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桃子美人 by 李書錦

  文案:

  美人受x溫柔攻
  看似淡漠沈默寡言實則又軟又甜的美人受(林初)
  成熟穩重非常護短愛老婆的溫柔攻(程晚秋)

  林初是桃園村赫赫有名的「村霸」,人美打架還野,村里村外就沒有人不怕他,孩子們在胡同里玩鬧,遠遠看見他走過來撒腿就跑,生怕跑慢了被林初掛在樹上。
  程晚秋第一次見到林初的時候他就把一個四歲的小男孩抱起來放在一棵歪脖子樹上,那棵樹對成年人來說矮得能當高一點的凳子,但對孩子們來說那可太高了。
  程晚秋提著行李,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粉毛青年正牢牢扶著哭鬧不停的小男孩,聲音雖然冷冷的,卻意外地好聽,「還哭?你罵我是桃子精你看我哭了嗎?」
  因為這個過於貼切青年發色的外號,程晚秋沒忍住笑出了聲。
  粉毛青年聽見聲音猛地轉過頭來,一張美得精雕細琢的臉上掛著生人勿近的冷意,又兇又美地瞪著程晚秋,「你笑什麼?」
  當時程晚秋就覺得,這顆桃子真好看,真兇。
  沒想到兩個月後,兇桃子變成了軟甜桃子,在他懷里又軟又甜。
  年上,差4歲。 

第1章

  程晚秋剛下火車就收到了回國前才加上的姑姑的微信。

  姑姑:[晚秋,我是姑姑,到了火車站就打這個電話,會有人直接送你到村門口,你稱呼對方為王伯就好,他是你父親的好友。]

  程晚秋回了聲好,又再回了句自己已經到火車站的消息。

  姑姑很快又回覆:[好,路上小心。]

  程晚秋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去了再打,於是便收起手機,背著包提著行李走過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大廳。

  現在是夏天,桃林鎮的火車站內空調開得大,所以人在里面的時候還沒什麼感覺,可等你一走出門,灼人體膚的熱浪即刻撲面而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嘈雜聲音,汽車的鳴笛聲,巴士的引擎聲,還有開著三輪車停在火車站外面,皮膚曬得黝黑,賣力吆喝拉客坐車的大叔大爺。

  基本上只要有人從火車站出來,這些穿著汗衫光著膀子的大叔大爺們就開始扯著嗓子喊。

  程晚秋站在原地左右看了圈,正想拿出手機給姑姑發來的電話打去,忽然一個戴著草帽,穿著白色背心,皮膚曬成古銅色的中年男人從旁邊伸手抓住了程晚秋的手腕。

  程晚秋楞了一下,擡頭就見一個臉被曬得紅紅的中年男人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跟阿彥長得太像了,一看就是他的兒子。」

  程晚秋回過神,首先阿彥應該是在叫他父親程彥,再想到剛才姑姑在微信上告訴他的王伯是他父親的好友,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眼前這個情緒有些激動的男人是誰了。

  「王伯?」

  「誒!我是你王伯伯!」王伯擡起手用力拍了拍程晚秋的手臂,「你都長這麼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還喝過你的滿月酒,還給你換過尿布,想不到……」

  王伯說著居然紅了眼眶,哽咽著道:「想不到……你父親當年一走這麼遠,再回來……竟是你帶他的骨灰回鄉……」

  提起已經過世數月的父親,程晚秋心里也有些沈重,他低聲安慰林伯,「我父親走的時候並沒有吃什麼苦,他只是一心希望自己死後骨灰可以回到祖國回到家鄉,所以我帶他回來了。」

  王伯擡起手腕抹淚,「好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你奶奶經常在念叨你們,走,我帶你去見你奶奶。」

  程晚秋笑著點點頭,王伯伸手要幫他拿行李,被他側身拒絕了,「王伯,這不重,我自己來就好。」

  「好好好,我車子不遠,走到路邊就行了。」

  程晚秋提著行李跟在王伯後面走,走到路邊就看見一輛紅色的載貨用三輪車,三輪車的車座後撐著把遮陽用的大傘,傘下有一張小板凳。

  王伯幫著程晚秋把行李提上三輪車,程晚秋把一路或背或抱的背包抱在懷里,坐在小板凳上,等著王伯發動三輪車,火車站漸漸的就遠得看不見了。

  桃林鎮是座歷史悠久的小鎮,因為好幾片不小的桃林得的名,據說明清時這里就叫這個名字。

  鎮子不算小,常住人口也多,還有個火車站,鎮上很多基礎設施也齊全,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程晚秋很小的時候來過這里,但他已經記不清了,在他差不多上幼兒園的時候,父母離婚他跟了爸爸,幼兒園大班都沒讀完就跟著因為工作原因不得不去加拿大的父親一起漂洋過海,在異國他鄉過了許多年。

  直到幾個月前他父親程彥肝癌晚期去世,臨死前他一直念叨著要回家,程晚秋把所有事情都辦妥後,背著程彥的骨灰帶著行李就上了回國的飛機,然後就到了這里。

  王伯的三輪車開得很穩,一路上幾乎沒有顛簸過。

  程晚秋背對他坐著,一路就看兩邊的景色從各式各樣的居民樓變成青山綠水。

  屬於城鎮的喧囂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仿佛一望無際的農田和漫山遍野的桃林。

  夏天是桃子的季節,盡管現在是夏末,但還是能看見那些吊在桃樹上的粉色果子,特別漂亮。

  王伯指著不遠處的村落,為了自己的聲音不被三輪車的引擎聲蓋過,他扯著嗓門大喊:「小秋!你看!那就是桃園村!你父親出生長大的地方!」

  程晚秋抱著背包回頭看,就看見一個被桃林包圍的村子,坐落在一個青色的湖邊。

  村子里還能看見很多比房子還要高的樹,郁郁蔥蔥,美得仿若電影里的畫面。

  三輪車一路順著山腳下的路開,開到村口才熄了引擎,把三輪車留在村口,領著程晚秋下車往村子大門走。

  程晚秋走在王伯身後好奇地左右看了看,桃園村的村口收拾得很幹凈,一點也不像個鄉下地方,村口前有一塊很大的半圓石壁,上面雕刻著繁盛的桃林和摘桃子的人,邊上還雕刻著好幾行簪花小楷,大意寫的是這座村子的歷史。

  半圓石壁左右兩邊各有兩棵很大的榕樹,榕樹下坐著乘涼的老人,一人手里拿著把蒲扇,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看見村子里出現了生面孔,樹下乘涼的老人目光都好奇地看向程晚秋,程晚秋不認識他們,對上視線了便微一頷首,便當是打招呼了。

  王伯帶著他一路快步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忽然停下,嘴里喲了一聲,對程晚秋道:「小秋,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一下要給你奶奶的東西。」

  程晚秋點點頭,站在原地看著王伯往左邊的小路一路跑,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程晚秋找了個曬不到太陽的陰涼地站著等王伯,他有些沒想到桃園村的環境條件這麼好,來的路上做的心里建設全都沒用,村子里的路幹凈得一點臟東西都看不見。

  他低頭正盯著自己的鞋子出神,想著一會兒看見奶奶了要說些什麼,忽然一陣嬉鬧聲和腳步噠噠的聲音響起。

  程晚秋好奇地往旁邊走了一點,循著聲音望去,就看見幾個小胳膊小腿的四五歲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了過來,好像有什麼在後面追他們。

  等這幫孩子從他的面前跑過了,緊接著他就聽見孩子的啼哭聲,哭得還很響,一聽就是扯著嗓子哭的,這種哭法一般都雷聲大,雨點小。

  程晚秋想了想,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提著行李就往剛才孩子們跑來的方向走去,走到盡頭小路就分開了轉角,哭聲就在左邊那一面。

  程晚秋探頭望去,就見一個穿著黑色T恤,染著一頭淡粉色頭發的人背對著他正把一個扯著嗓門大哭的孩子放在歪脖子樹上,兩只手牢牢地扶著那個孩子不讓他掉下去。

  那背影看上去特別纖瘦,像女孩子似的,露出來的皮膚在陽光下白得刺眼。

  程晚秋聽見那個背對著他的人冷著聲對哭鬧不停的孩子道:「你有什麼好哭的?你剛才罵人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

  那被他抓住放在歪脖子樹上的小男孩不敢亂動,哭得臉紅脖子粗,哭得撕心裂肺,就是臉上看不到什麼淚水。

  那粉頭發的年輕人聲音清冽好聽,像山林溪澗,帶著點涼意,當他冷著聲說話的時候讓人感覺夏天的炎熱都散了些。

  「還哭?你罵我是桃子精你看我哭了嗎?」

  桃子精大概是剛才那些孩子給這個粉毛年輕人取的外號。

  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來的路上看到了很多桃子,當然,最有可能的原因是這個桃子精的外號實在太貼這粉毛年輕人了,所以程晚秋在聽到之後楞了一下,隨即沒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

  結果下一秒,那粉毛年輕人聽見笑聲猛地一下轉過頭來。

  陽光下,一張過分精致艷麗的臉龐像覆了層霜雪,略顯細長的眼尾勾出一個慍怒的弧度,這點慍怒把他本就漂亮的五官點綴出一種不同女人的艷。

  他冷冷瞪著程晚秋,「你笑什麼?」





第2章

  程晚秋嘴角還未收幹凈的笑意一凝,有些尷尬無措地以拳抵著唇,輕咳了一聲,「抱歉……我就是覺得挺可愛的……如果我剛才冒犯你了我道歉,對不起。」

  ‘桃子精’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瞇,把被他放在歪脖子樹上的小男孩抱下來,那兩條小短腿剛踩到地上撒腿就跑,去追前面已經跑遠的孩子們。

  屬於孩子的腳步聲噠噠跑遠,很快就聽不見了。

  ‘桃子精’上下掃了程晚秋一眼,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就離開了。

  程晚秋站在原地不自覺地目送他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原路走回剛才的路口,沒過一會兒王伯一手提著一個大袋子快步走了回來。

  程晚秋見狀急忙迎了上去,幫他拿其中一個袋子,接過手了才發現袋子還挺沈的,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

  王伯本不想程晚秋幫他提,但架不住程晚秋手快,一下袋子就被他搶過去了。

  王伯只好作罷,伸手指了指前面路口的小賣部,「你奶奶家就在那小賣部左邊的巷子里。」

  程晚秋應了聲好,提著袋子和行李跟著王伯往前走,走著走著程晚秋就又看見了剛剛才見過的人。

  ‘桃子精’背對著他們站在小賣部前買東西,程晚秋看見他買了一包煙,買完煙點了一支就慢吞吞地轉身走了,他沒看見程晚秋。

  程晚秋看了眼他離開的背影,問王伯:「王伯,你認識那個染著粉色頭發的人嗎?」

  王伯聽見這話回頭看了眼,「噢,你說林初啊,認識啊,桃園村誰不認識他,他是我們村子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程晚秋聽得很是好奇,「因為他長得很漂亮嗎?」

  「不止,還因為他很會招惹麻煩,你別看他瘦,他發起狠來一個打六個都不犯怵,這村里村外的混子不管哪個都被他收拾過了,見到他人了都得喊一聲林哥。」

  程晚秋忍不住回想剛才林初的那張漂亮的冷臉,確實很有氣勢……

  「不過這林初啊雖然脾氣不好打架也兇,但他其實不是心眼壞的人,命還很苦。」王伯說到這有些唏噓:「林初他爹是個沒出息的混賬,整日酗酒,把老婆都給喝跑了,林初小時候沒少挨打,後來有一天晚上林初他爹喝多了,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林初就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村子里每戶人家分他點剩飯剩菜才沒餓死。」

  程晚秋聽得滿眼震驚,有些不敢想象那個又兇又美的‘桃子精’身世竟然這麼坎坷。

  王伯嘆了口氣,「唉,總之他能長那麼大很不容易。」

  說話間王伯已經側身走進了一扇暗紅色的門樓里,門樓的頂部是氣派的挑檐式,門楣上還有精致的磚雕,上面刻著紫氣東來。

  剛才程晚秋遠遠就看見了這門樓,他只當這是村子的宗祠,沒想到這居然是他奶奶家的大門,一時怔在了門外,仰頭仔細看門楣上面的磚雕。

  王伯走進門里見他還站在外面看門,笑著解釋了一句,「很久以前程家在這桃園村算是望族,雖然後來慢慢沒落了,但不管怎麼說曾經也是個大家族,有間祖宅也很正常。」

  程晚秋聽得不住點頭,這些事情他從來沒有聽他父親提起過。

  「快進來吧,你奶奶該等著急了。」

  程晚秋跟著王伯走進那扇門樓,門後是一扇雕刻著喜鵲登梅的影壁,再往里一走就能看見一扇朱紅色的垂花門,還是蓮花瓣式垂頭。

  程晚秋忍不住問王伯,「這是一座四合院?」

  「算是吧,很多年的老宅子了,只在很多年前翻修過一次。」

  王伯著急帶程晚秋去見他奶奶,提著袋子快步走進那扇垂花門,程晚秋跟著一進去就看見了院子里養著睡蓮的水池,睡蓮葉子下還能看見尾指大的金魚在水里遊,小巧精致。

  他正在看那些水池里的睡蓮,忽然王伯扯著嗓門朝三層石階上的垂著珠簾的門喊了一聲:「周姨!小秋來了!」

  程晚秋頓時看向眼前雖然敞開著,但是因為珠簾看不清里面的門,一個穿著黑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扶著一個身穿黑色襖裙,滿頭白發的老人從門里走了出來,她們的頭上都別著一朵白色的梔子花。

  程晚秋在看見老人的一瞬間心頭巨震,脊背發麻,被他背著抱著,漂洋過海走了一路的背包忽然間沈得他肩膀酸痛,壓得他喉間窒澀。

  他看著台階上的陌生老人眼眶發酸,放下手里的東西,取下背包,從里面抱出一個沈甸甸的骨灰盒,面對著老人膝蓋重重地跪在石板上,發出一聲扣人心門的悶響。

  被王伯稱呼為周姨的老人在看見那骨灰盒瞬間老淚縱橫,布滿皺紋的雙手緊抓著在身旁攙扶著自己的中年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攙扶著老人的中年女人也紅了眼睛。

  一時間院子里盡是老人悲痛欲絕的哭聲。

  王伯站在邊上看著程晚秋抱著的骨灰盒,也忍不住低聲啜泣,盡管他們早就知道了程彥因病去世的消息,但時至今日仍不敢相信離家多年的程彥再回來竟已成了一盒骨灰。

  台階上的老人哭著走到程晚秋面前,跪坐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地板上,抱著那骨灰盒痛哭,哭得瘦弱的肩膀都在細細顫抖。

  那一直跟在老人身邊的中年女人扶著她的手臂,聲音哽咽:「媽,進屋吧,小秋這一路也累了。」

  程晚秋聽到這才完全確定眼前這個穿著黑色旗袍的女人就是姑姑程沁沁。

  老人好不容易止住哭聲,擡眼一看程晚秋,竟是一怔。

  剛才離得遠她看不清程晚秋的臉,此時這麼近距離看,看見程晚秋那與程彥年輕時有幾分相似的五官,老人眼淚頓時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上半身一起,兩條細瘦的手臂抱住了程晚秋,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晚年喪子之痛已經讓她痛不欲生。

  程晚秋看著抱著自己的老人已經雪白得找不到一點黑色的頭發,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父親臨終前哭著說自己不孝,無顏活著見母親。

  他父親帶著他漂洋過海地在異國他鄉生活多年,每年都想回來,每年都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回不來。到後來能回來了又查出病,於是又不敢回來,耗著耗著人沒了,只能由他帶著他父親的骨灰回家。

  程奶奶哭到後面是他姑姑程沁沁扶回去的,程晚秋也從地上起身,抱著骨灰跟著一起進去。

  王伯站在台階下,把手里的另一個袋子提到門口放著,沒跟著進去,把說話的空間留給程家人,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程奶奶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那個貼著程彥遺照的骨灰盒,無聲落淚。

  程沁沁給程奶奶和程晚秋都倒了杯水,大概這幾日總是哭的關系,程沁沁的眼睛紅腫得厲害,她勉強笑了笑,沙啞著聲音對程晚秋道:「路途遙遠,小秋辛苦了。」

  程晚秋手捧著杯子搖了搖頭,「不辛苦。」

  程沁沁看了眼還在哭的程奶奶,重重嘆了口氣,「你奶奶整夜整夜地做夢夢見你父親,天天想著念著,如今也算是把你父親盼回來了。」

  程彥是程家長子,就程沁沁一個妹妹,程奶奶多年不見兒子,到了晚年竟讓兒子走到自己前頭,自是心如刀割。

  程晚秋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杯子不出聲。

  程沁沁又道:「你今天先好好休息,過兩天我們要把你父親的骨灰請到你爺爺的墓邊。」

  程晚秋點點頭。

  「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你先整理休息一下。」

  程沁沁說著站起身,幫程晚秋提了一袋行李,領著程晚秋走到一處廂房前,推開門對程晚秋道:「這是你父親以前住過的房間,我都給你收拾好了,這是空調的遙控器,覺得熱了都可以開,還有個獨立的衛生間,里面的東西都是給你準備的。」

  程晚秋放下手里的東西左右看了一圈,對程沁沁道:「謝謝姑姑。」

  程沁沁對她笑了笑,「小秋肚子餓不餓?姑姑給你做些吃的。」

  程晚秋搖頭,「來的時候在火車上吃過了。」

  「那好,那你好好休息,姑姑不打擾你了,姑姑去看看你奶奶。」

  「我也去吧。」

  程沁沁對他搖了搖頭,「你長得太像你父親了,你奶奶看見你的臉就難過。」

  程晚秋聽到這也就沒再說要去了。

  奔波了幾天程晚秋早已是身心俱疲,他從行李里找出換洗的衣服後就去洗了個澡,打開空調幾乎是沾床就著。

  等他一覺睡醒窗外天都徹底暗下來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他隱約能聽見外面傳來的電視聲和做飯聲,程沁沁大概是燉了紅燒肉,他聞見味了,一聞到香氣肚子就響,好像這才反應過來肚子餓了。

  洗了把臉後程晚秋關了房間的空調走出去,程沁沁正好端著菜從廚房里出來,一看見程晚秋她就笑,「我正要去叫你,該吃飯了。」

  程晚秋點頭。

  程奶奶胃口不好,吃不下東西,程晚秋晚飯就沒看見她,是程沁沁把晚飯端進房間里給她吃的。

  程晚秋吃完晚飯後本想幫程沁沁洗碗,但程沁沁不讓他幫忙,把他趕出廚房要他去客廳看會兒電視。

  程晚秋不想看電視,便對她道:「那我去外面走走吧。」

  程沁沁點點頭,「去吧,別太晚。」

  程晚秋應了聲便往外走,走出程家的門樓,朝著白天走過的路走去,一邊走一邊左右看。

  桃園村不小,住的人也多,不像他以為的只有老人的村子,這個時間是晚飯後大家出來散步消食的時間,路上能看到不少人。

  住在這個村子里的人互相之間都認識,所以在看見一個生面孔後都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朝程晚秋投去好奇的視線。

  程晚秋沒太在意,和人對視了就笑一笑,繼續往前走。

  村子因為在山里的緣故,夜晚風涼,吹得人很舒服,程晚秋順著路燈走,走著走著他人就走到了村口,那兩棵大榕樹下已經看不見白天乘涼的老人了,只有幾盞燈孤零零地亮著,能看到飛蛾繞著飛。

  程晚秋對村口的石壁很感興趣,白天的時候沒來得及好好看看,此時四下無人他便走到石壁前站定,借著有些微弱的燈光看石壁上的雕刻。

  他正看石壁上那幾行簪花小楷,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由遠及近,逐漸變得清晰的引擎聲。

  程晚秋扭頭一看,就見黑夜里一輛看上去已經開了很多年的灰白色面包車停在村口,面包車的車門被人從里面拉開,一個粉色的腦袋率先鉆出面包車,還是那件印著不明字母的黑T恤,穿著的也還是白天看到過的那條牛仔褲。

  要非要說有哪里不同,那大概是那頭粉毛似乎是剛洗過,看上去濕濕的還沒有幹,臉上表情也比白天看見的時候還要臭。

  程晚秋不自覺的目光就被他吸引了,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林初下車。

  林初完全無視了他,黑著臉目不斜視地往村子里走,整個人身上印著幾個大字——別惹我。

  林初剛走,程晚秋就聽見身後又響起了引擎聲,回頭一看那送林初回來的面包車已經調了個頭,往來時的路開走了。

  隨著面包車越來越遠,四周很快就恢覆了原來的寂靜,只是空氣里多了縷似有若無的酒味,應該是林初留下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程晚秋腦子里揮之不去的都是林初剛才的樣子,濕著頭發黑著臉,身上有酒味,再加上白天王伯跟他說過的林初從小就過得很不容易……

  程晚秋一時間擔心極了,他眉頭一皺忍不住追上了林初離開的方向,跑了幾步就看見還沒走遠的人。

  他幾步追上去,喊了一聲,「林初!」

  悶頭在前面走的人聞聲腳步猛地一停,一臉莫名地轉過頭看著程晚秋,聲音不是很客氣,「幹什麼?」

  程晚秋被他反問得一怔,看著路燈下林初那張美得精雕細琢的臉,心里居然有些緊張,「我就是問一句,需要幫忙嗎?」

  林初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瞇,大概是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什麼也沒說扭頭就走。

  程晚秋沒再追上去,他站在原地看著林初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除了空氣里還有絲似有若無的酒味,其他的都沒留下。

  林初這個人和看上去一樣,很不好接近,戒備心警惕心都很強,冷著臉時完全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程晚秋也說不上為什麼自己對他那麼在意,可能是因為林初長得太好看了,也有可能是因為白天時聽王伯說過的林初坎坷的身世,所以他總對他抱有兩分好奇和關心,從未得過一個好臉色也不生氣。

  程晚秋在原地站了會兒,踩著自己的影子慢慢走回奶奶家,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賣部的路口,本該走遠的人忽然從另一條路口走出來。

  林初站在路燈照不見的陰影里,皺著眉頭看著程晚秋離開的方向,默默看了一會兒,忽然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轉身往暗處走。





第3章

  第二天一早,程晚秋跟著程奶奶和程沁沁帶著父親的骨灰去了遠郊的公墓,把骨灰葬在了他爺爺身邊。

  程奶奶跪坐在地上整理供品,程晚秋這才知道,昨天王伯提來的袋子里裝的是什麼。

  公墓是允許擺放鮮花和供品的,只是過一段時間公墓的管理員會來清理。

  程晚秋在來的路上買了兩束白菊,一束放在他爺爺的墓碑前,另一束則是放在他父親的墓碑前。

  他沒有關於爺爺的記憶,只聽父親說過,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也在他很小的時候抱過他,但那時候的他還沒記事。

  等忙完了所有事情回到桃園村時已經快下午了,村里靜悄悄的,也聽不見孩子們玩鬧的聲音,程沁沁扶著程奶奶走在前面,程晚秋提著東西走在後面,三人一前一後地往小賣部所在的轉角走。

  程晚秋遠遠就看見了,林初嘴里叼著一根煙,蹲在小賣部外的陰涼地,身上就穿了件白色的背心,身下一條灰色的長褲,小賣部掛在天花板上的吊扇風力很強,呼呼地吹著風把他那頭看上去手感很好的粉毛都吹亂了。

  林初也看見了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就緩緩挪開了,那有些薄的嘴唇輕啟一條縫,吐出一口白煙。

  吞雲吐霧的,有些頹廢卻依然漂亮。

  程晚秋目光不自覺地就落到了他身上,程奶奶和程沁沁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他還站在原地沒動。

  林初本來就當他空氣,但架不住這個人像尊大佛似的就在他面前幾步立著,狹長眼尾不耐煩地一斜,「看什麼?」

  程晚秋無聲地抿了抿唇,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林初一共就跟他說過三句話,分別是你笑什麼,幹什麼和看什麼。

  表情和語氣都挺兇,但是沒有一個字是有殺傷力的。

  程晚秋看著他笑著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就走,也沒有回頭看。

  林初有點近視,看不清楚時會習慣性地瞇一下眼睛,程晚秋走遠了他就瞇著眼看他的背影。

  小賣部的老板是一個六十來歲的大爺,林初還沒出生的時候這小賣部就開在這里,所以村里的很多人很多事他都知道。

  剛才程奶奶她們從門口經過他一直在看電視,因為程家有喪事,大爺不便打招呼,等人走了才嘆了口氣,轉頭對蹲在外面的林初道:「程彥兒子,剛從國外帶著他爹的骨灰回來,長得還挺俊,雖然沒你俊但也挺俊的,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看上去成熟穩重會過日子的,你多學學人家,要不然你長得像天仙也娶不到老婆。」

  林初平時沒少跟他買煙買水買泡面,是他小賣部的大客戶,所以大爺和他關系很好,兩人沒事的時候會聊兩句。

  林初聽完無聲地扯了扯唇,「我不娶老婆。」

  「不娶老婆你要幹什麼?男人都得娶老婆過日子。」

  「我不耽誤人家。」

  「有毛病就改。」

  「我沒毛病。」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臉臭,一般人都不敢跟你說話。」

  「那你怎麼敢?」

  「我是你大爺,不是一般人。」

  林初咬著煙笑了一聲,不帶譏諷也沒有冷意。

  一根煙抽完他起身拍了拍屁股,從身後的冰櫃里拿了支結冰的礦泉水,微信掃碼付了兩塊,「那我走了大爺。」

  大爺正在看電視,聽見這話朝他擺了擺手,「天熱你別到處跑,小心中暑。」

  「知道了。」

  林初住的地方離小賣部不遠,就在那棵歪脖子樹前面一些的地方,他那混賬老爹給他留的唯一還算得上有價值的東西就是一間破房子。

  那是真的破,就一層,夾在兩層樓的中間,顯得特別可憐。

  林初推開那扇簡陋掉漆的鐵皮門,屋子里一片昏暗,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外沒有其他多余的東西,這簡直可以說是家徒四壁。

  林初隨手把買來的結冰礦泉水放在桌上,脫掉身上的背心進浴室沖了個涼水澡,再出來的時候連褲子都沒穿了,就穿著一條四角內褲,一頭粉毛還在往下滴水。

  他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晚上才上班,白天就在家睡覺,作息和別人完全相反,晝伏夜出。

  現在時間還早他就打算睡一覺,打開手機看了眼微信,熱鬧的群聊很多但只有東哥找他,簡短的一句話。

  [事情都處理好了,放心。]

  林初沒怎麼在意,只回了個OK的表情就把手機關了,濕著頭發就躺床上睡覺,結果剛一閉眼,腦海里就莫名其妙地浮現出程晚秋那張臉,還有那雙總是看著他的眼睛。

  林初心煩地嘖了一聲,翻了個身把程晚秋拋到九霄雲外,專心睡覺。

  王伯有個兒子,叫王晉源,據說這名字還是程奶奶給取的。

  王晉源比程晚秋還要小兩歲,晚上的時候端來了一盤煎好的門釘肉餅,還有一碗解膩的腌蘿卜。

  那時候程晚秋正蹲在睡蓮池邊看魚,見有個年輕人喊著程奶奶和沁姨進來,便起身打了聲招呼,「你好。」

  王晉源一看見他臉上就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濃眉大眼很討喜,「晚秋哥!你吃飯了嗎?」

  程晚秋笑著搖頭,「還沒有。」

  「那快嘗嘗門釘肉餅。」

  王晉源剛說完,程沁沁就從廚房里探出頭來,「小源?」

  「哎沁姨,我爸讓我送些肉餅來給你們嘗嘗。」

  程沁沁看了眼他手里端著的盤子,那肉餅堆得跟小山似的,也難為王晉源一路端過來,連忙道:「這怎麼好意思,你送這麼多過來,你家夠不夠吃?」

  「夠吃,我媽今天做了很多。」

  程晚秋從王晉源手里接過盤子和碗,聲音很輕,「我來吧。」

  王晉源楞了一下,他這習慣了身邊的人說話大嗓門,自己嗓門也不小,此時見到個斯文儒雅的程晚秋,輕聲細語的,下意識地也把自己的聲音放輕了,怕把人嚇著似的,「哎好,哥你多吃點……」

  程沁沁笑著對王晉源道:「小源,沁姨今晚做了豬蹄配涼面,你留下來吃一點,再帶些回去。」

  王家和程家兩家關系很好,王晉源愛吃肉,聽到程沁沁請他留下來吃他也沒有推脫,嘿嘿道謝,然後跑進客廳里。

  程晚秋正把他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程奶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王晉源進來看見她乖巧地叫了聲程奶奶。

  程奶奶對他笑了笑,「小源來了,快坐吧,和你晚秋哥說會兒話。」

  程晚秋轉頭笑著問王晉源:「你叫小源?」

  「對,王晉源,程奶奶取的名字,哥你為什麼會叫晚秋?」王晉源沒好意思說自己覺得這個名字像女孩子的名字。

  「我生在晚秋。」

  「噢~」

  程沁沁端著一大盆豬蹄和涼面進來,笑眼彎彎地把最大的兩碗端給了他們兩個年輕人,還問了句,「小源,我聽你爸說你最近談戀愛了,交了個女朋友,是不是真的?」

  王晉源曬得有點黑的臉紅得不明顯,但是還是能看出他在害羞,「是真的。」

  程沁沁笑得更開心了,哎喲了一聲,「改天要是帶回家了也讓沁姨看看?」

  王晉源笑出一口白牙,用力點了點頭。

  程沁沁轉頭看向程晚秋,「小秋呢?」

  程晚秋正在拌開涼面,聽到程沁沁的話疑惑地擡起眼。

  「小源還比你小兩歲呢,你交女朋友了嗎?」

  程晚秋緩緩搖頭,沒說自己喜歡男的,只是道:「沒有,我順其自然就好。」

  「嗯,感情也要看緣分。」

  吃完晚飯已經快八點了,程晚秋提著白天買的水果跟著王晉源回家,他兩只手都端著東西實在騰不出手。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走到小賣部轉角,正好林初也從光線昏暗的路口出來。

  他穿了件黑T恤,上面印著粉色的暴力熊,倒是和他那頭粉毛很相配。

  而且和前幾次不同,林初這次出現的形象比過去幾次加在一起還要好,首先那頭粉毛一看就是打理過,其次他還戴著首飾,露出頭發的白皙耳垂戴著枚黑色的耳釘,連脖子上都掛著條銀項鏈。

  那無可挑剔的側臉帶著漫不經心的冷意,有一種很特別的散漫,走出來的時候他余光瞥了眼程晚秋他們,腳步一秒都沒停,快步往村口走去。

  王晉源早就習以為常了,順嘴就嘀咕了句,「他怎麼還在那里上班……」

  程晚秋直到看不見林初了才好奇地問他,「你知道他的工作?」

  「知道,他在酒吧上班。」

  「酒吧?」程晚秋有些驚訝,「他是調酒師嗎?」

  「不是,是服務員。」

  程晚秋一臉茫然,有點不敢相信林初那半永久臭臉能幹這一行,「……他當服務員?」

  「對啊,那還是鎮上最大的酒吧,我聽說那兒的老板是他朋友,很照顧他,林初還未成年的時候就在他那里打黑工。」

  「他沒有上學?」

  「高中沒讀完就出來了,因為老是有人找他打架,幾次打架鬥毆,嚴重違紀學校就把他開除了。」

  程晚秋聽得眉頭一擰,王晉源已經往前走了,「他啊其實最早不是在酒吧上班的,是因為在奶茶店打工的時候惹了些麻煩,沒辦法,如果不是那個酒吧老板保他,他的下場很難說的。」

  「什麼意思?」

  「林初的臉給他惹了很多麻煩,容易招惹變態,就是那些喜歡玩男人的老是去騷擾他,搞得人家奶茶店的生意都很難做。林初那時候很需要這份工作,他脾氣又不好,下手也黑,有天下班有個人尾隨他,差點被他打死。」

  程晚秋眉頭皺得更緊了:「那人差點被打死不是他活該嗎?」

  「…………是,但是那人家里有點背景,總之聽說這件事後來是那個酒吧老板幫他擺平的,然後林初就去那個酒吧上班了,一直到現在。」





第4章

  這是程晚秋第一次去王伯家,離程家還是有點距離的,不算是很近。

  路上他們遇到了很多人,這些人也住在桃園村,而且顯然都和王家熟識,幾乎他們見到的每個人都會和王晉源打招呼,這也能看出王伯在村里人緣很好。

  「晚秋哥,那里就是我家。」王晉源指著不遠處的一棟兩層半小樓,門里亮堂堂的,門外還趴著一只小黃狗。

  程晚秋認得,這叫中華田園犬,很聰明還好養活,農村里經常有人養來看家護院。

  王晉源在門口脫了鞋,光著腳進門就喊:「爸!媽!晚秋哥來了!」

  程晚秋一看他脫鞋光腳進去的便也跟著學,一進門就看見一個腰間系著圍裙的婦人撩開廚房的珠簾走出來,笑容親切又熱情,「晚秋來啦。」

  程晚秋下意識地喊了聲阿姨。

  那婦人捂嘴偷笑,「你該叫我琴伯母。」

  程晚秋下一秒便聽話地改了口。

  王晉源把程沁沁要他帶回來的豬蹄和涼面放到廚房里,正好這時在樓上休息的王伯下樓了,懷里還抱著本很厚的相冊。

  「小秋,我正好在樓上看照片呢你就來了。」

  程晚秋把提來的水果遞給了王晉源,有些好奇地問:「照片?」

  「是啊。」王伯抱著相冊走向客廳的沙發,擡手招呼程晚秋過來跟他坐,程晚秋只好走過去。

  王伯的相冊本很厚,從已經掉色的封面來看,不難看出這本相冊已經收藏很多年了。

  「你看,這張是你父親十七歲的時候照的。」

  王伯把一張老照片指給程晚秋看,只見照片上的少年穿著白襯衣配著長褲,五官俊逸,眼睛有神,也確如王伯說的,程晚秋和他父親長得很像。

  王伯粗糙的手指點了點相片上的少年,咧嘴笑:「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很招女孩子喜歡,讀書的時候班花誰都不搭理就愛跟阿彥玩,喏,我這還有張阿彥和班花的合影。」

  王晉源也湊了過來,他很好奇班花長什麼樣,就見一張老照片上,一個和程晚秋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和一個紮著羊角辮面容清秀的女孩站在河邊。

  王伯又往後翻了幾頁,有幾張大合影都是程彥和班花站在一起拍的。

  王晉源納悶地撓了撓頭,想問又不敢問,但程晚秋敢,他直接就問了,「他們為什麼沒有在一起?」

  王伯便道:「當時我們都以為他們會在一起,但是並沒有,窗戶紙還沒戳破班花家里就出事了,誰也沒說連夜搬走的,從那以後一次也沒有回來過,阿彥想給她寫封信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寄。」

  程晚秋在王伯家待了會兒,看了些老照片,眼看時候不早了才起身離開,王晉源本想送他回家,但程晚秋不想這麼麻煩他,說了句自己記得路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和來時不同,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顯得很冷清。

  程晚秋踩著自己的影子回家,程奶奶已經睡了,程沁沁心事重重地坐在客廳里,電視的音量被調得很小聲,很明顯她沒有在看電視。

  一看程晚秋回來了,她臉上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小秋,不早了,快回房間休息吧。」

  程晚秋沒動,站在原地看她,「姑姑,出什麼事了嗎?」

  程沁沁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家里來了電話,你小表妹發高燒了。」

  程晚秋楞了一下,「姑姑家不住附近?」

  程沁沁搖搖頭,「來回車程要兩個多小時。」

  程晚秋看了眼墻上掛著的老式時鐘,「今天是趕不回去了,姑姑你明早回去吧,這里有我,我能照顧奶奶。」

  程沁沁心里惦記著家里最小的孩子,聽到這話有些動心,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會做飯?」

  「會,不過沒有姑姑你做的好吃。」

  程沁沁聽到這里心已經落了一半了,只要程晚秋在程奶奶緩過來前能幫忙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她家里的孩子也需要她。

  第二天一早,程晚秋跟著程沁沁學了怎麼用廚房的竈台,還有幾點提醒奶奶吃藥。

  程沁沁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火急火燎地提著行李就出門了。

  程奶奶年紀大了,天熱程沁沁不讓她出門送,程晚秋幫她提著行李,一路送她到村口,王伯騎三輪車送她去鎮上搭車。

  程晚秋在村口等三輪車開遠了才轉身回家,回去的路上幾個孩子忽然從巷子里跑了出來,滿頭大汗地圍著他跑,嘻嘻哈哈地鬧。

  太陽那麼大他們好像一點也不怕曬不怕熱,也不知道是在玩什麼遊戲鬧得那麼開心。

  程晚秋面善長得又好看,孩子們就喜歡折騰脾氣好的大人,小手拉著小手就把程晚秋圍在中間,哈哈笑著轉著圈跳。

  程晚秋被他們圍著玩鬧,站在大太陽底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後只能無奈道:「哥哥給你們買冰棍,你們放過哥哥行不行?」

  一聽有冰棍,幾個孩子眼睛一下就亮了,松開手歡呼了一聲牽著程晚秋的手就把他往小賣部拉。

  小賣部的大爺正在看電視,里頭的主持人正領著觀眾們喊開門大吉,幾個小祖宗像小喇叭似地沖到他店門口的冰櫃前,小短腿拼命踮著去扒拉冰櫃的門。

  大爺轉頭一看是程晚秋領著小祖宗們來的,一看這是有人付錢了也就沒趕那些平時沒少到他門前搗亂的孩子。

  程晚秋走過來幫他們拉開冰櫃的門,「只能拿一個,吃多了鬧肚子,想好了再選。」

  小祖宗們嘰嘰喳喳地一人拿了根牛奶冰棍,還真的聽話沒有貪心。

  大爺掃了一眼,「一塊一根,一共七塊。」

  程晚秋拿出手機掃碼付款,輸入金額的時候余光瞥見了右邊好像有人過來,轉頭看去就見林初頂著粉色鳥窩頭,穿著背心踩著拖鞋走過來。

  怕惹林初不快,程晚秋只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收回來,把原來輸好的七塊刪掉改成十五塊,對小賣部的大爺道:「多余的錢給林初買一根冰棍,隨便他拿,錢不夠我明天再來補。」

  說完轉身就走,趕在林初走過來之前先離開了。

  林初沒怎麼在意程晚秋,那幾個舔冰棍的小祖宗一看見他來了撒腿就跑,生怕跑慢了被桃子精收拾。

  大爺掃了眼一如既往不修邊幅的人,「今天起那麼早?」

  「熱醒的,肚子餓了睡不著,想吃點東西再睡。」

  大爺聽到這就從架子上拿了桶紅燒牛肉面,林初自己打開冰櫃拿出瓶冰水,大爺便道:「拿多根冰棍,程家孫子給你買的。」

  林初聽到這動作一頓,一臉莫名地擡眼,「他幹嘛給我買冰棍?」

  「這我哪知道?那幾個混世魔王鬧騰他,他就帶他們來買冰棍,可能是看見你過來了就多付八塊錢,讓你隨便拿,八塊錢如果不夠他明天再來付。」

  林初聽得沈默了幾秒,忽然嗤笑了一聲,也沒有拿冰棍,拿完冰水就把冰櫃門關上,掏出手機掃碼付錢,拿上買好的東西就要走。

  大爺喊了一句,「你冰棍不要了我還得退他錢!」

  林初走得頭也不回:「你讓他自己吃。」

  程晚秋是晚上去買豆腐的時候路過小賣部才聽大爺說了這個事情,大爺問他要不要退錢,不想退的話就在店里選幾樣東西湊八塊。

  程晚秋早就猜到了林初可能不會拿,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不要就算了,這錢留給孩子們下次吃冰棍吧。」

  大爺剛吃完晚飯,電視劇還沒開始有空就和程晚秋多嘮了兩句,「那小子臉那麼臭,跟誰都愛答不理沒好臉色的,你怎麼好像還挺喜歡他的?」

  程晚秋頓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擡眼。

  大爺見狀哎了一聲,「不是嗎?你要不是還挺喜歡他的那你幹嘛給他買冰棍?」

  程晚秋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只是一根冰棍,我看見他過來了就順便給他也買一根,沒別的意思。」

  大爺一臉納悶:「我也沒說你有別的意思啊,我就奇怪那小子對你臉也臭,你怎麼反而挺待見他的?」

  程晚秋也沒想過這個問題,此時聽大爺這麼一問他又想起了那天第一次見面時林初回頭問他笑什麼,想了一下道:「他挺可愛的。」

  說完沒再說什麼,朝大爺笑了笑,轉身離開。

  大爺看著程晚秋走遠,余光又瞥見了從巷子里走出來準備出門的林初,嘴里哎了一聲。

  林初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地轉過頭看他,依然是臭著張討債臉,好像有人欠他很多錢不還。

  大爺心里忍不住感慨了一下程晚秋的眼神,道:「剛有人誇你可愛。」





第5章

  桃園村有一半以上的人家靠著桃林吃飯,王伯家就是其中之一,等到太陽落山,天氣沒那麼熱的時候他們就會上山摘桃。

  程晚秋在家里待著也是無聊,想到王伯又幫了他們家那麼多忙,於是出門去菜市場買了些綠豆回來煮了一大鍋綠豆湯,放涼後又往里加了些冰塊,然後和王晉源一起,兩人端著大鍋去了後山桃林。

  山上摘桃的人很多,每個人都戴著遮陽的帽子和擦汗的毛巾,大號的水瓶更是走到哪里帶到哪里,隨時補充水分。

  因為桃林實在太大了,程晚秋他們花了些時間才找到王伯和琴伯母他們。

  程晚秋把特意從小賣部買來的一次性塑料碗掏出來,王晉源負責打綠豆湯,他負責分綠豆湯。

  兩人配合默契,忙得渾身是汗才把一大鍋綠豆湯都分完。

  王伯連喝了三碗,冰冰涼涼的綠豆湯甜味調得剛剛好,喝得他身心舒暢,眉開眼笑的一個勁跟周圍人誇程晚秋。

  程晚秋被他誇得很不好意思,把帶來的東西收拾好就要走,王伯拉住他給他遞了籃桃子,籃子里的桃子個個漂亮,一看就甜。

  程晚秋推脫不掉,只好帶著鍋提著籃子一個人下山,而王晉源要留下來幫忙,就不跟他一起走。

  後山的路沒那麼覆雜,程晚秋完全記得自己是怎麼過來的,更何況下山比上山省力好走,所以程晚秋很快就從後山回到桃園村。

  他惦記著晚上的菜還沒有買的事情,著急回家放好東西再出門買菜。

  從小賣部路過的時候,程晚秋人已經走過幾步了又忽然掉頭回來,把手里提著的鍋放下,騰出一只手拿出四五個桃子放在小賣部的玻璃櫃上。

  正在看電視的大爺扭頭疑惑地看著他,「給我的?」

  程晚秋嗯了一聲,「你給林初留兩個,剩下的你自己吃。」

  大爺下巴一揚,「喏,來了,你自己給他吧。」

  程晚秋怔了一下,扭頭就看到林初腳步散漫地走過來,不鹹不淡地掃了他一眼,「又幹嘛?」

  大爺慢悠悠地幫程晚秋回答:「人家來分桃子,我沾了你的光。」

  林初站在程晚秋身邊,拉開冰櫃的門從里面拿出瓶冰水,他也不理會程晚秋怔楞的目光,一邊掃碼付錢一邊道:「昨天就是你說的我可愛是吧?」

  大爺眼睛看著電視,表情憋笑。

  林初付完錢擰開瓶蓋喝了口冰水,微微轉過頭,狹長的眼尾一挑,漆黑的眸子美得顧盼生輝,清晰地印著程晚秋此時有些呆楞的表情,「你到底想幹嘛?」

  程晚秋:「……我沒想幹嘛。」

  林初略帶譏諷地嗤笑了一聲,似乎懶得再多跟他廢話,拿了大爺拿給他的煙和泡面後轉身就要走。

  程晚秋看著他那頭睡得發梢翹翹的粉毛,忍不住道:「我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林初聞聲腳步猛地一停,轉頭看他。

  程晚秋還以為他要嘲諷自己,沒想到林初看著他的表情竟是一片茫然,「……你要和我交朋友?」

  程晚秋嗯了一聲,彎腰提起地上的鍋轉身就走,留下一句:「你不願意就算了。」

  林初瞇著眼睛看他的背影走遠,良久忽然嗤笑了一聲。

  大爺瞥了他一眼,「人家老實人,你可別太過分。」

  林初什麼也沒說,身體一轉把程晚秋留下的桃子拿走了兩個。

  大爺有些沒想到,嘴里喲了一聲,這一幕稀奇得他探出頭去看,喊了一聲,「你不是不愛吃桃子嗎?!」

  林初走得頭也不回,回到家就把東西都放到桌上,點起一根煙隔著煙霧看桌上那兩顆桃子,表情若有所思。

  他不缺朋友,想跟他做朋友的人多得數不清,他微信現在都還有一大堆未通過的新朋友申請,他從來沒有理會過。

  但是……那個人吧……還是有點不太一樣的。

  林初聽過各種各樣的讚美,誇他好看,誇他帥誇他酷,甚至是直接當著面誇他漂亮的他都見過,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誇過他可愛。

  所以林初在大爺那兒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什麼東西?說誰可愛?我??

  這極度陌生的讚美有那麼一瞬間讓林初開始懷疑人生,他對自己的認識其實很清晰,雖然長得還可以但是臉臭,抽煙喝酒打架樣樣齊門門清,村里的人當著他的面不敢說什麼,私下里都叫自己的孩子離他遠些,不要靠近他。

  偶爾有那麼一兩個叛逆不聽話的非要來接近他,他臉一黑人基本就嚇跑了。

  所以不管怎麼想怎麼看,他和可愛都是八竿子打不著,那這姓程的為什麼會覺得他可愛?還想和他交朋友?他可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個好臉色。

  林初想半天想不通,決定下次當面問問。

  程晚秋不知道自己一句話讓林初思考良多,他那句話說出來其實根本沒有過腦子,就是當下看到那頭鳥窩似的粉毛,自然而然地就脫口而出了。

  他只希望林初對他不要有什麼誤會,他沒有要冒犯他,給他買冰棍也好,留桃子也好,都是他想然後就那麼做了,沒別的意思。

  所以在那天之後,程晚秋有意無意地都在避開小賣部,從另一邊走繞路去菜市場買菜。

  林初是小賣部的常客,往小賣部走遇到他的可能性比在村口要大很多。

  在程晚秋的刻意回避下,兩人連著幾天都沒有碰面。

  大爺見林初每次來買水買煙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往程家方向飄,毫不客氣地嘲笑他,「別看了,人家不往這走,我就說你臉臭得改吧,這好不容易來了個想跟你交朋友的,你都給人嚇跑了,你這將來可娶不到老婆。」

  林初斜了大爺一眼,「誰說我看了?」

  「得得得,你沒看,你也沒等,人家和王家小子玩得好好的,才不搭理你。」

  大爺話剛說完,王家小子就端著盤餃子走過來,心情很好的走路都哼歌,他瞧見林初只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便繼續往程家走。

  大爺拇指叩了叩玻璃櫃,一臉我說什麼來著。

  林初沒理他,拿上東西轉身回家。

  那頭王晉源一進門放下餃子就給程晚秋說,自己來的時候經過小賣部看見了林初。

  程晚秋正開著筆記本電腦查閱郵件,聽見了也只是嗯一聲,沒怎麼在意,「他經常在小賣部買東西,煙癮很大。」

  王晉源疑惑地問了句,「你怎麼知道他煙癮大?」

  「看見的,煙不離手。」程晚秋說到這還無奈地搖頭,「年紀輕輕煙抽得那麼兇。」

  王晉源哎了一聲,「他沒人管嘛,肯定是怎麼舒服怎麼來的,我要是敢抽煙,我媽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程晚秋輕扯了一下唇角,沒說什麼,回覆完郵件就把電腦關了,起身把王晉源帶來的餃子分了一半出來拿去奶奶房間。

  等他回來的時候王晉源正站在空調前,拉開衣領讓冷風呼呼地往里吹,一臉舒坦,「晚秋哥你家真好,隨時都可以開空調,我們家只有睡覺的時候可以開一下,還不能開得太低。」

  程晚秋給他拿了條冰棍,「你這樣吹容易感冒。」

  王晉源接過冰棍嘿嘿笑了兩聲,「沒事,我身體好,沒那麼容易感冒,比起感冒我更害怕中暑,我覺得那比感冒還難受。」

  程晚秋拿起遙控器調台調到天氣預報,過兩天氣溫還要往上升。

  王晉源一邊舔冰棍一邊道:「這天熱得有些反常了,再不下場雨可不行。」

  程晚秋讚同地點點頭,問了句:「王伯他們明天還要上山嗎?」

  「要的,天熱可能就晚點上山。」

  「那我明天再給他們煮些綠豆湯。」

  「謝謝晚秋哥!」

  第二天,程晚秋洗綠豆的時候才發現廚房的綠豆剩得不多了,他上次用完忘了補,這點量絕對不夠煮一鍋出來,沒辦法只能出門買。

  今天的氣溫比昨天還要高,而且一點風都沒有,樹葉都靜悄悄的,人走在太陽底下皮膚火烤似的在發燙。

  程奶奶心疼他,讓他不要去菜市場了,直接去小賣部買,她記得小賣部是有賣綠豆的。

  程晚秋找了把雨傘當遮陽傘,撐傘走去小賣部。

  傘外太陽火辣辣的,感覺地板燙得都能煎雞蛋了,他走到小賣部問大爺有沒有綠豆,大爺搖頭,說以前賣過,後來沒有賣了。

  程晚秋無奈下只能走一趟菜市場,他人撐著傘轉身正要往菜市場走,結果剛一扭頭就看見林初腳步有些飄浮地從巷子里的轉角走出來,他的臉陰沈得前所未有,像凝了所有的壞情緒,叫人看一眼心里都犯怵。

  程晚秋撐著傘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他,林初從他身邊走過時看都沒看他一眼,整張臉白得像一面墻,沒有什麼血色,自顧自地拉開冰櫃拿冰水。

  程晚秋注意到他第一次去拉冰櫃門的時候手沒有摸到,就好像他看不清,拉冰櫃的時候也感覺很吃力。

  程晚秋臉色一凝,走過去把傘撐到他頭上幫他遮住毒辣的太陽,「林初,你好像中暑了。」

  林初頭暈得天旋地轉,惡心想吐,眼睛看什麼都是模糊的,喉嚨幹得咽口水都疼。

  人在不舒服的時候心情能差到極點,他聽見了程晚秋的聲音,頭也不擡地罵了句,「滾。」

  程晚秋脾氣再好也不至於聽到一個滾字還能無動於衷,他一聲不吭地抓起林初的手腕把手里的傘留給他,轉身就要走。

  林初現在根本沒有力氣拿傘,幾乎程晚秋剛一轉身雨傘就從他的手上脫落,掉到地上。

  林初看著地上的傘,心煩到了極點,他覺得程晚秋這個人簡直就是莫名其妙,轉頭剛想罵人,忽然就感覺視野里所有東西都倒了過來,緊接著他身體一軟,兩眼一黑。

  在失去所有意識的前一瞬間,林初模模糊糊地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給接住了。

  有人沒讓他摔到地上去。





第6章

  林初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房間收拾得很幹凈,一塵不染的,連擺在窗台前的綠植都透著一絲不茍的整潔,能看出房間的主人很愛幹凈。

  林初忍著四肢的酸軟,咬牙硬撐著坐起身,額頭上貼著的毛巾也因此掉落,他隨手拿起毛巾想找個地方放,扭頭就看見原木色的床頭櫃上擺著一杯水,杯子下面還壓著一張紙。

  紙條上的字體清雋有力:醒了就把水喝了,我去給你買藥馬上回來,不要到處亂跑,程晚秋留。

  林初捏著那張紙條看了半天,視線落在最後幾個字上……原來他叫程晚秋……

  看完了紙條林初聽話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剛咽下他眉頭就皺了起來,是淡鹽水。

  盡管味道不怎麼美妙,但林初還是知道一些常識的,皺著眉一口沒剩地把整杯淡鹽水喝完。

  他剛把空杯子放下,房間門就被人推開了,程晚秋從烈陽里滿頭大汗地走進來,手里還拎著一個白袋子。

  見林初醒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沈默地從袋子里拿出一盒藿香正氣口服液,搖勻後插好吸管遞給他。

  林初非常討厭藿香正氣,屬於聞都不想聞的討厭,但是看見程晚秋那順著額角不斷往下滴落的汗水,還是伸手接過那支口服液,眉頭皺得緊緊地喝完。

  程晚秋接過他喝完的口服液,隨手丟到寫字桌下的紙簍里,低頭看他,輕聲問:「好些了嗎?」

  林初有些不自在地偏開頭,「…………謝謝。」

  程晚秋意外地挑眉,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又問了句,「還要水嗎?」

  急需把嘴里的藥味沖散的林初:「……要。」

  程晚秋無聲地笑了一下,拿起床頭櫃上已經被喝空的杯子出去又倒了一杯回來,這回是涼白開,沒加鹽。

  程晚秋怕他待在這里林初會不自在,看著他把水喝完了就讓他安心休息,自己轉身去廚房接著煮綠豆湯。

  林初閉著眼躺在空調房里,密閉的空間能讓他聞到屬於房間主人身上很淡很香的味道,似乎是洗衣液的香氣,很好聞。

  在這種高溫天氣里,尤其是對不久前才因為中暑而暈過去的人來說,空調簡直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林初躺在里面就不願意動了。

  不知是不是中暑後的反應還沒有完全過去,林初躺著躺著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很沈,等他睡醒窗外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但院子里的燈隱約能透一些進來,還能聞到肉香。

  林初掀開身上的空調被下床,這一覺睡得他渾身輕松,哪哪都舒服,也因此他的臉色好看了很多,表情也沒有那麼臭了,看著竟然比平時要溫和不少。

  程晚秋正在廚房里煎五花肉,余光瞥見廚房外好像有個人影,扭頭就看到了林初。

  林初本來是在看烤盤上的五花肉,見程晚秋發現自己了,似尷尬又似局促地擡手撓了撓粉毛,「總覺得得說一聲……謝謝你,我走了。」

  林初說完腳步還沒擡,程晚秋就道:「你要去哪?我都做好你的飯了,不吃了再走嗎?」

  林初聽完轉頭怔怔地看著他。

  程晚秋也沒有多說什麼,拿起一片洗好的生菜,用筷子夾起一片煎好的五花肉蘸了點醬料包在生菜里,然後扭頭問林初,「你洗手了嗎?」

  「…………沒有。」

  程晚秋下巴一揚,示意他水龍頭在那里,洗手。

  林初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那麼聽話,還真的走過去把手洗幹凈,程晚秋等他擦幹了手就把包好肉的生菜遞給他,「飯很快就做好了,先墊墊。」

  林初捏著那包好肉的生菜,茫然地看著程晚秋忙碌的背影。

  程晚秋背後仿佛長了個眼睛,不用回頭都知道他在發楞,說了句,「嘗嘗吧。」

  林初只好把手里的生菜包肉送進嘴里。

  過了一會兒,程晚秋問:「味道如何?」

  「……好吃。」

  程晚秋就回身又捏了個生菜包肉給他,還多問了句:「能吃辣嗎?」

  「……能。」

  程晚秋就用筷子抹了點辣醬在生菜葉上,「沾點辣會更好吃。」

  林初徹底看不懂了,他看著程晚秋的背影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可能是因為我想和你交朋友吧。」

  林初不是很相信,「你明明躲了我幾天。」

  躲這個字眼用在當下的語境里越品越有意思,程晚秋忍住唇角想往上勾的沖動,沒有回頭也不承認,「我沒有躲你。」

  林初冷笑了一聲。

  程晚秋只好改口,「……好吧,我確實有這個嫌疑,但我那是怕你看見我心煩。」

  「我什麼時候看見你心煩了?」

  「好像……每次?」

  「那你還覺得我可愛?」

  「這是兩回事……你確實挺可愛的。」

  林初耳朵有點發燙,默默低頭吃完了手里的生菜包肉,猶豫了半天解釋了一句,「我只是臉臭,對誰都這樣,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

  「……那你還想跟我交朋友嗎?」

  程晚秋回身又捏了塊生菜包肉給他,「如果我可以有這個榮幸。」

  晚飯林初就留在程家吃了,程晚秋煎了一大盤五花肉,還有午餐肉片,用生菜葉子包著蘸醬吃,主食就吃的蔥油拌面,配今天特意留了些的冰鎮綠豆湯。

  林初幫著程晚秋端菜進客廳,看見一個發絲雪白的老奶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時間有些許無措。

  程奶奶他知道,但是因為程奶奶平時很少出門,他沒遇見過她幾次。

  而程奶奶,她顯然也認識林初,看見林初進來她笑得慈祥又和氣,「好些了嗎?」

  林初點點頭,點完了才意識到長輩問話不答不禮貌,連忙道:「好多了!」

  程奶奶看了眼他那頭相當惹眼的粉毛,笑了笑:「坐下來吃飯吧。」

  林初抿了抿唇,自己找位置坐下,低聲說了句:「謝謝奶奶。」

  程奶奶大概也看出了林初的不自在,沒有再和他說什麼,注意力轉回電視上。

  程晚秋正拿著碗和筷子分盆里的蔥油拌面,把給程奶奶的那份分出來後,他又拿了個最大的碗給林初盛滿,「不夠我再給你盛。」

  林初看著那一大碗面和綠豆湯,想說什麼又都給憋了回去。

  程晚秋是一個心思細膩又很周到的人,他似乎很享受照顧身邊人的感覺,程奶奶看電視吃飯不專心,他就一邊給老人家夾肉一邊叮囑她小心面涼了會不好吃。

  林初有些尷尬不自在,只是埋頭吃自己碗里的面都不伸筷子夾肉,程晚秋就幫他夾,甚至像在廚房的時候一樣,用生菜包好了再給他。

  這一番相處下來林初也大概知道了,程晚秋這個人確實和看上去的一樣,成熟又穩重,也確實像大爺說的,是女孩們都喜歡的會過日子的男人。

  程晚秋話不多,他在吃飯的時候話就更少了,多數時候他更是在留意程奶奶和林初,見林初一碗面吃了半天好像沒下去多少,便問:「你吃飽了?」

  林初猶豫了一下,點頭。

  程晚秋也不勉強他,「吃飽了就不吃了,也怪我,沒問你飯量,我沒想到你吃這麼少。」

  林初沒說什麼,但也沒放下筷子。

  程晚秋知道他應該是不想浪費,便問:「你今晚是不是要上班?」

  林初點頭。

  「那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找個盒子裝起來帶走,若是晚上餓了你就放微波爐里轉兩分鐘。」

  林初想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於是他來趟程晚秋家,連吃帶拿的,程晚秋根本就不像他說的只給他裝沒吃完的蔥油拌面,他找了兩個飯盒出來,把生菜包五花肉和拌面裝在一個飯盒里,另一個則是裝了冰過的綠豆湯,又找了個幹凈的塑料袋子,把飯盒和剩下的藿香正氣口服液都裝了進去。

  「藿香正氣一天要喝兩次,還有一次你記得要喝,喝之前搖勻,天熱要記得多喝水。」程晚秋說完把袋子遞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這兩天不舒服煙就少抽一點吧。」

  林初站在門樓外的石階上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程晚秋以為他嫌自己管太多了,摸摸鼻尖正想說自己就隨便叮囑兩句,結果林初留下一句,「知道了。」

  說完扭頭就走。

  程晚秋甚至來不及看清他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這三個字的,一時間怔楞地看著林初越走越遠的背影,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寂感很強烈。

  程晚秋扶著門樓往下走了兩步,對那走在樹影里的清瘦背影喊了一聲:「林初——」

  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林初聞聲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程晚秋:「有我幫得上的地方一定要來找我,隨時歡迎。」





第7章

  那天之後,林初對程晚秋的態度隱隱破冰,最先察覺到的人是小賣部的大爺。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看這兩人在他的店門口你來我往的,比看電視劇還有意思,尤其是在發現林初對程晚秋的態度發生變化後,他嘖嘖稱奇,對著來買冰糖的程晚秋道:「真不容易。」

  程晚秋不解地擡眼。

  大爺便接著道:「林初那小子,要想得他一個好臉可不容易。」

  程晚秋表情沈思,他仔細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他對我好臉了?」

  「他不是跟你打招呼了?」

  程晚秋又仔細地想了想,大概有兩次,林初看見他的時候挑了一下眉,還有一次他嘴里叼著煙朝他擡了一下下巴……這待遇確實比之前臭臉和當他是空氣要好太多。

  看著大爺一臉你知足吧的表情,程晚秋沒忍住笑了一下,拿起玻璃櫃上的一袋冰糖轉身,踩著夕陽回家。

  橘黃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門樓的墻上,被余暉切割出好看的光影。程晚秋站在自己的影子前駐足凝望,忽然想起了自己帶來的行李中其實有一台照相機。

  那是他父親送給他的成年禮物,他用了很多年,只要出遠門就一定會帶著,這麼多年過去不管這世界出現了多少更先進的相機,程晚秋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換。

  見天邊絢爛的火雲短時間內應該是散不了,程晚秋稍一思索就把東西放回廚房,找出了行李中的相機,往村口走去。

  他人前腳剛走,後腳林初就從巷子里晃悠出來,臉上還有條睡著的時候被壓出來的紅印子,站在小賣部前瞇著惺忪的睡眼看程晚秋走向村口的背影,表情困惑。

  從小賣部買了支冰水後,林初打開喝了一口卻沒有回家,而是慢吞吞地朝著程晚秋離開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沒有程晚秋快,等走到村口的時候就看見程晚秋人已經坐在湖邊的石階上,青綠的湖面映著夕陽的余暉和山林的倒影,一群水鴨此時就遊在水面上,離岸邊稍稍有些遠,而程晚秋似乎就坐在那里看水鴨遊。

  林初站在村口的石壁前,看著程晚秋一動不動的身影仰頭又喝了一口冰水,心道這人還真是怪,莫名其妙地跑來村口看水鴨……

  雖然林初心里已經給程晚秋打上了怪和莫名其妙幾個字,但在喝了幾口冰水後還是朝湖邊走了過去。

  等離得程晚秋稍微近些了,林初才發現程晚秋不是單純地坐著看,他手里還拿著個相機,正在拍遠處的水鴨。

  林初:……果然很怪。

  程晚秋正聚精會神地關注遠處湖面上的水鴨和夕陽余暉,等一個充滿意境的鏡頭出現,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聲音清冽幹凈,意外好聽。

  「你在拍照?」

  程晚秋聞聲扭頭就看見林初,他穿著身黑色的短褲短袖,露出來的手腳雖然看著細瘦,但還算是勻稱有肉,總的來說他人雖然剛睡醒瞧著散漫沒什麼精氣神,可依然漂亮得奪目。

  程晚秋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對。」

  林初拎著一支冰水走到他身邊,也跟著坐在石階上,一頭粉毛被夕陽鍍了層柔和的光,昳麗精致的側臉帶著一種疑惑不解,遙望遠處湖面的水鴨,實在看不懂,「……拍鴨子?」

  程晚秋覺得他這個語氣特別好笑可愛,無聲地抿了一下嘴角,轉過臉,「對。」

  林初頓時一臉我不是很理解你們城里人的表情。

  程晚秋把手里的相機遞向他,「要試試拍一張嗎?」

  林初看了眼相機,有些心動,「我不拍鴨子。」

  「你想拍什麼都行。」

  林初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算了,我手臟。」

  程晚秋看著他,「那要我給你拍一張嗎?」

  林初瞥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拍我要收費。」

  「貴嗎?」

  「可以給你打點折。」

  「幾折?」

  林初沈思了片刻,想起了自己睡前刷的短視頻,「你會做生腌蟹嗎?」

  「……我可以學。」

  「那算了,你想拍就拍吧,先說好,我不會配合你擺姿勢,那看著太蠢了。」

  林初話音剛落程晚秋已經拍了一張他的側顏照,他一臉滿意地收回相機,「出片了我會給你一張,帶著生腌蟹一起。」

  林初掃了他一眼,「不用,我開玩笑的。」

  「你想吃我就做給你吃。」

  「……幹嘛?」

  程晚秋頭也不擡地擺弄他的相機,「一點心意,孝敬林哥。」

  林初斜了他一眼,「王晉源告訴你的?」

  程晚秋有些意外地轉頭看他,「你知道小源的名字?」他還以為這兩人不熟。

  「很奇怪嗎?」

  「我以為你們不認識。」

  「一個村子里住的怎麼會不認識…………他怎麼跟你說我的?」

  程晚秋想了想,撿著幾個要點簡述了一遍。

  林初聽完撇嘴,看上去似乎有些在意,「哪有那麼誇張差點把人打死……我只是讓他生不了孩子。」

  程晚秋怔了一下,轉頭看他。

  林初對上他的視線眉頭一挑,「幹嘛?我覺得他基因變態不適合留種,替天行道不行?」

  程晚秋收回視線低頭輕笑,「可以,我覺得你做得對,換做是我大概會比你還兇。」

  林初楞了一下,「你也招變態?」

  「那倒沒有,我的意思是如果我那時候就認識你,我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林初面露一絲古怪,但轉瞬即逝,「沒事,我有東哥,沒被欺負。」

  程晚秋在聽到東哥這兩個字時眼底劃過一抹不深不淺的異樣,再轉過臉不管是表情和眼神都看不出,「就是你的老板?」

  「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林初說著慢慢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煙盒和打火機,點起一根煙咬在嘴里,「當年如果沒有東哥幫我,我現在還真不一定是什麼下場,那狗東西家里是真有點,不過還好我有證據。」

  程晚秋聽完驚訝地看著他,有些不敢相信那時候還是個未成年的林初遇到這種事情居然還能想得到要取證。

  林初接收到他驚訝的眼神,表情一時變得十分得意,酷酷地吐出一口煙,「我錄音了,雖然被摸了兩下,但我連本帶利還回去了。」

  程晚秋還是沒有收回驚訝的眼神,林初瞥了他一眼,「變態以為自己得手的時候會很興奮,嘴巴會不停地說話,他控制不了,我把現場版錄了下來,放給他爸媽聽的時候他們臉都綠了。」

  似乎是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林初笑得狡黠,像只粉毛小狐貍,漆黑的眸子靈動得漂亮,「那手機是我花三百買的二手機,別的功能都一般,就是錄音功能特別好,錄得很清晰。」

  程晚秋看他笑得眼睛彎彎的,好像一點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想跟著笑吧又實在有些心疼,於是便不說話了。

  林初靜靜抽了一會煙,直到天邊最後一抹夕陽的紅雲被即將降臨的黑夜吞沒,整個天地忽然間暗了下來,湖面上的那群水鴨早已不知所蹤,應該是兩人聊天的時候從另一邊上岸回家了。

  林初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灰,偏頭俯視程晚秋,因嘴里咬著煙的緣故,說話不是很清楚,「天黑了,你不走嗎?」

  程晚秋點點頭,也跟著站了起來,林初先他一步轉身往村口走。

  程晚秋落在他後面,「你晚飯吃什麼?」

  林初頭也不回,「餓不死。」

  「到我家吃?我晚飯會燉雞湯。」

  「算了,不自在,而且也不餓。」

  「那我裝飯盒里你帶走?」

  「不用。」

  「飯還是要吃的。」

  已經走到村口的林初聽到這最後一句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就在他的臉偏過來的那一瞬間,村里的路燈全亮了。

  林初站在萬家燈火前,嘴里咬著煙,挑眉看他,漆黑的眸子里像凝了一輪月也似映了點點星。

  「程晚秋,你好啰嗦。」





第8章

  這是程晚秋第一次聽到林初叫他的名字,帶著一點不明顯的笑意,卻能讓人輕而易舉地感覺到他說這話時心情還不錯。

  程晚秋看著他,也學著他微一挑眉,「啰嗦也是為了你好,林哥不要生氣。」

  林初斜了他一眼,不是很喜歡程晚秋叫他林哥,但嘴上卻沒有說什麼,咬著煙轉身往里走,結果走出去還沒兩步,節奏簡單又輕快的手機鈴聲便響起了。

  林初嘖了一聲,從褲兜里拿出手機,程晚秋走到他身邊時正巧看到了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人,是東哥。

  林初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劃開接起,「喂?」

  程晚秋聽不到電話里的人說什麼,只能看到林初臉上表情在楞怔一瞬後,眉頭便深深地皺了起來,很是不悅。

  沒過多久程晚秋就聽他沈沈地嗯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程晚秋關切地問了句,「需要幫忙嗎?」

  林初搖頭收起手機,「是店里的事,你幫不上忙。」

  一聽是店里的事程晚秋更擔心了,「出什麼事了?」

  林初不願多說,「說來話長,就是一個很麻煩的客人。」

  程晚秋看著他臉上不悅的神情默默皺起眉頭,在酒吧這樣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很麻煩的客人……這不管怎麼想都讓人擔心,可是林初不願多說程晚秋也不好多問。

  從那天之後,林初連著好幾天休息在家沒有去上班,程晚秋幾次邀請他來家里吃飯林初都沒答應,就是買幾碗泡面放在家里餓了就吃。

  程晚秋擰不過他,但也看不慣他每天吃泡面,於是做飯的時候就多做了一個人的分量,再裝飯盒里給他送去。

  他第一次去林初家的時候不認識路,問了小賣部的大爺才找到村子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房子,那房子從外面看就知道挺多年了,連美觀用途的瓷磚都沒有貼,就是水泥面。村子里每家每戶都貼的春聯林初家也沒貼,如果不是門口的繩子上晾著林初的衣服,程晚秋都要以為這房子是荒了沒人住的。

  對於程晚秋來給他送飯這件事,林初並沒有表現出開心,相反,他眉頭皺得都快打結了,「我有東西吃。」

  程晚秋點頭,「我知道你有東西吃,我只是不小心做多了吃不完,倒了又覺得太浪費所以給你送來。泡面有保質期,短時間內放不壞,你可以留著以後再吃。」說完把飯盒遞到林初手里轉身就走,不給林初拒絕的機會。

  林初實在不想那麼麻煩程晚秋,第二天就開始關燈假裝沒人在家,但程晚秋一下就看穿了,敲了門把飯盒留在門口就走。

  林初心里對此覺得有點煩也有點開心,矛盾得抽煙都想磨牙,等白天程晚秋過來收飯盒的時候故意說自己因為天熱所以沒胃口讓他不要再送了他不想吃。

  沒想到程晚秋接過飯盒就說,「我在試驗做生腌蟹,等成功了我就給你送來。」

  林初聞言一楞,「……你還真的去學了?!」

  「雖然步驟有些麻煩,但是好在不難,是我能學會的菜。」程晚秋說完轉身正要走,忽然又回過頭問了句:「沒事了吧?」

  林初又被他問得一楞,肩膀靠著門有些心煩地撓了撓頭,「我哪知道。」

  程晚秋又問:「不能說?」

  林初搖了搖頭,「是不好說。」

  程晚秋對不好說這三個字感到十分困惑,但也沒有再問。

  兩天後,等上個星期跑去鎮上打短工的王晉源回來,程晚秋才從他那里知道了林初的不好說是什麼意思。

  「鬧得還挺厲害的,主要是那個女孩子年紀太小了,才十六歲,她家里人管不了她,報警也沒用,把她關在家里不讓她出門她就哭著鬧自殺,去酒吧見不到林初也崩潰要鬧自殺,酒吧都因此關了幾天門。」

  程晚秋聽完就抓了另一個重點,「未成年怎麼能進酒吧?」

  「混進去的,叛逆期跟一群社會青年玩,穿著打扮一點也不像個學生。」王晉源在鎮上的時候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都打聽清楚了,回來一五一十學給程晚秋聽。

  「那個女生第一次去的時候就對林初一見鐘情,總跟林初搭話,還開了好幾瓶酒就為了給林初提業績,林初不肯要,第一次就把錢都退還給她,沒想到那女生誤會了,以為林初也對她有好感,就開始天天去。」王晉源說著端起程晚秋給他倒的雪碧喝了一大口,打了個嗝才接著往下說。

  「那女生家里有錢,聽說零花錢多得用不完,回回去回回開酒,大幾千一瓶的洋酒說開就開,林初也不是個傻子,知道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所以後來只要那個女生一去他就躲,酒吧老板還騙她說林初已經不在這上班了,那女生其實一開始信了,還傷心得哭了,也因此消停了幾天,結果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告訴她的,說林初其實還在那酒吧上班,那女生就找過去了。」

  程晚秋聽得一臉驚訝,迫不及待地追問:「然後呢?」

  王晉源忽然說了句看似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晚秋哥你別看林初在村子里的時候臉臭兇得要死,其實他上班的時候很有服務態度的,會笑會來事。」

  程晚秋知道他這大概是在鋪墊後面要說的事情,便很有耐心地點頭。

  王晉源:「林初對女生的態度都比較好,這個好吧是一視同仁的,就那什麼紳士風度加上服務態度良好,但是這女生可能是家里太寵著了,特別護食,她覺得林初跟她比跟別人更親近更熟悉,所以跑到酒吧看到林初對著別的女孩子有說有笑的她就受不了,隨手從別人桌上拿了瓶酒就倒林初頭上,澆得他滿身都是,而且那女生倒完酒坐地上就開始哭,哭得特別委屈。」

  程晚秋聽到這忽然就想起了之前有天晚上,他在村口看見林初被一輛面包車送回來,濕著頭發身上還有酒味,原來那時候他是被人倒了一身酒嗎?!

