若是加上葉林峯,房間就不夠用了。不過等姬松治好雙腿之後,他就會回聽松樓,到時候再隔一個房間出來,就能讓葉林峯住了。

  晚飯多吃了幾碗飯,加上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顏惜寧和姬松兩都有些睡不著。思索片刻之後,顏惜寧提議道:「我們去消消食吧?」

  姬松微微頷首:「我帶你去看荷園。」夜晚可能看不到荷園的全景,但月下賞荷也別有一番情趣。

  87.月下賞荷

  若是之前要去聽松樓,顏惜寧得繞長長的一段路。他需要從聞樟苑西邊的水榭繞到攬月湖對面,然後再穿過幾個別院,走到雙腿發麻才能到聽松樓。聽嚴柯說,侍衛們用上輕功,從聞樟苑到聽松樓也需要一盞茶的時間。

  然而現在,他有了另一種選擇——品梅園東側的棧道已經修好了。棧道從品梅園東南岸延伸到湖心亭,昨日才動工的工程,今天就能走人了。

  顏惜寧推著姬松慢悠悠在品梅園中的小道上行走著,不知道誰在果樹上掛上了燈籠,朦朧的燭光照亮了腳下的路。

  園中花果飄香,尤其是一樹樹的梅子,清幽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這個季節園中已經有果子可以采摘了,顏惜寧在櫻桃樹下站著,沒一會兒就摘了一小捧瑪瑙似的小櫻桃。

  他將櫻桃放在姬松雙手中,兩人一邊吃著酸甜的櫻桃,一邊走上棧道向著湖心亭的方向走去。結實的棧道穩穩的立在水面上,即便上面再多站幾十個人也穩穩當當。

  這讓顏惜寧不由得對楚遼的工匠們心生敬意,就算在現代搭建一座小橋,一日之內也很難完工。然而楚遼的工匠已經在他眼皮底下兩次創造了奇跡。

  走了一段路後,顏惜寧回頭一看:「好奇怪。」

  姬松疑惑道:「什麼奇怪?」

  顏惜寧指了指亮著燈的聞樟苑和品梅園:「你看,明明是我住的地方,可是換個方向,我竟然不認識了。」

  姬松笑道:「很正常。」隔岸觀火和身臨其境本就是不同的感覺。

  穿過湖心亭向東,只要轉過一條短短的回廊就到了聽松樓。顏惜寧驚了:「原來這麼近!」有了這條棧道,姬松去聽松樓辦公要近好多啊。

  姬松唇角帶笑:「是啊,以後你若是出門就從這條路走。還記得我們剛剛走的回廊嗎?向東是聽松樓,向南是正殿和大門。明天我帶你走一次,你就知道了。」

  顏惜寧笑道:「不用不用,你公務繁忙,我不能再占用你的時間了。」

  話音一落,兩人身後傳來了葉林峯的聲音:「這話說得有問題,你是他的王妃,他的時間不花在你身上,還能花在誰身上?」

  兩人大吃一驚,循聲一看,只見葉林峯正蹲在聽松樓的飛檐上。他手里托著一個小酒壇,一邊說話一邊品酒:「王府的酒就是美啊,好酒,好酒~」

  顏惜寧驚訝道:「前輩,您不是休息去了嗎?」

  葉林峯飛身從屋頂上下來:「老夫寂寞啊。孤身一人,沒人給我摘櫻桃,也沒人帶我月下賞荷。除了喝悶酒,老夫還能做什麼?」

  葉林峯站到姬松身邊之後,他對著姬松的脖子一拍:「來,在你睡前賞你一針,一會兒我就不去聞樟苑了。」

  姬松毫無抵抗力被拍得半身趴在了腿上,他的後背毫無防備的露在了葉林峯面前。不等他掙紮,他感覺脊骨靠近尾椎的地方一涼。一股強烈的酸脹感順著經脈遊走了起來,他瞬間麻了半邊身體。

  顏惜寧急了:「前輩您給王爺施針怎麼能這麼草率?」至少得找個能讓姬松躺下的地方吧?姬松現在團成了蝦米,施針還能好嗎?

  葉林峯意味深長的笑了:「老夫害你也不會害他啊,你放心吧,沒事沒事。」

  說著他輕輕的轉動手中的長針,姬松感覺酸脹的感覺更強烈了。酸脹感化作了刺疼在雙腿中遊走,姬松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數倍,他仿佛能聽到血液嘩嘩流淌的聲音。一時間他面色漲紅,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好在葉林峯很快拔、出了長針,他的笑容在月色下格外燦爛:「好了,你們現在可以去賞荷了。」話音一落,他的身形咻的一下消失了。

  顏惜寧掏出帕子擦擦姬松額頭上的汗珠:「你沒事吧?」

  姬松感覺酸脹和刺痛感快速消失,他舒了一口氣後緩緩搖頭:「沒事。」

  顏惜寧感嘆道:「葉神醫好輕功。」難怪他能在容王府出入如無人之境。

  姬松認同道:「若是功夫不好,也不可能逍遙至今。」

  見姬松出了一頭汗,顏惜寧關切道:「要不我們回去吧,改日再來賞荷?」

  姬松擺擺手:「沒事。」他感覺身體好受多了,荷塘近在眼前,說好了要帶顏惜寧賞荷,他怎麼會因為這點小小的變故食言?

  穿過聽松樓東邊的院門,姬松說的荷塘印入眼簾。荷塘占地不小,一眼看去,湖面上滿是大大小小的荷葉。有些性急的荷花已經探出了腦袋,再過一段時日就能開花了。

  沿著荷塘有水榭棧道,在棧道上行走,宛如行走在荷葉中。清幽的荷葉香味悠然入鼻,顏惜寧忍不住長吸一口氣:「好舒服的味道啊~」

  姬松感覺他的身體有點異樣,一種熟悉的感覺席卷了他的身體。他強忍著異樣介紹道:「這里是攬月湖的一處分支,湖中的蓮花是父皇的妃嬪栽下的,有數十個品種。若是你喜歡,可隨意取用。」

  顏惜寧早就知道容王府中貴重的物品多,房子是內務府建造的,錦鯉是平遠帝養的,就連荷花都是後宮中的娘娘們栽下的。

  他揶揄地看向輪椅中的姬松,姬松身軀坐得筆直,哪怕只有他們兩人,他還是如此的嚴肅。比起極有閒情雅致的平遠帝,姬松著實欠了一些情調。

  突然之間,姬松身軀微微前傾,他額頭上再一次滲出了汗珠。他輕輕哼了一聲,似乎非常難受。四周靜謐,姬松的異動被顏惜寧看在眼中。

  顏惜寧心頭一緊,他連忙蹲在了輪椅旁關切問道:「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姬松彎著身子呼吸加快:「沒,沒事。」

  遮遮掩掩的態度讓顏惜寧更加起疑,他的手在姬松後背上摸了摸:「是後背疼嗎?還是腿疼?你別動,我去喚葉神醫!」

  正當顏惜寧要離去時,姬松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別去,我不疼……」

  他只是不可控制的產生了一些反應,自從雙腿受傷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感受過這種來勢洶洶的滋味了。

  顏惜寧還是發現了衣袍下的異常,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想到葉林峯那意味深長的笑,他又生氣又無奈:「葉林峯怎麼這麼老不正經?你身體還沒恢覆,他怎麼能這麼過分?」

  姬松呼吸重了幾分,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過了一陣之後他尷尬的低語:「能帶我去聽松樓嗎?」

  顏惜寧慌亂了片刻之後冷靜了下來,他推著輪椅原地轉了個彎:「你別慌,你冷靜一些。深呼吸,對,跟著我一起深呼吸。」

  姬松閉著眼睛忍耐道:「好。」

  月影搖晃,清風吹起荷葉沙沙作響。顏惜寧卻無心欣賞皎潔的月光,他手忙腳亂繞過回廊到了聽松樓的院子中:「去哪里啊?」他對聽松樓不熟,不知道樓中房間布置。

  姬松聲音沙啞:「轉過大廳向左後方……有個寢殿,將我放在屏風後面就好。」

  顏惜寧一把推開了聽松樓的門,摸索著繞過大廳之後,他的眼前亮了起來。姬松的寢殿出現在了眼前,寢殿的窗戶微微敞開,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了地上,讓屋中的陳設裹上了一層月光。

  細細看去,這不是上次他在圍場受傷後住的那間屋子嗎?寢殿中原本放著床的地方空空蕩蕩,只留一張繡著松竹的屏風。

  他一直以為上一次姬松將他安排在聽松樓的偏殿中,卻不知姬松將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寢宮中。當時自己想要回聞樟苑,姬松讓仆役們將自己的床都擡到了聞樟苑。一時間顏惜寧心中五味陳雜,姬松對他其實真的不錯。

  想到這里,他的聲音和緩了許多,將姬松的輪椅停在屏風後之後,他溫聲道:「我就在外面,你別擔心,也別著急,慢慢來。」

  說完這話後,他快步走到了屏風另一側。

  透過薄薄的屏風,朦朧的月光落在了顏惜寧身上,他的影子變得模糊。姬松看不清顏惜寧的臉,但是他能聽到顏惜寧的呼吸聲。他雙耳鼓噪,心跳一聲快似一聲。

  姬松沈默了許久,直到到了極限,汗水浸濕了衣物,他才久違地伸出了手。月色從窗戶探進,隨著樹葉婆娑不斷變化。姬松閉上眼睛,薄唇緊抿,呼吸緩緩粗重。

  腦海之間的影子越發清晰。

  姬松低聲:「阿寧……」

  聞到石楠花的味道後,顏惜寧遲疑了一會兒,過了一陣後他柔聲問道:「容川,你好了嗎?」

  輪椅滾動的聲音傳來,姬松慢慢繞過了屏風,他臉上殘留著尚未散開的紅暈。月光灑落在姬松身上割裂為明暗兩塊,他深深看向顏惜寧,眼底閃動著濃烈的情緒。

  顏惜寧心頭一動,上一次看到這樣的姬松還是他第一次到聞樟苑時。那一次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頭獵物被姬松盯住了,他想逃卻不敢逃。而這一次,他心跳加快雙腿發軟,心里根本生不出逃跑的沖動。

  顏惜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胸膛中莫名的情緒讓他有些不安。

  這時姬松開口了:「嗯。好多了,我們繼續賞荷去吧?」

  一定是夏天的晚風太舒適,顏惜寧感覺頭皮發麻整個後背都酥了:「聽你的。」





第五十六章

  88.白玉枇杷(上)

  接下來數日內,顏惜寧經常可以看到葉林峯在廊檐下鼓搗各種草藥。有的草藥清香,有的氣味渾濁,混合在一起之後成了一股苦澀的藥味。

  這股味道飄在聞樟苑散不去,沒幾天顏惜寧就覺得他像是被腌透了的鹹魚,整個人身上都是一股苦味。藥味讓他食欲不振,幾天下來清減了不少。前段時間他下巴上還有點肉,這兩天下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尖了,衣服也大了一圈。

  在姬松的強烈要求下,葉林峯給顏惜寧把了脈。把完脈之後只說他思慮過重,需要舒緩心情。說這話時,他特意對著姬松,那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得姬松直發毛。

  顏惜寧覺得葉林峯在睜眼睛說瞎話,他絲毫不承認自己的藥難聞,竟然把責任反手推給他。

  他能思慮啥?無非是一日三餐吃什麼,這就思慮過重了?

  眼看又到了做午飯的時間,顏惜寧又在思考吃什麼了。天一熱他就不想做飯,實在不行中午煮一鍋涼面對付一下吧?

  想到這里顏惜寧偷偷瞄了一下葉林峯,葉林峯頭也沒擡:「看老夫做什麼?」

  顏惜寧訕訕的摸了摸鼻尖,葉林峯感覺太敏銳了,比監控探頭還厲害。有時候他明明背對著自己,都能察覺到自己在看他。

  顏惜寧徹底服了:「前輩您真的太厲害了,我做什麼都瞞不過你。」

  葉林峯哼哼兩聲:「老夫可不是王府里面這群小兔崽子,不跟你吹,老夫不用擡頭就知道周圍發生什麼事。」說著他指了指品梅園的方向:「喏,府里的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顏惜寧瞇著眼睛看向品梅園的方向,可是除了果樹,他什麼都沒看到。過了一陣後小松對著品梅園的方向向征性的喊了兩嗓子,沒一會兒冷管家的身影出現在樹下 。

  顏惜寧:!!!

  葉林峯真的是探頭,而且還是全景探頭,太厲害了。

  冷管家送來了一枝枇杷果,巴掌長的樹枝上掛著兩片墨綠色的毛茸茸的枇杷葉。葉片前方結著三枚色澤如玉雞蛋一般大的枇杷果。枇杷果裝在竹篾編織的果籃中,放在桌上時,果皮上沾著晶瑩的露珠。

  顏惜寧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枇杷。他本就喜歡吃枇杷,看到枇杷果的時候口中就不由自主的分泌出了唾液:「這個枇杷是貢品吧?長得也太好看了,一看就很好吃。」

  冷管家笑著應了一聲:「是的。這是今年的第一枝成熟的枇杷,王爺命屬下給王妃送來。」

  身為皇室成員有時候會有一些福利,各州縣送來的貢品到了宮里,聖上出於雨露均沾的原則多少會勻一些給王公大臣。作為深受平遠帝信任的皇子,姬松經常能收到貢品。

  自從姬松到了聞樟苑後,各種稀奇的貢品總會出現在聞樟苑的案頭上。這讓從沒想過能吃到傳說中貢品的顏惜寧樂開了花,不得不說,貢品的味道就是好。

  顏惜寧提著竹籃愛不釋手:「謝謝。」

  等冷管家走了之後,葉林峯眉頭一皺開始念叨了:「不是老夫說你,你也太沒架子了,你這樣如何能管好整個王府?和仆役稱兄道弟……這不是亂套了麼?」

  顏惜寧笑了笑:「我覺得還行。」

  容王府的侍衛不是普通的仆役,他們都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軍人,他們值得被人尊重。再說了,葉林峯有什麼資格說他們?他剛開始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不也灰頭土臉?

  不過他不敢讓葉林峯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葉林峯是神醫,有傲視群雄的資本。他就不一樣了,他雖然是名義上的容王妃,可自己有幾斤幾兩,心里清清楚楚。

  他從枇杷上剪下一個枇杷果放在了葉林峯面前:「前輩吃枇杷。」

  葉林峯隨手撕開枇杷果的外皮,晶瑩的果肉水嫩嫩散發著一股甜香。葉林峯隨手將枇杷果丟到嘴里,嗦了一陣之後,他吐出了三四只指頭那麼大的棕色的種子。

  看著幾乎占了一半體積的種子,葉林峯發表了他對枇杷的看法:「我一直鬧不明白,這玩意有什麼好吃的,這麼大的核。」

  顏惜寧小心的收起剩下的兩枚果子:「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有些人就喜歡這股味道。」好吃的枇杷口感清甜汁水豐富,不比仙桃口感差。

  葉林峯眉頭一挑:「你怎麼不吃?」

  顏惜寧笑道:「等他回來一起吃。」兩枚果子不經吃,而他面對枇杷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自己。若是現在吃了其中一枚,只怕另一枚也沒辦法保住。好歹因為姬松,他才能有貢品吃,吃水不忘挖井人,得給姬松留一半。

  葉林峯眼神覆雜,他嘀咕了什麼後繼續埋頭搗藥。具體說了什麼,顏惜寧也沒在意,他提著竹籃進了廚房:「前輩我們今天中午吃涼面好嗎?我做牛肉涼面可以嗎?」

  葉林峯立刻來勁了:「好。」

  工部前段時間人員變動比較大,姬松著實忙碌了一段時日。隨著人員到位,工部開始正常運行,這兩天他終於能按時下班了。

  姬松正準備登上回程的馬車,這時聽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呼喚聲:「王爺!請王爺留步!」

  姬松扭頭看去,只見屯田郎中王文越正急急跨過門檻快步跑來。姬松調轉輪椅方向,王文越正好跑到了他面前。

  王文越臉色通紅聲喘如牛,姬松面色嚴肅:「可是屯田部出什麼事了?」

  王文越連連擺手,他頭上滲出了汗珠。他緊張得結結巴巴:「不,不是公事。是,是下官有私事想要請求王爺的幫助。」

  姬松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私事?」

  王文越張張口手腳無處安放,面對姬松凜冽的眼神,他心臟快跳出胸腔了。

  自從那一天在工部院中見到了顏息寧之後,王文越得知了一件悲傷的事——他喜歡的人嫁人了,還嫁給了高不可攀的三皇子,成了難以常相見的容王妃。

  若是普通人,可能早就斷了念想了,然而他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對息寧的牽掛。他在京中四處打聽容王妃的事,得知息寧曾在京郊圍場差點遇刺之後,他急得好幾日都沒睡好。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在意的人會死於不可控制的危險,他就想要為息寧做一些事,至少讓息寧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能有自保的能力。於是他花了數日做出了一套精巧的袖箭。

  東西是做好了,然而怎麼送給息寧卻成了最大的問題。

  王文越一開始想買通王府的仆役將東西帶進去,然而一試之後他大吃一驚:容王府堪稱銅墻鐵壁。別說帶東西進府,面對重金,王府仆役們不為所動。

  於是王文越又將主意打到了容王府的侍衛身上,然而他還沒說明來意,嚴柯一個眼神過來,他就嚇得不敢說話了。

  後來他才打聽到,這些侍衛都是熾翎軍的將領,當時跟著容王回了京城。拜托他們送東西,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袖箭做好數日,王文越每天都飽受煎熬。最後他豁出去了,他決定直接找容王。息寧雖然是姬松的王妃,可是楚遼也沒有律法禁止昔日同窗贈送禮物吧?即便宮中後妃也能接到家書。

  可是看到姬松的樣子,他手腳發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王文越後悔了,若是讓王爺知道自己對息寧的心意,他還有活路嗎?

  看到王文越臉都發白的樣子,姬松意識到是自己嚇到王文越了。他溫聲道:「王郎中,你需要本王幫你做什麼私事?」

  王文越雙耳轟鳴,姬松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聽到耳中有些飄忽。

  恍惚中王文越從袖中摸出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王爺,下官同容息寧曾是同窗,我們……我們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我,我有東西要帶給他……」

  姬松微微頷首,阿寧來工部送飯的那一日,嚴柯就將王文越是阿寧同窗這事告訴他了。嚴柯快步上前接過了木盒,打開盒子後他面色一變:「主子您看!」

  只見盒子中躺著一副精巧的袖箭。袖箭上插著十根三寸長的小鐵箭,鋒利的箭頭寒光閃閃。身為習武之人姬松一眼就看出這幅袖箭的威力,當下他眼神危險盯住王文越:「王郎中,容本王提醒你,這是可取人性命的袖箭。」

  王文越安的什麼心?怎麼會給阿寧送這麼危險的東西?

  王文越緊張到了極點反而冷靜下來了,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回稟王爺,下官聽說王妃曾經被歹人傷害。這幅袖箭是下官為王妃定制的,即便王妃不懂拳腳,也能在危機關頭有自保之力!」

  姬松眼神一暗,他想到了顏惜寧飛身撲向匪徒的模樣,又想到了他周身的青紫。正如王文越所說,袖箭適合防身,尤其是顏惜寧這樣不會習武的人。

  雖說嚴柯他們最近在教顏惜寧習武,可是能有一柄能保命的兵器在手,確實能在危急關頭保命。

  姬松垂下眼簾,他從木盒中取出了袖箭。袖箭精巧,戴上袖套後用長袖一遮就看不出來了。姬松將袖套套在手臂上,隨後他擡起隔壁對準一邊的墻壁按下了袖箭上的開關。

  寒光一閃,小箭頭深深沒入墻體。若是對準的是人,箭矢完全可以穿透敵人的身軀。姬松眼神一凜:「好殺器!」

  頓了頓之後他解下了袖箭:「我替阿寧謝謝王郎中的好意。」

  王文越眼中的忐忑變成了喜悅,他開心叩頭:「謝謝王爺!謝謝王爺!」他的袖箭終於能送出去了,希望息寧有它的保護,以後再也不會被人傷害了。

  89.白玉枇杷(下)

  撫摸著雙膝上的木盒,姬松心里總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又說不出哪里有問題。思考片刻之後,他敲了敲扶手:「嚴柯。」

  嚴柯利落地鉆到了馬車中:「主子,您喚我?」

  姬松遲疑道:「若是你遇到了昔日舊友會喜極而泣,給他送保命的兵器嗎?」

  嚴柯老實道:「喜極而泣不至於,但是屬下會在寒暄之後找個時間約他出來喝酒暢談。如果舊友遇到危險,屬下身上正好有能救他的東西,屬下一定會給他。主子覺得王郎中給王妃送東西不妥嗎?」

  姬松眼神幽暗:「喝酒暢談……他應該沒有這個條件。倒是沒什麼不妥的……」

  若顏惜寧沒有嫁給他,王文越可以盡情的約他出來見面,然而成了王妃之後,阿寧很少出門。王文越根本不可能找到和顏惜寧喝酒暢談的機會。這麼一想,見到顏惜寧之後喜極而泣也就說得通了。

  只是送袖箭……王文越是覺得阿寧處境很危險嗎?不過這也不奇怪,他身處旋渦中,阿寧作為他的枕邊人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姬松抿直了唇角:「跟著我他確實受累了。」

  數月前的那場荒誕的沖喜,將兩個之前毫無交集的人捆綁在一起。一開始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受委屈了,娶了不喜歡的人。可如今看來,受委屈的那個應當是阿寧。

  以阿寧的性子,哪怕做個鄉野村夫都能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可是和自己在一起之後,明槍暗箭防不勝防。就連他曾經的朋友都看出他身處危險中,他又怎麼會不知情呢?

  一般人遇到他這種情況,咋就怕得寢食難安了。而他的王妃卻那麼樂觀開朗,還反過來安慰失意的自己。想到顏惜寧的笑臉,姬松放下了袖箭給他帶來的異樣情緒,心中軟成了一片:「走吧,我們回去吧。」

  等他的雙腿治好了,他一定會好好護著阿寧,讓兇險和災難遠離他。

  姬松剛回到聞樟苑,就見顏惜寧獻寶似的提出了一個小竹籃:「你回來啦,我給你留了好東西。」

  姬松周身的疲憊在看看到顏惜寧的笑臉時全部消散了,他溫聲道:「什麼好東西?」

  顏惜寧還沒來得及展示那兩枚好看的枇杷,就聽葉林峯在旁邊拆台了:「兩只枇杷果,你瞅瞅你怎麼對你的王妃?枇杷果而已,你還掖著藏著不給人家吃。」

  姬松幽幽的扭頭看向葉林峯,葉林峯背對著他正在搗藥:「看我做什麼?老夫難道說錯了嗎?沒出息的玩意兒,你爹追人都知道砸錢,怎麼輪到你這麼摳搜,連個果子都不給人吃。」

  顏惜寧:……

  他真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和姬松分掉枇杷罷了。

  好在姬松沒把葉林峯的話放在心上,他溫和看向了竹籃:「讓我看看。」頓了頓之後他笑道:「今年的果子比往年的大,你怎麼沒吃?」

  顏惜寧笑道:「正好三只果子,葉神醫吃了一只,剩下的兩只我們一人一個。」

  葉林峯又在旁邊說話了:「作孽啊,兩個枇杷果都要留給你一半,你對得起人家嗎?」

  顏惜寧:……

  這話沒法接了。

  將其中一枚果子揪下後,果皮被撕開了一個洞。沿著洞四周將果肉剝開後,顏惜寧就得到了一只水潤潔白的枇杷果。他將剝好了皮的枇杷遞到了姬松唇邊:「來,這個枇杷一看就很甜。」

  姬松笑道:「你先吃。」

  顏惜寧也不客氣,他迫不及待的將枇杷塞到了口中。輕輕一抿,清甜的汁液崩裂來來。白玉枇杷口感鮮嫩一絲酸味都沒有。

  比起其他枇杷的核,口中的枇杷核真的很良心了。感受著枇杷肉在口中化開,顏惜寧滿足的瞇起了眼睛:「好甜。」

  光滑的枇杷核周圍裹著一層褐色的膜,這層膜沒什麼味道,口感也比較差。即便如此,顏惜寧還是將這層膜給嚼了咽下去。他張開嘴吐出了四粒形狀不規則的種子:「好吃。」

  話音一落,他唇邊出現一枚剝了皮的枇杷。姬松眉眼含笑:「吃吧,我對枇杷沒多大的興趣。」

  顏惜寧瞅了瞅白嫩的果肉,他遲疑道:「貢果只有三粒,吃了就沒了。」

  姬松心中一酸澀,他聲音更溫柔:「有的,你放心大膽的吃就對了。」

  顏惜寧剛想拒絕,就聽姬松道:「阿寧,其實我得對你道個歉。」

  顏惜寧:??

  姬松慚愧道:「你還記得你在正殿後的院子中看到的枇杷樹嗎?你當時問我,那棵枇杷樹結出來的果子甜不甜。我那時騙了你,你現在吃的就是那棵樹上的果子。」

  顏惜寧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啊。」

  姬松面色平靜,可眼底的緊張已經出賣了他:「我那時沒有同你說實話,你別生氣。」

  那時宮里來人,他不得不和顏惜寧演戲。去正殿的路上,顏惜寧還在關注枇杷樹,他當時特別不耐煩,也對顏惜寧沒好感。如果時光能倒流,在那個陰雨綿綿的早上,他一定會告訴他的王妃:這棵枇杷結出的果子很甜。

  姬松話音一落,指間突然一空。顏惜寧一口將剝好了皮的枇杷咬在了嘴里,他腮幫子鼓鼓:「咱家枇杷品種好棒,幸虧你現在才告訴我,要不然樹上的枇杷早就沒了。」

  心頭的緊張和擔憂全部散開,姬松唇角含笑:「慢慢吃,這是樹上成熟的第一枝枇杷,接下來成熟的枇杷會越來越多。」

  今年的枇杷不準備往宮里送了,宮里的娘娘們不會為了幾只枇杷欣喜,而他的王妃卻滿是期待。

  顏惜寧愉快的吐出了籽籽:「我還打算將枇杷籽留下來育苗,現在看來不用了。」等秋天他就能摘下白玉枇杷的枝條嫁接在院子里的枇杷樹上。

  姬松領會的是另一層意思:「是啊,以後不用了。」他要對冷俊說一聲,讓城郊莊子多種一些枇杷樹。要挑最好的品種,結出最甜的果子。

  看到顏惜寧美滋滋的樣子,姬松笑道:「阿寧喜歡吃枇杷?」

  顏惜寧懷念道:「小時候家里有一棵枇杷樹,結的果子很小,但是很甜。」小時候每當到枇杷成熟的季節,他比鳥都勤快,看到那支枇杷黃了,他就會讓爸媽摘下枇杷果。

  姬松問道:「枇杷樹還在嗎?」

  顏惜寧笑著搖搖頭:「不在了。」枇杷樹疏於管理,爸爸沒了之後,沒幾年樹就死了。那之後他再也沒吃過好吃的枇杷,沒想到在楚遼竟然能實現枇杷自由,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吃完枇杷之後,姬松將木盒子遞給了顏惜寧:「你的同窗讓我帶給你的。」

  顏惜寧好奇的接過了盒子:「同窗?你是指王文越吧?」他有些奇怪,王文越會送給他什麼東西?

  打開盒子一看,顏惜寧雙眼一亮:「這,這是一種兵器嗎?叫什麼來著?」他曾經在雜志中見過這種兵器,可絞盡腦汁依然想不出它的名字。

  姬松一手拿起袖箭,一手挽起顏惜寧右臂衣袖:「袖箭。這柄袖箭殺傷力很強,讓你防身用。」

  袖箭的袖筒部分用柔軟的皮子做成,綁在胳膊上幾乎感覺不到異樣。顏惜寧激動得打量著胳膊上的袖箭,他的問題一個個的冒出:「做得真精巧啊。這上面的按鈕就是開關嗎?箭頭用完了是不是就沒有了?」

  姬松溫聲道:「是的,我教你怎麼放箭。」

  話音一落,葉林峯的聲音又冒了出來:「丟人麼?自己王妃保命的東西竟然要別的男人送,要你何用?」

  姬松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王文越送袖箭時他心里的不舒服是怎麼回事了。雖然王文越出於好心,但是顏惜寧是他的王妃啊!

  他的人,怎麼能讓別人來保護?

  現在再看顏惜寧手臂上的袖箭,姬松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不過他眼神溫柔,半點沒表露出異常:「嚴柯,把我用的最小的靶子拿來,記住了,最小的那個。」

  在姬松的悉心指導下,顏惜寧很快掌握了袖箭的發射方法。看看飛出去的袖箭越來越接近靶心,正當他覺得下一擊就能穩穩擊中靶心時,袖箭中剩余的九支小鐵箭已經全部射光了。

  當他想要將小鐵箭從靶子上拔下再來一次時,他發現小鐵箭的頭部有不同形狀的變形。顏惜寧拿著箭頭展示給姬松看:「哎?袖箭威力這麼大嗎?箭頭都變形了。你看,這樣的箭頭還能用嗎?」

  姬松將顏惜寧手中的箭頭放到一邊:「不能用了,箭頭已經廢了。沒事,等過兩天我給你送新的箭頭來。」說著他將袖箭從顏惜寧手臂上取下:「今天練到這里,明天再練習吧?」

  顏惜寧依依不舍地關上盒子:「好。」

  姬松伸手接過盒子遞給嚴柯:「按照袖箭的樣式重新打造箭頭,好好保管袖箭,不要弄丟了。」

  嚴柯頭上垂下冷汗,他唇角抽抽:「屬下遵命。」

  主子看來不喜歡這柄袖箭,要不然怎麼會讓他拿來夾了鐵皮的靶子來練箭呢?而且還特意讓他不要弄丟了,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第五十七章

  90.祥雲肉卷(上)

  又到了姬松休沐的時候,按照原定計劃,今天他們會去京郊別院釣鰲蝦。然而天公不作美,昨天下午開始天色就陰沈沈的,今天早上醒來一看,雨下得還挺大,去別院的計劃只能取消了。

  雨水帶來了清涼,也沖淡了院中苦澀的藥味,顏惜寧離家出走好幾天的食欲也回來了。反正今天也不準備去別的地方,他準備蒸點肉卷當點心。

  屋外雨聲潺潺,廚房比平時暗一些。空氣中飄著面粉發酵的甜香味,聞著這股味道,人變得格外慵懶。

  顏惜寧坐在矮桌旁剝著枇杷,他面前堆了一堆枇杷皮,圓溜溜的枇杷籽滾了一桌子。枇杷好吃,可是汁液沾到手上一氧化就變成了黃黑色。顏惜寧苦惱地看著自己的指尖:「指甲都變成黑色的了。」

  姬松將面前的小碗向顏惜寧面前推了推:「枇杷就是這樣,若是不想弄臟手,可以讓仆役幫你剝果皮。」

  顏惜寧定睛看去,碗中裝了大半碗晶瑩剔透的果肉,姬松耐心的將里面的籽都去了。看到半碗果肉,說不開心是假的,顏惜寧揶揄道:「容王殿下幫我剝枇杷,我可沒有賞賜給您啊。」

  姬松眼神溫柔忍俊不禁:「吃吧,我不愛吃這個。」

  曾經他覺得大丈夫的手應當握刀持弓橫掃天下,如今他卻覺得,能給心上人剝果皮給他描眉畫唇也是一種幸事。

  枇杷肉水潤清甜,一口一個吃得格外爽快。正當顏惜寧抱著小碗美滋滋吃果肉時,嚴柯他們擡著一個沈甸甸的箱子頂著雨進了院子:「主子,王妃,工匠將新的箭頭送來了。」

  顏惜寧將碗中最後一只枇杷塞到口中,他急匆匆站起來:「讓我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新的小鐵箭比之前的好用,力道也更大,發出去的時候能感覺到明顯的後挫力。袖箭發射的時候也更加流暢,沒有之前的卡頓感。

  在廊檐下試了一次之後,顏惜寧愛不釋手:「袖箭真的太棒了。」冷兵器時代,弓箭應該是遠程打擊的主要武器了。有一副袖箭在手,將來有突發情況,他也不會手足無措毫無自保之力了。

  袖箭一次能裝十根小鐵箭,可嚴柯他們卻搬來了一大箱鐵箭頭。看著做工精致的箭頭,顏惜寧壓力挺大:「這應該要不少錢吧?」

  一根普通的箭矢造價就能買一斤牛肉了,小箭頭制作起來比普通箭矢更覆雜,這麼算來一根小箭頭豈不是可以買好幾斤牛肉了?

  眼前的箱子中至少有四五百只鐵箭,顏惜寧有些心痛:「感覺好浪費啊。」這都是明晃晃的錢啊。

  姬松微微一笑:「優秀的箭手是靠箭矢堆出來的。」

  每一個優秀的將士都需要消耗很多軍用物資,就拿他自己為例,他每年消耗的羽箭可以用車裝,斷了的弓弦收集起來厚厚一把。沒有平時的苦練,他又怎能在戰場上贏得勝利?

  顏惜寧雖然不是軍中將士,姬松也不需要他練成神箭手。但是只要能在關鍵時刻保住自己的性命,就算花數十數百倍的代價,他也是樂意的。

  姬松溫聲道:「你放心大膽的練習,不用擔心消耗。」

  顏惜寧這才放心了下來,練習了幾次之後,他發現新的箭頭比之前的堅硬,紮到靶子上都沒怎麼變形。他興奮對姬松展示著完好的箭頭:「松松你看,這個箭頭一點都沒變形,是不是在里面添加其他金屬了呀?」

  看著傻乎乎蒙在鼓里的王妃,嚴柯面容扭曲,他扭頭對王春發說道:「王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他之前用的靶子和現在的靶子不是同一個。」

  王春發摸著下巴認同的點頭:「是啊,畢竟會在靶子中夾鐵板的靶子不多呀。」

  練習了一會兒袖箭,正當顏惜寧意猶未盡還準備再來一波時,他聽到了姬檀的聲音:「三哥~三嫂~」

  姬松語氣急促:「快將袖箭和靶子收起來。」姬檀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他這個歲數的孩子看到刀槍劍戟根本沒有抵抗能力。聽說姬椋曾經被姬檀拿走好幾把寶刀,更別提其他的兵器了。

  拿走事小,若是姬檀用兵器的時候傷了自己或者別人,問題就嚴重了。

  顏惜寧飛快的褪下袖箭:「還要派人對葉前輩說一聲,讓他委屈一下不要出現在小七面前。」

  今天下雨,葉林峯可能多睡了一會兒,到現在都沒出現在聞樟苑。但是若是不小心讓姬檀看到了,難免會引起事端。

  嚴柯他們收拾好了之後,小七也在仆役的護送下來到了院子中。一進院子他就撲到了顏惜寧懷里:「三嫂,小七差點見不著你了!」

  顏惜寧笑著摸了摸姬檀的腦袋:「怎麼啦?」數日不見,姬檀手感一如既往的好,顏惜寧忍不住多摸了兩下。

  姬檀淚汪汪控訴:「太傅讓背的課本太多了!太多了!」

  看著眼眶都委屈泛紅的姬檀,顏惜寧笑道:「辛苦我們小七了,現在都背出來了嗎?」

  姬松很有經驗:「背不出來太傅不會讓他離宮。」

  然而這一次姬松的經驗卻不靈了,姬檀低下頭可憐巴巴:「還沒背好呢。」

  這下輪到姬松驚訝了:「太傅年紀大了轉性子了?」傅衍之年輕的時候出了名的嚴格,若是皇子們背不出東西來,輕則打手心,重則報告給平遠帝。姬松雖然沒被打過幾次手心,但是皇子王孫中有幾個蠢笨的,每天下課都是哭著回家的。

  姬檀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今早太傅讓我背詩的時候,禮部的官員來找太傅,然後太傅就和禮部官員走了。我偷偷跟著他們,發現他們去找了父皇,他們說什麼議和的事……哦對!是遼夏的首領派人來我們楚遼議和,使臣叫什麼……什麼……」

  姬松原本平緩的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緊,關節被他握得發白:「莫勒,遼夏使臣莫勒。他們的首領是赫爾巴。」

  姬檀連忙點頭:「對對!是莫勒,三哥你知道得好多哦!父皇他們在商量該讓哪位皇子辦這個差事,然後他們還沒說完,我就被發現了。」

  顏惜寧笑道:「然後呢?太傅沒打你屁股嗎?」

  姬檀嘿嘿一笑:「父皇他們忙著政務管不到我,訓了我幾句之後就讓我先退下了。於是我就來找三哥三嫂啦~」

  姬松放緩了語調,他垂下眼簾掩飾眼中的憤怒:「父皇知道你來嗎?」

  姬檀連忙點頭:「知道的,三哥你放心。小七是君子,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答應三哥的事,小七一定會做到。」

  姬松微微頷首:「那就好。」說完後他看向顏惜寧:「你照顧小七,我有些事先去處理一下。」

  顏惜寧笑道:「好,一會兒肉卷做好了,我給你送去。」

  姬松應了一聲:「我得出門一趟,你不用等我。」眼看姬松操控著輪椅向雨幕中走去,顏惜寧連忙拿起掛在廊檐上的傘:「傘!」

  姬松接過了傘,沒一會兒他和侍衛們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薄薄的雨幕中。顏惜寧覺得姬松離開的背影有些匆忙,看來他要做的事挺重要的。

  見顏惜寧站在廊檐上翹首看著姬松離開的方向,姬檀搖頭晃腦:「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顏惜寧猛然回神:「你說什麼?」

  姬檀笑嘻嘻:「三哥剛剛離開,三嫂就魂不守舍了,這不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顏惜寧懶得和小屁孩解釋,他笑著捏了捏姬檀的臉頰:「書背不出來,這些詩詞倒是記得牢。來,三嫂請你吃好吃的。」

  姬檀開心不已:「我在宮里可想吃三嫂做的好吃的了。三嫂你知道嗎?我帶回宮里的鰲蝦按照你的方子做了,我母妃和越貴妃娘娘可喜歡吃了,現在後宮的妃子們都讓我多帶一些鰲蝦回去呢。」

  顏惜寧樂了:「這好辦啊,回去的時候你再帶兩桶走。」

  姬檀對聞樟苑相當熟,一段時間沒來,他清楚的看到了院中的變化:「三嫂三嫂,湖東邊建了個棧道好方便哦。」「三嫂,你家菜地里面的菜換了一茬了耶。」「三嫂,小松長大了!」「三嫂,你的小廝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姬檀的問題一堆堆,在宮里時那些宮女太監只會敷衍他。然而在聞樟苑,他會得到顏惜寧認真的對待。

  姬檀在宮里憋久了,看到什麼都開心,轉了一圈之後他又盯上了香樟樹上縮著脖子淋雨的蒼風:「三嫂,你家的海東青翅膀好像好了,它看著好威武~」

  顏惜寧正在揉面:「小七你別招惹它,蒼風脾氣不好。」

  對了,蒼風今天還沒吃飯呢,顏惜寧揉面後將面團放在了盆中繼續醒面。他從碗櫃中取出了一小碗肉,將肉切成一指長的條後,他端著肉碗走到了回廊盡頭。

  看到顏惜寧端著碗,姬檀驚訝打量著顏惜寧:「三嫂你要喂海東青了嗎?」

  他在宮里看過訓鷹的人喂鷹,那可真是個大工程。他們會給鷹帶上頭套,自己則會穿上厚厚的護具。尤其是胳膊上,會捆著好幾層皮甲,這樣才能保證鋒利的鷹爪不抓破他們的皮肉。

  再看顏惜寧,穿著單衣一點保護都沒有,他這樣喂鷹真的沒問題嗎?