  「那天林初就報警了,讓她家里人來接她回家,也是那時候他們才知道這女生還沒成年,才十六歲,酒吧老板把她來酒吧消費過的錢全部都還了回去,還交了一筆罰款找了點關系才沒被關門停業。」

  程晚秋追問:「那後來呢?她怎麼又找過去了?」

  「那女生父母忙著掙錢呢,平時都是爺爺奶奶帶的,但是兩個老人怎麼可能管得住叛逆期的少女?而且她好像被林初傷透了心,天天哭,還是坐在天台上哭,哭了幾天就又跑去酒吧找林初了,說要道歉要林初原諒她。那天林初沒在店里,她被騙過一次已經不相信酒吧老板說的話了,等了幾個小時見不到林初,她摔了個酒瓶子就要割腕,不過還好沒出事,被老板拉住了。」

  程晚秋聽得直搖頭,王晉源也跟著搖頭,他搖頭是因為實在想不通,「林初到底是有什麼魔力?他怎麼老是吸引這些奇奇怪怪的人?他有那麼好嗎明明那麼兇……」

  而程晚秋搖頭的原因是悲哀那個女生年紀還那麼小就輕視生命,拿自己的生命威脅和傷害他人。

  「事情鬧得很大,酒吧老板怕再出什麼事就幹脆關了幾天門,和女朋友上門開導那個女生。」

  程晚秋聽到這重點稍稍偏移,「酒吧老板有女朋友?」

  「當然有了!」

  另一邊,林初吃完程晚秋給他做的生腌蟹和冷面,抽著煙心情還算好的時候接到了東哥打來的電話。

  「你嫂子已經盡全力了。」

  林初緩緩吐了團煙霧,「不用留情。」

  「她沒留情,她很努力地在跟人家說你壞話,因為會的壞話不多,她還專門上網查了渣男事跡把你套進去學給人聽,但人家不信,把我們趕出來了。」

  東哥說完後電話里忽然多了個女人的聲音,語氣十分恨鐵不成鋼,「她怎麼就那麼軸呢!我都把你說得那麼壞了她濾鏡還沒碎!」

  林初嘴里咬著煙慢慢搖頭,「我一共也沒跟她說過幾句話,我都想不明白我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

  東哥:「雖然我們倆這幾天沒少說你壞話,但你這話我可不讚同啊,你人是不錯啊!尤其你笑起來的時候,要不是你東哥我鋼管直都差點心動了。」

  林初嗤笑一聲,「不還是皮囊?她要是真的了解我不會喜歡我的。」

  東哥沈默了幾秒,「別把自己想得那麼差,肯定會有人了解你喜歡你的。」

  「不會有這樣的人,我已經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你東哥我給你打一百個包票,肯定有。」

  「行行行,你說有就有……」林初說著沈默了片刻,低聲道:「對不起東哥,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咱們之間還用說這種話?行了掛了,這點事你東哥我擺得平,就這樣,等事情解決了你再回來上班。」

  掛了電話後,林初咬著煙盯著桌上的空飯盒出神,久久都沒有動。





第9章

  程晚秋去找林初拿回飯盒的時候他人正蹲在家門口抽煙,腳邊放著已經洗幹凈的飯盒,見程晚秋過來了他懶懶地掀了下眼皮,看了眼遞到自己面前的東西,「……這是什麼?」

  「巧克力,我聽說你最近心情郁悶,給你送些甜的緩緩。」

  林初瞄了他一眼,伸手接過包裝精美的盒子,「你都知道了?」

  程晚秋蹲在他邊上,「嗯,聽說了。」

  「又是王晉源告訴你的吧。」林初漫不經心地擺弄手里的盒子,手指點了點盒子上印著的蝴蝶結,輕輕嘖了一聲,「我又不是女孩……」

  「巧克力和蝴蝶結都不分男女。」程晚秋偏頭看他,「想到辦法解決了嗎?」

  林初:「目前我老板和老板娘正在跟人說我壞話,讓她不要再喜歡我了。」

  「……管用嗎?」

  「她不信,把人趕出去了。」

  程晚秋無聲地扯唇笑了一下,「詆毀人家的心上人只是被趕出去已經算不錯了。」

  林初聽得楞了一下,轉頭看他,「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如果換做是有人到我家來跟我說我喜歡的人的壞話,那我肯定不會只是把他們趕出去,我得幫我喜歡的人罵回去。」

  林初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瞇,「你站哪邊的?」

  「當然是站在你這邊。」

  「你站我這邊幹嘛幫她說話?」

  「我沒有幫她說話,我只是想說這個辦法行不通。」

  林初一臉興味索然地看著手里的巧克力,「我不是她的心上人,她根本不認識我,她喜歡的是她想象的我,既然這樣東哥他們的辦法也不見得不行,多試幾次她估計就不會再幻想了。」

  程晚秋:「打破幻想不一定是要詆毀你。」

  林初一點也不在意,「反正東哥他們罵的也不是真的,我聽不見也不會少一塊肉,她一個女生還沒成年,我們總不能罵她。」

  程晚秋看了他一眼,拿起飯盒起身,「其實只要讓她知道你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或許她就會放棄了。」

  林初沒聽進去,「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可能。」

  程晚秋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只是問了句,「生腌蟹好吃嗎?你吃完有沒有不舒服?」

  林初把煙頭掐滅,「好吃,怎麼這麼問?」

  「昨晚小源嘗了點,然後拉肚子了。」

  林初無聲地扯了下唇,「那是他的問題,跟你做的菜有什麼關系?我可一點事都沒有。」

  程晚秋笑眼彎彎地看他,「那就好。」

  林初看著程晚秋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巧克力,一邊嫌棄一邊打開,嘴里嘀咕,「哄小孩嗎……」

  程晚秋從林初家回去的路上,在小賣部的轉角碰見了王晉源,他手里提著一袋東西正要去找他。

  看見程晚秋似乎是去了什麼地方再回來,王晉源有些驚訝地問了句,「晚秋哥,你這是去哪回來?」

  「林初家。」

  「林初家?!」王晉源並不知道程晚秋這幾天一直在給林初送晚飯的事情,猛然間聽見兩人的關系好像還挺親近的都快趕上自己了,心情一時覆雜極了,有些吃醋,「你去林初家做什麼?他肯讓你進門?」

  「拿飯盒,我沒進去。」程晚秋看了眼他手里的袋子,「芒果?」

  「噢,親戚去旅遊寄了一箱給我們,我爸讓我拿些過來給你和程奶奶嘗嘗。」

  程晚秋道了聲謝,和王晉源一起往家的方向走,打算回去用這些芒果煮芒果西米露當下午茶甜品。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略顯粗重的喘氣聲由遠及近。

  程晚秋和王晉源都聽見了,扭頭往村口方向望,就看見一個留著褐色大波浪長卷發的女生朝他們跑過來,然後像一陣風似地從兩人面前跑過去。

  這莫名其妙的動靜讓兩人一怔,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那個像在找什麼東西的女生。

  程晚秋問王晉源,「這是誰?你認識嗎?」

  王晉源搖頭,「不認識,她不是我們村里的。」

  那女生個子很高挑,面容清秀白凈,哪怕穿著普通的短褲短袖也有一種很吸引人的青春蓬勃,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王晉源就因為覺得她漂亮而多看了兩眼,就這兩眼也讓這個女生注意到了他,她小碎步跑向程晚秋和王晉源。

  「請問,你們認識林初嗎?初中的初,我找他有事。」

  聽到這話程晚秋和王晉源都怔住了,兩人驚訝地對視了一眼,王晉源問她,「你找他有什麼事?」

  那女生皺著細長的柳眉,「大事,你認不認識他?」

  王晉源一臉為難:「額……算……認識吧。」

  女生聞言眼睛一亮,連忙追問:「他住哪?」

  「這我不能說,他會殺掉我的。」

  「不會的不會的。」女生說著低頭從口袋里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塞進王晉源手里,「求求你告訴我吧,我找他真的有事。」

  王晉源像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樣,連忙把錢還回去,「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這種事。」

  站在一旁沒怎麼說話的程晚秋忽然出聲問她,「你怎麼知道林初住在這里?」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我花錢問的,你們不肯告訴我我也有辦法找他,這錢你們不掙有得是人願意掙。」

  她話剛說完就注意到了小賣部里的大爺,急忙跑過去,「爺爺你好,我想問一下,你知道林初在哪嗎?」

  大爺瞥了她一眼,「不知道。」

  女生不死心,「他頭發是粉色的,長得特別好看,他就住在這。」

  一旁的王晉源看得嘖嘖稱奇,扭頭附在程晚秋耳邊低聲道:「應該就是她了,居然找到這里來了。」

  程晚秋看著那女生的背影沒說話。

  正當大爺被問得有些不耐煩時,一個比他還要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了。

  「喂。」

  這一聲喂三個人都楞住了,猛地轉頭就看見林初陰沈著臉站在他們身後的巷子口,他兩手插兜一頭粉毛淩亂,美得艷麗的五官冷得像覆了一層霜雪,漆黑的眸子越過程晚秋和王晉源,緊緊盯著那個女生。

  林初的出現讓那女生臉上露出了夾雜著畏懼的歡喜,她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喃喃叫了聲,「林初……」

  林初眉頭緊蹙,口吻質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我我想見你,我知道我做錯了,所以想跟你當面說聲對不起……」

  「行了,我聽到了,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那女生似乎因為林初惡劣的態度而感到很難過,眼圈一下就紅了,泫然欲泣地看著林初,「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我才會,才會……」

  林初低頭摸出一根煙點上,姿勢懶散地靠在墻上,「你的喜歡太重了,我承受不起,你拿你的命要挾我,耽誤我和我同事上班掙錢,不在乎為你傷心難過的家人,也不在乎我願不願意。」

  那女生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抽煙的林初,委屈得鼻子都紅了,「我不好嗎?你為什麼不願意?」

  林初嗤笑了一聲,「你覺得你很好嗎?你上學期期末考試排多少名?我不喜歡學渣。」

  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林初擡起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夾下嘴里的煙緩緩吐出一團煙霧,一個簡單的抽煙動作被他做得撩人至極,引得人臉紅心跳。

  他眼皮微掀懶懶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年紀應該還在上高中吧?你這樣能考得上大學嗎?我可告訴你,我的錢都是我自己努力掙的,我不會養你,你要是被你父母趕出家門沒錢可花我可不管你,到時候像你這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就只能到大街上要飯,你自己想清楚,為了我這種人,值不值得。」





第10章

  林初這話說得很硬,完全沒給那個女生留面子,所以女生聽完嗚咽了一聲就捂住臉哭著跑走了。

  王晉源被嚇了一跳,楞楞地看著那個女生往村口方向跑。

  林初臉臭得不得了,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顯然她追到桃園村來的行為已經把他徹底惹毛了。

  程晚秋有些擔心,他把手里的飯盒交給王晉源讓他幫忙帶回去,自己則是走到了林初面前。

  林初現在心情很不好,換誰這個時候敢來招他是絕對免不了被他冷言冷語的,但程晚秋不一樣,程晚秋這幾天天天給他送飯吃,還專門給他做了生腌蟹,林初再怎麼不爽也不會給他臉色看。

  於是王晉源就眼睜睜看著林初面色稍緩,臉上的冷意退了點,淡淡地問了句,「幹嘛?」

  程晚秋看著他輕笑了一聲,「我就是想問問你,會對芒果過敏嗎?」

  林初聽得一臉莫名,但還是認真地回答了,「不會。」

  「好,晚點我給你送些芒果西米露。」程晚秋說著垂在身側的左手分明是輕擡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克制地放回原處,「我去看看她,會想辦法聯系她家里人來接她的,你別擔心,剩下的我來處理,你回去睡會兒吧,如果房間太熱了可以到我房間去睡,你跟小源一起去。」

  林初眉頭緊蹙,欲言又止了片刻擠出一句,「…………我回自己家睡。」

  程晚秋聞言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往村口那個女生跑走的方向走去。

  王晉源還站在原地沒有回神,林初也沒有動,他正咬著煙靠在墻上看著程晚秋越走越遠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他也沒有轉身回家,反而是擡腳跟了上去。

  王晉源見狀驚訝地問了句,「誒誒你幹嘛去?」

  林初回頭斜了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

  桃園村的村口前有一片很大的湖,程晚秋追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湖邊台階上的身影,隱約還能聽到啜泣聲。

  程晚秋低頭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找出半包手紙,然後朝湖邊走去。

  那女生哭得很傷心,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十分投入,連程晚秋走到她身邊給她遞了一張紙都不知道。

  還是程晚秋說了一聲別哭了她才注意到身邊有人,淚眼汪汪地看了程晚秋一眼,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接過了手紙擦眼淚。

  程晚秋坐在離她稍遠的台階上,看著遠處湖面上遊著的一群水鴨,道:「林初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句句都是為了你好,還請你不要怪他。」

  那女生抽噎了幾聲,「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難過,我是真的很喜歡他,第一次那麼喜歡一個人……」

  程晚秋:「喜歡本身沒有錯,你錯的是時間不對,還有你追求他的方式。」

  程晚秋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溫和又冷靜,讓人不知不覺地就聽進去了,那女生逐漸平覆下情緒,不解地看著程晚秋,「你說的時間不對我明白,但是追求方式……哪里不對了?我支持他的事業,買酒給他增加業績多些獎金,我錯了嗎?」

  「錯了。」程晚秋淡淡地點頭,「我就問你,你買酒的錢是你自己的錢嗎?」

  女生一下瞪大了眼睛,「那當然是我的錢了!那都是我爸媽給我的零花錢,沒偷沒搶,幹凈的!」

  程晚秋沒看她,「是你自己掙的嗎?」

  「……不是,但那是……」

  「你父母給你零花錢是在保證了你優渥的生活後,額外給你買課外輔導書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的錢,不是讓你去酒吧買酒支持林初的,你這麼做不僅對不起你父母,對不起你自己,也對林初不好。」

  那女生忽然不說話了。

  「追求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可你偏偏選擇了最不好的方式,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程晚秋說著終於轉頭看向她,「你了解林初嗎?」

  「給我時間我會了解他的。」

  程晚秋大概是覺得她幼稚得好笑,臉上竟是真的露出了笑意,「你不了解他。」

  「這麼說,你了解他?」

  「比你多一點。」程晚秋道:「至少我知道他討厭藿香正氣,愛吃肉,怕熱,喜歡喝冰水,願意吃生腌,噢,我剛剛還知道了他對芒果不過敏。」

  那女生聽得一楞,面露一絲古怪,女孩子的心思都比較細膩和敏感,尤其是對她這個年紀來說,正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時候,所以她沒有藏著話,直接就問了,「你為什麼要這麼了解他?難道你也喜歡他?」

  「我和他是朋友,了解他應該很正常吧?你這麼喜歡他卻不知道他很不喜歡外面的人找他找到這里來。」程晚秋見她應該是把話聽進去了便掏出手機遞給她,「給你家里人打個電話吧,你跑來這里他們應該不知道,你該回家了。」

  那女生沒有接,眼神定定地看著程晚秋,「我覺得不是……你是喜歡他的。」

  程晚秋沒有否認,他反問她,「喜歡他很奇怪嗎?你不也喜歡他?」

  這兩連問把一個十六歲少女問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是男的啊!」

  程晚秋挑眉,「男的就不可以喜歡男的了?誰規定的?」

  程晚秋太理直氣壯了,女生被他坦然的態度弄得一口氣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來,「反正不對!林初知道你是同性戀嗎?」

  「他現在不知道。」

  「我去告訴他!」女生說著就從地上站起來,轉身要走,結果卻見程晚秋一臉從容地坐在原地,緩緩收回手機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這個態度讓她覺得很奇怪,遲疑了一下,「你不攔我嗎?」

  「我為什麼要攔你?」程晚秋疑惑地反問。

  「你,你不怕被林初知道嗎?!」

  「他遲早會知道的,你現在去告訴他無非兩個結果,他介意讓我離他遠點,他不介意依然和我做朋友,無論哪個結果我都接受,如果他嫌我惡心,我離開這里也是可以的。」

  林初一直站在村口的石壁邊上,抽著煙看著湖邊的兩人,直到一根煙抽完了才滿心不耐煩地走過去,他腳步輕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等他走近了正好就聽見了程晚秋的最後一句話。

  他眉頭一皺,「你要去哪?」

  這句話一出把湖邊的兩人都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臉看他。

  林初沒看那女生,只是直直地看著程晚秋,重覆了一遍,「你要去哪?」

  程晚秋把他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緩緩笑了一下,「沒去哪。」

  林初看著他的眼睛不悅地一瞇,「有什麼事情是她能知道但我不能知道的?」

  程晚秋抿了抿唇角,視線從林初身上挪到了一旁的女生身上,「她有話要跟你說。」

  林初頓時轉頭看了她一眼,「你別說,我不想聽。」說完又看向程晚秋,「你來說。」

  程晚秋面露思索,「我喜歡男人。」

  林初:「……?」

  「我對你還有好感。」

  「…………」

  「就這樣,沒了。」

  程晚秋話音剛落,林初扭頭就走,走得頭也不回。

  程晚秋看著他的背影笑了一聲,緩緩轉回頭。

  在一旁圍觀了全過程的女生面露忐忑,「你怎麼……真的說了啊!」

  程晚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問了我當然得回答,我的性取向又不是說不得的秘密。」

  「可是,可是你這樣……」

  「沒關系,說都說了,大不了我明天就搬走,現在還是來說說你吧,你還不回家?」

  女生直覺自己又闖禍了,不敢多留,自己拿出手機打電話。

  在等家里人來接她期間,她哪也沒敢去,就在程晚秋身旁不遠處坐著,也不敢再說話了,只是時不時用余光偷瞄程晚秋。

  程晚秋一動不動地看著平靜的湖面,表情若有所思。

  一直到遠處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女生扭頭看了眼認出是家里的車,緩緩站了起來,臨走前她回頭看了程晚秋一眼,「你叫什麼?」

  「程晚秋。」

  「我叫江欣月,今天謝謝你了,還有……對不起。」

  程晚秋笑著轉頭看了她一眼,「回去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不要讓你喜歡的人真的看不起你。」

  江欣月難掩失落地點頭,轉身往來接她的車走去。

  車子開走後,程晚秋仍然坐在原地沒有動,略顯沈重的情緒盡管沒有露出分毫卻還是讓他感到渾身疲軟沒有力氣,那是一種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的疲軟。

  倒不是難過,畢竟他這也不算失戀,他都還沒開始戀呢,只是好感期就沒了,最後剩下的也就無奈要多一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程晚秋長長嘆了一口氣,身心俱疲地起身回家,等他走到村口一擡頭卻看見早該已經走了的人兩手抱胸靠著石壁,姿勢散漫,面容淡漠。

  兩人沈默地對視了一會,林初眼底情緒模糊地看著他,「你別多想,我只是怕你想不開跳湖。」

  程晚秋沒忍住低頭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我可是成年人,哪有那麼脆弱。」

  林初站在原地沒動,等他走近了,兩人擦肩而過時他才回頭問他,「你要走了嗎?」

  程晚秋聞聲腳步一停,轉過臉看他,「這要看你,你想我離開這里我就走。」

  林初眉頭緊鎖,很不開心,「你的事情幹嘛要我決定?!你要想想你奶奶啊!」

  程晚秋聽得一楞,這話的意思……

  「你不想我走?」

  林初很暴躁,拔腿就走,臨走前還瞪了他一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關我什麼事?不要問我!」

  程晚秋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那……芒果西米露你還喝不喝?」

  林初頭也不回,語氣兇得要死,「喝!多煮點!」





第11章

  王晉源在程家等了很久才等回了程晚秋,見人終於回來了忍不住起身迎上去,「你怎麼去這麼久?你再不回來我都要去找你了。」

  程晚秋笑了笑,「不好意思叫你久等了,我在村口等那女生家里人來接她了才回來的。」

  一聽那女生已經回去了王晉源這才松了一口氣,「那就好……怪不得你心情這麼好。」

  程晚秋聽到這話一楞,扭頭看他,「我心情很好嗎?」

  王晉源一臉認真,「超級好,你可以去照一下鏡子。」

  想到炸毛別扭的桃子精,程晚秋抿了抿唇,深邃的眉眼染上溫柔笑意,「我現在的心情確實不錯。」

  王晉源看著他,被他笑得好看的臉晃了眼睛,忽然感覺沒那麼簡單,便好奇地追問:「是不是還發生了別的事情?」

  程晚秋不肯說,「沒有。」

  王晉源頓時一臉疑惑,站在廚房門口看著程晚秋處理芒果肉,「那不太對啊,你不至於開心成這樣啊。」

  程晚秋隨他問,就是不說自己為什麼高興。

  晚飯的時候王晉源留在程家吃,程晚秋做了生腌蝦,每一只蝦都細心地剝好了蝦殼,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飯盒里。

  王晉源吃不了生腌,他上次嘗了點生腌蟹腹瀉了半天都快有心理陰影了,所以這回看見程晚秋又做了生腌眉頭緊鎖,「晚秋哥,你這麼喜歡吃生腌啊?」

  程晚秋嗯了一聲,沒說他這是做給林初吃的。

  王晉源捧起大海碗往嘴里塞了口炒飯,看著程晚秋裝完了生腌蝦又開始裝炒飯和冰鎮過的芒果西米露,想起白天的時候程晚秋說去林初家拿飯盒,頓時靈光一閃,「你這是給林初做的?」

  程晚秋沒有否認,仔細蓋好蓋子,「對。」

  王晉源一臉羨慕。

  程晚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除了生腌你不能吃我沒給你留,其他的你可正吃著。」

  王晉源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大海碗和桌上的芒果西米露,嘿嘿笑了兩聲,笑得憨厚,「謝謝晚秋哥。」

  程晚秋找了個袋子裝飯盒,頭也不擡地道:「多吃點,不夠廚房還有,走的時候別忘了帶些回去給王伯他們吃,我已經裝好了,就在廚房的桌上。」

  王晉源聽得不住點頭,看著程晚秋提起裝好飯盒的袋子起身,疑惑地問:「晚秋哥你不吃完了再給林初送去嗎?」

  「我怕他餓了先給他送過去,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程晚秋走到林初家門外時,隱約聽到了屋子里傳出了說話聲,應該是林初在和那個東哥聊電話。

  程晚秋本想像之前一樣敲了門後把東西放下就回去,可是鬼使神差的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站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等到里面的說話聲停了才走上前敲門。

  門很快就被人從里面拉開了,林初光著白得刺眼的上半身,只穿了條寬松的灰色運動褲,一頭粉毛還是蓬松淩亂,他保持著拉開門的姿勢,看著門外的程晚秋不說話。

  程晚秋沒想到他居然沒穿衣服,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慌忙地別開視線,把手里的袋子遞給他,不自在地道:「……還是穿件衣服吧。」

  林初接過袋子低頭看了眼自己隱隱約約的六塊腹肌,「幹嘛?我熱還不能脫?」

  程晚秋低著頭沈默不語,滿腦子揮之不去的都是剛才看見的肉體,林初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當他穿著T恤的時候整個人都薄薄的,薄得都有股仙氣,可脫了衣服後不誇張的肌肉就顯得很勻稱了,線條也是出奇漂亮。

  怎麼說呢,就是和他那張臉很相配,哪哪都特別漂亮。

  林初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在一個剛承認過自己是同性戀並對他有好感的男人面前露出身體有什麼問題,坦然得像把程晚秋當成一個不會對他動心的石頭。

  他這態度讓程晚秋無奈得想笑,而他也確實是笑了一下,眉眼的溫柔淺淡如雲,和煦如風,他沒有擡頭,視線只是落在地上,「林初,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林初眉頭微微皺起,「什麼怎麼想?」

  「我是同性戀,我對你有好感。」

  「……這些話你白天已經說過一次了。」

  「那你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林初反問他,「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麼反應?叫你別對我有好感了?」

  程晚秋是一個很冷靜的人,他很清楚現在的對話已經不適合再進行下去,最好就此打住,但是他不想。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我的?」

  林初安靜地看了他一會,道:「程晚秋,我的朋友很少,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

  程晚秋聽明白了,林初希望他們只是當朋友。

  「我知道了。」

  江欣月的事情解決後,第二天晚上林初就回酒吧上班了,他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晝伏夜出的日子,而程晚秋也結束了每天給他送晚飯的日子。

  盡管給林初送飯的時間不長,但是驟然間少了一件喜歡做且期待做的事情還是讓程晚秋感覺悵然若失,於是他給自己找了另一件事情做,釣魚。

  為此他從王伯家借了一根閒置的魚竿,去後山挖了點蚯蚓,提著個水桶就到村口的湖邊釣魚,白天陽光刺眼的時候他還支了一把小傘遮陽。

  林初一開始不知道,他是聽小賣部的大爺說起才找到村口去,然後遠遠看見在湖邊釣魚的身影他心底就浮出四個字,莫名其妙。

  程晚秋連著去了三天,不要說魚了,他連魚影都沒看見,每天都是提著空桶去再提著空桶回來,除了交了幾只莫名很黏他的野貓朋友外,他只是在虛度時間。

  到了第四天,林初看不下去了,他咬著煙踩著人字拖走過去,看著那幾只叫聲嗲嗲的野貓蹭程晚秋的小腿,道:「沒有人在這里釣魚,因為這個湖太大了,魚很少近岸,在這里你只能釣空氣。」

  程晚秋沒回頭,「我知道。」

  林初不解,「那你還在這里釣魚?」

  「我只是找點事情做,我不缺魚吃,菜市場有得是。」

  「實在無聊,你可以找個班上。」

  程晚秋淡淡道:「我也不缺錢,我的積蓄能讓我現在就開始養老。」

  林初坐到和他有一臂距離的台階上,看著平靜無波的湖面,「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

  「那應該是你的錯覺。」程晚秋聲音懶洋洋的,卻依舊輕軟溫柔,讓林初耳朵發癢。

  他忍不住摸了摸耳朵,「不是錯覺,你比之前更莫名其妙。」

  程晚秋忽然笑了一下,文縐縐一句:「此話怎講?」

  「你現在就很莫名其妙。」林初余光掃了他一眼,「我傷你的心了?」

  「你看我像是傷心的樣子嗎?」

  林初又不說話了,他默默吐了團輕飄的白煙,道:「好感最縹緲了,又不是喜歡,很容易就散了。」

  程晚秋沒說話,眼睛一直望著魚鉤落處。

  「我不反感你對我有好感,你是不是同性戀我也不在意,因為反正我不是。」林初拿下嘴里的煙抖落一點煙灰,「我不喜歡男人,但我也不喜歡女人,我可能……喜歡錢多一點。」

  程晚秋無聲地扯了扯唇。

  林初從台階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灰,「所以程晚秋,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當朋友可以,其他的沒有可能。」

  林初說完這話視線落到程晚秋從容淡然的側臉上,心頭忽然劃過一絲異樣,竟是緩緩生出了一點躊躇。

  程晚秋和別人不一樣,這點林初不用多想就能肯定,也因此林初習慣性直來直去地把話說完了才後知後覺……他這些話有些太生硬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

  和對江欣月不同,林初很快就生出了一點類似後悔的情緒,於是本來起身要走的人忽然又坐下了。

  程晚秋心覺奇怪地扭頭看了他一眼,「你也想釣魚?」

  林初沒看他,神色如常但是語氣很差很別扭,「我剛才說的雖然都是心里話,但是你也不是一定要聽。」

  程晚秋看著他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林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想的,他腦子亂極了,而他的心比腦子還亂,剪不清理還亂的,他一心煩眉梢就會變得陰沈,狹長眼尾泛著冷意,看上去就是生人勿近的兇。

  程晚秋沒想逼他,也沒想要他給個準話,他只是不想林初漠視他的感情又或者幹脆無視,他清楚林初希望他們是朋友,也清楚林初不想他因為他離開桃園村,他是個心軟的人,吃軟不吃硬。

  程晚秋默默地看他泛著冷意的臉,還是心疼了,不舍得他心煩心亂,轉回頭重新看著湖面,輕聲道:「我知道了。」

  林初頓時轉臉看他,「你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林初看著他的眼睛一瞇,「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了。」

  程晚秋就笑,「我真的知道了。」

  「那你說說,我聽聽對不對。」

  程晚秋低頭摟過一只橘貓,手指輕柔地撫摸它肉乎乎的下巴,「我不聽你的,我不管你會不會喜歡我,我反正會喜歡你。」

  林初:「……?」

  「只要你不反感我,我就會默默追求你。」

  「……?」

  「我是成年人,有分寸,不會做讓你覺得反感和厭惡的事情。」

  「…………」

  「你可以不用理會,就當我是一廂情願,你也可以不用有任何壓力,對你動心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無關。」

  林初聽完猛地一下站起身,扭頭就走,「莫名其妙……」

  他走得飛快,背影都顯出點落荒而逃般的狼狽,程晚秋直到看不見他的背影了才笑著收回視線,魚也不釣了,專心玩貓,把胖乎乎的橘貓翻過來摸它肚子,低聲道:「真可愛……」

  就是不知道在誇誰可愛。





第12章

  那次湖邊談話之後,林初好像記上了程晚秋,具體表現為一看見他就拉著臉,程晚秋跟他說話他每一句都會應,但是語氣都不怎麼好。

  王晉源撞見過幾次,心里特別為程晚秋感到不值,覺得程晚秋對他那麼好,他卻總是拉著個討債臉沒個好臉色。

  而林初也不知道為什麼,很不待見王晉源。

  兩個年歲差不多大都沒那麼成熟且孩子氣的人,只要碰上面了就是互相翻白眼。

  這天也是,程晚秋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買了一個麒麟瓜,王晉源和他一起去的,幫他拿東西。

  回去的路上就碰到了在小賣部門口蹭吊扇的林初,他今天少見的沒有在抽煙,而是在吃冰棍。

  程晚秋遠遠看見林初臉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眉眼彎彎的,溫柔得像夏天夜里的月牙,他叫了一聲蹲在地上的人,「林初。」

  林初紅紅的嘴唇咬著冰棍,略長的額發落下來有些擋眼睛,但他毫不在意地撩開,眼神慵懶地掃了程晚秋和王晉源一眼,嘴里咬著冰棍沒說話。

  王晉源一看他就討厭,尤其是程晚秋明明好好和他說話他卻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忍不住道:「晚秋哥跟你說話呢,你幹嘛耍帥裝酷?」

  林初嗤笑一聲,「你晚秋哥都沒在意,你操心什麼?」

  王晉源氣得咬牙,覺得他這個人實在沒禮貌,但又拿他沒辦法,因為他說得對,程晚秋確實沒在意。

  程晚秋不僅沒在意,他心情好像還挺好,對著蹲在地上的林初道:「我買了西瓜,一起吃嗎?」

  林初看了眼王晉源抱著的大西瓜,又瞥了程晚秋一眼,「我只吃冰西瓜。」

  程晚秋脾氣極好,「那我冰好了再叫你?」

  林初就又不說話了,也不看他,沈默地轉過臉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棍,只給程晚秋看他的後腦勺。

  王晉源對著他翻了個白眼,程晚秋卻只是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轉身回家。

  等兩人走遠後,林初才慢吞吞地轉過臉看著他們的背影,良久才起身拍拍屁股回家。

  程家院子里有一口井,程晚秋把買來的西瓜放到井底打算放一夜,然後從略顯擁擠的冰箱里找出一根冰棍遞給了坐在沙發上的王晉源,隨後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王晉源好奇地看著他的又紅又綠的電腦屏幕,他大概知道這是什麼,便問了句:「晚秋哥你在看股票嗎?」

  「嗯。」

  王晉源頓時一臉崇拜地看著程晚秋,「哥你真的太厲害了。」

  「不難,學了就會。」

  王晉源咬著冰棍,「我肯定學不會了,林初肯定也看不懂。」

  他莫名提到林初讓程晚秋忍不住側目,「怎麼提到林初了?」

  王晉源楞了一下,「他不能提嗎?」

  程晚秋抿唇笑得有些無奈,「沒有,當然可以提,只是我看你們好像相處得不太融洽,我沒想到你會主動提起他。」

  「他不只是和我相處不融洽,他跟誰他都不融洽,也就那劉二井能受得了他,噢,現在還多了一個你。」

  突然間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程晚秋疑惑地問:「劉二井是誰?」

  「林初的頭號小弟。」

  「怎麼沒看見過?」

  「他不住桃園村,他住劉家村,離我們村走路大概要二十分鐘的樣子。」王晉源一邊吃著一邊道:「這劉二井的本名其實不叫劉二井,他叫劉井,二井這名是林初叫的,因為林初覺得他太二了,叫的時間長了大家都叫他二井了。」

  和林初有關的事情程晚秋都關心在意,一下便聽得入了神,把腿上的筆記本電腦放到茶幾上,問:「那這個二井是怎麼成為林初頭號小弟的?」

  說起這事王晉源嘖嘖搖頭,「那可真是充滿了戲劇性……劉二井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母親改嫁,他是他爺爺帶大的,他這個人很好欺負,就是個楞子,傻乎乎的。我也忘了是什麼時候,好像林初那會兒還沒被退學,我就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熱,林初家的風扇好像壞了,他怕熱就跑到湖邊想吹吹風涼快點,就是那個時候他遇到了劉二井。」

  「我剛才說了,劉二井好欺負,他們村子里有幾個特別壞的,仗著他家里沒大人撐腰做主天天欺負他,有一次也不知道怎麼了好像劉二井反抗了,然後就被一路追著打,劉二井從劉家村一路跑到了我們村口,據當時的目擊者稱,劉二井一看見林初就跑了過去,大喊一聲英雄救我!」王晉源說到這還做了個爾康手,特別滑稽。

  程晚秋看著他微一挑眉,「然後林初就幫他了?」

  王晉源收回手,咬著冰棍搖搖頭,一臉你太天真了,「林初當沒聽見。」

  程晚秋想象了一下十幾歲的林初是什麼樣的……腦海里慢慢地就出現了一個小一號的林初,穿著校服個子小小瘦瘦的,稚氣未脫的小臉對著誰都沒個好臉。

  想著想著程晚秋就搖頭失笑,「他當時還小,不管閒事也是對的。」

  王晉源沒聽出他話里向著林初的意思,接著往下道:「當時林初坐在湖邊思考人生,那幫人追著劉二井罵罵咧咧地就跑過來了,劉二井一看林初不管他,扭頭就往湖里跳。」

  程晚秋:……總算知道林初為什麼叫他二井了。

  「林初當時就坐在湖邊,劉二井跳湖那個水花濺起來,劈頭蓋臉潑了他一身都是,頭發衣服全都濕了。」

  程晚秋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然後當時村口的十幾個人里,包括我在內,看著他一打七。」

  「他一個打人家七個?」

  「別說七個了,當時那個情況,來十個他照樣收拾。」

  程晚秋眉頭蹙緊,「他沒受傷嗎?」

  「肯定受傷了,人家帶家夥的,他把人家的家夥搶過來打,兇狠得不得了,硬生生把人打跑的。」王晉源說著指著自己的額頭,「他當時這里流了好多血,半張臉都被血染了。」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程晚秋此時聽王晉源說起心頭還是不由地一緊。

  「那劉二井一看人都被林初給打跑了,從湖里爬上岸第一件事就是給林初磕了一個頭。」

  程晚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磕了個頭?」

  「對啊,要不怎麼叫他二井呢,他是真的二,雖然說林初幫他打跑了那些人,但也不至於需要磕個頭的程度,但他就是磕了。」

  程晚秋十分好奇,「林初是什麼反應?」

  王晉源記得很清楚,「他一臉血地抓住劉二井的衣領子就要揍人家,但是劉二井一點也不怕,抱著他的腿就喊大哥,哭得那叫一個響,我六歲的表弟都沒他這麼能哭,後來他就一直跟著林初,成為了他的頭號小弟, 有林初幫他,他村子里那些人也不敢再欺負劉二井。」

  程晚秋聽到這有些疑惑,「那怎麼我在這住了這麼些天沒看見過這劉二井?」

  「我聽說他爺爺病了,病得還挺嚴重,好像半年多前才做過大手術,林初讓他在家里照顧爺爺,沒事別來他這里,他很聽林初話的。」

  程晚秋聽得不住點頭,心里忽然有些好奇這個劉二井了。

  第二天,程晚秋把在井里放了一夜的麒麟瓜撈起來,對半切開,一半留下另一半找個袋子裝好,準備一會去給林初送西瓜的時候把這另一半送去王伯家。

  為了方便林初吃,程晚秋把專門給他的那份都切成剛好一口的大小,然後再裝進飯盒里,足足裝滿了兩個。

  林初的活動範圍很簡單,白天他一定在村子里,不是在家里睡覺就是在小賣部。

  程晚秋提著東西走過小賣部時沒看見林初便徑直往他家里走去,路上卻瞥見了另外一邊的路口轉角走進了一個陌生面孔。

  陌生面孔在桃園村是很少見的,但程晚秋並不怎麼在意,繼續往林初家的方向走,在走過一個轉角後,卻看見剛才才看見過那個陌生人在敲林初家的門。

  程晚秋疑惑地走上前,「你是誰?」

  有那麼一瞬間程晚秋懷疑過這人會不會就是劉二井,但一看那人轉過臉,程晚秋就打消了懷疑,這人絕對不可能是劉二井。

  這是個看上去大概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相貌普通,但是氣質很不好,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不太舒服,倒不是賊眉鼠眼,而是兇戾很重,看上去和二沒有一點關系,反而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精明。

  他看見程晚秋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又是誰?」

  程晚秋沒說話,下一秒林初家的門就被人從里面拉開了,門外的兩人同時轉頭往里看。

  那個陌生人看見林初眼睛一亮,正要開口說什麼,林初黑著臉一腳就把他踹到地上去,那人摔到地上了他還上去補多一腳。

  「我說沒說過不準來這里?」

  那人被林初踢了兩腳也不見生氣,自己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你老躲著不出現,我可不得自己來找?」

  林初冷笑一聲,「話我早就講清楚了,你們愛幹什麼幹什麼我管不著,但別來管我,什麼時候都輪不到你們來管我。」

  「有錢你都不掙?你之前明明……」

  林初言簡意賅:「滾!」

  那人被踢了兩腳原本心里就壓著火,見林初真的一點情面不留便兇狠地伸手指了林初一下,「林初,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哎喲。」

  林初眼看著正要對自己放狠話的人被程晚秋用力踹了一腳腰眼,身體一扭狠狠摔到地上去,程晚秋這一腳比之前林初的兩腳加起來都要毒都要狠。

  林初滿眼震驚地看著程晚秋,完全想不到看上去儒雅隨和的程晚秋原來也會做這種事。

  而他也是這時才發現,程晚秋臉上的表情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夾雜著一絲怒意。

  像他這種平時看上去脾氣很好的人,一旦真的發作起來那壓迫感和氣勢都十分驚人,被他踹倒在地的人爬起來就想開罵,但一對上程晚秋的眼神卻又慫了,他轉頭瞪了林初一眼,扭頭就走。

  程晚秋眉頭皺得緊緊的,直到那個人離開了才轉頭看向林初,臉上的冷意退得一幹二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擔憂,這種神情的轉變讓林初心里忽然像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不輕不重,癢癢的。

  「林初,發生什麼事了?」

  林初回過神,低頭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看程晚秋,「沒什麼,就是有個老色鬼想要我陪他喝酒。」

  「……老色鬼?」

  「老色鬼有錢,答應給他們好處,你來這里之前他們來找過我好幾次,原本消停了一陣子,最近又來了。」林初心里也覺得很煩,他從小到大都這樣,因為這張臉總是惹來些奇怪的人煩他。

  程晚秋看著他,「我剛剛聽見他說,你之前明明……」那句話沒說完,但是不難聽出整句話的意思。

  「你答應過?」

  林初擡起臉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映著程晚秋,「答應過。」

  「為什麼?」

  「為了錢,很多很多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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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避免誤會,我稍微解釋一下哈,林初不會讓自己吃虧,他說的事情有別的原因,不用怕會有什麼惡心或者膈應的劇情。





第13章

  程晚秋聽完沒有說話,看著林初的眸子很安靜,他把手里裝著西瓜的兩個飯盒給他,「已經冰好了,快吃吧。」

  林初沈默地接過飯盒,什麼也沒說地轉身回了屋子。

  程晚秋站在外面沒有走,而是帶著半個西瓜找了個幹凈的角落蹲下,面無表情地看著虛空一點,注意力卻顯然早已飛遠了。

  他大概能猜得到整件事是怎麼回事,林初一個人住,他也沒聽王晉源說過林初有債務問題,那他所說的陪老色鬼喝酒是為了很多很多的錢就未必是為了他自己,很大可能是為了別人,而這個別人很有可能就是劉二井。

  劉二井爺爺病了,需要很多錢做手術,他無父無母跟著爺爺生活,想來生活條件也不會好到哪里去,老的病了小的還沒有本事,高昂的手術費沒有人幫他們是絕對拿不出來的。

  林初心軟,劉二井又和他是朋友,而且兩人的原生家庭又十分相似,以林初的性格來說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但是高昂的手術費對他來說也不是小錢,他就算把自己全部積蓄拿出來也不見得就夠,所以他才會答應老色鬼陪他喝酒,為了很多很多的錢。

  想到這,程晚秋整片心口像針紮似的,密密麻麻地疼,他實在很難想象,那時候的林初心里是怎麼想的,他去的時候有沒有害怕?會不會擔心自己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這些問題程晚秋越想心里就越難受,過了一會兒,林初抱著個飯盒出來,跟著蹲到他邊上,把飯盒遞給他。

  程晚秋看了一眼,那飯盒里的西瓜塊上插著白色的一次性塑料叉子,看樣子是桶裝方便面里的。

  林初把飯盒遞給他人卻不看他,嘴巴鼓鼓的,臉頰肉還一動一動的。

  等他嘴里的東西咽下去了,程晚秋才聽見他說,「他不會再回來的。」

  程晚秋搖頭,把飯盒輕輕推回給他,「不一定,我多留一會兒,萬一他回頭你一個人會吃虧。」

  林初像聽了一個笑話,嗤笑一聲,「我怎麼可能會吃虧,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小看你,我是擔心你。」

  林初忽然又不說話了,默默地用另一根一次性塑料叉子插起一塊冰西瓜放進嘴里。

  兩人沈默地蹲了幾分鐘後,林初端著已經空了的飯盒站起身,「我要睡覺了。」

  「嗯,去吧。」

  林初沒動,低著頭看他,「你在這里我睡不著。」

  程晚秋聞言擡起臉看他,兩人沈默地對視了片刻……程晚秋投降了,他拿起身邊的半塊西瓜起身,「別隨便給人開門。」

  林初有些不滿,「你當我是小孩?」

  程晚秋笑了笑沒說話,帶著半個西瓜轉身離開去了王伯家。

  這個時間王伯和琴伯母都在午睡,王晉源在看電視。

  程晚秋去的時候王家養在門口的小黃狗特別親昵地抱著他的小腿嗚嗚叫,程晚秋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招這些小貓小狗的喜歡,王晉源說可能是因為他氣質太溫軟無害了,小動物最敏感,所以都願意親近他。

  程晚秋坐在王家門口的小板凳上逗著小黃狗,不一會兒又來了一只白色的野貓蹲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王晉源端出一盤切成三角形的西瓜,冰涼的西瓜很甜汁水又多,咬一口都能讓人感覺身上的熱意散了些。

  程晚秋也吃了兩塊,王晉源就地坐在石條門檻上,身邊放著裝西瓜的盤子,他吃西瓜的時候一直在看程晚秋逗狗,總感覺程晚秋有心事,但他沒有問。

  程晚秋一直等王晉源吃完盤子里的西瓜才扭過臉和他說話,「小源,我有個事想要你幫忙。」

  王晉源吃西瓜吃得肚子渾圓,打了飽嗝,「晚秋哥你說。」

  「我想見見劉二井。」

  王晉源聽得一臉疑惑,「你為什麼想見劉二井?」

  「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他。」

  王晉源點點頭,倒是沒有再刨根問底,而是道:「他很久沒來桃園村了,應該是在家里照顧爺爺,如果晚秋哥你想見他,那我們得到劉家村去。」

  程晚秋想了想那個上門找林初的陌生男人,還是覺得事情越快解決越好,便問:「我們能現在就去嗎?」

  王晉源點點頭,「當然沒問題,晚秋哥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爸的三輪車鑰匙。」

  王晉源做事很麻利,他回屋找到王伯的三輪車鑰匙後就關上了大門,領著程晚秋去找他爸停在村口的三輪車。

  村子里的很多路都比較狹窄,三輪車進出不方便,所以王伯為了省事三輪車都是停在村口的樹下陰涼地。

  程晚秋坐過一次,上了三輪車自動自覺地就找到了那張小凳子,王晉源開著三輪車掉了個方向,繞著湖緩緩開在山腳下。

  三輪車的引擎聲噪音很大,不過好在路面很平整,沒有顛簸,也沒有遇到別的人或者車子,一路暢通無阻,所以很快的,感覺也就十分鐘,一個看上去不比桃園村小多少的村子就出現在了眼前。

  這村子也是在山腳下在綠湖邊,很多老式建築的屋頂有一種特別寧靜的祥和,村子里老人特別多,都坐在樹下乘涼。

  王晉源和劉二井不熟悉,他只知道他住在劉家村,卻不知道他具體住在什麼地方,兩人一路走一路打聽,終於在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找到一個看上去有些破舊的一進小院子。

  院門不大,還有些矮,兩開的木板門已經掉漆掉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王晉源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左顧右盼,而程晚秋則是走到了那木門前屈指敲門。

  等了一會兒就有人出來開門了,是一個很年輕的人,留著幹凈的寸頭,眼睛圓圓的,臉蛋也圓圓的,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憨厚又老實。

  看見門外站著的人劉二井楞了一下,他認出了王晉源,但他不認識程晚秋,一臉疑惑,「有什麼事嗎?」

  程晚秋對他露出一個笑,「我叫程晚秋,是林初的朋友。」

  一聽到林初的名字劉二井表情就變了,原本臉上殘留的一絲疑惑和警惕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迫不及待地走出來左右看,像在找什麼人,嘴上還叫著,「大哥?」

  王晉源好笑地看著他,「你大哥沒來。」

  劉二井心里想什麼都寫到了臉上,是個沒什麼心思和城府的人,特別容易看懂,一聽王晉源說林初沒來他突然又十分沮喪。

  王晉源對他說,「是晚秋哥找你,他有事情想問問你。」

  劉二井撇了撇嘴,顯然對他們興趣不大,但是礙於他們是林初的朋友,還是讓開了路讓他們進來,「有什麼話進來說吧,你們動靜輕一點,我爺爺在睡覺。」

  程晚秋點點頭,和王晉源一起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劉二井家里的條件不是很好,房子很小,走過一個很小但堆了好些雜物的院子就進到了屋子里。

  程晚秋匆匆掃了一眼,簡單的廁所和廚房在一進來就能看見的地方,老舊的電視機旁有幾個印著醫院名字的CT袋子,這屋子里只有一扇房門緊緊閉著,應該是劉二井的爺爺在里面。

  劉二井招呼程晚秋他們坐,自己找出了兩個塑料杯子洗幹凈,給他們各自倒了杯水。

  程晚秋沒有嫌棄這看起來用了好多年的塑料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對劉二井道:「冒昧打擾了,林初遇到了一點麻煩,我想幫他,所以才來找你,想了解一下情況。」

  劉二井顯然很在乎林初,他一聽程晚秋說林初遇到麻煩臉上表情就變得很緊張,「是不是那些人又去找他了?」

  他這個反應在程晚秋意料之外,盡管來這里之前程晚秋大概猜到了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但劉二井如此之快的反應速度也側面證實了程晚秋的猜想或許很接近真相。

  程晚秋楞了一下很快回神,「你知道是什麼人?」

  劉二井氣得臉紅脖子粗,低頭罵了句臟話,「知道,我大哥是因為我才會被那些人找上門的。」

  「那些人是什麼人?」程晚秋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遊手好閒沒工作。」

  程晚秋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問劉二井,「你能給我說說事情是怎麼一回事嗎?」

  劉二井聞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程晚秋看著他,「我想幫林初,他告訴我那個人找他是因為要他去陪一個老色鬼喝酒,他之前去過,我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我他為了很多的錢。林初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沒有債務問題,他沒有道理是為了自己才這麼做。」

  劉二井低著頭沈默不語,慢慢紅了眼眶。

  程晚秋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緩緩嘆了一口氣,「果然,他是為了你,又或者說,是為了你爺爺。」

  劉二井很單純,確實像王晉源說的有些傻乎乎的很好欺負,像這樣的人腦子里基本上都是一根筋,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就這麼幾分鐘的相處都不難看出林初在他心目中有相當重的分量,這種分量不可能僅僅只是因為劉二井重感情,這其中肯定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原因是恩情。

  程晚秋一直看著他,就看著劉二井露出一個十分難過的表情,「我大哥確實是為了我才答應去的,但是不是簡單地喝酒,那個老色鬼是想要我大哥給他當幹兒子,那種幹兒子。」





第14章

  王晉源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他來時什麼也不知道,也沒聽程晚秋提起過,此時聽著面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他才差不多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忍不住問劉二井,「你們說的那個人是誰?」

  程晚秋也想知道,便沒出聲等著劉二井回答。

  劉二井:「我們只知道那個人姓楊,他們叫他楊老板……」

  大概半年多以前,他爺爺查出了癌癥,好在發現得早,只要有錢做手術積極配合治療還是有得救的,情況好多活幾年都不成問題,但高昂的手術費治療費化療費還是像一座座山一樣把他徹底壓垮了。

  就在他茫然失措,絕望無助地想著去哪里賣腎的時候,林初帶著自己大半的積蓄來找他。

  那時候已經染了粉毛的林初嘴里咬著煙特別酷,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他,「密碼是我的生日,拿去用。」

  可人一旦生病了醫院就像個吸金的無底洞,錢都不再是錢,每天幾千幾千流水般花出去,很快醫院就來通知他預繳款不夠,要補,在這種情況下,很快林初連五千塊錢都拿不出來。

  那時候劉二井慌得直掉眼淚,林初沒有安慰他,他在猶豫要不要向東哥開口借錢,東哥對他很好,只要他開口了他肯定會借,但是林初總是不願意太過麻煩他,而且最近東哥家里也有點事,手頭很緊,林初猶豫了很久也沒有辦法下定決心向他開口。

  正當兩人走投無路之際,楊老板的人出現了,他們帶著錢傳話,拿五萬要林初去陪楊老板一夜。

  林初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還把那些來找他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說自己賣腎都不會賣身,劉二井在一邊氣得抄起掃把就把來人打跑了。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過了兩天他們又來了,依然是五萬塊,但條件已經改成了林初陪楊老板喝兩杯。

  林初有點心動,但他不傻,問了時間,再三確定了最多三個小時,他先收了一部分,不顧劉二井的阻攔上了他們的車。

  那三個小時里劉二井抓著手機哭得渾身顫抖,隨時準備報警通知東哥。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初真的有辦法,不可挽回的事情沒有發生,三個小時後林初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劉二井慌慌張張地檢查林初的手腳脖子,還湊上去聞了一下,除了煙味酒味和一些香水味外,別的都沒有,一點痕跡也沒有。

  林初沒有具體說自己三個小時里遇到什麼事情,只告訴了劉二井那楊老板是個老色鬼,想要他給他當幹兒子,摸屁股的幹兒子。

  劉二井聽得眼睛都紅了,林初卻不怎麼在意,擺了擺手,「他不行。」

  聽到這,程晚秋和王晉源表情都露出一絲古怪,但他們沒有問。

  劉二井揉了揉眼睛,「我大哥就是這麼說的,剩下的我再問他他都不肯說,那次之後我們拿到了五萬,緩了醫院那邊催我們要繳的錢,我知道後來他們找過我大哥幾次,我大哥鐵了心不會再去,那些人去的就少了,直到……」

  程晚秋補完了劉二井沒說完的話,「直到今天,他們又出現了。」

  劉二井一臉憋屈。

  程晚秋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想到那個敲林初家門的陌生人,「那看來事情不見得像我想的那麼糟糕。」

  劉二井和王晉源一臉不解地看著他,程晚秋卻沒解釋,只是問劉二井,「你爺爺恢覆得怎麼樣?」

  「好多了,醫生說只要穩定下來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程晚秋點了點頭,問他,「你有微信嗎?」

  劉二井拿出手機,兩人互相加了個微信。

  程晚秋直接給他轉了三千塊錢,劉二井不肯收。

  程晚秋道:「拿著吧,這錢也不是給你的,是給你爺爺的,我今天來見你除了問你這些事以外,還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我,如果你心里真的把林初當大哥的話。」

  這最後一句話正中靶心,劉二井表情一下就變了,他看著程晚秋一臉隨時準備為了林初去上刀山下火海的表情,「你說。」

  程晚秋笑了笑,覺得這劉二井的為人還是不錯的,至少懂得知恩圖報,也難怪林初會願意這麼不留余力地幫他。

  「以後不管你遇到什麼麻煩,只要你需要幫助,來找我,不要去找林初。」

  劉二井聽得一楞,怔怔地看著程晚秋端起杯子喝完他給他倒的水,站起身準備要走的樣子,茫然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麼幫我們?」

  程晚秋沒有多說,「我只是想幫林初。」

  話到這王晉源也知道程晚秋這是事都問完了,趕緊端起自己的那杯水一飲而盡。

  劉二井把他們送到門外,表情依舊茫然且困惑,王晉源已經迫不及待地跑到斜坡下了,程晚秋則是不緊不慢地向他走去。

  劉二井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對我大哥那麼好?」

  程晚秋沒有回頭,「因為我舍不得。」

  從劉家村回到桃園村,王晉源憋了一路的問題還是憋不住了,「晚秋哥,那個楊老板如果不行,那他找林初幹什麼?」

  程晚秋沈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他心里對此其實有猜測,但只是猜測,而且事關林初,不管猜得對不對他都不會說出來。

  王晉源見他搖頭就沒再追問了,他一臉感慨,「沒想到林初居然能為那個劉二井做到這個地步。」

  程晚秋聽到這笑了笑,「他就是這樣的人,看著兇,心卻比誰都要軟。」

  王晉源扭頭看他,「晚秋哥你是因為這樣才這麼喜歡他的嗎?」

  王晉源的問題只是一個單純的問題,連喜歡也只是字面意思的喜歡,他看不穿程晚秋,程晚秋只要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

  程晚秋:「不只是這樣,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比你早,我對他好只是我想對他好。」

  王晉源嘴上喔了一聲,但他其實沒聽懂,程晚秋也不多解釋。

  那天之後程晚秋出現在村口的頻率直線上升,好像村口是什麼風水寶地似的,他吃完飯忙完自己的事情就帶著一本書和一張小凳子跑到村口的榕樹下,和乘涼的老人坐在一起。

  他氣質好存在感很強,十分顯眼,混在乘涼的老人里也能讓人一眼就看到他。

  村里很多老人雖然不認識他但都知道他是誰,見程晚秋來了他們會跟他聊兩句,問他奶奶最近好不好。

  程彥已經去世的消息在村里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他們也知道程晚秋回鄉是帶著骨灰來的,一般別人家里有喪事的時候幫不上忙的人是不會去打擾的,要等過段時間,等人心里放下了才能去人家家里坐坐,喝喝茶。

  程晚秋脾氣很好,也不嫌這些老人煩,能回答的就回答,不想回答的就笑了笑,轉開話題。

  林初也知道這件事,他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程晚秋是個奇怪的人,他反常不一定是有妖,也有可能他又莫名其妙了。

  不過他這個人一般開始莫名其妙了都和他有關,至少之前幾次都是這樣的。

  這讓林初疑惑之余也開始想自己最近幹嘛了,想來想去也只有那天的事情有嫌疑。

  林初咬著吃完冰棍剩下的木條,擡眼看見王晉源,拿下嘴里的木條對他道:「喂。」

  王晉源聽見聲音扭頭看他,「幹嘛?」

  「你晚秋哥在村口都快住下了,你不勸勸?」

  王晉源一臉疑惑,「我為什麼要勸?村口不好嗎?」

  林初對他翻了個白眼,「傻子。」

  王晉源楞了一下,氣極,「你才傻子。」

  林初懶得理他,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他已經知道了程晚秋在村口幹嘛,特意等到晚飯時間在程家門口堵人。

  程晚秋是回來做飯的,兩只手都拿著東西,看見蹲在墻角下抽煙的林初,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但那確實就是林初沒錯。

  見人回來了林初眸子情緒很淡地看著他,「你就這樣在村口等,等到猴年馬月?」

  程晚秋朝他走過去,「他一定還會再來。」

  林初不解:「你怎麼這麼肯定?」

  「那個人可能缺錢用,他想用你去討好楊老板,拿些錢。」

  程晚秋說完林初臉色就變了,那是一種他很長時間沒對程晚秋露出過的冷意,他猛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瞬間想明白了,「你去找過二井了?」

  程晚秋點頭,沒有否認,「找過,事情我都了解清楚了。」

  林初盯著他的眼底劃過一絲冷意,說話聲音都冷得人血涼,「程晚秋,你會不會太多管閒事了?」

  程晚秋看著他,眸子安靜卻滿是不解,「你為什麼生氣?你從一開始就告訴了我一些,那為什麼我去見劉二井你這麼生氣?」

  「因為不一樣,我自己說和你去別人那里去打聽是兩回事。」林初冷若冰霜地看著他,「我告訴你程晚秋,你要想當菩薩那是你的事,要普度眾生上別處去,我不需要你來拯救,不要到我跟前討嫌。」

  林初說完扭頭就走,程晚秋站在原地沒有回頭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擡腳走進程家門樓。

  林初回到家里氣得呼吸都粗了幾分,他燈也不開一個人坐在凳子上,過了幾分鐘忽然像想起什麼,找出手機給劉二井打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起了,「大哥?」

  林初開門見山:「程晚秋是不是去找過你?」

  「對啊,就前兩天,他說你遇到了一點麻煩,他想幫你所以來找我問點事情,怎麼了嗎大哥?」

  「你把楊老板的事情都告訴他了?」

  「對啊。」劉二井說完忽然聽出了點什麼,聲音忐忑,「是不是不能告訴他啊?可是他說他是你的朋友,是來幫你的。」

  林初沈默了幾秒,「他都說什麼了?」

  劉二井想了想,「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我在說話的,他沒說什麼,聽完了就說了句還好事情沒他想的那麼糟糕,然後還問了我爺爺的情況,最後他加了我微信,給我轉了三千塊,讓我買些補品給爺爺。」

  「你收了?」

  「嗯,他說這錢是給我爺爺的不是給我的,他要我收下然後答應他一件事。」

  林初聽得心頭一跳,「他要你答應他什麼事?」

  「他讓我以後遇到麻煩了找他,不要去找你。」

  林初聽得一楞,心頭驟然一慌,「……你接著說。」

  劉二井沒聽出他聲音里的異樣,聽話地繼續往下說,「我就特別奇怪,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幫我們,他就說他只是想幫你……」

  劉二井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噢對了,他走的時候我還問他了,我問他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他說因為他舍不得。」

  林初聽完最後一句就把電話掛斷,手機隨手往桌上一扔,在一片漆黑里抱頭深深嘆氣。

  一股從未有過的巨大悔意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他給包了起來,捆得他心口發麻,勒得他五臟六腑發酸,嗓子眼都像堵了無數的石頭,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剛才他對程晚秋說的話,劉二井對他說的話,每一句都像3D環繞立體聲在他耳邊來回播放,尤其是那一句因為他舍不得。

  林初從來沒有這麼直接地感受過屬於語言文字的強大與魅力,就這麼簡單的幾個字他都能清楚地看到程晚秋的情意。

  他是真的喜歡他。





第15章

  林初從酒吧後門走進員工休息室時,原本在里面大聲說笑的人一看他進來那張臉音量就自動減小了。

  林初陰沈著一張臉站在自己的儲物櫃前換工作制服,白襯衣黑馬甲西裝褲,脖子上的襯衣領子還戴了一個酒紅色的蝴蝶結領帶。

  他心情明顯很差,手腳動靜都有一股控制不住的煩躁,但他沒有向其他人發作,自己換完了就馬上轉身出去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員工休息室里的人便松了一口氣,小聲嘀咕了幾句就又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

  酒吧正式營業是在十點後,但員工們是要提前到的,因為要做一些營業前的準備工作。

  整個酒吧是獨棟建築,有兩層高,每一層都很寬敞,有舞池有卡座,也有包間,還有一個專門儲存酒的地下室。

  林初抱著本子正在地下室清點庫存,忽然東哥推開地下室的門走了進來。

  林初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又馬上轉回去,東哥一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嘴里就喲了一聲,「怎麼了這是?誰又招你了?」

  林初沒說話,轉過臉繼續對庫存。

  東哥走到他身邊看他,「說說,我開導開導你。」

  林初就收起寫字的筆隨便找了個箱子坐下,定定地看著他,「我做了一件事,我現在好像很後悔。」

  東哥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有些紮手的寸頭,「什麼事?」

  林初卻又不說話了,美得精雕細琢的臉龐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沈默了一會兒才道:「有一個人對我很好,他想幫我,我讓他去別的地方做菩薩普度眾生。」

  東哥:「……噗。」

  林初眉頭皺起,很是不悅,「你笑什麼?」

  東哥就忍住笑,「菩薩,那看來是個大好人了,他幹了什麼你這麼說他?」

  「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去找了我一個朋友打聽我過去的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不能被人知道嗎?」

  「倒也不是。」

  「那你為什麼這麼不留情面地說他?」

  「我也不知道,就是瞬間火氣就上來了,腦子幾乎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什麼話都說完了。」

  東哥看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不是會對自己說出去的話感到後悔的人。」

  「我確實不是,但我現在確實是後悔,因為我問了我那個朋友,他去打聽我的事情……是為了幫我。」

  東哥就長長地喔了一聲,「所以你是因為知道自己誤會了人家還毫不留情地把人說了一頓才後悔的,那你找人家道歉不就好了?」

  林初擺了擺手,「這我知道,我也不擔心,他不會不理我的。」

  東哥疑惑:「那你心煩什麼?」

  林初就又不說話了,他沈默了片刻才道:「我有些不安,就是不踏實,老想著他,想他說過的話,想我說過的話,尤其是我一直在回想我當時說那些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但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東哥聽完就楞住了,這話里能聽出林初和他說的那個人關系很曖昧,他心里很好奇但嘴上沒有點破,而是道:「你剛才不是才說過他不會不理你的?」

  聽到這話林初清亮的眸子里露出點疑惑,「這有關系嗎?」

  東哥就笑了一聲,「你不覺得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意思就是擔心他不理你嗎?」

  林初聽得一怔,下意識地道:「他不會不理我。」

  「你說得很有信心,但是你心里沒底,你不覺得他還會再理你,因為你也覺得你說的那些話很過分,很傷他的心。」東哥挑眉看著林初,似乎覺得這很有意思,「你不安是因為你讓他難過了傷心了。」

  林初聽完臉上沒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是一種深切的茫然,「我為什麼會因為他傷心難過不安?」

  「那當然是因為你怕他從此不理你唄!」

  林初嗤笑一聲,「你不了解他,他絕對不會不理我。」

  東哥哼笑,「你自己信嗎?」

  林初忽然覺得東哥很煩,「你知道個屁。」

  「我還真就知道,這有什麼難猜的?那個人喜歡你吧。」

  林初看了他一眼。

  東哥撓撓頭,「那看來那個人很有魅力了,能讓你那麼在意。」

  林初沒有否認。

  東哥又問他,「那你喜不喜歡他?」

  「你認識我這麼久,你見我喜歡過誰?」

  「那以前不喜歡不代表後來也不會喜歡,我看你心里也不是沒有那個意思。」

  「我還真沒有那個意思。」林初盯著邊上的酒櫃,「他人不錯,對我也不錯,但是我們沒有那個可能。」

  東哥又長長喔了一聲,「所以你現在和那個人的狀態就是你知道他喜歡你,但是你不接受也不拒絕。」

  林初就又不說話了。

  「我之前就一直覺得你因為原生家庭的關系有些情感缺陷,但你這個人吧太要強,不服輸,自尊心也強……」

  林初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也別太絕對太武斷,這世上沒有那麼多非黑即白的東西,而且我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那個人也不是沒有機會。」

  林初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但他沒有多做解釋,東哥走上前揉了一把他柔軟的粉毛,什麼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林初坐在酒箱子上一動不動,剛才他心里其實已經反駁了東哥的話,只是他沒有說出來。

  東哥不認識程晚秋,所以他不了解程晚秋這個人有多「可怕」。

  他有一樣能讓他在很多時候都能無往不利的東西,就是溫柔。

  溫柔太「可怕」了,那是無孔不入的,就像屋外冰天雪地時屋子里包裹著你的暖氣,沒有人能拒絕得了。

  而他這個人越好也越顯得林初叫他去別的地方做菩薩和普度眾生的話很沒有良心。

  林初從和劉二井通完電話後心里的忐忑不安就一刻都沒下去過,這對他來說是很陌生的情緒,而他剛剛才從東哥那里知道這股情緒的由來是他傷害了一個喜歡他的人,他怕他不理他。

  可是讓林初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同樣是喜歡他,他對江欣月就從來沒有過這種忐忑不安,甚至不只是江欣月,還有其他人,但是對程晚秋就有,甚至……好像不止一次。

  那次在湖邊也是,他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說完了就有些後悔了,只是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後悔,現在他知道了,他不想傷害程晚秋,至少他不希望他因為他傷心難過。

  而思緒到了這里也自然而然地給出了它的答案,林初也明白了,他希望程晚秋可以繼續喜歡他,哪怕他沒有回應。

  程奶奶年紀大了,她一天里不是看電視吃飯就是在睡覺,尤其是現在天熱,有時候她連房間門都懶得出,那時候程晚秋就會把水和吃的都端到她的房間里。

  這天午飯後,程晚秋等奶奶回房間休息了才拿著書和小凳子走到村口,繼續他這幾天的事情。

  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村口的榕樹底下幾乎沒有什麼人乘涼,程晚秋身邊只坐了兩個正在下象棋的大爺。

  程晚秋在他們邊上看了一會兒就退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看書。

  沒過多久,程晚秋忽然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就看見林初嘴里咬著煙踩著拖鞋從石壁後走出來。

  程晚秋只看了他一眼就轉回了視線,繼續低頭看書。

  而他這樣的反應落在林初的眼中就是一個他不想理他的意思,這也讓林初的腳步不由地一停,一時間竟有些不敢再走過去。

  兩人隔著一段不算近的距離互相沈默,林初被程晚秋的態度搞得心里沒底也有些難受,心不在焉地也就沒有發現程晚秋捧著的書從他出現那一秒開始就沒有再翻過頁。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初終於受不了他和程晚秋之間這種詭異的氣氛,嘖了一聲眉頭隨之一蹙,然後轉身走到程晚秋身邊低頭看著他,伸出腳尖輕輕踢了一下他身下的凳子腿,「喂程晚秋。」

  程晚秋緩緩轉過頭看他,還是以前那種表情,只有眼神透出一點詢問。

  林初對上他安靜的眸子忽然一下什麼話都說不出了,他重重嘆了一口氣,滿臉挫敗地蹲在他身邊,「大哥,我錯了行不行,我給你賠不是。」

  程晚秋靜靜地看了他幾秒,「因為你說我是菩薩還是你叫我去別的地方普度眾生不要在你跟前礙你的眼?」

  程晚秋每說一個字林初心里就跳一下,等程晚秋說完了他暗暗咬了一下嘴唇,「……對不起,我當時脾氣上頭說話很難聽……」

  程晚秋默默合上手里的書,從自己的左手邊拿起一張沒人坐的小凳子,搬到林初身後,手還在凳子上輕輕拍了兩下,示意林初坐。

  林初就從蹲在地上的姿勢改成坐在凳子上。

  程晚秋視線落在遠處的湖面上,輕聲道:「我想了一個晚上你生氣的原因,我想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做讓你反感的事情,也想不明白這件事哪里錯了。」

  林初聽得心里一酸,悶悶的很不好受,「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我誤會了。」

  「你誤會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聽見你說楊老板的時候火一下就到這里了。」林初說著做了一個往上升的手勢。

  「楊老板不能提?」

  「不是,他沒有什麼不能提的。」

  程晚秋就不說話了,默默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初余光瞄了他一眼,「喂……」

  程晚秋就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你為什麼會想到去找二井?」

  「猜到的,就是感覺和他有關系,這件事我不好問你,就去找他了。」

  「為什麼不好問我?」

  「怕你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我肯定是希望我喜歡的人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那我又怎麼會去問他這樣的事。」程晚秋說到這頓了一下,「我只想到了要把事情盡快處理好,沒想到竟唐突了你,抱歉林初。」

  林初看了他一眼,「你沒什麼好抱歉的,我知道你是為了幫我。」

  程晚秋嗯了一聲,「不管怎麼說事情既然開始了就該有始有終,我把那個人處理完了往後不會再插手你的事情。」

  這最後一句話震得林初心口發慌,夾著煙的手指都輕輕顫了一下,「……什麼意思?」

  程晚秋疑惑地轉頭看他,「你不是不想我管你的事嗎?」

  林初下意識地接了句,「我什麼時候說過?」

  程晚秋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只把林初看得滿是不自在地過臉。

  「……別造我謠,我沒說過。」

  程晚秋把臉微微湊過去想看他臉上的表情,「那這麼說你是希望我管了?」

  林初有些惱羞成怒地站起身,「我反正沒說過不要你管。」

  程晚秋笑了笑,拿起被自己合上的書重新打開找到自己剛才看的那一頁。

  林初看了他一眼,還是重新坐下了。

  坐在兩人不遠處的大爺還在下棋,落棋聲聽上去相當有氣勢。

  林初沈默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問:「程晚秋,你什麼時候會不喜歡我?」

  程晚秋沒有看他,緩緩翻過一頁,「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而且我相信,我喜歡的人值得我一輩子喜歡。」





第16章

  值得被一輩子喜歡的桃子精心情很好地哼了一聲,能聽見其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程晚秋無聲地抿了抿唇,心里實在覺得林初有些太可愛了。

  那天他們兩人就在村口的榕樹下待了一個下午,東聊西聊說些有的沒的,但兩人誰也沒覺得無聊,反而覺得時間過去得很快,仿佛一轉眼的功夫太陽都準備要落山了。

  林初從凳子上起身伸了個懶腰活動筋骨,低頭看坐著不動的程晚秋,「不走嗎?」

  程晚秋看著遠處天邊逐漸染紅雲層的夕陽,「我想再坐會兒,看看日落,你先回去吧。」

  林初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也不走了,重新坐回凳子上,一言不發地默默抽煙。

  程晚秋扭頭默默看了會兒他吐出的煙圈,忽然道:「少抽點吧,這對你的身體不好。」

  他說這話其實也是下意識說的,以前雖然想說但沒敢說,怕林初嫌他煩覺得他多管閒事,但在經歷過林初來找他道歉後,程晚秋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自然而然地就脫口而出了。

  而林初也沒有生氣,反而聽話地掐滅了已經燒到一半的煙頭。

  他這個舉動讓程晚秋很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幾歲開始抽煙的?」

  林初收起煙,頭也沒擡,「忘了,好像還穿校服的時候就開始了,認識的人分了我一根。」

  程晚秋看著他的視線緩緩往上一挪,落到那頭淡粉色的頭發上,「為什麼會染這個顏色?」

  林初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隨便染的,東哥說我人長得白,可能會適合粉色我就去染了,後來發現確實還可以就一直沒有染回來。」

  程晚秋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確實很適合你。」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到太陽徹底落山,程晚秋才拿著自己帶來的東西起身回家。

  回去的路上程晚秋問他,「晚飯吃什麼?還是方便面嗎?」

  林初撓撓頭,「老吃我也會膩,上班前打算去鎮上吃牛肉蓋飯。」

  程晚秋轉頭看他,「來我家吃嗎?今晚雖然來不及給你做牛肉蓋飯,但我可以給你做咖喱雞腿肉蓋飯。」

  程晚秋本以為林初會一口拒絕,畢竟在這之前他邀請過好幾次林初都沒答應。

  但是這一次,林初沒說不去,而是問:「……會放胡蘿卜嗎?」

  程晚秋楞了一下,「你不喜歡我就不放。」

  「……那好吧。」

  程晚秋頓時意外極了,眼睛都微微睜大了兩分,心里甚至忽然生出一種林初陪他坐到現在才回家可能就是為了答應他的晚飯邀請的感覺,這算是在…………哄他嗎?

  程晚秋有些不確定,但因為稀奇他總忍不住轉頭看林初。

  一次兩次就算了,次數多了林初就有些羞惱,語氣很兇,「你老看我幹什麼?後悔了?」

  程晚秋無聲地笑了一下,「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天天給你做飯,三餐不落還有下午茶和宵夜。」

  「你就這麼喜歡做飯?」

  「準確地說,我喜歡給我覺得重要的人做飯,比如我奶奶,又比如你。」

  程晚秋說這話的時候很淡然,似乎沒有覺得這句話有哪里很特別,而他這樣的態度反而更讓人覺得他是認真的,沒有說笑。

  林初扭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跟著他一起走進了程家的門樓里。

  程家在桃園村在過去就是大戶人家,這氣派的門樓整個村子就只有程家有,包括里頭那面喜鵲登梅的影壁和垂花門。

  這是林初第二次來了,上次不管是來的時候還是走的時候他都沒機會好好看看,這會兒進門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院子里很安靜,屋子里也沒聲,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在家。

  程晚秋把帶回來的東西放回原位,打開客廳的空調和電視後就示意林初隨便坐。

  林初沒有動,而是局促地站在茶幾邊上,左右看了看,輕聲問:「你奶奶呢?」

  「她在房間里,你坐吧,我給你倒點酸梅湯。」程晚秋說完就往外走,很快就帶回來一紮冰鎮過的酸梅湯和一個玻璃杯,他倒了一杯遞給坐在沙發上的林初,「隨便喝,我去做飯,很快就能吃。」

  說完他馬上又出去了。

  林初捧著酸梅湯一點點喝,正好電視在播天氣預報他就多看了兩眼,里頭的主持人說之後的一個星期會有強降雨大到暴雨甚至是特大暴雨,小心路面積水注意防澇防汛之類的。

  沒過多久程晚秋就端著兩盤東西進來,林初下意識地站起身,接過他手里的盤子,兩個盤子里都是咖喱飯,其中有一份雞腿肉特別多,多得都快看不見其他配菜了。

  程晚秋把雞腿肉多的那一盤放到林初面前,又給他的空杯子倒滿酸梅湯,把手邊的大勺子遞給他。

  林初猶豫地接過,「你奶奶呢?」

  「她不出來,在房間里,可能是電視劇看得正在要緊的時候,我把飯和酸梅湯都給她送到房間里了。」

  林初小小地喔了一聲,埋頭吃飯。

  程晚秋做飯很好吃,林初吃過幾次,此時時隔多天再吃林初發覺自己竟然有些想念。

  這和他在外面任何一個地方吃的都不同,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並不是食物本身,而是一種讓人心里很熨帖的感受。

  晚飯之後程晚秋送林初回家,林初覺得他莫名其妙。

  「幹嘛?我家又不遠。」

  程晚秋手里拿著個手電筒,「我順便買點東西。」

  林初不是很相信,「買東西你為什麼要拿手電筒?」

  「路燈太暗了,我怕我看不見。」

  林初半信半疑地瞄了他一眼,兩手插兜走在前面,程晚秋打著手電筒走在他身邊,兩人並排走到了小賣部門口,程晚秋叫了林初一聲,拉開冰櫃從里面拿出了一只巧克力脆皮甜筒遞給林初。

  林初一臉莫名地接過,「你說要買東西就是要買這個?」

  程晚秋反問,「你不喜歡這個?」

  林初就不說話了,低頭默默拆甜筒外層的薄紙。

  等程晚秋付完錢後兩人又接著往前走,程晚秋一路把林初送到家門口,然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林初叫住他,「你該不是又要去村口吧?」

  「我只是去走走。」

  林初看著他的眼睛一瞇,「我等會兒出門要是在村口看見你……」

  程晚秋聽出他沒說完的話,笑了笑,「不會多留,我去看一眼放心一點。」

  「他又不會晚上來。」

  程晚秋搖頭,「不一定,如果他很缺錢就一定還會再來,但不一定是白天。」說完轉身就走。

  林初看著他的背影隱沒進光線昏暗的巷子,眉頭不自覺地蹙緊。

  程晚秋手持手電筒從林初家另一邊的巷子走出來,出轉角時卻正好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兩人的肩膀碰了一下,程晚秋一擡眼借著手電筒的光就看清楚了這人的長相。

  那人原本有些惱怒,結果看到程晚秋的臉卻明顯一怔,然後猛地扭頭就要走。

  程晚秋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那人的肩膀,用力把人拽了回來,用手里的手電筒照他的眼睛,把他晃得不自覺伸手擋住眼,趁他站不穩時抓著他肩膀的手改成用力一推,把人推得一屁股狠狠坐在地上。

  程晚秋打著手電筒蹲在那人面前,手電光一直照著他的臉,把那人照得慘白一片,「我等了你好幾天。」

  那人幾次想把擋眼睛的手拿開都被手電筒的光晃得眼睛一片白光,想打開程晚秋的手電筒卻幾次揮臂都沒碰著。

  程晚秋眼神冰冷地看著他,「我的心沒有林初那麼軟,只踹你兩腳了事,而且我這個人非常小氣,不喜歡亂七八糟的人惦記我心上人。」

  程晚秋說著加大了手電筒光的強度,照得這一片恍若白晝,白光強烈得讓人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人氣得暗暗咬牙,心里發狠,低著頭用手臂擋住強光手電筒,「我呸!你當林初有多幹凈?還不是為了五萬塊錢陪了楊老板?三個小時,都夠楊老板玩幾……」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只見刺眼的白光飛快地一晃,緊接著就是一聲硬物打到骨頭的聲響,哢一聲清脆得讓人心驚。

  白光中幾滴血飛濺到地上落開紅色的花,一顆混著血肉的牙齒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程晚秋站起身,手電筒上沾了點血他也沒管,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的人捂著鮮血淋漓的下巴,疼得叫都不叫不出來,冷冷地道:「你這麼心急地到處籌錢,連找林初去陪楊老板這麼蠢的辦法也沒有放棄,看來你是欠了很多錢還不上……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欠了不能欠的錢吧?」

  那人坐在地上捂著疼得幾乎要他厥過去的下巴,滿眼驚懼地看著程晚秋,似乎想不到他竟然下得了這麼狠的手。

  程晚秋繼續用手電筒照他的眼睛,「你要是再來桃園村,再來騷擾林初,哪怕你就是從村口路過,我都會抓住你把你交給你的債主,你不相信的話可以試試看。」

  晚上八點半,林初換好衣服準備出門上班,走出巷子的時候眼尖地看見了地上有些血跡和一顆牙齒,心里奇怪了一下,難道是有人在這里摔了一跤,但他擡起眼左右看卻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看見。

  林初看著那地上的血和牙齒眉頭一擰,扭頭往村口方向走,走了幾步就看見村口的石壁旁蹲著個熟悉的人影,正在逗野貓玩。

  林初走過去叫了那人一聲,眉頭緊鎖地看著他,「程晚秋,你不是說不會多留?」

  程晚秋收回逗貓的手,直起身看他,「我確實準備要走了,只是看時間感覺你差不多該出來了就多留了一會。」

  「幹嘛?難道你還要送我去上班?」

  林初話音剛落,一輛程晚秋曾經見過一次的面包車就從黑夜里開了出來。

  程晚秋收回看面包車的視線,對林初道:「去吧,路上小心。」

  林初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你怎麼又怪怪的?」

  程晚秋什麼也沒說,無聲地笑了笑,擡腳往村子里走,那只才和他玩過的野貓立即不舍地跟上去,叫聲嗲嗲地喵喵叫。

  兩人擦肩而過時,林初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臂,「程晚秋。」

  程晚秋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他,「嗯?」

  林初想著自己出來時看到的血跡和牙齒,心里隱約有了個猜測,「你……是不是遇到大成那小子了?」

  程晚秋挑眉,「誰是大成?」

  「就是你這幾天一直在等那個。」

  程晚秋先是一臉噢原來那人叫大成,然後點點頭。

  林初眉頭頓時皺得緊緊的,「他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少騙我,沒說什麼你幹嘛打掉他一顆牙齒?」

  程晚秋還是搖頭不肯說。

  他不說林初也能猜得到,「說我和楊老板呢吧?他胡說八道什麼了?」

  「沒什麼林初,他不會再來了,你快去上班吧,別外面的人久等了。」

  程晚秋說著低頭要拉開林初抓著他手臂的手,結果林初抓得更緊了,緊得手指骨都在發白。

  「你該不會以為我和楊老板睡了吧?」

  程晚秋猛地一下擡起臉,「不要說這種話林初。」

  林初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沒有,那三個小時里沒有發生那種事,楊老板是真的不行,他叫我過去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對我有反應,我只是……被他看了身體,我……」

  「別怕,林初。」

  程晚秋溫和地打斷了林初聲音逐漸發顫的話,原來要拉開林初抓著他手臂的手也改成了握緊他的手腕。

  劇烈的情緒起伏讓林初渾身止不住地細細發抖,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異樣,連眼神也與平常無異。

  程晚秋直直地看著他,像是要望進他心里去,「我絕對相信你,所以也請你相信我,無論如何,我說了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這點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第17章

  這兩天桃園村的天氣有些怪異,天空陰陰的太陽也不出來,但就是很悶,悶得像天上蓋了床棉被,連風都幾乎感覺不到。

  而程晚秋也差不多兩天沒有看見林初。

  那天晚上林初上了那輛面包車去上班之後,他就開始躲著程晚秋,和之前程晚秋避著不見他一樣,白天只要你不去他家里找他,在外面你是看不到他的,他連小賣部都不去了。

  程晚秋不想勉強他,他知道林初現在心里可能很亂,也可能覺得很丟臉而不想面對他,那他這時候如果無視林初的意願執意去找他,結果恐怕會更糟。

  他不想逼得林初連家都沒辦法安生待。

  在外面見不到想見的人程晚秋也失去了出門的興趣,除了必要的出門買菜,大多數時候他都像奶奶一樣待在家里。

  程晚秋每天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後,剩下的很多空閒時間他都拿來思考,思考林初。

  不過與其說是思考,倒不如說是想林初比較貼切,他看不見他的時候總想他,這種想就是簡單的字面意思,就是單純想他這個人。

  想著想著時間就都過去了,程晚秋放縱自己在這種狀態下待了兩天,一直到第三天,家里的座機電話響了,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他姑姑程沁沁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程奶奶聽到這個消息慌得臉都白了,在反覆確認過程沁沁沒有大礙,沒有生命危險才稍稍放心,然後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看程沁沁。

  程晚秋自然也開始收拾一些簡單的行李,姑姑受傷了他不可能不去看,也不可能讓奶奶一個人去看。

  在接到電話的當天下午,程晚秋和奶奶就在王伯的幫助下坐著三輪車到了鎮上的客運站,然後在天黑前到達了程沁沁所在的醫院。

  也幾乎就是他們剛到醫院,外面忽然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路上避雨不及的人發出驚叫聲然後四散著找躲雨的地方。

  程晚秋起身關了病房的窗戶,也關上了外面震耳欲聾的雨聲,他的身後程奶奶淚眼汪汪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程沁沁,拉著她手不住心疼地撫摸。

  程沁沁有三個孩子,最大的兒子已經在讀大學了,二女兒剛上高中,小女兒則是在念小學。

  三個孩子大的離得遠,小的又太小,能照顧一二的老二要上學,而且住校回不來,程姑父又要開店做生意,能照顧程沁沁的只有程晚秋和程奶奶。

  程沁沁是下樓走到一半的時候沒站穩屁股著地連著滾落了好幾層一直滾到地上,她當時躺在地上就動不了了,是120把她拉走的。

  程晚秋問過醫生,程沁沁不算特別嚴重,沒有傷到頭,但是因為有些地方有輕微的骨折和骨裂,所以還是要好好修養幾個月,那至少短時間內,程晚秋應該是要待在醫院里照應了。

  傍晚的時候程晚秋看見了程姑父,那是個面相很老實良善的中年人,他一手提著保溫桶,一手牽著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

  小女孩和程姑姑長得很像,瓜子臉眼睛大大的,是看上去就知道很乖巧的孩子。

  程奶奶一看見她就摟著不放,一疊聲地叫著欣欣,程晚秋還特意問了是哪個字。

  欣欣性格很靦腆也很安靜,在病房里不吵不鬧地吃著程晚秋給她的小餅幹,大大的眼睛就看著病房里的大人們在說話。

  等程沁沁吃完程姑父從家里帶來的飯菜後,程姑父這才帶著程奶奶和程晚秋出去吃晚飯。

  因為外面的雨實在太大了,他們沒有走得太遠,而是就近找了家飯店點了一桌菜,吃完了以後便出門叫了輛計程車回程沁沁家。

  程沁沁家是在一條生活氣息很濃厚的街上,鄰街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底下一層就是開門做生意的,程姑父開的文具店,因為這條街往下最多兩百米就是小學,欣欣就在那里上學。

  程姑父很仔細地照顧了程奶奶,給她端茶倒水,欣欣從醫院回到家里後顯得開心了很多,還找出了自己的芭比娃娃給程晚秋看,讓他和她一起玩。

  程晚秋其實不太擅長和那麼小的孩子玩,但是他有很多的耐心,欣欣和他相處了一會兒就特別喜歡他,連吃飯都要坐在他旁邊。

  外面的雨一直在下,幾乎沒有停過,有時候大得像天漏了,有時候卻又忽然變小一些,但總是一直在下。

  第二天街上就出現了能淹到人小腿的積水,程晚秋和程姑父一起做了一些保護措施,把貨架底下的所有東西都搬到高處。

  而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要想去醫院照顧程沁沁就顯得很困難了。

  在確認過確實沒有辦法去醫院後,程晚秋當即打了個電話給程沁沁叫了個陪護,一百一天。

  傾盆大雨仍在下,夾雜著電閃雷鳴。

  程晚秋站在二樓的窗邊往外看,就看著雨幕滂沱,這種程度的大雨一直下在某些地區可不是什麼好事,比如桃園村,程晚秋有些當心村口那個湖會不會因暴雨而倒灌,也擔心林初在這種大雨下要怎麼去鎮上上班?

  暴雨下了三天三夜,一直到第四天雨勢才開始轉小,路面上的積水也在大雨停止後的幾個小時內被下水道排幹凈了。

  程晚秋在午飯後買了很多的水果一個人去的醫院,程奶奶留在家里陪欣欣,程姑父要看店就沒有跟著一起去。

  程晚秋不認識路,直接坐的計程車去的。

  下車後醫院就近在眼前了,程晚秋提著水果和飯菜往醫院大門走,在路過一個小賣部的時候卻聽見了從里面傳出來的電視聲,是新聞。

  程晚秋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地名,這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甚至是後退幾步走回小賣部的門口,和坐在收銀台後的老板一起看擺在最頂上的電視機。

  程晚秋看見那小小的,方方正正的老舊電視屏幕出現了桃園村的航拍視野,但是電視里的桃園村和他記憶里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烏雲密布的天空下,桃園村的最右面已經被無數的泥土和石頭淹沒了,無數的搜救人員裝備齊全地踩在泥土和被泥土淹沒的建築廢墟上。

  程晚秋死死地看著電視機里的畫面,後山有塊斜坡面塌了下來,落下來的那部分像被子一樣蓋在桃園村的最右面,那里有林初的家,但是程晚秋沒看到那熟悉的水泥房,他只看到了像小山似的泥石,還夾著很多桃樹的樹枝。

  [……據本台前線記者報道,連日的暴雨造成了桃園村後山山體滑坡,大量的泥石從山坡上滾落,造成嚴重災情,現場搜救人員正在進行搜救行動,暫未發現遇難人員……]

  程晚秋一直等到新聞播完了才回過神,隨即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口像被凍住了似的呼呼刮著冷風,他手指發顫地拿出手機,手抖得險些無法操作。

  好半天才撥通了王晉源的電話,在電話接通時,程晚秋腦子里飛速閃過了無數的畫面,但他什麼也沒有看清,他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如果這時候他面前能有一面鏡子,他甚至都不一定能認得出鏡子里的人是誰,又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副完全空白的表情,好像忽然間失去了一切。

  電話在將將要自動掛斷的時候才被接起,王晉源的聲音很大,能聽出來他一點事都沒有。

  「喂?晚秋哥?不得了出大事了!」

  程晚秋蹙著眉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小源……林初呢?」

  正準備滔滔不絕的王晉源聽到這話楞了一下,「林初?噢哥你找他啊,他在宗祠,他家被滑坡的山體給沖沒了,他沒地方去就在宗祠打地鋪,哥你要跟他說兩句話嗎?他就在我後面。」

  聽到這,程晚秋才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劇烈的情緒起伏得到平覆後,幾乎是瞬間程晚秋渾身都脫力了,他的雙腿發軟幾乎無法讓他保持站立,他只能就地找個台階坐下。

  程晚秋好一會兒沒出聲讓王晉源很疑惑,「哥?你還在聽嗎?」

  「……在聽,你把電話給他。」

  王晉源聽話地拿著手機轉身,在身後來來往往的人里一下子就找到了坐在角落里抽煙的林初。

  他朝林初走了過去,把還在通話中的手機遞給他,「林初,晚秋哥找你。」

  林初咬著煙一臉莫名其妙地看了王晉源一眼,但還是接過了手機,「喂?」

  聽到熟悉的聲音,程晚秋剛剛幾乎跳出胸膛的心才穩穩落地,他滿臉挫敗地扶額,「林初……我差點被你嚇死。」

  林初拿下嘴里叼著的煙,吐出一口煙圈,「你說的什麼玩意兒沒頭沒尾的?我怎麼嚇你了?不要造我謠。」

  程晚秋沈默了片刻,他還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拼命跳動的心臟,跳得非常劇烈,劇烈得讓他的耳朵都有些不適。

  程晚秋沈默林初就聽他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才道:「……放心,聽到聲音有點不對我們馬上就跑出來了,有人受了點傷,沒有人死,不幸中的萬幸。」

  程晚秋用一個深深的嘆息結束了自己的沈默,「林初,我發現我陷得很深,比我想的要深。」

  林初聽完拿著煙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但他沈默著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把手機更貼近自己的耳朵,想要更清楚地聽見程晚秋說的每一個字。

  「我恨不得把我的命都交給你。」

  林初這個人,可能是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他情話過敏浪漫過敏,因為他聽完就嘖了一聲,嘴上嫌棄臉上表情卻不見嫌惡。

  「程晚秋,你怎麼這麼肉麻?」

  「程晚秋剛才有那麼一兩分鐘,好像被嚇死了,以為桃子精沒了。」

  「沒你個屁,你叫誰桃子精?!」

  程晚秋左手按了按發酸發痛的眉心,無奈地笑了笑,「我大概今晚就能趕回去,你再委屈一下。」

  「愛回來不回來,關我什麼事?」

  「別亂跑,危險的地方不要去,我回去要是在宗祠看不到你,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神經病。」

  程晚秋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講那麼幼稚的話,輕笑了一聲道:「好了,晚上見。」

  「誰要跟你晚上見!」林初說完就把電話掛斷,把手機還給王晉源。

  王晉源拿著手機一臉莫名地看著他,「我哥跟你說什麼了?」

  林初心里嗤笑了一聲王晉源的我哥兩個字,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哥要跟我同歸於盡。」

  王晉源:「…………?」





第18章

  等程晚秋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回到桃園村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他從客運站打了輛計程車直接把他送到村口。

  此時的桃園村右面簡直可以說是燈火通明,幾盞被吊起來的大燈照得那被泥石覆蓋之處恍若白晝,能聽見很多機械運作聲和人們的呼喊聲,亂成一團非常熱鬧。

  程晚秋付完錢拿上行李,一手提著一個餅屋的紙盒往空無一人的村口走。

  走過那亂中有序的救援地,程晚秋才驚訝地發現小賣部險些也被卷了進去,不過好在那些泥石被一棟兩層半高的房子擋住了,這才逃過一劫。

  小賣部的大爺就站在店門口,遠遠地就看見程晚秋走回來,還向他招手,「幾天沒看見你了,上哪回來?」

  「姑姑家。」程晚秋有些擔心地問:「沒什麼事吧?」

  「沒事,人都好好的,就是可惜了房子,不過聽村委說房子重建的事情不用擔心,畢竟是上了新聞的天災,有關部門會操心的,還不用我們自己出錢。」

  程晚秋聽完點點頭,話別大爺轉身往宗祠方向走,這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人手里端著鍋碗瓢盆,飯菜的香味很濃郁,應該是要去給救援人員送的。

  程晚秋怕撞到他們,特意在路邊靠墻的地方站了會兒,等他們都過去了才繼續往前走。

  桃園村的宗祠在村子的中心,被好幾棵大榕樹包圍,程晚秋很少來這里,他上次來這里還是黑燈瞎火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此時再看卻看到了很多的人,好幾盞照明的大燈立在宗祠外,還能聞見飯菜香。

  看來剛剛那些人端著的飯菜是在宗祠這里做好了再送過去的,因為程晚秋還看到角落立著好幾個煤氣罐。

  王晉源就在宗祠外面,和村里幾個玩得好的人站在一塊聊天,他余光瞥見熟悉的人影,轉頭一看是程晚秋,面上一楞後便是一喜,「晚秋哥!」

  程晚秋朝他走過去,把手里提著的一個紙盒遞給他,「回來的路上買的。」

  王晉源接過紙盒,知道程晚秋是來找林初的便給他指了個方向,「哥你進去就能看見,他可顯眼了。」

  程晚秋笑了笑,擡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擡腳往宗祠大門里走。

  桃園村的宗祠很大,是個三進院落,林初就在里頭,確實如王晉源所說的,非常顯眼。

  宗祠里人來人往,但他就像顆粉色的珍珠似的,讓你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他,安靜地坐在角落里,身下是一張簡單的草席。

  他正在低頭玩手機,所以沒看見程晚秋進來,等發現身邊站了個人時,他擡頭才看見了程晚秋。

  見人風塵仆仆的,明顯是趕回來的,林初輕皺了一下眉頭,「你急什麼?」

  「急著回來收留無家可歸的桃子精。」

  「……不要叫我桃子精……我也不至於無家可歸,我能去投靠東哥。」

  程晚秋蹲下,和他視線平齊,「為什麼一定要投靠東哥?不能投靠我嗎?」

  林初避開他的視線低頭接著玩手機,頭也不擡,「我不想麻煩你,而且你奶奶在家。」

  「她在我姑姑家,短時間內她應該是不會回來的。」

  林初玩手機的手指一頓,「……那我也不想麻煩你。」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麻煩。」

  「不行……我總感覺怪怪的。」

  「因為我喜歡你?」

  林初撇嘴不說話了。

  程晚秋看著他,「我可以把我的房間讓給你,然後我去睡客廳。」

  林初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行。」

  哪有主人家睡客廳的道理?

  「我打地鋪。」

  「不行。」

  程晚秋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我要怎麼做你才答應來我家不去找東哥?」

  林初扭頭看他,「我投靠東哥顯然是個更好的選擇,我上班會很方便。」

  程晚秋不敢說自己很了解林初,但是一定程度的了解還是有的,聽見這話他基本確定了林初不會去找東哥,但這個別扭的桃子精也不想那麼輕易就答應來自己家。

  程晚秋很清楚林初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想了想便道:「陪陪我也不行?」

  林初眉頭一跳,「你是小孩嗎還需要人陪?」

  「我奶奶不在家,我一個人做飯給自己吃,實在有些浪費柴火,多燒些飯我吃不完又會浪費糧食。」

  林初挑眉看著他不說話。

  程晚秋:「到我家來吧林初。」

  說完他舉起手里的盒子,「吃蛋糕嗎?」

  林初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又看看他,他認得那家餅屋,東哥女朋友最喜歡吃那家的提拉米蘇,分過他一塊,還挺好吃的就是有點貴,一小塊還沒巴掌大就要十幾塊錢,林初喜歡吃但不舍得買。

  沒想到程晚秋這個花錢精,一買就這麼大一盒。

  程晚秋沒讀懂林初的眼神,還道:「我不確定你會喜歡哪一個,所以每樣都買了。」

  林初扶著身下的草席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你這算是魚餌嗎?」

  程晚秋搖了搖頭,「就是路過看見櫥窗里的蛋糕很漂亮,想買給你吃就買回來了。」

  林初聽得一怔,沈默了片刻忽然道:「……我有點渴了。」

  說完就往宗祠外走,程晚秋轉身跟了上去,一直走到看不見人的地方,程晚秋忽然從背包里拿出一罐東西遞給了林初。

  是一罐旺仔牛奶,紅色的包裝上面是個大眼卡通人物。

  林初和手里的旺仔對視了一眼,眼神透著一言難盡地看著程晚秋,「你還喝這個?」

  「我走的時候欣欣給我的,欣欣是我表妹。」程晚秋說著伸手幫林初打開了拉環,「她給了我兩罐,有一罐我路上喝了,這一罐給你。」

  「你還收孩子的東西?這一看就是人家的零食。」

  「沒事,我給了她五百塊零花錢,她能喝到她不想喝。」

  林初扯了扯唇角,還是喝了那罐來自陌生小孩的旺仔牛奶。

  兩人走回程家的路上很安靜,幾乎看不到行人,偶爾看見一兩個也是行色匆匆地往宗祠方向或是救援方向走。

  林初是個話很少的人,但是有時候他也不是那麼能忍受得了安靜,程晚秋不說話他想了一下便問:「你姑姑沒事吧?」

  「她沒事。」程晚秋說完了才意識到什麼,轉頭看他,「你怎麼知道的?我好像沒告訴過你。」

  「…………」

  他不說程晚秋也能猜到大概,「你去問過小源了?因為找不到我?」

  林初默默喝旺仔牛奶,不大的一罐飲料很快就被他喝完了,「……找過。」

  「因為什麼找我?」

  林初找了個垃圾桶,站在原地用一個十分精準漂亮的拋物線把空罐子丟進去,「哪有那麼多為什麼?看不見了就要找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程晚秋因為林初的理直氣壯無聲地笑了一聲,「你說得對。」

  程晚秋和程奶奶離開的時候有些匆忙,家里有很多東西其實沒有做好短時間不回來的準備,比如冰箱里就還有四天前買的還沒吃完的菜。

  程晚秋就用這些菜做了個兩碗番茄雞蛋面,兩碗熱氣騰騰的面端進空調充足的客廳,林初正坐在沙發上走神。

  程晚秋把面和筷子給他,「別擔心,在政府重新蓋好房子前,你都能住在我這里,我管吃管住不收錢。」

  林初看著他,「那要很長一段時間。」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趕回來,我怕你真的睡在宗祠,也怕你不睡在宗祠。」

  以林初的性格來看他不見得會接受村委的安排,他不像其他人有親戚可以幫忙,他只有一個人,結果無外乎暫時搬到外面找租房,又或者找認識的朋友幫忙。

  比起後者,前者的可能性其實要更大一點,那這樣一來程晚秋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桃園村見不到林初,這讓他無法接受。

  林初默默地埋頭吃面,一言不發,直到湯碗見底了他才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抹嘴,「你收我住宿費和夥食費我就住下。」

  「夥食費就算了,我只是多做一個人的飯。」

  「那住宿費呢?」林初掏出手機就準備要轉賬。

  程晚秋吃完最後一口面放下筷子,開始收拾桌面,「你的住宿費不能用錢來付。」

  林初疑惑地看著他,「那用什麼?」

  程晚秋拿起碗筷起身往外走,「我不收心上人的錢,你自己想想。」





第19章

  林初從家里出來的時候身上就帶了個手機,其他的所有東西全都被埋在了泥石底下,不過好在他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都習慣性地放在手機殼里包著,沒有弄丟也省了很多麻煩。

  見林初褲腿上都是泥點子,臉上也有些灰,程晚秋找出自己的衣服給他,「洗洗,先穿我的。」

  林初沒有矯情,畢竟他沒有選擇,接過衣服就去洗了個澡。

  他個子比程晚秋矮一些,人也清瘦,程晚秋的T恤穿在他身上就是大一號,衣領和衣擺都顯得空蕩蕩的。

  等他洗完從衛生間里出來就看見程晚秋蹲在行李箱前找東西,他頭頂著毛巾一邊擦拭頭發一邊走過去看,「你在找什麼?衣服的話就不用了,我明天會去鎮上買。」

  「我不是在找衣服。」程晚秋說著就從最底下拿出一個裝得整整齊齊的四件套,「還好我帶來了。」

  找到東西程晚秋隨手把行李箱整理後放在角落里,看著林初道:「我去我姑姑房間睡,你洗澡的時候我給她打過電話了,她同意我使用那個房間。」

  程沁沁出嫁後逢年過節才回來,她的房間里也多是些還是孩子時的痕跡,沒有別的東西,所以程晚秋打電話問她的時候她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程晚秋帶走了換洗的衣服和充電器,提著四件套就出去了,臨走前沒忍住多叮囑了一句,「頭發一定要幹了才能睡,吹風機就在衛生間的櫃子里。」

  說完他頓了一下,「晚安。」

  林初很酷地朝他點點頭,「早點睡。」

  程晚秋就笑了一下,關上房門把房間留給了林初。

  林初頭頂著毛巾盤腿坐在床邊,暖黃色的燈光把房間照得很溫馨,讓人心里很舒服,房間里有很淡的香氣,他上次中暑躺在這的時候就發現了,那是洗衣液的味道,很像花香。

  不得不說程晚秋真的是一個處處都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魅力沒有任何攻擊性,溫軟得像一團幹凈的羽毛,能讓人感覺到暖意,只要你了解他就會忍不住想要親近他,比如村子里那些貓貓狗狗,又比如王晉源,再比如林初。

  林初自己其實也知道,甚至後來很多時候他都在下意識地親近程晚秋。

  東哥說他情感有缺陷,所以他性格其實有些古怪,能少有人能在看見他的古怪之後還願意去喜歡他,可是程晚秋就願意。

  他的情意帶給了林初很大的安全感,就像他曾說過的,程晚秋不會不理他,這句話哪怕換掉一個字也依然是一個意思,程晚秋不會不管他。

  這也是他在宗祠接到東哥的電話之後,盡管猶豫了那麼一瞬但還是果斷拒絕的原因,哪怕東哥打來的電話比程晚秋要早。

  而結果也確如他所預料的,程晚秋為了他趕回來了。

  林初低頭擺弄著手機,正好東哥的電話進來了,林初直接劃開接起,「東哥。」

  「小初啊,你真的有地方住嗎?你別騙我啊。」

  「真的有地方住……就那誰,他收留我。」

  「那誰?那誰是誰?……菩薩嗎?」

  「……是的。」

  「不錯,改天我得見見這個菩薩。」

  「他叫程晚秋,不叫菩薩。」

  「好好好程晚秋,那不是我之前不知道他的名字嘛,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可以休息不用來上班了,把自己的事處理好了再過來吧。」

  「我能有什麼事,又沒有缺胳膊少腿的,今晚過不去明晚也能過去。」

  「行,反正你自己看著辦,需要幫忙就跟哥開口,哥也算看你長大的,不是外人。」

  林初無聲地輕扯了一下嘴角,「知道了。」

  「就這樣,掛了啊。」

  林初掛了電話,點開微信才發現東哥給他轉了一萬,還有一句話,[拿著。]

  林初這回是笑出了聲,點了接受,又發了個謝謝老板的表情包。

  一夜無夢,林初睡了個好覺,他不知道是因為床的關系,還是這個房間給了他很大的安全感,總之他睡得很舒服,下床活動筋骨的時候渾身輕松。

  活動完一看時間才九點剛過,他想了想還是轉身進衛生間洗漱,洗漱完出來他人卻沒有出去,而是躺到床上拿著一手機一邊看一邊擡起腳蹬腿,像踩自行車似的。

  連著蹬了好幾分鐘,蹬累了就停下,躺在床上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他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莫名有些興奮,心情雀躍得他耳清目明。

  半小時後,院子里終於出現了他等待已久的動靜。

  是一個腳步聲。

  林初屏住呼吸睜著眼聽,他能聽到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來到他房門口,但是只停了幾秒就走了。

  這幾秒應該是門外的人想聽里面的人起床了沒有,沒聽見聲音他就離開了。

  林初心里哼了一聲,情緒不明,但他又繼續躺了十來分鐘,然後才從床上彈起來,踩著拖鞋開門走出去。

  今天的天依舊是陰陰的,看樣子雨還是會下,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前兩天那麼大雨。

  林初站在院子里左右看了看,沒找到程晚秋他就走到那睡蓮池邊蹲下,看著里面遊著的小魚。

  沒過多久程晚秋就出現了,他手里拿著兩個白色的馬克杯從客廳里出來,擡眼看見蹲在院子里的林初稍稍一楞,隨即便是一笑,「早。」

  林初擡起手摸了摸後脖子,有些不太自在,「……早。」

  程晚秋拿著杯子繞過睡蓮池走進廚房清洗,洗完又走回了客廳。

  林初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跑,很快程晚秋又端著兩個杯子出來,把其中一個杯子給他,「先喝點水,一會再出去吃早點。」

  林初接過杯子,里面是白開水,不燙手溫溫的,喝起來剛剛好。

  林初手掌心貼著溫熱的杯子,有些怔然地出神,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個給他熱水的人是誰。

  他自己一個人住已經住了很長很長時間,一個人住根本就懶得燒水,夏天喝冰水冬天就喝冷水,沒那麼講究,日子過得像個用艱苦生活磨煉意志的苦行僧。

  而程晚秋顯然和他不一樣,他們是兩種人,程晚秋很會生活,他對自己好對身邊的人好,還很擅長在細節之處照顧人。

  林初對他不能說是特別了解,所以他隱隱好奇,程晚秋是只對他一個人做到了細節照顧,還是他對每一個人都這樣?

  帶著這個疑問,林初開始近距離觀察程晚秋。

  兩人換了衣服後就一起出門,往村子的菜市場走,去買菜順便吃早點。

  林初平時很少走到這邊來,所以這邊的路他還沒有程晚秋熟悉。

  程晚秋瞧見路邊有賣雞蛋漢堡的,直接買了兩個,分了一個給林初,還順便買了豆漿。

  林初本以為這就是早餐了,沒想到吃完了之後程晚秋就把他帶進了一家餛飩店,給他點了一碗餛飩和一籠幹蒸燒賣。

  林初低頭看著這兩樣東西思考程晚秋是不是當他是豬,結果程晚秋就把燙過開水的勺子和筷子給他,道:「慢慢吃,我去買菜,等下回來接你。」

  林初接過他遞來的東西不解地問:「你不一起吃嗎?」

  程晚秋搖頭,「你在這里等我就好,我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為什麼不一起去?」

  程晚秋笑了笑起身道:「我帶你出來是讓你吃早餐的,不是跟我去買菜的。」說完就轉身往店外走。

  林初沈默地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吃著他的早餐。

  他其實吃不了那麼多東西,他也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吃早餐了,早上的時間他都拿來睡覺,等他睡醒午飯時間都過去了。

  所以等半個小時後程晚秋提著買好的菜回來,他只吃完了那碗餛飩和一個幹蒸燒賣。

  程晚秋見他沒吃完也沒說什麼,放下東西拿起筷子就默默清掃,把東西都吃完了才拿起東西,示意林初回家。

  林初看他兩只手上都提著東西就像幫他提一些,程晚秋不讓,林初非要他才肯分出一個最輕的袋子給他。

  林初看了眼程晚秋買的菜,雞鴨魚蝦什麼都有,他不僅問了句:「有人要來還是明天過年?」

  程晚秋沒有看他,勾起嘴角說了句玩笑話,「過年。」

  林初斜了他一眼,「過什麼年?」

  程晚秋笑了一下,「理解一下,我現在有一種做滿漢全席的沖動。」

  林初聽得一楞,默默轉開臉,等看見程家門樓了才道:「我在你家里住可不是一兩天,你要天天這樣買菜,金山銀山都花完了。」

  程晚秋走在前面推開大門,在喜鵲登梅的影壁前回頭看他,「別擔心,養你是足夠的。」

  林初似乎被他的話噎了一下,「……我才不擔心,我自己能養自己。」

  程晚秋廚藝很好,午飯盡管只有兩個人吃,但他沒有糊弄,甚至還擺盤了。

  午飯時他閒聊一般問起了林初有沒有什麼忌口的,林初搖頭說沒有,有得吃就行了沒那麼金貴。

  他的話讓程晚秋想起了王伯說過的,林初小時候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村子里每家每戶都分他一些吃的才沒讓他餓死。

  但這話里其實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比如林初那麼小就沒有雙親照顧,村委不管嗎?政府不管嗎?就這樣把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丟在村子里自己生存?

  程晚秋對此雖然感到疑惑,但他沒有問,林初小時候過得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他再好奇再疑惑也不可能去挖林初的傷疤。

  楊老板的事情讓他反思了很多,也讓他在對待林初時,慎重再慎重。

  吃完午飯後林初想幫忙洗碗,但是程晚秋什麼活都不讓他幹,叫他看電視或者回房間休息。

  林初只好回房間,他要去鎮上買些東西,所以從房間再出來後就和程晚秋說了一聲自己晚上可能不回來吃了。

  程晚秋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現在要去鎮上,來回跑很不方便。」

  「一定要現在就去嗎?」

  「……倒也不是。」只是他在這里什麼也不做總覺得有些尷尬。

  「那不著急,晚點我陪你一起去,如果你不想來回跑那晚飯我就不做了,我們出去吃,吃完了我把你買好的東西帶回來,你去上班,這樣可以嗎?」

  程晚秋在安排這些瑣事上總是面面俱到,林初很快就被他說服了,他站在原地似乎有些無措地撓了撓頭,「那我現在……去睡午覺了?」

  程晚秋點頭,「去吧,到時間了我會叫你的。」

  林初就轉身回了房間,盤腿坐在床上一臉茫然,總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聽程晚秋的話了?!

  兩個小時後,兩人出門搭了村里人的順風三輪車到了鎮上。

  程晚秋陪著林初跑東跑西地買,主要都是些衣服鞋子,買了好幾個大袋子。

  林初的穿衣風格特別簡單,基本都是T恤和運動褲,還都是黑白灰。

  他是個對生活沒有那麼多講究的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別那麼折騰。

  程晚秋看他買東西特別爽快甚至連試都不試就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沒說什麼,由著林初高興就好。

  買完東西天色還早,遠不到能吃飯的時間,程晚秋就找了家咖啡店稍作歇息,給兩人都點了一杯冰飲。

  林初從坐下開始全程都在看手機,手指點得飛快,期間還會有挑眉的動作。

  程晚秋沈默地看著坐在對面的人,沒過多久就來了個女生來加林初的微信,林初只擡頭看了她一眼,無聲地搖頭,連一個字都沒有。

  女生沒要到林初的微信表情稍微有些遺憾,但也沒有多做糾纏,轉身離開了。

  程晚秋轉頭看了一眼那女生離開的背影,再轉回來時就對上了林初莫名有些不悅的眼神。

  「在看什麼?」

  程晚秋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又來一個人要微信,這回是個男生,要的是程晚秋的微信。

  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五官白白凈凈的很是清秀,他有些靦腆地看著程晚秋,眼神里閃著期待的光。

  程晚秋被搭訕的經歷比起林初只會多不會少,他氣質很特殊,很容易吸引同類人,所以他也知道這種情況下他要怎麼說才能在拒絕別人的同時給人留面不至於尷尬。

  程晚秋正開口想說什麼,忽然注意到坐在他對面的林初沒有在玩手機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擡起臉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們。

  那隱約的戒備好像領地被人入侵。





第20章

  林初對上了程晚秋的視線,但他一點也沒有要挪開的意思,反而是意味不明地輕挑了一下眉頭,大有一種我看你要怎麼辦的意思。

  兩人無聲的對視讓來要微信的男生覺得很尷尬,他感覺自己被晾在了一邊,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表情很無措。

  他其實早在程晚秋剛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他了,這種狠狠踩在他審美點上的俊美長相和溫柔成熟的氣質讓他瞬間傾倒。

  他一直在觀察程晚秋和林初,反覆確認這兩人是不是那種關系。

  粉毛年輕人的冷淡是顯而易見的,他的注意力仿佛全在手機上,沒有分出一點給坐在他對面的人,這無形中其實也給了他一些篤定,也讓他在看見上一個女生的搭訕後,鼓起勇氣走出了這一步……沒想到還是錯了。

  正當男生抓著手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程晚秋忽然把視線轉向他,臉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神了,你是想加我的微信嗎?」

  男生漲紅了臉,「是,是的……如,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程晚秋低頭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巧克力給他,他什麼也沒有說,臉上笑意還是溫柔。

  他這個遞東西的動作緩解了男生的全部尷尬和無措,紅著臉低頭接過,「謝謝。」

  「不客氣。」

  男生離開後,林初嘴角扯出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怎麼不幹脆給他?因為我在這不方便?我打擾你了?」

  程晚秋似乎一點也沒有聽出林初話里話外的咄咄逼人,他臉上的笑不僅一分沒少,反而還越來越深,「我本來就沒有要給他。」

  林初冷笑一聲,看著他的眼神涼得像要掉冰碴子,「是啊,沒給微信給巧克力…………你見誰都給巧克力?」

  「只是一個巧克力。」程晚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沒有惡意,我又怎麼能叫他難堪。」

  林初一時啞眼,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張嘴去咬面前那杯冰飲里的吸管。

  程晚秋笑眼彎彎地看著他,身體忽然向前傾,拿出手機,「我可不可以加個你的微信?」

  林初聽完呵了一聲,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視線一轉落到了咖啡店的落地窗外,外面是一條很熱鬧的人行道。

  程晚秋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林初答應,輕輕嘆了一口氣就想收回手機。

  他剛有動作林初就用眼角瞄他,「你就打算問一次?」

  程晚秋默默看著他。

  林初輕輕翻了個白眼,「我的微信號就是我的手機號。」

  「我沒有你的手機號。」

  林初眉頭一皺,「我這不是正要告訴你?我只說一次,記不住就算了。」

  說完他就給程晚秋報了一串手機號,語速不快也不慢,程晚秋很順利地就搜索到了林初的微信。

  林初的微信名就是林初,頭像是一個黑底白字的大寫英文字母L,看上去很有他的風格。

  程晚秋仔細看了一遍,才笑著點下了添加申請,但坐在他對面的林初沒有動,他手機就在桌上,甚至還發出了消息提示音,可林初好像沒有聽見,就是不拿起手機。

  程晚秋心里覺得好笑,收起手機時臉上的笑意更深,林初瞥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開心,因為我拿到了我喜歡的人的微信號和手機號。」

  林初聽得臉色稍霽,轉過眼不看坐在對面的人,不過看上去心情是好多了,雖然他沒有通過程晚秋的申請。

  兩人在咖啡店一直坐到太陽快要落山才起身離開,向確定好晚餐的餐廳走去。

  那是一家港式的茶餐廳,從進門的卡座開始就很有一種特別的懷舊味道,店里人還挺多,放眼望去基本都是年輕人。

  程晚秋和林初進來的時候就只有靠近大門的地方還有一桌空位,兩人沒得選就只能坐在那里。

  店里的服務員都很年輕,看上去像是還在讀書的年紀,對他們這一桌很熱情,最後埋單的時候還送了一個小禮物給他們。

  林初手里拿著那個小禮物擺弄了一下,從里面拆出了一個玻璃球,比拇指頭要大一點,深藍色的,里面布滿了星星點點的像銀河一樣的光。

  「還挺好看。」

  程晚秋回頭看了眼他手里的東西,「嗯。」

  「你要麼?」

  程晚秋搖頭,林初就收下放在褲兜里。

  從茶餐廳出來後,程晚秋在路邊叫了一輛計程車,林初給司機說了個地址後,一路無話。

  程晚秋一直在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天黑後的桃林鎮很熱鬧,街道兩邊的商鋪打開了所有的燈,璀璨奪目,人行道邊栽種的大樹下人來人往,全是夜晚出來遊玩的人,是一個很幹凈又有著很濃烈生活氣息的小鎮。

  這些景象林初見過太多次了,已經習慣了,他還見過上千次淩晨四點的桃林鎮,這個小鎮早已失去了對他的吸引力。

  半個小時後,計程車穩穩地停在了一座霓虹燈絢爛的建築前,因為剛才吃飯的錢是程晚秋出的,所以這計程車錢林初非要搶著付,程晚秋擰不過他只好讓他付了。

  下車後程晚秋兩手提著袋子站在路邊仰頭看眼前的酒吧,霓虹招牌燈上的字體很花,似乎是一串英文字母——Enjoy the time.

  某種程度上來說……倒也沒錯。

  這個時間遠不到酒吧開門營業的時間,所以門口沒什麼車也沒什麼人。

  林初領著程晚秋往後門走,把人帶進了員工休息室。

  其實按規矩程晚秋是不能進來的,因為他不是員工,但沒辦法他有林初這個後門,那他就算是想去地下室看看酒都可以。

  員工休息室里的其他人見林初帶進來一個陌生人都投去了好奇的視線,還有人問林初,「這是新來的嗎?」

  林初頭也不回地走到角落,從被拆開的箱子里拿出一瓶礦泉水丟給程晚秋,然後才道:「不是,他是我房東。」

  「啊?你房東怎麼來這里?」

  林初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你管那麼多幹嘛?還怕他管你要錢?」

  那人被說得直接做了個給自己嘴拉上拉鏈的動作,還給程晚秋雙手合十做了個抱歉的動作。

  程晚秋看見了心下覺得有趣,朝他笑了笑,「你好。」

  林初拖出一張凳子放到程晚秋面前,冷聲道:「別你好了,坐下。」

  程晚秋聽話地乖乖坐下。

  林初的同事們被這種新型的房東與租戶相處模式給震驚了,怔怔地看著程晚秋,特別想問一句:您是被威脅了嗎?

  不過這位房東先生看上去心情還挺好的,不像是被威脅的樣子,在林初背對著他們換工作服的時候,程晚秋手里捏著礦泉水瓶對他們道:「我不是林初的房東,我是他的朋友。」

  眾人這才露出一臉我說嘛的表情。

  等林初換好衣服走過來,程晚秋已經和人聊上了,這些平日里跟他不怎麼親近的同事正一口一個親熱地叫著程哥,還排隊掃碼加程晚秋的微信。

  林初看得臉都快黑了,「幹嘛呢你們?」

  程晚秋收起手機回頭看他,「交個朋友。」

  林初瞪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那群同事,「你們很有空嗎?」

  這話里趕人的意思很明顯,很快人就都出去了,休息室里只剩下程晚秋和林初。

  程晚秋還是一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林初沒好氣,「笑個屁?」

  「這身工作服你穿得很好看。」

  林初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程晚秋第一次見他穿工作服,頓時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領口的蝴蝶結領帶,「大家都穿。」

  「嗯,但是你穿的最好看。」

  林初聽完頓了一下,看著他問:「我早就想問了,為什麼這些話你說出來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

  程晚秋被問得一楞,「哪些話?」

  「就那些啊,花言巧語的,你是不是跟很多人都說過練出來的?」林初這句話說得暗暗磨牙,好像程晚秋敢點頭說是他就上去咬他。

  但程晚秋沒有,他緩緩搖頭,「在遇到你之前,我沒有喜歡過人。」

  「……誰信,你很受歡迎,剛才那幾個人我都沒加他們微信你倒是全加上了,你的微信這麼不值錢嗎?還是說你打算留在這里上班?」

  「可是我加他們微信是為了你。」

  林初看著他眉頭一皺,「這關我什麼事?」

  「我在建一個林初信息網,這樣你在這里萬一受了委屈被人欺負了又或者遇到什麼麻煩我能很快就知道。」

  林初聽完怔楞了一瞬,有些沒想到這個回答,他下意識地問:「知道了你又能怎麼樣?」

  程晚秋很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鐘,道:「幫你欺負回去,為你出頭,再哄哄你。」





第21章

  程晚秋說完這話有那麼十幾秒里休息室安靜得落針可聞。

  林初默默地看著他,他知道程晚秋這話不只是說了好聽,他是真的會這麼做,畢竟大成那麼乖張的一個人都讓他給收拾服帖了,沒敢再來桃園村。

  可以說程晚秋剛才說的那句話里,前兩句他都做到了,就是這最後一句的哄哄他沒有實現。

  林初看著面前的人,心底最深處忽然冒出另一個「林初」,這個「林初」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他自己埋在了深不見底的沼澤里,他沒有讓他出來過,也不想他出來。

  可是現在,他冒出頭來了,像一顆破開泥土的種子,林初想把他按回去,但是最終他沒有這麼做。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可能是他也想念那個「林初」了,也可能是他心底或許早就篤定了程晚秋的與眾不同。

  林初沈默不語,甚至一臉若有所思,程晚秋沒有打擾他,擰開手里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左右看了看,然後轉頭對林初道:「那我就回去了?」

  林初一聽他要走眉頭微擰,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身後休息室的門就被人敲響了,下一秒一個寸頭帥哥推開門進來,扶著門把手對林初道:「我聽那些小子說你有朋友來了?」

  說完視線一轉就落到了程晚秋身上。

  這是程晚秋和東哥第一次見面,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兩人在對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對方是誰。

  程晚秋沒說話,東哥欲言又止,林初一臉莫名地看著東哥,「幹嘛?」

  東哥撓撓頭,他忘記了林初跟他說過一次的名字,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後指著程晚秋對林初道:「這是那個……菩薩?」

  程晚秋聽完有些驚訝,「你知道我?」

  東哥更加震驚,「你外號真叫菩薩?!」

  程晚秋笑了笑,搖頭,「不是,只是我想你會這麼叫我應該是林初告訴你的,因為我和他有過一次爭吵,那次爭吵他叫我去別的地方做菩薩。」

  林初站在一邊聽得忍不住低頭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倒也不用說得那麼清楚。」

  程晚秋起身走向東哥,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程晚秋,傍晚的晚,秋天的秋。」

  東哥很少見到這麼莫名文藝又正經的成熟人士,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和程晚秋握了一下,「你好你好,我姓沈,沈東,他們都叫我東哥。」

  程晚秋緩緩松開與他相握的手,「久仰大名了,我時常聽林初說起你,他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東哥聽完轉頭拍了拍林初的肩膀,「有你這句話,哥就算沒白疼你這麼些年。」

  林初動了一下肩膀想抖落東哥的手,結果沒抖下去他幹脆就不動了,任由東哥搭著。

  「我聽小初說是你收留了他,這真的是太謝謝你了。」

  「這沒什麼,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東哥對程晚秋第一眼就生出了很多好感,他本身性格就豁達豪爽,兩句聊開了人也放松了,收回拍林初肩膀的手改成拍他肩膀,「你人果然不錯,小初家出事的時候我給他打過電話,叫他來我這,沒想到他……哎喲,你幹嘛?」

  林初收回腳,「不好意思,腳麻了我活動一下,不小心踢到的。」

  程晚秋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東哥,「你也給他打過電話?」

  「是啊,我一收到消息馬上就給他打電話,想把他接到我家,但沒想到他拒絕了,說自己有地方去,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去你那里。」

  林初一下站直身體,把東哥往外趕,「哪那麼多話要說?讓開讓開,出去出去。」

  「哎哎哎,我是你老板啊林初!」

  「出去出去。」林初把東哥往外一推,再反手把門關上。

  關上門了林初才後知後覺自己也應該出去才對,他不敢回頭看程晚秋,擰開門把手就想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個影子落到了門板上,把林初包圍起來,與此同時林初能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已經開始覺得熟悉的洗衣液香氣鋪天蓋地地襲來。

  林初低頭就看見有一只手緩緩地伸向了他扶著門把手的手,在即將要碰到他的時候克制地往上一挪,用力地壓在了門板上。

  這個動作的意思很明顯,他身後的人不想他開門出去。

  「林初……」

  這兩個字幾乎就響在林初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撲在他脖頸上引得他渾身顫栗。

  林初不自在地擡起手摸了摸耳朵,「不要在我耳邊說話!」

  程晚秋聽話地退開了一些,「抱歉,我只是想問問你,東哥的電話在我之前,還是在我之後?」

  林初揉了揉耳朵沒有回頭,「這很重要嗎?」

  「重要,我想知道。」

  「…………在你之前。」

  程晚秋聽完就笑了,那笑發自內心,林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離得自己很近的緣故,他恍惚感覺到了程晚秋胸腔的振動。

  顯然這個回答讓他很高興,特別高興。

  林初不由地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皺著眉看著門板上的影子,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你笑什麼?我很好笑嗎?」

  「我不是在笑你。」程晚秋話里的笑意還是明顯的,「我只是沒有想到,我和東哥之間你會選擇我。」

  這句話讓林初心頭生出一絲異樣,他回頭看程晚秋,「你這話好奇怪。」

  程晚秋解釋了一下,「朋友也分親疏,也分感情深淺,我以為我在你心里怎麼也比不上東哥。」

  林初眉頭皺得更緊了,「幹嘛要比?你們又不一樣。」

  程晚秋疑惑地嗯了一聲,「哪里不一樣?我們對你來說不都是朋友嗎?」

  林初看著他,「怎麼會一樣?東哥又不喜歡我。」

  程晚秋怔了一下,林初卻轉身擰開了休息室的門把手,「走吧,我送你出去。」

  程晚秋只好回身去把那幾個袋子提起來,跟著林初往外走。

  到了酒吧後門外,林初還一直把他送到路邊搭計程車,「我下班的時候估計得淩晨四點。」

  「我會給你留門。」

  林初點點頭,幫他關上車門,站在原地看著計程車匯入車流當中,很快就看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林初像忽然想起什麼,掏出手機打開了微信,在99+的新朋友提醒里找到了最頂上的一個申請。

  程晚秋的微信名是Vincent Cheng,頭像是一片藍天白雲和草地,似乎是在國外的某個森林公園里拍的。

  林初盯著那微信名和頭像看了一會兒,點了添加,很快他的消息框里就彈出了Vincent Cheng,林初點開那個頭像,在備注里打上程晚秋三個字,點擊確認。

  修改完備注後,林初退到了聊天框,就發現程晚秋一分鐘前給他發了一個表情包,是一只大手撫摸小兔子頭。

  林初盯著那個表情包看了一會兒,回覆了六個點給他,然後收起手機轉身回酒吧。

  東哥正等著他呢,見他回來了有些興奮地道:「我看很不錯,可以。」

  林初看了他一眼,「可以什麼可以?」

  「他不是喜歡你?我看你也不是沒有那個意思,試試吧!」

  「……你什麼時候改行牽紅線了?八婆……」

  東哥伸出一根手指朝他左右搖晃了一下,一臉非也非也,「你們肯定會在一起,你誰也騙不了,你心里有他。」

  林初翻了個白眼,「你想把我肉麻死?」

  東哥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別掙紮了,掙紮也沒用,你擺明已經喜歡上他了。」

  林初挑眉:「何以見得?你言之鑿鑿的,我這個當事人怎麼不知道?」

  東哥呵了一聲,「簡單,我只需要用一個辦法就能讓你無話可說,剛才你嫂子來了,和她姐妹一起,她姐妹眼尖看見程晚秋了,叫我過來問問能不能加個微信認識一下,你說你不知道,那好,你把他微信交出來。」

  林初盯著東哥看了一會兒,「想要他微信就該自己去問他,問我幹什麼?」

  東哥點起一根煙,「你就說你給不給吧。」

  林初:「…………」

  東哥頓時一臉我說什麼來著的表情。

  林初心里不太舒服,他肯定是不想把程晚秋的微信給出去的,「……這是人家的微信,我不能隨便給。」

  「那你問問總行吧?你就問問他,你說有個人想認識你和你交個朋友,能不能把你的微信推給她,你看他怎麼說。」東哥說完眼神挑釁地看著林初,臉上滿是:你發呀!你說你不知道你沒有,那你發呀!