  顏惜寧笑著揉了揉姬檀的頭發:「你向後退一退,別被蒼風的翅膀扇到了。」

  姬檀聽話後退了兩步,於此同時顏惜寧喚了兩聲:「蒼風,吃飯了。」

  樟樹上傳來了一聲輕松的叫聲,蒼風張開了雙翼抖掉了一身的雨水。它騰空而起後收起了翅膀,隨後沈甸甸的落在了廊檐下幹凈的地面上。

  顏惜寧將肉碗放在了地上,蒼風一路小跑蹲在了碗前。它偏著頭叼起一塊塊肉大口的咽下,吃到興處還會小聲的喚兩聲。

  姬檀:……

  他從沒見過這麼省事的鷹。

  91.祥雲肉卷(下)

  之前來聞樟苑時,蒼風就是個走地雞,然而這次看到它張開雙翼,姬檀震驚之後想起了什麼事。顏惜寧一回頭就見姬檀歪著腦袋若有所思,他笑道:「怎麼了?」

  姬檀想了想後說道:「三嫂的海東青看著好眼熟哦,我好像以前在哪里見過。」

  顏惜寧笑道:「海東青這麼多,不都長得差不多嗎?」

  姬檀笑道:「不是呀,三嫂家的海東青是白色的,而且它脖子上還有一串珠子,這個花色很罕見的。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熟,不過那時候它滿地走看著像只雞。直到剛剛我看到它飛下來,我才確認了。我之前一定見過它,不過我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了。」

  顏惜寧心頭一緊,蒼風是熾翎軍右將蕭翎的愛鷹。聽嚴柯說,當它還是一只小鷹時就跟著蕭翎到了熾翎軍中。蕭翎消失時,蒼風也跟著失蹤了。直到皇家獵場他們遇刺時,蒼風才出現。

  姬松之所以養著蒼風,就是希望有一天蒼風能帶著他們找到蕭翎。姬檀小小年紀,平日里能接觸到的就那麼幾個人,他怎麼會認識蒼風?

  顏惜寧穩了穩心神壓下了激動的情緒,他溫聲問道:「那你還記得什麼時候見過它的嗎?」

  姬檀困擾的撓了撓頭發:「好像在冬天,天上在下雪,它突然從雪中飛了出來……我,我就記得這麼多了。」

  顏惜寧心頭直顫:「那小七還記得在哪里看到它的嗎?」

  姬檀搖搖頭:「不記得了……所以我才想問三嫂,你家的鷹是不是別人送的。」

  姬檀活潑好動,每天都會看到很多新鮮玩意,這個年紀的孩子學得快忘得也快。他能想起曾經見過蒼風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不能要求再多了。

  顏惜寧有些失望,不過他也知道這事急不得,想了想之後他溫柔道:「實不相瞞,我們也在找蒼風的主人。它受傷了落在了容王府,想必它的主人一定很著急。若是小七想起來在哪里見過它,記得告訴我們哦。」

  姬檀拍著胸口:「三嫂放心吧,若是我想起來,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

  聽到姬檀的話後,顏惜寧心頭大定:「肚子餓了嗎?我們去做祥雲肉卷怎麼樣?」

  姬檀開心不已,他跟著顏惜寧的腳步向著廚房走去:「好呀好呀。三嫂,什麼是祥雲肉卷啊?」

  迎賓樓西側有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小巷只有一丈深,巷中只有一扇常年鎖著的偏門。它是如此不起眼,迎賓樓前人來人往,幾乎沒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主要是因為巷口有個跛子在賣面條,面攤的篷布將巷口遮得嚴嚴實實。

  葛敬忠堵在巷口守著他的面條攤子。下雨天沒什麼生意,他坐在攤子後面瞇著眼打著盹。突然攤子有人駐足:「來碗面。」

  葛敬忠連忙睜開眼睛拄著拐杖站了起來:「好嘞,客官要什麼澆頭?」

  來者壓低了聲音:「煎炒心肝。」

  葛敬忠笑容更深:「這個澆頭不好搞啊,得現做。」

  來者輕笑一聲:「現做的心肝味道才好。」

  葛敬忠這時才擡起了頭,面攤前站著一個穿蓑衣戴鬥笠的男人。他左右一看,隨後掀起面攤後面的篷布語速又輕又快:「主子等候多時了。」

  來者身形一閃,與葛敬忠擦身而過時,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兄弟。」葛敬忠快速放下篷布:「為主子做事,不苦。」

  小巷中只有一道破舊的小偏門,這道門常年上鎖,然而今天鎖卻開了。來者快步閃入門扉中,小小的門扉後有一條蜿蜒向下的台階,順著台階一直向下走去,沒一會兒眼前就出現了一間密室。

  密室中亮著燈,嚴柯正環著胸走來走去,看到來者他松了一口氣:「你終於來了,再不出現兄弟們就要去你府上尋你了。」

  嚴柯身邊的案桌後方坐著面色嚴肅的姬松,看到姬松,來者卸下了鬥笠露出了一張古銅色的臉,他跪下行了個禮:「屬下來遲了。」

  姬松微微頷首:「路線摸清了嗎?」

  來者從袖中摸出了一張羊皮紙,他將羊皮紙呈給姬松:「赫爾巴派出他的嫡子頓巴作為代表,莫勒混在使團中輕易不敢露面。目前他們已經進入楚遼地界,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只等主子一聲令下,我們就在長嘉關伏擊他們。」

  嚴柯單膝跪地雙手抱拳:「主子,長嘉關離京都近,快馬加鞭三日能趕到。屬下請命,請主子允許屬下帶領弟兄們去長嘉關伏擊莫勒狗賊。屬下必定不辱使命生擒莫勒!」

  姬松看著羊皮紙上的虛實線眉頭慢慢鎖緊,他的目光落在了畫了紅圈的長嘉關上:「使團有多少人?」

  聞言來者沒說話,嚴柯急了戳了戳他:「老盧,你倒是說話啊,使團多少人?要是人少,咱兄弟一起上,給他們包圓咯!」

  老盧沈默了一會兒後幹澀的開口了:「光是護送頓巴的親衛,就有上千人,莫勒也帶了八百精兵。」

  話音一落,嚴柯臉上的神采就暗淡了,憋了一陣後他只爆了一個字:「日。」

  王春發憤憤不平:「他們是來議和的嗎?這麼多人是來蹭吃蹭喝的吧?」

  姬松合上了羊皮紙,他聲音中透著一絲疲憊:「一個國家議和派出數千人不為多,若是少了反而顯得誠意不足。」

  嚴柯面色變了又變:「老大,我們不怕死。您讓我們去吧!」

  姬松沈聲道:「敵眾我寡,光憑我們這些散落在外的兄弟們,哪里是他們的對手?」哪怕他們的兄弟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也經不起車輪戰。當對方實力超過自己四五倍時,獲勝的希望就非常渺茫了。

  姬松揉了揉眉心:「所以我們只能伏擊,而且只有一次機會。」

  若是他雙腿沒壞,他一定會領著兄弟們打一場伏擊戰,然而他現在成了只能在輪椅中等待結果的廢物。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稍有不慎,他的兄弟們就會有去無回。

  一時間姬松陷入兩難境地,莫勒必須抓,而且要抓得神不知鬼不覺,兄弟們也必須全須全尾的回來。事到如今能留在他身邊的兄弟都是生死之交,他不希望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出事。

  嚴柯急聲道:「主子,不然我們叫上軍中的兄弟吧!有他們相助,抓一個莫勒還不是小菜一碟。」

  姬松眼神一凝:「胡鬧!」熾翎軍何其重要,多少雙眼睛盯著,稍稍有異動,就會有人將情報送到京中各部。到時候只怕沒行動,消息就走漏出去了。

  嚴柯呼吸急促眼眶微紅:「可是主子,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再想抓莫勒就難了啊!」

  姬松哪里不知道這個道理,看到屬下殷切的目光,再想想準備不足會導致的後果。向來殺伐果斷的姬松抿了抿唇:「容我再想想。」

  使團剛進楚遼境內,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到長嘉關,他會在這段時間之內盡量尋找機會。

  看到姬松這麼苦惱的樣子,嚴柯懊惱道:「都怪屬下無能,若是屬下能有以一當百之力就好了。」

  姬松突然回過了神,眼底有精光一閃而過:「你說什麼?」

  嚴柯垂頭喪氣:「都怪屬下無能……」

  姬松沈聲道:「後面一句,你說你能有以一當百之力?」

  嚴柯更沮喪了:「可是屬下沒有……」

  姬松唇角挑起了弧線:「是啊,來硬的我們確實不是使團對手,可是來陰的呢?」

  嚴柯等人面面相覷,主子瘋了嗎?他在說什麼?

  姬松大手一揮:「走,打道回府。」走了兩步之後,他又停下了腳步:「老盧,今日之事不要對其他兄弟們提起。」

  老盧將鬥笠扣在頭上:「屬下知道。」

  葉林峯正翹著二郎腿躺在躺椅中,他左手捏著一本醫書,右手捏著一只造型可愛的肉卷。肉卷兩邊被刀切過,截面上可以看到一圈圈卷起的褐色的肉夾層。咬上一口肉卷,肉香四溢,吸飽了肉汁的白面口感松軟勁道,每一口都是滿足。

  他悠閒的哼著小曲,聽著屋外雨打芭蕉聲:「哎嘿,神仙日子~」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輕敲門的聲音:「葉神醫,我能進來嗎?」

  葉林峯應了一聲:「昨夜老夫夜觀星象,說我最近有血光之災,近日不宜見客不宜商談不宜出門不宜搬遷~有事在門口說啊,我不開門。」

  姬松唇角的笑容更深:「如果晚輩沒記錯,昨夜沒有星星。」昨天晚上烏雲密布,看不見星光。

  房中傳來了葉林峯被嗆到的聲音,過了一陣後葉林峯清清嗓子:「說吧,想要什麼?」

  姬松語調不緩不急:「晚輩想要問您討一點藥。」

  葉林峯呵呵笑了兩聲:「春、藥免談,現在的小年輕腦子里面都想什麼呢?再說了你這身板子就算屹立不倒,你媳婦那身板子也受不了啊。」

  姬松已經習慣了同葉林峯說話時雞對鴨講了,他直奔主題:「晚輩想向您討一些那日您放倒我侍衛時用的藥。」

  葉林峯頓了頓,蒼老的聲音帶著好奇飛出了門外:「哦?你要放倒誰?」

  姬松輕笑一聲:「放倒一支兩千多人的議和隊伍。」

  屋中傳來了椅子翻到的聲音,一陣雞飛狗跳後屋里傳來了葉林峯的咆哮聲:「你要的是一些嗎?你分明是想把老夫家底子都掏空!你個敗家玩意!」





第五十八章

  92.夜不歸宿

  姬檀在聞樟苑玩耍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時分雨停了,他才依依不舍離開聞樟苑。走的時候他帶上了滿滿一大盒肉卷和顏惜寧給他準備的一大桶鰲蝦。

  姬檀一步三回頭:「三嫂,等我背好太傅要求的文章之後再來找你哦。」

  顏惜寧眉眼彎彎:「好,回去好好讀書。想吃什麼讓你三哥給我帶話。」

  看到姬檀爬上了回宮的馬車,顏惜寧才松了一口氣。帶孩子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即便姬檀很乖,他還是覺得比往日疲憊。

  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隨意問道:「王爺還沒回來嗎?」姬松早上出去之後,一整天都沒回來,這倒是稀奇。

  冷管家垂手站在顏惜寧身後:「回稟王妃,王爺早已回來了。」

  顏惜寧有些驚訝,姬松竟然已經回來了?他竟然不知道。不過想到上躥下跳的姬檀,顏惜寧也就理解了姬松的做法。姬松雖然是姬檀的兄長,可是卻和姬檀沒什麼話說。

  頓了頓後他問道:「他還在忙嗎?」

  冷管家笑道:「這個點應該忙完了。」見顏惜寧轉身,他連忙道:「王妃,若是王爺此刻看到王妃,他一定會很開心。」

  顏惜寧眉頭微微上挑:「行,我去看看。」王府中的侍衛管家似乎特別樂意看到自己去找姬松,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讓他們心情愉快。也罷,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去看看也無妨,更何況他還有話要對姬松說。

  姬松並不在正殿中,顏惜寧找到他時,他正舉著長竹竿摘枇杷。枝繁葉茂的枇杷樹覆蓋了大半個庭院,之前院中還有假山奇石,可是這一次看到的時候,院中的造景變成了平坦的草地。

  姬松的輪椅在草地上來去自如,下了一日的雨,地上倒是沒有積水,但是枇杷樹上卻積了不少水。他用竹竿敲擊著樹枝,豆大的水滴啪啪落下。等葉片上的水滴不再滴滴答答落下時,他舉起竹竿伸向枝頭上的枇杷枝。

  枇杷枝夾在竹竿前方的卡口中,輕輕一轉應聲而斷。一串潔白的枇杷被姬松輕松摘下放在了一邊的竹籃中,摘完一串後,他繼續對準下一個目標。

  顏惜寧定睛一看,這個竹籃不是聞樟苑專門裝枇杷的竹籃嗎?這段時間每當他將枇杷吃完,就會有新的枇杷送到他面前。難道他吃的枇杷都是姬松親手摘的嗎?

  冷管家仿佛看穿了顏惜寧的疑惑,他輕聲道:「往年府里的枇杷會作為貢品送到宮中給各位娘娘,但是自從知道王妃愛吃枇杷之後,這樹上的枇杷都由王爺親手摘下送去了聞樟苑。」

  顏惜寧心中五味雜陳,他靜靜的站在廊檐下看著姬松。姬松仰著頭神情專注,他下顎弧線繃緊,唇角微微拉直。因為動作上挑,他的袖子下滑露出了線條分明的手臂。隨著他的動作,一串串白玉枇杷被溫柔的放在了竹籃中。

  枇杷是一種嬌嫩的水果,稍稍受到碰撞,果皮上就會有瘀斑。而有了瘀斑的枇杷,放的時間就沒那麼長了。即便是他親自動手,也沒辦法保證每一粒枇杷果都完好無損。

  而迄今為止,他吃的每一粒枇杷都光潔無比,上面一絲瘀斑都看不見。一開始他以為是府內工匠技藝高超,現在看到姬松摘枇杷,他才知道他吃的不是技藝高超,而是細心對待。

  世上除了爸媽,姬松是第三個願意為他小心翼翼摘枇杷的人。說不感動是假的,顏惜寧發誓,從現在開始姬松是他在楚遼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

  顏惜寧站了好一會兒,姬松才發現了他:「來得正好,剛摘的枇杷,你嘗嘗味道是不是比之前的要好。」枇杷越成熟,口感越好。

  姬松之前沒注意到這個細節,等他自己親自嘗試了之後,他才知道哪一串味道最好。

  顏惜寧快步走下回廊:「白玉枇杷本來就甜,每一串都好吃。」

  姬松將手中的竹竿靠在了圍墻上,他提起竹籃放在雙膝上,隨後摘下一粒枇杷細心的剝起了果皮:「小七走了?」

  顏惜寧推著輪椅慢悠悠向著聞樟苑的方向走去:「是啊,鬧騰了一天。對了,有件事得告訴你,小七說他在一個下雪天看見過蒼風。」

  姬松手一抖,剝了一半的枇杷從他手中滾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砸出了一小灘果汁。去年嚴柯他們護送著他到京城時,京城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在此之前京城已經數年沒下過雪了,姬檀說他見過雪,那一定是去年的事。

  也就是說,當他到達京城時,蕭翎也在京城。只是姬檀在哪里看到蒼風的?

  姬松眼神凝重:「他有沒有說在哪里見到的蒼風?」

  顏惜寧安慰道:「小七不記得了,他說他會努力的想一想,如果想到了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姬松微微頷首身軀放松了下來,隨後摘了另一個枇杷小心剝起來:「小孩子忘性大,說的話未必當真。不過若是他真想起來,說不定能幫上大忙。」

  顏惜寧溫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想小七見到的人不多,若是能查一查去年下雪的時候小七去了哪里,說不定就能查到蒼風主人的消息了。」

  姬松應了一聲:「是的。」

  顏惜寧安慰道:「你放心,只要蒼風的主人在京城就一定會露出馬腳。」

  姬松正好將一粒枇杷果剝完了,他將果肉遞到了顏惜寧唇邊:「對,只要他還在,就跑不遠。」

  顏惜寧接過枇杷丟到口中,清甜的果汁頓時席卷了整個口腔。加上雨水的浸潤,今天的枇杷比往日的更加清涼爽口:「對!找到他問一問,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姬松柔聲道:「阿寧……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可能會比較忙。」

  顏惜寧隨意應了一聲:「嗯,你以你的正事為主,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開口。」雖然他文不成武不就,可能幫不上什麼忙。

  姬松眼神溫柔:「不用你做什麼。」只要顏惜寧在身邊,他心里就踏實許多。

  接下來的半個月中,姬松確實很忙,然而顏惜寧卻覺得姬松的忙碌內容和工部的差事沒什麼關系。因為姬松總是早早的下班,然後一頭紮進扶柳院。

  葉林峯就住在扶柳院中,一開始顏惜寧以為姬松是為了治腿才往扶柳院跑,可是他很快發現哪里不對。他親眼看到一車車的草藥被送到了扶柳院中,草藥堆成了小山。

  這些藥草和先前葉林峯在聞樟苑搗鼓的那些藥味道完全不同,之前的味道苦澀,聞著就不想吃飯。而扶柳院的這些草藥聞著有淡淡草木香味。一聞到這股味道,他就控制不住開始犯困。

  因為草藥數量眾多,葉林峯一人忙不過來,姬松派了府中侍衛幫忙。侍衛們用浸濕了水的布條捂著口鼻,他們分成了兩班,晝夜不停的開工。

  顏惜寧只是瞄了一眼就感覺事情不對勁,因為他從侍衛們身上看到了殺氣。按道理說,給姬松治腿是一件值得歡喜的事,為什麼侍衛大哥們面目猙獰殺氣騰騰?

  而且葉林峯的表情也不太對,之前在聞樟苑搗鼓藥草的時候,他雖然話多但是氣定神閒。可是這段時間監督侍衛們搗鼓藥草,他總是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對姬松的態度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惡劣。

  不知情的還以為姬松欠了他百八十萬沒還。

  十幾天後,纏繞在扶柳院的那股草木香味消失不見了,一起消失的還有府中的大半侍衛和葉林峯。第二天白陶小心翼翼告訴他,說他昨天起夜時看到湖對岸的走廊上侍衛們穿著鎧甲拿著火把,他們每個人手里還抱著一個酒壇子。

  顏惜寧嚴肅的告訴白陶,這事誰都不能說。他覺得姬松在做一件大事,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相信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姬松會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他。

  然後沒幾日姬松也不見了,顏惜寧起床之後就沒見到他,等了一整天也沒見他的人影。

  白陶看了看黑洞洞的院子:「少爺,別等了,王爺今天可能有事不回來吃飯了。」

  顏惜寧抿了抿唇,往常姬松不回來吃飯,會差冷管家來說一聲,可是今天卻沒人通知他。看著桌上漸漸失去溫度的飯菜,顏惜寧沒什麼胃口:「你先吃吧。」

  六月初的夜晚,風吹在身上是暖的。顏惜寧在院中溜達了一圈後,又走向了聽松樓的方向。可是姬松並不在聽松樓,於是他又只能折返。

  坐在廊檐下看著湖對面廊檐上的燈火,他心里酸溜溜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了吃飯的時候多一雙筷子?習慣了每天同他說幾句家常話。

  其實姬松不回來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之前不是還在期待姬松趕緊搬走嗎?如今這樣不正隨了他的意嗎?