  林初瞇著眼看他賤嗖嗖的表情,「我要是發了呢?你打算怎麼辦?」

  東哥還在挑釁他,「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說那麼多你到底發不發?」

  「我回去問問。」

  「你現在不能問嗎?」

  「不能。」

  東哥咬著煙做了個你輸定了的手勢。





第22章

  晚上十點,酒吧正式開始營業,林初端著盤子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忙得腳不沾地。

  今晚VIP卡座來了很多人,幾乎每一桌都直接點名要林初來送酒,林初把酒送去之後還不能就這麼走了,總是要被這些人拉著喝一杯,還是一口悶。

  結果不到兩個小時,林初已經喝了七八杯酒,酒精上頭讓他的臉頰開始發紅,眼角濕潤,呼出的氣都帶著滾燙的酒味。

  東哥見情況不對趕緊讓林初回到後面休息室,之後不管哪個VIP卡座叫林初送酒都只能親自出馬解釋一番林初喝醉了,沒辦法出來。

  林初以往不是沒有遇到這種情況的,喝得稍微多了就得回到員工休息室緩一緩,吃點解酒的食物不至於太難受,一直到他清醒些舒服了才能繼續上班。

  這間酒吧里有很多VIP都是為了他來的,尤其是那些帶著第一次來的朋友的人,一定會表現得和他很親近,這種時候林初不能不賞臉,他們遞來的酒他不想喝也得喝,臉上還不能露出煩躁或是不情願。

  然後結果就是他很快就喝醉了。

  在等醒酒的東西送來之前,林初暈乎乎地睡在躺椅上,迷迷糊糊地給自己點了一根煙,香煙燃燒出的白煙和尼古丁的味道飄散在休息室里,他懶懶地抽著,借著煙勉強緩解漲得發疼的太陽穴。

  東哥的女朋友韓玲就是這時候進來的,她手里端著一碗醒酒湯,「快快,小初,先喝點緩緩。」

  林初看見她叫了一聲玲姐然後從躺椅上坐起身,接過那碗醒酒湯。

  韓玲是個身材很好的女性,成熟漂亮又性感,但她的好朋友和她風格卻不太一樣,林初醒酒湯喝了兩口就看見休息室的門邊還站著一個曼妙的身影。

  這是和韓玲完全不同風格的美,知性溫柔又大方,一條波西米亞風格的吊帶裙被她穿得熱情又不失內斂,那秀美的面龐有一種淺淺的溫柔,像生來就活在這世上最美好的角落。

  林初只擡眼掃了她一眼,沒怎麼理會。

  韓玲起身走到門邊把她牽進來,姿勢親密地挽著她的手對林初道:「這是我朋友蘇茜茜,茜茜,這是小初。」

  林初喝完那碗醒酒湯不解地看著面前的兩人,不明白為什麼韓玲要那麼鄭重地介紹,「幹嘛?」

  韓玲看著她笑得很好看,「小初啊,你今晚跟你一起來的朋友,我們能不能認識認識?」

  林初挑眉,明白過來了,原來就是這個蘇茜茜想要認識程晚秋。

  他沈默了幾秒,有些好奇,「姐,東哥怎麼跟你說的?」

  韓玲不解,「說什麼?」

  「你朋友想要認識他,東哥沒說什麼?」

  「沒啊。」

  林初用一臉這就難辦了的表情撓撓頭,「可是我那個朋友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啊?」

  蘇茜茜聽到這表情也是一怔,隨即很快就恢覆過來,軟聲道:「沒關系,就是交個朋友認識一下。」

  林初就笑了,「那我得問問我的朋友才行。」

  韓玲看著林初,總感覺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假,也總覺得有哪里怪怪的,她是直性子,直接就問了,「小初,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說?」

  「涉及人家的隱私,我們不是很方便說。」

  他用我們這兩個字就等於直說了東哥也知道,但東哥也沒有說。

  韓玲聽完柳眉一豎,「小初,姐平時沒少疼你,告訴姐,快,你們瞞了什麼沒有說?」

  林初從容地從一邊的桌上拿過一個煙灰缸把手里的煙掐滅,「我說的是真的,我那個朋友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過他喜歡的那個人是男的……這樣你還要加他微信麼?」

  這最後一句話指向性很明顯,他是在問蘇茜茜。

  蘇茜茜在楞了一下後沈默了,她靜靜地看著坐在躺椅上的林初,已經敏感地察覺到林初不喜歡自己,又或者說,他排斥自己。

  她有些不明白,今天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林初不應該對她有敵意,哪怕就一絲,但是林初現在的表現就是很不符合常理的對自己懷有敵意。

  蘇茜茜心頭納悶,也有些不悅,覺得這個林初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是性格有些怪異,讓她很不舒服。

  韓玲比蘇茜茜要更了解林初一些,她早就看出了林初在不爽,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林初一天里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在不爽,更何況他今天又因為工作的關系喝醉了酒,不爽也是正常的。

  想到這韓玲就不想再打擾林初休息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行吧,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你再躺躺,我去找你東哥說道說道,這種事情怎麼能瞞!」

  說完就挽著蘇茜茜的手臂往休息室外走。

  林初沒理她們,重新躺回躺椅上,打算睡一下,結果這一躺他睡了一個多小時,還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夢見了程晚秋,夢里還有其他東西,但他都沒記住,他只記住了程晚秋和一個粉頭發的人,盡管發色很明顯,但林初沒辦法確定那是不是他。

  因為夢里這兩個人很奇怪,程晚秋就坐在沙發上,好像很專注地在看一本書,然後沒過多久就有一個粉色頭發的人從旁邊的黑暗中走向程晚秋,姿勢滿是依賴地依偎進他的懷里。

  夢里林初用第三個人的視角在看著這一幕,緊接著他就看見程晚秋把依偎進他懷里的人摟緊,可是他的眼睛卻沒有看向懷里的人,而是擡起頭看向了他,嘴唇貼近了那粉頭發的耳朵,用一個他熟悉的聲音道:「我哄哄你?」

  林初一下就醒了,睜眼的時候心跳快得像在打鼓,夢里那句我哄哄你像余音繞梁似的一直在他耳邊盤旋,惹得他耳根子發癢,後脖子發麻。

  盡管是個很奇怪的夢,但林初睡了一覺起來,醉酒的反應就好多了,他拿了瓶礦泉水打開直接喝掉半瓶,喝水的時候他表情看似若有所思,但其實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他什麼也沒有想,就是耳邊一直回響在夢里聽見的那句話。

  林初覺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因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解釋。

  一瓶礦泉水喝完林初隨手把空瓶子丟進垃圾桶里,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重新振作精神繼續上班。

  VIP卡座的人就等著他出來,只要他出現了酒吧氣氛就會明顯高漲起來,你就只能看見這容貌過分艷麗的粉毛年輕人端著盤子在混合著煙和酒的場所里穿梭。

  林初在這種略顯混亂的光影中無疑是最迷人的,他輕而易舉地就能吸引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酒吧里絢爛的燈五顏六色地從他臉上身上劃過,切割出來的就是一個充滿服務性微笑的臉,和誰都沒有距離,又和誰都充滿了距離。

  他雖然只是一個服務員,看似很不起眼,但是在場的人幾乎都是為了他來到這里,就為了看一眼這粉色的珍珠落在泥濘里是不是還那麼漂亮。

  淩晨四點。

  酒吧里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散完了,這個時候除了值班的人需要留下來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其他人都可以下班了。

  林初站在自己的櫃子前按了按酸痛的脖頸和笑得都有些發酸的臉頰,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服,就感覺到一大團煙和酒混在一起奇怪味道,不算特別難聞但也絕對不算不難聞。

  他嫌棄地脫掉工作服裝進袋子里,準備帶回去洗一洗,換好自己的衣服後就跟著下班的人一起走向後門。

  東哥體諒他們下班時間晚沒有公交車可以回家,所以找了輛面包車當成員工上下班的接送車。

  林初家里住的遠,往往車子都是第一個去接他然後最後一個送他的,所以林初一上車就睡覺,一直睡到桃園村的村口,司機叫醒他他才拿著東西拉開車門下車。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重覆了上千次,一個人出門再一個人回來。

  但今天注定不一樣,因為白天的時候他就不是一個人出去的,回來的時候也不會是一個人。

  林初提著袋子腳步有點飄浮地往村口方向走,他剛才在車上睡得腦子昏昏沈沈的,這會兒走路的時候都還沒想起來自己家已經沒了,還在思考自己一會兒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點東西,那件臭得不得了的衣服明天洗能不能幹得了。

  他還沒思考出問題的答案,耳朵已經先聽到了腳步聲,然後一擡眼就看到一束手電筒的光,這光細心地打在地面上,沒有刺到林初的眼睛。

  林初瞇著眼看了一會兒就認出了手電筒光後的人是誰,是程晚秋。

  林初表情不變,腦子里卻在反問自己:我在做夢嗎?現在可是淩晨五點。

  但顯然這不是夢,因為程晚秋打著手電筒快步走到他身邊,臉上擔憂的神情顯而易見,「喝過醒酒湯了嗎?」

  林初撓了撓頭,一下子所有的昏沈和暈乎都煙消雲散了,眼睛也開始清明起來。

  「我沒有喝醉。」

  程晚秋伸手拿過他手里的袋子,「你就別騙我了,我的林初信息網告訴我你今晚喝醉了。」

  「……他們怎麼什麼都和你說?」

  「只要在群里發一個紅包,搶了紅包的人自然就會說。」

  林初頓時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還建了一個群?!」

  「因為人太多了,建一個群其實要方便一點,你要不要進來?我可以拉你進群。」程晚秋說這話時態度坦然得好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林初一言難盡地看著他,「程晚秋,正常人想不出來要這麼做的……」

  程晚秋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如果你不喜歡,我回去就把群聊解散了,只要你一句話。」

  林初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欲言又止地往前走了兩步和程晚秋並肩,兩人一起走過寂靜無聲的村口往程家方向走。

  「……我剛才那話不是說你不正常。」

  「我知道。」

  「……我也沒有說我討厭。」

  程晚秋低頭笑了一下,「我知道。」

  「別笑,我說認真的。」

  「好。」

  「……你想留著就留著吧。」

  「好。」





第23章

  回程家的路上會經過那片被泥石掩埋的廢墟,林初走到小賣部的門口時不由地停下了腳步,回身看那條他走過無數次的巷子。

  巷子盡頭一片狼藉,能看到很多大塊的山石。

  救援人員都已經去休息了,此時那個地方一點燈都沒有,漆黑得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

  程晚秋沒有叫他,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陪他看著那條巷子,在淩晨五點,四處寂靜無聲的村子里陪他度過這漫長的幾分鐘。

  這幾分鐘的時間里沒有人知道林初在想什麼,哪怕是此時此刻離他最近的程晚秋也不明白。

  林初就像個木頭樁子似地在原地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轉過身,臉上表情卻不見有異,他只是緩緩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不再回頭看哪怕一眼。

  程晚秋提著袋子走在他的身側,安慰了一句,「會重新蓋起來的。」

  林初對這件事不怎麼樂觀,「少說也要個一年半載的。」

  「我知道,但我不會不管你的,你不用擔心。」

  林初聽到這腳步猛地一停,扭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腦海里忽然浮現了蘇茜茜的身影,他已經不記得蘇茜茜長什麼樣子了,但他大概還能想起那身氣質,說實話,和程晚秋很搭。

  林初心底雖然一萬個不願意承認,但他沒辦法忽視,因為很顯然,程晚秋和那個蘇茜茜是同一種人,這也是兩人不管從外形上還是氣質上都給人感覺很般配的原因。

  程晚秋不解地和林初對視,他總感覺今天的林初有些怪怪的,「怎麼了?」

  「我問你,如果有人想要加你微信,想和你做朋友,你給嗎?」林初說完目不轉睛地盯著程晚秋看,好像連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都不想錯過,熱烈得讓人有些不適。

  程晚秋雖然覺得這個問題很怪異,沒頭沒尾莫名其妙,但還是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搖頭,「不給。」

  林初似乎松了一口氣,沒好氣地補充,「那如果對方是個大美女呢?」

  程晚秋看著他,「絕世美女也沒用。」

  「為什麼?」

  「我又不喜歡女的。」

  林初看著他的眼睛一瞇,「那如果是個男的呢?」

  程晚秋又想了想,然後垂下眼睫看林初,試探性地問:「那我……先問問你?」

  林初眉頭一擰:「問我幹什麼?你自己的微信,要不要加能不能加你自己判斷。」

  程晚秋就有些為難了,他直覺這題不能隨便回答,萬一答案林初不滿意,惹得他不高興他心疼不說林初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的。

  於是程晚秋沈默了幾秒後回答:「男的也不加。」

  「那會給巧克力嗎?」

  「……不給。」

  「不怕人家難堪了?」

  「……我換一種方式。」

  林初悶悶地哼了一聲,聽不太出情緒,程晚秋悄悄偏頭看他的臉,「林初,你怎麼了?」

  林初忽然想抽煙了,他從褲兜里摸出煙盒,拿出一根點上,黑夜里一點火星燃出一縷白煙,「沒怎麼,有人問我要你的微信。」

  「那你給了嗎?」

  林初咬著煙扯唇冷笑,「我為什麼要給?她要我就得給?憑什麼?」

  程晚秋笑了笑,「那就好。」

  林初聞言余光瞥他,「好什麼?」

  「我還擔心你給了。」

  林初就不說話了,他步子閒散地走在程晚秋身邊,緩緩吐出一口煙圈,「你是睡過了醒的還是壓根沒睡?」

  「沒睡。」

  「失眠?」

  「沒有,我聽說你喝醉了有點擔心你,就想幹脆等等你。」

  「幾點鐘過去等的?」

  「也沒有多久,你下車的時候我也是剛到。」

  林初不相信,哪有那麼剛好的事情他剛到村口就接到自己?

  林初用力吸了一口煙,「就因為我喝醉了所以到村口接我?」

  這個問題程晚秋想了一下,搖搖頭,「有,但不都是。」

  「什麼意思?」

  「以前你自己住,我們關系也沒有很好,我不敢太關心你,怕惹你厭煩,其實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想你回來的時候一定很晚了,晚到再有兩個小時就該天亮了。」程晚秋低頭走路,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聲音不緊不慢,又輕又緩。

  「有一陣子我經常在淩晨的時候醒,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起來,反正就是睡不著了,那時候我就會想你在哪里,是不是在回村子的路上,想你走過村口,路上空無一人也沒有什麼聲音,還有點黑你會不會害怕,如果有個人能陪陪你走那一段路,那怎麼也不至於叫你太孤單。」

  說到這程晚秋忽然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手電筒,「如今也算是實現了。」

  林初心底頓時五味雜陳,心口又酸又麻又漲,但他品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為程晚秋獨一無二,絕無僅有,這個世上不可能再找出第二個他來,他太「奇怪」了,又「危險」又「奇怪」。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人的喜歡那麼有分量?怎麼會有人在認識到他的古怪之後,還願意這麼喜歡他?

  林初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缺喜歡他的人,從他沒成年開始,當面表白又或是給他寫情書的人多得數不清,她們當中幾乎每一個人都像江欣月一樣,熱烈又瘋狂,但她們沒有一個像程晚秋這樣,溫柔又執著。

  他從第一次出現開始,到後來的每一次,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自己,然後一步步瓦解自己。

  他進退有度,認真地遵守甚至可以說是執行著,不做讓自己反感的事情,他的表白直接又有溫度,最難得的是他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去做,幫助他,保護他,信任他……

  林初目光虛虛地落在暗處的一個點上,他皺了皺鼻子,問了程晚秋一個問題,「程晚秋,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我這麼奇怪,臉臭脾氣還不好,還誤會過你,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你。」

  「嗯?我沒說過嗎?」

  林初搖搖頭,「沒有。」

  「雖然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沒錯,但林初,這世上誰沒有缺點?又不會真的有完美無缺的人,臉臭有什麼關系?這個世界沒有一條規則是要你永遠笑臉迎人,你已經下班了,屬於你的時間里你想臭臉或是面無表情都可以。」

  「脾氣不好,你脾氣還不好嗎?那些孩子喊你桃子精作弄你,你沒有揍他們也沒有罵他們,至於你說的誤會我和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林初,我說了那件事情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你完全可以生氣。」

  程晚秋手里的手電筒照著兩人眼前的路,「以前我在書上讀過一句話,書上說愛上一個人你的生命里會多出很多的色彩,我那時候還在想怎麼樣算是多出很多的色彩,五光十色嗎?」

  程晚秋說到這輕笑了一聲,似乎覺得自己那時候的問題挺好笑的,「後來真的當我愛上一個人,我發現這句話對,但也不那麼對。」

  林初一直很安靜地聽著,聚精會神地聽著,聽到這他適時給出了反應,「怎麼說?」

  「在有很多顏色之前,一定還會先有一個特殊的顏色,之後我的世界才會是五光十色的。」

  林初眼眶隱隱發漲,「那你發現自己喜歡我的時候,看到什麼顏色?」

  他知道答案,他想他是猜到了。

  「粉色,就像你頭發上的顏色。」

  「那你之後看見了嗎?五光十色。」

  程晚秋篤定地點頭,「看見了。」

  林初沈默了。

  他沈默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程家的門樓前,程晚秋打著手電筒走上門樓前的台階,林初站在台階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程晚秋發覺他沒跟進來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他,「怎麼了?」

  林初緩緩吐出一口氣,胸口漲得發疼,「我好像也看見了。」

  程晚秋怔楞地看著他,誰也沒有發現,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他握著手電筒的手指很輕地顫動了一下。

  就像一種預感般,他預感到林初接下來要說的話會直叩他的心門。

  「程晚秋……我們在一起吧。」





第24章

  淩晨五點半,天已經快亮了。

  程晚秋坐在客廳里,面前不遠處的液晶電視屏幕映出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身影,他腿前的茶幾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

  這碗面用料很足,從大蝦到牛肉丸蟹柳香菇娃娃菜,把底下的面都蓋得嚴嚴實實的。

  程晚秋今年26歲了,比大多數的同齡人都要更成熟穩重,但是在面對人生的美夢成真和得償所願時,他還是露出了他應該有的不成熟反應。

  極度的不真實感給了他內心極度的不平靜,這也讓他開始懷疑時間,懷疑空間,簡單來說便是他忽然開始不相信周圍的一切,但掛在墻上緩慢行走的時間又在不斷地提醒他,這是真的。

  程晚秋是個無神論者,他沒有宗教信仰,不信神佛,可是此時此刻,他心頭也不止一次地冒出,這世上莫不是真的有神靈聽見了他的願望?

  他腦中思緒亂飛,像內心的不平靜,看似在認真深入地思考,但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在想,他只是下意識地反覆求證,直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推開客廳的門進來。

  程晚秋下意識地轉過頭,就看見林初濕著頭發頂著一條毛巾,身上穿著他的衣服,不怎麼合身的T恤和短褲,低垂著眼面無表情地走過來,坐到他身邊至多一臂距離的位置上,拿起筷子埋頭開始吃面,全程沒有看他一眼。

  林初坐得離程晚秋很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從林初身上傳來的水汽和沐浴露的香氣。

  那沐浴露是他買的,花香混著淡淡的牛奶香,這個味道他早就已經很熟悉了,可是從林初身上聞見還是讓他有那麼一瞬的恍惚。

  兩人坐在安靜的客廳里,只能聽見林初吃面的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初把一整碗面連湯都喝幹凈了。

  吃碗面他拿出煙盒下意識地想抽根煙,程晚秋輕聲叫住他,「林初,太晚了。」

  林初聞言拿煙的動作一頓,還是把差點就抽出來的煙又塞了回去。

  兩人沈默了片刻,還是由程晚秋打破了寂靜。

  「你是認真的?」

  林初沒有看他,「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不就是談戀愛?」

  程晚秋看著他被頭頂上的毛巾遮住的側臉,「情侶之間會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會對你做,包括但不限於,牽手擁抱接吻,你真的明白嗎?」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就看見林初輕輕顫抖了一下的拇指。

  程晚秋心里輕嘆了一口氣,「你不是同性戀,我不想嚇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對你的喜歡一定是會產生情欲在的,在你我有距離的時候我能控制住,可你與我之間若是名正言順,我沒辦法保證我不會碰你。」

  「……我知道。」

  「那你是真的明白嗎?林初。」

  「我說我知道,我當然明白。」林初擡手拉下頭頂上的毛巾,露出濕漉漉的一頭粉毛,亂糟糟的像個粉色的雞窩。

  程晚秋看著他露出發絲外的白嫩耳朵,紅得像要燒起來一般。

  「我當然是知道才會說和你在一起,不然你以為我是稀里糊塗的?你當我是什麼也不懂的傻子嗎?」

  「……不是,我沒有當你是傻子,我只是怕你之後會後悔。」

  「你不要小看我,我也是個男人。」

  程晚秋無聲地笑了一下,視線一直落在眼前這個不肯回頭看一眼自己的人身上,「我當然知道你是個男人,你的內褲都是我給你洗給你晾的。」

  「……明明是洗衣機洗的。」

  「不是,貼身衣物我是手洗的。」

  林初怔了一下,臉頰忽然開始燒起來,「你神經病吧幹嘛手洗我的內褲?!」

  「順便,反正我的也要洗。」

  林初羞惱得渾身發抖,「今天開始我自己洗!」

  「你確定?我覺得以我們現在的關系我是可以幫你手洗內褲的。」

  「那以前的關系你怎麼也可以?!」

  「本來是不可以,但是我問過你的,你當時回答我說好。」

  林初猛地轉過臉看他,「胡說八道!你什麼時候問過?」

  「就我帶你回來那天晚上,我說貼身衣物要分開洗,要我幫你嗎?你說好。」

  林初聽得一怔,他想起了,確實有這麼一回事,但是……

  「分開洗的意思不是指分開放入洗衣機嗎?!」

  「不是,分開洗的意思是,該洗衣機洗就洗衣機洗,該手洗就手洗。」程晚秋說完笑了一下,眉眼溫軟地看著林初,「總而言之,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和我在一起,那我必須要說明的一點是,你沒有後悔的機會。」

  「這聽上去很像是威脅。」

  「不是,我只是再給你最後的機會,你不逃開,就真的走不掉了。」

  林初挑眉看他,「你要對我怎麼樣?」

  「我會特別愛你,對你特別好。」

  「這聽上去我要是逃開了我就是傻子。」

  程晚秋什麼也沒有說,但是看著他的眼睛里有一種不容林初回避的渴望,像翻著巨浪的大海,內里是填也填不滿的渴求。

  這對程晚秋來說是很罕見的,因為他平時表現得毫無攻擊性,但這一刻他的眼神卻是侵略性十足,仿佛就如他所說的,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不逃開他就沒有任何可以後悔的余地。

  林初沒有回避他的眼神,反而是一臉的認真,「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我不會逃開,也不會後悔。」說完他挑釁般看著程晚秋,「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

  程晚秋垂下眼睫笑了一聲,手掌撐住身下的沙發,身體往前稍稍一傾,用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靠近林初。

  林初其實很不習慣有人離自己這麼近,所以眉頭早在程晚秋開始動作的時候就不自覺地蹙緊了,但他沒有退開,因為他心里其實並不討厭。

  很快,程晚秋的臉就離他很近很近了,近得兩人略顯滾燙的呼吸都交織在了一起,織出一種常常流轉在兩人之間的曖昧。

  毫無疑問,這一定是一個要準備接吻的動作,但在即將完成最後一步的時候,程晚秋把頭轉開了,起身道:「要天亮了,快回房間睡覺吧。」

  林初楞了一下,擰著眉看著他端起茶幾上的空碗往外走,不悅地道:「喂,你剛才是在耍我嗎?要親就親啊,我又沒有躲開不讓你親。」

  程晚秋笑了一聲,拉開門往外走,「沒有準備好就不要逞強。」

  林初有點生氣,他感覺自己被小看了,扶著膝蓋起身就追出去,「程晚秋,你還是不是男人?!給你親你都不親!這可是我的初吻!」

  程晚秋已經走到睡蓮池邊的腳步一停,有些驚訝地回頭。

  林初見狀眼睛一瞇,「你這什麼表情?難道你不是?」

  「啊……不,我只是有些沒想到……」程晚秋看著林初明顯氣鼓鼓的臉,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太孩子氣了,我剛才怎麼會是戲弄你?」

  「那你剛才做什麼?」

  「確認一下,我離你這麼近你會不會反感。」

  「我不反感,我要是反感我不會跟你回來,也不會跟你住在一塊。」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確認好了,你確實已經明白了。」

  「那你親不親?」

  程晚秋拿著空碗走向廚房,「別再撩我了林初,我要是現在親了你,你就別想睡了。」

  林初聽得一楞,下意識地追問:「什麼意思?」

  廚房里就響起程晚秋的聲音,「快去睡覺。」

  程晚秋站在洗碗池前,耳朵一直在聽院子的動靜,直到那腳步聲消失在一聲關門聲之後,他才雙手扶著洗碗池的邊沿,低頭充滿挫敗地深深嘆了一口氣。

  差一點……他剛才差一點就沒忍住……

  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林初面前根本是潰不成軍,林初也是實在年輕,他一點也不明白他剛才要是真的親了他,就算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他該要的還是會一樣也不落。

  林初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畢竟睡前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結果他還是一夜無夢地睡到中午兩點,被餓醒的。

  等他洗漱完出來就看見院子里晾了一排的衣服,全是他昨天剛買的新衣服,程晚秋幫他洗幹凈晾起來了,可能是因為今天不會再下雨。

  林初站在院子里看著這些被風吹得輕輕搖晃的T恤和短褲,又看了眼角落被晾起來的內褲,越發覺得自己可能是在跟一個田螺姑娘住在一起,不……是談戀愛。

  程晚秋在客廳里看書,見他進來了就把書合上放下,給他倒了杯水,「你再不醒我就要進去叫你了。」

  林初接過杯子,「為什麼不早點叫我?」

  「你昨天睡得太晚,想讓你再睡一會兒。」程晚秋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林初坐在沙發上,瞄了一眼程晚秋剛才在看的書。

  《超美味!四季家常菜3888例!》

  林初:…………

  很快,出去的程晚秋就端著一個盤子和一個裝著黃色液體的玻璃杯進來,這兩樣東西都被擺在了林初面前,盤子里裝著的是鹵肉飯和金黃的炸豬排,那杯黃色東西林初湊過去聞了一下,是玉米汁。

  程晚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打開看到一半的書,「我已經吃過了,這份是你的。」

  林初看著眼前的食物,轉頭看程晚秋,「你其實是田螺姑娘吧?」

  程晚秋翻過一頁,「就不能是你的男朋友嗎?」

  「……田螺姑娘兼男朋友。」

  程晚秋唇角扯出一點笑,「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林初拿起盤子邊上的大勺子吃了一大口鹵肉飯,滿眼好奇地看著他看食譜,「你廚藝這麼好,還用得著看食譜?」

  「中國有一句老話,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我這是在為我的將來打算,萬一哪天你變心了我還能用我的廚藝栓住你,不至於落個被你拋棄的淒涼下場。」

  林初滿眼你在說什麼屁話。

  程晚秋對上他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是看看,爭取每天給你做不重樣的。」

  林初斜了他一眼,「這世上有人能比得過你?你未免太看輕自己。」

  程晚秋猝不及防地從林初嘴里聽見一句很不得了的情話,驚詫地扭頭看著他。

  林初埋頭吃他的鹵肉飯,「我林初喜歡的人,一定是最好的。」





第25章

  對於特別熟悉你的人來說,你什麼狀態都瞞不了他。

  在桃園村,這個特別熟悉林初的人可能是小賣部大爺,將來還會多一個程晚秋。

  而在酒吧,這個特別熟悉林初的人就只會是東哥。

  東哥最早認識林初的時候林初還穿著身校服,像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一樣蹲在街邊抽煙,身邊七八個人簇擁著他,從遠遠看就是會讓人繞路走的混混團夥。

  那時候的林初和現在完全是兩個人,渾身戾氣,一臉兇相,那精致的眉眼凝結著一層好像永遠也化不掉的冰霜。

  在林初最叛逆的時候,他完全就是一個用美貌也沒辦法讓人放下恐懼的人,幾乎所有人見了他都像老鼠見了貓,唯有東哥不怕他。

  他苦口婆心地勸,好話壞話說了一籮筐,林初當他放了個屁,之後林初毫不意外地被退學,提前走上了為生計奔波的路。

  剛開始沒學可上的林初有過那麼一秒鐘的仿徨,隨即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到找工作當中,但他太出名了,桃林鎮只要家里有孩子在桃林一中上過學的,哪個不知道他林初?

  於是他四處碰壁,最後勉強找到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一個月三千,包吃不包住。

  結果不到兩個月,麻煩就自己找上門了。

  以林初的性格來說要想占他便宜是很難的,尤其是他那時候那個歲數,要他吃虧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光不會讓自己吃虧,他還會成倍地還給你,年少輕狂從不想後果,最後還是沈東出面幫他擺平。

  所以對於林初,沈東真的再了解不過了,他就是看他臉上的表情也能知道他只是單純臉臭還是心情不好有人招惹他。

  甚至可以說什麼樣的林初他都見過,倔強的、狼崽子樣的、不肯服輸、不肯低頭、傲嬌嘴硬的……可是唯獨有一種狀態下的林初他從來沒有見過,就是戀愛中的林初。

  沈東嘴上雖然撮合程晚秋和林初,但實際上他心里也沒有多少底,因為林初他確實很怪,怪到沈東都沒有信心他會承認自己喜歡程晚秋,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程晚秋不一樣。

  可是今天,沈東看見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林初,能用完全陌生這幾個字眼便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的。

  對林初沒那麼熟悉的人可能感覺不出來,但是沈東熟悉他,不僅熟悉還很了解,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就算林初臉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臭,但沈東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小子心里好像在放煙花……那種暗爽……怕是他中五百萬都不見得能有的狀態。

  沈東看著他,面上不顯心里哇哇讚嘆,他一路哇到林初邊上嘴上就開始嘖嘖響。

  林初正埋頭把袋子里裝著的工作制服和飯盒拿出來,聽見聲音沒什麼殺傷力地斜了他一眼,「幹什麼?」

  沈東滿眼稀奇地盯著他看,「原來你談戀愛了是這樣的……」

  林初聞言頓了一下,出乎沈東意料的沒有反駁,沒有說我談你個鬼,只是埋頭繼續忙自己的事情,沒有一點要嘴硬否認的意思。

  這種反應對別人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對林初來說已經是相當不得了的反應了。

  沈東震驚得無以覆加,「你……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假冒的?!」

  林初聽到這嗤笑了一聲,「放什麼屁呢?誰能假冒我?」

  「誒!這就對了!」沈東滿臉覆雜地看著林初,「那程晚秋什麼人啊?他真的菩薩吧……居然真的把你追到手了,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林初嫌他聒噪,「去去去,一邊去。」

  沈東從兜里摸出煙盒咬了一根出來,「別見外,告訴哥,咋回事兒啊昨天問你你還說不知道的,怎麼今天就搞一起去了?」

  林初淺淺翻了一個白眼,「你講話能不能別那麼糙?我還不能談戀愛了?」

  「別人我不稀奇,別人就是腳踏兩條船我都不稀奇,但是你我可太稀奇了。」沈東說著摸出防風打火機點燃煙,「給哥說說,他怎麼跟你表白的你答應搞對象?」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那你說說你怎麼忽然想通了?」

  這個問題讓林初稍稍思考了一下,然後道:「有太多人要跟我搶了,我得看牢點,省得哪天被人偷了去。」

  沈東給他豎了根大拇指,「我看那個程晚秋確實不比你差,他身上那股溫柔氣質本來就男女通殺,再加上那張臉,你是得先下手為強。」

  林初悶悶地哼了一聲,眼神涼涼的,「那可不……我的人,別人連看都休想看一眼。」

  他這話說得很有他個人的風格,恍惚間沈東都以為自己看見了十六七歲,滿身戾氣的林初。

  但是仔細一琢磨,還是不太一樣,那時候的林初是怎麼也不可能談戀愛的,哪怕是現在這個程晚秋,都不一定追得到。

  緣分的奇妙之處就在這里,恰到好處,沒有絲毫偏差。

  而遠在桃園村,和程晚秋交好的王晉源也發現了程晚秋的不對勁。

  他的這種不對勁很細微,但你就是能感覺得到。

  晚上的時候王晉源過來找他玩,還特意找了個林初已經去上班的時間來。

  程晚秋把傍晚給林初做飯盒剩下的雞翅和黑椒豬扒拿出來招待他,王晉源吃得嘴巴油汪汪的,然後就發現程晚秋看似在看電視,其實是在走神,因為電視明明已經進廣告了,但程晚秋還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

  王晉源滿臉疑惑地看著他,「晚秋哥,你怎麼了?」

  程晚秋聞聲怔了一下回神,沒聽清王晉源剛才跟他說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你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程晚秋笑了笑,「沒怎麼,就是在想事情。」

  王晉源很好奇,「我感覺你心情特別好。」

  「很明顯?」

  「很明顯,不過哥你是因為什麼事情心情特別好啊?」

  程晚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小源,我談戀愛了。」

  王晉源剛想哦一聲,忽然反應過來哪里不對,隨即以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表情看著程晚秋:「啊??!」

  程晚秋唇角笑意根本壓不住,他心情一好眉眼的溫柔就越盛,像平靜湖面上映著的皎潔明月,「是真的,我和我最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王晉源表情驚訝到失控,「我我的天啊!誰啊?我認不認識?!什麼時候的事情?!」

  「沒多久的事情,我們在一起還沒二十四個小時。」

  王晉源好奇得抓心撓肺的,「誰啊誰啊?哪家的啊?我沒看見你跟誰特別好啊。」

  程晚秋沒有直說是誰,只道:「你認識,也見過。」

  王晉源絞盡腦汁地想,很快他就意識到根本沒有這樣的人,「哥你是不是在逗我玩?你根本就沒和哪家女孩親近過。」

  程晚秋嗯了一聲,「我沒說過他是女孩兒。」

  王晉源在短短五分鐘時間里接連遭受兩重暴擊,像鬥地主被人輪番王炸,炸得他眼冒金星頭暈眼花。

  「什……什麼?不不是女的?!男的?!」

  王晉源不傻,從程晚秋來到桃園村至今,在村子里他能算得上熟識的人兩只手就數過來了。

  這個人他認識也見過,是個男的,那根本不用再想,除了林初還有誰?!

  王晉源得出答案驚訝得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哥你最喜歡的人是林初?!你們在一起了?!」

  程晚秋緩緩點頭,臉上笑意一分不減,「是的,我和林初在一起了。」

  王晉源震驚得說不出話了,圓圓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程晚秋,似乎還是不敢相信,還在確認他會不會是在逗弄自己。

  但沒有,程晚秋臉上雖然笑著,可是你能感覺到他很認真,他是很認真地在和你說這件事,很認真地把他的幸福分享給你。

  王晉源知道同性戀怎麼回事,但是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一天他身邊出了兩個,這兩個他都認識,然後還在一起了。

  「晚秋哥……你,你就這樣告訴我了?正常來說不是應該藏著不被人知道嗎?」

  「為什麼?」程晚秋比他還要不解,「我為什麼要藏著?」

  王晉源一臉為難,「哥,你可能從小就待在國外,思想比較開放所以不知道,這里是不一樣的,對村里人尤其是老一輩的人來說……這個事情讓人很難想象,你今天告訴我就算了,我會給你保密,但是你不要再告訴別的人了。」

  程晚秋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會把我和林初的事情到處說的,我今天告訴你也是因為我當你是朋友,沒有必要瞞你。」

  王晉源老氣橫秋地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油汪汪的手指,「晚秋哥,程奶奶那邊你要怎麼辦啊?你可是一脈單傳,我覺得程奶奶不會答應的。」

  程晚秋笑了一下,「我不可能和女人結婚生孩子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血脈延續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會珍惜林初。」

  王晉源皺著臉,「可是……」

  程晚秋搖了搖頭,「我會爭取奶奶的祝福,但如果她沒有辦法接受,我同樣也不會接受和林初分開。」

  他話說到這是連一點余地都沒有留,王晉源被他堵得像噎住了似的,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的非常難受。

  程晚秋一臉好笑地看著他,給他拿過茶幾上的杯子給他倒了杯水。

  王晉源噸噸喝下去大半杯,打了個飽嗝,抽過一張紙巾擦嘴,「晚秋哥你喜歡林初什麼?長得好看嗎?」

  「他是漂亮,但不僅僅只是漂亮。」

  淩晨四點半,一輛面包車亮著刺眼的車燈在漆黑的山路中由遠及近,最後穩穩地停在村口。

  林初今天下班下得早,比昨天要早回來,手里提著裝飯盒的袋子,從面包車上下來後心情不錯地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

  石子軲轆著滾遠,最後停在了一片陰影中,忽然被一束白光照亮。

  程晚秋打著手電筒從漆黑的角落走出來,林初驚訝地看著他,「你在這里幹什麼?」

  「等你回家。」

  「你什麼時候在這里等的?」

  「十五分鐘前。」

  林初提著袋子朝他走去,「我今天又沒喝醉,不用特意出來接我。」

  程晚秋站在原地等著他走近,朝他伸出一只手,「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林初看了眼他的手,疑惑了一下把手里提著的袋子掛到那只手上。

  程晚秋接過袋子就換到握著手電筒的左手上,然後又朝他伸出右手。

  這回林初看著那只手的時間多了十幾秒,然後看似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左手遞出去放進那溫暖的掌心里,嘴上還要嫌棄地說,「程晚秋,你是女高中生嗎?肉麻死了……」

  程晚秋牽著他手轉身往回走,月下兩人牽著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淩晨時分,寂靜的村子里隱約能聽見他們毫無營養的對話。

  「我是第一次談戀愛,還請你理解一下。」

  「我也是啊,我怎麼沒你那麼肉麻?」

  「可能我天賦異稟?」

  「……這種沒有用的天賦還是早點扔了吧。」

  「你確定?」

  「……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問我。」





第26章

  王晉源自從知道程晚秋和林初住在一起後就不是很敢去程晚秋家里,就算要去也要找一個林初上班不在家的時間。

  而在知道程晚秋和林初在一起後,他更加不敢去了,倒不是歧視同性戀,而是他怕自己去的不是時候看見一些不該看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實在很難想象,過了一夜也很難完全接受程晚秋是一個同性戀還和林初在一起的事實……林初……那個林初?!

  他昨晚從程晚秋那兒回來後早早地就回了房間,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天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沒幾個小時又被叫醒。

  他睡眠嚴重不足,正坐在客廳里發楞,琴伯母才不管兒子因為什麼原因沒睡好,只當他半夜玩手機玩得太晚,嘴上數落了幾句,然後把鍋里的把子肉夾出來四五條放在盤子里,「快清醒清醒,把這盤肉給你晚秋哥送去。」

  王晉源看了眼那盤把子肉,滿臉覆雜,「現在去?」

  「廢話,這快到中午了,送過去正好小秋和林初他們可以配著米飯吃。」琴伯母說著又從鍋里撈出一碗鹵蛋和鵪鶉蛋,「還有這個,一起帶過去,送完就回來吃飯。」

  王晉源不怎麼情願地噢了一聲,接過兩樣東西轉身出門。

  這個時間點不用想林初肯定在家,就是不知道起床了沒有,王晉源走的時候心里就在反覆祈禱,林初還在睡林初還在睡。

  可不管他路上像念經似地反覆念了多少遍,走進程家的院子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躺在躺椅上疑似曬太陽的祖宗。

  桃園村今天天氣不錯,沒什麼太陽還有風,坐在院子里確實比在空調房里還要舒服一些。

  但林初不是一個人,程晚秋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筷子,正蹲在躺椅邊上給他喂什麼東西,兩人小聲地說著話。

  王晉源敢對天發誓,林初在自己進來的瞬間就看到了他但是他卻假裝沒看見,還不告訴因為側身對著垂花門而沒有看見他的程晚秋。

  王晉源:……林初,你果然是個壞東西。

  雖然林初沒有說,但程晚秋還是自己發現了王晉源,他有些驚訝地站起身,「小源,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出聲?」

  王晉源皮笑肉不笑,看了一眼當他是空氣的林初,「我媽讓我給你送些把子肉和鹵蛋,我剛到剛到……」

  程晚秋這才注意到他手里確實端著東西,把手里的碗和筷子遞給林初,朝他走去接過他手里的盤子和碗,「讓琴伯母費心了,還麻煩你走一趟,正好我菜快燒好了,小源你等我調個味帶些回去,我今天做了糖醋排骨。」

  王晉源站在原地沒動,看著程晚秋走進廚房,然後就感受了一道又涼又熱的視線。

  林初翹著腿睡在躺椅上,兩只手還抱著那只碗和筷子,王晉源眼尖看見了那個碗里有醬料的顏色,猜測大概剛才程晚秋是在喂林初吃排骨問味道。

  林初瞇著眼看他,「你有排骨吃是沾了我的光知道嗎?這排骨是程晚秋專門給我做的。」

  王晉源忍了又忍,「我是帶了把子肉來的……不是蹭吃的……」

  林初挑了挑眉,「我知道啊,所以我現在好好地跟你說話。」

  「……我謝謝你。」

  「呵,不客氣,你回去謝謝你媽媽吧。」

  兩人唇槍舌劍剛交鋒完,程晚秋就端著一個海碗出來,遞給了王晉源,「好了,小源你帶回去,幫我跟琴伯母說一聲謝謝。」

  王晉源接過碗道了聲謝,走過垂花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就見程晚秋走向林初的背影,再之後他就看不到了。

  程晚秋伸手摸了一把林初的粉毛,手感比他想象的還要好,軟軟的,「你和小源說了什麼?」

  林初懶懶地掀開眼皮看他,「沒說什麼。」

  見他不願多說程晚秋就沒再問了,俯身拿過林初手里的空碗和筷子,「進去吃還是在這里吃?」

  林初換了另一條腿翹起,十分愜意,「這里吃。」

  程晚秋好笑地摸了一下他的耳垂,轉身走進廚房去把中午飯端出來,他和林初一人一個大海碗,上面鋪了滿滿一層的糖醋排骨、把子肉和對半切開的鹵蛋,還有幾根澆了排骨汁的上海青。

  林初捧著碗坐在躺椅上,把放腳的位置讓給了程晚秋坐。

  林初用自己專屬的大勺子吃飯,頭也不擡地問程晚秋,「為什麼你叫王晉源小源,叫我就叫林初?」

  程晚秋聞言轉頭看他,捧著碗埋頭吃飯的林初很難得地顯露出一點乖巧來,「我想叫的你聽了會生氣。」

  林初大勺子分開碗里肥而不膩的把子肉,還是沒有擡頭,「說說看,如果你敢說桃子精你就完了。」

  程晚秋抿唇笑了一下,「不是桃子精,不過也差不多。」

  林初眼皮微掀,「說說看。」

  「桃子。」

  林初當即放下手里的大勺子擡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程晚秋的肩膀,「你以為少一個字就沒事了?你就不能像東哥他們一樣叫我小初?」

  「不想,我希望我可以特別一點,不然我就還是叫你林初。」

  林初聽得眼睛微微一瞇,「你這算是威脅我嗎?」

  「我覺得我在爭取,這是人之常情,我希望我對你來說可以特別一點。」

  「你還嫌不夠特別?我都和你在一起了,這還不特別嗎?!」

  程晚秋低頭翻了翻碗里的飯,把帶軟骨的排骨挑出來送到林初碗里,「既然如此,那你就同意我叫你桃子。」

  可能是看在排骨的份上,林初看了眼程晚秋,還是答應了,「…………只能私下里,外人面前不能叫。」

  程晚秋見好就收,「那好吧。」

  吃過午飯後,程晚秋收拾完廚房出來見林初還睡在躺椅上,忍不住道:「回房間睡吧。」

  林初不肯,眼睛半瞇著,「我喜歡坐在這里。」

  程晚秋回房間拿了本書出來,從他身邊走過,往客廳走,慢吞吞地道:「這樣~那我不打擾你了。」

  林初聽得眼皮一跳,「站住,回來。」

  程晚秋剛要走上台階的腳只好收回來,倒退著走了兩步,退到躺椅前,挑眉不解,「嗯?」

  林初沒好氣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書,「這里不能看?非要進去?」

  「我比較喜歡在屋子里看。」

  林初皺眉:「你喜歡在屋子里看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院子里?」

  程晚秋想了想,搬了個凳子坐在躺椅邊上,林初見狀勉強滿意,闔上眼假寐。

  院子里涼風習習,恰到好處的舒適,不一會兒林初就在躺椅上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睡醒起來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院子的躺椅上了,而是躺在房間的床上,身上還蓋著一床薄被。

  林初睡得腦袋暈暈乎乎的,掀開被子下床,第一件事情就先出去找程晚秋,但是院子里寂靜無聲,林初站在房門前喊了聲程晚秋也沒有人應答,不由面露疑惑,心道買菜去了?

  見程晚秋不在家林初就想再回去睡一會兒,往回走到床邊才發現床頭櫃上貼了一張紙條,取下一看是程晚秋的字跡:我去王伯家,廚房里有綠豆湯,醒了記得喝一些。

  林初捏著紙條看了會兒,疊起來收好,回籠覺也不睡了,洗漱完換了身衣服就出門,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向王晉源家。

  他從小就住在桃園村,小時候吃「百家飯」的時候也去過王家,所以大概還記得路,那時候的王晉源就是個胖乎乎的小不點,還特別護食。

  林初和他可以說是從小到大都不對付,如果不是因為程晚秋,他們是不可能再有任何接觸和對話的。

  但也因為程晚秋,林初比之前還要更看不慣王晉源,尤其是他老一口一個晚秋哥的,聽得他心煩。

  林初憑著模糊記憶一路從程家找到王家,找到門口了卻沒有進去,而是就近找了個角落蹲著,摸出煙來點上。

  燃燒的尼古丁很多時候都能安撫他的心情,從十幾歲的第一根煙開始,林初就迷上了這東西,最兇的時候一天能抽掉一包煙。

  他當然知道這東西不好,但有的時候人著迷一件東西也不一定是因為這東西好。

  一根煙林初快抽到一半了才等到程晚秋出來,他手里還拿著一個碗。

  林初咬著煙默默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看他背對著自己和屋子里的人說了些什麼,隨後才轉身準備離開。

  林初還在思考他什麼時候能看見自己,沒想到程晚秋剛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他。

  林初的視力不是很好,有些近視,這個距離他是看不見程晚秋臉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似乎意外地頓了一下,然後才快步走向自己。

  林初蹲著沒動,等著他走過來伸手牽自己。

  但程晚秋沒有,他走到他面前蹲下,「怎麼到這兒來了?」

  林初無意識地撚了一下指尖,「你又怎麼到這兒來了?」

  「煮了綠豆湯,來給王伯家送一點,琴伯母正好在做蘿卜糕,我給她打下手。」程晚秋說著把手里的碗給林初看,碗里煎得金黃的蘿卜糕色香味俱全,「是不是看著就好吃?」

  林初瞥了一眼那碗蘿卜糕,咬著煙沒說話。

  程晚秋察覺到了他似乎情緒不佳,輕聲關切地問:「怎麼了?午覺沒睡好?」

  林初從地上站起來,「沒,我睡好了。」說完率先轉身往回走。

  程晚秋跟在他後面,看著面前的粉毛,「喝綠豆湯了嗎?」

  林初頭也不回,「沒有。」

  「那我們回去一起喝。」

  林初不應他的話,悶頭走在前面。

  他這明顯是不爽了,但程晚秋不知道為什麼。

  林初的情緒一直到傍晚也不見好,程晚秋給他的飯盒里裝蘿卜糕裝綠豆湯,裝好了他提起袋子就走,也不等程晚秋。

  程晚秋只好小跑著進客廳拿上手電筒追出去,走出垂花門了才發現林初沒走遠,而是站在影壁前等他。

  林初慣穿黑色,黑T恤黑運動褲,腳下踩著雙白鞋,那頭粉毛剛洗過吹幹,看上去軟軟的,又香又幹凈。

  他本一手插兜站在影壁前等,見程晚秋出來了看了他一眼就先往走了,程晚秋兩步跟上他,與他並肩走。

  兩人走到村口的時候面包車還沒來,於是便在村口前等了一會兒。

  等車來的時候程晚秋實在沒忍住問了句,「桃子,我怎麼惹你了?」

  林初一臉懶散,說話尾音都拖得長長的,「沒有啊~」

  程晚秋左右看了一眼,見周圍沒人,手臂一動就去牽他的手。

  林初稍稍掙了一下,明顯沒用力,然後就由著程晚秋牽了。

  「沒有你從午覺醒了就沒給過我好臉色?」

  「那你得問問你自己吧。」

  「問了,但是我不知道,你給我點提示?」

  林初看著遠處破開黑暗的車燈,動了動手腕反手緊握了一下程晚秋的手指,大拇指摸了摸他手指上薄薄的繭,「提示就是,我小氣得很,一點也不大方。」

  程晚秋沒聽明白,表情茫然,「你什麼時候小氣了?」

  林初哼笑了一聲,什麼也沒說,松開他的手往來接他的面包車走去。

  沈東的酒吧來了一批新酒,因為是打算先試試水,一支進價就要兩千二,他沒多拿,只先拿了兩箱一共八支。

  這兩箱酒他拿的時候問過林初意見,所以林初一到休息室聽說酒來了換好工作服就著急去看。

  往地下室走的時候經過了正在拖地清潔的阿姨,他看了眼地上未幹的水跡,小心地跨了過去,囑咐了一聲,「阿姨,立塊小心地滑的板子。」

  阿姨應了聲好,林初轉身走進地下室。

  沈東正拿著瓶酒在看,林初走過去看了眼一看就很貴的洋酒瓶身,問:「要不要擺兩瓶出去?」

  沈東嗯了一聲,「擺吧。」

  林初點點頭,扭頭出去想叫人把吧台的酒櫃騰空間出來,結果他出去沒多久,沈東就聽到砰砰幾聲悶響。

  他拿著酒還在疑惑這是什麼動靜,就聽到了外面傳來林初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這聲音一聽就是壓抑著痛苦,沈東嚇得趕忙放下酒瓶沖出去,「小初!」

  等他拉開門一看,就見林初四仰八叉躺在狹窄的樓梯上,姿勢憋屈,看這樣子是從上面的樓梯一路滾下來的。

  沈東下意識地想上去扶他,林初疼得臉都白了,直抽氣,「等等等等等,我肋骨好像斷了……」

  沈東掏出手機就打120,在等120來之前沈東不敢隨便碰林初,林初就保持著躺在樓梯上的姿勢,後腦勺緊貼著樓道的墻面。

  「你可真行!這條樓梯你都走多少遍了居然還能摔那麼慘!」沈東沒好氣地數落地上的林初。

  林初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上邊拖了地沒幹,我出去的時候忘了,腳滑。」

  說到腳,林初還看了眼自己劇痛的腳踝,「我好像把腳也給扭了。」

  沈東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山體滑坡把你家埋了你毫發無傷,走個樓梯把自己肋骨摔斷,腳也扭了。」

  林初疼得面無血色,扯了扯嘴角,「別說風涼話了,幫我把我手機拿出來,給程晚秋說。」

  「說什麼?」

  「說他的桃子快疼死了,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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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氣鬼·初:我得想個辦法讓所有人都知道程晚秋是我的[點煙]





第27章

  程晚秋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往鎮上的醫院趕,王晉源開著他爸的三輪車引擎聲一路轟鳴,從桃園村一路開到醫院。

  程晚秋臉上很難得地顯露出慌亂的神色,從三輪車上跳下來後連王晉源都忘了等就往醫院大門狂奔。

  夜晚的醫院大廳很安靜,沒什麼人,程晚秋找到林初的時候他腳踝上的石膏都已經打好了,坐在輪椅上臭著張臉,身旁站著沈東。

  程晚秋朝他們走過去時還聽見沈東的說話聲。

  「……幸好你肋骨沒斷也沒腦震蕩,不過你腳上的傷要養好少說也要一兩個月的,祖宗,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林初很不服氣,「我又不是故意的。」

  對於自己從樓梯上滾下來摔成這德性,林初心里也正覺得郁悶,而更叫他覺得郁悶的是他被120的擔架擡出來的時候,幾乎在場所有人都看見了,這對很要面子的林初來說打擊可太大了,他酷帥的形象今天全毀了。

  「行了,我在這里等就行了,你該幹嘛幹嘛去。」

  沈東擡手揉了一把他的粉毛,「那怎麼行,不得等你飼養員來了再走?」

  「飼養什麼員?」林初腦袋一偏躲開他的手,「注意影響,你有對象我也有對象。」

  程晚秋本來看見沈東摸林初的頭發心里還有些不舒服,聽到林初這話心頭郁結又散了,心里忽然覺得好笑。

  「林初。」

  聽見聲音林初和沈東不約而同地轉頭,兩人的表情在看見來人時都發生了些微的變化,林初面部神態是直接就軟下來了,沈東則是有些驚訝程晚秋來得這麼快。

  「說飼養員飼養員就到。」沈東說著朝程晚秋點了點頭,「那小初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回去顧店。」

  「走吧走吧。」林初擺擺手。

  沈東走後,程晚秋一聲不吭地走到林初的輪椅前蹲下,看他那條被打了石膏的腿,眉頭皺得緊緊的,「怎麼會摔成這樣?」

  林初低垂著眉眼看他,「不小心的,阿姨拖了地沒幹,我沒站穩就從樓梯上滾下去了。」

  程晚秋滿眼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還有沒有哪里傷著了?」

  林初就撩起自己身上的T恤給他看撞出來的淤青,「喏,我肩膀上的最疼。」

  程晚秋心疼壞了,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的,林初直勾勾地看著他,唇角抿出一點笑意,感覺自己郁悶了小半天的心情終於是舒暢了一點,放下撩起的衣服遮住淤青,「你怎麼來得那麼快?我還以為我得等多半小時。」

  畢竟他是人到了醫院開始打石膏了沈東才用他的手機通知程晚秋的。

  「小源送我來的。」

  林初聞言挑眉,第一次覺得王晉源這個小子也不是只會招人煩的,「那他人呢?」

  程晚秋這才想起來王晉源被他落在了外面,頓時面露些許尷尬。

  林初見狀噗一聲笑出來,精致的眉眼笑意盈盈,生動艷麗。

  這是程晚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林初笑,不帶冷意沒有嘲諷,讓人毫不意外的漂亮,也讓人感覺有些意外的舒服和幹凈。

  程晚秋見他笑了自己也低頭笑出來,扶著自己的膝蓋起身,「這輪椅是不是不能帶回去?」

  「不能,這是醫院的。」

  「那我們得去買一個輪椅。」

  「不用,買根拐杖就行了,我剛才問了,門口藥店就有賣。」

  程晚秋聽罷點頭,轉身背對著林初蹲下,林初怔了一下左右看了看,一臉不可置信,「你要背我?」

  「……你要單腳蹦出去?」

  「…………」

  林初內心劇烈掙紮,思考著單腳蹦著出去和被背著出去哪一個更丟人。

  沒過多久他就投降了,單腳蹦又累又丟人,被人背就算丟人至少不用自己走,想到這他乖乖地伸出手圈住程晚秋的脖子趴到他的背上,把臉埋起來,像只鴕鳥逃避現實。

  林初很輕,程晚秋背他根本不費力,兩只手握住他的膝窩往上顛時心里都有些驚訝,「你怎麼這麼輕?」

  「輕什麼你說誰輕?我有一百二十斤!」

  「那你肯定謊報了。」

  「別造我謠。」

  程晚秋又感受了一次,「肯定沒有,你應該多吃一點。」

  林初發出一聲冷笑,再一次強調,「我有一百二十斤。」

  程晚秋無奈地笑了笑一下,「好吧,你說有就有吧。」

  王晉源在醫院大廳等著,他在周圍找了一圈沒找到程晚秋他們只好找了個位置坐下等,直到看見程晚秋背著個人走過來才起身迎上去,「晚秋哥!」

  林初趴在程晚秋的背上,對著他眉毛一挑就當做是打招呼了,難得給了王晉源好臉色,沒當他是空氣。

  王晉源見林初腳上打著石膏,包得嚴嚴實實的,不由面露驚訝,「你摔這麼嚴重?」

  來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林初怎麼了,程晚秋也沒細說,只說林初受傷了在醫院,嚇得他趕緊開著他爸的三輪車在夜里跑山路。

  林初晃了晃腳,「看著厲害,就是扭了一下。」

  王晉源:「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要好利索少說也要一個月,那你豈不是上不了班了?」

  程晚秋點頭:「嗯,是得等腳好了才能上班。」

  王晉源嘶了一聲,對程晚秋道:「那哥你豈不是得照顧他一個月?」

  林初聞言扯唇露出一個不帶情緒的笑,「何止一個月……」

  王晉源聽得有些尷尬地撓撓眉心,「那我們現在回去了嗎?」

  程晚秋:「嗯,但是得先給林初買拐杖。」

  王晉源指了指醫院門外,「我剛才看見外面有藥店。」

  醫院外的藥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里面的醫療器械很齊全,林初稍微試了一下就買了最輕便的一根。

  程晚秋背著他回到王晉源家的三輪車上,拐杖被放在了一旁,因為擔心林初打著石膏的腿在路上時會被撞到,程晚秋就把那條被石膏包得胖乎乎的小腿放到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護著,扭頭叮囑王晉源開慢一點。

  三輪車又開始一路轟鳴著回桃園村,到了村口,程晚秋背起林初,一手拿著拐杖,話別了王晉源後頂著濃墨夜色回家。

  路過小賣部的時候大爺見林初是被程晚秋背回來的,驚訝地喲了一聲起身,「怎麼了這是?」

  林初趴在程晚秋背上翹了翹自己打了石膏的腳,「沒事,就是不小心扭到了。」

  大爺沈著臉數落了他幾句冒失,林初拍拍程晚秋,「快跑,我不要聽他啰嗦。」

  程晚秋低頭笑了笑,「大爺,我們就先回去了。」

  大爺站在櫃台後朝他們擺手,一臉嫌棄,「回去吧回去吧,林初我看你那樣我就來氣!」

  林初晃悠著懸空的兩只腳被程晚秋背走,身影隱沒進黑夜時還能聽到他慢悠悠的聲音,「那你不看我不就好了,小心氣壞身子。」

  程晚秋聽得心里好笑,「你和大爺一直是這麼說話的?」

  「是啊,我可是他的大客戶。」

  「是啊,沒少跟他買煙買泡面。」

  走到程家的門樓前,程晚秋為了開門把腰彎下,讓林初徹底趴在他的背上,他好騰出一只手開門。

  兩開的暗紅色木門被一手用力推開,發出吱嘎的聲響。

  「我要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聊聊,讓他不要賣煙給你。」

  林初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臂:「請你不要幹涉我的興趣愛好。」

  「這個愛好會影響你的健康,我覺得我必須幹涉。」

  「戒煙是要循序漸進的,沒有人能馬上就能不抽煙的。」

  「我陪你一起努力。」

  「你又不抽煙。」

  「我給你做牛肉幹,做些好吃的,你想抽煙的時候就吃好吃的,這樣慢慢就可以把煙戒了。」

  「要是戒煙真有那麼容易,這世界上就不會有香煙賣了。」

  「現在就是個很好的機會,你的腳傷著了,沒辦法出去買煙,我是不會幫你買的。」

  「……我有拐杖。」

  「那我就把你的拐杖藏起來。」

  林初聽得心頭不滿,不掐他手臂了改成揪他耳朵,「既然這樣,那還浪費錢買拐杖幹什麼?」

  「有備無患。」

  林初不信,「你應該不會對我這麼狠心。」

  程晚秋背著他走過院子走進林初的房間,把背著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輕輕呼出一口氣,轉身去把房間的燈打開,「我也不想對你狠心,但是我更不想你抽太多的煙,我想你健健康康的。」

  林初不情不願地撇嘴,「先說好,我可不會跟你保證什麼。」

  程晚秋走到他身旁坐下,拉了張凳子給他放腿,「你今晚洗澡嗎?」

  「洗,當然得洗了。」

  程晚秋看著他那條腿,問得試探又不確定,「……我幫你?」

  林初聽得一怔,一臉你在說什麼,「不就扭傷了腳嗎我一個人就可以洗,你給我搬張高一點的凳子就行了。」

  程晚秋半信半疑,但是林初都這麼說了他也只好照辦,往衛生間里搬進去一張高凳子,又幫他收好了換洗的衣服。

  半個小時後,林初濕著頭發坐在沙發上,打著石膏的腳架著茶幾,姿勢豪放地看電視。

  程晚秋給他煮了碗面條,把筷子給他後看著他一臉欲言又止。

  林初瞥了他一眼,「幹嘛?」

  「……我就是有點驚訝,你好像挺熟練的。」尤其是單腳在院子里蹦,靈活地好像給他拐杖反而是礙事。

  林初手里的筷子插進碗里,「我以前經常受傷,早就習慣了,腳也不是第一回 扭,有經驗。」

  程晚秋聽得眉頭一蹙,「因為和人打架?」

  林初往嘴里塞了顆牛肉丸,說得風輕雲淡,「也不全是,我爸也打我,不過我也不會傻傻地站著給他打。」

  這是程晚秋第一次聽林初說起他家里人,不由感到驚訝,他以為林初永遠也不會說,但是看樣子,林初本人好像沒有特別在意自己的悲慘童年。

  林初筷子扒拉一口面條,「他酗酒,一喝醉就要打我,他打我我就跑,我很小的時候還不是很會逃跑,經常把腳給扭了,扭了腳他也不會帶我去醫院,是村里的人,哦,就小賣部那個大爺,就是他幫我找村里的老中醫我才不至於落個殘疾。」

  程晚秋聽到這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林初總是三天兩頭地光顧小賣部,又為什麼村子里那麼多人,他只和那大爺關系還不錯。

  林初吃完面把空碗放下,輕輕打了個嗝,扭頭一臉得意地看著程晚秋,「我這可是練出來的。」

  程晚秋看著他,想笑但是笑不出來,最終也只是心疼地露出一點苦笑。

  林初從兜里掏出只剩下兩三根煙的煙盒,抽出來一根點上,「我小時候所有的經歷讓我變成了一個性格很奇怪的人,東哥也沒少說我情感有缺陷所以脾氣古怪,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今天下午為什麼沒給你好臉色?」

  程晚秋輕輕搖頭。

  林初用力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我特別討厭別人丟下我,這世上第一個把我丟下的人是我媽,但我不怪她,她也不容易,為了那麼個人渣和拖油瓶,確實犯不著搭上自己的人生。不過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我書讀得少,但我媽走了後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你想要的,你不想失去的,要麼你就放下不去想,要麼你就抓牢了別讓他跑。」

  「程晚秋,你和我在一起,你的自由就不多了,我將來只會越來越限制你,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程晚秋看著他沒說話。

  林初兩根修長的手指夾住嘴里叼著的煙,精致的眉眼有一種說不出的狡黠,「意思就是,如果下次你再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只留一張字條,我馬上就光著身子跑出去告訴全村的人你把我睡了。」

  林初說著收起沒受傷的那條腿,盤在沙發上,後背貼著沙發的靠背,另一只手搭在靠背上撐著自己的頭,「現在知道你那天的話有多好笑了吧?沒得後悔的人是你啊,你這輩子只能跟我在一起了,我會給你時間適應,但是不能太久,我不接受你的世界里有除我以外的人,當然了你奶奶除外,所以閒雜人等你最好不要太關心,別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否則……」

  否則之後的話消失在忽然緊貼在一起的唇瓣間。

  林初滿眼怔然地看著程晚秋,這距離近得他能看清楚程晚秋的眼睫毛,細細長長的,程晚秋溫熱的鼻息撲在他的臉上激得他後脖子發麻。

  他聽見程晚秋聲音模糊地說我知道了。

  林初腦子幾乎一片空白,下意識地追問:「知道什麼了?」

  程晚秋輕啄了一下林初的嘴唇,「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不要那麼兇,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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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子:我兇嗎??





第28章

  林初猝不及防被偷了初吻,抿了抿唇瞇著眼看他,「你說我兇?」

  程晚秋挨得他很近,幾乎是貼著他坐,手指輕柔地拂開林初半幹的發絲,「一點點。」

  林初沒有躲開他的手,「真的兇你也沒辦法了,不給後悔。」

  「不後悔。」程晚秋唇角帶著笑意搖了搖頭,「我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後悔。」

  「你果然也很怪,正好,怪人和怪人是比怪人和正常人要更適合在一起。」

  程晚秋不解,「我哪里怪了?」

  「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正常人聽見肯定心里要不舒服,要害怕的。」林初睨了他一眼,「我看你一點也不會,反而還挺高興的。」

  程晚秋眉頭一挑,「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說?你不怕我心里不舒服害怕了躲你躲得遠遠的?」

  林初一臉我根本不擔心,「你要是這樣的人我是不會喜歡你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

  「這聽上去我們好像是命中注定?」

  林初抖了抖身體,「我求你了程晚秋,你不是女高中生,不要講這些讓人聽了起雞皮疙瘩的話。」

  「那你起了嗎?我看看。」

  程晚秋說完就拉住他的手臂看他皮膚上是不是真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林初覺得他好煩好幼稚,一手拿著煙一手撲騰揮舞著不讓程晚秋貼過來,「你小心我手里的煙燙到你。」

  「那你拿遠一點,或者幹脆掐掉不要抽不就好了?」

  「我這煙貴著呢,一包18塊,一根1.8,你說掐掉就掐掉?你這個花錢精未免太浪費。」林初說完偏開頭把煙濾嘴送進唇間,又用力吸了一口。

  程晚秋不喜歡他抽煙,硬是湊過去,避開林初受傷的那條腿貼到林初身上,兩人的臉離得很近,幾乎是快貼到一起去了。

  林初仰頭吐出白色的煙圈後,程晚秋左手就去捏住他的下巴,把林初的臉轉過來,「我能不能嘗嘗看這煙到底有多好你這麼喜歡?」

  林初眉毛一挑,看著近在眼前直勾勾盯著他嘴唇看的程晚秋,「可以是可以,不過我看你這樣子你好像不是想試試煙?」

  程晚秋勉為其難地看了眼夾在林初手指間的煙,又轉回來盯著林初看似薄卻又有肉的紅潤嘴唇上,心里癢得厲害,「直接抽我怕我會嗆到,聽說第一次抽煙的人都會被嗆到。」

  林初輕輕地嘖了一聲,偏頭又抽了一口,吐掉煙圈後才轉過臉看著程晚秋,「你想親就親,我又沒說不讓你親,你剛才不是才對我耍完流氓嗎?」

  程晚秋無奈地垂下眼笑了笑,「我親我男朋友叫耍流氓?」

  林初眼神懶懶地看著他,「那你想叫什麼?色狼?」

  「你就不怕我坐實了?」

  「我是沒意見,不過我腿上的石膏可能不答應,要不你先和它商量商量?」

  程晚秋看著近在眼前不斷上下開闔的唇瓣,雪白的貝齒整齊又漂亮,隱約還能看見里頭殷紅的一點舌尖,心里頭癢得像是有一百只奶貓同時在撓。

  剛才的溫熱和柔軟簡直叫他心魂震顫,他親的時候還能克制,親完了反而是忍不住了,總想多討點好,多嘗嘗。

  現在這個桃子就在他的兩臂間,根本是無處可逃,他貼在他身上能做的不只是吻他,他想抱他也可以,想把臉埋在他的頸間嗅他身上的味道也可以,他甚至能摸摸那些衣服底下的淤青,以他們現在的關系,無論多麼親密的接觸都是被允許的。

  這讓程晚秋心里藏著的東西幾乎是叫囂著破出牢籠。

  等程晚秋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吻住了林初。

  林初乖順地微闔眼眸,半開的眼皮里漆黑的眸子隱約映著程晚秋。

  程晚秋兩只手握住他的兩只手腕,毫不費力就撬開了林初的唇縫,輕而易舉地就頂開了那漂亮的貝齒,進去‘攻城略地’。

  這對兩人來說都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程晚秋吻得有些兇,他舌尖纏著林初的舌尖,熱烈地舔吮,不斷地侵襲林初柔軟的口腔壁,間或重重地勾舔他的軟腭和硬腭。

  林初被他親得呼吸困難,嘴里吞咽不下去的津液順著嘴角淌出來,又很快地被程晚秋吻掉。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程晚秋松開他的時候,林初胸膛起伏之劇烈像跑了個百米沖刺。

  他眼神懵懵地看著程晚秋,無意識地舔了舔紅腫的嘴唇,「你這是……打算吞了我啊?」

  程晚秋目光幽深地看著他,「我就說你不要撩我了,我肯定是忍不住的。」

  林初一臉你在說什麼的表情咽了咽喉嚨,唇瓣開開合合兩次也只憋出四個字,擲地有聲:「流氓!色狼!」

  程晚秋聞言作勢又要貼過去,林初急忙伸手一擋,「罵你也叫撩你啊?你覺得你這樣合理嗎程晚秋?!」

  程晚秋見他表情羞憤中帶著慌亂,心里不由一軟,「不親了不親了,我帶你回房間,你今天早點睡。」

  林初不肯,「我要看電視。」

  程晚秋把遙控器遞給他,「盡量早睡吧。」

  「知道了,我困了就睡。」

  結果這句我困了就睡讓林初淩晨一點半了還坐在沙發上,精神奕奕的。

  程晚秋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好了桃子,你今天不舒服就早點休息吧。」

  林初搖頭不肯動,「我都習慣了,我可是日夜顛倒的人。」

  「我知道,但是今天不是情況特殊嗎?」程晚秋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早點睡吧。」

  林初下意識地偏頭躲了一下,沒躲過就幹脆由著程晚秋捏了,「沒什麼特殊的,我是傷了腳又不是傷了頭,你知道你現在對一個熬夜冠軍說早點睡吧有多殘忍嗎?」

  程晚秋聞言嘆了聲氣,「那好吧,那你就在這里待著,我回去睡覺了。」

  林初轉頭瞪他,想罵人自己又不占理,但又不想一個人坐在這里,見程晚秋真的不打算再陪自己了,林初丟開手里的遙控器,扶著沙發的扶手單腳站起來,「睡就睡!背我!」

  程晚秋無聲地勾起唇角,彎下腰背起嘴硬的桃子,「我不是每天都在陪你嗎?不差這一刻。」

  林初不肯承認,「誰要你陪了?不要造我謠。」

  「我我我,我要你陪。」

  「這你不用說我也知道。」

  第二天早上。

  程晚秋洗漱完換好衣服就準備出門買菜,臨走前他躡手躡腳地推開了林初房門,再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林初睡覺是側身朝里的,被子也不好好蓋,程晚秋走到床邊順手幫他蓋好被子,又輕輕叫了一聲,「桃桃。」

  林初睡著很沈沒有反應,程晚秋想了想就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桃桃。」

  這回林初被他一碰就醒了,猛地睜開惺忪睡眼回頭,迷茫地看著程晚秋,眉頭緊鎖,聲音都給睡低啞了,「幹嘛?」

  「我要去買菜了。」

  林初聽得一楞,抿了抿唇,「嗯,去吧,不要到處亂跑,買完早點回來。」

  程晚秋聽完沒忍住笑出了聲,摸了摸林初那一頭柔軟的粉毛,「知道了,你接著睡。」

  林初轉過臉就繼續睡,等程晚秋走了有好一會兒了他才反應過來,剛才程晚秋好像叫他桃桃?

  林初:……等我睡醒了我再找你算賬程晚秋。

  小賣部的邊上就是救援的地點,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那邊就開始動工。

  山體滑坡沖下來很多大石頭,有些大塊的山石挪不走就只能打碎了再運走,這給救援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程晚秋買完菜走到小賣部前就看到大爺背著手站在外面,看著不遠處的救援人員在想辦法挪開一塊過於巨大的山石。

  程晚秋叫了他一聲,「大爺。」

  大爺聞聲轉頭,「買東西?」

  「嗯,買些冰糖,家里的冰糖用完了。」

  大爺背著手走回店里給他拿冰糖,程晚秋也跟著走進店里,「大爺,我想跟你打聽點事行嗎?」

  大爺頭也不擡,「打聽什麼事?你說吧。」

  「林初小時候的事。」

  大爺從紙箱里拿出一袋冰糖,「這可不興打聽啊。」

  程晚秋一邊掃碼付款一邊道:「昨晚林初告訴我,他小時候多虧有你幫他才不至於落個殘疾。」

  大爺聞言面露意外,似乎沒想到林初會告訴程晚秋這些事,他扶著櫃台坐回到位置上,拿起遙控器打開放在高處的老電視,「這話倒是沒錯。」

  程晚秋拿起冰糖放進環保袋里,看著大爺道:「我想知道,他小時候是不是吃了很多的苦。」

  大爺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電視,「他的苦都是他那個酒鬼老爸帶來的。」

  程晚秋:「我聽王伯說他是一次醉酒後在夜里不小心掉河里淹死的。」

  「是啊。」大爺點點頭,「林有深,年輕時候也算是一表人才,要不然也娶不到林初他媽,林初剛出生的時候林家還好好的,只是沒過幾年林有深就因為生意失敗賠光了所有的錢,開始自暴自棄地酗酒,老婆都喝跑了,像他那種人不會覺得自己有錯,只會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他沒有其他人可以怨,他就只能怨林初了。」

  程晚秋聽得心驚又疑惑,「這和林初有什麼關系?」

  「林初出生前他的生意還可以,出生後他的生意就垮了,甚至老婆也跑了,他覺得他的厄運是林初帶來的,所以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怨恨,一喝醉了就打他。」

  大爺遙控器已經調到了自己最喜歡的節目上,扭頭看了程晚秋一眼,「很多事情其實村里的人都知道,林初小時候的事情在這里不是秘密……林有深死的那天晚上,其實有不少人都聽見了,他拽著哭鬧不停的林初往村口走,只是那時候聽見了也沒有多想,畢竟林有深經常半夜喝醉,沒少打林初。」

  程晚秋直覺他還有話沒說完,尤其是大爺還特別提到了一個時間,林有深死的那天晚上,這聽來像是另有隱情。

  果然,大爺下一句就解釋了原因。

  「那天半夜他們父子鬧得很兇,我其實也聽見了,林有深罵罵咧咧,我聽不清他在罵什麼,林初就是一直在哭,哭著哭著聲音就遠了,第二天林有深就被人發現淹死在了村外的一條河里,那條河正常來說淹不死人,但林有深就是淹死了。」

  程晚秋忍不住問:「那林初呢?」

  「我們知道他爸淹死之後到處找他,以為他也出事了,但是不管我們怎麼找都沒有找到,後來我們回到村里去了林家才發現,他在家里。」

  程晚秋聽得一楞,「他在家里?」

  大爺點點頭,「眼睛哭得像核桃,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但人確實好好地待在家里,我們不管怎麼問他,他就是不說發生了什麼事,那時候一沒監控,二沒有人親眼看見,不管有多少疑點,最後只能是不了了之,林初也徹底成了一個孤兒。」

  程晚秋聽得心里很不舒服,大爺的敘述沒有任何問題,他只是不帶感情地說了一件林初的往事,可是這些話聽上去就像是林初害死了林有深。

  大爺沒有察覺到程晚秋的異樣,接著往下道:「這件事情其實村里人什麼猜測都有,但因為林初年紀太小,盡管說不通的地方很多,但村里人還是沒有丟下林初不管。」

  「林初不肯跟著政府的人去鎮上的福利院,誰要想把他拉出那個房子他就咬誰,還是逮誰咬誰,政府的人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除了把林初的情況弄得更糟糕外沒有別的進展,最後只能把林初留在那個房子里,時不時找人來看看他,村里人每家每戶輪流給他送些吃的,把他養到他自己願意出來了,村委才開始安排讓他重新上學。」

  程晚秋沈默了片刻,「他自己也曾經自嘲說過自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但是我看他和村里的其他人家很疏遠,不像是有感情的。」

  「因為確實沒有。」大爺的語調從頭到尾都是平的,沒有什麼起伏,「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於情於理他們都不能不管他,但是他大了之後,他們發現以他的性格來說,他們當初猜測過的最可怕的情況或許是真的。」

  盡管大爺沒有明說,但程晚秋也大概猜到了所謂的最可怕情況。

  那天晚上,林初很可能對他爸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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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我的讀者朋友們都知道我有一個必讀開預收的習慣~現在又到了這個時候啦~啞巴受和溫柔攻(我太喜歡寫溫柔攻了哈哈哈!)





第29章

  程晚秋回去的時候林初已經起床了,正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正對著垂花門,只要有人進來他馬上就能看到。

  見程晚秋提著環保袋走進來,林初一下就坐起身,「我餓了。」

  程晚秋走到他身邊,從袋子里拿出一個餐盒,「三鮮餡的小籠包,願意吃嗎?」

  林初點點頭,接過盒子打開,瞄了他一眼,「你吃了嗎?」

  程晚秋搖搖頭,林初分開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夾起一個喂給他,隨後自己也夾起一個塞進嘴里。

  兩人默默地分著吃完了一盒小籠包,程晚秋收拾餐盒,林初視線追著他走,「我只剩最後兩根煙了。」

  程晚秋背對著他笑了一聲,「那你要好好珍惜,抽完了就沒有了。」

  「程晚秋,講點道理,就算是減肥也不能忽然間就一點東西也不給人家吃吧?」

  程晚秋轉身走到他身邊,「可你不是在減肥,我也沒有不給你東西吃,我只是不給你煙。」

  林初重重地嘖了一聲,從口袋里摸出最後兩根煙的其中一根,把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最後還是沒忍住掏出打火機把煙給點了。

  程晚秋看他一副老煙槍的樣子,心里既擔心又覺得好笑,「不讓你抽就那麼難受嗎?」

  「我主要是習慣了,不聞一點煙味就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林初說著拿下嘴里叼著的煙,扭頭看向一旁的程晚秋,「你肯定也會有這樣的東西。」

  程晚秋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還真的沒有。」

  「我記得你是從國外回來的。」

  「對,幼兒園還沒上完就走了,那時候我父母已經離婚了。」

  林初很難得對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事情感興趣,話頭到了這里他繼續問:「那你爸沒有給你找後媽嗎?」

  「找過,找過兩次,一次我上小學,一次我上高中,兩次都散了,他心里有人,和誰都不行。」

  「這個有人是誰?」

  「以前我以為是我媽,後來發現不是,他喜歡的好像是他上學時的班花。」

  「班花啊?」林初模糊地想起了自己還在上學的時候,好像直接兼任了校草和校花,雖然不知道是哪幾個閒得慌的人私下里選的,還給傳了開來。

  林初拿下嘴里的煙緩緩吐出煙圈,「那你呢,你讀書的時候喜沒喜歡……噢我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誒不對啊,那你在喜歡我之前是怎麼知道自己喜歡男的?」

  程晚秋看著他,「我不喜歡女人。」

  「這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男性在青春期的時候很容易對身材很好的女性產生一些帶有顏色的幻想,會買雜志,買碟片,交女朋友,而這些身邊同性的同齡人都在做的事情,我一次也沒有產生過興趣。」程晚秋說到這頓了一下,「你不是同性戀,那你的青春期有沒有對女孩子有幻想的時候?」

  林初冷笑一聲,「我的青春期,桃林一中附近幾條街都是我罩著的。」

  程晚秋聞言忍不住低頭笑了一聲。

  林初反手拍了他一下,「你笑個屁?」

  程晚秋就擡起臉給他鼓掌,「厲害厲害,林哥厲害。」

  林初睨了他一眼,「我的青春期忙得很,沒時間東想西想這些愛來愛去的。」

  程晚秋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回想最早他和林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的林初可太難接近了,每次和他說話絕對不會超過五個字,明明臉長得很漂亮但是表情就是臭得很有距離感,一般人根本不會願意去貼他的冷屁股。

  而從這里其實大概也能猜得到,林初青春期的時候,大概也要比一般人都要更加叛逆,而且還是相當有攻擊性的叛逆,這種程度的叛逆似乎好像確實也不像是一般的青少年會對女孩子有興趣,畢竟他自己也說了比起男的女的,他還是喜歡錢多一點。

  程晚秋看著那頭粉毛沒忍住伸出手上去揉了一把,人也湊了過去,貼得林初很近,「正好,我就是錢不少。」

  林初聽完眼神疑惑,「什麼東西?」

  「沒什麼。」程晚秋直起身往廚房走,「我要給少爺你做飯了。」

  「今天吃什麼?」

  「中午吃黃燜雞,晚上吃火鍋。」

  「黃燜雞要多放土豆和豆泡,不要金針菇。」

  「好的桃子少爺,桃子少爺要喝玉米汁嗎?」

  「有我就喝。」

  「真好養活。」

  「能給桃子少爺買包煙嗎?」

  「不能。」

  「切。」

  林初最後一根煙在午飯過後就被抽完了,他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個打火機,連一個煙屁股都沒有。

  程晚秋說了不給他買就真的不給他買,他想自己出去買都不行,因為程晚秋就在他邊上抱著個筆記本電腦順便盯著他,氣得林初暗暗磨牙。

  程晚秋低頭看著電腦屏幕,「你先忍忍,明天我就給你做牛肉幹,讓你解煙癮。」

  「不能買嗎?」

  「可以,但是買的肯定沒有自己做的好吃。」

  林初就不說話了,畢竟程晚秋要他戒煙也是為了他好,他煙確實抽得有點兇。

  林初很難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結果到了下午,程晚秋有事出去了一趟,是王晉源來找他的,據說是村委那邊想找他問問林初借宿在他家的事情。

  程晚秋和王晉源走後,林初自己一個人看了會兒電視,心里還是癢癢,拿上手機和拐杖,石膏腿懸空,就靠著一只腳和一根拐杖走到小賣部。

  放下拐杖林初心急火燎地拿出手機就開始掃碼。

  大爺正在看電視,聽見聲音轉頭看了他一眼,「別掃,沒用,程家那小子叫我不要賣煙給你。」

  林初楞了一下,擡起臉看他,「你幹嘛聽他的話?有錢你都不掙?」

  「我收了他一條五花肉,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不好反悔。」

  林初沒想到程晚秋居然預判了自己,一時間氣惱又無語,他掃了眼店里的貨架,「那薯片。」

  大爺伸手就給他拿了一包,「拿走就行了。」

  林初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大爺就解釋了一句,「他留了錢在這,說你要是來買東西,除了煙,別的都行,讓你直接拿走就行了。」

  林初聞言一怔,竟是沈默不語了。

  大爺瞥了他一眼,「程家小子真是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什麼都替你想著。」

  林初拿起那包薯片,又拉開冰櫃挑了一支脆皮甜筒,「他要不對我好他還能對誰好?」

  大爺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也不知道是誰,早先對人愛答不理沒個好臉。」

  「……那早先我又不知道。」

  大爺收回視線看向電視,「有個事我覺得你得知道。」

  林初也不著急走了,找了個幹凈點的台階,坐下來撕手中脆皮甜筒的包裝紙,「什麼事?」

  「今天上午他來過。」

  林初咬了一口最頂上的巧克力,毫不在意,「哦。」

  「他向我打聽你小時候的事情。」

  林初有些意外地挑眉,「打聽我小時候的事情幹什麼?」

  「問我你小時候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林初挺喜歡程晚秋心疼自己的,聽完除了有點開心也沒什麼別的反應,畢竟他小時候的事情根本不算秘密,這桃園村百來戶人家都知道,甚至還有不少人親眼看見過他被他爸打得半死的場面。

  「他回去有沒有問你什麼?」大爺忽然問。

  林初想了想,「沒有。」

  對於林有深,林初已經陌生得想不起來他是什麼模樣,只有做噩夢的時候這個血緣上是他父親的人身影才會清晰,他對他的辱罵和毆打也會跟著變得清晰。

  ——你就是個煞星!災星!你是來害我的!

  ——我們家會變成這樣!你媽會跑!全部都是因為你!都是你害的!你怎麼還不去死?!

  已經遠去的過往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來自至親的惡毒詛咒也重新縈繞在林初的腦海里。

  他面無表情地坐在地上,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冰得太陽穴隱隱作疼也倔強地把嘴里包著的東西往肚子里咽。

  攤上了就是攤上了,沒轍,誰讓他沒這個好命投一個好胎,除了認,怕疼就跑也沒別的辦法,因為沒人能幫他也沒有人能救他。

  有些事情,就算是事實真相,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因為過於駭人聽聞,誰敢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對自己親生兒子恨之入骨的父親?

  想起不願再想起的人,林初臉上布滿了深重的陰霾,陰沈又冰冷,他現在的狀態如果沈東在身邊一定會覺得熟悉,因為十五六歲的林初,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後來的他看似活得肆意又灑脫,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沒有放下過往,有些傷痕經年累月後,是就此結痂還是凝著幹涸的污血誰也說不清,誰也看不見。

  往後會不會好也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林初嘎吱嘎吱咬著手里的冰淇淋脆皮,視線就凝在面前的虛空一點上,明明是一個晴朗的大白天,他卻沈郁得好像被一大團的濃墨給包圍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仿佛有一個無底的深淵一直在拉拽著他,又在無形中翻弄林初內心早已停歇的暴戾。

  就在這時,一聲桃子把他叫了回來。

  林初聞聲怔了一下,渾身的陰霾和冷意瞬間褪得一幹二凈。

  他緩緩轉過頭就看見程晚秋正從遠處朝他走來,臉上有一種我就知道你會偷偷來這里的無奈。

  林初坐著沒動,就看著程晚秋走到他面前,也跟著蹲下,看了眼他手里的東西,又湊近嗅了嗅他身上有沒有煙味。

  林初看著眼前的人,剛才還空空落落又煩躁至極的心忽然就被填滿和平覆了。

  他沒有躲開程晚秋檢查他有沒有偷偷抽煙的動作,問道:「他們叫你去幹嘛?」

  「問問你在我這里住的事情,還說他們可以給你提供住宿,一直到新房子重新蓋起來,叫我回來給你說說,問問你的意見。」

  「那你怎麼說?」

  程晚秋扶住林初的胳膊肘把人扶起來,站在他身前背對著他彎下膝蓋,背起林初,「我說林初就住我這,那住宿不去能不能折現。」

  林初手臂環著他的脖頸,「這還能折現?」

  「村委說不能。」

  程晚秋背起林初又回身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林初順手就把那包薯片也拿上了。

  「我幫你爭取了一下,村委答應幫我向政府提交材料,看看能不能給你們額外申請補助補貼之類的,雖然可能沒多少,但有肯定好過沒有。」

  林初嘖了一聲,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真答應給肯定也就每個月幾百塊,那夠幹嘛?」

  「你不是喜歡錢嗎?」

  林初頓了一下,「就因為這個?」

  「對啊。」程晚秋點點頭,「試試,沒有也沒關系,反正他們答應會給你蓋新房子,橫豎咱們也不會落不到好,有的話就算只有五百也挺好的,能哄你開心。」

  「五百就想哄我開心?」

  程晚秋背著他走進程家的門樓,「桃子少爺,五百我可以給你做好多生腌,還能買好多你喜歡的肉,雞翅……」

  林初迫不及待地補充:「還有煙。」

  「煙就算了,煙不行。」

  林初乖順地趴在他的背上,臉頰貼著他的肩,「你好狠的心程晚秋。」

  「因為程晚秋愛你。」





第30章

  因為程晚秋不給他抽煙,晚飯前林初開始「報覆性」吃零食,把從小賣部帶回來的那包薯片拆開吃幹凈,又吃了客廳茶幾下程晚秋給他買的開心果。

  程晚秋進客廳的時候就看見林初已經把開心果吃下去半桶,忍不住道:「桃桃,一會兒吃火鍋有很多菜的,你吃零食吃飽了怎麼辦?」

  林初頭也不擡地繼續剝殼,「這是開心果,填不飽肚子的。」

  程晚秋把電磁爐和鍋放到客廳的茶幾上,插上電又給鴛鴦鍋倒上雞湯和紅油辣湯的火鍋底料,讓鍋自己慢慢燒開,隨後轉身出去端回一盤金黃的橋頭排骨,「餓了先吃點排骨。」

  林初愛吃肉,像是雞腿排骨三線五花肉之類的都是他喜歡吃的,程晚秋每天變著法換著花樣給他做,他根本沒有可以覺得膩味的時間。

  甚至原本因為沒煙可抽的焦躁心情都被這盤香氣誘人的橋頭排骨給暫時安撫了。

  一看見肉林初反手就把裝著開心果的桶收好,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先嘗了一塊,外酥里嫩的排骨肉一咬就脫骨,又香又嫩。

  程晚秋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才把吃火鍋要涮的菜從廚房搬進空調充足的客廳,那時排骨已經沒了一半了。

  林初給他留了一些,程晚秋嘗了兩塊就把剩下的都給他,「這本來就是專門給你做的,你喜歡就多吃一點,明天我再給你多做一些。」

  林初面上不顯,剛好露出石膏的腳趾頭卻歡快地動了動,像忽然不受貓控制的貓尾巴。

  程晚秋買菜很大方,但不是說量特別大,而是他買的種類很齊全,從不好買的新鮮毛肚、鴨腸,到很常見的鴨血牛筋丸牛肉油豆腐,從葷到素擺得滿滿的,連雞湯鍋底里都還有半只雞和煮得爛糊的板栗。

  林初腳上有石膏,吃飯的時候腿就沒有辦法放下來,只能翹在小凳子上,這個姿勢他離鍋就有些遠了,不方便涮菜。

  不過程晚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他自己涮的意思,坐在林初身旁一手漏勺一手長筷子,熟練地把鍋里燙熟的食材都撈進林初的碗里。

  熟得剛剛好的食材裹上滿滿的麻醬蘸料,好吃得林初都分不出嘴來說話。

  客廳里電視開著不斷有聲音在響,但兩人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面前電視在放什麼,等鴛鴦鍋底燒開了三次後,林初終於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筷子,貼著沙發靠背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程晚秋轉頭看他,「飽了嗎?我再給你燙一點蝦滑?」

  「我要塞進油豆腐里的。」

  程晚秋點完頭就開始往油豆腐里塞蝦滑,連著塞了三個,把剩下不多的蝦滑處理完他又琢磨要給林初再燙幾張毛肚和娃娃菜。

  林初看穿了他的意圖,把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結實寬闊的後肩上,「程晚秋,我真的吃不下了。」

  如果不是聲音聽上去與平常無異,就這個姿勢說他不是在撒嬌都不會有人信的。

  程晚秋沒有回頭,右手反手往後一伸,摸了摸林初手感細膩滑嫩的臉頰,「再吃一點,實在吃不下咱就不吃了,我把剩下的菜收起來給你晚上做宵夜吃。」

  林初擡起臉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撞了一下程晚秋,「我要是長胖了你要負全責。」

  「胖點好,你太瘦了,有幾回我看見你的側身,薄得像紙片。」

  「你才是紙片。」林初很不服,一下坐直身體,拉開自己的T恤袖子,給他秀了一下他的肱二頭肌,「看看,我是有肌肉的。」

  他手臂上確實有肌肉,雖然不是特別明顯,但還是有該有的輪廓和形狀。

  程晚秋側身看他的肱二頭肌,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捏了捏,十分疑惑不解:「桃桃,為什麼你連肌肉都長得那麼秀氣?」

  林初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聽著聲響但不疼,「請你說霸氣謝謝,這世上沒有人會用秀氣這兩個字來形容一個成年男人的肌肉的。」

  「好吧,霸氣霸氣。」程晚秋正準備收回手,忽然就看見林初秀氣的肱二頭肌後面隱約有一塊淤青。

  他眉頭一擰忍不住湊過去拉開遮擋的衣服,就看見那原本一小塊的淤青隨著他拉開衣服的動作像展開一張地圖似的,一路往蝴蝶骨蔓延。

  程晚秋偏頭不容林初躲避地直視他,「你每天晚上有沒有好好擦藥?」

  醫院給林初開了散血淤的噴劑,藥味稍稍有些難聞,那噴劑是要求每天一到兩次的,林初不讓程晚秋幫他,都是在房間里自己給自己上藥,所以程晚秋其實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話好好用藥。

  「有,我肯定我噴了。」

  「噴幾次?」

  「一次,那東西太臭了我不喜歡。」

  程晚秋有些心疼地伸手輕輕碰了碰那些淤青,「你晚上這樣睡覺不會疼嗎?」

  「還好,你的床夠軟。」林初見程晚秋有些難受了就把衣服抽回來蓋好,「好了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

  程晚秋:「今晚我給你擦?我記得有些藥噴過之後是需要按摩幾下的,你肩背上的淤青都在你的手不好碰到的地方,這需要有人幫你,你自己一個人做不好。」

  林初聞言微微側過臉瞇著眼睨他,眼神特別好玩,程晚秋臉上原本還是擔心和心疼的表情都在看見林初的眼神後變成了好笑。

  「你還擔心自己被男朋友占了便宜是嗎?」

  林初也不說話,只是意味不明地哼哼兩聲。

  程晚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喉結,「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林初被他摸得脖子癢癢的,扭頭躲開,「我沒有說我不願意。」

  「那就是願意了?」

  「也沒說。」

  程晚秋拿起漏勺從煮開的鍋里撈出熟透的油豆腐蝦滑放進林初的碗里,「我用這個賄賂你行不行?讓我幫你擦藥吧桃子少爺。」

  林初把碗里的油豆腐蝦滑裹上滿滿的麻醬咬了一大口,臉頰鼓鼓的還一動一動的,「我的別名會不會太多了?」

  程晚秋從紙巾盒里抽出一張幫林初擦了擦嘴角,「多嗎?」

  林初就伸出手指給他數,「桃子,桃子少爺,桃桃。」

  程晚秋點頭,「都很可愛,都只有我能叫。」

  「……這個是重點嗎?」

  「你不喜歡嗎?」

  林初別扭地轉過臉,「……我也沒說我不喜歡。」

  「那晚上我給你擦?」

  林初埋頭吃,也不正面回答,「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吃完火鍋程晚秋把客廳茶幾一收,碗一洗就回房間洗澡,林初也去洗了。

  半個小時後,程晚秋頂著半幹的頭發推開林初的房門。

  房間里,林初已經洗完澡坐在高凳子上等他,見他進來了幹脆利落地把上衣一脫,露出上半身。

  他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時候,肩膀和腰上的淤青是最嚴重的,尤其是腰眼的地方,一大塊青紫鋪在白皙的皮膚上,叫人觸目驚心。

  但身體傷成了這樣林初卻不是很在意,坦然地把消腫化瘀的噴劑遞給程晚秋,還叮囑了一句,「一次不要噴太多。」

  程晚秋接過噴劑,搖了搖手里的藥瓶,從肩膀開始到蝴蝶骨,往上噴了一兩秒,有些難聞的藥味瞬間湧了出來,程晚秋放下手里的藥瓶,一手扶著林初的肩膀一手按摩剛才噴過藥的淤青。

  他用的力度不是很大,就在有一點疼和不疼之間,這對習慣忍耐苦痛的林初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在程晚秋給他按摩的時候他還有閒心低頭看手機。

  他的微信沒有不熟的人敢跟他閒聊,聊天信息界面唯一的置頂是程晚秋,往下就是沈東和二井,再往後就是常年消息免打擾的群聊,個個頂著99+但林初就是懶得點掉。

  二井也有沈東的微信,他看到了沈東朋友圈發的他因傷休假的通知,一直在微信求林初,說自己想來看看他。

  林初一直沒松口,這會兒看手機見二井哭唧唧微信又來了,忍不住嘖了一聲,手指按住語音鍵發送了一條語音,「你哭什麼?我是扭了腳又不是斷了腿。」

  程晚秋還在疑惑他跟誰發語音,下一秒就聽到了一個男生委屈可憐的聲音。

  「大哥,你受傷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

  林初鐵石心腸,「我告訴你幹嘛?你在家好好照顧你爺爺就行了。」

  二井:「大哥你也要有人照顧你啊!上次山體滑坡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讓我過去,這次傷得那麼重班都上不了了你還不讓我去,你實話告訴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別的小弟了?我都好久沒看到你了。」

  程晚秋聽到劉二井聲音里充滿的怨念,心里覺得好笑。

  林初也覺得劉二井楞得可以,笑罵他一句,「你在放什麼屁,不要說那麼惡心兮兮的話。」

  劉二井非常委屈,語氣都是冒酸的,「本來就是啊!大哥你不讓我過去除了這個以外不可能有別的原因,你到底收了哪個當小弟啊?我認不認識?是你們村的嗎?」

  在林初和劉二井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語音時,程晚秋已經拿著藥瓶往林初腰眼上的淤青噴,隨後帶著暖意的掌心輕輕地貼了上去。

  人的腰眼這個地方是很敏感的,自己碰不會有感覺,但別人碰就會一個激靈。

  林初猝不及防被按了一下腰眼,整個人被刺激得一縮,全身肌肉忽然緊繃,下意識地反手往後一抓抓住程晚秋的手腕。

  程晚秋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不解地看著自己突然被抓住的手,「怎麼了?我按痛你了?」

  林初頭皮都麻了,但他松開程晚秋的手腕只說了句,「……你輕點。」

  「已經很輕了,再輕就叫摸了。」

  「……那你就用力一點。」

  程晚秋一邊琢磨到底是要用力一點還是輕一點,一邊道:「如果他實在不放心想過來看看你,你就答應他吧,不答應他可能要哭了。」

  林初沒說話也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拿起手機給劉二井發送了一條語音,「二井,你想過來就過來吧,正好我這里有個人想介紹給你認識。」

  語音剛發送出去程晚秋就問他,「你要介紹誰給他認識?」

  林初把手機息屏隨手丟到床上,「我不告訴你。」

  「是小源嗎?」

  「……你怎麼不說是不是小賣部的大爺?」

  程晚秋悶悶笑了一聲,「那是小賣部的大爺嗎?」

  林初沒好氣,「是你個頭,明知故問。」

  程晚秋忽然擡起臉湊到他的耳邊,「你要怎麼向他介紹我?」

  他說話時每一次吐息的熱氣都精準地撲在林初的耳廓上,林初有些受不了地偏了偏頭,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發麻發癢的耳朵,「流氓,色狼。」

  程晚秋手還貼在他的腰眼上,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林初有些紅的耳朵,「你真的打算這麼說?」

  林初低頭沈默了片刻,忽然轉頭擡手勾住程晚秋的脖子,頭一歪貼上去咬了一下程晚秋的下唇,「不要明知故問。」

  這個姿勢程晚秋只能兩只手都扶著林初的腰,「沒有明知故問,我只是想知道你會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就說我有人管了,這人還不讓我抽煙,叫他好好照顧爺爺沒事別煩我。」

  林初話剛說完程晚秋就湊過去含住他的嘴唇,扶著他腰眼的兩只手也緩緩往前伸,環住林初纖細的腰身。

  這吻溫柔又綿密,林初微微仰起臉迎合程晚秋的唇舌,不算特別明顯的喉結時不時會有很明顯的吞咽動作。

  一吻結束,程晚秋還流連在林初的頸窩里,細細嗅著林初身上的沐浴露香,低聲呢喃,「桃桃,我可以不走嗎?」

  林初仰起臉看房間天花板上暖黃色的燈,感受著程晚秋的唇舌似有若無地碰觸自己的皮膚,「這是你的房間。」

  「我知道,但能不能留還是要問你。」

  「……不要明知故問。」





第31章

  林初雖然別扭嘴硬沒有直說,但在很多情況下,尤其是他在面對程晚秋的時候,不拒絕就等於是同意或是接受。

  於是自然而然的,程晚秋回去把自己的枕頭和被子抱了過來,鋪在雙人床靠墻的里側。

  其實現在時間還很早,十點都不到,但兩個人都沒有再出去的打算,連自稱是熬夜冠軍的林初此刻都好像已經做好了早睡的準備。

  程晚秋看著躺在床上精神奕奕的林初,「要看電影嗎?」

  林初聞言轉頭看他:「什麼電影?」

  「你想看什麼?」

  「不知道,什麼都可以。」

  程晚秋就下床踩著拖鞋出去,沒過一會兒就抱著筆記本電腦回來,坐回到床的里側,打開電腦找想看的電影。

  林初默默地看了一會他的側臉,視線往下一落,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程晚秋的胳膊肘,「你這里有疤痕。」

  程晚秋低頭看了眼林初大拇指按住的地上,那里有一個小小的疤痕,像一片月牙,很不起眼。

  「小時候爬樹被樹枝戳到的。」

  林初不是很相信,「你小時候還爬樹?」

  也不怪林初不相信,程晚秋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柔儒雅,成熟穩重,這樣的人小時候的脾性也應該是安靜的,林初很難想象一個小版的程晚秋爬樹是什麼樣子的。

  「就那一次,為了把掉到草地里的鳥蛋送回樹上的鳥窩,上去的時候挺順利的,下來的時候視野受限沒注意,就被樹枝弄傷了。」

  林初給了他一個字,「笨。」

  程晚秋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林初又接著問:「你那時候幾歲?」

  程晚秋想了想,不是很確定,「八歲吧。」

  「有照片嗎?」

  「沒有,我小時候的照片很少,因為我父親工作很忙,我算是保姆帶大的,一個華人。」

  林初嗯了一聲,「我也沒有。」

  他這句話說完整個房間忽然安靜了下來,靜得有些過分。

  過了一會兒,林初忽然問程晚秋:「想聽聽我小時候的事情嗎?」

  程晚秋聞言頓了一下,搖搖頭。

  林初見狀有些意外,「你不想聽?那你幹嘛去小賣部打聽我小時候的事情?」

  「我不是不想聽,我是怕你想起來心情會不好。」

  見程晚秋把電腦抱來後從頭到尾都沒轉過臉看自己一眼,而是一直看著電腦屏幕,林初有些不滿,「別找了,我不想看了。」

  程晚秋停下找電影的手,不解地回頭看他,「不看了?」

  「不看了,你把電腦收起來吧,這光弄得我眼睛不舒服。」

  林初都這麼說了程晚秋只好把電腦關了放到床頭櫃上,「要滴點眼藥水嗎?」

  「不用。」

  「不看電影了那要睡了?」

  林初一臉你在說什麼,「現在才幾點,我不可能睡得著。」

  程晚秋調整了一下姿勢也跟著躺下,左手摸索了兩下握住林初的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林初微微轉了一下頭看著他的側臉,「真的不想聽?」

  程晚秋沈默了幾秒,「……小賣部的大爺都跟我說了。」

  「都說了?」

  程晚秋點頭。

  「那你怎麼不問?你不好奇?」

  「好奇,你的所有事情我都關心,都好奇。」程晚秋說著手指捏了捏林初的手指,「但有些事情,它就是不能問的,也許也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你不害怕?覺得這人從小就這麼冷血殘酷,搞不好長大了心理也扭曲只是沒……」

  林初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自己的手靠近虎口的位置一疼,轉頭一看是程晚秋張嘴咬了一下,頓時一臉疑惑,「你幹嘛?」

  程晚秋拇指輕輕按了按上面不太明顯的牙印,「請你不要說我桃子的壞話。」

  「……我自己說自己也不行?」

  「不行。」

  「你真不講理。」

  程晚秋把林初右手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聲音不疾不徐,讓人聽了很舒服,「我覺得你比較不講理,我桃子好好的,跟你剛才說的一點也不沾邊……」說到這還停頓了一下,學林初的語氣,「你不要造他的謠。」

  「你什麼也不知道也那麼篤定?」

  程晚秋:「你是想說你小時候對一個人渣見死不救?桃子,人渣要死那是報應來了天要收他,是菩薩心疼你,跟別人沒關系。」

  林初聞言一怔,喉嚨窒得隱隱有些發疼。

  他忽然不說話,程晚秋的手掌就一邊摸著他手臂內側柔軟滑嫩的皮膚,一邊道:「桃子,你是受害者,不是加害者,你不必把加害者受到的報應算在自己的頭上,把自己想得那麼壞那麼不堪,你明明很幹凈也很漂亮,值得我一輩子喜歡,一輩子疼你。」

  林初一直默默地聽著,沈默良久才緩緩道:「那天晚上,他想淹死我。」

  程晚秋猛地轉過臉看他,林初沒有對上他的視線,眼睛只是看著天花板,「他把我拖出村口,找了條小河就把我推下去,那條河不深,我的腳能踩在地上,所以我一落水站穩就掙紮著要跑。」

  「他喝得太多了,一看我要跑也跟著跳下來,想要把我的頭按在水里,人在瀕死的時候求生欲是無限大的,哪怕是個孩子,我在掙紮的時候不知道打到他什麼地方,他一下就失去了意識,頭朝下沈進水里,我沒有管他,找地方爬上岸就往村子跑。」

  「我躲在家里,怕他回來也怕他不回來,一直到第二天,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死了。」林初說到這忽然笑了一下,「其實他們嘴上不說心里都在懷疑是我殺的,因為我完全有理由也有動機,但是無論怎麼懷疑也沒有證據,他們也不敢相信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敢害死他親生父親。」

  「我不止一次想過,就算真的是我下的手又怎麼樣?他不該死嗎?他不死,死的就是我,所以我從來沒有因為對他的見死不救而感到過絲毫的愧疚,愧疚那是對人的,不是對畜生,哪怕我睡覺做噩夢夢見他回來找我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再把他弄死一次。」

  林初轉過臉看著程晚秋,「所以你說得不對,菩薩沒有心疼我,這世界上也沒有報應,他會死是我恨他,他那天晚上不死,等我長大了他一樣會死,因為我一定會殺了他,我一點也不好,我就是這種人。」

  程晚秋安靜地和他對視,緩緩伸出手抹去他臉上濕漉漉的淚水,「說這些話,你心里會好受嗎?」

  林初沒有躲開他幫自己擦眼淚的手,「你把我想得越好我心里就越害怕,你總會知道的,也總會發現的,等你哪一天回過頭來意識到林初根本不是你喜歡的樣子,就算是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我的。」

  程晚秋側過身,湊過去和他額頭貼著額頭,鼻尖貼著鼻尖,「不會的,我就是喜歡你,你是什麼樣的我都喜歡,你說菩薩不心疼你,那我來心疼你。」

  林初垂著眼悶悶地嗯了一聲,莫名顯得很委屈。

  程晚秋聽得又心疼又好笑,「你今晚這是怎麼了?你忘了你傷了腿的那天晚上,可兇地對我說我沒有後悔的機會,你會越來越束縛我?」

  林初吸了吸鼻子,「那也是真的,你最好聽進心里去。」

  程晚秋笑著吻住他的唇,舌尖探進那條唇縫安撫著里頭的軟舌,溫柔地勾弄舔吮,手也從林初的衣擺下伸出去,暖乎乎的手掌輕柔地摩挲那手感細膩的皮膚,愛不釋手般。

  林初讓他摸得心都熱了,兩條手臂卻只是緊緊地環著程晚秋的脖頸,迎合他滾燙唇舌的舔弄,喉嚨間或發出一兩聲模糊的呻吟。

  兩人明顯都有些失控了,如果不是林初的腿還傷著,程晚秋是不可能忍得住的。

  礙於那條打了石膏的腿,無奈下只能是點到為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了一場的關系,還沒十二點林初就在程晚秋的懷里睡著了。

  程晚秋關了房間的燈,眼睛在熟悉黑暗之後還是能看到林初近在眼前的臉龐。

  林初睡著的時候面孔會出奇地乖巧,那是他醒著的時候不可能看見的,安靜柔軟得好像誰都能輕而易舉地傷害他。

  程晚秋沒有一點睡意,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懷里熟睡的人,見他眼尾有些發腫,忍不住伸出手指很輕地碰了一下,又湊過去輕輕吻了一下。

  他從來沒有想過林初會這樣情緒失控,因為他太要強了,好像自己的脆弱露出一點點都是奇恥大辱,可能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上一次掉眼淚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程晚秋幾乎能想象得到,等他明天睡醒起來大概又要因為覺得丟臉而對他發脾氣了,看來明天要多買點菜,桃子要哄,劉二井要來,他有得忙了。

  第二天。

  林初睡醒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還在程晚秋的懷里,程晚秋其實早就醒了,只是沒有起床。

  林初閉著眼睛問:「幾點了?」

  程晚秋看了一眼時間,「快十點了。」

  「……你怎麼不起床?」

  「怕你醒了看不到我要生氣。」

  林初悶悶地哼了一聲,聲音還有點沙啞,「那我確實要生氣。」

  程晚秋忽然收緊了抱著他的手臂,耳朵蹭了蹭他的耳朵,「我們今天還吃火鍋嗎?」

  林初瞇著眼睛隨他折騰,「可以。」

  「二井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

  「我讓他下午再來,因為白天沒空招待他。」林初睡眼惺忪地拍了拍緊抱著自己不放的程晚秋,「好了,你快去買菜吧,我要再睡一會。」

  程晚秋松開抱著他的手,貼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好的桃桃豬。」

  林初眼睛都懶得睜開,嘴里聲音模糊地威脅他,「等我睡醒你就知道錯了程晚秋。」

  劉二井的爺爺出院後身體恢覆得挺不錯,人也精神很多,他聽劉二井說林初傷了腳,讓劉二井趕緊買點東西過去看看,還給劉二井塞了三百塊錢,讓他買些肉買些雞帶過去。

  劉二井拿著錢哭笑不得,「大哥他不會做飯。」

  「那你給他買現成的,買點補品。」

  劉二井嘴上應著好好好買買買,但心里清楚買什麼都不如直接給他錢來得管用。

  到了下午,劉二井出門前拜托了隔壁鄰居幫他照看一下爺爺,自己提著兩袋水果就去了桃園村。

  出門前他給林初發了微信,問要去哪里找他,林初讓他到了給他發消息然後在村口等,會有人出去接他。

  之後不管劉二井怎麼問林初都不回覆了。

  劉二井帶著一點我倒是要看看是誰趁我不在搶我大哥的敵視心態站在村口環視,等了一會兒就看見一個身形修長高挑的身影走來。

  劉二井一臉怔楞地看著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程晚秋?你就是我大哥的新小弟?」

  程晚秋笑了笑,接過他手里一個袋子,「這還是讓你大哥來說吧,他在家等你。」

  劉二井回過神連忙跟上他的腳步,「我大哥住在你那里?」

  程晚秋點頭。

  「不會吧?!我大哥不喜歡麻煩別人。」

  程晚秋想了想,「我對他來說應該不能算別人。」

  「那你算什麼人?」

  「……還是讓他來告訴你吧。」

  劉二井滿心疑惑地跟著程晚秋走,看到程家那氣派的門樓嘴里就哇了一聲,「原來這是你家?!」

  「嗯?嗯。」

  「我以前來找我大哥玩的時候看到過,這門很帥,我大哥說這是村里的大戶人家。」

  劉二井一路嘰嘰喳喳的,林初在房間里都聽見了他的喋喋不休,嘴里嘖了一聲,起身下床單腳蹦出去。

  他剛拉開門正好就看到程晚秋和劉二井兩人從垂花門走進來,他先是看了一眼程晚秋,然後看向劉二井,「你話怎麼這麼多?」

  劉二井一看見他,楞了一下後激動得喊了一聲大哥,然後從程晚秋身邊沖過去,站到林初面前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大哥!我好想你啊大哥!」

  林初看似嫌棄地睨他,嘴里卻道:「你爺爺怎麼樣?」

  「托大哥的福,他老人家現在精神都挺好的。」

  「那就好。」林初點點頭,單腳站著,一手扶著門框,見程晚秋走過來了便朝他伸出一條手臂。

  劉二井沒看見身後的程晚秋正走過來,還以為林初是要自己扶他,正想伸手,忽然余光身影一閃,程晚秋已經先他一步握住林初的手,然後轉了個身讓林初趴到他的背上,他輕松背起林初就往客廳走。

  劉二井疑惑地撓了撓頭,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但還是跟在他們身後走進了客廳。

  林初被程晚秋放在沙發上,打了石膏的腿被放在小凳子上。

  等劉二井進來了,程晚秋給他們兩人都倒了杯水,「那你們聊,我去做飯了。」

  林初點頭,程晚秋轉身就出去了。

  劉二井一臉莫名,「大哥,這怎麼回事?你不是說要介紹個人給我認識嗎?就是他嗎?」

  林初點點頭,「他是我對象。」

  劉二井沈默了,他沈默了許久,就在林初以為他是不是接受不了時,劉二井問了他一個問題。

  「那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他大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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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子:二井……不愧是你。





第32章

  林初一臉意味深長,「你要想這麼叫他我也不攔你。」

  劉二井自己想了會兒就覺得好像不是很妥當,但是大哥的對象那就該叫大嫂沒錯啊,雖然對方是個男的。

  想到這,劉二井納悶中帶著一點恍然大悟,「大哥,原來你是同性戀啊,我說你以前為什麼拒絕那麼多想當你女朋友的漂亮小姐姐,原來是因為你喜歡男的。」

  林初反手用手背拍了一下他的胸膛,聽著響但不疼,「糾正一下,他是我不是,我是只喜歡他,不是喜歡男的。」

  劉二井聽得似懂非懂但連連點頭。

  林初也懶得管他是不是真的懂了,坐直腰伸長脖子往外看,一邊看一邊悄聲問劉二井:「你帶煙了嗎?給我一根。」

  「帶是帶了。」劉二井從兜里掏出半包煙,里面只剩下四根。

  林初搶過來看了一眼,直接塞到屁股下的沙發坐墊縫隙里。

  劉二井實在看不懂他這操作,「大哥,你幹嘛藏起來?」

  「程晚秋不給我抽,我先藏點,等他不在的時候再過過煙癮。」

  林初藏好了煙還要確認一下會不會被發現,然後才心滿意足地坐好。

  劉二井還是不懂,「他為什麼不給你抽?」

  「他覺得我煙癮太大了,要我戒煙。」

  劉二井聽得瞪大了眼睛,這對他來說太不可思議了,他大哥林初從小活得肆意,沒有人能管得了他要幹什麼,如今居然被對象盯著把幾乎是從不離手的煙給戒了?這程晚秋什麼來頭?這麼大神通?

  林初拿到煙心情還不錯,見劉二井還是一臉懵懂,就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給他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什麼聽程晚秋的話。

  「你沒談過戀愛你不懂,對象都得順著哄著,你看看東哥和玲姐,東哥是一家之主,但是生活上的事情他都得聽玲姐的,玲姐叫他今天少喝點他就不敢喝多,明白了吧?這叫對另一半的尊重。」

  劉二井終於聽明白了,「大哥,這好像就叫懼內。」

  林初糾正他,「不是懼,是尊重。」

  程晚秋端著剛做好的水果撈進來時就看見這兩人湊在一塊嘀咕,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他一進來就都安靜了,假裝在看電視。

  程晚秋心里好笑,把兩杯滿是芒果和草莓的酸奶水果撈遞給他們,「在聊什麼?」

  「沒什麼。」林初膝蓋碰了一下劉二井,示意他不要說話。

  劉二井最聽他的話,還真的一個字都沒敢說。

  為了讓劉二井吃完飯能早點回去照顧爺爺,下午四點半的時候程晚秋就把鴛鴦鍋的鍋子送上茶幾。

  為了招待劉二井,程晚秋今天特意多買了一些菜,連海白蝦都買了兩斤,還有一大盒肥牛卷。

  開飯的時候劉二井看著滿桌的菜很是興奮,拿著手機一通拍,還發了朋友圈,有些潦草的九宮圖配一句話:和大哥大嫂吃飯!開心!

  九宮圖里有兩張出現了林初的側臉,還有一張是程晚秋正在剝蝦的手。

  他的朋友圈和林初的重疊大半,基本上只要認識他們倆的都知道,劉二井說的大哥只有一個人,就是林初。

  這條朋友圈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不過短短五分鐘,回覆底下回覆就已經接近三十條,這三十條回覆里有一半以上都是問號,還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問他:你大嫂是誰?!

  劉二井也沒有想到這些人的反應那麼大,手機拼了命地振動,新的對話框接連彈出,都在問他林初談戀愛了?你大嫂是誰?

  劉二井手足無措地抓著手機看向林初,「大哥,我好像闖禍了。」

  林初正張嘴接過程晚秋喂給他剝好殼的蝦肉,聞言毫不在意,「別理他們。」

  程晚秋倒是很感興趣,他抽了兩張紙巾擦手,拿起自己的手機問劉二井,「你發了朋友圈?」

  林初伸筷子從鍋里夾了一個牛肉丸放到程晚秋的碗里,「沒事,他每次見我都要發朋友圈,這次順便官宣了我的戀情,這些人一時間像打了雞血也正常。」

  程晚秋看了眼林初放在一旁安安靜靜的手機,「為什麼他們不直接來問你?」

  劉二井收起手機幫林初解釋了一句,「他們不敢的,我大哥脾氣不好,一言不合要拉黑人的。」

  林初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程晚秋也有劉二井的微信,點開他的頭像進入朋友圈就能看到了,他拍照技術一般,構圖什麼的基本不存在,潦草得像是隨手拍的,而且他的朋友圈並沒有設置權限,只要往下翻就能看到很多他以前發的朋友圈。

  程晚秋先是對最新一條的大哥大嫂給予了怔楞的反應,然後問林初:「我是大嫂?」

  林初扭頭挑眉看他,「不樂意?」

  程晚秋低頭笑,「挺好的,人生頭一次當人家的大嫂。」

  林初拍拍他的肩,「慢慢習慣就好了,反正也就二井會這麼叫你。」

  程晚秋只是笑著不說話,手機劃動屏幕往下翻閱劉二井的朋友圈,他的最新一條和第二條相隔了大半年,配圖依然是林初,只不過是林初的背影,夜晚的路燈下,林初那頭粉毛依然是相當惹眼。

  再往下翻,每一條都是林初,時間間隔兩三天或是一個星期,但圖片主角無一例外都是林初。

  如果不是知道劉二井的為人,看到這可能都要懷疑一下,他是不是喜歡林初。

  林初見程晚秋一直在看手機,好奇地湊過去看了一眼,「看什麼?」

  「你。」程晚秋當著他的面就把一張黑發林初給保存下來了,「原來你黑發是這樣的。」

  林初也不在意,喔了一聲,「那大概是快兩年前吧,二井就這樣,他每次見我都要拍照朋友圈。」

  程晚秋收起手機仔細看了看林初的那頭粉毛,「這應該需要補色吧?」

  「需要,一年大概兩到三次。」

  「你上一次補色是什麼時候?」

  「忘了,發根變黑了我就去補。」

  程晚秋確認了一下他的發根,還是淡粉色的,「下次我陪你去補?」

  林初點點頭。

  劉二井坐在一旁咬著筷子看他們,很想加入他們的聊天,但是他光是坐在這里就已經顯得和他們格格不入。

  他認識林初很多年了,他很清楚林初的性格,林初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就算你和他熟了他也不見得能跟你聊天,因為他不怎麼耐煩無意義的對話。

  而且凡是讓他覺得不耐煩的,他通通認為這是一種打擾,那他就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劉二井最早認他做大哥的時候,熱臉貼冷屁股貼了三個月,三個月後林初才勉強把他歸為朋友,願意搭理他。

  許是因為這份友情實在是來之不易,所以劉二井很珍惜,他打從心眼里覺得林初是他一輩子的大哥,也是唯一的大哥。

  看見大哥過得好他當然為大哥感到高興,但同時他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失落感就像是越扯越大的洞,冷風呼呼地往里吹,他能感覺到自己離林初越來越遠了。

  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其實並不陌生,因為他被雙親拋下的時候差不多就是這樣的,父親死後母親改嫁嫌他累贅不要他,是爺爺一點一點把他拉扯大的,爺爺對他恩重如山,林初也一樣。

  當初他爺爺查出癌癥的時候,他走投無路時是林初幫他,這份恩情劉二井就算是下輩子給林初當牛做馬他也願意。

  林初是好人,也是劉二井命里的貴人,他是這世上劉二井最希望他能好的人,他希望林初過得比誰都要好,就算他遲早有一天要拋下他過自己的人生,劉二井也由衷地這麼認為。

  這一頓火鍋吃到快六點才結束,劉二井要走的時候外面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

  林初腳打了石膏不方便送他太遠,就兩手環胸靠著門樓邊,看著站在台階下的劉二井。

  這一走也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是在什麼時候,劉二井心里很不舍得,仰起臉看著他就算腳上打了石膏也依然酷得沒邊的大哥林初。

  「大哥,那我走了。」

  「等等,別急,程晚秋有東西要給你。」

  劉二井聞言一臉疑惑,撓了撓頭,「有東西給我?是什麼?」

  「等下你就知道了。」

  兩人在程家大門外站了一會兒,沒過多久程晚秋就提著個黑色的大袋子走過來,把袋子給了劉二井。

  劉二井看到袋子的第一眼還以為這是一包垃圾要他走的時候順便丟,沒想到接過來後手臂一沈,重得他有點心驚。

  他打開袋子一看就里面有好幾包包好的東西,有雞有鴨有蝦,還有一大包的銀耳蓮子和一條肥碩的大魚。

  這袋子里的東西豐富得超乎劉二井的想象,他有些反應不過來,楞楞地擡起頭看向站在一起林初和程晚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初看著那個袋子解釋道:「都是給你和你爺爺的,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反正做好了挺好吃也挺補,你爺爺現在正是要補身體的時候,給老人家說不該省的別省,該吃好吃好該喝好喝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比什麼都強。」

  「我知道你心里惦記我,怕我一個人沒人照顧,現在你親眼看見你大嫂了可以放心了吧?所以沒什麼要緊事你就多顧著你家里人和你自己,等你爺爺好些了你該找工作找工作,該找女朋友就找女朋友,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了隨時可以回來找我。」

  林初很少一下說那麼長一段話,說得都有些口幹了,他想了想好像該說的都說完了又補了一句,「回去路上小心,問你爺爺好,和他說等我腳好了我會去看他的。」

  林初把話說完了才後知後覺自己有點煽情,心里嘖了一聲,結果一擡眼卻看到劉二井哭得無聲無息,淚流滿面,不由楞住了,難得有些慌張,「你幹嘛?」

  劉二井擡起手臂擋住眼睛,發出難以抑制地哽咽。

  林初手足無措地轉頭看程晚秋,「他怎麼了?」

  程晚秋笑眼看他,垂在身側的手去牽住林初的手,什麼也沒說。

  林初看著劉二井哭得渾身發抖,心里忽然也有點難受,他嘆了一聲氣,「二井,大男人別哭哭啼啼的,要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

  劉二井拼命忍住哭聲,低頭抽噎著把大黑袋子收好,不敢擡起臉看林初,哭腔很重,「謝謝大哥大嫂。」

  程晚秋搖頭失笑,看樣子在劉二井這里,大嫂這個稱呼就算是拍板了。

  劉二井抽噎了兩聲,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大哥,我,我特別謝謝你……真的,我這輩子能認識你,已經超值回本了,我人笨又不會說話,親媽都不要我不管我了,你卻願意豁出去幫我,我,我下輩子還想認識你,給你當小弟……」

  林初看著哭個不停的人,輕聲道:「先把這輩子的每一天都過好吧你這個笨蛋,想那麼遠。」

  劉二井一聽見林初的聲音就哭得停不下來,他怕自己再哭下去要惹林初生氣,抹了一把眼淚就說,「大哥,那我回家了。」

  「快回去吧,我們就不送你了,程晚秋還得洗碗。」

  劉二井用力點頭,提著大黑袋子轉身離開,他這一路走沒敢回頭,他知道林初應該還站在那里看他。

  林初確實還站在那,等看不見劉二井了才轉過身,手臂一擡勾住程晚秋的脖子,程晚秋轉身把他背起來往回走。

  走過垂花門的時候林初老氣橫秋,「這小子真算我沒白疼他。」

  程晚秋笑了笑,「他心里排第一是他爺爺,第二就是你了。」

  「那我好像有點對不起他,他在我心里排第三。」

  「第一是誰?」

  「反正第二是東哥。」





第33章

  林初當時在醫院打完石膏的時候,醫生的叮囑是一個星期後要去醫院覆查,檢查石膏有沒有出現松動的情況,又或者會不會太緊。

  林初自我感覺是一切良好,所以他根本不想再去醫院。

  程晚秋則是持與他完全相反的意見,認為醫生的話還是要好好聽的,該去覆查就去覆查,但不管他怎麼說林初就是躺在床上不肯動。

  「我覺得石膏沒事,去了肯定也是白跑一趟,完全是浪費時間。」

  程晚秋一臉無奈地看著躺著不肯配合的人,看著他閒到動來動去的腳趾頭,軟聲勸道:「專業的事情就該交給專業的人處理,桃桃你的自我感覺不可能比醫生更專業。」

  「不去,松不松緊不緊的我自己心里清楚。」

  程晚秋想了想,忽然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鎮上的餐廳,一邊手指飛快地劃動屏幕一邊問,「桃桃喜歡吃芝士嗎?」

  「一般……你想幹嘛?」

  程晚秋很快就找到一家專門賣瀑布芝士火鍋的餐廳,把店里的宣傳圖點開給林初看。

  林初懶懶地躺在枕頭上,瞇著眼看送到自己面前的手機。

  美食餐廳做出的宣傳圖片肯定是非常精美的,每一張都能最大程度地激發人的食欲,紅色的辣鍋底,奶白色的瀑布芝士,鍋里有各種各樣的配菜,甚至還有一盤炸雞拼排骨可以卷著芝士吃。

  林初默默看完這些圖片,視線往上一挪對上程晚秋的眼睛,「什麼意思?」

  「去醫院,去了我就帶你吃。」

  「……你當我是小孩子嗎?」

  程晚秋收起手機,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和唇角,「只要醫生說沒事不用換石膏我們馬上就走,去吃好吃的。」

  林初心里是一萬個不願意,他完全能肯定這就是白跑一趟,但是看程晚秋一副執意要他遵醫囑去覆查,他不去他就不會罷休的樣子,重重嘆了一口氣,「去去去,我去。」

  因為林初不情願出門去醫院,所以他連衣服都是程晚秋幫他換好的,換好了再被背起來,連腳都不用沾地。

  王伯家的三輪車一個小時前就去鎮上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程晚秋和林初只能蹭正好也要到鎮上去的同村的三輪車,在後面和三筐桃子坐在一起。

  一路上程晚秋都在摟著不肯自己好好坐的林初,還要注意他的腳不會在行駛中被磕碰到,在感覺略有些力不從心時他忽然道:「還是得買一輛車,要不然太不方便了。」

  林初原本靠在他的肩上,聽到這話一下坐起來,「你有駕照?」

  程晚秋圈著他肩膀的手一擡,把林初的腦袋輕輕按回自己的肩上,「我有加拿大的駕照。」

  「那放在這好像沒用的?我聽說國外駕駛座和國內是相反的。」

  「加拿大和中國一樣也是右舵車,但是國外的駕照在中國無法使用,所以買車前我得先考個駕照。」

  林初以為他開玩笑的,聽過之後就拋到腦後,沒太當一回事。

  三輪車把他們送到鎮上的一個超市前就把他們放下了,這里距離醫院大概還有三公里,程晚秋毫不猶豫地選擇打車。

  林初把他拽住,「坐三輪車不行嗎?」

  程晚秋一開始還在迷茫哪來的三輪車,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桃林鎮確實有一種很常見的交通方式,就是人力三輪車。

  程晚秋還從來沒有坐過,看著那些聚在樹下蔭涼處的人力三輪車,他面露猶豫,「穩嗎?會不會碰到你的腳?」

  「不會的,就坐那個吧。」林初說完就招手叫來一輛。

  兩個男人一起坐價格會高一些,但怎麼也不會比打車貴,林初挺滿意。

  到了醫院後排隊掛號,年過六十的醫生仔細地檢查了林初腳上的石膏,又問了些會不會疼之類的問題,確定石膏不緊不松也沒有影響腳傷恢覆就沒有更換石膏。

  林初一臉我就知道,但他也沒有得理不饒人,等程晚秋和醫生溝通完後就乖乖趴到他背上,懸空的腳翹了翹,「現在去哪?直接去吃飯嗎?」

  「不,我先去做個體檢。」

  林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做個什麼?」

  「體檢,申請考駕照需要體檢證明。」

  「你真的要考?!」

  「真的。」程晚秋說著找了個座位把林初放下,「你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程晚秋做事雷厲風行,他說要去體檢馬上就去了,說自己很快就回來就真的沒有讓林初久等。

  林初被他背起來的時候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搞定了?」

  「嗯。」

  「就因為你到鎮上去不方便?」

  「也不全是,主要是來的路上忽然想到,如果我考了駕照買了車,我就能帶你出去玩,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林初聽得心里一動,他承認這句話的誘惑力很強,尤其是對他來說,他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桃林鎮,每天都在為生計奔波,從未想過要去哪里旅行,因為這個選項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沒錢的時候他根本想都沒想過,等到有錢的時候他又找不到和他一起去的人,於是他就像從出生就被養在籠子里的鳥,籠子都打開了還躊躇著沒有往外飛。

  林初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沈默了片刻,「你想去哪?」

  「不知道,你想去哪?」

  「……新疆,或者西藏。」

  程晚秋笑了一下,「還挺遠。」

  「我知道挺遠的,所以才一直沒去,有一次旅行社打折了我也沒去,那次價格其實算是一年里最便宜的時候了。」

  「為什麼不去?」

  「我不想一個人去。」

  「旅行社的話一個團大概有十幾人。」

  「我知道,但是就算一個團有二十幾個人也沒用,我不認識他們,想到旅行吃住都要和陌生人在一塊就不想去了。」

  「那以後我陪你去,等駕照考下來了,車買好了,我們就去。」

  聽到這,林初環著程晚秋脖頸的手不自覺收緊,聲音很罕見的輕軟,「那你奶奶怎麼辦?你不能丟下她一個人在家里。」

  程奶奶年紀不小了,老人家不宜旅行奔波,更何況程奶奶是一個很「宅」的人,以前她一個人住的時候除了出門買菜,平時根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菜市場你很難在其他地方看見她。

  老太太小時候家里就是按大家閨秀養的,琴棋書畫都會一些,還會種花會刺繡會品茶,老了滿頭白發一身旗袍,提著菜籃子走在菜市場里買姜買蒜,就算是天生的大嗓門到了她跟前也不由自主地放低音量。

  林初小時候見過她幾次,記憶里就是給人感覺很遙遠的一個人,你能從她感覺到一種歲月沈浸的美好,不由自主這心也靜了。

  不過他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老了也依然美麗的老太太,最大的愛好居然是追連續劇。

  想到這,林初更覺得程晚秋不應該為了陪他而丟下程奶奶。

  「我不著急,你先多陪你奶奶。」

  「嗯。」

  桃林鎮有很多駕校,林初是沒興趣學車所以他沒有考駕照,但他身邊有人考過。

  他擔心程晚秋找了不靠譜的駕校會吃虧,所以特意給沈東打了個電話,問他在駕校有沒有熟人。

  結果這一問還真有,沈東有個朋友就是開駕校的,現在報名還有折扣和禮品送。

  一聽到還有禮品林初有些驚訝,「這怎麼還帶送東西的?」

  電話那頭沈東的聲音半夢半醒,「現在駕校開得太多了,到處都是,為了多拉點學員可不得準備點什麼禮品,這就叫內卷。」

  「行吧,是你朋友我就放心了,給個定位,我們這就去報名。」

  「一會兒就給你發,誰要考?」

  「程晚秋。」

  「不會吧他還沒考駕照?」

  「他國外回來的,國外駕照國內用不了,行了就這樣,不打擾你了。」

  掛了電話後很快沈東就發了一個駕校的定位。

  林初查了一下地圖,也不遠,就還是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把他們拉過去。

  駕校就在馬路邊上,裝修得還挺好看的,里面空調充足,林初坐著等程晚秋報名填表時還有人給他端了杯水。

  程晚秋填完表後,駕校要把申請表信息提交給車管所審核,結果要等大概七個工作日,到時候會有短信通知,而在等通知的同時可以開始準備考科目一的準備,也就是看書刷題。

  報完名出來林初手里就多了一個盒子,里面裝著一個養生壺,是駕校報名送的禮品。

  林初很納悶,「為什麼送養生壺?」

  「可能是因為實惠又實用吧。」

  「這能拿來煮什麼?」

  「煮花茶?」

  「那咱們還得去買花茶,哎,感覺好麻煩,就不能折現嗎?多打點折也好啊。」

  程晚秋笑了笑沒說話,這個時間已經可以吃中午飯了,兩人出了駕校又坐了一次人力三輪車,到他們出門前就預約好的餐廳吃瀑布芝士火鍋。

  兩人都是第一次吃,店里的服務員會先示範一遍該怎麼給炸雞和排骨卷芝士,之後就要由他們自己來。

  比起填飽肚子,這瀑布芝士火鍋感覺就是吃個好玩,不是很喜歡吃芝士的人對此可能興趣不大,偶爾嘗嘗還可以。

  店里還有免費的自助冰淇淋,結賬離開前程晚秋給林初卷了一個原味的,兩人出了餐廳就打車回桃園鎮。

  林初是一坐車就容易犯困的人,等吃完冰淇淋他整個人都貼在程晚秋身上,閉著眼打瞌睡。

  車子開到村口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提著裝養生壺的盒子下車,手臂一伸自動自覺地地趴到程晚秋的背上,嘴里嘀咕,「困死我了程晚秋……」

  「睡吧。」

  林初剛打了個哈欠,忽然旁邊有人叫住他們。

  「你好,請問能向你們打聽個事嗎?」

  聽見聲音,程晚秋和林初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就看見一個穿著白T恤外搭淡藍色格子短袖外套的年輕男人正朝他們走來。

  這男人看上去很年輕,好像和林初一般大,五官特別清秀漂亮,笑容也很靦腆,給人的感覺是可愛要多過帥氣。

  林初瞇著眼看著他走近,就見原本還笑得很客氣的人在看見程晚秋的臉後表情忽然一怔,竟是直接怔在原地,隨即一臉難以置信地放下背著的包,從里面翻出一張照片,然後重覆一個先看看手里的照片再看看程晚秋的動作。

  林初看得很不高興,手里裝著養生壺的盒子竟隨手一丟,居然就這樣騰出雙手來捂住程晚秋的臉不讓他看,語氣很是不善,「看什麼?演什麼?有事說事。」

  男人仿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很失禮,啊了一聲連連擺手,拿著相片走近林初,然後給林初看,「不好意思,我就是太驚訝了,這個人長得和照片上的人很像。」

  林初皺著眉看那張送到自己面前的老照片,照片上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穿著白襯衫相貌英俊,女的紮著羊角辮容顏秀麗,看上去十分般配。

  而林初只用一眼就猜到這照片上的人大概率是程晚秋的父親,因為確實很像,這種像只可能存在於血緣之間。

  林初目光警惕地看著他,捂著程晚秋臉的手還是不肯放下來,「說說看,你要打聽什麼事情?」

  那男人不由地露出一個笑,兩顆尖尖的虎牙若隱若現,「我想是不用了,我已經找到了。」

  林初覺得自己可能和他天生氣場不和,心里莫名來氣,聞言便冷聲道:「哦是嗎,那我們走吧。」

  這最後一句話明顯是和程晚秋說的。

  但程晚秋有些無奈,也覺得有些好笑,嘆了一口氣,聲音模糊,「桃桃,我的眼睛被你捂住了,看不到路。」

  林初聞言腦袋往前一湊,一看程晚秋整張臉都被自己的手給擋住了,只好勉為其難地從手指里分出一點縫隙,「這樣看得到了吧。」

  程晚秋點了一下頭,背著林初就要走,那個男人忽然往前一步擋在程晚秋面前。

  他大概是看出了林初對他的敵意,所以也不再和林初說話了,對程晚秋道:「你好,我是沈如婷的兒子,我想你應該是程彥的兒子吧?」

  程晚秋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臉看向林初,「桃桃,我能和他說兩句話嗎?」

  小氣鬼林初不是很樂意,「……好吧。」





第34章

  得了林初的同意,程晚秋才轉過臉看向面前的人,「你好,你手里那張照片能讓我看一眼嗎?」

  男人聞言就把手里的老照片給程晚秋看。

  這張照片和程晚秋在王伯家看到的那張很像,甚至可以說是差不多,看衣服和發型的狀態應該是在同一天的不同地方拍攝的。

  原來這照片上的班花叫沈如婷。

  程晚秋看過照片後對上眼前人的視線,「我是程彥的兒子,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在我說明來意前請允許我先做個自我介紹。」男人低頭收起老照片,笑得露出那兩顆虎牙,聲音清澈又有一種柔軟,「我叫沈思,思念的思,你叫什麼?」

  林初輕輕嘖了一聲。

  程晚秋忍住笑,勾著林初膝窩的手安撫似地輕捏一下,「你還是直接說明來意吧。」

  沈思看了眼林初,正了正臉色,「我媽媽已經去世了,她臨走前托我來這里找一個人,就是剛才我給你看的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她讓我來這里和他說一聲對不起。」

  程晚秋對於他父親過去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甚至連班花沈如婷的存在都是從王伯那里偶然知道的,所以他聽到這里並沒有什麼反應,反而是有些茫然不解,「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沒想到沈思聽到他這麼說面露些許驚訝,「你不知道我媽和你爸的事情?」

  程晚秋搖了搖頭,「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工作很忙,我與他交流不多。」

  「還在世的時候?!」沈思一臉震驚,「程彥已經去世了?」

  「對,已經不在人世了,所以你帶來的話他已經聽不見了。」

  沈思眉頭深深蹙起,一臉悵然。

  程晚秋:「事實上,如若不是我父親過世了,你來這里是找不到我們的,因為我們很多年前就在國外定居,我是不久前因為父親去世才回來的。」

  沈思聽得不住點頭,「原來如此,其實我也是,我不住在國內,我從美國過來的,是我媽讓我來這里找人我才回來的。」

  這程晚秋倒是有些沒想到,「我聽王伯說,沈阿姨家當年走得很匆忙,和誰都沒有打招呼,原來是舉家搬去了國外……可是,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沈思一臉為難地撓了撓頭,「事實上……說搬也不太對,應該說是逃,當年我媽媽和我姥爺姥姥是逃去國外的。」

  這個說法讓程晚秋和林初都感到很意外,但是林初沒什麼興趣,他低下頭貼到程晚秋的頸窩里,「程晚秋,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那我們回家。」說著程晚秋忽然頓了一下,「能讓人到家里坐坐嗎?」

  「你家,你自己說了算。」

  「你現在也住在里面,我要問問你。」

  林初下巴搭在程晚秋的肩膀上,懶懶地掀了一下眼皮,「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先送你回去睡覺,然後再找地方和他聊一下?」

  「我都不想。」

  林初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任性不講理,說完後懸空的兩條腿還晃悠了兩下,涼涼地掃了沈思一眼。

  沈思不冷不熱地和他對視,對於自己被他們晾在一邊也沒有表現出尷尬或是不自在,坦然得仿佛要尷尬和不自在的那個人是林初。

  程晚秋其實也想不明白林初對沈思表現出來的敵意,因為林初平時是相對比較收著的一個人,不認識的無關緊要的他一般都不會理會,畢竟當人家是空氣是他的拿手絕活。

  這一點程晚秋早就領教過了,最早他們還不認識那會兒他就沒少貼林初的冷臉。

  也因此,眼下他這明顯的情緒和反應也很容易讓人感覺到不同尋常。

  而在一旁沈默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的沈思忽然道:「你們是同性情侶?」

  話音剛落面前的兩人都看向了他。

  林初沒有說話,程晚秋則是笑了一下,「是,如你所見。」

  沈思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講了一句讓林初稍微放下一點對他的戒心和敵意的話。

  「你們看上去很般配。」

  林初看了他一眼,趴在程晚秋的肩頭,「……走吧。」

  沈思見狀滿心意外,這麼好哄?!