  可姬松突然有一天沒回來吃飯,他卻發現他連送飯都不知道往哪里送。

  顏惜寧輕笑一聲,他覺得姬松就是下班之後出去廝混不回家的丈夫,而他則成了在家里做好飯苦等丈夫回家的妻子。

  這個想法讓他啞然失笑,他揉了揉臉:「想什麼呢?已經有躺平的小日子了,你還想要什麼小飛機?」

  93.夜審

  遼夏是楚遼西北方最大的國家,遼夏人在馬背上長大,他們擅長放牧養出的牛羊又肥又壯,在貿易中能賣得好價錢。然而他們有著遊牧民族的劣勢——沒有耕地。

  沒有耕地就意味著沒有糧食,因此一到豐收的季節,遼夏人便會偷偷進入楚遼境內燒殺搶掠。在過去的數百年中,每一年遼夏就靠著搶來的糧食度過寒冬繁衍生息。

  然而今年不行了。自從遼夏士兵在邊疆里應外合伏擊了楚遼三皇子姬松之後,熾翎軍瘋了。

  按理說冬季作戰遼夏將士有絕對優勢,他們的馬匹更強壯,對周圍的環境更熟悉……然而幾次交戰之後,殺紅了眼的熾翎軍連續斬殺了遼夏好幾員大將。

  往年熾翎軍還會留戰俘,可今年他們所到之處沒留一個活口。他們打完就撤,不逗留也不搶掠,數月下來遼夏好幾個部落被殺絕了。

  再這樣下去,熾翎軍遲早會將矛頭直指遼夏王都。遼夏首領赫爾巴慫了,於是匆忙讓他的嫡長子和大將莫勒來楚遼議和。

  莫勒憋了一肚火氣,從離開王都的那一日開始他的咒罵聲就沒有停過:「一群慫包,楚遼人稍稍厲害一點他們就嚇破了膽子。往年吃著老子搶來的糧食喝著老子奪來的美酒睡著老子擄過來的女人他們不聲張,如今我們被熾翎軍壓了一頭,他們就要送老子去丟臉!」

  其間還夾雜著種種污言穢語,帳篷外的親衛們已經習以為常了。不過這樣不能怪莫勒,如今遼夏首領赫爾巴年邁,他的三個兒子為了爭奪首領的位置明爭暗鬥。若是再不議和給遼夏爭奪喘息的機會,就怕到時候內憂外患遼夏徹底垮了。

  頓巴作為這次議和的主要使臣,聽到莫勒的怒罵後只冷笑一聲:「蠢貨。」

  這次議和很重要,若是順利,他會和楚遼達成停戰協議。等他再回王都,他就是下一任可汗。莫勒那個沒有腦子的,怎麼會知道他的計策?用一個莫勒,換來楚遼平息怒火,這筆買賣值。

  頓巴端起水酒大口飲下:「霍圖做夢都不會想到,他的左膀右臂就這樣被我斷了。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治國靠的從來不是勇武,而是謀略。」

  美姬們一左一右湧過來:「殿下英明神武,您說得都對。」

  頓巴放下酒杯摟著她們,酒味從他口中噴出,他醉意朦朧:「前方就是長嘉關,過了長嘉關離楚遼都城不遠了。聽說楚遼王都繁華富庶,屆時本王帶你們逛遍都城美景。」

  美姬們笑得咯咯咯:「楚遼都城美人如雲,王子去了可別讓楚遼的美人迷了眼啊。」

  頓巴的手摸向了美姬柔軟的細腰:「怎會?楚遼的美人溫順得像綿羊,本王可是狼,自然喜歡母狼一樣烈的美人!」

  眼看頓巴又要和美姬們滾在一處,這時美姬「嚶」了一聲,她們什麼都來不及說就暈了過去。頓巴大吃一驚剛想喊出聲,就聽牙帳外傳來了噗通噗通重物落地的聲音。

  頓巴抽出長刀向著牙帳外沖去,可還沒等他掀開簾子,他眼前一黑腳下一軟,人像木棍一樣筆直的向前倒去。

  頓巴倒下去後沒一會兒牙帳的門簾被人掀開了,來者身著遼夏服侍,用濕毛巾遮住了口鼻。領頭的正是嚴柯,看到倒在地上的頓巴,嚴柯興奮不已:「葉神醫您的藥真厲害,這麼多人啊,這麼快就被您完全放倒了。」

  嚴柯身後閃進一道高瘦的身影:「那當然,你也不看看是誰調配的藥。」

  雖然蒙著面,但是一聽那蒼老的聲音,就知道來者是誰了。葉林峯實在不放心這群小兔崽子,他們帶著能放倒兩千多人的藥,稍有閃失,被放倒的就是自己。於是葉林峯跟著他們來到了長嘉關,站在上風親手灑下了配了十幾天的藥。

  前些日子忙著煉藥,這幾天星夜兼程趕路,葉林峯眼底出現了濃重的青黑。他嫌棄地看了一眼頓巴:「這誰啊?長得真磕磣。」

  嚴柯摸出了身側的長刀,若不是一刀下去會讓兩國起戰事,他一定會對著頓巴心窩子狠狠捅上一刀:「這龜孫子是赫爾巴三個兒子里面心眼子最多的一個,留著他準沒好事。」

  葉林峯隨意道:「那你再等什麼?留著他過年嗎?捅死他。」

  嚴柯苦著臉:「您以為我不想嗎?可主子說了,只捉莫勒,其他人一律放過。」

  葉林峯悠悠的說道:「那這里有莫勒嗎?」

  嚴柯環視一圈:「沒有。」

  葉林峯擡腳就踹:「沒有莫勒你在這里磨蹭什麼?這藥只管一刻鐘!」

  嚴柯齜牙咧嘴抱頭鼠竄:「前輩,別打了別打了,我這就去找。」好在使團的牙帳不多,既然這個牙帳沒有莫勒,那其他的兩個牙帳里面一定有他。

  見嚴柯溜出牙帳,葉林峯蹲下嫌棄的揪了揪頓巴後腦勺上的小辮子:「大男人留什麼小辮子,醜死了。」話音一落,頓巴的兩條小辮離開了他的後腦勺。

  莫勒痛罵了一陣之後終於消停下來了,這段時間無論他如何謾罵頓巴都不理睬他,這讓他有些挫敗。正因為如此,他才和頓巴不對付。

  他在牙帳中轉了一圈,心中的火氣消了一些。正想端起水酒喝一口時,一股青草的味道幽幽入鼻。莫勒抽抽鼻子:「哪來的草?」

  隨後他雙眼一黑,身體一軟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再醒來時,他饑腸轆轆。雙手雙腳被制住,眼前也蒙了一塊黑布,莫勒想罵人,可嘴里塞了一團什麼,他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唔唔」聲。

  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當他聽到耳邊傳來腳步聲後,他晃動著四肢劇烈掙紮著。

  終於有人扯出了他口中的東西,莫勒動了動下顎後破口大罵:「老子是遼夏護國大將軍莫勒!何方小賊竟敢偷襲老子!」

  莫勒用遼夏話罵了一籮筐的臟話,然而周圍卻沒人搭理他。過了一陣後,他聽到了車輪滾動的聲音,與此同時有人粗暴的扯掉了他眼前的黑布。

  莫勒眼前星星亂飛,他從沒覺得陽光這麼刺眼過。等他視線恢覆清明,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姬容川!是你!」

  姬松微微頷首:「好久不見。莫勒將軍,本王請你來有事想要詢問你。」

  莫勒嘿嘿笑了起來,他嘲諷打量著姬松的雙腿:「原來傳聞是真的,堂堂楚遼戰神姬容川成了廢人。你也有今天啊,爽!太爽了!」

  聽到這話嚴柯他們這些侍衛的怒意噴薄而出:「你說什麼?!」

  姬松擡手阻止了他們:「本王想問,當日石子河一戰,你身邊的親信夾擊我,是不是受你指使?」

  莫勒不屑道:「我們遼夏軍紀嚴明,我的親信當然聽我的話。」

  姬松不緩不急:「那我問你,當日你如何得知我會出現在石子河?」

  莫勒眼神輕蔑:「我為何要告訴你,你不過是個手下敗將。我勸你乖乖把我放了,我這次可是議和使臣。遼夏帶了誠意來楚遼,使臣卻被楚遼的人扣押了,傳言出去一定讓你好看。」

  侍衛們氣得長刀出鞘,姬松卻唇角微微上挑,他反手不緊不慢的抽出了長弓和羽箭:「莫勒將軍,你搞錯了兩件事。」

  鋒利的箭矢被姬松架在了弓弦上,隨著姬松說話,弓弦一點點被拉開:「第一件,兩國久戰不止時,雙方派出使團達成一致這才叫議和。其中一方放下臉面去另一個國家祈求休戰,這不是議和,這叫求饒。只有敗者才會求饒。」

  莫勒氣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嚨口:「你!」

  姬松繼續慢吞吞的說道:「第二件,遼夏使團出事,和我有什麼關系。我只是個在都城養傷的廢人,而你們的議和使團還在數百里開外。」

  這話說完姬松手中的弓弦已經拉滿,姬松微微調節著弓箭的方向,目標直指莫勒的左腿:「有誰看見本王擄走你了?」

  看著森冷的箭頭,莫勒驚慌失措:「你,你敢!」

  姬松微微一笑:「我為何不敢?」

  遼夏人捉到楚遼的將士後,十八般酷刑一樣不落,他又何必對敵國的將領仁慈?

  姬松松開了弓弦,弓弦顫音未停,莫勒的慘叫已經響了起來:「啊!!」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怒罵,不過大部分是遼夏方言,在場的人聽得不是很明白。

  羽箭穿透了莫勒的大腿骨,莫勒的左腿以詭異的姿勢耷拉了下來,他身體控制不住向下癱倒,然而雙臂上的鐵鏈緊緊束縛著他。

  莫勒眼前忽明忽暗,他想要暈過去,然而就連這個卑微的願望都沒辦法達成。不知道姬松的人給他聞了什麼,他混沌的神智又清醒了過來。

  他粗喘著氣,這一次他終於學會了打量四周。這一看讓他心涼了半截,他發現自己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中,這地方一看就是暗室。若是沒有人搭救,他一輩子都別想逃出生天。

  姬松再一次抽出了羽箭:「莫勒將軍,自從我無法站起來之後,性子也和以往大不相同。我現在沒那麼好的耐性,再問一遍:當日你如何得知我會出現在石子河?」

  莫勒還在掙紮:「我是遼夏護國大將軍!你竟敢這麼對我!」

  姬松微微一笑,眼底都是寒意。弓弦顫動後,莫勒的右腿腿骨被羽箭射斷,他慘叫一聲幾乎暈死過去。然而口鼻間又出現了一股嗆人的味道,莫勒只能粗喘著清醒過來。

  他的雙腿全斷了,劇烈的痛楚讓他冷汗潺潺,沒一會兒衣衫濕透。雙腿無法支撐身軀,他的兩條胳膊被鐵索勒成了青紫色,胸口疼得無法呼吸。

  出生至今,莫勒何時嘗過這種滋味?向來只有他對別人施加暴行,輪到自己時,他卻一刻鐘都忍不下去了。

  姬松再一次抽出了羽箭:「現在你能回答我了嗎?」

  莫勒面色慘白,頭發被汗水打濕成貼在臉上。這一刻他很想維持軍人的氣節,維護他護國大將軍的威嚴,可是脫口而出的話卻道盡了他此時的驚懼和害怕:「是我的親信托特蘭,是他說得到了你們軍中的確切情報,你會出現在石子河!」

  姬松眼神如刀:「你如何確定消息的是否可靠?」

  莫勒聲音嘶啞:「托特蘭說消息是我們二殿下早就埋好的探子傳過去的,不會有錯!」

  姬松呼吸快了幾分:「探子姓甚名誰?」

  莫勒忍不住哭了:「我不知道,區區一個探子,我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那日在石子河伏擊了你,我們全軍欣喜異常,怎麼還會管那麼多!你殺了我吧,不要折磨我了!」

  姬松眼中的光暗淡了,眼底出現了淡淡的失望:「最後一個問題,托特蘭是你哪個親信,在這次的議和人員中嗎?」

  莫勒疼痛難忍,他嗚咽著:「不在,托特蘭留在軍中,他沒來。」

  姬松唇角的笑意徹底消失了,他手中的長弓再次挽成滿月。莫勒驚慌失措:「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言而無信!你卑鄙無恥!」

  弓弦顫動聲傳來,莫勒感覺全身每一處都開始劇痛,他慘叫一聲暈了過去。

  姬松眼神冷冽,他緩緩將夾在指間的羽箭收回到箭筒中:「兵不厭詐,這點道理都不懂嗎?」他的羽箭很寶貴,還得留著下次審問。

  嚴柯嘲諷道:「呸,還護國將軍,只用了兩箭就全招了。」當年他被灌辣椒水,好歹也撐了好幾輪。

  長弓放回身後,姬松感覺到一陣疲倦席卷了身體,他低聲對侍衛們說道,「讓兄弟們好好休息。看好他,別讓他死了。」

  嚴柯他們雙手抱拳:「是!主子。」

  姬松的鼻尖纏繞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在封閉的空間中,這股味道令他作嘔。他不想在這里逗留,他想回家了。





第五十九章

  94.深夜炒飯

  等姬松回到聞樟苑時,已經是下半夜了。聞樟苑的堂屋中亮著一盞豆燈,這是專門為姬松留的燈。昏黃的燈光引來無數的飛蟲,飛蟲們沖撞著門扉,卻無法突破掛在門口的那一層緊繃的紗簾。

  紗簾在現代很常見,可是在楚遼卻是新鮮物。到了六月初,各種蚊蟲就出現在了聞樟苑。顏惜寧特別招蚊子,稍稍不注意身上就會出現幾個腫包。

  被蚊子咬得煩躁的顏惜寧利用磁鐵和輕紗做了可以掛在門窗上的紗簾,細密的紗簾阻擋了蚊蟲,也讓他不被咬得那麼難受。

  紗窗裝上去沒多久,侍衛們就發現了紗窗的妙處。

  往年一入夏,蚊蟲就蜂擁而至咬得人心浮氣躁。床鋪上可以裝上紗帳,可是只要出了紗帳,等待他們的就是無孔不入的蚊子大軍。為了驅蚊,他們在室內放置了大量的驅蚊藥,然而驅蚊藥的味道並不美妙,放少了沒用,放多了辣眼睛。

  紗簾裝在門窗內側,不影響門窗開關。即便晚上開著門窗,蚊蟲也別想飛進來。有了紗窗,他們在屋內再也不用擔心被蚊子咬得滿身包了。

  侍衛們效仿顏惜寧的做法在他們的住處掛上了紗簾,沒多久,紗簾就從容王府傳到了宮中。今年夏天輕紗的銷量直線上升,制作紗簾的商販賺得缽盆滿溢。

  姬松進屋時顏惜寧早已睡下了,盡管他放輕了動作,輪椅滾動的聲音還是驚醒了顏惜寧。顏惜寧睡眼惺忪,他打著哈欠坐了起來:「回來啦?」

  忙碌大半個月,今夜審訊卻沒有問出想要的東西,姬松心情不是很好。然而看到顏惜寧時,心中的那股抑郁情緒散開了大半。姬松溫聲道:「吵醒你了嗎?」

  顏惜寧探腳去尋找自己的鞋子:「還好,正要起夜呢。你快收拾收拾睡覺吧,天都快亮了……」幸虧明天休沐,要不然姬松今天別想睡了。

  精神放松了之後,姬松的身體也舒緩了下來。正當顏惜寧趿著拖鞋從他身邊路過時,姬松的肚子中傳出了「咕——」的聲音。

  姬松連忙摁住了肚子,可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半拍,肚子叫的聲音還是被顏惜寧清清楚楚捕捉到了。顏惜寧眉頭一挑:「餓啦?」

  雖然審訊莫勒的時間不長,但姬松卻為此忙了一整天。別說晚飯沒吃,他連午飯都沒吃。他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窘迫:「沒事,睡著了就好。」

  顏惜寧窸窸窣窣穿上外衫:「那怎麼行,餓肚子睡覺會睡不著的。正好我也有點餓,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吧。」

  聞樟苑的廚房中亮起了燈籠,透過半掩的門扉可以看到坐在燈下的姬松和正在翻找食材的顏惜寧。

  昨天晚上姬松沒回來吃飯,家里的飯剩了不少。顏惜寧將剩余的米飯放在水缸中保存,水缸的溫度比別處要低一些,木盆拿出來時,里面的米粒微微發硬。

  顏惜寧想了想後征詢姬松的意見:「吃蛋炒飯嗎?」

  姬松沒有意見:「好。」

  顏惜寧從碗櫃旁邊懸吊著的竹籃中摸出了五只雞蛋,他將雞蛋磕在大碗中。正當他準備往鍋中倒油時,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哎喲,蔥,忘了蔥了。」

  說著他急急地走出了廚房,等他再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小把翠綠的小香蔥。

  鍋熱後倒油,下入攪散的蛋液炒成嫩黃色的蛋花。趁著蛋花軟嫩,再挖上大半盆的米飯扣入鍋中。米粒受熱後變得松散,烹上兩勺醬油上色,再加上兩勺蕈油增香,一鍋蛋炒飯頓時色香味都有了。

  昏黃的燭光下,顏惜寧手腳麻利翻炒著鍋中的米粒。鐵鍋中米飯「呲呲」作響,炒飯還沒熟,一股誘人的香味就彌漫了整個廚房。

  顏惜寧極有耐心地舉著鍋鏟,他按壓著每一坨米飯,力求每一粒米都能入味。看著正在忙碌的顏惜寧,聞著噴香的蛋炒飯香味,姬松心里暖暖的。

  蔥花入鍋再翻炒幾下後蛋炒飯就大成了,顏惜寧看了看鍋里的炒飯,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炒飯好啦~」

  姬松聞言從一邊蓋著紗布的竹籃中取出兩只大碗,他將大碗放在了竈台上。顏惜寧端起其中一只大碗,並在里面裝了滿滿一碗蛋炒飯:「餓壞了吧,快點吃。」

  沾染了醬色的米粒粒粒分明,燭光下每一粒米都折射著溫潤的油光。米粒中夾雜著金燦燦的蛋花和綠油油的蔥花,蕈油的香味讓米飯多了一股更加醇厚的香味。熱騰騰的扒上一口,米香醬香蛋香交織在一起。此時姬松只想大口吃飯,那些惱人的事情被他拋到了腦後。

  廚房中安靜得只聽到碗筷相碰的聲音和咀嚼聲,怕姬松吃得太幹,顏惜寧還給他泡了一杯酸甜的梅子茶:「慢點吃,別噎著了。」

  姬松一口氣扒了大半碗炒飯,胃里的躁動才平息下來:「好吃,原來剩米飯也能這麼美味。」

  顏惜寧笑道:「我以為你今天去應酬了,沒想到你竟然餓著肚子回來。早知道這樣,我就多準備一些飯菜了。」哪里是剩米飯美味,分明是姬松餓壞了。姬松一定是他見過的最接地氣的王爺,不管自己做什麼,他都很賞臉。

  姬松心中一片柔軟,他唇角不由自主的上翹:「這樣已經很好了,蛋炒飯也很好吃。」

  顏惜寧端起碗扒了一口飯:「喜歡就好。鍋里還有呢,慢慢吃。」

  姬松應了一聲,看著顏惜寧認真吃飯的樣子,他突然很想對他傾訴:「我……今天抓了一個人。」

  顏惜寧下意識擡起頭:「是蒼風的主人嗎?」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姬松抓的這個人肯定和他斷腿有關。

  姬松搖搖頭:「並不是,是在石子河伏擊我的遼夏將士的將領。」

  顏惜寧詫異道:「他不是遼夏人嗎?你讓侍衛們去遼夏抓人啦?」想了想之後他自己否決了這個想法:「怎麼可能呢,遼夏那麼遠,來回哪里會這麼快。」

  姬松不賣關子:「遼夏要與楚遼議和,那人就在使團中。我拜托葉神醫配了一些藥,然後讓嚴柯他們偷襲了議和使團。」

  顏惜寧瞪大了眼睛:「好家夥!」難怪姬松他們最近神神秘秘的,原來在忙這麼大的事。只是這種事告訴自己真的好嗎?