  程晚秋笑了笑,對沈思道:「可以麻煩你幫我撿一下那個盒子嗎?」

  沈思嘴里噢噢兩聲,把那個被林初丟在地上的裝著養生壺的盒子撿起來。

  程晚秋叫了一聲桃桃。

  林初聞言睜開眼,從沈思手里接過那個盒子,下一秒又閉上了眼睛,好像真的困得不行。

  程晚秋對沈思道:「走吧,到我家來坐坐。」

  沈思自然是願意,點了點頭。

  他和程晚秋小時候的經歷差不多,不同的是他在國外出生,而程晚秋是在中國出生。

  對於像他們這種長年生活在國外的中國人來說,具有中國古代傳統風格色彩的建築在一定程度上是震撼的,還會神奇地生出一種歸屬感,那大概就像是落葉歸根,即是這是我來的地方。

  沈思對程家的門樓,刻著喜鵲登梅的影壁和蓮花瓣式垂頭的垂花門可謂是讚不絕口,在征得程晚秋的同意後還拿出手機拍攝,讓程晚秋給他拍幾張照片。

  沈思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非常好相處,能看得出他和林初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並不會因為林初對他莫名的敵意而反感林初,給人的感覺從頭到尾都很溫和,沒有絲毫的攻擊性。

  像他這樣脾性的人,和程晚秋其實很搭。

  相似的成長背景,甚至相似的回國經歷,同樣的好脾氣,長得還不差。

  但他和程晚秋越相似,林初就越是不喜歡他。

  看著站在垂花門前傻傻地擺造型等著程晚秋給他拍照的人,坐在客廳的林初看得心里煩悶,還癢癢的,特別想抽煙。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臉上就是面無表情,拒人千里之外。

  等程晚秋幫沈思拍完照,走進客廳看見林初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竟有種時空錯亂的恍惚感,因為現在這個狀態的林初很像他剛來桃園村那會兒看見的林初,淡漠又疏遠。

  這讓程晚秋感到驚訝的同時也覺得十分的疑惑,他回頭看了眼院子里正在拍睡蓮池的沈思,走到林初身邊伸手撫摸他的臉龐,「桃桃,你怎麼了?」

  林初眼皮輕擡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怎麼。」

  「回房間睡會兒吧?」

  林初搖頭不肯,「我現在不困了。」

  說完林初擡起手拉下貼在自己臉上的手,手臂一擡勾住程晚秋的脖頸,再稍一用力就把人拉了下來,同時他仰起頭貼了過去,咬住那溫熱濕軟的嘴唇。

  兩人短暫地交換了一個吻後,剛剛分開,在院子里拍完照的沈思就走了進來,對程晚秋道:「你們家真的太漂亮了!」

  程晚秋笑了一下,招呼他坐,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沈思笑臉盈盈地道謝,接過杯子一邊喝一邊環視了一圈,「住在這樣的院子里一定很舒服。」

  貼著程晚秋坐的林初聞言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沈思喝完水把杯子放下後就進入了正題,低頭從背著不離身的包里拿出幾個又黃又舊的信封放在茶幾上,「這些都是當年我媽想寄給你爸,卻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寄出去的信。」

  程晚秋只看了那些信封一眼,不是很明白,「事已至此,這些沒寄出去的信再送過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沈思點頭,「你說得對……我媽媽沈如婷和你爸爸程彥互為初戀,用一種比較通俗易懂的說法大概就是白月光。」

  「嗯,這個我知道。」

  「當年我媽和我姥姥姥爺之所以會那麼匆忙地逃到國外去,是因為我姥爺工作上的事情受人牽連,若對方入獄我姥爺可能也會面臨牢獄之災。」沈思說著頓了一下,「那時候我姥爺其實早早就申請了出國的簽證,在聽說可能會有調查組前來後急急忙忙地就走了,我媽想告訴你爸一聲也不被允許,走得悄聲無息,一直到死也沒回來。」

  「我媽定居國外後一直想寄信回來,但是我姥爺不允許,他是一個嚴厲的人,不喜歡我媽總惦記你爸,等我媽把書一讀完就讓她嫁給了一個唐人街富商的兒子,也就是我爸,不過我小學沒讀完他們就離婚了,我改跟我媽姓。」沈思說著端起茶幾上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我名字里的思是思考的那個思,我一直覺得一個男人單名叫思很女氣,像個女孩的名字,但我媽說我這個思是思鄉的思,也是思念的思,她心里一直都有一個人,這也是她的婚姻必然失敗的原因。」

  程晚秋聽到這心里也未有什麼起伏和波瀾,「這聽上去和我父親的很相似。」

  沈思不解,「怎麼說?」

  「我父母是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婚的,那時候我還不太記事,他們離婚之後我就跟著我父親離開了,起先我也以為他們離婚是感情不和,後來才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感情,這也是我母親爽快地放棄我的撫養權的原因,我對我母親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程晚秋說到這頓了一下,「我父親是一個非常重諾言的人,我並不清楚他過去的事情,但他離婚之後的幾段感情也在很短的時間內結束,我想……這可能就是因為你母親。」

  沈思點頭,「其實當時他們已經悄悄地互許了終生,那個時代的人似乎對感情都有從一而終的執著,可是沒有辦法,錯過就是錯過了。我媽和我說,她在離開這里的前一天甚至還和你爸說好了明天要交換各自最喜歡的一本書,寫讀書筆記再交換看,可是這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有些離別盡管匆忙,卻也注定了此生都不會再見,最後人都走幹凈了也就只剩下這些沒寄出去的信,並且將永遠也寄不到收信人的手中。」

  程晚秋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些已經舊得發黃的老信封,上面能看到好幾行娟秀的字跡。

  他並不好奇這些信封里的內容,哪怕這世上隨著沈如婷的離世也將再沒有人知道他也不曾生出過一絲一毫打開的念頭,他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來讓你白跑一趟了。」

  沈思拉開背包拉鏈把信封都收回去,嘿嘿笑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來,「能認識你就算是不虛此行,我覺得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如果你男朋友不介意的話。」

  林初閉著眼,「介意。」

  沈思看了他一眼,輕挑了一下眉頭,無奈聳肩,「那就沒辦法了,看來我們沒有太多的緣分,不過知道個名字總不過分吧?」

  程晚秋輕輕捏了一下林初細細的手腕,「我叫程晚秋,他叫林初,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的簽證還有很多時間,我接下來打算隨便轉轉,玩累了再回家,說不定我走之前還會回來跟你們告個別……加微信嗎?」

  林初一下睜開眼睛,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二維碼,「你只能加我的,程晚秋的你不能加。」

  沈思想了想,「好吧,有個聯系方式就行。」

  等林初那邊通過添加申請,沈思就背著背包起身,「話我都帶到了,雖然很可惜不過能見見你我覺得也挺好的。」

  程晚秋見他要走便也跟著起身送他出去。

  因為林初一個人在家,程晚秋沒有送他太遠,把他送到小賣部的轉角,給他指了指村口的方向,「你從這里出去就能到剛才遇見我們的地方。」

  沈思嗯了一聲,轉頭看著程晚秋,「有一件事剛才你男朋友在我沒敢說,其實你是我的理想型。」

  程晚秋聞言楞了一下,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這話要是叫我家桃子聽見了他可能會馬上拉黑你。」

  沈思聳了聳肩,「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當著他的面說。」

  「可是你說給我聽也沒有用。」

  「我知道,你一看就特別喜歡他,他都被你寵成這樣了,說實話我真挺羨慕的。」

  程晚秋面露沈思,「可能這就是他對你充滿敵意的原因。」

  「……不可能吧,他看出來了?」

  「如果他真的是這麼想的話,那我出來太久就不合適了。」說完程晚秋轉身就走,「路上小心,再見。」

  沈思站在原地看著程晚秋的背影,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回家去找他的桃桃,嘴里嘿了一聲,想到在院子時看見的他們兩人接吻的畫面,心癢難耐地嘀咕了一句,「可惜可惜,來晚了。」

  程晚秋快步走回家,客廳里卻空無一人,本該坐在沙發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程晚秋見人不在客廳就轉身走向房間,推開房門就聞到了煙味。

  林初躺在床上,打著石膏的腳搭在小凳子上,手里正點著一根煙,程晚秋推門進來時他剛吐出一個煙圈。

  程晚秋反手關上門,走到床邊坐下,也沒有問他煙是哪里來的,而是俯身貼過去啄吻了一下林初的嘴唇。

  「為什麼因為沈思不開心?」

  林初緩緩眨了一下眼睛,「我覺得他是你會喜歡的類型。」

  程晚秋不解,「他是什麼類型?」

  「我說不清,就是一種感覺。」林初心事重重地轉過臉不再看他,「我要是和他在同一個時間遇到你,我贏不了。」





第35章

  像這種我贏不了誰的句式在林初遇到程晚秋之前是從未出現過的,他好強不服輸也不認輸,你要他承認他不如誰簡直比登天還難。

  他不是心高氣傲,也不是目空一切,他只是吃得苦比較多,被磨得堅韌的心性讓他從不輕易覺得自己不行。

  但是感情有一個必經的過程,人們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患得患失。

  林初從來都知道程晚秋有多好,他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配不上程晚秋,可是沈思的出現讓他忽然想到以前從未想過的,如果程晚秋在遇到自己之前,他先遇到一個非常合適他的人,那他們現在還會在一起嗎?程晚秋還會喜歡他嗎?

  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如果,卻生生地攥住了林初的心,因為他覺得不會。

  沈思人很不錯,他的性格比起與友善毫無關系的自己顯得是那麼的有親和力,就像程晚秋。

  當然,他是比不上程晚秋的。

  可是僅僅只是相似也讓林初心里很不舒服,因為這種相似讓他腦海里出現了一種並不嚴謹的等式,就是:程晚秋很好,像程晚秋也等於好,沈思有點像程晚秋,所以沈思等於好。

  林初也因此開始徹底地鉆牛角尖,他心里一邊難受一邊反覆地琢磨,琢磨著如果今天這個沈思先自己一步遇到了程晚秋,那他還是程晚秋的桃子嗎?

  林初不是一個會看輕自己的人,但他提出的一切假設都在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很低的位置,他覺得沈思這樣的人會比自己更適合程晚秋。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更適合這三個字是那麼的可怕,忽然間他就低到塵埃里去了,找不回一絲一毫當初他對程晚秋說沒得後悔的人是你那種底氣,他潰不成軍。

  這些天里被精細養出的,對程晚秋的眷戀和依賴頃刻間破蛹而出,林初難受地閉了閉眼,掐掉手里燃到一半的煙叫著他的名字,「程晚秋……」

  程晚秋直接脫了鞋從他身上翻進床的里側,再把人摟進懷里,「你是怎麼想的得出你贏不了的結論?」

  「我不知道,我就是這麼感覺。」

  程晚秋手指輕輕撥開了林初貼在臉上的粉色發絲,露出白皙的臉龐,「關於我喜歡什麼類型,你難道不覺得這要我自己來說更有說服力嗎?」

  林初不睜眼,「那你說說看。」

  「我喜歡長得特別好看的,像你這麼好看。」

  「膚淺……」

  「我還喜歡性格很可愛的,像你這麼可愛。」

  「每一個認識我的人都不會同意你這麼評價我的。」

  「我不需要他們同意,我只需要你相信。」

  「我相信不了,沈思那樣倒是真的挺可愛,他還有虎牙,性格也好,你幫他拍照他還擺造型,換做是我我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那真的看上去太蠢了。還有我對他態度那麼不好,他居然沒有甩臉給我。」林初說話的聲音很輕也有一些模糊,你得湊近了仔細聽才能一字不漏地聽清楚。

  「……你不覺得他很適合你嗎?」

  「不覺得,他就是一個我今天第一次見的陌生人。」

  林初緩緩睜開眼睛,「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可你已經足夠好。」

  「我沒有覺得我自己不好,我只是擔心你有一天會覺得別人比我更好。」

  「不會的。」

  「你怎麼證明?」

  「我覺得沒有人會比你更好。」

  盡管是意料之中的話,但林初聽完心里還是舒服了一些,「你最會說好聽的。」

  「因為我就是這麼覺得的。」程晚秋說完有些惆悵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做的還不夠,竟然讓你這麼不安。」

  林初本想說這是我自己的原因和你沒有什麼關系,但轉念一想卻沒有把話說出口,而是緊緊挨著程晚秋,像只剛破殼的雛鳥尋求溫暖。

  程晚秋手掌安撫似地輕輕拍他的背,「不管是沈思還是別的什麼人,他們就是完美無缺也和我沒有關系,因為我喜歡的是你,不是完美的人,你是什麼樣的,我就喜歡什麼樣的。」

  林初沈默不語,沒有人知道他這時候心里在想什麼,而且他這次沈默的時間很長,長得程晚秋都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結果在他摟著人迷迷糊糊地也要睡過去時,他懷里的人忽然道:「我一直叫你程晚秋。」

  程晚秋一下就睜開了眼睛,睡意走了一半,「嗯……怎麼忽然說這個?」

  林初仰起臉輕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低低地叫了他一聲,「哥。」

  就這麼短短一個字,程晚秋被震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林初說完了就把臉埋進程晚秋的脖頸里,聲音悶悶的,「我要睡一下,吃晚飯了你再叫我。」

  程晚秋伸出手指輕輕勾了一下他微微發紅的耳廓,「你是不是害羞了?」

  林初沒有應,只是原本淡紅的耳廓顏色越來越深。

  這天之後,林初很少再直呼程晚秋的名字。

  而「哥」這個字也不知道為什麼,從林初嘴里叫出來就是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本來說話的聲音就很幹凈清冽,叫程晚秋哥的時候卻忽然輕軟下來,顯得無比親近程晚秋。

  王晉源送菜過來的時候就聽見過一次,他人站在院子里和程晚秋說話,客廳里卻突然傳出林初的聲音,「哥,我渴了,但我不想喝水。」

  王晉源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是林初這個家夥又在折騰程晚秋了,第二反應就是……哥?!

  這可太新鮮了……林初這是在撒嬌嗎?!還有什麼叫渴了但不想喝水?

  王晉源心里正覺得古怪和疑惑,他面前的程晚秋已經轉身走進了廚房,拉開冰箱從里面端出一大杯浸泡著水果的水果茶。

  程晚秋先給王晉源倒了一杯,然後又倒了一杯送進客廳。

  林初正坐在沙發上,手里的遙控器正在不停地換台,速度之快讓人感覺他沒有在好好地看電視。

  程晚秋端著那杯冰冰涼涼的水果茶走到他腿邊,把杯子遞給他,「又想抽煙了?」

  林初接過杯子,隨手把遙控器往沙發上一丟,「一點點。」

  喝了一口冰涼的水果茶後,林初稍稍緩解了想要抽煙的躁意。

  他打著石膏的腳搭在小凳子上,另一條腿屈起來,捧著杯子一邊喝一邊看著電視上正在播放的購物頻道,狀似不經意地道:「哥,我聽說接吻也可以緩解煙癮。」

  程晚秋扭頭看了眼還在院子里等他的王晉源,伸手摸了一下林初的頭發,「我馬上回來。」

  說完轉身往院子里走。

  林初沒有轉頭看他,默默地喝著杯子里的水果茶。

  沒過一會兒,程晚秋去而覆返,他拿過林初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幾上,俯身歪頭穩住了林初又涼又柔軟的嘴唇。

  林初兩條手臂一擡緊緊圈抱住他的脖頸,仰起臉去迎合程晚秋唇舌對他口腔的入侵。

  他緊緊纏著那探入自己唇縫的柔軟,像渴極的人好不容易喝到水,無意識地吸吮動作把他自己都勾熱了,忍不住就想要更多,想要程晚秋多碰碰他,想要這個人把自己抱在懷里,想要他在他耳邊溫柔地哄,想要離他更近更近,近得貼在一起。

  林初此時就特別像是一顆熱到流出黏稠汁水的桃子,你能聞見他身上散發出的甜膩氣息,甜到你喉嚨都有些隱隱發幹,以至於空氣里都在飄著熱到發燙的酒味。

  程晚秋小心翼翼地避開林初搭在小凳子上的腳,為了坐到沙發上,他的嘴唇和林初分開兩秒鐘,下一秒林初又迫不及待地側身貼了上來,還拉著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要他摟著自己。

  程晚秋隱隱有些驚訝林初的黏人,但還是開心地順著他的意,摟著他腰身的手甚至探進了衣服里,揉捏林初腰上被他養出的一點軟肉。

  交纏許久的唇舌最後分開的時候,空氣里細長的銀絲轉瞬即逝。

  林初從程晚秋懷里退出來坐好,輕輕呼出一口氣,臉頰紅撲撲的像喝了酒,「這樣就好多了。」

  「…………真的?」

  林初嘖了一聲,伸出手臂擋住,嘴里嘀咕,「不要用這種語氣,你不也是?」

  程晚秋悶悶笑了一聲,端起茶幾上林初喝得剩下一半的水果茶,已經沒有那麼冰了,不過解渴還是剛剛好的。

  林初一臉遺憾地看著自己腳上的石膏,「還有半個多月才能拆掉……我覺得我應該忍不了那麼久。」

  程晚秋扭頭看他。

  林初對上他的視線眉頭輕蹙,「幹嘛這樣看著我?我是個男人,肯定也會想啊。」

  程晚秋半真半假地問,「那要先分開睡嗎?」

  林初眼睛一瞇,「你說什麼?」

  程晚秋低頭笑了笑不說話。

  「王晉源剛才過來幹什麼?」

  「送紅燒肉。」

  林初轉頭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不到,「他們家這麼早做飯?」

  「只是提前燉好了紅燒肉。」

  林初不愛吃太肥的肉,但他認識的人有一個人特別愛吃,以前天天見的時候不覺得,這段時間有一陣子沒見到人林初還怪想他的。

  「哥,晚上叫東哥和玲姐來吃飯吧。」

  「好,那我去做飯,你給他打電話。」

  林初點點頭,拿過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一個電話撥通。

  沈東很快就接起了,「喂小初。」

  「東哥,你今天晚飯有安排沒?」

  「沒,你玲姐跟姐妹出門玩去了,我打算出門隨便對付兩口。」

  「那正好,來我家吃吧,有你愛吃的紅燒肉。」

  「你家?」沈東納悶,「你家不是被山體滑坡埋了嗎?」

  「程晚秋家。」

  沈東嘴里頓時賤兮兮地哎喲了一聲,特別像上學時愛起哄的男生,「看來你們的感情進展很快嘛。」

  林初沒有否認,「來不來?」

  「來,六點到。」

  傍晚六點,已經暗下來的天色中,兩盞明亮的車燈由遠及近,緩緩地停在了桃園村的村口。

  沈東提著一個裝著紅酒的袋子下車,一件黑T恤配著沙灘熱褲,腳下踩著雙人字拖,像極了一個無所事事但家里有錢的街溜子。

  看見程晚秋站在村口等他,沈東滿臉驚喜地走過去,「你還出來接我?!」

  程晚秋笑了笑,和他一起並肩往村子里走,「你應該不認識我家在哪,出來接一趟也不麻煩,帶你認認路,隨時歡迎你來做客。」

  這話說得沈東心里舒坦極了,「你能喝酒吧?我帶了兩支紅酒過來。」

  「能。」

  「那太好了,一會兒喝兩杯。」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走到程家門口時沈東也驚訝這氣派的門樓,「這要是在古代可是大戶人家的門。」

  程晚秋推開門迎他進來,「就是一間祖宅。」

  走過院子,沈東跟著程晚秋走進客廳就看見林初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茶幾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

  有紅燒肉、土豆燉牛腩、糖醋排骨、油燜大蝦、香辣蟹……全是下飯的硬菜,角落里還有一盤擺盤很精致的水果。

  沈東沒想到程晚秋會這麼用心地準備這麼多好菜招待自己,滿臉感動地摟了他一下,還沒說話呢林初就嘖了一聲,「快坐下吃吧,菜要涼了。」

  程晚秋去找紅酒杯和開瓶器,沈東坐下就對林初道:「我摟一下都不行?」

  林初一臉無辜,「我說什麼了?」

  沈東翻了個白眼給他,「你這占有欲有點過於強了,我都有女朋友你還防我。」

  「我沒有防,我就是介意。」

  沈東沈默了一會兒,發自靈魂深處地問:「這是一句人話?」

  程晚秋拿著兩個紅酒杯和開瓶器進來,沈東接過開瓶器熟練地開了一瓶,「你們家這菜色比飯店還硬。」

  「冰箱都空了能不硬嗎?」林初說著接過其中一杯正要抿一口,嘴唇還沒碰到酒杯就被程晚秋搶走了。

  林初怔怔地看著他,「……你不是不喝?」

  程晚秋搖搖頭,把酒杯放遠了一些,「這兩個杯子是給我和東哥的,你不能喝。」

  林初一臉驚訝,「我看著你們喝?!」

  程晚秋就從身後拿出兩罐旺仔牛奶放到他面前,「你可以喝這個。」

  沈東看了眼那兩罐東西,心里猛地一跳,腦子開始飛快地轉,思考一會兒林初發作了他要怎麼打圓場怎麼哄時,就見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粉毛有點委屈地和男朋友商量,「哥,我就喝一口行不行?」





第36章

  今天這一頓晚飯吃得沈東三觀稀碎,恍惚間他有一種第一次認識林初的錯覺,仿佛兩人之前幾年都白認識了。

  畢竟他認識的那個林初性格乖張有余溫順不足,能動手他絕不跟你吵吵,心情不好的時候除了財神爺他見誰都要拉著個臉,內里外里都印著幾個大字,我很不爽。

  可是現在,眼前這個林初臉還是那張臉,粉毛也還是那頭粉毛,但你就是找不到一點他以前的那種乖張和孤僻,那種感覺就像外殼沒錯,但里頭讓人給掉包了。

  如果可以,沈東真的很想當場和他對個類似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之類的暗號,以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林初。

  而那頭,坐在程晚秋身邊的林初才不管他心里是怎麼想的,因為他正在忙著和程晚秋討紅酒喝,拇指和食指並在一起捏了個全中國人都知道的手勢,「一點點,就這麼一點點。」

  程晚秋一臉好笑地拉下他的手,「你腳傷還沒好,不能喝。」

  「一點點也不可以?我敢肯定醫生說的是適量,你太嚴格了。」

  程晚秋給他夾了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我嚴格也是為了你好,東哥還在,小心人家看了笑話你。」

  沈東哈哈幹笑兩聲,「我哪里敢笑話他……」

  林初聽他笑得怪異,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了?」

  沈東搖搖頭,胡言亂語,「沒怎麼,就是三觀在重塑,網絡不好有點短路了。」

  林初看了眼他已經下去一大半的酒杯,「你喝了酒一會兒怎麼開車?」

  「叫個代駕。」

  林初眉頭輕挑,沒再說什麼,轉頭就對程晚秋道:「哥,我想吃蝦。」

  他話音剛落程晚秋手里剛剝好的大蝦已經放進了他的碗里,「吃吧。」

  林初一邊拿起筷子,一邊把桌上的旺仔牛奶遞給了程晚秋。

  程晚秋接過就拉開了易拉罐的拉環,從茶幾下的抽屜里拿出一根一次性吸管,插好吸管再遞還給林初。

  沈東沒眼看了,他「遍體鱗傷」地拿出手機先給自己叫了個八點到的代駕,然後給韓玲發了條微信:老婆我好想你。

  韓玲秒回:我也想你。

  沈東捧著手機一臉傻笑,放下筷子就開始遠程打擾韓玲和姐妹們的聚會。

  三個人里林初的「戰鬥力」是最弱的,最先吃飽,其次就是程晚秋,最後是沈東。

  沈東就像個人型饕餮,你看他吃飯不急不慢的,其實他飯量相當驚人,一邊和他們聊著天一邊喝著紅酒,不知不覺這桌上的菜就讓他掃幹凈了,連一只蟹腿都沒留下,紅燒肉湯汁都被他拿來拌了米飯。

  林初早就見怪不怪,吃飽了就坐在一邊用程晚秋的手機玩遊戲,屏幕上的小人被他操作得大殺四方。

  沈東喝得臉蛋紅紅還一直笑瞇瞇的,能看出來是已經喝醉了,因為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他也沒反應過來要接,是程晚秋看了眼來電顯示,看見是代駕才幫他接起。

  代駕已經到了村口,也看見了沈東的車,但是卻沒看到人。

  程晚秋掛了電話就扶起因為喝醉酒而反應遲鈍的沈東,對林初道:「桃桃,我去送送東哥,桌上的東西你不要碰,等我回來收拾。」

  林初應了聲好,然後看著程晚秋架著還算是配合的沈東往外走,一路走得磕磕絆絆,忍不住蹙眉道:「哥,小心點。」

  「好,我馬上回來。」

  程晚秋一走林初也沒什麼心思玩遊戲了,退出遊戲界面後就開始百無聊賴地翻程晚秋的手機,看他的相冊,看他的微信,看他的社交軟件。

  他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在侵犯程晚秋的隱私,想看什麼就看什麼,像在巡視領地。

  沒過多久送走沈東的程晚秋就回來了,他一進來就看見林初還在玩自己的手機,但他並沒有在意,而是先看了眼茶幾上的紅酒杯,然後走到林初身邊坐下,湊近他的臉仔細嗅了嗅。

  林初睨他,「你以為我偷喝?」

  程晚秋就笑,「檢查一下,這酒味道還可以,我怕你沒忍住。」

  「我可沒有酒癮。」

  程晚秋就貼著他啄吻他的嘴角,聲音模糊地道:「真好,我桃桃真乖……」

  林初也不嫌程晚秋肉麻了,嘴上也沒吐槽他是女高中生,但還是不太好意思地咬了他下唇一下,耳朵有點紅,「快去收桌子洗碗。」

  程晚秋好笑地摸了一下林初紅紅的耳朵,開始收拾茶幾上的碗筷。

  今晚要洗的盤子尤其多,還大多都不好洗,等程晚秋收拾好客廳的茶幾還有廚房,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林初澡都洗好了正躺在床上玩手機,見他進來了一下丟了手機坐起身。

  程晚秋對他做了個等一下的手勢,「我先洗個澡。」

  林初聞言撇嘴,身體往後一倒,摸起手機繼續玩。

  程晚秋拿了自己的睡衣內褲,進衛生間前對他道:「不要躺著看。」

  林初聽話地坐起來,抓過程晚秋的枕頭墊在自己的後背。

  十五分鐘後,衛生間水聲停了,很快程晚秋就頂著半幹的頭發出來,提著臟衣籃出去。

  林初一看他又出去了心里煩躁得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回來,實在忍不住了,對著房門喊了一聲,「哥!」

  下一秒程晚秋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瓶紅酒和一個紅酒杯,「怎麼了?」

  林初看見他了心里的焦躁才好點,眉眼也軟和了下來,「你怎麼那麼多事情要忙?」

  程晚秋把手里的紅酒和酒杯放在床頭櫃上,「我沒有在忙,就是做了點家務。」

  林初看著他開瓶倒酒,「這酒那麼好喝?」

  程晚秋坐在床側,後腰輕貼著林初,端起紅酒杯抿了一口,房間里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種很特別的柔軟氣息,那五官的側臉線條更是蠱得人心跳加快,喉嚨發幹。

  林初直勾勾地看著他因為吞咽而微微滑動的喉結,無意識地伸出一點舌尖舔了一下唇,「什麼味道?」

  程晚秋嘴唇被紅酒沾濕,聽見這話微微轉過臉看著林初,「要嘗嘗嗎?」

  林初點了一下頭,卻沒有去碰他手里那杯酒,而是一手扶著程晚秋的肩膀,貼過去嘗他嘴里留下的紅酒香。

  沈東不會拿便宜貨給他們,他送來的這兩瓶紅酒都是好東西,不論是甜度、澀感還是果香都醇厚得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一杯並不多的紅酒,程晚秋喝一口,林初就要湊過去接一次吻,不多時酒杯就見底了。

  林初好像喝醉了一樣,上半身像條藤蔓般纏繞在程晚秋的身上,漆黑的眼眸水波流轉,仿佛皎月下無波無瀾的湖面。

  程晚秋手臂緊緊圈抱著林初的腰身,聲音又輕又低,只有林初能聽得見,「這麼黏我,明天可怎麼辦?」

  林初像沈迷貓薄荷的貓,一直在程晚秋脖頸間磨蹭,「什麼明天怎麼辦?」

  「我收到短信了,審核已經通過了,駕校讓我明天去上課,科目一的理論課,是必須要去的,會采集指紋。」

  林初聞言一頓,擡起臉看他,「去多久?」

  「一大早就得去,傍晚前才能回來。」

  林初不太高興地抿了抿唇,「那我怎麼辦?」

  「是啊,我桃桃怎麼辦?」程晚秋和他額頭相貼,「我給琴伯母說一聲,叫小源給你送早飯和午飯,晚飯前我肯定能回來。」

  林初就不說話了,自從他的腳受傷後,他就沒有離開過程晚秋太久,尤其是隨著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深,他一會兒看不到程晚秋心里都煩悶得很,你要告訴他他明天幾乎整個白天都看不到程晚秋,親不著也摸不到,他一時間真的接受不了。

  林初沈默了一會兒,「我和你一起去?」

  「你跟我一起去了我也陪不了你,明天我得很早就出門,而且在外面遠不如你在家里舒服,你在家里等我就好。」

  「我不想。」

  「那我讓小源過來陪你?」

  「更不想。」

  程晚秋有點受不了這麼軟乎的林初,把他摟進懷里偏頭和他臉頰相貼,手指輕輕捏了捏林初的下巴,「我桃子怎麼這麼會撒嬌?」

  想到明天一覺醒來程晚秋可能早就出門了,林初心里焦躁得直發癢,看著近在眼前的脖頸,他直接張嘴就咬了一口,在靠近鎖骨的位置留下一個牙印。

  他這個咬法不出血也是痛的,但程晚秋毫不在意,只是捏了捏林初的腰,「解氣了嗎?不解氣就再咬一口。」

  林初還真的又咬多了一口,「我討厭你!」

  程晚秋一點也沒當真,捏著林初的腰手也沒有松開,「討厭到什麼時候?」

  「你回來我就不討厭你。」

  程晚秋偏頭吻住他的唇,「那我可得早點回來。」

  盡管林初心里很不情願,但程晚秋第二天一早還沒七點就出門了。

  林初生著悶氣睡覺,睡到九點多王晉源過來敲門。

  「喂林初,晚秋哥叫你起床吃早餐,早餐我放客廳了啊!」說完扭頭就走。

  林初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十點的時候程晚秋給他打電話。

  林初瞇著睡眼看來電顯示,劃開接起。

  「桃桃,起了嗎?」

  「我不起。」

  「肚子不餓?」

  「不餓。」

  程晚秋頓了一下,「我回去的時候給你買蛋糕?」

  「不用,你早點回來就行。」

  程晚秋也不強迫他,「那好吧,你不想吃想睡就接著睡吧。」

  「……你下課了?」

  「嗯,課間休息,一會兒還得接著上課。」

  「上課的人多嗎?」

  「不算多。」

  「難不難?」

  「還好,就是課時有點多,現場學習和網絡自學都有,學完了覆習幾遍就能預約考試了,我剛才問過教練,他說最快也要兩個月左右才能拿到駕照。」

  「喔。」

  「再過一陣你腳上的石膏也到了要拆掉的時候。」

  「嗯,再不拆我就要發黴了。」

  程晚秋和林初聊了一會兒電話,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他在說林初在聽,但兩人都樂此不疲,對話里沒有一句是我想你卻句句都是我想你。

  一直到負責教學的老師端著大茶缸進來程晚秋才戀戀不舍地掛斷電話,鄰座的人忍不住問:「你對象?」

  「嗯。」

  程晚秋不在家林初在床上躺到了下午兩點,王晉源中午送飯來的時候都懶得給他敲門了,把午飯留下就走了。

  林初懶散地起床洗漱,衣服也不想換,單腳蹦進客廳,飯菜涼了也懶得熱,大勺子扒拉著往嘴里塞,吃完了又單腳蹦進廚房把碗筷都洗幹凈,回到客廳電視也不開就幹坐著。

  明明平時他和程晚秋在一起的時候家里也沒有多熱鬧,但這會兒程晚秋不在林初就是覺得哪里都空蕩蕩的,安靜得他有些受不了。

  他耐著性子坐了一會兒,一看時間,才兩點四十五。

  林初低頭就開始找藏在沙發縫隙里的煙,把上次二井來的時候藏的煙給找了出來,原本四根煙被他抽掉了一根,剩下的三根被他整齊地排在茶幾上。

  因為是藏在沙發縫隙里的緣故,這三根煙被壓得扁扁的,林初拿起一根找出打火機就給點上。

  燃燒的尼古丁勉強緩解了他焦躁的情緒,升騰起的煙霧彌漫,朦朧了面容。

  林初叼著煙自我放縱地抽著,煙圈也是一個接著一個輕緩地吐出。

  沒有程晚秋在他就是這麼「糟糕」,自控力什麼的基本沒有,和昨晚的他相比更是判若兩人。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茶幾上的三根煙很快就被抽得一根不剩,被暫時用來充當煙灰缸的空罐子里也有了薄薄一層煙灰。

  煙抽完了林初心里更癢,他直覺自己這種狀態絕對不健康,他像上癮一樣地需要程晚秋,可程晚秋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陪他,他今天上課,過幾天考試,再之後還要練車,這些時候程晚秋都不會在家,更何況等他腳傷好了他還要回酒吧上班,到時候他也要像現在這樣?

  頹廢得像個老婆跑了的沒用的男人。

  可是他老婆沒跑,他老婆只是去上課了,晚上就回來,那他頹廢什麼?

  想到這林初泛著冷意的視線緩緩落到那個裝著煙灰的罐子上,面露懊悔,不該抽的……

  盡管程晚秋一下課就往家趕,可是等他到家的時候天色都暗了。

  客廳沒燈,院子靜悄悄的。

  程晚秋背著書包推開房間門,房間里也是一片漆黑,林初好像在睡覺。

  程晚秋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打開了床頭櫃上的台燈,溫和不刺眼的光照亮了一半的床,堪堪落在林初的後背上,沒有弄醒熟睡的人。

  林初面朝里睡得很熟,懷里抱著一堆衣服,而他幾乎大半張臉都埋在衣服上。

  程晚秋只用一眼就認出了那些衣服都是他的,林初在抱著他的衣服睡覺。

  像這種抱著什麼東西睡覺的行為,心理學上的解釋大多是缺乏安全感,需要被熟悉的氣味包圍著才能安撫。

  林初因為小時候的經歷情感有缺陷,有很多的感情無處寄托,所以當他身邊出現了一個他可以全身心依賴的人後,他過去的人生里,那些無處寄托的情感就悉數落到了一個人身上,那是注定沈甸甸的,甚至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初確實沒有開玩笑,他的自由確實不多了,他也確實如他所說的會越來越限制他,只不過他根本沒他想的那麼酷,因為到頭來他也只是抱著他的衣服睡覺而已。

  可就這麼一個舉動,程晚秋心疼得呼吸都疼。

  因為這個睡姿讓他想象到了十幾年前,每天恐懼地活在親生父親的暴力下,不安入睡的小林初。





第37章

  程晚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了會兒,緩過心尖的銳痛才把背著的書包隨手放到地上,坐到床邊輕手輕腳地貼近林初。

  林初睡得並不深,感覺邊上有人他自己就睜開了眼睛,猛地轉過頭,瞇著惺忪的睡眼看他,「……回來了?」

  「嗯,回來了。」

  林初打了個哈欠,剛想坐起來,結果手臂一擡就聽見啪嗒一聲,最邊上的一件T恤掉下去了。

  林初聞聲一怔,看著眼前被堆成小山似的衣服,仿佛這才想起自己睡覺前搗的亂,頓時扭過頭一臉無辜地看著程晚秋。

  程晚秋對上他的眼神不由笑了一下,「我又沒說什麼。」

  林初坐起來,看著床上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衣服,撓了撓頭,「不小心抱多了。」

  程晚秋擡手幫他整理了一下睡亂的頭發,「看著像是挑過一遍的。」

  林初又打了個哈欠,沒有否認,「我總不能抱著你的牛仔褲睡覺,那布料不舒服。」

  程晚秋隨手拿起一件T恤聞了聞,只聞到了洗衣液的花香,「上面真的有我的味道?」

  「當然有,就是淡了點,不過多拿幾件就好了。」

  程晚秋隨手丟開那件衣服,手臂一伸就把林初摟進懷里,「你知道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躺在床上抱著我的衣服睡覺,心里在想什麼嗎?」

  「想這人怎麼睡著了也這麼帥。」

  程晚秋笑了笑,「這麼說倒也沒錯,不過我當時想的是,要是我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林初不解,「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舍不得。」

  林初還是聽不懂,「舍不得什麼?」

  「想早點認識你,想著要是當年我父親沒有帶我去國外,而是帶著我回桃園村,我從小就在桃園村長大,那該有多好,那我跟你就是青梅竹馬了,然後早早地就把你騙到手,給我當老婆。」

  林初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腰,「說反了吧,你才是給我當老婆。」

  程晚秋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處悶悶地笑。

  林初腦袋貼著他的腦袋,忍不住細想剛才程晚秋說的話,「你真的覺得我們從小就認識會更好嗎?說不定你小時候會覺得我小時候可討厭了,一點也不想理我。」

  「不會的,我從來不輕易嫌棄人。」

  「可是我小時候很討人厭啊,全村的小孩都繞著我走,他們覺得我不洗澡身上可臭了,衣服也是臟兮兮的。」林初嫌棄完自己小時候又給自己找補,「不過那也不能怪我,我那時候太小了沒人教我,是我自己大點了才會的,無師自通。」

  程晚秋:「我從小就會自己洗衣服,我能幫你洗。」

  林初拍了拍他的背,「好吧好吧,都給你洗,我餓了,蛋糕呢?」

  程晚秋聞言松開他從地上的背包里拿出一袋東西,兩層塑料袋包得嚴嚴實實,拿在手上還是熱乎。

  「……這是什麼?」

  「煎餅果子。」

  「不是說要買蛋糕嗎?」

  「本來是要買,但是那家店離駕校有點遠,我怕回來晚了你要不高興,打車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人賣,就買了一個。」

  程晚秋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塑料袋,里面用油紙包著的煎餅果子還是好好的,沒有被擠壓壞,他把加了兩個蛋的煎餅果子送到林初嘴邊,等他咬了一大口後自己也跟著吃了一口。

  兩人分著吃完了煎餅果子,程晚秋抽了張濕巾給他擦嘴擦手,「我去做飯。」

  「冰箱不是空了?」

  昨晚為了招待沈東確實把冰箱給騰空了,程晚秋今天又沒有時間去買菜,家里應該是沒剩什麼食材可以拿來做飯的。

  「我記得還剩了些番茄和牛肉丸,煮碗面是夠了。」

  林初點點頭,程晚秋俯身湊過去親了他一下,「那我去了。」

  程晚秋走後,林初乖乖地坐在床上疊衣服,他下午睡前心情不好,衣櫃里的衣服是被他抽出來丟到床上的,他抱著睡衣服好些都皺了,他一邊疊一邊心虛,看到皺得厲害的就用手掌撫平再拍兩下。

  程晚秋把面煮好過來叫他時床上的衣服都已經收拾好了,枕頭也被擺放整齊,林初剛從衛生間里單腳蹦出來,往他身上跳。

  程晚秋穩穩接住他,有些無奈地道:「你腳還沒好呢。」

  「你別說我了,我已經好餓了。」

  程晚秋大手往下一伸,摸了摸他的肚子,感覺好像是癟下去了一點,不過好在腰上的一點軟肉還在,因為手感太好程晚秋摸到了總要捏一下。

  林初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腕,「我知道我胖了點,你別摸了。」

  程晚秋把他背起來往客廳走,「為什麼不給我摸?我養出來的當然是我的。」

  「養成胖子你就知道要後悔了。」

  客廳的茶幾上,兩碗熱氣騰騰的番茄牛肉丸面熱氣騰騰,還配有兩碟紅油榨菜。

  林初是真的餓了,被程晚秋放到沙發上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正好這時,客廳的座機電話響了。

  電話是程奶奶打來的,因為程沁沁今天已經出院了,但是醫生建議出院回家了也最好是靜養,程姑父要忙著開門做生意,程奶奶決定先不回家,要留下幫忙照看欣欣。

  程晚秋應著好,叮囑了兩句就放下電話。

  「你姑姑沒事了吧?」

  「已經出院了。」

  「那你奶奶什麼時候回來?」

  「可能還要在那邊待多一個月,到時候可能和我姑姑一起回來。」

  林初喔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程晚秋是一個專注力和自控力都很好的人,學習能力還很強,他那天在駕校上完課後拿了幾本書回來,都是駕校統一發的,每一本都很厚。

  林初翻過幾頁,沒看兩眼就把書合上還給他,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身上用他手機打遊戲。

  盡管林初非常黏他,但程晚秋並未受到什麼影響,該看書就看書,該刷題就刷題,沒幾天就預約好了科目一的考試,順順利利地通過,而林初腳上的石膏也在那幾天後去醫院拆除了。

  石膏拆了後並不能馬上走路,要一點點恢覆,每天只能適當走一下,不能多,疼了就不能走。

  雖然腳傷還沒完全好,但是石膏能拆掉林初還是很開心,晚上洗完澡了就躺在床上伸展他的兩只腳,輕盈得像蝴蝶撲騰翅膀。

  等程晚秋也洗完澡從衛生間里出來後,他迫不及待地就把剛坐到床上的人撲倒,兩條腿分開騎到他身上。

  程晚秋挑眉看著坐在自己小腹上的人,「你這是要玩摔跤?」

  林初雙手按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搖搖頭,「我要睡你。」

  「…………現在?」

  林初點頭,「現在。」

  程晚秋笑了笑,「那好吧。」

  林初低下頭就去吻他的唇,勾他的舌尖,親著親著唇舌就往下走,去親那還散發著沐浴露香氣的頸間。

  程晚秋被他奶貓喝水般的動靜弄得肩窩癢癢的,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實在辛苦最後還是沒忍住,笑意滿溢出來,「桃桃,不如讓我來吧。」

  林初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動,「我來。」

  「可是你連我的衣服都還沒脫。」

  林初怔了一下,擰眉沒有露怯,「我不是忘了,我是想等一下再脫。」

  「為什麼要等一下?」

  「你不要問那麼多。」林初有些不高興地咬了他下唇一下,「你聽我的就好。」

  程晚秋才不想聽,手臂一動兩只手就扶住了他纖細的腰身,手指順著他的睡衣衣擺往里一探,手心剛貼到林初尾椎就感覺身上的人渾身顫抖了一下。

  「這麼敏感?」程晚秋低聲說完就摟著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起身,親吻他白皙散發著陣陣香氣的頸間。

  林初人看著挺「兇」的,其實青澀得黃片都沒看過兩部,不過是被摸了兩下又被親了耳朵,但他的身體一下就軟了,只能無力地扶著程晚秋的肩膀任由他動作,被他那熱得發燙的雙手撫摸得渾身發軟。

  程晚秋在這種時候很罕見地露出壞心眼的一面,把林初弄得氣喘籲籲臉頰泛紅還要湊在他耳邊悄聲問他,像怕被誰聽見似的,「桃桃不是要……我嗎?」

  林初紅著臉看了他一眼,自己就把上身穿著的睡衣給脫了,露出白皙瑩潤的身體,平坦的小腹上原本的腹肌已經消失了,依然纖細的腰身有點不明顯的軟肉。

  他坐在程晚秋腿上有點委屈地摸摸自己的小腹,「我的腹肌沒有了……」

  「沒關系,你有更可愛的。」

  程晚秋手掌愛不釋手地撫摸他的腰,揉捏那一點軟乎乎的肉,臉埋在他的肩窩里,流連在他的胸膛。

  林初不懂,他不知道兩個人在做這些事情前需要什麼準備,他只是頭腦一熱就要程晚秋,但程晚秋還有理智在,他從不冒然,任何時候他都不想傷害到林初,所以就算林初願意氣氛正好他也只是選擇用嘴。

  林初渾身都被汗水打濕了,白皙的皮膚水光滑嫩,白得反光,他無力地趴在床上任由程晚秋擺弄手腳用毛巾擦拭身體,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程晚秋,聲音有點低啞,「你不要我幫你嗎?」

  「我給你弄就好。」

  「那你怎麼辦?」

  「我等下去廁所。」

  「每次都去廁所嗎?」

  「明天就不去了。」

  「那為什麼今天去?」

  程晚秋的手往他臀縫里探去,輕輕地按揉了一下,「不做好準備,你這里會受傷。」

  林初想了想,閉嘴不說話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林初都不能貼得程晚秋太近,因為他們兩人現在就是兩根曬得又幹又透的柴,只要一點火星子就能徹底燒起來。

  被拆除的石膏就像一道被解開的封印,不管對程晚秋來說還是對林初來說,顯然都已經到了彼此忍耐的極限。

  第二天一早,程晚秋出門買菜,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個白色的不明袋子,看不清里面裝著什麼。

  林初睡醒了還躺在床上不起來,用手機上網搜索,歷史記錄一排下來都是,「男的和男的第一次會流血嗎?」 「擴張到位還會疼嗎?」 「潤滑液有用嗎?」 「不戴套行不行?」

  搜索完看完答案後林初面無表情地略過那些說會流血會疼不行的,視線就落在一個與前面的回答相比顯得十分與眾不同的答案上。

  ——看你男人的本事。

  林初嘖了一聲,給這個回答點了個讚,下一秒程晚秋推門進來,把手里提著的白色袋子往床頭櫃上放,轉頭對林初道:「洗漱了嗎?」

  林初把手機隨手一丟,「還沒有。」

  「我買了早餐,洗漱好了出來吃。」

  林初噢了一聲翻身坐起來,等程晚秋出去了就拉開那個白袋子看里面是什麼,看清袋子里的東西後耳朵一紅,默默把袋子系好轉身進衛生間。

  在林初的世界里,這種事情都是要晚上才能做的,應該沒有人會大白天就做這種事,但程晚秋的世界顯然和他認識的不太一樣。

  午睡時間,門窗緊閉的房間里光線昏暗,外面的陽光被窗簾嚴嚴實實地擋住,幾乎透不進來,空調的溫度被打到了恰到好處的26度,但房間里潮水般的熱意卻明顯遠遠不止。

  林初被脫了個幹凈,被程晚秋抱在懷里,兩條細長的雙臂緊緊攀附在程晚秋的肩膀上,所有的聲音還在喉嚨間沒發出來就已經悉數破碎不成音,只能模糊地聽見他在叫哥,整個人軟軟綿綿的像熟透得汁水都能破皮而出的水蜜桃,果香四溢。

  窗外的天色由大亮轉到昏暗,到後來一片漆黑。

  林初氣喘籲籲地躺在床上,想起了白天搜索時看到的那條回答——看你男人的本事。

  那他男人……本事可太好了……





第38章

  林初和程晚秋身體的契合度高得驚人,這也讓食髓知味的林初比以往更加黏著程晚秋,只要程晚秋在他一臂之內,他一定要和他有身體接觸,不是拉著他要接吻,就是要他的手摟著他也摸摸他。

  程晚秋對他很放縱,要什麼就給什麼,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最瘋的時候還試過在院子的躺椅上,著實非常荒唐地度過了三天。

  這三天的放縱帶給林初的是眉眼上似有若無的媚意,他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原來就白皙的皮膚現在就是瑩白如玉,膚如凝脂。

  他身上那股慵懶的氣質也比以前多了點誘人的氣息,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藏也藏不住的饜足,就像一顆熟透的桃子被釀成了酒。

  你能聞到甜膩的酒香,但你品嘗不到,於是你只是看著他這心里都癢癢的。

  程晚秋把林初的變化都看在眼里,心里一方面覺得高興,這「桃子酒」是他親手釀的,可心里另一方面又有些擔心林初這樣的狀態。

  在廚房洗好碗後,程晚秋回到客廳的沙發上,他人剛坐下,坐在另一邊的林初已經自動自覺地爬到他的懷里坐到他的腿上,手臂摟著他的脖頸低頭要親。

  程晚秋微微仰起臉迎接林初的唇舌,手掌輕柔地安撫,「桃桃,我有點擔心你。」

  林初一臉疑惑不解,精致的眼尾美艷動人,其中隱約可見的嬌憨和依戀惹得人心口發燙,他貼著程晚秋的唇角嘟囔了一句,「我怎麼了?」

  聽著還有點委屈。

  程晚秋摟著他腰身的手臂收緊,「你現在這樣,出了門叫別人看見了怎麼辦?我的桃子酒,其他人就是聞一下我心里也要不舒服。」

  林初聞言拉開自己的衣領低頭嗅了嗅,「哪有酒味?我怎麼聞不到?」

  程晚秋拉下他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知道的人看你一眼就知道了。」

  林初聽不懂,他並不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什麼變化,他甚至不覺得自己抱著程晚秋要這個也要那個的樣子很像發情,他僅僅只是想要程晚秋,想要他好好哄哄他。

  更何況家里除了他們倆外沒有其他人,他想要幹什麼就幹什麼,程晚秋也應該要滿足他。

  林初坐在程晚秋腿上就要脫衣服,程晚秋一下按住他的手不讓他脫,「早上已經做過一次了。」

  「可是現在是中午。」

  「我知道。」程晚秋狠狠心把坐在腿上的林初抱到另一邊,「可是這種事情需要節制。」

  林初擰著眉不滿,抓著他手腕不肯放,「我已經在節制了。」

  「那還需要再節制一點。」

  「我不要。」

  「桃桃聽話。」

  「哥……」

  程晚秋和他保持一臂距離商量,「你可以先試著忍一下。」

  林初一看他站得遠了就有些生氣,「你不要離我這麼遠。」

  程晚秋見他生氣了手上的力度瞬間就松了,林初馬上鉆回他的懷里,泄憤般張嘴咬在程晚秋的鎖骨上。

  程晚秋擡手摸了摸埋在自己懷里的粉毛,「怎麼像貓一樣?」

  「先說我是桃子,然後又說我是酒,現在又說像貓了。」

  程晚秋想了想,「你本體是桃子。」

  「那你本體是什麼?」

  「你覺得是什麼?」

  林初往後退了一點,眼神仔細地看著他,「你本體……你本體還是程晚秋。」

  「想不到我像什麼?」

  「嗯,感覺不管說什麼都差點意思,不夠貼切,你還是像你比較好。」

  「這算是在誇我獨一無二嗎?」

  林初一臉認真地點頭,「算,但不免費,你得給我點什麼。」

  「……只能一次。」

  幾天後,林初腳上的傷徹底好了,怎麼走都不會疼,腳傷一好他就開始惦記著去上班,前一天他給沈東打電話的時候還說得好好的,晚上睡覺前程晚秋摟著他和他說話他也好好的。

  可是到了晚飯後,程晚秋給他裝零食裝飯盒,裝他親手做的牛肉幹,林初站在一邊看著他突然又不想去了。

  程晚秋不解地看著他,「怎麼了?你不是想早點回去上班嗎?」

  林初手臂環抱住他的腰,「我是想早點去上班,但我不想離開你。」

  「你沒有離開我,你只是去上班,下班了就回來了,我會去村口接你。」

  「你跟我一起去。」

  程晚秋搖了搖頭,「我去了你就沒心思上班,東哥會不高興。」

  「他不會的。」

  「桃桃,我在家等你。」

  林初一臉不滿,但程晚秋也只能是用吻安慰他。

  林初回酒吧上班對酒吧來說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因為沈東前一天和林初通過電話後就發了朋友圈,宣布林初養好腳傷可以回來上班的消息,這消息一出酒吧的所有VIP瞬間沸騰了。

  沈東覺都沒睡整個白天都在忙碌和準備,給酒吧搞了一個歡迎林初回來的慶祝主題,當天所有酒水全部95折,會員85折。

  林初對此毫不知情,他戀戀不舍地離開程晚秋上車,人剛從酒吧後門進來,迎面就是各種禮花筒噴出的彩紙片,蓋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以沈東為首十幾個人圍著他興奮地喊著他的名字,「林初!林初!林初!」

  林初一臉無語,拍掉身上沾到的彩紙片,「這也值得搞驚喜?」

  「哎呀你不在我們大家都很想你。」

  「對啊,店里的老客戶天天問你好點沒有。」

  眾人正圍著林初七嘴八舌地說話,沈東伸手拉住林初的手腕就分外人群往外走,「好了好了都忙去吧,小初你趕緊跟我走換衣服。」

  林初被他拽得腳下一個踉蹌,一臉莫名其妙,「你要幹嘛?」

  沈東把他拉進空無一人的員工休息室,把一件套著塑料膜的白色西裝拿出來給他看,「男主角的衣服,快點換上。」

  「男主角?給演出費嗎?一集多少錢?」

  「給給給馬上給馬上結,你先換上我看看效果。」

  林初接過衣服放在一邊就先脫了身上的T恤,沈東剛要轉身出去,忽然被他身上或深或淺的痕跡刺到了眼睛。

  「等一下!!」

  林初被他這一嗓子嚇得一個激靈,轉頭看他,「你那麼大聲幹嘛?!」

  沈東一臉震驚地伸出顫抖的手指,「你這,你這是……」

  林初低頭看了眼自己胸膛上的痕跡,「不就吻痕,你別說你沒有。」

  沈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一邊咳嗽一邊指著林初,「你,你,你居然……」

  林初滿臉嫌棄地往後退了兩步。

  沈東順過氣來忽然就盯著林初的臉看,「……我怎麼感覺你和我上次看見的不太一樣?」

  「你才不一樣,走開別擋住我換衣服。」

  沈東拉住他的手腕湊近看,「真的不一樣,你變好看了。」

  林初眼睛一瞇,「我一直這麼好看,你再不出去我就不換了。」

  想起正事沈東立刻松開他轉身出去。

  沒過多久林初就西裝筆挺地推開門走出來,晚禮服樣式的白色西裝很修身,勾得他腰線十分漂亮,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金玉堆砌養出的小少爺,矜貴又精致。

  這一身正裝配著林初那張臉和那頭惹眼的粉毛,沈東滿意地圍著他轉了好幾圈,「不錯不錯,等會兒主持人介紹到你的時候你就從舞廳的那個旋轉樓梯走下來。」

  林初挑眉,「為什麼?」

  「因為我會給你五千塊獎金。」

  「…………需要我先去彩排一下嗎?」

  當晚,酒吧場子熱得前所未有,外面的停車場車位全滿了,門外還有很多來晚了進不去的人被保安攔在外面。

  程晚秋在家里,手機微信里名叫恭喜發財的微信群從十一點開始就沒停過,各種角度的短視頻和圖片接二連三像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

  里面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穿著白色西裝的林初,拍攝都是從他站在被粉色玫瑰花包圍的旋轉樓梯上,在人群的尖叫聲中慢慢走下來開始的。

  那張程晚秋最熟悉的臉龐美得精雕細琢,在聚光燈下更是艷麗奪目得叫人挪不開眼睛,雖然他臉上禮節性的淺笑讓他看上去像遠在天邊般遙不可及,但樓梯下的每個人都在用盡全力地呼喊他的名字。

  程晚秋視頻看到這里忍不住點了暫停,默默地看著屏幕上林初淡笑的面孔,就在三個小時前,這視頻上給人很有距離感的人還緊緊抱著他的腰撒嬌說不想離開他去上班,再幾個小時前他坐在他懷里要哭不哭地呻吟。

  這巨大的反差感讓程晚秋深深著迷,不管林初的哪一面他都愛得不可自拔,但是這種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才知道林初有多軟多可愛多愛撒嬌的感覺還是讓他滿足得心臟都撐硬了。

  林初不知道自己配合沈東做的事都被程晚秋知道了,他在舞廳忙完自己的「閃亮登場」後就回到員工休息室,迫不及待地解開了脖子上的領帶,太久沒穿勒得他脖子很不舒服。

  今晚的酒吧場子太熱了,卡座吧台包間全部都滿了,酒吧的VIP來了一大半,每一桌都在瘋狂地買酒消費慶祝林初回來。

  沈東直覺林初要是這時候出去那得被他們灌得站都站不起來,當機立斷讓林初先待在後面不要出來。

  林初樂得輕松,脫了西裝外套就睡在休息室的躺椅上,打開手機微信給程晚秋彈了個視頻通話。

  鈴聲響了沒兩下就被秒接,看著手機屏幕里出現的程晚秋的臉,林初臉上的表情一下就柔和了,軟乎乎地叫了一聲,「哥。」

  「嗯,小王子你怎麼有空給我視頻?」

  林初不用想也知道是他的那群同事給他拍了視頻,於是坐直身給他看自己的衣服和發型,「怎麼樣?帥嗎?」

  「帥。」

  林初頓時笑彎了眼睛,緩緩坐回躺椅上,「哥你在幹什麼?」

  「看你的視頻,然後存檔在電腦里。」

  「還要存電腦里?」

  「嗯,怕手機備份會弄丟。」

  林初喔了一聲,目光幽深地看著手機屏幕里的人,「我想你了哥。」

  「我也想你。」

  「我感覺不到你在想我,你太平淡了。」

  「我平淡嗎?」

  「平淡,我還沒出門就想你了,現在最想,我想你從手機里出來抱抱我,因為我的腰有點酸,為了走出東哥想要的效果,那個樓梯我上上下下走了十好幾次,累死我了。」

  程晚秋在家里看著手機里的人跟他嘟囔抱怨,被可愛得心里癢癢的,「東哥不會讓你白走的。」

  「嗯~他說給我五千塊演出費,我要用這個錢給你買個東西。」

  「買什麼?」

  「不知道,沒想好,你想要什麼?」

  「現在的話我最想有一扇任意門,門一開我就出現在你身邊了。」

  林初嘆了一聲氣,「要真有這樣的東西你也不用考駕照了。」

  「是啊,我明天還要練車。」

  林初聞言皺眉,「我最討厭你練車。」

  程晚秋悶悶笑了一聲,「會很快回來。」

  林初抿了抿唇,「你奶奶和你姑姑,是不是也要回來了?」

  「嗯,後天回來。」

  林初低垂著眉眼,「那我是不是搬走比較好?」

  「為什麼要搬走?」

  「感覺不是很方便。」林初撓撓頭,「你奶奶和你姑姑都在,我這個外人跟著一起住感覺好奇怪。」

  「沒事的,你和我住在一個房間,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那被看出來了怎麼辦?」林初很擔心,「我肯定忍不住要黏著你。」

  「看出來就看出來,反正她們早晚也要知道的。」

  林初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要是你奶奶接受不了怎麼辦?你是你們家唯一的孫子,你不結婚生子你們家就絕後了。」

  「我姑姑有三個孩子。」

  「那不一樣,程奶奶一定想抱抱你的孩子。」這話說出來林初心臟疼得發緊。

  「那我要叫她失望了。」程晚秋道:「除非你能生,你不能那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沒有,我不能給她變一個出來。」

  「領養一個呢?」

  「我沒有精力養多一個,我這輩子照顧你一個就夠了。」

  林初聽得開心,但心里的擔憂還是一刻也沒有松。

  程晚秋看出了他的忐忑,軟聲安慰他,「別怕,我會處理好的。」

  林初很輕地嗯了一聲,「我不怕她們知道,你只要不離開我就行。」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第39章

  午飯前收到程姑姑的微信後,程晚秋拿上遮陽傘和扇子就和林初一起到村口接人。

  現在的天又熱起來了,白天太陽毒辣,不打傘走在太陽底下皮膚會燙得發疼,程晚秋一手打傘一手用扇子給林初扇風,走到村口的榕樹下才把遮陽傘收起來。

  林初找了個小凳子坐下,臉上表情很淡,話也比平時少很多,程晚秋知道他是因為緊張,給他扇風時一直在輕聲寬慰他,「別擔心桃桃,這不是什麼需要感到焦慮的事情。」

  林初低低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又該如何和程奶奶程姑姑她們相處。

  越是到了她們要回來的時候,他心里就越是心虛,因為他搶走了程晚秋,也搶走了他未來所有結婚生子的可能。

  程奶奶晚年孤獨,又經歷了喪子之痛,若是現在再告訴她她的孫子程晚秋是個同性戀,還跟他在一起了,林初實在無法想象她這心里該有多難受。

  程晚秋見林初表情沈郁,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後,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我奶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我不想傷害你奶奶。」

  「你沒有傷害她,我們都沒有錯。」

  林初就不說話了。

  十分鐘後,一輛計程車從遠處開來,穩穩地停在了村口前。

  程晚秋重新打起遮陽傘和林初一起走過去。

  程沁沁是第一個下車的,看見兩人臉上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程晚秋叫了一聲姑姑,林初喊了一聲阿姨,等程奶奶下車後又一起叫了聲奶奶。

  程奶奶穿著身藏青色的旗袍,滿頭的白發盤了個圓圓的發髻,淡笑著朝他們點點頭,一行四人,兩人一組撐著遮陽傘回家。

  程晚秋手上提著程奶奶的行李袋,和林初共撐一把傘走在後面,程沁沁走在前挽著程奶奶的手,時不時回過頭和他們說話。

  林初很安靜,就在一邊默默聽著,等到程沁沁問到他了才簡短地回答幾句。

  回到家里林初默默地給她們倒水,程晚秋在廚房切西瓜,早上買的麒麟瓜又大又甜,籽還少,他把西瓜去皮切成方塊,剛好就是一口的大小。

  他端著剛切好的西瓜走進空調冷氣充足的客廳時,程沁沁看見他切好的西瓜有些驚喜,「小秋幹活太細致了!」

  程晚秋只是笑了笑沒說話,而一旁的林初看了那盤西瓜一眼,有些心虛地轉過頭,他知道程晚秋切成這樣是怕他不吃,他吃西瓜不喜歡汁水沾到臉上,嫌麻煩的時候寧願一口也不吃,所以程晚秋都習慣給他切的時候把西瓜分成剛好一口的大小。

  程奶奶年紀大了,這一路坐車奔波她坐在沙發上精神就不是很好,臉上困倦之色很明顯,吃了兩塊西瓜等不到開飯她就起身回房間休息。

  程沁沁陪著她回房間,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客廳里已經空無一人,她走到院子才發現程晚秋和林初都在廚房。

  程晚秋背對著廚房門站在竈台前,林初就站在他的身邊,兩人好像正貼在一起小聲地說著什麼。

  程沁沁看到這一幕心頭的怪異感愈加強烈,但她並沒有出聲打擾他們,而是輕手輕腳地轉身回客廳。

  廚房里林初幾乎是貼著程晚秋站的,他看似在幫著程晚秋打下手,但其實他什麼也沒有做,程晚秋從來不讓他幹家務,就算他站在這里也只是讓他看著就好。

  「廚房熱,你到客廳去吧。」

  林初不肯。

  「我這很快就好了。」

  林初還是不動,程晚秋見他實在不想去也就沒有勉強他,從冰箱里拿出一盒布丁,讓他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吃。

  巴掌大的布丁林初一下就吃完了,他把手里的空盒子丟到垃圾桶里,站在廚房門外看了眼客廳的方向,然後轉身走向程晚秋,從背後抱住他的腰。

  林初的黏人程晚秋早已是習以為常,林初是忍受不了自己站在他面前但兩人卻沒有身體接觸的,剛才在客廳里程奶奶和程沁沁都在,他連看程晚秋都不太敢。

  這會兒兩人獨處了,他就算不敢和程晚秋接吻也是一定要找機會抱抱他的,像極了一個皮膚饑渴患者,要靠溫暖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來安撫內心莫名的焦躁。

  午飯的時候因為程奶奶睡著了所以只有他們三個人吃,程晚秋準備了很多菜,雞鴨魚蝦都齊了,還有一盤程沁沁愛吃的茄盒。

  吃飯的時候程晚秋和程沁沁閒聊了幾句,問起了欣欣。

  這次程沁沁陪程奶奶回家,欣欣其實也想跟著一起來,但她還得上學,程沁沁不可能帶著她過來,只好叫來了欣欣最喜歡的奶奶幫她照看孩子。

  家常聊著聊著程沁沁話頭忽然就轉到了林初身上,問他房子的事情。

  林初表現得很拘謹,問什麼答什麼,莫名顯出乖巧勁。

  程沁沁對他是有印象的,她還沒出嫁前就知道林初,這孩子就是個叛逆的代名詞,但她沒想到的是林初和傳聞完全不一樣,與人說話客客氣氣的,很有禮貌,吃飯也很有規矩,實在不像村里人說的除了臉生得好其他一無是處。

  程沁沁是個很好相處的長輩,當她覺得你是個好孩子的時候她就會對你好,所以她和林初聊過幾句後就開始給他夾菜了,「來小初多吃點,你這孩子長得是真的漂亮,比電視上的明星好看多了,姑姑從前就這麼覺得了。」

  林初有些不好意思,筷子按了按碗里程沁沁給自己夾的雞腿,順嘴就說了句謝謝姑姑。

  程沁沁掩嘴笑,「挺好,我多了個漂亮的侄子。」

  她這話半真半假像是在開玩笑,但林初聽得心里猛地一顫,連程晚秋都不由地轉頭看了眼他姑姑。

  程沁沁臉上笑容不變,給程晚秋也夾了一個雞腿,「小秋也多吃點。」

  午飯後,程沁沁回房間休息,程晚秋在廚房洗完碗後也回了房間,林初正躺在床上,睜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連程晚秋進來了他也沒什麼反應。

  程晚秋盤腿坐在床上,把躺著不動的人抱到懷里,仰起臉去找他的唇舌。

  現在這個時候溫柔的親吻是林初最需要的,他勾著程晚秋的舌尖不住吸吮,低聲叫他,「哥……你說姑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我不知道。」

  「她為什麼那麼說?說自己多了個侄子?」

  「心血來潮也不一定,她看你緊張,說兩句俏皮話讓你放松一點。」

  林初面露苦惱,輕輕咬了一下程晚秋的下唇,「可是我更緊張了。」

  程晚秋手掌安撫地撫摸他的脊背,「我理解你緊張,但我希望你不要太緊張,船到橋頭自然直,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叫你傷心難過的。」

  林初被哄得心里好受了一些,表情也緩和下來,「哥,我不跟你分開。」

  「我們不會分開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不能騙我。」

  「不騙你。」

  林初中午都習慣睡一下,哪怕此刻他心事重重,有程晚秋陪著他他還是成功入睡了,只是手緊抓著程晚秋不放,像怕人跑了。

  程晚秋沒有睡,他一直看著林初,看著他睡著了也微微皺起的眉頭,很心疼但也沒有什麼辦法。

  林初的壓力是他自己給自己的,他給自己和程晚秋的感情套上了很多的枷鎖,枷鎖越多越重他越不安,他的患得患失已經到了無法忍受一絲一毫失去程晚秋的可能,哪怕他明明手握著最大的籌碼,就是程晚秋愛他,可他依然惶恐。

  或許是因為被至親拋棄甚至詛咒的經歷讓他無法真的相信自己和程晚秋之間能長久,他對感情有種別人不能理解的悲觀。畢竟這世上最不可能拋下你的,給你生命的母親都把你拋下了,你又怎麼去相信自己不會再度被人拋下?