  驚訝之後顏惜寧有些緊張:「那個……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

  姬松溫和地笑了:「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

  本來他也不想告訴顏惜寧,怕他增加不必要的煩惱。可他還是說了,不但說了,還說得如此自然。

  顏惜寧點了點頭後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你說,你抓到了伏擊你的將領,那你是不是問出蒼風主人的下落啦?蒼風的主人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你?」

  姬松眼神有些暗淡:「沒問出來,可能是我審問的力道不足。」

  顏惜寧眼底出現了怒意:「豈有此理,有本事埋伏沒膽子承認。你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一定得從他嘴里挖出點什麼來。」

  話音一落,顏惜寧見姬松眼神驚訝的看著自己,他摸了摸鼻子:「怎麼了?」

  姬松笑道:「沒什麼,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激動。」

  顏惜寧哼哼了兩聲:「那當然,遼夏在楚遼邊疆屢屢生事百姓苦不堪言。我是楚遼人,那人是遼夏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若是放他回去,保不齊他憋著什麼壞心眼等著你呢。」

  姬松認真的點點頭:「我會的。」

  頓了頓之後他認真的看向顏惜寧的雙眼:「阿寧,接下來京中可能不太平,我要做的事有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若是有一天,我做的事情暴露了。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保你平安。」

  顏惜寧想了片刻後認真問道:「那你呢?你會怎麼樣?」

  姬松笑了:「只要不是謀反篡位,聖上應該不會要我的命,最多被流放。」

  顏惜寧噗嗤一聲笑了:「那你準備篡位嗎?」

  姬松搖搖頭:「暫時沒這個打算,我只想搞清楚到底誰在後面害我。」

  顏惜寧舒了一口氣,他放下了心:「生而為人若是連為自己討回公道都做不到,那不是太可憐了嗎?你想做什麼盡管去做,我支持你。雖然我可能幫不了你什麼忙,但若是有一天你被流放,我跟你一起走就是了。」

  姬松是楚遼對他最好的人沒有之一,若是沒了姬松的庇護,他相信等著他的才是災難。他這個人腦子不太靈活,做出了決定一般不會更改。既然跟著姬松有好日子過,那不管姬松是王爺還是案犯,他都會跟著他。

  大不了換個地方重新再來嘛,只要人還在,一切就有可能。

  姬松眼底晃動著喜悅的光:「你真這麼想?若是真跟著我流放,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顏惜寧笑著拿起了姬松面前的空碗:「這有什麼委屈的,你忘了嗎?我是你的王妃呀。」

  姬松腦海中像是放上了煙花,璀璨的煙花紛紛炸開,他整個人飄飄忽忽像是飛到了空中。原來這就是生死相依嗎?

  顏惜寧將鍋里的蛋炒飯都盛在了碗里:「真相一定要水落石出,咱不能平白無故被人害了。公道一定要討回,誰傷害了我們,誰就要付出代價。不管是抓遼夏使團還是在京都追查真兇,我都全力支持你。不過……我相信你一定不會這麼容易被人逮住馬腳。」

  姬松笑著接過碗:「嗯。」為了顏惜寧和他的兄弟們,他會將暴露的風險降到最低。

  暖風穿過紗簾吹入廚房,燈下兩人低聲說著閒話。門外葉林峯拍死幾只圍著他嗡嗡叫的蚊子,他眉眼含笑口中卻在低聲抱怨:「嘖,兩個小白眼狼,躲起來吃東西也不喚我。」

  95.算賬

  顏惜寧以為第二天姬松又要消失不見,然而姬松睡了個懶覺之後卻留在聞樟苑沒出門。等顏惜寧忙完了地里的事情之後,姬松喚住了他:「阿寧,今天我們要算賬。」

  顏惜寧一臉懵逼:「算賬?算什麼帳?」

  姬松溫聲道:「你隨我來就知道了。」

  顏惜寧本以為姬松會帶著他去聽松樓,沒想到過了湖心亭之後,姬松卻沒像往常那樣向東走,相反,他走向了西邊。

  攬月湖對岸的回廊很長,其中有好幾條岔路通向王府中其他的院子。顏惜寧只去過其中的扶柳院,其他的院子他都沒去過。

  姬松帶他去的別院名為望楓閣,剛走到別院前,就見幾支火紅色的楓葉從院墻上的空窗中探了出來,看著頗有意境。

  望楓閣的大門敞開著,嚴柯和王春發他們手握長刀站在院門口。見到姬松二人,嚴柯他們行了個禮:「王爺,王妃,賬房先生已經在院中了。」

  看到侍衛們這麼謹慎的模樣,顏惜寧更加摸不著頭腦了:「到底算什麼帳?」算什麼帳需要動用賬房先生?

  望楓閣中有一棟兩層的樓,聽說這里曾是二皇子姬椋的母親越貴妃的住處。越貴妃來自清河王家,王家家大業大,越貴妃住的院子也比其他妃子要好。

  一進望楓閣的大門,迎面便是寬大的院子。院中小橋流水假山奇石,每一處景致都不錯。院中站著數十個身著灰色圓領衣袍手中握著算盤的賬房先生,他們低眉順眼不敢四處張望。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他們的腦袋和彎曲的背脊。

  望楓閣的窗戶緊閉,大門口站著帶刀的侍衛。見姬松他們前來,侍衛們推開了大門,門內一片通紅。定睛一看,只見門內放著好多大箱子,每一只箱子上都蓋著大紅色的綢緞系著紅色的花。

  顏惜寧眼皮一跳:「啊,這……」這麼紅艷艷的大花,和他來聞樟苑那一天用來上吊的綢緞有異曲同工之處啊。

  姬松笑道:「你的嫁妝一直放在望楓閣,今天清點一下,你總要心里有數。」

  果然是原主的嫁妝。顏惜寧哭笑不得:「這種事你處理就算了,喚我來做什麼?」

  姬松正色:「這些是你的東西,你不在場,誰都不能動。」望楓閣全天都有侍衛值守,怕的就是不長眼的小賊順了這些嫁妝。在很久之前,姬松就提出要將嫁妝給顏惜寧讓他自行處置,然而他拒絕了。

  昨天和顏惜寧坦白了自己做的事情之後,姬松覺得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有個閃失,他能護住顏惜寧的人,未必能護得住這些嫁妝。

  要知道平遠帝為了讓顏子越自願沖喜,給的獎勵非常豐厚。除此之外顏伯庸也添了不少陪嫁,這就導致顏惜寧的陪嫁是天文數字。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也是阿寧的賣身錢,姬松不想便宜任何人。

  大木箱上的紅綢子被揭下,一只只造型精美的紅木箱子被打開。這些箱子中有的裝了金銀珠寶,有的裝了綾羅綢緞,有古玩字畫也有奇珍異寶。顏惜寧從沒見過這麼多的寶貝,他眼神恍惚:「好有錢。」

  楚遼普通家庭一年可以賺十兩銀子,買一套三間的房子有四五十兩銀子就足夠了。簡而言之,一個銀錠就能換一套房,而他有好幾箱金銀。這還沒完,望楓閣一樓放的是普通物品,二樓放的是禦賜寶貝,價值連城無法估值。

  見顏惜寧精神恍惚坐在窗口看楓葉,姬松笑道:「這些東西,你準備怎麼處理?」

  顏惜寧恍恍惚惚的回頭,他眼神飄忽:「處理什麼?」

  姬松沈聲道:「你的嫁妝總要妥善保管。」

  顏惜寧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寶貝,聞樟苑也塞不下啊。再說了,他就算守著金山銀山,可他也不知道怎麼用。

  等了好一會兒,他混沌的大腦才有了清明。他求助地看向姬松:「松松,你說我該怎麼辦?」

  姬松笑意更深:「除了聖上賞賜的東西之外,其他的全部賣掉。賣得的錢換成銀票,有了銀票走到哪里都能兌換。」

  顏惜寧連忙點頭:「對對,你說的對。」

  不過顏惜寧很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可是,如果有人搶走我的銀票呢?」銀票保管起來是方便,可是也很容易被人卷走。

  姬松眉頭微微皺起:「在王府內應當不會有人如此大膽,但是……」若是真到了最後關頭,兵荒馬亂人多手雜,很容易就會丟了裝銀票的箱子。

  顏惜寧喉結微微動了動,他心中有個聲音在叫囂,頓了頓後他開口道:「容川,我不想要銀票。」

  姬松盯著顏惜寧:「你想要什麼?」

  顏惜寧感覺自己雙耳遮了什麼東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都有些飄忽:「我想要地,要房子。銀票容易被人搶走,可是土地不會,只要有地,就能蓋房子種東西。」

  姬松雙眼一亮,他鼓勵道:「說下去。」

  顏惜寧來自現代,對於現代普通工薪階層而言,買一套房子幾乎要掏空家底。房子和土地對於他而言就是安全感,拿到國家認可的紅本本,他就不是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顏惜寧直視著姬松的雙眼:「只要楚遼還在,只要皇權還在,登記在案的房產土地就是我們的。我想買房買地,我不在京都買,我要在楚遼每個州縣買房買地。不需要地段有多好,哪怕是破屋荒山,只要它能交易,將來它就有能用武之地。」

  姬松理解顏惜寧的意思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要在各州縣買地?集中起來購置一大片土地不是更好嗎?」土地大了,能做的事情更多。

  顏惜寧笑著撓了撓頭發:「你昨天不是說,我們有可能會被流放嗎?假如真的被流放了,無論我們被流放到哪里,那里都有我們的家和地。這樣多好啊。」

  姬松楞住了,呆楞中他甜蜜的滋味席卷了全身。回過神來後,他語調溫柔得像六月的風:「可是……若是被流放,我們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會被收回。」

  顏惜寧楞了一下:「啊……」他竟然沒考慮到這事。

  姬松笑了,他安慰道:「放心吧,若是你信得過我,這事交給我來處理。」

  顏惜寧連連點頭:「那當然。」事實上他除了姬松,也沒人能信任了。

  賬房先生們清點了大半日,才將顏惜寧的嫁妝清點出來。嫁妝中有黃金八千兩,白銀二十萬兩,能變現的古玩字畫一千多件。

  聽到這些數值,顏惜寧眼睛都直了:「好多錢……」若是在現代,他能有這麼多錢,他早就躺平曬鹽了。

  姬松揶揄道:「阿寧如今比我還富有。」

  顏惜寧誠懇道:「這些錢是你的。」

  事實上這些錢對他而言就是一個數字,他並沒有什麼概念。他過慣了普通的日子,就算有了錢,他也不會花。他有一種感覺,這筆錢只有在姬松手里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禦賜的東西重新清點之後被原封不動的放在了望楓閣二樓,顏惜寧有些唏噓:「多好的東西啊,可惜不能賣錢。」天知道他多想將這些禦賜之物變現啊!

  姬松安慰道:「沒事,能賣的東西已經很多了。」那些古玩字畫都是珍品絕品,將來一定能賣出高價。

  此之外賬房先生們還在嫁妝中找到了一個木匣子,打開匣子之後,里面裝的全是地契。顏惜寧拿著地契左右翻看:「這是什麼?」

  姬松在匣子中翻看了一圈後肯定道:「應當是尚書府陪嫁給你的莊子和鋪子。」

  上面有兩間鋪子就在王府周圍的大街上,生意還挺不錯的。莊子位置也都不錯,看著不像是荒廢的地方。

  顏惜寧更驚訝:「哎呀,我的嫁妝里面竟然還有這些?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按道理說顏惜寧嫁入王府之後,作為陪嫁的莊子和鋪子的管事得每月到王府來匯報收支情況。可顏惜寧入王府這麼久了,沒見任何人來找他。若不是今天算賬的時候翻出了這些地契,顏惜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名下還有這麼一筆隱藏財富。

  姬松捏著地契有些諷刺:「他們可能覺得,你入了王府之後嫁妝會被我把控。」而他身體不適,一時半會發現不了地契。

  姬松拿著地契翻了翻:「莊子鋪子都不錯,這幾個月想必沒少賺。阿寧,有空收租去嗎?」

  幾間鋪子他其實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顏家對於阿寧的輕視,在意的是顏府對於容王府的敷衍。真當他們王府沒人了嗎?

  顏惜寧來勁了:「去啊去啊。」

  既然要為未來考慮,那現在的每一分錢都不能浪費。原主的家里人沒給他東西也就算了,但既然給了,是他的東西,他一定會拿回來。

  姬松將地契放在匣子中:「今日休沐,我們就轉轉吧。」頓了頓後他揚聲道:「嚴柯,勞煩賬房先生們留步。」

  顏惜寧詫異極了:「收租還要帶他們嗎?」

  姬松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既然是算賬總要算清楚。」





第六十章

  96.對峙(上)

  姬松他們要去的鋪子名為「一點墨」,是一家專門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城中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很多,但是「一點墨」卻憑借著優越的地理位置,成為其中的佼佼者。沒錯,這家店就開在國子監旁邊,學子們只要一出國子監的大門,就能看到大大的招牌。

  顏惜寧唏噓不已:「原來一點墨是顏家的產業。」

  原主曾在鋪子里面買過好幾次文房四寶,奈何他身上只有少得可憐的月利,只能買鋪子中最次的筆墨紙硯。

  有一次原主看中了一方硯台,他辛辛苦苦存了三個月的錢,然而等他去買的時候,硯台卻被顏子越的同窗惡意買走。之所以說惡意,是因為顏子越的同窗家境優渥,原主看中的硯台他根本不屑用。即便如此,他還是將硯台從原主手里搶了出來並大肆嘲笑了原主的狗爬字。

  原主被氣得臉色漲紅,稍稍爭辯了幾句之後,第二天他在國子監的名聲就更難聽了。

  被天下讀書人當成聖殿的國子監,在原主心中無異於龍潭虎穴。

  顏惜寧摸了摸胸口,自從得知他們要去「一點墨」收鋪子的時候,他心跳快了幾分,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心情覆雜。

  見顏惜寧坐立不安,姬松笑道:「怎麼了?緊張了嗎?」

  顏惜寧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能擁有一間鋪子,而且還是曾經去過的鋪子。」原主若是泉下有知,得知自己成為「一點墨」的主人,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情。

  姬松眉毛微微上揚:「王府產業不止一間鋪子,若是你願意,明日我就讓人將產業交於你手中。」

  顏惜寧一聽頭搖成了撥浪鼓:「不用不用,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一個王府的產業必定不少,換了有野心的人,一定會很樂意接下這份工作。然而顏惜寧太了解自己的斤兩了,有一間鋪子收收租這種活他做得來,讓他投資管賬,不用三天他就得趴窩。

  國子監是楚遼的學堂,和現代的學校一樣,國子監也放假。

  每隔十天,國子監會放假一天,這種一天的假期稱為「旬假」。能讓學子們能有喘息的時間,可以出去購買日常所需品。

  每年的六月,國子監會放「田假」。國子監的學子來自全國各地,家中有田地的學子可以回家幫忙收割莊稼,

  十月會有「授衣假」,那時候天氣轉涼,學子們可以回家取衣服。

  田假和授衣假時間比較長,除去趕路的時間,學子們可以在家呆一個月。顏惜寧覺得這兩個假期相當於楚遼的寒暑假了。

  此時快到國子監放田假的時候了,放假前助教們會考核學子們的學習情況。而考核就意味著學子們得悶頭啃書,文房四寶消耗得格外快。

  顏惜寧他們到鋪子門口時,鋪子前來來往往都是穿著青衿的學子們。顏惜寧飛快的縮回了腦袋:「好家夥。」

  姬松納悶道:「怎麼了?」

  顏惜寧嘴角抽抽:「外頭好多人。」

  姬松柔聲安慰道:「國子監是天下讀書人心之向往所在,這里匯聚了楚遼的精英學子,人數自然不會少。」每年國子監招人的時候,長長的隊伍能排到書里之外。若是國子監都沒人了,那其他地方的學堂更加不會有人了。

  容王府的馬車剛停穩就引起了學子們的注意,學子們竊竊私語:「快看,那是不是容王府的馬車?」

  「容王怎麼來國子監了?」

  「未必是容王親至,有可能是容王的家人呢?聽說容王妃也是從國子監出來的。」

  當顏惜寧推著姬松從馬車上下來是,學子們議論聲更大了。

  顏惜寧不自在的感覺更重了,他眉頭微微皺起。不知是不是原主對國子監的怨念太深,看到這種場景,他整個人都不舒服了。

  姬松寬慰地拍了拍顏惜寧的手背:「放心。」

  鋪子的管事疾步從鋪子迎了出來:「不知容王殿下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

  顏惜寧擡眼看了看留著山羊胡子的管事,這人還是原主記憶中的模樣。於是他輕聲道:「你還認識我嗎?」

  管事眉眼含笑:「怎會不認識?小人拜見容王妃。」

  話音一落,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那就是容王妃顏息寧啊。」

  「聽說他在國子監讀書的時候,掛了三分之二的課業。」

  「噓,你聲音小一些,人家現在是容王妃,權大勢大。」

  「容王妃怎麼了?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天下讀書人要是都如你這般膽小怕事,楚遼就完了。」

  顏惜寧抿了抿唇,不管什麼時候文人和學生都是最敢說也是最敢做的。雖然他們說的是事實,但是他還是覺得憋屈。

  姬松將顏惜寧的情緒收入眼底:「走,進去再說。」

  管事連忙迎著姬松他們進了鋪子,鋪子中的陳設還是原主記憶中的樣子。鋪子左邊的三間房中放著各種文具,便宜的懸掛在架子上,貴重的用精美的盒子裝起來放在櫃子中。右邊三間房中擺著無數書籍,有經史子集,也有艷俗畫本。

  四周的墻壁上掛著無數的墨寶,這些都是學子們留下的。身為國子監的學生,這里的人離開之後很大一部分能入朝堂。一點墨的管事很有眼力見識,到他店里來買文具的學子們可以留下題詞。將來這些人若是發跡了,他們的題詞就是鋪子的活招牌。

  很多進鋪子的人一眼就被滿墻的墨寶吸引進而細細逛,然而顏惜寧第一眼卻落在了筆墨區靠墻的一排貨架上,貨架上擺放著便宜或者有磕碰的的文房四寶。原主在國子監讀書的那段時間內,他只能到那里去翻找適合他的文具。

  姬松順著顏惜寧的目光看去,他眼神黯淡了下來。自從在圍場對顏惜寧上心之後,他就讓嚴柯他們調查了顏惜寧的過往。不調查不知道,一調查他才知道他的王妃在沒嫁給他之前受了多大的委屈。

  都是顏伯庸的子嗣,顏子越和顏惜寧的待遇猶如天淵。顏子越宴請同窗一頓飯可以吃掉上百兩銀子,而顏惜寧只能靠一個月五貫的月利生活。

  若顏息寧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五貫錢在國子監這種物價高昂的地方也只能維持日常溫飽。然而他偏偏生在戶部尚書家,周圍的同窗都是世家子嗣,顏息寧一個月的花銷甚至不夠他們吃一頓茶水。

  從小長在莊子中沒人教導他,顏息寧的課業自然比不上他的同窗們。一個人在沒錢的時候就沒膽,再加上沒有能力,顏息寧在國子監的那段時間受夠了冷眼。

  姬松仰頭看了看顏惜寧,今天他特意挑了「一點墨」作為最先收回來的莊子,也是為了讓顏惜寧能瀟灑的告別過去。

  顏惜寧正在回憶原主慘痛的過去,突然間他得手背一陣溫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手背上多出了一只溫熱的手。姬松眼神堅定聲音溫柔:「都過去了。」

  顏惜寧笑了:「嗯。」他不在意這些, 自然會向前看。

  只是他為原主鳴不平,一到這間鋪子中,他眼前就出現了瑟縮膽怯無助可憐的原主。這一刻,他無比心疼顏息寧。雖然那些事他沒有親自經歷過,但是占了原主的身體,他感同身受。

  管事將姬松他們迎到雅間中,姬松也不和他客套:「你知道我今日來的目的嗎?」

  管事眼神閃躲,他剛想說什麼,姬松就從懷中摸出了一張地契輕輕放在了桌上:「一點墨從容王妃進王府之後就已經是王府的產業了。你作為鋪子的管事,為何不去王府匯報鋪子收支情況?」

  管事慌張擦擦汗:「這……小人只是個管事,小人並不知情啊!」

  姬松微微頷首:「那你去找個知情的人來。本王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管事面色發白,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其實鋪子當做陪嫁給容王妃的事情他是知情的,只是主母說容王府一日不來收鋪子,他們就繼續開下去。就算王府的人來收鋪子,他們只管說不知情推諉過去就行了。

  一個王府還能為了幾間鋪子和尚書府撕破臉皮嗎?更何況容王妃是顏家出去的人,他就不怕撕破臉之後無家可歸嗎?

  可看眼前的情形,主母用的招數顯然不行了。容王親自來要鋪子,別說主母來了,就算顏尚書親至,今天這個鋪子也只能乖乖交出去。

  管事後悔了,萬萬沒想到來的不只是顏惜寧。姬松可不是吃素的,他常年在戰場殺敵,刀子上真見過血。他可以敷衍軟弱的顏惜寧,卻沒辦法敷衍強悍的容王。

  看著兇神惡煞的侍衛們,管事雙腿發軟:「是,是,小人這就去請人。」雖然說著服軟的話,可管事卻遲遲不肯邁出步子。

  嚴柯厲聲喝到:「還不快去!」

  聽說容王府的侍衛是從戰場上跟著他回來的,上過戰場的人一個眼神就滿是殺氣。管事被嚴柯淩厲的眼神一看,身體恨不得癱軟在地。然而他不敢癱倒,只能僵硬著身軀退出雅間:「小人這就去,這就去。」

  看到小馬車從鋪子門口飛快離開,顏惜寧心情覆雜。顏府的仆役管事很會看臉色,就拿剛剛離開的這個管事舉例子,他明知道原主是顏家子嗣,可原主來買東西時,他卻連一張紙都不願送給原主。

  顏惜寧長嘆一聲:「這捧高踩低的世界啊。」

  鋪子二樓的窗戶正對著國子監院內,看著來來往往的學子們,顏惜寧放松了身體斜斜靠在窗邊:「學生時代真好啊。」

  姬松操控著輪椅來到了窗邊:「若是你有興趣,一會兒我們可以去國子監看看。看看那些曾經教導過你的先生們。」

  顏惜寧面色微妙:「你確定他們願意看到我?」

  能在國子監教書的人大半是當今楚遼文壇能喊得出名字的人,這些老先生各自有自己的得意門生。他們的學生中有聰慧的,有伶俐的,有圓滑的……唯獨沒有顏惜寧這種掛科掛了三分之二的。

  顏惜寧壞心眼的想著,若是原主的夫子們看到現在的他,一定會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榆木疙瘩又滾回國子監來氣老子了!

  97.對峙(下)

  顏惜寧在二樓看了一會兒後感覺到了無聊,他瞅了瞅樓下:「松松,我去下面看看,你要一起下去嗎?」比起無聊枯等,他更願意去樓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東西。

  姬松行動不便,他也不想面對那群看熱鬧的學生們,於是他搖了搖頭:「不去了。」

  於是顏惜寧便從二樓來到了一樓,他漫無目的在鋪子中轉了起來。曾經在原主眼中高不可攀的那些墨寶如今已經不稀奇了,他覺得那些裝在盒子里面的狼毫,還比不上姬松平時用來寫公文的筆。

  也有膽子大的學生在顏惜寧周圍好奇的張望著,顏惜寧笑著對他們點點頭。

  正當有兩個膽子大的學子想上前和顏惜寧打招呼時,鋪子外傳來了一道女人的聲音:「可是阿寧來了?阿寧!阿寧你在哪里?母親好想你啊!」

  顏惜寧眼皮一跳心中一緊,聽到這道聲音,他身軀緊繃整個人都僵直了。

  來者是顏伯庸的妻子顏張氏,說來也巧,她正在附近的館子里和幾個老姐妹推牌九。聽幾個下人說容王府的馬車來了一點墨鋪子門口,顏張氏話都沒聽完拔腿就往鋪子來了。

  進了鋪子之後,顏張氏眼睛一掃,她只看到顏惜寧和幾個侍衛。沒見容王的影子,她心頭大定。

  她不管顏惜寧是不是什麼容王妃,今天這個鋪子他別想從自己手里拿走。這麼好的地段,收益這麼好的鋪子,她還要留給自己的女兒當嫁妝,怎麼能讓一個私生子拿走?

  上次皇後娘娘開賞花宴,別人都說容王夫夫恩愛,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容王將顏惜寧從水里拽起來時臉黑得厲害,一看就不開心。

  也是,顏惜寧救了七皇子,開心的只有嫻貴妃和皇帝,其他的幾個皇子巴不得少一個競爭對手。顏惜寧這麼做一定犯了容王忌諱,如今沒看到容王的身影就說明了一切。

  顏張氏眼神一掃就哭上了:「阿寧啊,你好狠的心啊。自從你入了王府,就沒回家過。你的父親思念你茶飯不思,你的兄弟姐妹時常問我:母親母親,息寧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想他了啊。你好狠的心啊,怎麼不回來看看呢?」

  顏惜寧全身的汗毛全部豎起,他終於明白原主為什麼這麼膈應顏張氏了。這顛倒黑白的嘴臉和手段,讓他嘆為觀止。他唇角拉直眼神不耐,可也什麼都沒說。

  顏張氏見顏惜寧還像以前那樣木訥,她嚎的聲音更大了:「顏府離鋪子就這麼點路,你到鋪子來都不回家。你真的不要我們了嗎?」

  顏張氏哭得淒慘,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跟著她來的幾個貴婦眼神一轉看似說悄悄話,可尖銳的聲音已經傳遍了整個鋪子:「真是不孝子,入了王府攀了高枝,連爹娘都不要了。嘖嘖~」

  「是哦是哦,回門那一日顏尚書和夫人擺了酒席等了一天,都沒見他回來哦~」

  話音一落,周圍的學子看顏惜寧的眼神都變了,一時間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看著挺和氣的人,連爹娘都不要了。這種不忠不孝之人竟然能當上王妃!」

  「當時他在國子監出了名的爛。課業爛,人品也爛。管夫子如今說起他的名字都在嘆氣,說老天不公。」

  顏惜寧都快氣笑了:「顏夫人,你口口聲聲說是我的母親。我只問你,你敢不敢對大家說你是怎麼對待我的?」

  顏張氏嗚嗚咽咽:「阿寧你在說什麼呢?你是我的孩子,我待你當然和對待其他的孩子一樣了。」

  顏惜寧只覺得諷刺:「好一個一模一樣。既然你不樂意說,那我就說了。顏子越住精美別院,我住的房子四面透風;顏子越錢花完了就能去府中隨意支取,而我一個月只有五貫錢 ……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你還用我繼續說下去嗎?」

  顏張氏哭得虛偽:「母親是怕你學壞啊,並不是在厚此薄彼。」

  在楚遼就是這點不好,只要對方占著一個孝字,無論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另一方就矮了一頭。原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吃了無數次啞巴虧。

  然而顏惜寧不是原主,他可不在乎家醜能不能外揚。真惹了他,他連骨灰都給對方揚了,他面無表情:「不是厚此薄彼?顏夫人你記性不好,你難道忘記了你是怎麼對我說的嗎?你說我是娼、妓之子,我天生賤種,不配喊你一聲母親,不配喊顏尚書一聲父親。」

  話音一落,顏惜寧感覺胸口有什麼爆發了。這不是他的情緒,這是原主的情緒。原主母親的身份一直是他的痛,有一個出身青樓的母親,原主一直覺得自己擡不起頭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都是父親的孩子,只有他被區別對待。他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努力縮小存在感,只想在顏府卑微的活下去。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渺小的夢想,他還是沒能實現。

  顏惜寧慘然一笑,此刻他終於將原主心中的所思所想說了出來:「如果時光能倒流,我願意用我的命勸顏尚書不要逛青樓。我願意用一切代價,阻止我的母親生下我,然而我不能,父母有選擇孩子的權利,而孩子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身。」

  「顏夫人,請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都是顏尚書的孩子,其他的兄弟姐妹能在尚書府里被人呵護,而我卻要被養在見不得人的莊子上那麼多年。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入了顏府之後,顏尚書不允許我喚他一聲父親,你待我也如此刻薄?」

  「你們一個是我的父親,一個是我名義上的嫡母。我不奢求你們像對待顏子越那樣對待我,可是能不能對我有一絲絲的公平和公正?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你們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也不是顏子越的替代品。」

  在楚遼,子女控訴父母是大罪。顏惜寧說了這番話後,在場或許有覺得他可憐的人,然而大多數人會用「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來作為開場和總結。有些極為看重孝道的人甚至會覺得顏惜寧大逆不道,竟敢說出這種忤逆父母的話,應當將他抓起來治罪。

  他知道為原主發聲不會得到其他人的幫助,甚至別人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他。

  但是他不在乎,口氣憋在原主胸口太久太久了,原主至死都想問出來的問題,他覺得有理由為原主發聲。二來,他現在是容王妃,名字已經入了皇室玉牒,就算顏伯庸見到他都得行禮。

  就當他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如今他已經不是那個搖尾乞憐的顏息寧的,他是堂堂正正的容王妃。誰到他面前惡心他,就別怪他不給對方面子。

  顏惜寧直視顏張氏:「上慈下孝才是正道,父不慈子不孝也很正常。別在我眼前惺惺作態,正如顏夫人你曾經指著我的鼻子說的那樣,我算是個什麼東西,怎麼配入你顏府的家門。我們彼此放過,我不再追究曾經遭受的苛待,你也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行不行?」

  顏張氏瞠目結舌,不愧是入了王府的人,短短數月就什麼都敢說了啊。一時間顏張氏有些心虛,對方現在是容王妃,背後靠著容王,真惹急了他可能會對顏府不利。

  顏張氏不敢開口,不代表其他人不敢說。聽說顏息寧的生母是個青樓女子,有些學生面露鄙夷:「原來是娼妓之子,難怪品性如此不端。」

  「難怪容王特別喜歡他,原來是看中這股勁兒了。」

  「哎嘿~娼、妓之子配癱子還挺登對。」

  「你說什麼!」顏惜寧的爆喝聲響徹了整個鋪子,下一刻他沖到了那個說姬松是癱子的學生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試試?!」

  顏惜寧的一聲爆喝讓他瞬間瞪圓了雙眼,不只是他,跟著顏惜寧下樓的兩個侍衛也睜大了雙眼。他們方才站在離顏惜寧身後幾步開外,沒聽清那學子說了什麼。看到顏惜寧這麼激動,侍衛們的手握住了刀柄。

  那學生被嚇得面色慘白連連後退:「你幹什麼,你別過來!」

  他仗著站在門口離顏惜寧遠,說話的聲音也不是很大才敢嘴賤了一次。哪知道竟然被顏惜寧逮了個正著,一時間他手足無措面色慘白:「打人啦!容王妃打人啦!」

  誰都沒想到顏惜寧會對學生動手,一時間圍觀的人散開將顏惜寧圍在了其中。

  顏惜寧熱血上湧,怒不可遏提著那人的衣襟抖了抖逼著他站直身體:「站好!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羞辱容王?」

  他恨透了這種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的態度,姬松有用的時候,楚遼的人誇他是戰神,是邊疆守衛者。現在他失去了雙腿暫時站不起來了,竟然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議罵姬松是癱子?

  顏惜寧眼眶微紅:「你拿過刀嗎?扛過槍嗎?殺過人嗎?上過戰場嗎?看過屍橫遍野野狗啃屍的慘狀嗎?見過自己的同袍被敵人撕碎的場面嗎?」

  「長這麼大你連雞都沒殺過吧?你在這里嘴皮子一碰說話挺輕松啊,誰給你的勇氣讓你在這里大放厥詞?你以為你現在能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因為什麼?!是因為你命好嗎?」

  「比命的話,姬松的命不比你的好嗎?他天潢貴胄,一出生就是尊貴的皇子。他完全可以養尊處優高高在上過一輩子,可是為了楚遼,為了家國安寧,他去了邊疆守護河山。」

  「他和他的熾翎軍死守邊疆,才換來了山河安寧。我做夢都沒想到,你竟然當著我的面羞辱他?他的腿為什麼斷的?他是為了我們楚遼的百姓斷的!是為了你這樣的人斷的!」

  「你現在過的好日子,是他和邊疆戰士用命換來的!」

  「我出身不好,娼、妓之子,家人厭棄族人不喜。你們可以嫌棄我,但是你們不能侮辱容王!他和他的熾翎軍是真正的英雄,我不允許任何人說他一句壞話!你聽懂了嗎?!」

  顏惜寧心中的一團火在猛烈的燃燒著,此時此刻他真想一拳頭將這個膽子都快嚇破的學生打到塵埃里。然而努力克制了之後,他還是松開了手。

  他面色平靜眼底卻帶著濃濃的悲傷:「我原以為來國子監求學的人都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能明辨是非,不以出身論人,不以個人喜惡論事。你們享受著最好的學習環境讀著聖賢書,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君子,可看看你們做的事。

  你們見風使舵欺軟怕硬,你們高高在上不分賢愚。你們不求真理和正道,只願意默守陳規。你們自以為正義,實則閉目塞聽毫無主見。在我看來你們的聖賢書都白讀了。」

  顏惜寧滿眼悲涼:「我為你們感到悲哀,我為楚遼感到悲哀,我也為失去性命保家衛國的將士們感覺到悲哀。」

  學生們一楞,面色猛地漲紅。





第六十一章

  98.守護(上)

  嚴柯他們的手摁在了長刀上,氣得眼圈都紅了。先前他們並沒聽到那個學生說了什麼,但是聽完顏惜寧怒罵後,他們哪里還不明白?

  姬松失去雙腿之後,看熱鬧的人遠比痛心的人多。對手們趁機將他拉下神壇,背地里說的話一個比一個難聽。這些他們都忍了,如今連文弱書生都敢說主子是癱子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在戰場,他們一定會拔刀斬下對方首級,然而他們現在站在楚遼都城中,面對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若是真的斬了對方,明天彈劾主子的奏折就會堆滿平遠帝的案頭。

  隨後學子請命,文人口誅筆伐……主子好不容易才過上安穩的日子,他們不能給主子找事。

  可是這口氣憋在心里太難受了,難受得他們雙手顫抖。就在他們快要憋不住時,樓上傳來了姬松的聲音:「說得好。」

  兩聲掌擊聲響起後,嚴柯他們立刻領會了姬松的意思。他們闊步上了樓,沒一會兒就穩穩地擡著姬松到了樓下。

  姬松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滿眼落寞無依無靠的顏惜寧,他胸口的某一處又軟又疼。

  方才在樓上,他將樓下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其實在顏張氏為難顏惜寧的時候,他就想出來了。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阿寧就爆發了。

  顏惜寧的脾氣再好不過了,姬松從沒見他大聲說過話。顏張氏那麼刁難他,他也只會說明自己的委屈表明自己的立場。可當嘴賤的學子拿他的斷腿開玩笑時,向來溫和的阿寧竟然動起了手。

  若不是氣急了,阿寧斷不會如此。說不感動是假的,自從腿斷了之後,姬松看到了無數的虛情假意,這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若是此刻他能站起來,他一定會給他的王妃一個擁抱,告訴他別害怕,一切有他在。

  姬松的出現讓學子們齊刷刷的安靜了下來。

  姬松操控著輪椅擋在了顏惜寧身前,他平靜掃了一眼圍堵在門口的學子們:「能到國子監讀書,證明在座的各位非常出色。可以這麼說,你們中的很多人在不久的將來成為國之棟梁,成為楚遼各行各業的翹楚。」

  「和鎮守邊疆的將士不同,你們是安全的,我們守護的也正是這份安全。我希望你們行君子之風,做君子之事。」

  姬松語調平靜:「我也相信,你們都是君子,有氣節知榮辱,不以得失論成敗,不以出身論英雄。」

  如果說顏惜寧的怒罵讓他們感到羞愧,那姬松堅定的話語就像是沈重的鞭子直接鞭撻了他們的靈魂。相比之下學子們覺得自己污濁醜陋,根本不配在容王面前叫囂。

  他們確實讀了聖賢書知道一肚子大道理,然而那又怎樣,面對現實時,他們和市井小民沒有任何區別。他們會嘲笑容王妃的母親來自青樓,也會嘲笑容王的斷腿。即便如此,容王依然信任並鼓勵他們。他們如何才能承受這樣的信任?

  這一刻,在場的學子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反思中。

  姬松說完這話之後就擡頭看向了顏惜寧,他給了顏惜寧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扭頭面向了顏張氏:「顏夫人。」

  顏張氏從姬松出來的那一刻起就害怕了,她的那些老姐妹看情況不妙早就鞋底抹油溜走了。顏張氏也想溜走,但是她不敢。

  顏張氏聲音顫抖:「王,王爺。」

  姬松的手指在扶手上不緊不慢地敲著:「我家王妃在顏府時,承蒙你關照了。」他的語調雖然平靜,可是眼神卻異常淩厲。顏張氏不敢擡眼與他對視,只能後退並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害怕:「不……不敢……」

  姬松並不打算放過她,顏惜寧方才被她逼得百口莫辯,他也要讓顏張氏嘗一嘗這種滋味:「先前有人說,阿寧回門的那一日,你和顏尚書在家等了一整日?這是本王的疏忽。那一日本王大病未愈,阿寧心憂本王寸步不離,因此請顏夫人不要錯怪阿寧。」

  王爺重病不起,王妃怎麼還能開心回門?這於情於理都不合啊。

  顏張氏連忙道:「臣婦萬不敢責怪王妃。」

  姬松微微頷首:「無論阿寧出身如何,他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如今也是皇室中人。顏夫人誥命之身,應該懂規矩。下次見到阿寧時,記得先行禮。」

  聞言顏張氏面色慘白,身為誥命夫人,她竟然被容王殿下直指不懂禮數,傳出去她的名聲就毀了。她的名聲毀了也就罷了,她還有未出閣的女兒,將來哪個權貴人家敢娶她的女兒?