  林初毫無辦法,他只能放縱自己的本性去纏著黏著程晚秋,努力擴大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占據一個無論如何都能被選擇的位置,可他哪里比得過他的家人?那是他的奶奶,那麼重要的家人。

  林初午覺睡醒的時候窗外天已經黑了,他躺在一片漆黑里緩了緩神,起身洗漱了一下走出房間。

  程奶奶和程沁沁都在客廳里看電視,見他進來了程沁沁招呼他坐,把桌上的果盤往他方向推了推,「小初餓了嗎?」

  林初覺得自己午覺睡太久了有些不好意思,搖搖頭,「還不餓。」

  「小秋說今晚吃螃蟹,還燉了雞湯,咱們有口福了。」

  林初抿唇笑了笑,「螃蟹是他特意買的,每只都很肥,聽說這種蟹清蒸最好吃。」

  程沁沁聽得臉上笑意更深,「小秋這孩子太好了,也不知道得什麼樣的女孩能入得了他的眼。」

  林初沒說話,默默吃了一塊西瓜。

  程沁沁悄聲問他,「你和他住在一起有沒有看見過他和哪個女孩比較親近?」

  「…………沒有。」

  程沁沁嘆了一口氣,「小秋都26了,過完生日就要27了,雖然說男人30再談婚論嫁也不晚,但怎麼也該接觸一兩個女孩看看有沒有緣分。」

  林初嘴角笑意牽強,並未附和程沁沁的話。

  一旁的程奶奶聽罷淡笑道:「他自己願意就好,最好是找一個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能照顧他的女孩,這樣的女孩將來帶孩子也會帶得好好的。」

  程沁沁看了林初一眼,正要說什麼客廳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程晚秋端著一大盤蒸好的螃蟹進來,見她們三人好像在聊天,挑眉好奇地問:「奶奶,姑姑,你們在聊什麼?」

  程沁沁笑眼看他,「聊你,聊你將來會娶個什麼樣的媳婦。」

  程晚秋放下手里裝著螃蟹的盤子,看了低頭不語的林初一眼,道:「可愛的,有點小脾氣,愛撒嬌,長得還很漂亮。」

  程沁沁沒想到他居然能說得那麼詳細,驚訝地道:「原來小秋喜歡嬌小的女孩。」

  「不是嬌小的女孩,總之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程晚秋說完朝林初招了一下手,「小初,過來幫我端菜。」

  林初一下站起來跟著他進廚房。

  一進到廚房里程晚秋就把他拉到懷里,「怎麼睡醒了不先來廚房找我?」

  林初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我起晚了,總得先見見長輩。」

  「你不要把她們的話放到心里,她們只是閒聊隨便說說的。」

  「……嗯。」

  程晚秋轉身把桌上的一盤涼菜遞給他,「好了,你幫我端過去吧。」

  林初接過那盤涼菜,走出廚房正好看見程沁沁也走了過來,下意識叫了聲姑姑。

  程沁沁笑了笑,看了眼他端的菜,「我也來幫忙端菜。」

  「不用了姑姑,我們來就好。」

  「沒事,我坐著也是坐著,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小秋的,小初你進去陪奶奶說說話。」

  程沁沁說完就從他身邊走過走進廚房,看見準備炒菜的程晚秋,她走過去看了看,「小秋,有沒有姑姑能幫你的?」

  「沒事姑姑,我來就好。」

  程沁沁偏頭看著他,「你剛才是不是不高興了?」

  「剛才?我沒有不高興。」

  「你就別騙姑姑了,你不喜歡我和你奶奶聊你娶媳婦的事我們以後都不聊。」

  程晚秋停下手里的動作轉頭看她,「姑姑,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程沁沁臉上笑容淡了一些,緩緩搖頭,「姑姑不說你,你想想要怎麼去與你奶奶說就好。」

  程晚秋並不驚訝,只是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程沁沁嘆了一口氣,「從你為了他著急忙慌地趕回來時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你們兩人同吃同住同睡,你看他的眼神,他怕被我們發現只能偷偷看你的眼神,你要知道我們女人的第六感向來很準,剛才我和你奶奶聊你娶媳婦的時候,他表情不怎麼好,甚至連表面附和我一句都不願意,你們之間絕對不是友情。」

  「嗯,是我追求他的。」

  程沁沁似乎沒想到,「我還以為是他先追求的你。」

  「沒有,是我先喜歡他的,我費盡心思才把人追到手,所以姑姑,你別欺負他。」

  程沁沁聽得又氣又好笑,擡手拍了他手臂一下,「你這孩子,這就護上了,你奶奶回來的路上還和我說想你能早點定下來,她也好趕在臨死前抱抱曾孫,你不舍得我欺負他,你就舍得叫你奶奶失望難過?」

  程晚秋沒有躲開,坦然地與她對視,「姑姑,奶奶至少有你,有欣欣,可是林初他只有我,我不能叫他傷心難過,一點也不行。姑姑如果心疼奶奶心里有氣,沖我來就好,讓奶奶抱不上曾孫的人是我,不是他。」





第40章

  那晚程晚秋和程沁沁在廚房里的對話林初並不知情,他不知道程沁沁已經知道了,他在她們面前依然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和程晚秋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程沁沁其實並不讚同程晚秋和林初在一起,可是她找不到什麼立場和底氣去堅決反對他們,哪怕她是程晚秋的親姑姑。

  程晚秋是一個有能力獨立的成年人,他成熟穩重不輕浮,你看著他做了一個在你看來是錯誤的決定,可你依然沒有底氣去反對,因為你知道他是深思熟慮過後做的決定,你也知道他有能力承擔後果。

  就如他所說的,讓程奶奶抱不上曾孫的人是他,不是林初,選擇權從頭到尾都在程晚秋手里,她們沒有理由遷怒和怪罪林初。

  程沁沁不是不講理的人,她從小到大的學識與涵養也讓她在震驚和不讚同之余,友好地對待林初,沒有欺侮他。

  她並不討厭林初,相反,她還挺喜歡他,看著他以為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竭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去找程晚秋,不讓自己表現得太過親近他,心里在覺得好笑的同時也有點心疼,也讓她不由自主地悄悄觀察起他們兩個來。

  林初因為上班的緣故,每天晝夜顛倒,晚上都不在家,起先程沁沁並不知道他都是幾點回來的,是有一天起夜發現程晚秋房間亮著燈,然後不一會兒就聽見了程晚秋出門的動靜。

  她躲在門縫後看,就看見深夜里程晚秋穿著睡衣披著件薄外套,打著手電筒出門,十幾分鐘後,他牽著林初回來,兩人一起走進房間。

  這個發現讓程沁沁感到十分驚訝,為了確定程晚秋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接林初,她設置了一個淩晨四點左右的鬧鐘,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連著一個星期看著程晚秋在淩晨四點多出門。

  而最讓程沁沁感到動容的是,有天半夜下大雨,林初是被程晚秋背回來的,林初一手撐傘一手拿手電筒,程晚秋就這樣背著他踩著水,在深夜的傾盆大雨里帶他回家。

  看到這一幕,程沁沁深深地明白了,他們是分不開的,程晚秋從來就沒有打算過要選,她們所希望的他選擇的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連看也沒有看一眼,他只要林初。

  程晚秋對林初的珍惜和愛護讓程沁沁心中的天平發生了偏移,她甚至開始希望程奶奶越晚知道越好,至少這一天就算要來,也不要那麼快。

  可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程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心思敏感之細膩並不比程沁沁差,程晚秋和林初要想在她眼皮底下瞞天過海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連續劇,冷眼旁觀了一切,看著她的孫子和那林初克制有距離地相處,看著她優秀沈穩的孫子一步步走向深淵。

  最終她在某天夜里叫來了程沁沁。

  程沁沁看著程奶奶遞給她的一張銀行卡,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媽,你這是幹什麼?」

  程奶奶神色淡漠,也不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連續劇,冷聲道:「這卡里有你父親留給我的八萬塊錢,你去銀行幫我這錢都取出來。」

  程沁沁怔怔地接過銀行卡,「你有要用那麼多錢的地方?」

  「別問了,你去取出來就是了。」

  程沁沁表情凝重,但還是聽程奶奶的話,找銀行預約了八萬的提款。

  兩天後她把包得嚴嚴實實的八萬元現金交給了程奶奶。

  程奶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看那些錢一眼,只讓她把錢放在茶幾上,幫她把林初叫過來。

  程沁沁聞言心頭一震,「媽……」

  「去。」

  程沁沁看著母親沈重晦暗的面容,無奈地轉身走向院子,敲程晚秋的房門。

  這個點林初還沒有起床,程晚秋去買菜了不在家,程奶奶是算好了要在程晚秋不在的時候找林初談話。

  林初被程沁沁叫醒的時候還一臉迷糊,一頭粉毛亂蓬蓬的,「姑姑?」

  程沁沁滿眼覆雜地看著他,「小初,奶奶有事要找你。」

  林初剛睡醒腦子都是懵的,聽完噢了一聲,居然沒有多想,扭頭回去洗漱了一下就去客廳見程奶奶。

  程沁沁就坐在程奶奶身邊,見林初進來了給他遞了個眼神,但是林初根本沒明白她的意思,他站在茶幾前也不敢,一臉疑惑地問:「奶奶,你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程奶奶緩緩轉過臉看他,平時和藹慈祥的面容此刻卻是一片冰冷,她老得有些渾濁的眼珠嚴厲得像刀子,「林初,你在我們家也住了一段時間了。」

  這個開場白等於是把話說了一半,林初忽然像被一道驚雷劈中,所有的感官意識頃刻間煙消雲散,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慌。

  程奶奶坐在沙發上的身體略微往前一傾,把桌上包得嚴嚴實實的袋子打開,露出里面綁得整整齊齊的八萬塊錢。

  「林初,你不要怪奶奶心狠,只是有些事情,不管我作為小秋的奶奶還是阿彥的母親,甚至是程家的媳婦,我都不能坐視不理。」程奶奶說著把茶幾上堆著的錢往林初方向推,「這些錢你拿著,到鎮上找個房子住,我們程家廟小,實在擺不下你這尊佛,請你高擡貴手放過小秋,到別處去吧。」

  程奶奶這話說得實在難聽,程沁沁都聽不下去了,「媽!」

  「你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替他們瞞著我?」

  程沁沁眉頭緊皺,「那確實是我不對,可你也犯不著這麼說一個孩子。」

  「那你要我怎麼說?」程沁沁的‘倒戈’讓程奶奶罕見地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往日的溫和與慈祥仿佛被殘酷的現實給撕裂了,「小秋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我將來到了地底下見到你父親,見到阿彥,見到程家的列祖列宗,你讓我如何交代?!你是希望我死了也擡不起頭來嗎?!」

  程奶奶顯然是積怨已久,她一直在忍耐,忍到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極限。

  她唯一的孫子不近女色,快三十的年紀不成家反而是和一個男人搞在一起,這種醜事要是傳出去,程家在桃園村也不用再擡起頭做人,出門買個菜脊梁骨都要叫人給戳斷了。

  她絕對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林初必須離開這里,離得程晚秋遠遠的。

  程奶奶看著面前站著一動不動的林初,聲音里滿是哀切和懇求,「林初,你可憐可憐奶奶,不要再和小秋糾纏不清。」

  林初像跟木頭一樣站在原地,耳邊程奶奶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刀片劃過他的心頭,疼得他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他不敢擡頭看程奶奶的眼睛,視線只敢盯著自己的腳尖,他張嘴想說話,卻幾次差點咬到舌頭,「……程奶奶……我……」

  「桃桃。」

  林初聞聲一怔,猛地轉過頭就看見程晚秋放下手里提著的菜,大步流星地從院子里走過來,臉上表情少有的凝重。

  「哥……」

  程晚秋走進客廳看了程奶奶一眼,牽起林初的手腕就往外走,把他帶回房間。

  「桃桃,你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回來。」

  他剛轉身要返回客廳,林初面無血色地拉住他的手腕,往他身上貼,「別走!哥你別走!」

  程晚秋手臂摟著他的腰,低頭吻了吻他被程奶奶嚇得發白的嘴唇,「我不走,我就是去和奶奶說會兒話,一會兒就回來。」

  林初抓著他的手不住地輕輕發顫,「奶奶她要我搬出去。」

  程晚秋並不覺得驚訝,程奶奶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骨子里對所謂的香火傳承,血脈延續看得很重,她把這些看作是自己的責任,也認為是程晚秋的責任,覺得就算程晚秋不能讓她兒孫滿堂也該有曾孫繞膝。

  程晚秋對於自己讓她失望這點心中也有愧疚,但是她把心中的不滿和怨憤向林初發泄,這點程晚秋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你如果要搬出去,我會跟你一起走。」程晚秋安撫似地抱緊了一直在忍不住發抖的林初,「桃桃,你幫我做一件事,幫我把我們的衣服收拾一下,我的和你的你可以放在一起,然後等我回來。」

  安撫好林初,程晚秋回到客廳里,程奶奶臉色灰敗地坐在沙發上,仿佛一瞬間變得更加蒼老,程沁沁坐在一旁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走進來。

  程晚秋進門第一件事就跪下了,「奶奶,林初還小,有什麼話你應該對我說,而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欺負他。」

  程奶奶靠在沙發的椅背上,聲音有氣無力,「我昨晚夢見阿彥了。」

  程晚秋沈默地看著她。

  「他問我什麼時候能看到你結婚,他說他想看你成家立業,家庭美滿,我說不出話小秋,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說不出來你是個同性戀,說不出來你和一個男人成了一對。」

  程晚秋:「這不過是奶奶你的執念,你總想著無法向我父親交代,日有所思自然夜有所夢,是你把自己困住了。」

  程奶奶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你大了,你回到我身邊的時候已經大了,奶奶管不了你,奶奶也管不了林初,只要你心里沒有奶奶,沒有你父親,只要你夜里睡得安穩,心中無愧,不覺羞恥,奶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程晚秋直接給她磕了一個頭,「奶奶,我心里不會沒有你也不會沒有我父親,你們永遠是我不可替代的家人,可是奶奶,我與林初相愛無錯,我是一個同性戀,我人生的所有選項中從來沒有過要和女人結婚生子,今後也不會有和林初分開,他是我決定了要好好愛護一生的人,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拋下他去過你們期望的人生。」

  程晚秋說完又磕了一個頭,起身就走。

  程沁沁看得心里著急,急忙追出去,「小秋!」

  「對不起姑姑,我們讓你操心了。」

  程沁沁眉頭緊鎖,「你奶奶只是氣頭上,她太多年沒有生氣了,情緒控制不住。」

  程晚秋搖搖頭,「奶奶要趕林初走我不會只是看著,在奶奶接受之前我們就先搬出去住,姑姑,奶奶就拜托你了。」

  程沁沁滿臉覆雜,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就眼下來看,程晚秋和林初搬出去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否則他們留在這里刺激程奶奶,結果只會更糟。

  程晚秋剛推開門回到房間就對上了林初惶惶不安的眼睛,床上亂糟糟地堆滿了他和林初的衣服,顯然林初也試過冷靜下來收拾,但他很快就放棄了。

  程晚秋反手關上門看著他笑,「我們一起被趕出家門了。」

  林初沈默地坐著,直直看著他不說話。

  程晚秋走到他面前,滿眼心疼地撫摸他的臉頰,「怎麼血色還沒恢覆過來。」

  林初手臂一伸緊緊環抱住他的腰,整張臉埋進他的懷里,「哥,我真的很害怕,怕你不要我,怕我一個人走。」

  「你去哪我跟你去哪。」

  林初頭也不擡,聲音悶悶的,「你說反了。」

  程晚秋擡手撫摸貼在自己懷里的粉色腦袋,「我們今天可能有很多事情要忙,要先到鎮上租個房子,最好離你上班的地方近一點,不過在那之前我們還得先收拾一下行李。」

  林初緩緩松開抱著他的手,「我們一起收拾。」

  「你坐著就好。」程晚秋拿出手機遞給他,「你也可以幫我叫輛網約車。」

  程晚秋幹活很利落,他一個人收拾的速度比林初幫他還要快,半小時不到就整理好了他和林初的所有東西,裝滿了一個大行李箱和一個大行李袋。

  他們走的時候只有程沁沁出來送,程沁沁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他們重重嘆了一口氣。

  林初不安地低下頭,「對不起姑姑。」

  程沁沁什麼也沒說,轉身回去了。

  程晚秋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牽著林初,往村口方向走,坐上了他們半小時前定好的網約車。

  一路上林初並不在乎司機的目光,他緊緊牽著程晚秋的手,一刻也不松開。

  車子從桃園村一路開到了桃林鎮,最後停在了一家連鎖酒店前,程晚秋帶著林初和行李到酒店前台辦理入住,拿到鑰匙後乘電梯去往鑰匙對應的樓層。

  林初看著不斷上升的樓層數,有些心疼錢,「哥,也不用住那麼好的,一天兩百也太貴了。」

  「我們只是先對付一天,下午我去找中介看租房,你在酒店休息,如果順利的話我們說不定明天就不用再住酒店了。」

  「那要是不順利呢?」

  「不順利也沒關系,我有錢,比這好十倍的酒店我們都住得起。」

  林初忍不住感慨,「金錢果然是最大的底氣。」

  程晚秋牽著他走出電梯,找到了酒店門卡上對應的門牌號,用門卡嘀開門後再把門卡放入門邊的卡槽里,房間里的燈瞬間都亮了。

  程晚秋定的是大床房,房間很寬敞,沙發電視淋浴間一應俱全。

  林初坐在床邊看著程晚秋里里外外地檢查有沒有攝像頭偷拍,心里懸著多日的石頭終於是沈沈地放下了。

  程晚秋沒有丟下他,他說到做到。

  他雖然被程奶奶趕出來了,但是程晚秋跟著他一起走了,他沒有要暫時安頓他的意思,也沒有打算把他丟在什麼地方然後再回去,他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跟他一起到外面租房子。

  他說過他們不會分開,他沒有騙他。





第41章

  林初緊繃了多日的心弦到了這一刻才徹底放松,一時間竟有些力竭般的手腳發軟,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往後一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程晚秋檢查完酒店的房間後,確認沒有找到微型攝像頭一類的東西才放心,走到躺著不動的林初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腹,「肚子餓不餓?」

  林初一臉困倦地眨了眨眼,握住程晚秋摸他肚子的手,「餓,還困。」

  「我點個外賣,吃了再睡。」

  林初無聲地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像溫泉里的水一樣緊緊地包裹著他,他僅僅只是看著他的側臉,心中的愜意就已經到了一個不可丈量的位置。

  他不知道程晚秋知不知道他收拾所有的行李跟著他一起被趕出來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他也不想問,因為從他們一起離開程家開始,程晚秋就已經完完全全屬於他了,誰也搶不走。

  一想到這,林初就開心得想跳起來蹦兩下。

  「桃桃,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沒有。」

  「吃餛飩嗎?」

  「好。」

  程晚秋外賣就點了兩碗餛飩,還加了一份玉米豬肉餡的煎餃,然後在等外賣送來的期間下載了幾個租房軟件,順便找中介約下午看租房。

  林初什麼也不用管,什麼也不需要操心,他只要在床上躺著休息就行了。

  酒店的大床房床的尺寸很大,睡三個人都夠,林初躺在上面左右滾了兩圈,拍了拍身上的床墊,勉強滿意,「不錯,還挺舒服的,我原諒這間房一天兩百塊了。」

  程晚秋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手機隨手放在床頭櫃上,也跟著躺下感受了一番,「嗯,確實還可以。」

  林初見他躺下,身體翻了半圈滾進他的懷里,「哥,下午看房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程晚秋手臂緊摟著懷里的人,「你晚上要上班,你中午必須睡一會兒,我去就好。」

  「我想和你一起去。」

  「看房子很累的,要走來走去,你在酒店睡覺,我先去把房子看一遍,拍一些照片和視頻回來,等你睡醒了給你選,你喜歡哪個我們就租哪個。」

  林初想了想,「哥,我想我們的臥室有一個大一點的飄窗,我想和你在飄窗上喝酒。」

  「好。」

  「你不讓我一起去,那你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好。」

  程晚秋約的中介是下午兩點看租房,他在酒店陪著林初直到他睡著了才輕手輕腳地出門。

  租房中介和他約在桃林鎮的噴泉公園見面,因為程晚秋著急要看租房,所以兩人見面後簡單交流了兩句就直奔要看的第一間房。

  程晚秋對價錢沒有實惠的要求,但他其他方面的要求很高,他只要小區房,小區的位置條件還要好,最好附近有菜市場超市社區診所之類的社會基礎設施,而且他還有一個很特別的要求,房子距離一個叫Enjoy the time的酒吧不能太遠,最理想是步行十五分鐘能到。

  這其實就等於是要在那個酒吧的附近找租房,然後要往好的找,在對價錢沒有什麼要求的情況下,其實這對中介來說很好辦,因為租客要求越詳細,他們越容易找到符合租客要求的房子。

  程晚秋就在一個名叫竹馨園的小區連著看了四五個不同戶型不同樓層的租房,全都是精裝修且基本家具齊全的,其中有兩個覆式戶型的臥室就帶有林初想要的飄窗。

  在得到中介的同意後,程晚秋把所有看過一遍的房子錄了一個從進門開始的視頻,中介跟在他後面看得一臉納悶,「程先生,你都看過一遍了為什麼還要拍視頻?」

  「這是拍給我愛人看的。」程晚秋錄好視頻收起手機,對年輕的中介笑了笑,「要租哪間他做主,我說了不算。」

  年輕的中介聽得一臉疑惑,「既然這樣,你愛人為什麼不跟你一起來看呢?」

  「是我不讓他來的,現在天熱,我一個人來就行了。」程晚秋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

  他對中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接起電話走向角落,「睡醒了桃桃?」

  房子很空,就算程晚秋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但就在房子里的中介還是聽得很清楚。

  他看著氣質儒雅,待人客氣有禮的程先生聲音溫柔地和手機里叫桃桃的人說話,他完全能肯定這個桃桃就是程先生說的能做主的愛人,不由心生感慨,這年頭居然還有這麼深情的人,一時間竟十分好奇這桃桃得是多麼優秀的女人才能拿下這位程先生。

  幾分鐘後,程晚秋掛斷了電話走回來,「李先生,還有其他房子要看的嗎?」

  「如果今天這幾個程先生不滿意那我回去再幫你找找。」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幾個我覺得都挺不錯,但我得回去問問我愛人的意見,如果沒有別的房子要看了那今天就到這吧,晚點我再聯系你。」

  「好好沒有問題,你有任何疑問都可以打電話給我。」

  兩人出了小區就分開走,程晚秋在路邊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回酒店,回到酒店房間時林初還躺在床上,翹著腿舒展身體。

  程晚秋躺到床上摟著人溫存了一下,把人摸軟了親軟了才拿出手機把自己今天拍的視頻和圖片給他看。

  林初抿了抿被親得有些發漲的嘴唇,默默地看著手機里的視頻,間或仰起臉接受程晚秋唇舌的逗弄,耳垂和頸窩也沒能幸免。

  「哥,你這樣我看不了。」

  程晚秋大手流連在他的胸膛,往下又去摸他的腰,「看不了嗎?」

  林初被他摸得身體發熱,有些難耐地磨蹭了一下大腿,努力專心看視頻,「我比較喜歡有飄窗的房間。」

  「那兩間都是覆式的,客廳有個樓梯,臥室在二樓,沒有陽台但是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只有一房一衛一廚,是適合一個人住的單人間。」

  林初努力忽視已經探進自己衣服里的手,「我們兩住一個房間就行了,只要床夠大,房子太大了打掃起來也不方便。」

  「那我們桃桃喜歡哪一間?」

  林初丟開手機,手臂一伸摟住程晚秋的脖頸仰起臉去吻他的唇,「我還挺喜歡那個落地窗。」

  「喜歡就好,只要你喜歡我馬上聯系中介簽合同,最快後天我們就能搬過去。」

  林初騎坐在他的小腹上,T恤一脫露出白得刺眼的身體,「這麼簡單?」

  程晚秋笑了笑,摟著身上人的腰坐起身,也把衣服脫了,「不過是租個房子,能有多覆雜。」

  「我一直都很想問,哥你為什麼有那麼多錢?」

  「嗯?用我父親的話來說我的財運一直不錯,大學時認識的好朋友玩股票和投資都帶著我一起,不知不覺我就攢了一大筆錢,我還是加拿大幾家公司的股東,雖然不參與項目決策,但股東權利我還是有的,每個季度這些公司都要給我一筆不小的分紅。」

  林初忽然就想起了一個以前的網絡熱梗,他抱著程晚秋的脖子,一臉認真,「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程晚秋吻住他的唇,「你不上班哥哥也養得起你。」

  林初悶悶地笑,聲音模糊,「那太好了,我馬上就去找東哥辭職。」

  說到這件事程晚秋表情有些嚴肅,「桃桃,將來有想過要換一份工作嗎?」

  林初搖頭,「東哥對我有大恩,我要幫他。」

  「那他的酒吧一直開著你就一直在那里上班?」

  林初想了一下,點點頭,「我要是不在那里上班對他的生意肯定有影響。」

  「可你總不能一直在那里晝夜顛倒地上班。」

  「為什麼不能?我早就習慣了。」

  「對你身體不好,而且酒吧環境太覆雜,你在那里上班不是長久之計。」

  「哥,我不像你,我沒有學歷,我什麼也不會,英文我只會幾句罵人的話,電腦什麼文檔之類的我根本不會操作,我只有這張臉能看,所以我被學校退學後就是靠臉吃飯的。」林初緊摟著程晚秋,認真地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選擇,東哥的酒吧需要我,我也需要酒吧這份工作帶給我的收入,哥你再有錢那也是你的錢,我自己可以掙我就自己掙,我是特別依賴你沒錯,但我也是個男人,我也有本事養活我們兩個人。」

  程晚秋聽得沈默不語。

  略顯沈重的話題讓兩人間那種充滿情色的曖昧氣氛淡了些,林初是不太能受得了,他摟著程晚秋低頭就像小鳥找水喝一樣吻住他的唇,「不說這個了,快辦正事……」

  傍晚兩人出門吃飯,林初被中午外賣里的煎餃勾起了餃子癮,晚上就想吃餃子。

  酒店附近有很多餐館,兩人找了家專門賣餃子的店,吃完出來天已經徹底黑了,林初看了眼時間才剛過七點。

  「哥,時間還早,我們走著去吧。」

  「好,你認得路嗎?」

  「認得,往這走。」

  從酒店去往酒吧的路上會路過一個噴泉公園,就是白天的時候程晚秋和租房中介約了碰面的地方。

  程晚秋白天的時候就發現這個公園人很多,到了晚上這里果然更熱鬧。

  寬敞的廣場被人群劃分成了三片區域,一片是很多跳舞的中老年人,穿著舞裙合著快節奏的音樂跳國際舞,一片則是一群打扮時尚又前衛的年輕人在玩滑板,再過去一片則是帶著孩子在玩泡泡機和發光飛碟的年輕夫妻。

  程晚秋不由地就被廣場上的人吸引了目光,忍不住駐足觀望。

  林初對這種場景早就見怪不怪了,但他並沒有催促程晚秋快走,只是站在他身邊陪他看,他見程晚秋似乎很感興趣便道:「哥,要進去轉轉嗎?」

  程晚秋點點頭,兩人就踩著台階走進公園,順著人比較少的花壇走。

  走過跳國際舞的人群,再過去一點就是那些年輕人玩滑板的地方,林初就喜歡這些看上去很酷的運動,拉著程晚秋就往玩滑板的人群走。

  沒想到的是他們剛走近那些玩滑板的人,突然就聽見了一聲驚呼,原來是有一個人玩動作的時候身體失去平衡,從滑板上摔下來。

  他這一摔其實不是很要緊,畢竟身上都戴著保護手腳關節的裝備,麻煩的是他摔出去的時候腳又給了滑板力,整塊漆黑的滑板就這麼兇猛地沖出去,沖向正好站在花壇邊的林初。

  林初看著那沖向自己的滑板還沒反應過來,忽然就感覺身體被人用力一摟,他整個人直接撲進一個懷里,緊接著耳邊就是砰的一聲,那塊失控的滑板撞到花壇邊上彈出去在地上又翻了兩圈。

  周圍的人都被這個動靜嚇到了,一時間附近居然安靜得有些詭異。

  程晚秋手臂緊緊摟著林初,皺眉檢查他有沒有被那塊滑板傷到,確定林初沒事他才臉色微沈地看向那個還坐在地上的少年。

  那玩滑板的少年年紀也不大,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看那還懵著的表情就知道他剛才也被嚇得不輕,但在對上程晚秋的眼神後他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撿起滑板跑到兩人面前連聲說抱歉。

  林初靠在程晚秋的懷里朝他擺擺手,「沒關系,你玩得挺帥的。」

  那少年楞了一下,嘿嘿笑得靦腆,「謝謝哥。」

  林初看著他抱著的滑板,忽然道:「能借我玩一下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少年說著就把滑板放到林初腳邊,「你玩吧,隨便玩。」

  林初道了一聲謝,扶著程晚秋擡腳踩了上去,「哥你扶緊我,這個要是摔了挺疼的。」

  程晚秋雙手牢牢抓著他的手臂,滑板慢慢地就走出去了,「你重心要穩。」

  「我可穩了。」

  程晚秋挑眉,「你站著不動腳靠著我推你當然穩了。」

  林初理不直氣也壯,「我是初學者,初學者都是站著不動讓人推著走就行了的,你不知道嗎?」

  「……剛知道。」

  程晚秋扶著站在滑板上的林初陪著他繞了一個圈回來,林初過了一下癮就把滑板還給少年,他玩開心了平時的習慣就出來了,下意識地牽起程晚秋的手離開。

  林初不知道的是在場的人里有人認識他,甚至還是酒吧的常客,從他和程晚秋出現開始,這個人的手機攝像頭就一直對著他們。

  幾分鐘後,酒吧的五百人微信大群(2)里忽然有人發送了好幾個視頻,視頻的主角一頭耀眼的粉毛,面孔白皙精致漂亮,美得混在人堆里也能讓人一眼就看見他,是林初。

  視頻里林初身邊一直有一個男人,那男人個子很高,身形修長挺拔,一身最簡單的T恤和長褲讓他穿出能去走秀的效果。

  群里所有看到視頻的人看完之後心頭都湧出一股怪異感,這個感覺很說不清道不明,但卻讓人呼之欲出。

  就是感覺林初和視頻上這個男人氣氛怪怪的,兩人舉止有些過於親密,特別是玩滑板那一段,越看越怪,甚至走的時候還要牽著手,而且還是林初主動牽的。

  微信群里把視頻發出來的人發完所有視頻後,還把幾張視頻截圖發出來,分別是那個男人摟著林初,手臂還搭在林初的腰上,之後就是視頻里的男人帶著林初玩滑板,最後是兩人牽著手離開。

  顯然是自己總結了這些視頻里想要強調的重點,然後發出一句疑問。

  鋒哥真的很行:林初是同性戀?!





第42章

  林初的所有微信群都是長年免打擾的,他對群聊內容毫無興趣也不關心,所以他並不知道他和程晚秋離開公園後,酒吧的微信大群正在熱烈討論他的性取向和疑似他男朋友的同性情人。

  鋒哥真的很行:這視頻里的男人是他男朋友吧?這一看就是在談啊。

  露露草莓:那是他朋友吧?林初不是有女朋友了嗎?那劉二井朋友圈都說了有大嫂了。

  鋒哥真的很行:你自己看看視頻,你覺得那像是朋友間相處?

  Hanna:……不管是不是都是人家林初的隱私,你偷拍人家還發到群里算怎麼回事?你是狗仔林初也不是大明星啊。

  LLL:原來林初是同性戀啊!……惡心,以後都不去了,誰知道他有沒有病[驚恐]

  Hanna:我看你有病!你有大病!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麼樣!人家林初眼睛又沒瞎!

  LLL:我又沒說林初要看上我,同性戀都臟還濫交,誰知道林初私底下幾個男朋友?他這種同性戀當服務員我真的膈應死,酒我都不敢喝。

  古月振:哥們,不是我說你,古代人思想都比你開放,人家林初喜歡男的女的跟別人有什麼關系?他又沒找你搞基。

  LLL:我只是純膈應,膈應還不行了?

  古月振:你們要膈應是你們的事,但誰要是搞得林初班上不下去我就不能坐視不理了。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愛好,看美人,也就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人家林初看不上我,要不然我早向他表白。

  鋒哥真的很行:那這麼說你也是?

  古月振:我就問你,林初說想跟你在一起你樂不樂意彎?

  鋒哥真的很行:……

  古月振:哥們你這麼辦事真的不行,林初又沒招你惹你,他下班時間跟男朋友談談戀愛拉拉小手也沒礙你什麼事啊,咋的什麼時候你去哪消費人家員工就得告訴你他的隱私啊?

  鋒哥真的很行:我也沒想怎麼樣,我就是感覺被林初欺騙了。

  古月振:他親口告訴你他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

  鋒哥真的很行:那倒不是……

  古月振:那他怎麼就欺騙你了?人家找的男朋友也很優秀啊!你在現場沒看見人家那一身氣度?我看挺好,也是個美人,和林初很配,美人就該配美人[大拇指]

  露露草莓:附議!

  Hanna:附議!

  鋒哥真的很行:……所以你們真的覺得林初是個同性戀不是什麼大事?

  古月振:我能不能在午夜孤獨感爆棚的時候上酒吧喝兩杯小酒順便看看美人養養眼撫慰我被生活蹂躪的心靈才是大事,管好你自己吧哥們,少管別人閒事。

  這微信昵稱叫古月振的人一錘定音,把一場本該掀起風浪的突發事件就這麼雲淡風輕地壓下去,好像大驚小怪的人才有問題。

  這社會上多得是為了生計疲憊奔波的人,有些事情看個獵奇好玩,有的人或許偏見很深惡意很大,但歸根結底彼此間都是陌生人,這注定了他們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上。

  對酒吧的很多常客來說,林初都可以說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這種好像在酒吧玩養成的感覺讓很多人對林初的感情並不一般。

  好比如這個古月振,沈東就認識他,他是從酒吧開業就經常來消費的,酒吧的元老級顧客,這些年從沒去過第二家酒吧,在沈東的印象里這個人話並不多,看上去有點胖胖的,經常一個人來然後坐在吧台上,點幾杯酒,有時候能坐到酒吧關門了才回家。

  在沈東的記憶里他和林初接觸也不多,兩個人說過的話加在一起都不知道有沒有超過二十句。

  沈東真沒想到他會在群里這麼幫林初說話,之後群里再有人想挑事的都讓他三言兩語給懟回去了,看樣子確實像他說的,誰要搞得林初沒了工作他不會坐視不理。

  林初和程晚秋走到酒吧後門的時候,微信群里他被出櫃的風波都快過去了,但他對此依然一無所知。

  酒吧的員工休息室里,沈東正坐在一張高腳凳上翹著腿等林初上班,見程晚秋和林初一起進來他面露果然如此。

  「你倆剛才上公園約會去了?」

  林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約會,就是去走走,你怎麼知道我們去了公園?」

  沈東就把手機給他看,「那公園正好有咱們店的客人在,把你們倆拍下來了,現在群里的人都知道你有個男朋友了。」

  林初接過手機挑眉看完微信群里那個叫鋒哥很行的人發的偷拍視頻,又把下面的聊天記錄一目十行過了一遍,神色有些許陰沈,「拍我就算了,把我哥也拍進去算怎麼回事?」

  一直在一旁沈默不語的程晚秋問了句,「能讓我看看嗎?」

  林初轉頭就把手機遞給他,「是我們在公園玩滑板的時候被人拍了。」

  程晚秋也像林初一樣看過視頻又把底下的聊天記錄飛快過一遍,然後把手機還給沈東,神色不變,「東哥打算怎麼處理?」

  沈東咬著煙卻沒有點,看著面前的兩人,「我以為你們知道這件事多少會有點慌。」

  林初聳聳肩,「比這值得慌一百倍的事情我都經歷過了,這算什麼。」

  沈東聽得一腦門問號,「什麼是比這值得慌一百倍的事情?」

  林初:「我和我哥的事情被他奶奶知道了,我們倆被趕了出來,現在在外面住酒店。」

  沈東:「……這樣一比好像這確實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我不介意我談戀愛的事情被人知道,因為我現在確實和我哥在一起,這個人要是只拍到我就算了,我老被店里的客人偷拍已經習慣了,但是拍到我哥就是不行。」林初說著拿出口袋里的手機,找出那個還在討論他和程晚秋的群聊,艾特了那個鋒哥真的很行。

  幾秒後,群里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從來不發言的賬號發送了他進群以來的第一條信息。

  林初:你知道你這麼做侵害我和我哥的肖像權了嗎?我的性取向是我的隱私,我沒有義務要告訴任何人,你偷拍我和我哥還發到群聊里,讓大家討論我的隱私,我們是有權利起訴你的。

  誰也沒想到林初會突然發這麼一段話,一時間群里安靜得像被群體禁言。

  過了一會兒,鋒哥真的很行發出一個擦汗的表情:不至於吧……我又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哥,我以為是你男朋友。

  林初:那確實是我男朋友,有什麼問題?

  鋒哥真的很行:你果然是同性戀。

  林初:跟你有關系?

  鋒哥真的很行:okok我投降,你們gay吧了不起,我惹不起我躲總行了吧?

  說完便火速退出了群聊,跟著一起退出群聊的還有之前覺得林初惡心的LLL,五百人的大群不一會兒就剩下四百七十人。

  沈東叼著煙看著仿佛被冰封的群聊,無奈地嘆了口氣。

  林初擡眼看他,「東哥要是覺得為難我辭職也行。」

  「別開玩笑了,我幹嘛要因為這種事叫你辭職?」

  「我留在這上班你的酒吧要被人叫gay吧了。」

  「明事理的人還是有的,我要是因為你是同性戀就讓你辭職那我還是你東哥嗎?」沈東拿下嘴里叼著的煙,「在我的地盤上我不會讓你被欺負的。」

  林初:「酒吧生意肯定會受影響。」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總之先這樣吧,你今天要是沒心情上班我放你幾天假,你現在事情多,先是被趕出來,然後又被人偷拍放到群聊里,你要給自己一些時間緩緩,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沈東說著起身走向林初,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初,我知道你想幫我,但你現在22歲了,你總不能因為我幫過你就把自己一輩子搭進來,那我罪過就大發了,拋開別的不說,你也是時候好好想想了,想想你將來的路,別用我來困住你自己。」

  沈東走後,員工休息室里只剩下程晚秋和林初兩人。

  林初表情納悶地看向程晚秋,「他哪里學來的話一套一套的?」

  程晚秋對他笑了笑,「你在這里太久了,是時候走出去了。」

  林初沒太在乎過時間的流逝,只是每天悶頭上班掙錢,別的沒管過也沒在乎過,他沒有什麼學歷,高中都沒讀完,在學校的時候也沒有好好上過一天學,就是在虛度光陰得過且過,渾渾噩噩的今天就過去了,迷迷糊糊的一年就過去了。

  算算時間他來到這里給沈東的酒吧當服務員都已經快六年了,好像是待得有點久。

  林初站在原地有些無措地撓撓頭,「可是我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麼。」

  程晚秋牽起他的手轉身走出休息室,「我們可以一起想。」

  兩人像來時一樣離開了酒吧,散著步回酒店。

  路上林初看到了好幾家培訓機構,廣告詞都是升學考證,但是林初越看越是覺得迷茫,這些字眼離他太遙遠了,他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遠大理想又或是要實現的目標,他從小到大為之努力過的事情就是活著而已。

  努力掙錢,不愁吃穿,不愁生病沒錢看醫生,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然後默默地活著直到他死去,這是林初以前給自己設想的未來,能看出他的精神世界很匱乏也很疲軟,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只有22歲的年輕人,反倒像是隨時準備退休每天思考吃什麼就可以的老年人。

  周圍人來人往,林初很想牽起程晚秋的手,但是他忍住了,他走在人行道上,看著自己影子和程晚秋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哥,你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嗎?要不你分我一件吧,我實在想不出來我想幹什麼。」

  「你可以想想你最想過的日子,想想你感興趣的,喜歡的東西。」

  林初沈默了一會兒,「我最喜歡你,還有錢,我最想過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然後坐著收錢。」

  程晚秋聽得忍不住笑出聲,「坐著收錢,收銀員嗎?」

  「收銀員收的錢都是老板的,我要收了是我們倆的錢。」

  「那你就得自己當老板了。」

  林初看了看街道兩邊燈光耀眼的商鋪,又看了看路邊擺攤賣手機殼賣些小玩意兒的年輕人,「那我估計只能當個地攤老板。」

  「地攤也沒什麼不好,只要你想,我都陪著你。」

  林初就不說話了,他一路沈默著回到酒店房間,洗完澡躺在床上,表情若有所思,程晚秋就坐在他身邊,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正在看股市還有他作為股東收到的公司季度報告。

  林初轉過頭看著程晚秋認真的側臉,「哥,你小時候有想過長大要做什麼嗎?」

  程晚秋想了想,「我上小學的時候,我住的華人街區有家店專門賣中國糕點,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很多華人排很長的隊買,我也很喜歡吃那家店的糕點,但是太難買了,經常排到一半就賣完了買不到了,我那時候就想,我長大了也要開一家這樣的店,我想吃多少有多少,不用排隊買。」

  林初聽得悶悶地笑,「那你長大了怎麼沒有開?」

  「因為我父親比起讓我去當一個糕點師,他更希望我以後能學金融,去華爾街攪弄風雲,所以我大學專業是金融方向的。」

  林初看著他,「那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中國糕點是什麼?」

  「桂花糕,豌豆黃。」

  林初沈默了幾秒,「那不如我就去學做中國糕點吧,然後擺個地攤什麼的,將來老了還能給你做糕點吃。」

  程晚秋聽得一怔,楞楞地看著他。

  林初平靜地和他對視,「讀書我不行,什麼數理化古詩詞,我想想都頭疼,如果我非要給自己找點什麼事情做,給未來定個方向,我更願意為了你去學,這樣我會比較有動力。你喜歡吃中國糕點,我去學,學會了做給你吃,想吃多少做多少,不用排隊。」

  程晚秋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為了我……去學?」

  「對啊,你不是喜歡嗎?雖然我廚房都沒進去過幾次,但是我還年輕,學東西比不上你但怎麼也不至於很差。」林初說著坐起身盤著腿,「雖然給二井爺爺治病的時候用了不少錢,但後來多少還是攢了些的,如果我學好了去擺個攤,初始資金肯定是夠的,我慢慢做大做強,攢錢開店,然後我是老板你就是老板娘。」

  程晚秋:「那多不好意思……」

  林初不理他,「店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晚秋愛吃的中國傳統糕點。」

  「店名長了點。」

  「是嗎?那就叫晚秋糕點好了,你就等著坐著收錢吧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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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放心,不會虐的,就是甜文。





第43章

  為了簽租房合同,程晚秋和中介房東約好了第二天見面,見面地點就是竹馨園附近的一家咖啡廳。

  林初和程晚秋一起去的,他們比約好的時間早到五分鐘,到了後才發現中介到得比他們還要早。

  年輕的租房中介穿著整齊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抱著一個公文包坐在靠窗的六人卡座上,見程晚秋來了笑臉起身迎接,握手後各自就坐。

  林初和程晚秋坐在一起,他的位置在里,右手邊就是咖啡廳的落地窗,外面的人行道上人來人往。

  租房中介昨天才和程晚秋見過面,彼此寒暄了兩句後視線就不由自主地落到眼前這第一次見面的粉毛年輕人身上。

  剛才第一眼看見人的時候租房中介就有些驚訝這人的美貌,精致得像畫里走出來的一樣,他要是星探這會兒名片早就遞出去了,可惜他只是個租房中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問一句,「先生怎麼稱呼?」

  林初看了他一眼,「姓林。」

  「林先生你好,敝姓李。」

  「哦,你好。」

  李中介大概是感受到了林初的態度冷淡,知道他不想自己跟他搭話,只好放下想要接近的念頭,轉而問程晚秋,「程先生,你的愛人沒跟你一起來嗎?今天的租房簽約她最好是在場。」

  林初聞言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落到他身上,「我就是他愛人。」

  李中介聽得一楞,怔然地看著林初,下意識地問:「你就是桃桃?」

  問完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明顯,眼前這人的粉毛已經說明了他就是那個桃桃。

  李中介完全沒有想到程晚秋的愛人是個男人,他打從一開始就先入為主地把桃桃這個名字安在了一個美麗的女人身上,沒想到美麗是沒錯,但性別錯了,桃桃是個男人。

  李中介回過神頓時一臉尷尬,「抱歉抱歉,我還以為林先生是程先生的朋友。」

  林初毫不在意地擺手,「沒事,我們一開始也沒說。」

  程晚秋也笑了笑,「我們都以為你早就看出來了。」

  李中介尷尬得坐立不安,「不好意思,我說兩位怎麼看上去莫名般配,原來根本就是一對的。」

  這句話聽在林初的耳朵里順耳得他心花怒放,臉上的疏遠都淡了一些,嘴角甚至隱隱露出一點笑意。

  李中介一看他笑了心頭的尷尬莫名就散了,整個人忽然輕松了起來,「你們站在一起特別好看,氣場很融洽。」

  林初看著他,微一挑眉,「怎麼說?」

  李中介被他問得一楞,完全沒想到林初對他隨口說的一句話這麼感興趣,一時間竟有些緊張,想了想才道:「做我們這一行的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不管是夫妻還是情侶,我們其實都能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那種氣場,關系好不好我們第一眼就能看出來。」

  「剛才兩位進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你們之間的氣場很融洽,不過那時我以為你們是多年好友,現在知道兩位是戀人關系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們之間的感情一定很好,所以讓人只是看著心里就很舒服。」

  李中介一番話說得林初心里很開心,他抿了抿唇,眉眼上滿是笑意,「我和我哥感情確實不錯。」

  程晚秋看著身邊人一臉小得意不由覺得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細細的手腕,「渴了嗎?要不要喝點什麼?」

  林初扭頭看了眼正在磨咖啡豆的員工,這家咖啡廳點單是要自己到櫃台處點的,沒有服務員,他想了想便道:「等房東到了一起點吧。」

  李中介低頭看了眼腕表時間,「應該快到了。」

  他話音剛落咖啡廳的玻璃門就被人推開了,一個頭發挑染奶奶灰的酷哥背著琴盒行色匆匆地走進來,李中介一看見他便起身朝他招手,「張先生,這里。」

  那被稱呼為張先生的酷哥腳步一轉就朝他們走去,「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車。」

  李中介笑了笑,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沒關系,我們也沒等多久,張先生要不要喝點什麼?」

  張酷哥放下背著的琴盒,看了面前的兩人一眼,視線在落向林初時明顯停留了一兩秒,然後才道:「沒事,我一會兒還趕著演出,先簽合同吧。」

  「哎好好。」李中介打開隨身帶著的公文包,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租房合同。

  因為張酷哥趕時間,所以合同很快就簽好了,租期是三年。

  程晚秋加了張酷哥的微信,當場就付好了房租和押金,協商好每個月十號交房租,房子不能養貓狗不能裝修也不能更換原有家具。

  整個過程不用二十分鐘,合同一簽房租押金一收再把中介費一付,張酷哥把鑰匙給了程晚秋後背起琴盒就要走,臨走前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林初。

  林初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但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張名片。

  漆黑的名片上有金絲暗紋滾邊,上面印著一行字,藏星樂隊——吉他手/主唱張丞星。

  張丞星看著林初道:「我知道你,你是酒吧那個林初,有空來看看我們樂隊的演出吧,我們每周六晚都會在噴泉公園。」

  說完轉身就走,三人眼看著他急急忙忙地走出咖啡廳,然後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商務車。

  林初沒什麼興趣地放下手里的名片,「哥,我有點渴了。」

  程晚秋點頭,問李中介,「李先生要不要喝點什麼?能喝咖啡嗎?」

  「都好都好。」

  程晚秋起身去點單,不一會兒就走了回來,在等咖啡送來期間,程晚秋饒有興趣地拿起那張名片看了看,「原來是樂隊主唱。」

  李中介也有張丞星的微信,便解釋道:「是的,也算小有名氣,經常跑演出。」

  程晚秋放下手里的名片,打開剛加的微信看朋友圈。

  張丞星的朋友圈里有很多視頻,都是他們樂隊在酒吧或者音樂餐吧之類的地方演出的視頻,甚至還有戶外演出,看背景好像就是他說的噴泉公園。

  剛才看張丞星的酷哥形象程晚秋還以為他是玩搖滾的,點開視頻才知道他是唱民謠的,唱得還挺好聽。

  程晚秋高中的時候也和朋友一起玩過一段時間的樂隊,所以他還挺感興趣的,結果他視頻點開還沒有十秒,手機就被身邊的人搶走了。

  林初滿臉寫著不高興,他不喜歡程晚秋看別人的朋友圈,因為這說明了他對那個人還挺感興趣,所以在理直氣壯地搶走程晚秋的手機後他直接把手機收進自己的口袋里,不讓程晚秋拿回去,皺著眉看他,「有那麼好看?不就是個唱歌的?你想聽我回去唱給你聽。」

  他剛說完坐在兩人對面的李中介就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捂著嘴低頭直咳嗽。

  林初看了李中介一眼,程晚秋一臉好笑,「你收人家名片我都還沒吃醋。」

  「我沒收,他給我我不拿不禮貌,而且我看了一眼我就放桌上了,你比較過分,你不止看名片還看人家朋友圈。」

  「我是好奇他的樂隊。」

  「為什麼要好奇?」

  「因為我以前也玩過一段時間的樂隊。」

  林初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真的?給我看看。」

  「回去就給你看。」

  正好這時咖啡廳的員工送來了程晚秋剛才點的外帶咖啡,程晚秋把單獨裝袋的那杯推給李中介,「李先生,這兩天辛苦你了。」

  李中介連忙起身和他握手,「不辛苦,和程先生合作很愉快。」

  程晚秋提起他和林初的咖啡袋,把坐在里側的林初牽了出來,對他笑了笑,「往後有機會的話,我們應該還會再合作。」

  林初聽得挑眉,「對,我要做大做強然後開店。」

  李中介聽得一臉疑惑,林初就哎呀了一聲,「哥,我才想到,我也應該設計個名片的,像這種時候我就可以給他張名片解釋一下我是做什麼的。」

  程晚秋笑得很無奈,「可是你還沒開始學。」

  「搬完家我就開始學。」林初扭頭對李中介道:「我是未來的中國傳統糕點師,到時候我擺攤了李先生可以來支持一下,我可以給你打點折。」

  程晚秋牽著林初往外走,「走吧中國未來的糕點師,我們還得搬家打掃衛生。」

  「我不要打掃衛生。」

  「那你坐著看我打掃衛生。」

  從咖啡廳回到酒店,程晚秋在收拾行李,林初趴在床上看中國傳統糕點的制作視頻,像這樣的視頻網上隨便搜索都能找到很多,每一個步驟都教得很詳細。

  林初打算先學做程晚秋愛吃的桂花糕和豌豆黃,看著看著他就發現他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光是廚具他就寫了快一頁紙。

  「哥,我得買東西。」

  「好,要買什麼?」

  林初就把寫得滿滿的紙揚起來給他看。

  程晚秋把整理好的行李箱立起來推到門邊,接過林初手里的紙看了一遍,「你想去超市買還是網購?」

  「先去超市看看吧。」林初從床上爬起來,往程晚秋站著的地方膝行了兩步,手臂一伸圈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貼進他的懷里,「我們不是還得買掃把拖把抹布之類的東西嗎?可以順便看看。」

  程晚秋手臂摟著他的腰,眼睛看著那紙上的狗爬字,「我桃桃寫的字都這麼可愛。」

  林初偏頭看了眼紙上的字,轉頭看他,「你在嘲笑我嗎?」

  「我怎麼會嘲笑你?」

  「這字明明很難看,歪七扭八狗爬字。」

  「不難看,我就是覺得可愛。」程晚秋偏頭吻了吻他的唇,「好了,穿鞋,我們該走了。」

  「收好了?」

  「嗯,我們先把行李搬到新家去,然後買東西大掃除。」

  林初心情很好,穿好鞋就跟著拉著行李箱的程晚秋到樓下大堂退房,等電梯的時候林初問他,「哥,新家布置好了我們可以叫東哥和二井他們過來吃飯嗎?」

  「當然可以,把小源也叫上吧,大家一起吃個飯。」

  林初沈默了一會兒,「那要叫姑姑過來嗎?」

  「她應該不會來,不過我已經告訴她我們租到房子的事情了。」

  「她有說什麼嗎?」

  「讓我們照顧好自己。」

  林初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也不敢問程奶奶怎麼樣了,程晚秋沒有主動提起就說明了程奶奶態度未有緩和。

  這種事情急不了,只能給老人家時間慢慢接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因為想起了不算愉快的事情,林初的心情有些許沈重,不過這份沈重並未在他心頭縈繞太久。

  當他坐在計程車里看見近在眼前的竹馨園時,所有的負面情緒瞬間一掃而空。

  他難掩興奮地跟著程晚秋下車,和他一起走進他們將要住上三年的房子。

  覆式戶型小兩層,客廳有個很大的落地窗,簡約的裝修,冷色調的家具,采光恰到好處。

  林初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跑上二樓去親眼看他最喜歡的飄窗,還算是寬敞的臥室擺著一張大床,一個床頭櫃一個衣櫃,角落里還有一張寫字桌。

  飄窗的位置就在床的里側,和他在視頻看見的一樣,躺一個人勉強,但是坐兩個人卻綽綽有余。

  林初太喜歡這個飄窗了,他走過去試著在上面坐了一下,已經想象到了當天氣冷下來,桃林鎮下雪的時候,他要在飄窗上鋪上軟軟的毛毯,程晚秋坐在毛毯上,他坐在程晚秋的懷里,他們一起喝一杯酒。

  只是想想林初已經迫不及待地希望冬天能快點來,而在冬天來臨前,他們會先迎來注定特別的秋天。

  晚秋,他最心愛的人來到這世上時的季節,他要在晚秋到來前,學會做桂花糕和豌豆黃,學會做很多糕點,親手做給他吃。

  程晚秋把行李箱從樓下擡上來,他剛把行李箱放開就有一個人像蝴蝶似地撲進他的懷里。

  作為最熟悉也最了解林初的人,程晚秋光是感受他撲到懷里的動作就能知道他是開心了要抱抱還是委屈了要抱抱。

  他手臂摟著懷里人的腰,「這麼開心嗎?」

  「開心!原來生活有盼頭是這樣的!」林初雙臂緊緊抱著程晚秋的腰,仰起臉漆黑的眼眸清晰地印著程晚秋,「我從來都不知道,計劃未來會讓人心情這麼好……不對,應該說是計劃和你一起的未來。」

  程晚秋好奇,「你計劃了什麼?」

  「好多事情,每一件事情都很普通,但每一件都需要你陪著我。」

  「我當然會陪著你。」

  「所以我開心。」

  林初無法處理漲滿了他心間的情緒,他忽然間有好多話想和程晚秋說,每一句都特別重要,重要得他都不知道先說哪一句比較好。

  程晚秋能感覺到他劇烈起伏的情緒,環著他腰的手輕輕拍撫他的後背,「怎麼了?」

  林初看著他緩緩露出一個可以說得上是甜美的笑容,純粹漂亮得沒有絲毫的瑕疵,「沒怎麼,就是突然想說……哥,林初愛你。」

  「程晚秋也愛你。」





第44章

  竹馨園是一個位置條件很好的小區,出了小區大門左轉步行十五分鐘你就能看到一個大型的倉儲超市,程晚秋和林初把行李搬到新家後就步行走向那家超市。

  為了確保要購買的東西不會有遺漏,出門前兩人已經寫好了非常詳細的購物清單,清單內容就在程晚秋的手機上。

  工作日還是下午時間,超市的客流量並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慘淡。

  林初以前從不來這種地方,他更喜歡便利店消費,簡單又方便,拿上自己需要的東西付好錢就可以走了,不用排隊,不用人擠人,不用在一大堆貨架中,多得你眼花繚亂的商品里花時間挑選,所以這其實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進超市。

  他跟在程晚秋身邊,看著他進去後拉了一輛購物車推著走,然後打開寫在手機備忘錄里的購物清單開始一樣一樣找,找到一樣就問問他的意見,問他更喜歡哪一種顏色,哪一個花紋。

  他們在廚具區花的時間是最多的,林初站在貨架前尋找他制作糕點所需的廚具和糕點模具,程晚秋則是在挑選餐具。

  他們沒有離彼此太遠,只要回個頭就能看見對方。

  程晚秋挑選好盤子和碗筷後,推著購物車朝一臉嚴肅的林初走去,「能找齊嗎?」

  「有些這里沒有。」

  「這里沒有我們就回去上網買。」

  林初嗯了一聲,把挑選好的東西都放進了購物車里,很快購物車就是半滿的狀態。

  整個購物過程耗時一個半小時,在收銀區排隊等候結賬時,程晚秋看了眼一旁立著的成人用品櫃,旁若無人地挑選了幾盒加兩瓶潤滑油放進購物車里。

  林初看了眼他丟進來的東西,粉色的發絲下耳廓紅紅的,但他什麼也沒說。

  因為他們買的東西里有大件的家用電器,超市對電器或比較大的貨物都有送貨上門的服務,程晚秋埋完單留下電話號碼和地址後只需要回家等著就行了,最晚六點前他們買的東西就有超市的工作人員送到家里。

  為了回去能打掃衛生,程晚秋把拖把毛巾之類的東西先拎回家,林初嘴上說著我不要打掃衛生,但他並沒有真的打算幹坐著看程晚秋忙,而是打了盆水帶著塊幹凈的毛巾上樓,他負責清理臥室,樓下的客廳廚房衛生間就交給了程晚秋。

  林初平時人看著散漫,到了幹活的時候卻不拖沓,認認真真地把臥室里的每一條縫都擦得一層不染,水盆里的水都換了好幾遍。

  等他清理完臥室端著水盆下樓時才發現,落地窗外的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此時客廳雪白的瓷磚地板上還留有半截將要離去的陽光。

  林初走過那半截陽光時忽然心血來潮,放下手里的水盆,拿出手機找了個角度拍下這半截陽光。

  那天下午,所有有林初微信的人都看到他罕見地發送了一條朋友圈,沒有配文只有一張圖,圖片上是半截落在雪白瓷磚上的陽光,光與影切割得正好。

  劉二井光速點了個讚並留言:大哥!你拍得真好看!

  林初心情還不錯,難得願意回覆評論,雖然只是一個戴墨鏡的黃豆表情,但劉二井還是開心得在評論里找不著北,還不忘問候程晚秋:問大嫂好!