  這一刻顏張氏心中的後悔達到了頂峰:「王,王爺……」

  姬松微微瞇起雙眼,看到顏張氏如此畏懼的樣子,他只覺得可笑又暢快。顏張氏以孝道壓著顏惜寧,哪怕她苛待顏惜寧,在大眾面前也占了個理。然而給人扣帽子這種事不止是顏張氏會,他也會。

  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顏惜寧只是沒回家看望對他不好的親戚就被說成不忠不孝之人,那不敬皇族的人又將被說成什麼樣?

  此時管事終於將能主事的人帶來了,他帶來的人是戶部尚書顏伯庸。

  顏伯庸一下轎子就見鋪子前圍滿了學子,他好不容易擠到了店中就見張氏面色慘白。當下他心中一緊,暗道壞事了。

  顏伯庸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張氏,當時他貪戀張氏的美貌不顧家人勸阻執意要娶她為妻。結果婚後才意識到,小門小戶出來的張氏除了美貌什麼都沒有。她目光短淺心胸狹隘趨炎附勢,不光在仕途上幫不了自己,甚至還讓他家宅不寧。

  顏伯庸無數次想要休妻,然而休妻對他的仕途影響太大,再加上張氏為他生了顏子越。看在顏子越的面子上,他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忍下去了。

  然而他沒想到張氏竟然膽肥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妖。今天見管事慌慌張張來尋張氏,顏伯庸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給顏惜寧陪嫁的鋪子,張氏一直沒交出去。

  顏伯庸恨不得狠狠給張氏幾個巴掌,然而周圍有這麼多學子,他有再多的怒火也只能回去發作。

  見顏伯庸擠進門,姬松笑意更深。

  顏伯庸急急跑到姬松面前行禮:「老臣顏伯庸拜見容王殿下,拜見王妃。」

  姬松溫聲道:「今日休沐無須多禮。尚書來得正好,方才王妃和顏夫人之間有些誤會,本王已經解釋清楚了。」

  顏伯庸哪里不知道張氏打的是什麼主意用的是什麼手段,這一刻他氣血上湧漲紅了臉。若不是礙於場面,他一定會罵張氏一句「蠢貨」。

  然而此刻顏伯庸只能討饒道:「賤內無知,請王爺王妃見諒。」

  姬松微微頷首,頓了頓後他溫聲道:「顏尚書的家事,本王本不該多說。如今本王只想對尚書說一句,你不只有顏子越一個孩子,顏尚書對其他的子嗣也該多一些關照。」

  顏伯庸心如擂鼓,他趕緊應下:「這是應當的,應當的。」

  姬松繼續道:「今日我們為了鋪子而來。既然鋪子已經作為阿寧的陪嫁,那就勞煩尚書做個見證讓我們將鋪子收回去。」

  聽到這話,學子中有人驚訝了:「啊?這間鋪子難道是顏家的嗎?啊,這……」

  顏子越剛從國子監畢業沒幾個月,他讀書時可是風雲人物。他名聲大脾氣也不錯,國子監的每一間教室都有他的追隨者。顏子越經常購買「一點墨」新出的文房四寶,還經常帶著人來雅間談論詩詞歌賦,因此學子們沒少在這間鋪子里面花錢。

  原來這間鋪子是顏家產業,顏子越也太不地道了吧?買了他們家這麼多文房四寶,一文錢的優惠沒有也就算了,顏子越還掖著藏著不讓同窗知道鋪子是他家的產業。怎麼?是怕同窗知道了之後找他要折扣嗎?

  有學子小聲嘀咕道:「不愧是戶部尚書府出來的人,連同窗的錢都不放過。」

  「就是,難怪平時用的文房四寶都是一點墨最好的,我道他怎麼一點都不心疼,原來是自己家的。」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當學子們得知一點墨是顏家產業時,此刻對顏伯庸夫妻毫無好感。

  再聯想到方才顏惜寧說的,同樣是戶部尚書的兒子,顏子越出手闊綽,顏惜寧一個月只有五貫錢。相比之下顏惜寧的生活何其窘迫。

  有人忽然想起什麼,大聲道:「我記起來了,當時容王妃來這店鋪時,甚至都買不起一個硯台被掌櫃的趕出去了呢!我當時就在旁邊,記得清清楚楚!」

  眾人一片嘩然,原來還有這種事?

  關鍵是明明是自己家的店,不給任何優惠也就算了,管事的是顏家的仆人,都敢對顏惜寧惡語相向。

  這……這當真是欺人太甚。

  他們看著顏家主母和顏伯庸的目光逐漸怪異了起來:「還說不會厚此薄彼,心也不知道偏成什麼樣了。」

  「有這樣的當家主母,換了我我也不想回家。」

  姬松唇角微微上揚,看,未經世事的學子們總是那麼容易被煽動。只要誰站在了道德制高點,誰就能將站在低處的人扁得一無是處。

  顏張氏有苦難言,先前她鼓動學生們罵顏惜寧不忠不孝時有多得意,此刻就有多難受。

  顏惜寧方才被冤枉得百口莫辯,顏張氏便被姬松逼得苦不堪言。

  姬松輕輕敲了敲扶手微微一笑,看這老虔婆以後還敢編排他家阿寧。

  99.守護(下)

  風向很快就轉了,之前學子們針對的是顏惜寧。現在已經將矛頭對準了顏家。看到這個場面,姬松很滿意,他不忘自己的目的,於是淡淡提醒道:「顏尚書你意下如何?」

  顏伯庸哪里還能反駁,他連連點頭:「就按照王爺的意思辦。」

  有顏伯庸在,交接鋪子的事情變得異常順利。姬松帶來的賬房先生將這段時間的營業額算得清清楚楚,顏張氏吞了多少,就得老老實實吐出來多少。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一點墨」一個月的純利潤就有五百多兩銀子。聽到這個數字,就連姬松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鋪子易了主,顏家的管事自然不能繼續管著鋪子了,就連在鋪子里面賣貨的仆役也得一起回顏家。

  整個過程很安靜,只能聽到賬房先生劈劈啪啪打算盤的聲音。

  顏惜寧剛剛高頻輸出過,現在進入了誰都不想搭理的狀態。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偏著頭看向窗外的風光,他能感覺到有人在打量他,但是他不想說話。

  眼看鋪子交接接近尾聲,姬松笑著提醒顏伯庸:「顏尚書,您給阿寧的鋪子目前只接手了一間,還有其他的鋪子和莊子我們還沒接手。您看我們要不要約個時間挨個兒接手?」

  顏伯庸慚愧的行了個禮:「若是殿下放心老臣,明日老臣便會將陪嫁的鋪子莊子的賬冊送到王府。」

  當時推出顏惜寧替嫁沖喜,他已經被朝中老臣戳著脊梁骨問候了無數遍。為了讓自己心里能平衡一些,他特意給了顏惜寧很多陪嫁,可沒想到張氏竟然背著他沒交鋪子……這事若是傳出去,明日上朝,禦史彈劾他的折子一定不會少。

  姬松滿意道:「如此就有勞顏尚書了。」

  顏伯庸行了個大禮:「此事是賤內不對,請王爺王妃恕罪。」

  折騰到此時,太陽已經快西下了。顏惜寧背靠在窗口低垂著眼眸,金色的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光。姬松的目光不由得被他的王妃吸引,他瞇著眼細細的看著顏惜寧,想要將這一幕永遠的記在腦海中。

  顏惜寧不知自己成了姬松眼中的風景,他正郁悶著呢。

  說來也奇怪,都緩沖了這麼久了,該說的話說了,該罵的人罵了,怎麼心里還這麼堵呢?到底哪里出問題了?原主難道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顏伯庸出門前慢下了腳步,他深深看向顏惜寧。不知道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他躊躇道:「息寧啊……」

  聽到顏伯庸喚他的名字,顏惜寧眉頭一皺,他本不想和顏伯庸有什麼交集。然而他還是擡起了頭,認真看向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顏伯庸當年曾高中探花,顏氏探花郎的美名流傳了數年。如今他已年近花甲,卻依然能從他身上看出曾經的風流和俊俏。顏尚書長嘆一聲眼神覆雜:「我……不是個好父親,在顏家的這些年委屈你了。」

  話音一落,顏惜寧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了。他心里又酸又澀,莫名的委屈不可控制冒了出來,眼中的淚也以驚人的速度聚集了起來。

  直到這時顏惜寧才明白,原主的身體還沒有釋然。

  他在等一句道歉,在等遺棄他的人的一句道歉。

  顏惜寧擡起眼簾看向了屋頂,努力憋回想要流下的淚:「嗯。」

  顏尚書深吸一口氣:「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這輩子我為了前途負了她,也負了你。好在你現在找到了依靠,下半輩子快快樂樂的過吧。」

  顏息寧的出生是個意外,如今他終於將這個意外給解決了。顏尚書心中有釋然有解脫也有說不出的惆悵。

  顏惜寧頭一低,眼里的淚啪嗒啪嗒就落到了地上。他吼間溢出了沙啞的回應:「不用你說,我也會活得很好。」

  之前在禦花園遇到顏張氏時,顏惜寧就意識到他的身體里面還存留著原主的感情。如果不是今天遇到顏張氏和顏伯庸,他都不知道這份感情能這麼強烈。

  顏惜寧坐在椅子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直掉,看得姬松心疼不已。姬松掏出帕子給顏惜寧擦擦淚:「哭吧,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哭出來就好了。」

  顏惜寧哭得都快抽抽了:「你不懂……」

  這種仿佛被□□襲擊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被割裂了。他的神智很清醒,甚至在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哭,大老爺們有什麼好哭的,這不是好事嗎?然而他的身體根本不聽他的使喚,正哭得帶勁。

  顏惜寧之前還在奇怪,為什麼原主身邊的人都是哭包。現在他明白了,原主可能也是個哭包。要不都哭了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消停。

  好不容易等眼淚止住了,顏惜寧雙眼已經哭紅了,他哽咽著解釋道:「不是我想哭的。」

  姬松笑著握住了他的手:「沒事。」在他面前,阿寧不用再故作堅強。

  事實上他覺得阿寧哭起來很可愛,眼眶紅紅的阿寧看起來脆弱極了。讓他又心疼,又想讓他哭得時間再長一些。

  等顏惜寧冷靜下來後,兩人開始商量現在最大的問題了。

  他們來得匆忙,只想著來收鋪子,根本沒考慮過收了鋪子之後接下來怎麼辦?如果繼續開下去,那就需要有個人來管著鋪子。然而冷管家已經身兼數職,再交給他一個鋪子,冷管家的猴子臉會拉成馬臉。

  顏惜寧想了想之後說道:「要不我們先關了鋪子吧?反正接下來國子監放田假,也沒什麼生意。這段時間我們招幾個管事的吧?」

  姬松思忖片刻之後點頭:「這個辦法不錯。不過我們得先確定鋪子將來做什麼用,這樣方便招人。」

  顏惜寧對經商沒什麼經驗:「我覺得在國子監旁邊賣文房四寶挺好的,方才聽說這間鋪子一個月利潤有五百兩銀子,我都驚了。哪怕我們沒什麼經驗,一個月賺兩百兩也不錯啊。」

  姬松笑了:「你說得有道理。顏伯庸給的鋪子都是能賺錢的鋪子,我們沒必要特意改變。」

  顏伯庸雖然是個墻頭草,但是他斂財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相比的,要不然他也沒辦法坐上戶部尚書的位置。姬松和顏惜寧都不擅長經營,與其費時費力去思考拿了鋪子之後賣什麼東西,不如繼續之前的營生。

  商量一陣後,兩人決定關就這麼辦。當顏惜寧站起來時,突然有個念頭出現在他心里:「容川,我有個想法。」

  姬松應了一聲:「什麼想法?」

  顏惜寧道:「國子監里面的學子來自楚遼各州縣,不見得每個學子都出生在富貴之家。一點墨要是再開門,我想多賣一些價格便宜質量過得去的文具。這麼做的話,可能鋪子賺的銀子不如先前的,但是說不定能幫助一些家境貧困的學子,解決他們的一些小困難。你覺得呢?」

  他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他曾經受過學校的恩惠。爸爸過世後,家里一貧如洗,他憑借著自己的實力考上了大學。然而交完學費之後,他實在沒有錢了。

  關鍵時刻他對學校說明了自己的難處,學校給他安排了勤工儉學的工作。每天他可以去食堂幫忙,食堂的叔叔阿姨和領導都很關照他,讓他做的都是一些輕松的活計,時間安排上也很靈活。

  靠著勤工儉學和做兼職,他順利畢了業。直到如今想起來,他依然感激在他困難時伸出援手的人。

  原主曾經在國子監呆過,他深知國子監中的窮苦學生是如何度日的。雖然原主已經不在了,但若是他還在,他也會樂意幫助別人。

  姬松眼神一亮,他上下打量著顏惜寧:「我覺得很好。就按照你的意思辦。」

  等姬松他們忙完正事從二樓下來時,他們發現鋪子門口圍滿了學生。學生們挨挨擠擠,似乎有話要說。姬松溫聲問道:「諸位同學,有什麼事嗎?」

  領頭的幾個互相看了幾眼後,其中一人站了出來。他對著姬松和顏惜寧他們行了個禮:「容王殿下,學生魯為忠,想代我的同窗們對二位道歉。」

  顏惜寧有些驚訝,他和姬松對視一眼。

  魯為忠正色道:「王妃方才罵得對,我們在國子監享受安寧,卻忘記了邊疆流血犧牲的將士們。沒有他們,何來安寧。面對為我們出生入死的將士,我們非但沒有給予您基本的尊敬,還拿您的痛處說事,我們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請容王殿下原諒我們的淺薄無知。」

  姬松聞言微微坐直了身軀:「無妨。」

  魯為忠看向了顏惜寧:「英雄莫問出身,我們深知這個道理,卻沒能行知合一。比起能坦然面對自己的王妃,我們的想法污濁,學生萬分慚愧。請王妃原諒我們的自大和粗鄙。」

  學子們齊刷刷對著兩人的方向拱手行禮:「請容王殿下、王妃殿下原諒我們。」

  顏惜寧微微張開口,他沒想到臨走之前他會收到學子們的道歉。一時間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在姬松見慣了大場面,他雙手抱拳回了個禮:「諸位同學不用多禮。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本王甚是欣慰。」

  魯為忠直起身體之後期待地看向顏惜寧,他們想聽到顏惜寧的回答。然而顏惜寧大腦一片空白,還沒從覆雜的情緒中掙脫出來。

  姬松笑道:「阿寧性子溫柔不善言辭,他並沒有責怪大家的意思。」於是他將顏惜寧在樓上對他說的話重覆了一遍,最後姬松總結道:「田假結束,諸位就能見到新的一點墨了。希望諸位不要辜負王妃的一番心意,好好學習報效楚遼。」

  話音一落,學子們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他們沒有想到容王妃連這種事都能考慮到,還做得如此體貼。沒經歷過這種難處的人又怎麼會想要這麼做呢?

  他明明在國子監備受欺辱,卻能以德報怨,他們這些國子監的好學生……當真比不得容王妃。

  眾位學子深吸一口,他們再次深深一拜。這一次比先前更為心甘情願:「多謝王妃!」





第六十二章

  100.酸菜魚(上)

  從一點墨鋪子回來之後的第二天,顏府的管家就將賬本和這幾個月莊子鋪子的盈利送了過來。接收東西的是冷管家,顏惜寧和姬松都沒出面。收來的東西堆在了望楓閣,就等合適的人出現接管這些莊子鋪子了。

  其實這幾天顏惜寧的心情不太好,一想到在鋪子里的遭遇,他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滋味。當時那種情況下,若不是姬松替他出頭,他會被顏張氏摁在地上摩擦。

  以前他覺得原主隨隨便便放棄自己的命有些不負責任,可經歷了這次之後他深深覺得:易地而處他不會比原主好到哪里去。

  這兩天關於他和姬松的流言應該不少,可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他都不想聽。他老老實實呆在聞樟苑整理菜地做好吃的,他堅信只要不出門,外面的流言蜚語就別想影響到他分毫。

  葉林峯從扶柳院晃蕩出來時,就見顏惜寧正站在梅樹下面色嚴肅地盯著湖面。葉林峯悄聲走到他身後:「看什麼呢?」

  顏惜寧被葉林峯唬了一大跳:「葉前輩,你走路怎麼沒聲音?!」

  葉林峯得意得揚起頭:「老夫要是能讓你聽見我的動靜還得了?」

  顏惜寧想了想是這個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葉神醫,我好幾天沒見著你了,你在忙什麼呢?」

  葉林峯撓了撓頭發,他嘟囔著:「忙什麼,你得問你男人啊。」

  要讓被關在密室里面的莫勒不死,還要讓他痛不欲生,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事換了其他人肯定幹不來,幸虧他是神醫,才能將莫勒的小命捏在手里。

  顏惜寧見他不願意說,他也不追根問底。他繼續將目光投向湖面:「哦~」

  葉林峯瞇著眼順著顏惜寧的目光看去,他看到湖面上出現了一大團跳躍的紅點點。他納悶的吸了一口氣:「這什麼東西?怎麼還在跳呢?」

  顏惜寧道:「哦,是黑魚。那邊有一窩黑魚,看到跳動的小紅點了嗎,那就是小黑魚苗。」

  五六月正是黑魚產卵護崽的時候,前兩天他就看到湖中有一團黑紅色的東西,當時沒敢確認。今天喂鴨子的時候,他看到烏魚遊到了岸邊。那真是兩條巨大的烏魚,顏惜寧估摸著一條可能就有七八斤重。

  葉林峯揣著手嘿嘿一笑:「饞魚啦?」

  顏惜寧笑著搖搖頭:「饞魚是一回事,主要是錦鯉池子里面出了烏魚,對錦鯉不太友好。」

  葉林峯不解:「這是為何?」

  顏惜寧道:「烏魚吃肉,有這麼一窩烏魚在攬月湖里面,湖里比它們小的魚都沒活路。這玩意霸道,是很多魚的天敵。」

  葉林峯不感興趣:「無所謂,反正是狗皇帝養的錦鯉,被吃了活該。」

  顏惜寧眉頭一挑,他看出來了,神醫和平遠帝有過節。就是不知道這兩人到底因為什麼才會鬧成這樣,不過這和他沒什麼關系,只要神醫將姬松的雙腿治好就行了。

  葉林峯戳了戳顏惜寧:「哎,惜寧呀,你能再做一鍋紅燒肉不?就是之前做的那種,在肉上捆著稻草的那種紅燒肉?老夫我這段時間元氣大傷,得好好補補。」

  顏惜寧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不過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他的注意力被紅燒肉吸引了:「紅燒肉啊?行啊,就是要讓冷管家他們送點肉來,家里沒有合適的肉了。」

  這幾天天熱,他沒什麼胃口,吃飯也比較清淡,因而冷管家給他送的菜以蔬果為主。

  葉林峯摸了摸頭發:「這好辦,我馬上就去給你找肉。」

  顏惜寧還盯著那一窩黑魚看,葉林峯戳了戳他的後背:「要不要老夫幫你把那兩條魚搞上來?」

  顏惜寧笑道:「這種小事還用勞煩前輩嗎?」

  他確實有拿掉這兩條魚的意思,烏魚天性兇殘,只要能搞到的活物都是它們的食物。幸虧他的鴨子和鵝已經長大了,若是現在只有拳頭大,可能小命就難保了。

  為了來年家禽的安危,他準備先下手為強。

  姬松帶著人剛到湖心亭,就見回廊上顏惜寧雙目緊盯著湖面,他手握魚叉蓄勢待發。姬松停下輪椅放緩聲音,他眉眼含笑盯著顏惜寧。

  一聲破水聲傳來後,顏惜寧拽著繩子將魚叉拖到近處。他穩穩握住了魚叉的柄,伴隨著水滴落的聲音,魚叉被他小心翼翼擡出了水面。魚叉頂端串著一條沈甸甸的黑魚,魚皮上的蟒紋圖案讓這家夥看著甚是嚇人。

  然而鋒利的鋼叉穿透了黑魚的頭腦,它連掙紮都不曾有,就斷了氣了。

  一叉下去,湖中的小烏魚被沖散。它們中的大部分沈到了湖底,還有一小部分無頭蒼蠅一樣在水面亂轉。

  顏惜寧將魚從魚叉上取下,他再一次瞄向了湖面。當他發現小烏魚再一次聚集在一起時,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魚苗下方的水域中。靜等片刻後,他終於看到了另一條黑魚。這條黑魚似乎還沒察覺到危險,它混在小魚中搖搖擺擺,姿態非常蠻狠。

  顏惜寧豈能容它囂張?當烏魚遊到了合適的位置,他再一次下了魚叉。

  顏惜寧叉魚的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沓,沒一會兒兩條護崽的烏魚齊刷刷的躺在了他身邊的回廊上。他心滿意足收起魚叉,今天中午的酸菜魚可以安排上了。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拍手聲,扭頭一看,只見嚴柯正推著姬松正站在湖心亭中。兩人身後還站著一個他不認識的中年人,這人身著灰色的圓領袍,他身量中等身形消瘦神情忐忑。

  鼓掌的人是嚴柯,他豎起大拇指:「王妃您叉魚的手法越來越準了。」他們就停了一會兒功夫,王妃就從湖中叉了這麼兩條大魚來,這種準頭一般人可做不到。

  顏惜寧謙虛道:「主要是烏魚護崽的時候一公一母都會在小魚附近。」目標明確就知道該往哪里下魚叉,不然他也沒辦法這麼快就叉上兩條魚來。

  姬松看了看地上的兩條烏魚後溫聲道:「怎麼不挑好一些的魚?」

  在楚遼,烏魚被百姓稱為「孝魚」。據說烏魚產完卵之後,眼睛會瞎,小魚們為了母親不被餓死,會自動跑到母魚嘴里去。因此百姓們會將烏魚送給長輩,以表達孝心。

  顏惜寧也知道這點,他解釋道:「烏魚這種東西很會護崽,遇到危險的時候,小魚會躲在大魚的口中尋求庇護,並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用身體去喂母魚。而且母魚也不會失明,它們只是在窩附近巡遊,威脅其他靠近的魚類。」

  姬松笑道:「不是,我是問,烏魚這麼難吃,為什麼不挑味道好一些的魚。」吃過這魚的人都知道,這玩意肉質很柴,口感遠不如其他的魚類。

  顏惜寧笑道:「烏魚繁殖能力很強,一窩烏魚如果有大魚護住的話,能活下來好多條。你信不信,就是這窩魚如果不管它們,明年你的錦鯉能被它們禍害掉一大半。為了湖中其他魚群的安危,只能請它們上岸了。」

  姬松了然點頭:「原來如此。」

  顏惜寧將兩條魚用草繩串住,他疑惑道:「對了,你怎麼這個點回來了?」雖然工部離王府近,但是姬松很少會在上班的時候溜回來。

  姬松笑道:「給你介紹一個人。」

  說著他身後的那人上前一步,他緊張得開口:「小人唐玏,拜見王妃。」

  顏惜寧眉眼彎彎:「不必多禮。」

  唐玏字謙實,中過舉人做過戶部小吏,因受不了官場爾虞我詐後請辭。辭官之後他開過鋪子,因為經營不善,鋪子倒了。做過管事,因為太耿直得罪了主人家家眷被辭退。

  總之唐玏猶如衰神附體,做啥啥不成。

  唐玏這樣的人在楚遼可謂是離經叛道了,士農工商,商排在最後一位。唐玏放著好好的官不做去下海經商,若是成功了也就罷了,別人最多說他一聲貪財,失了文人氣節。可是他沒成功還丟了鐵飯碗,知情人都覺得他腦殼有包。

  然而姬松卻請了這樣一個人來做管事,並且還親自將唐玏帶到了自己面前,顏惜寧相信這人一定有過人之處。

  唐玏只在湖心亭和顏惜寧說了幾句話,隨後就被嚴柯帶去了望楓閣。望楓閣中有好幾箱子賬冊等著他,顏惜寧覺得唐玏不撥半個月算盤,別想從里面走出來。

  顏惜寧推著姬松向聞樟苑走去,姬松一手提著魚,一手握著魚叉,看起來挺好笑。

  姬松溫聲道:「唐玏當年在戶部任職,他的能力在當時的戶部排在前列。然而他家境貧寒,還有個病弱的老母親。戶部的薪資不足以給他母親看病,他思索再三決定辭官經商。」

  顏惜寧唏噓道:「不容易啊,只是他為什麼要辭官呢?不能做個兼職嗎?」

  姬松道:「戶部有規定,凡任職者不得在外另謀差事。雖然戶部很多人都沒將這條規定放在心上,但是唐玏遵守了。」

  101.酸菜魚(下)

  姬松分析道:「唐玏性情耿直,讓他替你管理賬冊,你的壓力會小很多。當然,若是你不信任他,我們可以再招幾個人來。」

  他調查過唐玏的底子,雖然唐玏落魄潦倒,但卻沒有失去該有的氣節和底線。有他管賬,應該不會有假賬。顏惜寧性格溫吞,若是招幾個圓滑市儈的,指不定會在他眼皮底下做些小動作。

  才華和人品,兩者都有固然好,但是若人品不能保證,才華再多,姬松也不會用這人。

  顏惜寧爽朗的笑著:「你帶來的人,我哪里會不信任。」

  他在楚遼才認識幾個人啊,哪里有姬松見多識廣。再說了,雖然那些是自己名下的莊子,但是自己現在住在容王府,他的錢不就是姬松的錢嗎?姬松坑誰也不能坑自己啊。

  姬松笑意更深,他柔聲道:「冷俊那邊已經開始篩選人了,過兩天應該就會將莊子鋪子的管事們帶到你面前來。」

  顏惜寧腳步一頓,爽朗的笑意頓時變得苦澀:「要不……你讓冷管家順手把這些管事們也給管了唄?」

  他在聞樟苑躺得好好的,姬松先是試圖讓他去上班,現在又讓他管人……這也太辛苦了,讓他好好做鹹魚不行嗎?他賺錢是為了躺得更舒服,而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連躺都躺不了。

  姬松哭笑不得:「放心吧,不會讓你太辛勞。」

  別人家的妃嬪為了管家的權利恨不得打破頭,他家的王妃倒好,整天只想著吃飯睡覺種地,說出去誰能信?不過他喜歡這樣與世無爭的阿寧,也不希望他為了身外之物變得不開心。

  兩人剛到聞樟苑,就見聞樟苑的屋頂上站著白衣飄飄的葉林峯。葉林峯手上拎著一大塊五花肉:「惜寧啊,我把肉給你帶來了,做紅燒肉唄。」

  說著他從屋頂上一躍而下穩穩的落在了顏惜寧面前:「這可是上好的五花肉,用這個做!」

  姬松眼神不善唇角拉直,他一字一頓:「葉神醫,惜寧是本王王妃的名諱,請神醫自重。」

  聽姬松這麼一說,顏惜寧終於明白之前說不出的怪異感是怎麼回事了。以前葉林峯一般會喚他「顏小子」或者「喂」,今天怎麼突然喚了他的名了?

  葉林峯根本沒把姬松的威脅放在心上,他呵呵笑了兩聲:「你醋個什麼勁?老夫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能看上你的王妃不成?再說了老夫要是真看上了,還輪到你在我面前嚷嚷?你有老夫俊美嗎?你有老夫瀟灑嗎?你啥都沒有,歇歇吧你。」

  姬松拳頭握緊,要不是看在葉林峯還得給他治腿的份上,他一定反手給葉林峯一箭。

  然而葉林峯已經看穿了姬松的想法:「看什麼看?你以為老夫看不出你的想法?你那箭頭嚇嚇別人也就罷了,可嚇不到老夫。」

  顏惜寧提起葉林峯手里的肉塊:「你們兩繼續吵,我先去做飯了。」

  葉林峯真奇怪,滿眼的看不上姬松,可是當姬松需要他時,他跑得比誰都快。就像別扭的老父親面對叛逆期的傻兒子一樣……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顏惜寧猛地一驚。他扭頭看向了正在鬥嘴的葉林峯和滿臉不愉快的姬松,越看之下他越是心驚——姬松和葉林峯長得好像。

  難道……葉林峯是姬松的父親?所以葉林峯才會對平遠帝一肚子意見,平遠帝搶了他的女人,他就綠了平遠帝??

  顏惜寧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不輕,他連忙晃晃腦袋將這個可怕的想法從腦海中抖出去。還是老老實實做菜去吧,做菜最好了,又解壓,又有好吃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吃一頓就好了。

  當顏惜寧提著魚和肉來到廚房中時,白陶也從侍衛大哥們的院子里面回來了。 正如嚴柯保證的那樣,交給他們一個白陶,他們還他一個黑陶。

  白陶整個人黑了兩圈,但是不得不說,他的身體結實了不少。而且小少年到了變聲期,現在一張口就是一副公鴨嗓,一眼看去和之前的白陶判若兩人。

  但是他還是那個勤快又努力的白陶,他熟練的接過了黑魚用沙啞的公鴨嗓說道:「少爺,我去殺魚。」

  等顏惜寧將紅燒肉切塊汆燙好之後,白陶提著殺好的黑魚進門了:「少爺,王爺被葉神醫氣走了。」

  顏惜寧笑道:「他哪里是被葉神醫氣走的?只是因為公務繁忙,他得回工部了。再說他也不會和葉神醫計較,葉神醫還得給他治腿呢。」

  白陶歡樂的點點頭:「對對,少爺你說得都對!」

  顏惜寧將所有的肉塊用稻草捆了,他將肉塊放在廊檐下的爐竈中燉煮了起來。等紅燒肉鍋開始咕嘟了之後,他已經忙出了一身汗:「天越來越熱了。」

  他已經開始為夏天擔憂了,楚遼的夏天沒有空調冰箱,這個夏天他該怎麼過?想一想就頭痛。聽說楚遼富貴人家到了夏天會用冰,不知道冷管家囤冰了沒?如果囤了,他能不能先用上?

  聞到鍋中飄出花雕酒的香味,顏惜寧懶散從躺椅上爬了起來:得開始做酸菜魚了。於是他招呼道:「白陶,你幫我把酸菜壇子抱過來。」

  剛進聞樟苑的時候,顏惜寧種下了第一批菜,其中有一種闊葉子的芥菜。這種芥菜清炒著吃味道苦澀,楚遼人一般用來喂牛。

  白陶在看到芥菜發芽的時候就想拔掉它們,然而顏惜寧卻阻止了他。經過數月的生長,菜地中的芥菜棵棵健壯,一棵芥菜就能裝一竹籃。

  半個月前芥菜終於可以收割了,顏惜寧在第一時間將它們洗凈晾曬後摁進了壇子里做成了酸菜。如今一揭開酸菜壇子上的蓋子,一股濃郁的酸香味就飄了出來。

  取出芥菜一看,碧青的芥菜已經變成了金黃透亮的顏色。爽脆的莖稈肉質肥厚,苦澀的味道已經被酸香味取代,聞一聞這股味道就令人口水上湧。

  白陶看著盤子中金燦燦的酸菜:「少爺您真厲害啊,就用淘米水這麼一泡,苦芥菜就能變得這麼好看。」

  顏惜寧將芥菜在清水中洗凈後切成了一寸寬的段,他捏起一片靠近菜心位置的菜梗子塞給白陶:「嘗一嘗味道怎麼樣?」

  白陶嚼了嚼,脆嫩的菜梗在他口中哢哢作響,他雙眼亮晶晶:「少爺,一點苦味都吃不出來。又酸又脆,太好吃了!」

  顏惜寧也捏了一片酸菜塞到口中,酸菜獨有的酸味讓他口舌生津:「嗯,成功了。」

  酸菜處理好之後,就要開始處理烏魚了。顏惜寧手起刀落剁掉了烏魚的頭尾,他將魚身放在案板上,然後刀鋒沿著魚脊骨劃開。熟練的剔除中間的脊骨和魚身兩側的骨頭後,案板上出現了兩片厚厚的烏魚肉。

  他傾斜著刀身從烏魚尾部開始片起,刀鋒過處,一片片薄得幾乎透光的魚肉出現在了案板上。

  白陶驚嘆不已:「少爺,您切的魚好薄啊。」

  顏惜寧解釋道:「烏魚口感比較柴,燉煮時間長了口感很差。片薄一些,一會兒烹飪的時間短一些,吃起來就會鮮嫩一些。」

  烏魚肉還需要腌制之後才能下鍋,兩條烏魚片出的魚肉放了滿滿一盆。加上調味料充分攪拌攪打上漿後,顏惜寧端著木盆掂了掂:「感覺今天能吃魚片吃到飽。白陶,燒火了。」

  *

  很快就到了用膳時間,工部的偏殿中官員們又在猜測今天容王妃會給王爺送什麼好吃的。水部郎中田友亮擦擦頭上的汗珠:「我猜王妃會送涼皮或者涼面來。」

  這段時間天熱,他們已經看到王爺吃了好幾天的涼皮涼面了。雖然他們也通過王爺向王妃要了做涼皮涼面的方子,可是做出來的涼皮看起來沒有王爺的好吃。

  官員們入座之後紛紛打開了食盒,他們從食盒中端出了一份份涼皮涼面。看著倒是挺清爽,就是吃這東西不太扛餓,沒過一個時辰,肚子里面又開始餓了。因此吃涼皮涼面的時候,他們會配幾只餅。

  當官員們將面前的涼皮涼面攪拌均勻後,每個人碗里的面皮看起來大同小異。他們互相看了看,找到了微妙的平衡感:今天這碗涼皮,看著和王爺昨天吃得差不多了啊。

  這時他們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姬松,期待著姬松端出涼皮後大家互相比較一下。

  姬松早就知道今天中午有魚有肉,可能阿寧做菜的時間長了些,導致他的午飯還沒來。正想著,嚴柯提著食盒快步走了過來:「主子,王妃給您送飯來了。」

  當嚴柯將食盒中的酸菜魚端上桌時,官員們都驚呆了。只見桌子上放著一個直徑有一尺的青花大碗,碗中盛著滿滿當當的魚片。色澤乳白的魚片像一片片花瓣一般微微卷曲,它們浸泡在金黃色的湯汁中層層疊疊。魚片上堆疊著蒜泥香菜和紅辣椒圈,酸辣的味道撲鼻而來。

  官員們睜大了眼睛,他們從沒見過這麼大份的魚片,還沒吃就能感受到這道菜的沖擊力。

  這,看著也太好吃了吧?

  姬松從食盒下一層端出了一大碗潔白的米飯和一大塊捆紮得整整齊齊的紅燒肉:「王妃可有什麼話帶給我?」

  嚴柯咧著白牙:「有,王妃說酸菜在下面,配米飯更好吃。」

  姬松微微一笑:「嗯,知道了。」

  他伸出筷子想夾起面前的魚片,然而用力稍稍大了一些,軟嫩的魚肉竟然碎裂開來。看來想要將魚肉吃到口中,用蠻力是不行的。得將筷子塞到魚片下,輕輕將它們擡起來。

  爽滑軟嫩的魚肉帶著濃濃的酸辣味,它們入口即化沒有一根細刺。明明浸在油湯中,吃起來卻一點都不油膩。肉片的口感比豆腐還要柔滑,若不是親口吃一次,他一定不敢相信這是用烏魚做出來的魚片。

  如果說魚片已經給了姬松很大的驚喜,那隱藏在魚片下的酸菜更是讓他驚艷。酸菜梗子爽脆,吸飽了湯汁的葉子潤滑,裹著熱騰騰的米飯吃上一大口,直叫人食欲大開。

  官員們盯著姬松面前的酸菜魚大碗,又低頭看了看碗里的涼皮,這一刻碗里的涼皮看起來一點都不香了。





第六十三章

  102.下館子(上)

  金黃色的酸菜葉飽蘸湯汁,夾起一筷子放在潔白的米飯上,酸香的湯汁順著菜葉滑落浸潤了潔白的米粒。正如顏惜寧交代的那樣,酸菜和米飯更配。無論是菜梗子還是菜葉子,都有別樣的風味。

  姬松親眼見證了芥菜從生長到腌制的全過程,沒想到苦澀的芥菜在顏惜寧手中能變成如此酸香的滋味。他的王妃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就著菜葉子,姬松很快就扒了半碗米飯。他額頭上滲出了淺淺的汗珠,嘴唇被辣得比平時紅潤很多。這段時間天氣熱,他的食欲不佳,就靠涼皮和涼面拯救胃口。然而連續吃上幾日,胃里終究有點寡淡。眼前的這份酸菜魚恰到好處的沖淡了這份寡淡,一時間他胃口大開。

  可是吃著吃著,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擡頭一看,只見工部同僚們正幽怨地瞅著他……面前的酸菜魚碗。

  姬松想笑的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驕傲,他將酸菜魚碗向前推了推:「若是不嫌棄,請諸位一起享用。」這麼多酸菜魚,他一個人肯定吃不完。

  眾人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們客套一番後,筷子徑直伸向了酸菜魚碗。有夾魚片的,有夾酸菜的,他們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齊刷刷端起了碗穩穩接住筷子上的東西,堅決不讓湯汁滴落在桌子上。

  酸菜魚一入口,大家讚不絕口。大快朵頤的同時,他們也在猜測這道菜用什麼制作而成。有人說這魚口感嫩滑,一定是海魚。有人說酸菜爽脆,莫非是南邊送來的貢品?

  就在大家東說一句西說一句的同時,姬松正埋頭吃紅燒肉。燉得酥爛的肉塊用筷子輕輕一夾就能撕開,香濃的肉味撲鼻而來。

  這塊肉可比嚴柯之前送過來的那一個小角壯觀多了,胃口小的人光吃這塊肉就能吃飽。

  見姬松吃得香,孫懷英忍不住了:「王爺您就別賣關子了,您說這道酸菜魚里面的魚是什麼魚?酸菜是何種菜?」

  姬松笑了笑:「魚是孝魚,酸菜是苦芥菜。」

  話音一落在場的官員們齊刷刷的楞了:「不是吧?」

  孝魚他們吃過,說句幹瘦如柴不為過。苦芥菜更是喂牛的,怎麼可能有這種味道?

  這時有個官員從碗底翻出了半個烏魚頭來:「哎喲,真是孝魚。」

  姬松笑道:「家里錦鯉池中鬧烏魚,方才回去的時候看到王妃叉了兩條烏魚。」以他對顏惜寧的了解,他不會刻意追求食材,往往搞到什麼吃什麼。

  「至於苦芥菜如何變成酸菜,得回去問一問王妃。」他只看到顏惜寧收割腌制芥菜,沒注意具體的制作過程。

  聽姬松這麼說,官員們驚嘆不已:「王妃真厲害。」

  王文越看著碗里的烏魚頭眼神覆雜,是啊,息寧雖然是戶部尚書的孩子,但是他從小沒得到家里善待。他比他們這些官家子弟更懂生存之道,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就能成長成可靠的人。

  可惜這麼好的人,如今想見他一面都困難。

  酸菜魚的湯汁最後被大家用來拌米飯吃完了,嚴柯來收食盒時啞然失笑:「原來大家都一樣。」

  王妃送去侍衛住所的那兩盆酸菜魚也光盤了,大家為了爭搶酸菜差點動起手來。侍衛們決定今天開始多留意一下湖面,若是看到有烏魚護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