  林初回覆:你大嫂在洗浴缸。

  之後劉二井再回覆林初就沒有看了,因為他朋友圈的小紅點提示收到的點讚和回覆已經快五十條了。

  他把手機息屏收起來,端起地上的水盆去衛生間找程晚秋。

  不算大的衛生間角落里放置了一個浴缸後,再加上盥洗池和馬桶就顯得有些擁擠了,林初進去的時候浴缸已經洗好了,程晚秋正背對著他清理盥洗池,聽見聲音回頭看他,「換水?」

  「不用換了,臥室已經擦好了。」

  林初把水盆里的臟水倒掉,擠到程晚秋身邊,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

  程晚秋輕輕抓過他的手伸到水龍頭下幫他洗,手指在涓涓水流中緊密糾纏,明明只是在洗手卻讓人莫名覺得心熱。

  林初扭頭看了眼浴缸,「這浴缸好小,好像只能泡一個人。」

  「晚上要試試嗎?」

  林初轉回頭來挑眉看著他,「當然。」

  在太陽徹底落山前,穿著制服的超市工作人員送來了他們采購的貨物,冰箱烤箱微波爐之類的家用電器一樣樣往房子里送,還有一個白色的懶人沙發。

  林初迫不及待地把懶人沙發搬到落地窗前,把自己整個人陷在柔軟里,滿臉愜意地看著落地窗外的夕陽。

  超市的工作人員走後,程晚秋拿出拖把把被他們踩臟的地板又拖了一遍,問躺在懶人沙發里不動的人,「桃桃,肚子餓不餓?」

  「餓。」

  「出去吃嗎?」

  「叫外賣吧,第一天當然得在家里吃。」

  「你想吃什麼?」

  「海鮮炒飯和蜜汁烤翅,我還要喝雪碧。」

  程晚秋點好外賣從他身旁走過,林初聽見他上樓的腳步聲回頭看他,「你去哪里?」

  「鋪床。」

  林初一下從懶人沙發上坐起來,「我幫你。」

  程晚秋和林初一起離家出走的時候沒忘了自己帶回國的四件套,就裝在行李箱里,深藍色的被套套在臥室的大床上剛剛好,送貨上門的枕芯和薄被也被套上了相同顏色的枕套和被套。

  林初站在床邊克制自己不要往床上撲,他忙出一身汗還沒洗澡,結果他克制住了自己不要撲到床上,卻沒克制住自己撲到程晚秋身上。

  程晚秋摟著他,「不覺得我現在身上很臭嗎?我出了很多汗。」

  林初小鳥喝水一樣啾啾親他的唇,「我也是。」

  程晚秋也用力吻了吻他,牽著人轉身下樓,看著樓下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客廳,「雖然買好的東西都送來了,但是感覺家里還是很空,我們還需要再買些東西回來裝飾一下。」

  林初:「花錢精!」

  「花錢精就想給桃子精花錢。」

  「那不如直接把錢給桃子精吧!」

  程晚秋聞言就從口袋里掏出棕色的皮夾遞給他。

  林初松開他的手打開皮夾,只一眼就楞住了。

  程晚秋的皮夾是懷舊款的,打開後里面有一個放照片的夾層,有一張透明的塑料膜保護著,此刻那照片夾層里放著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一頭粉毛被夕陽余暉染出一種淺淺的金色,還有一抹不太清晰的橙紅,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的側臉給人感覺特別散漫,顯得十分漫不經心。

  ……這分明是他。

  林初看著皮夾里的照片,表情疑惑,「這什麼時候拍的?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這種照片?」

  「拍水鴨的時候,我用生腌跟你換的。」

  林初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是他記得當時程晚秋不是這麼說的,「你不是說會給我一張?」

  「洗出來後發現不舍得給了,反正你也沒想起來,所以就自己收著不給你了。」

  林初聞言一臉震驚地看著他,「我的照片你不舍得給我?!」

  程晚秋點點頭。

  林初低頭繼續看皮夾里放著的照片,「你從那時候就一直放在這里?」

  「嗯,我的錢包一般不會離身,所以我走哪都帶著。」

  「……就這麼喜歡這張照片?」

  「我是喜歡照片上的人。」

  林初默默看了皮夾里的照片一會兒,哼哼兩聲把皮夾還給程晚秋,「喜歡你還把你的錢包給我?」

  「我是給你這里面的卡和錢,不是把錢包給你。」

  「你的相機呢?」

  「在樓上。」

  「新家第一天,一起拍一張?」

  程晚秋心里一動,「其實用手機也可以。」

  「那台相機你不是很寶貝?用相機拍感覺和手機拍不太一樣。」

  程晚秋其實也這麼覺得,他的相機已經陪伴了他很多年,如果能用這台相機拍攝他和林初的第一張合影,那確實意義不同。

  「我上去拿。」

  林初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等著程晚秋上樓拿相機。

  他其實不太喜歡拍照,面對攝像頭時心里總感覺尷尬和不自然,小時候家里也沒人想到要給他拍照記錄成長,他只有個滿心仇恨他的親爹,光是活著就已經用盡力氣了,哪里還有心情去想那麼奢侈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有他照片最多的人是劉二井,再就是沈東,這兩個人是他在遇到程晚秋以前最親近的人,但現在這兩個人都得往後靠了,因為他希望這世上有他照片最多的人是程晚秋。

  幾歲的照片他沒有,十幾歲的照片在別人那里,那麼至少往後他二十多歲、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甚至五十多六十多歲時的照片,他希望能在程晚秋這里。

  很快,去拿相機的程晚秋回來了,他一邊下樓一邊調試相機,站在樓梯上給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的人先拍了一張,讓他沒想到的是一直覺得拍照擺造型很蠢的人對著鏡頭比了個耶。

  程晚秋拍完了還有些沒回過神,「你不是不喜歡拍照的時候擺造型?」

  「我是不喜歡啊,但是你拍我就忍一下。」

  程晚秋笑著朝他走去,「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用忍。」

  林初看著他,「你喜歡拍照就拍,可以多拍一些整理成相冊,這樣很多年後我們可以翻開來看看。」

  「這聽著有些傷感。」

  「兩個老頭子翻相冊好像是有點傷感,但沒辦法啊老了就是老頭子。」林初手臂一伸勾住程晚秋的脖頸,湊過去親他的臉頰,「快拍,這個角度我敢保證我五十年後看到了一定會笑話五十年前的自己。」

  程晚秋聽得忍不住笑,隨著清脆的快門聲,這一幕被永遠定格。

  林初說他搬家後就開始學做糕點他就是真的這麼打算的,因為在搬到竹馨園後的第二天他就起了個大早,很少見地沒有睡懶覺,而是坐在客廳的茶幾前打開程晚秋的平板電腦,一邊看網上的古法桂花糕教學視頻一邊在本子上做筆記,時不時睡眼惺忪地打個哈欠。

  其實古法桂花糕做起來並不難,做法能算得上的是簡單,只是一般人想吃都不會選擇自己做,因為太麻煩,需要用到很多平時根本用不上的廚具。

  林初昨天去超市時就把大部分需要的廚具和食材都買回來了,像糯米粉粘米粉糖粉之類的東西都買了一大袋,還有一罐曬得幹幹的桂花。

  程晚秋睡醒下樓的時候林初早已在廚房里和電子秤較勁,克數一絲不茍,教學視頻里告訴他粘米粉要放200g他就不會放201g。

  程晚秋站在廚房門外看了一會兒,並未出聲打擾他,而是腳步安靜地走進去,找出昨天清洗幹凈的平底鍋準備做早餐。

  「桃桃要吃幾個雞蛋?」

  林初頭也不擡,「兩個。」

  「午餐肉呢?」

  「兩片。」

  兩人在廚房里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不一會兒程晚秋就煎好了雞蛋和午餐肉,拿出面包片準備做簡易版三明治。

  而林初的桂花糕也到了把倒好的粉攪拌均勻開始往里加水的步驟。

  程晚秋不會做中式傳統糕點,但他看林初寫的筆記也知道了大概的步驟,看他手一抖水一不小心倒多了就知道,這大概是毀了。

  他沒忍住笑了笑,端了一杯牛奶給他,「先吃早餐,不著急。」

  林初接過牛奶一臉若有所思,「這不難,我肯定能行。」

  兩人面對著一桌的糯米粉和粘米粉吃早餐,隨後程晚秋隨手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把廚房留給未來的中式糕點師。

  在林初忙碌時他也沒有閒著,而是找了張白紙鋪在茶幾上寫寫畫畫,筆尖落在紙上沙沙作響,不一會兒一顆飽滿的大桃子躍然紙上,桃子的邊上還有一個Q版的小人靠著大桃子打瞌睡。

  林初從廚房里出來的時候就看見程晚秋一臉認真地寫著什麼,好奇地走過去一看才知道他是在畫畫。

  畫得還很好看,說不上特別專業,但是風格很可愛。

  林初跪坐在他邊上貼著他的肩膀看了一會兒,「要上顏色嗎?」

  「要,等我買了水彩就上顏色。」

  林初看著那個桃子邊上蠢萌蠢萌的Q版小人,「你最好不要說這個是我。」

  「是你。」程晚秋畫圖動作不停,「我想用這個圖案定做一個海報架和一些糕點盒子,這樣比較容易吸引客人。」

  林初聽得一楞,「這麼快嗎?我還連一塊桂花糕都沒做出來。」

  「定做海報架和盒子要時間,等定好的東西送來了你肯定已經學會了,我們就可以去擺攤了。」

  林初不解,「可是桂花糕的盒子上為什麼要印這麼大個桃子的圖案?」

  「因為做桂花糕的人是個桃子。」

  「那你在哪里?我的糕點攤可是叫晚秋糕點,不是桃子糕點。」

  程晚秋想了想,動筆在Q版林初的周圍畫了幾片落葉,「我在這里。」





第45章

  古法桂花糕的制作並不難,林初在廚房里忙了好幾個小時,在太陽落山前就做出了一盤很像樣的糕點,雪白方正的桂花糕中間有一層厚厚的桂花粉夾心,表面還撒著一層金黃的幹桂花。

  林初獻寶似地把做好的桂花糕端到程晚秋面前,「哥,嘗嘗看,看像不像你小時候吃的那個味道。」

  程晚秋拿出相機就先給這盤桂花糕拍了張照,然後才用手拿起一塊放進嘴里。

  林初眼睛晶亮地看著他,手肘都迫不及待地壓在茶幾上身體略微往前傾,等著程晚秋點評。

  程晚秋慢條斯理地咽下嘴里甜膩的桂花糕,忽然伸手把跪坐在茶幾側邊的林初拉進懷里,低頭吻上了那紅潤的嘴唇。

  林初只楞了一下,下一秒自動自覺地張開嘴迎接入侵的軟舌,他的舌尖被輕輕勾弄了兩下後便被用力地吸吮住,屬於桂花糕的甜膩香氣在熱烈糾纏的唇舌間傳遞。

  程晚秋把懷里人柔軟的口腔橫掃一遍後才緩緩退開,「稍微有點甜,但是我覺得很好吃。」

  林初看著他抿了抿被親得發漲發麻的嘴唇,他的舌尖這會兒甜得喉嚨都有些發幹,糖粉的量好像有點多了,可是怎麼會?他明明嚴格按照教程做的。

  程晚秋看出了他的疑惑不解,摟著懷里人的腰伸手指了一下那桂花糕中間厚厚一層的桂花粉夾心,「會不會是因為這一層太厚了?」

  教程只告訴林初兩層糕粉中間有一層糖桂花粉,一共三層,但是卻沒有告訴林初這個層有多厚,他鋪粉的時候就是按照自己的手感鋪的。

  而且在他看來,桂花糕最重要的就是中間的糖桂花粉夾層,要不怎麼能叫桂花糕?所以他在鋪中間夾層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就鋪得比較厚,切出來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甜。

  林初看著那盤桂花糕舔了舔嘴,並沒有因為失敗而沮喪,認真地總結了一下,「也就是說除了太甜以外沒有別的問題。」

  程晚秋低頭纏綿地親了親他的嘴角,「我吃可以,賣給別人就不太行。」

  林初從他懷里爬出來,「我再去做一盤。」

  程晚秋看著又一次走向廚房的人,心里很舍不得,剛剛才抱著人好好親了一下,沒一會兒人又走了,走得他臂彎空了心里也空。

  程晚秋扶著茶幾起身追進廚房,拉住林初的手腕把人按在流理台前,俯身貼在他耳邊說話,「為什麼我桃桃一開始做糕點就不黏著我了?」

  林初的耳朵很敏感,他的耳廓只要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頭皮都會被刺激得發麻。

  「我什麼時候不黏你了?不要胡說……」

  程晚秋嘴唇貼著他耳後的皮膚,聲音低低的,「你現在眼里只有桂花糕。」

  林初臉頰微紅,兩只手擋在身前抵著程晚秋,「那我這不是為了讓你早點當上老板娘嗎?」

  「我覺得你可能要考慮一下先放下你的桂花糕,哄哄你的老板娘?」

  林初頓時一臉你這麼黏我將來開店你可怎麼辦的表情伸手抱住他的腰,「昨天泡澡的時候我就問你了,是你說忙了一天早點休息比較好的。」

  程晚秋把臉埋在他的肩窩里,「我是不舍得折騰你,不是我不想。」

  「那你現在舍得了?」

  程晚秋環在他腰上的手往他衣服里探,細密的吻落在林初脖頸間,他也不回答林初的問題,而是反問:「你想在這里還是上樓?」

  「這里吧……」

  等廚房的動靜歇下來時,落地窗外的天已經徹底黑了,沒有開燈的房子四處光線昏暗。

  林初渾身軟得像骨頭都酥了一樣,光著身體被程晚秋抱進衛生間的浴缸里,涓涓熱水緩緩流淌而出,慢慢包裹浴缸里的人。

  程晚秋捏住林初的下巴吻了一下,「我先去收拾一下廚房,馬上回來。」

  林初連一個字都不想說,看著他輕輕點了一下頭。

  衛生間里的燈是暖黃色的,並不刺眼,反而有種別樣的溫馨感,林初閉著眼坐在浴缸里泡了一會兒,沒過多久程晚秋去而覆返。

  一般完事後林初都沒有什麼力氣自己洗澡,都要程晚秋幫他洗,這一套流程程晚秋早就爛熟於心,他搬了張可折疊的小凳子坐在浴缸邊,往手上擠了沐浴露揉搓起泡後就給坐在浴缸里的人清洗。

  林初配合他擡手擡胳膊,「哥,咱們什麼時候叫東哥他們來吃飯?」

  「你覺得什麼時候比較好?我都聽你的。」

  林初想了想,「等我去擺攤前吧,正好也告訴他們我之後的打算。」

  「嗯。」

  「還可以讓他們嘗嘗我親手做的糕點。」林初光是想想就覺得開心,聲音充滿得意,「他們一定會嚇一跳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就是我林初~」

  程晚秋聽得嘴角止不住往上揚,林初開心他比誰都要高興,他就喜歡看這個人每天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不要有什麼煩惱和煩心的事情。

  幾天後的傍晚。

  手提著禮物的沈東在樓下遇到了同樣手提著禮物的劉二井。

  劉二井很久沒見過沈東了,一看見人開心得眉毛都快飛起來,「東哥!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

  沈東滿臉笑容地看著他,「還不錯,你呢?你爺爺還好吧?」

  「都挺好的。」

  兩人站在電梯前,一邊等電梯下來一邊寒暄,正好這時王晉源也提著一大袋東西走進來,一看見他們楞了一下,「你們好。」

  沈東不認識王晉源,但劉二井認識,他跟王晉源打了聲招呼後,又貼心地給沈東解釋了一下這是程晚秋的朋友。

  三人乘坐電梯上樓,按響了302的門鈴。

  沒過一會兒房門就被人從里面打開了,林初光著腳站在燈光明亮的玄關,一頭粉毛軟順,穿著一件黑色T恤配著黑色的短褲。

  他似乎沒想到這三個人會那麼整齊地一起出現,楞了一下後撓撓頭,「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

  沈東把手里提著的袋子遞給他,走進玄關換室內拖鞋,「一些紅酒和牛排,牛排煎一下就好了,程晚秋肯定知道怎麼做。」

  劉二井嘿嘿笑著緊隨其後,「大哥,我給你買了你喜歡吃的西瓜和肉,還有好多的堅果零食,都是你喜歡的。」

  最後進來的王晉源和林初對視了一眼,「…………我給晚秋哥帶了我媽親手做的把子肉和黃豆燉豬蹄,還有我買了一個水果蛋糕。」

  林初示意他進來換鞋,「費心了,謝謝。」

  王晉源聽得心里一驚,林初跟他說謝謝?!今天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

  玄關處王晉源還在震驚地換鞋,比他先進來的沈東和劉二井已經在參觀房子了。

  他們毫不見外不見拘束地在客廳里轉了一圈,有些驚訝不算很大的房子居然被兩個男人布置得這麼溫馨,觀賞性的綠植隨處可見,沙發上還有一個水蜜桃抱枕,每一處都能感覺到住在這里的兩個人有在認真地生活,好好地過日子。

  劉二井正沈迷於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沈東看了眼茶幾上被蓋起來的八九個盤子,轉身跟著林初走進廚房。

  廚房里程晚秋正在炒菜,他其實聽見他們來了,但是分不開身出去迎接,林初把提著東西隨手放到流理台上,拉開抽屜翻找,「哥,開瓶器在哪里?」

  「第三個抽屜的左邊,黑色的。」

  林初順利找到開瓶器,拿著紅酒往外走,見沈東進來了對他挑了一下眉,「怎麼不到外面坐?」

  「過來看看有沒有我幫得上忙的。」

  林初與他擦肩而過,「沒有,菜快齊了,出來坐吧。」

  沈東嗯了一聲,注意力很快就被廚房角落堆著的一個大紙箱給吸引了,他走過去看了眼,發現箱子里都是還沒折疊好的盒子和紙袋,上面印著像水彩畫一樣的圖案。

  他心覺奇怪但沒有多問,轉身走向炒菜的程晚秋,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自從那天吃過一次你做的菜,我做夢都想著再吃一次。」

  程晚秋笑了笑,「那一會兒可得多吃一點。」

  沈東也咧嘴笑,看著程晚秋把鍋里炒好的孜然牛肉裝在盤子里,順手端走,「菜齊了吧?」

  程晚秋關掉抽油煙機,解開腰間系著的圍裙,「齊了,可以開飯了。」

  兩人一前一後從廚房里走出來,劉二井和王晉源正在圍觀擺在客廳角落里的一株綠植,走近了才聽見他們的對話。

  「這肯定是平安樹。」

  「平安樹哪有那麼好看?」

  「這是好看的平安樹。」

  正在倒紅酒的林初一臉他們好幼稚我怎麼會認識他們的無奈表情搖頭。

  程晚秋笑了笑,「二井說得對,這是平安樹,快過來坐吧,可以開飯了。」

  為了招待他們,程晚秋做了九菜一湯,加上王晉源帶來的把子肉和黃豆燉豬蹄,不算特別大的一張茶幾險些擺不下。

  沈東平時沒少出門應酬參加酒會,一到這種場合習慣就來了,他端起酒杯,「來,走一個,慶祝小初和晚秋搬新家。」

  劉二井很興奮,他是人越多越開心的類型,馬上跟著舉杯,「慶祝大哥大嫂搬新家!」

  林初端起酒杯想了想,「那要不再順便預祝一下我們明天第一次出門擺攤成功?」

  三人聽得一楞,異口同聲,「擺攤?!」

  「對啊,我要去擺地攤賣桂花糕,等會兒吃完飯了給你們嘗嘗,我親手做的。」

  三人再次異口同聲,「你做的?!」

  林初實在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幹脆放下酒杯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就端出了一盤精致的桂花糕給他們三人看。

  「喏,這些都是我做的。」

  沈東看得十分驚訝,「我認識你這麼多年,怎麼沒發現你還有這種技能?!」

  林初得意地哼哼兩聲不說話,程晚秋坐在他身旁一直看著他笑,他知道這一幕林初已經期待很久了,學會做桂花糕後桃子精得意得下巴都要翹起來,從下午就開始念叨怎麼天還不黑,怎麼還沒六點,他們怎麼還不來。

  好不容易把人都盼來了時機又剛剛好,可不得好好炫耀一番。

  「大哥,我能先嘗一個嘛?」

  「不行,先吃飯,吃飯完了再吃。」林初說著把那盤桂花糕拿回來放在一邊,「我哥為了你們做了一大桌的菜,可別剩啊多吃一點。」

  劉二井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大哥,那你們要去哪里擺攤啊?」

  「哪里人多去哪里唄。」

  沈東敬了林初一杯,想起在廚房里看見的大箱子,「決定好了?」

  「嗯,決定好了,酒吧我就不回去了。」林初端起酒杯回敬沈東,對他笑得眼睛彎彎的,又漂亮又可愛,「這麼多年謝謝你了,東哥。」

  沈東聽得眼睛一熱,為了掩飾仰頭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我們之間就不要說什麼謝謝了,太見外……說實話,當初你們倆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想到會有那麼一天的,別的人我可能不放心,但是程晚秋我放心,你跟他在一起會過得越來越好,他是能當你歸宿的人。」

  程晚秋也有些沒想到沈東對他的評價那麼高,一時很意外。

  沈東又給自己的酒杯添了些酒,對程晚秋道:「我看人從來沒有看錯過,我對你一百個放心,有些話不管我作為小初的老板還是他的東哥,又或是他最好的朋友都得對你說一句,小初就拜托你了。」

  劉二井也跟了一句,「我大哥就拜托你了。」

  一頓晚飯吃得三人走的時候一身酒氣,每個人手里都提著一個裝著桂花糕的紙袋,上面印著水彩畫風格的大桃子。

  程晚秋和林初送他們三人進電梯,林初有些擔心,「你們還清醒吧?可別上錯車了啊!」

  「別小看我的酒量,他們兩又沒喝多少,放心吧,我已經叫了代駕,會把他們都送回家的。」

  「行吧,路上小心,改天再聚。」

  「大哥大嫂拜拜~」

  電梯門緩緩合上,送走了鬧騰的客人,林初轉身跳到程晚秋的背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哥,你不是說要給我看你以前玩樂隊的視頻嗎?」

  程晚秋背著人回家,反手關上門,把人背到沙發上,「我以為你忘記了。」

  林初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我發現了,你對於你答應過我但不是很樂意的事情,只要我沒想起來你就當無事發生。」

  程晚秋笑而不語,把筆記本電腦搬過來,打開文件夾給他找視頻。

  他的高中時期其實並不能算是很久遠的事情,但那時候和幾個朋友一起玩音樂的記憶此時想起來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遙遠。

  「其實說是樂隊,但我們只有三個人,一個人彈琴,一個人彈吉他,我唱歌。」程晚秋說著點開了一個光線有些昏暗且像素模糊的視頻。

  視頻里的環境大概是在一個什麼酒吧里,一個金色頭發的人坐在鋼琴前,另有一個棕色頭發的坐在高凳子上抱著吉他,小舞台的中間,只有十六七歲的程晚秋稚氣未脫,穿著一件黑色的衛衣站在麥克風前。

  林初直勾勾地盯著視頻里的人,看著他帶著少年清冽的嗓音緩緩吐出歌聲。

  Go to sleep may your sweet dreams come true……

  這首歌林初知道,是電影《斷背山》的歌曲,酒吧有放過。

  在這之前他想過程晚秋的聲音唱歌會好聽,但此時真的聽見了這溫柔的聲音低低唱著一首英文歌,他的心跳還是快得像要跳出來。

  程晚秋很不好意思,默默地收拾茶幾上的碗筷,林初看見他耳朵有點紅,抱開還在播放視頻的電腦,湊過去貼在他耳邊說話,「給我唱一次?」

  程晚秋沒有應,假裝沒聽見。

  林初抱著他的脖頸趴到他的背上,使出渾身解數撒嬌,「給我唱吧哥。」

  「你哥要洗碗。」

  「洗碗也可以唱啊!」

  「……還是讓十七歲的程晚秋唱給你聽吧。」





第46章

  第一次出門擺攤,林初面上不顯但其實他心里很緊張,晚上睡覺做夢都夢見了他和程晚秋被一大群城管追著跑,第二天被睡前設置好的鬧鐘吵醒時還因為夢里的狼狽場景而心有余悸。

  睡在他身邊的程晚秋也醒了,瞇著還沒能完全睜開的眼睛看眼前坐著不動的人,「桃桃?」

  林初扭頭一臉忐忑地看著他,「哥,你說我們會不會第一天擺攤就被城管趕?」

  「不會的,鎮上有專門給人擺攤的地方,我們去那里不會被城管趕。」程晚秋說著坐起身,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翻身下床,「你只管做糕點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來處理。」

  林初瞬間就安心了,他躺在床上左右滾了兩圈,抱著程晚秋的枕頭瞇著眼又睡了會兒,直到下樓洗漱完做好早餐的程晚秋上來叫他才肯真的起床。

  為了今晚的出攤,林初吃完早餐就開始準備桂花糕,不過畢竟是第一次擺攤,他也不知道生意好不好,心里沒底就不敢多做,怕賣不出去浪費。

  他和程晚秋商量過後決定先做15盒,每盒250g,售價20塊錢一盒,林初負責做糕點,程晚秋負責裝盒打包。

  為了提高成交率,程晚秋建議林初多做一些可以當做試吃,林初也覺得這個想法挺好,就額外多做了一些裝在一次性餐盒里。

  晚飯後七點過,程晚秋一手提著個中號的黑色編織袋,里面裝好了打包好的桂花糕,還有他為了擺攤特意定做的海報架,另一只手牽著心神有些不安的林初出門。

  「哥,你說她們會喜歡我做的桂花糕嗎?」

  「會的,我覺得特別好吃。」

  「……賣不出去怎麼辦?」

  「賣不出去我吃。」

  「這麼多呢。」

  「我吃得完。」

  兩人走過小區的綠化角,這里路燈光線很昏暗,晚上幾乎沒有人會在這里。

  林初走著走著忽然停住腳步,拉住程晚秋,聲音低低的,「哥,等會兒,我想你親一下我。」

  程晚秋牽著他就走進綠化角的花壇後,放下手里的編織袋摟著身前人的腰,低頭含住他的唇舌,溫柔地安撫。

  「沒關系,我們沒有什麼必須達成的目標,你就當我們是去玩的,我支持你是因為這是你想做的事情,不是真的要你之後開店讓我當老板娘,所以你不要有什麼壓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林初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我要是賣不出去就太丟人了。」

  「不丟人,更何況我不覺得你會賣不出去,因為你做的桂花糕很好吃,你不記得二井給你發的微信了?他一直在誇你做得特別好,東哥也是,小源也是,吃過的都說好,你不相信我們嗎?」

  林初抿了抿唇,有點不好意思,「相信,那我們走吧。」

  程晚秋笑了笑,重新提起編織袋往小區大門的方向走。

  早在前兩天他就已經打聽好了,桃林鎮有一個專門給年輕人創業機會的地攤夜市,程晚秋還搜索過現場的視頻和圖片,里面有很多年輕人擺攤,賣手工藝品,賣手工奶茶,賣手鏈耳環,賣什麼的都有,五花八門像漫展那樣熱鬧。

  程晚秋覺得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擺攤地點,帶著林初出門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就往地攤夜市去,路上還經過了噴泉公園,里面的音樂聲很大,能看見有很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星期六,能看見年輕人尤其多,結伴往公園走。

  林初看著眼前的噴泉公園,幽幽道:「我要是能到公園里面擺攤就好了,這麼多人。」

  程晚秋聽得忍不住笑,「那我們一定會被趕出來的。」

  林初也知道,腦袋一歪靠在程晚秋的肩膀上就不說話了。

  人力三輪車的速度其實很快,要不了十分鐘就把他們送到目的地,程晚秋付了十塊錢車費,然後旁若無人地牽起林初的手往街道邊熱鬧至極的地攤夜市走去。

  這是一個還挺有意思的地方,因為首先第一眼你就會被一個很大的綠布棚給吸引,這棚下的空間很寬敞,里面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桌椅一體四人位的休閒桌。

  綠布棚的左邊是香氣撲鼻的小吃一條街,右邊就是供人擺攤的地攤一條街。

  林初聽說過這個地方,卻從沒來過,他以前每天晚上都要在酒吧上班,下班後累得只想睡覺,根本沒想過要去所謂的夜市看看,這會兒跟著程晚秋一起來了才知道,原來這里可以這麼熱鬧,人流量一點也不比剛才看見的噴泉公園少。

  林初跟著程晚秋在人群里走,「哥,這里擺攤難道不要錢嗎?」

  「要的,要給管理費,一個攤位一晚上是五塊錢,什麼時候走都可以,第二天再來還需要再付五塊錢。」

  「那我們要去哪里付錢?」

  程晚秋牽著林初就往綠布棚下走,那里有一個類似售票廳的地方,有一個穿著紅色馬甲的工作人員坐在里面。

  此時那個售票廳前正排著幾個人,程晚秋和林初只等了兩三分鐘,很快就輪到他們了。

  程晚秋熟練地掏出手機掃碼付錢,然後接過一張卡片。

  林初看得很驚訝,「哥,你比我還像個本地人。」

  程晚秋笑了笑,「我確實是本地人。」

  「噢對,你只是不在這里長大。」

  程晚秋把卡片遞給林初,「我們的攤位是88號。」

  林初一手捏著卡片,一手被程晚秋牽著走,兩人從人來人往的人群中走過,一路吸引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不過這兩人顯然沒有在意圍繞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走在前面的程晚秋一直在看攤位上的號碼,直到他看見了88號,「桃桃,我找到了。」

  林初跟在他後面好奇地探頭看,其實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樣的,這里的攤位全都一樣,不到兩米長,接近一米多寬,有一張白色的貨品展示台,還有可以掛東西的架子。

  程晚秋指了指攤位上的卡槽,示意林初把那張卡片放進去,只聽嘀的一聲,原本緊鎖的小鐵門輕輕一推就開,地攤位里的兩根小燈管瞬間亮起。

  程晚秋讓林初先進去,自己緊隨其後把手中提了一路的編織袋放到展示台上。

  他們還沒有開始賣,攤位附近已經站了好幾個好奇地看著他們的女孩。

  好看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如果好看的人擺攤,那自然更加容易吸引客人。

  在林初拿出編織袋里打包好的桂花糕時,程晚秋也拿出他之前就定好的海報架。

  海報架材料用的是貢緞布料,這種布料最大的好處就是卷起來不會留下痕跡,用的時候只需要鋪開來,再用可收納的金屬桿支撐起來就可以了。

  程晚秋在家里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怎麼把海報架支起來,所以整個過程要不了兩分鐘他已經把海報架放好了。

  一張60*80的海報上,一顆粉嫩的大桃子分外吸引人的眼球,那是水彩風格的,但是畫風很可愛,一個粉色頭發的Q版小人穿著粉色的衣服靠在大桃子邊上打瞌睡,這胖嘟嘟的粉發小人旁邊還畫著幾片正在往下飄落的紅色樹葉,看著好像是楓葉。

  海報的右上角有一行粉色的大字,從上至下用書法行書寫著「晚秋糕點」。

  這張海報在被放出來的第一時間就吸引了周圍所有人,因為這張畫太特別了,不像是找人畫的,你能感覺到這畫里傾注的愛與珍惜,能感覺到這畫上靠著大桃子睡覺的粉發小人是被深深愛著的,因為這畫上的筆觸是那麼的溫柔,連紅色的楓葉都落出一種保護。

  林初把在家里打包好的桂花糕整齊地擺在展示台上,每一個紙袋上面都印著和海報相同的圖案,甚至包括里面裝著桂花糕的盒子。

  做完所有的準備工作,林初掏出一張收款碼,默默地坐在凳子上,看著攤位前的人來人往。

  程晚秋拿出編織袋里寫好的價格牌,上面寫著:古法桂花糕 20元/盒/250g

  他剛把價格牌放好就有一個穿著短裙的女孩走上前,指著一次性餐盒里的桂花糕,「你好,可以試吃嗎?」

  林初淡淡地點頭,程晚秋則是對她露出一個笑,「可以的,這里有牙簽。」

  女孩站在邊上試吃了一塊,「有點甜。」

  程晚秋嗯了一聲,「古法桂花糕是會比較甜。」

  「那我吃了會不會發胖啊?」

  程晚秋很實誠,「會,如果你要保持身材,那最好還是不要吃了。」

  女孩聽得忍不住笑,「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們這麼做生意的,一般不是會說少吃點就不會長胖嗎?」

  程晚秋笑而不語。

  「20一盒倒也不貴,幫我拿兩盒吧,我買回去給我爸媽吃。」

  一旁的林初聽見這話有些驚訝地睜圓了眼睛,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順利賣出去兩盒!

  程晚秋給女孩示意了一下收款碼,提起桌上的兩個紙袋遞給她,「謝謝你的支持。」

  女孩付好錢接過袋子,笑嘻嘻地指著袋子上的粉發小人,看了林初一眼,問程晚秋,「這是他嗎?」

  程晚秋笑著點頭,「是他。」

  「他叫晚秋?」

  「我叫晚秋。」

  女孩一臉意外,隨即又很快明白過來了,「喔!所以這上面畫著楓葉,我還說怎麼這上面畫著桃子卻不叫桃子糕點,原來晚秋在這!」

  女孩問完問題了轉身就要走,結果還沒走出去兩步又掉頭回來,「你們明天還在這嗎?」

  「會來,但不一定還是這個攤位。」

  「喔~」

  女孩走後,又有人接二連三地過來試吃,有些人試吃後覺得太甜了不買,也有些人試吃後買了一盒。

  逛夜市和地攤一般以年輕人居多,而絕大多數的年輕人其實對中國傳統糕點並不感興趣,比起桂花糕這樣的糕點,她們可能會更喜歡西式的小蛋糕。

  比如攤位在他們斜對面,賣小份提拉米蘇和芒果千層的生意就很好。

  林初挨著程晚秋坐,看著面前還剩下十盒的桂花糕,開始發愁要什麼時候才能把這些都賣出去。

  程晚秋卻並不愁,他坐了一會兒忽然彎腰從編織袋里拿出一個帶吸管的水杯遞給林初,里面裝著溫開水,「喝點水桃桃,這瓶水你回去之前得喝完。」

  林初默默接過,打開蓋子咬住里面的軟膠吸管頭安靜地喝水。

  程晚秋關心他生活上的每一個細節,在注意到林初喝水並不多以後,他買了個中號的吸管杯,每天早中晚叮囑他喝完杯子里的水。

  林初很聽他的話,也不撒嬌說自己喝不完,他讓自己喝就喝,很快600ml瓶子的溫開水就見底了。

  也是在這時,忽然有一群穿著改良漢服的女孩一人手里端著杯奶茶走過來,她們一眼就看到了林初的攤子,眼睛一亮結伴走去。

  「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古法制作的糕點!」

  六七個女孩嘰嘰喳喳地湊在一起說話,她們對可以試吃的桂花糕非常感興趣,每人分了一角吃後又更加熱烈地討論這里面加的是牛奶還是水,爭論了一會兒,為首的長發女孩突然笑臉問林初,「老板,你們做的古法桂花糕,放的牛奶還是水?」

  林初:「水。」

  「我說吧!這里面沒加牛奶!古法放的就該是水!」

  年輕漂亮的女孩們朝氣蓬勃,活潑得像行走的小太陽,她們圍著攤位上的海報架合影,還在征得程晚秋的同意後給展示台上包裝精致的桂花糕拍照,說是要發微博和朋友圈。

  林初不愛玩社交軟件,他是個朋友圈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會發一條的人,微博更是連賬號都沒有注冊,所以他其實並不知道發朋友圈和發微博算是在幫他們免費做宣傳。

  女孩們拍完照片後一人買了一盒桂花糕,一下七盒就賣出去了,林初的手機連著收到七條收款語音,瞬間到賬140元。

  直到她們離開了林初還有些沒回過神,他怔怔地看著展示台上最後三盒桂花糕,轉頭問程晚秋,「哥……我們會不會……準備少了?」

  程晚秋笑了笑,「第一天擺攤主要是學習經驗,賣多賣少沒有關系,心里有底了明天我們再多做一些帶過來就好。」

  林初抿唇笑得很開心,眉眼彎彎的,他一直很擔心今天做好帶來的桂花糕會賣不出去,沒想到他們才開始擺攤還沒一個小時,十五盒桂花糕就只剩下最後三盒。

  半小時後,最後的三盒桂花糕也賣完了,一次性餐盒里的試吃也只剩下一點糕粉,林初心滿意足地收拾東西,和程晚秋一起收攤回家,攤位上的卡片是不能帶走的,要等工作人員來回收。

  回家的路上他們沒有坐人力三輪車,而是選擇步行回家,林初腳步輕盈,「哥,我們擺攤擺了多久?」

  程晚秋笑道:「一個半小時。」

  林初搖頭感嘆:「我可太厲害了,完美地提前下班。」

  「桂花糕你已經學會了,接下來要學豌豆黃了嗎?」

  「當然!豌豆黃學會了就學綠豆糕、馬蹄糕、紅豆糕……」林初像報菜名似地說了一大串,「中秋節快到了,我還要學會做月餅,等我都學會了你每天都能吃到不一樣的。」

  「嗯,我很期待。」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往竹馨園小區走,走過熱鬧的商業街,走過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走過人來人往的斑馬線。

  夜晚的桃林鎮煙火氣息較白天更為濃郁,這無疑是一個很適合生活和養老的小鎮,因為你在路上看到的每一個人都很快樂,她們三五成群,兩兩結伴,說著要去哪里喝一杯,去哪里吃飯又要去哪里看電影。

  人世間絕大多數人的緣分僅僅只是在某一天里擦肩而過,你不必知道Ta是誰,因為你們僅有一面之緣。

  可有的緣分可以穿過茫茫人海和時間,在某一天里與你相遇,從此便不再分離。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又一次經過了噴泉公園,哪怕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公園里面卻依然十分的熱鬧。

  林初看著近在眼前的噴泉公園,忽然想起了什麼,「哥,今天是星期六對吧?」

  「嗯。」

  「咱們那個房東是不是說過他星期六晚上會在噴泉公園演出?」

  「對,你想去看看嗎?」

  「反正現在時間還早。」林初牽起程晚秋的手就走上了公園的台階,「去看看,看看他唱歌有沒有你唱得好聽。」

  程晚秋被林初拉著走,笑得很無奈,「人家是專業的,我怎麼能和專業的人比?」

  「專業的怎麼了?你十七歲唱歌就那麼好聽,怎麼會比不過他?」

  林初拉著程晚秋的手在公園里四處尋找,很快他就聽到了屬於吉他撥弦聲,循聲望去就看見遠處的空地上圍著的人群。

  「在那里!」林初有些興奮地拉著程晚秋沖過去,好像要帶著程晚秋跟他們年輕的房東打擂。

  藏星樂隊在桃林鎮確實算得上是小有名氣,他們每周六固定會在噴泉公園演出,很多他們樂隊的歌迷都會早早地過來占前排,其中以女孩子居多。

  於是在各種穿著文藝風長裙的女孩子堆里,兩個身材高挑修長,其中一個還染著耀眼粉毛的男人,在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程晚秋一手被林初牽著,另一手提著一個黑色的編織袋,看著很像是剛從火車上下來。

  正在演唱的張丞星也看見了他們,他微一挑眉就當做是打過招呼了,繼續慵懶又深情地唱著民謠風的情歌。

  他嗓音條件好,低低的還帶點磁性,唱起歌來還有點性感,這倒也不奇怪為什麼現場的女孩子會這麼多。

  一首歌唱完後,在成片的掌聲和歡呼聲里,林初扭頭附在程晚秋耳邊說悄悄話,「哥,我覺得你唱的要更好聽。」

  程晚秋笑了笑,也學著林初偏頭附在他耳邊,「謝謝桃桃。」

  接下來張丞星又唱了另一首歌,風格較上一首又大不相同,有一種難言的孤獨和傷感。

  周圍看演出的人都很安靜,默默地聽著人群中間的人彈著吉他唱歌,樂隊的其他人都在他的身後,給他伴奏給他和音。

  這是一支很成熟也很整齊的樂隊,比程晚秋在十七歲時因為隱秘的叛逆而玩的樂隊更加專業。

  他十七歲時玩樂隊的起因源於迷茫,因為他在青春期的某一天里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取向,他發現自己對雜志上身材火辣性感的女人沒有興趣,比起美麗的姑娘們,他更容易被美麗的男人吸引目光。

  程彥曾經評價他是一個非常挑剔的人,寧缺毋濫。

  他從來沒有著急過要去尋找「真愛」,他知道這個世界很大,遇到對的人需要時間,而他正好就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已經想不起來十七歲時站在酒吧的小舞台上唱歌的心境,也想不起來那時的迷茫與仿徨。

  十七歲的程晚秋不認識林初,沒有愛上他也沒有擁有他,而二十六歲的程晚秋心里眼里都裝著林初,他和此刻就站在他身邊,緊牽著他手的人每夜相擁而眠,又在每天清晨里相擁而醒,他們在朝夕相處里計劃未來的點點滴滴,說好了五十年後變成老頭子了要一起翻年輕時的相冊。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十七歲的程晚秋無法想象的,亦是那時候的他無法擁有的。

  程晚秋低頭默默地看著林初的側臉,林初在很認真地聽著張丞星唱歌,等到張丞星唱完,周圍響起了掌聲,林初左右看了看,還是不舍得松開牽著程晚秋的手鼓掌。

  這時,張丞星忽然對著麥克風道:「謝謝大家,時隔一周,此刻我們又迎來了令人期待的‘把我唱給你聽’環節,有沒有人要上來?」

  圍了一大圈的歌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還在猶豫,有人則是鼓勵身邊的朋友上去。

  程晚秋輕輕捏了一下林初的手,嘴唇貼在他的耳邊,「桃桃,我給你唱一首。」

  林初聽得心神一震,猛地轉頭就看見程晚秋笑著把手里輕得沒什麼重量的編織袋交到他手里,舉起手臂朝抱著吉他的張丞星走去。

  林初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程晚秋的背影,看著他和張丞星交談了幾句後,張丞星把立麥讓給了他。

  程晚秋個子很高,被牛仔褲包裹著的雙腿又細又長,坐在高凳子上他身材的優點展露無遺。

  他一手扶著身前的立麥,眼睛直直地望著林初,低沈的嗓音帶著繾綣的溫柔和綿綿的情意,「晚上好,這首歌我要唱給我美麗的愛人。」

  下一秒,熟悉的旋律緩緩響起。

  這是一首紅極全球華人圈的歌曲,也是程晚秋為數不多能從頭唱到尾的中文歌曲。

  《月亮代表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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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晚秋能從頭唱到尾的中文歌不多,一首是《月亮代表我的心》,另一首是《七里香》





第47章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這是一首全球華人都耳熟能詳的浪漫情歌,每一句都飽含著深深的情意。

  程晚秋用林初最熟悉的母語演唱,為的就是精準地向他傳達:我對你的愛就如這首歌名,就如歌詞所唱,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首歌他是唱給林初聽的,數不清的視線來回落在他們身上,像是要把他們之間看出一朵花來。

  但無論是程晚秋還是林初都沒有被她們灼熱的視線幹擾,一個很認真地唱,一個很認真地聽。

  歌曲演唱到後半段時,所有人都看到林初笑了,他低頭抿唇笑得很害羞,離他最近的人都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洋溢著的幸福笑容,特別純粹漂亮。

  而還在演唱中的程晚秋一看他笑了也忍不住跟著笑,溫柔的歌聲里笑意藏也藏不住。

  正在給程晚秋伴奏的張丞星木著張臉,屬實是沒眼看了。

  借他場子唱情歌的情侶多得他自己都記不清,但還真的沒有哪一對有他們倆這麼膩歪。

  等好不容易一首歌唱完了,張丞星撥弦的手指還沒放下就看到林初臉頰紅紅的在拼命地鼓掌,周圍的人都被他帶動了起來,一時間掌聲如雷。

  程晚秋從高凳子上站起來,虛虛地給四周的聽眾鞠躬致謝,臨走前他再一次向張丞星道謝,然後才快步地走向林初。

  兩人沒再逗留,很快就在眾人的視線中離開了噴泉公園。

  回到家里,林初進門第一件事就是猛地轉身把程晚秋用力按在門上,眼睛亮得像眼底藏了一個月亮。

  「哥,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給我唱?」

  程晚秋無聲地笑了一下,「算是,畢竟十七歲的程晚秋和現在的程晚秋不一樣,他一定會很羨慕我的。」

  林初不太明白,「羨慕什麼?」

  「羨慕二十六歲的程晚秋遇到了林初,還把人追到手了。」

  林初悶悶地哼了一聲,又往前貼近了些,他的個子比程晚秋稍矮了半個頭,所以每次他親程晚秋的時候都得稍稍仰起臉來,剩下的程晚秋會配合他。

  兩片相貼的唇瓣發出模糊的黏膩水聲,林初眼睛微闔,安靜地望著和他相擁吻的程晚秋。

  一吻結束後,林初緩緩退開身體,舔了舔嘴唇,「時間還早,要不要喝點酒?東哥送給我們的搬家禮物還有一支沒開。」

  程晚秋點點頭,伸手打開客廳的燈,「要在哪喝?」

  「臥室飄窗。」

  「要先洗澡嗎?」

  「洗,你先。」

  「不一起?」

  「一起就喝不成了。」

  程晚秋點點頭,換了室內鞋上樓找換洗的衣服,林初看著他上樓的背影,還是後悔了,「還是一起洗吧。」

  程晚秋站在樓梯上一臉好笑地看著還沒過去兩分鐘就改主意的人,「不是擔心喝不成酒?」

  「洗完再喝也不遲,我去給浴缸放水。」

  結果這一洗,一個小時過去了兩人才從衛生間里出來。

  林初光著身體躺在床上,臉頰酡紅,明明還一滴酒都沒沾,他卻好像已經喝醉了。

  程晚秋全身上下就腰間圍了條白色浴巾,濕著頭發裸著健壯的上半身,一手拿著紅酒杯一手拿著瓶紅酒,腳步輕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地走進光線昏暗的臥室。

  他站在床頭櫃前慢條斯理地倒了小半杯暗紅色的液體,醇厚的紅酒香氣緩緩飄散開來。

  飄窗外的月光落在床上,鋪在白皙得刺眼的身體上,這一瞬間的極致美感和無聲誘惑幾乎是剛顯現出一些就被摔了個稀碎。

  因為林初側身換了個不那麼好看的側臥姿勢,有些不滿地看著站在床邊喝酒的人,「為什麼就你自己喝?」

  程晚秋聞言就給所剩無幾的酒杯又多添了些,轉身遞給林初。

  林初坐起來接過喝了一小口,很快又心滿意足地倒回床上。

  「小心酒灑了。」

  林初就把酒杯還給他,拿過被自己丟在一邊的手機打開看今天的收款記錄,「哥,我們明天做多少帶過去比較合適?」

  「多做五盒就好,太多了你會累。」

  林初點點頭,丟開手機拉住程晚秋的手腕把人拽到床上,翻身壓上去……

  有過一次擺攤經驗後,第二次擺攤林初明顯多了些遊刃有余,他有條不紊地換蒸籠晾桂花糕,等著程晚秋切塊好再打包。

  晚上出發去擺攤時也沒有昨天的那種忐忑不安,他已經不擔心他的桂花糕賣不出去了。

  在程晚秋付錢買了晚上的攤位後,兩人就朝著75號攤位走去。

  林初有些遺憾,「可惜不是昨晚那個位置,那個位置挺好的,數字也吉利。」

  這里的攤位是不能選擇的,隨機打亂,一天一換,運氣好攤位靠前生意就好,運氣不好攤位靠後的,客流量相對較少生意自然也就差一些。

  林初他們今天的攤位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攤位前有人走動但並不熱鬧,半個小時過去了只賣出去3盒。

  林初坐在塑料凳子上,咬著水杯里的軟膠吸管頭,安靜地喝著他的水,看著面前偶爾會在他們攤位前停留,但是只是看一看就走了的人。

  雖然他們還有17盒桂花糕沒有賣出去,但是兩人顯然都不著急,因為現在的時間連八點都不到,據他們昨晚的經驗,這里要八點以後才會有比較大的客流量。

  林初把手里喝完的水杯遞給程晚秋,從腳下的編織袋里拿出一個白色的飯盒,飯盒里裝滿里晶瑩剔透的蝦餃,每一個都是程晚秋白天的時候親手包的,里面塞了滿滿的嫩滑蝦仁。

  明明六點半的時候才吃過晚飯的人,這會兒卻還有肚子抱著飯盒一口一個蝦餃,間或喂給程晚秋一兩個。

  等他把滿滿一盒的蝦餃吃完,程晚秋剛用濕紙巾幫他把手擦幹凈,生意就來了,還不是一兩個,是一大群。

  目測大概十來個女孩,全都穿著漢服,盤著發髻,戴著叮叮響的步搖,嬉鬧著從遠處走來。

  她們可太顯眼了,幾乎是剛一出現就奪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就連林初和程晚秋都投去了好奇的視線。

  林初:「她們這是漢服團建嗎?」

  程晚秋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這群女孩們穿著千年前祖先們留下的文化瑰寶,自信又漂亮,端莊又大方,她們一路走一路在找著什麼,直到她們看見不遠處的一抹粉色,為首穿著明制漢服的女孩頓時一臉興奮地指著林初和程晚秋,「啊,他們在那!」

  隨後一陣香風飄起,女孩們手牽著手兩兩結伴走向晚秋糕點的攤位。

  林初一臉莫名地看著她們興奮地和海報架合影,不解這是哪一出。

  為首的女孩拍完照後見林初表情疑惑便解釋道:「我們是社長介紹過來玩的,她拍了好多你們的照片,說這里有大帥哥和大美人,還有古法桂花糕,我們就來玩了。」

  「哇,原來社長真的沒p圖,你們真的長這麼好看!」

  「這顆桃子好可愛喔你們會不會做周邊賣啊?那個粉發小人完全可以做棉花娃娃!」

  女孩們圍著晚秋糕點的攤位七嘴八舌嘰嘰喳喳,熱鬧得所有過路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她們。

  程晚秋鎮定自若地面對這些女孩們,還提醒了她們桌上有試吃的桂花糕,女孩們頓時圍成一團你喂我我喂你,一次性餐盒里的桂花糕不一會兒就只剩下白白的糕粉了。

  「你們還有多少盒桂花糕?」

  程晚秋:「17盒。」

  「我們都要了。」

  林初聞言驚訝地看著眼前穿明制漢服的女孩,「你們買那麼多吃得完嗎?」

  「這才17盒,還不夠我們社團自己分呢,等我們回去把微博和朋友圈一發,你們的攤位會被包圍的。」

  林初表情更加不解,「我的桂花糕有那麼好吃?」

  「味道確實不錯,不過老板你們要想生意好,可以適當地營銷一下,你們長這麼好看,把招牌打出去了會有人專門來這里找你們,就像我們一樣。」

  女孩們走後,晚秋糕點的攤位就空了,林初坐在凳子上楞楞地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時,程晚秋已經把海報架都收好了。

  他牽起林初離開,回家的路上林初一直很在意她們說的話,「哥,營銷的意思是當網紅嗎?」

  「她的意思應該是說我們的商品可以成為網紅商品,有一定名氣了就會有人像她們一樣,專門來這里找我們,拍照打卡,像旅遊景點。」

  林初是個平時就不怎麼上網的人,也不愛社交,對像營銷和網紅之類的概念很模糊,他其實一直都不太理解,不過程晚秋的旅遊景點解釋還是讓他明白了一些的。

  他眉頭微微一蹙,「可是我的桂花糕不是旅遊景點,我只是在擺地攤。」

  「網絡世界傳播信息的速度很快,如果我們明天就開始營銷,或許過兩天就會有人專門來這里找我們買桂花糕,一下子就把你的桂花糕買完。」

  林初很認真地想了想,這誘惑力確實很大,「可是我一天最多做二十五盒,就算來一百個人找我們,我們也只能賣出去二十五盒,而且如果我的所有時間都拿來做桂花糕,那我就沒有時間學豌豆黃和月餅了。」

  「嗯,所以我也不是很讚同。」

  「那我們保持原樣就好了,你明天還要去學車,我得自己一個人來了。」

  「晚飯前我會回來,忙不過來就少做一點。」

  在林初和糯米粉較勁的那幾天里,程晚秋已經順利地通過了科二,明天他就要開始科三的路考練習,等科三過了後駕照基本上就等於是到手了。

  第二天一早,林初還在被窩里迷迷糊糊,程晚秋已經親了他的額頭然後出門了。

  林初只要一個人在家就會頹,這種頹就類似於機器人沒電,不管做什麼都不是很有興趣。

  他把程晚秋給他做的早餐吃完後就開始做晚上出攤要賣的桂花糕,在等桂花糕蒸好的時間里看豌豆黃的制作視頻。

  豌豆黃做法非常簡單,但是非常麻煩,最麻煩的就是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光是泡豌豆這一道步驟就要花費六個小時,耐心不夠還真的沒法做糕點。

  林初趴在茶幾上,有些心煩地用筆在本子上亂塗亂畫,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始在本子上寫程晚秋的名字,像個上課不好好聽講,開小差在本子上寫喜歡的人名字的高中生。

  他和誰都沒有說過,他其實一直覺得程晚秋的名字很好聽,就是很適合程晚秋,因為他給人的感覺永遠是舒服的,就像帶著一點涼意卻並不寒冷的秋天,讓人覺得很舒適的季節。

  林初以前從來沒有感覺秋天有什麼不同,不過是多穿兩件衣服,可是現在,眼看著中秋就快到了,林初心里卻在期待的同時隱隱有些覆雜。

  中秋節,團圓節,這麼重要的日子他不能那麼自私地把程晚秋留在自己身邊,他至少要回家陪程奶奶和程姑姑吃一個團圓飯,這種一家團圓的重要時刻,他這個外人就不要去礙老人家的眼了,沒必要搞得所有人都不開心。

  林初走神走到天邊,直到聽見廚房傳來滴滴聲才想起了自己還沒做好的桂花糕,急忙丟下筆起身沖進廚房。

  程晚秋練完車回來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他推開家門的時候橙紅的夕陽余暉落了一半在客廳,林初就睡在沒被夕陽照到的沙發里,懷抱著桃子抱枕,睡得很熟,連程晚秋回來了都不知道。

  程晚秋換了室內鞋輕手輕腳地走到茶幾邊,先是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隨手翻了一下攤在桌上的筆記本,結果這一翻就讓他看到了整整一頁紙寫得密密麻麻的程晚秋三個字。

  程晚秋看得微一挑眉,這頁紙視覺沖擊效果還蠻大的,尤其是角落里還藏了個‘笨蛋程晚秋’,看來是以為寫在角落里就不會被看到。

  程晚秋看著那五個字無聲地勾了一下唇角,下意識地又往後翻了一頁,看到紙上寫著的內容卻楞了一下。

  左右兩頁紙上,左邊寫著月餅制作步驟,右邊則寫著適合老年人吃的月餅制作步驟。

  比起左邊,右邊顯然更花心思,因為老年人其實不適合吃月餅,像做月餅基本的油和糖老年人不能攝入太多,那要想做出老年人也能吃的月餅只能多花點心思。

  而光是看右邊這頁紙上比左邊多出的一大截字就能看出,林初應該是查過很多相關的做法,一邊查一邊總結。

  他想給程奶奶做月餅吃。





第48章

  林初是一個很頑強的人,他有一個很少見的優點就是堅韌,雖然在很多時候他性格表現出的謹慎一面要更多,但他並不是一個會輕言要放棄的人。

  除了程晚秋外,其他每一個認識他的人或許都會因為他如今的變化而感到震驚,會不可置信從前那般散漫,連走路都透著漫不經心的人如今竟然學會有條不紊,計劃性地安排自己的時間。

  程晚秋看過他寫得很潦草的時間表。

  8點~9點:起床和哥一起吃早餐(願意起就起,最好是起)

  9點~11點:和哥一起做桂花糕。

  12點:和哥吃飯,順便看教程視頻。

  13點~14點:和哥午睡(最好發生點什麼)

  15點:和哥一起做豌豆黃/或實驗做月餅。

  16點~17點:和哥一起打包裝盒。

  18點:吃飯,準備出攤。

  19點:和哥出攤。

  出攤回來後的時間自由安排(最好是發生什麼)

  這粗略看有些潦草的時間表,‘和哥’出現頻率高得程晚秋看到最後都快不認識這兩個字了。

  林初把自己一天的時間從早到晚,緊湊地安排好,而且他的每一分一秒里顯然都有程晚秋參與。

  這份時間表林初並沒有嚴格去執行,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的一天安排都和時間表上寫的差不離。

  他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對於學習中式傳統糕點的制作他並沒有三分鐘熱度,也沒有因為麻煩而放棄,他耐下心來挑豌豆,耐下心來煮豌豆,耐下心來一遍遍做月餅。

  失敗了就從頭再來,心煩意亂就找程晚秋,程晚秋會哄他。

  在連著半個月每天都出門擺攤後,晚秋糕點的攤子在地攤夜市里也慢慢積累了一些人氣。

  林初擺攤的時候遇到過酒吧的客人,這些人平時在酒吧買酒就是豪爽地刷卡大幾千花出去,在偶然遇到曾經酒吧的招牌林初在夜市擺攤後,這些人也像打了雞血,一開口就是我全都要了。

  林初不願意他們這麼個買法,他還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嘗嘗他親手做的桂花糕和豌豆黃,於是貼出去一張每人限購兩盒的廣告牌,但還是架不住這些酒吧的老顧客聞聲而來,有時候林初和程晚秋還在出攤的路上,夜市地攤里就已經有人專門等他們了。

  這些人里有幾個就是在酒吧微信大群幫林初說過話的人,比如那個古月振。

  古月振本名叫胡振,是光臨沈東酒吧7年的老顧客,當年林初還沒在沈東酒吧上班時他就沒少在那里喝酒,後來林初來了,活著最大的樂趣就是看美人的胡振沒再去過其他的酒吧。

  他眼看著稚氣未脫的林初褪去五官的稚氣,從一個美麗的少年變成了介乎於大男孩和男人之間,眼看著他眉眼難以消融的戾氣逐漸淡去,換上了有距離的服務性微笑,看著他端著酒遊刃有余地穿梭在酒吧迷離的燈光里,間或給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客人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

  到如今,他過去所看到的所有林初都像做夢一樣遙遠,他沒辦法在林初身上再找過去的影子,一絲一毫也找不見了。

  那個叫晚秋的男人徹底改變了林初,他消融了林初身上所有的戾氣和距離,他把林初養成了一個無憂無慮的人,幾乎每一個接觸過他們的人都能感受到他們之間那種平淡又溫暖的幸福。

  胡振很好奇,這個叫晚秋的男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有那麼大的神通改變林初?

  懷著疑問,胡振又一次光臨了晚秋糕點攤。

  他去的時候前面幾個客人剛好付了錢,每人提走一盒桂花糕。

  程晚秋正在整理展示台,林初坐在後面的塑料凳子上,一手拿著銀制的叉子,另一手捧著一個粉紅色的飯盒,飯盒里面裝著切好塊的水果,水果種類之豐富,粗略掃一眼都能數出五六樣來。

  察覺到有人走近,程晚秋擡起頭看見胡振就認出人來了,這是半個月里能光顧他們七八次的顧客,程晚秋與他寒暄了兩句,照例幫他提了兩盒桂花糕,然後從底下摸出兩塊塑料盒裝著的小月餅也一起放進袋子里。

  胡振眼神不解。

  程晚秋笑了笑,解釋道:「中秋快到了,桃桃在家里做了很多月餅,我們吃不完,就裝了一些過來,當做小禮品送給經常支持我們的客人。」

  坐在後面的林初聽到補充了一句,「沒有蛋黃,就是普通的蓮蓉餡,可以配著綠茶或者花茶一起吃。」

  胡振目光轉向林初,就看見他說完話又低下頭從飯盒里叉起一塊草莓送進嘴里。

  程晚秋也回頭看了林初一眼,看著人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吃他切好的水果,忍不住笑了笑,對胡振道:「這方面我們桃桃是專業的,吃月餅時配著綠茶和花茶能解膩。」

  胡振聽得點點頭,「那你們會做月餅賣嗎?」

  「桃桃的意思是不會做太多,可能最多只能做六盒出來賣。」

  「能給我留兩盒嗎?」

  程晚秋回頭看林初,「桃桃?」

  林初點點頭,他嘴里包著一塊西瓜,說不了話,但他這時候點頭就是說明可以,會給他留的。

  胡振忍不住心生感慨,「真沒想到我居然有一天能吃林初你做的糕點和月餅,這種感覺實在太奇妙了。」

  畢竟幾個月前他都還在喝林初端來的酒,結果幾個月後,那個酒吧里漂亮的林初和他男朋友在擺地攤,賣自己親手做的古法糕點,還建議他月餅要配綠茶和花茶……這真是越想越奇妙。

  程晚秋笑了笑,沒再說什麼,把手里的兩個袋子遞給了胡振。

  胡振安靜地看了程晚秋一眼,他終於有些明白了為什麼這個人不一樣,為什麼唯獨這個人可以改變林初。

  這個叫晚秋的男人身上有一種很柔軟的氣息,你越是接近他就越是能感覺到,就是莫名地生出一種舒適感和安心感,就像工作了一天的人下班回到家里,躺在沙發上重重松了一口氣的瞬間。

  這世上應該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疲憊工作一天後能躺下休息的沙發或者床,而程晚秋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的,那也難怪林初會心甘情願地留在他的身邊。

  胡振走後,程晚秋走回林初身邊的凳子坐下,看著林初從飯盒里面挑出金黃的芒果肉,「後天中秋節,我們一起回去嗎?」

  林初沈默著沒說話,臉頰肉鼓鼓的,嘴角沾著一點芒果汁。

  程晚秋伸出食指輕輕替他抹去那點汁水,「不想去?」

  「不是不想去。」林初道:「你奶奶不會高興看見我的,還是讓老人家安安心心過個中秋節吧。」

  「那你給她做的月餅怎麼辦?」

  「你送過去就好了,不過別說是我做的,就說是你買的。」

  程晚秋搖搖頭。

  林初轉頭看他,「你搖頭是對哪件事情搖頭?」

  「你剛才說的所有。」

  林初就不說話了,繼續低頭吃他的水果。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回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還怕我一個人在家不安全嗎?」

  「我怕你一個人在家要委屈難過。」

  「怎麼會?最多兩個小時你就得回來了吧。」

  兩人正說著話,攤位前忽然走來一對中年夫妻,程晚秋只好暫時停止對話起身去做生意。

  等他做完生意再回來時林初已經拿出了手機,擺明了不想再和他繼續剛才被打斷的對話。

  程晚秋雖覺無奈但也沒有辦法。

  時間很快就到了中秋節那天。

  林初定了個鬧鐘,幾乎是天剛蒙蒙亮他就起來了,躺在他身邊的程晚秋還在睡,林初沒有吵醒他,輕手輕腳地摸到樓下,洗漱然後走進廚房。

  他們的廚房經過這段時間早和剛搬進來的時候不一樣,料理機烤箱之類的廚具整齊地擺放在角落的櫃子上,兩開的冰箱里塞了滿滿的食材。

  林初隨便找了袋吐司對付兩口,打開冰箱拿出昨天買好的豬肉和馬蹄,準備調制肉餡給程奶奶做馬蹄鮮肉月餅。

  程晚秋下樓的時候林初正在忙碌地做油皮,他那頭粉毛睡了一夜亂得就像雞窩一樣,而且很明顯他在洗漱的時候沒想過把頭發好好梳理一下。

  程晚秋沒有打擾他,走進廚房拉開冰箱門準備做早餐,發現有一袋吐司里少了幾片面包便回頭看林初,「只吃了面包?」

  林初頭也不回嗯嗯兩聲。

  「我再給你做點,吃燒麥嗎?還是要吃煎餃?」

  「煎餃。」

  「早上起床喝水了嗎?」

  「吃面包的時候就著牛奶。」

  「熱牛奶?」

  「…………」

  程晚秋看著廚房垃圾桶里的空牛奶盒嘆氣,「桃桃,你不能一早起來就喝冷的,這樣對胃不好。」

  林初理虧,低低噢了一聲,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他現在還不能很好地做出鮮肉月餅來,即使做出來能吃,味道也不差,但是表層的酥皮卻醜醜的不好看,林初並不滿意,所以他大一早起床就在廚房做肉餡和和面,為的就是擔心萬一失敗了他還有時間可以挽救。

  程晚秋從來不敷衍式吃早餐,就算再簡單也該吃個熱騰騰的雞蛋三明治配杯柳橙汁,他對於林初早上起來喝冷牛奶吃冷面包感到不悅,他不高興了話就會很少。

  他沈默地端出一盤煎餃,又再熱了一杯牛奶煮了兩個雞蛋,不過十來分鐘的時間,他甚至煮好了兩碗餛飩,餛飩是他自己親手做的,林初喜歡吃的蝦仁餡,他做了很多凍在冰櫃里,想吃的時候拿出來煮熟就行了。

  林初很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在不高興,沒等他出聲叫就放下手里的活去洗手,安靜地跟著他走到客廳,在他旁邊坐下。

  程晚秋默默地剝著水煮蛋的蛋殼,然後把白軟的雞蛋放到林初的湯碗里,浸泡在蔥花紫菜和餛飩里。

  林初喝了口餛飩湯,鮮甜可口,也不知道程晚秋是怎麼做的,他做什麼都好吃。

  「哥,你別生我氣。」

  程晚秋沒說話,沈默地給他碗里夾了只煎餃。

  林初很不喜歡程晚秋面對他時的沈默,低著頭有點委屈,「我是為了節省時間,我想給你奶奶做出好吃又好看的鮮肉月餅,她已經很討厭我了,我想多少給她留下點好印象,哪怕一點點也好。」

  程晚秋放下筷子,把身邊委屈得快冒泡的人摟進懷里,「她沒有討厭你。」

  「怎麼可能沒有討厭?我把你搶走了,還把她沒見過面的孫媳婦和曾孫都搶走了,她心里應該是恨死我了。」林初把臉埋在程晚秋的肩窩里,無法釋懷,「她叫我高擡貴手放過你,都這麼說了,說明我在她眼里快接近妖魔鬼怪了。」

  「哪有你那麼好看又可愛的妖魔鬼怪?」程晚秋安撫地拍拍他的背,「你沒有搶走她的孫媳婦和曾孫,因為那根本不可能存在,除非她願意認你當她的孫媳婦。」

  「我願意給她當,可是她不願意認我是。」

  程晚秋低頭嘴唇貼在他的耳邊,「沒關系,她總會願意承認的,今晚我們一起回去。」

  林初沒有拒絕,但他很猶豫,「她生氣怎麼辦?」

  「那我們就再被她趕出去一次。」

  林初一下坐起身不讚同地看著他,「中秋節怎麼能鬧得老人家這麼不愉快,我還是在家里等你吧。」

  程晚秋摸摸他的臉龐,「我不想你在家里等我,你親手給她做的月餅就應該親手送給她,然後對她說,奶奶中秋節快樂。」

  林初苦笑,「然後她手一擡打翻月餅盒子把我們倆趕出去?」

  「她不會糟蹋糧食的。」

  林初就不說話了,他默默地吃著程晚秋專門給他包的蝦仁餛飩,吃完了就起身回廚房,繼續做鮮肉月餅。

  今天是中秋節,他們不出攤,所以桂花糕只要做幾盒帶回桃園村送人就行了。

  到了下午,太陽落山前程晚秋換了身T恤和牛仔褲,牽著表情隱隱不安的林初出門打車回桃園村。

  他們這次回來帶了很多東西,滿滿一袋子都是要送給程奶奶和程姑姑,還有王晉源家和小賣部大爺的禮物。

  除了林初親手做的糕點和月餅,還有兩人特意挑選的綠茶、花茶和一套茶具。

  太陽落山後,天黑得很快,幾乎是一轉眼的功夫整個天地都暗下來了。

  計程車停在安靜的桃園村村口,這個時間村口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村子里家家戶戶都亮著燈,能聽見每家每戶傳出的歡聲笑語。

  林初被程晚秋牽著走,他們先去了王晉源家里,送糕點月餅和茶具。

  王伯和琴伯母看見程晚秋很高興,但是目光在落到林初身上時就有一些覆雜了。

  程晚秋和林初的事情他們和程家走得近知道的最多,也知道他們是被程奶奶趕出去的。

  王伯雖算是程晚秋的長輩,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外人,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收下禮物後客套幾句聊聊近況,王伯從王晉源那里知道了他們做糕點擺地攤的事情,此時見著面了話題不免就圍繞在這上面。

  程晚秋和王伯聊了幾句後,看了看時間就牽著林初起身,王伯知道他們要回家,就沒有多留,把人送到了門外,表情覆雜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

  王晉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爸的臉色,「爸,你怎麼看他們在一起的事?」

  王伯眉頭緊鎖,「我怎麼看有什麼用?得看人家小秋奶奶怎麼看。」

  王晉源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我看懸。」

  林初也覺得懸,他人站在小賣部門外時就一直忍不住轉頭往程家方向看,程晚秋正從袋子里拿出綠茶和茶具給小賣部大爺,玻璃櫃台上還擺著一盒桂花糕,一盒豌豆黃還有一盒鮮肉月餅。

  「大爺,中秋快樂。」

  小賣部的大爺看了看程晚秋,又轉頭看向站在外面沒進來的林初,「中秋快樂,快回去看看吧,你奶奶瘦了很多。」

  程晚秋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頓了一下,輕輕點了一下頭,轉身往外走,牽起林初走向圓月下的程家。

  林初緊張得手心發涼,他看著越來越近的程家大門,心里還是忍不住想打退堂鼓,「哥,要不我還是不進去了……」





第49章

  臨到門前才打退堂鼓,林初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就真的不進去,程晚秋不會把他丟在門外,他們來都來了,見程奶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容不得反悔了。

  程晚秋牽著他的手沈穩有力,他並沒有因為林初停下腳步就拉拽他,而是跟著他一起停下,回身望他,「桃桃,相信我,有我在,奶奶不會欺負你的,她是個要面子的人,不會縱容自己欺負一個晚輩。」

  林初抿唇苦笑,「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總覺得對不起你奶奶,不敢看她的眼睛。」

  老人充滿失望和怨懟的眼神是很可怕的,那種殺傷力和沖擊力,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

  「你沒有對不起她,我是一個同性戀,不管有沒有你,她都抱不到曾孫。」程晚秋認真地道。

  林初臉上的表情不安又覆雜,他也不想顯得這麼怯弱不敢面對,可是他們被趕出家門的那天上午,強勢得前所未有的程奶奶還是讓林初的心頭蒙上一片陰影,以至於連眼前這扇門都不是很敢走進去。

  程晚秋眼神溫柔地看著他,「桃桃,如果你實在不想進去那我們就回家。」

  林初抿了抿唇,也看著他,「那我專門給程奶奶做的鮮肉月餅她就吃不到了。」

  程晚秋點頭。

  林初面露猶豫,他忙了一個白天才做好的鮮肉月餅,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王伯和小賣部的大爺,但他們收到的那份鮮肉月餅其實都是不那麼好看的,因為所有當天現烤出來的月餅中,最好看的都被他挑出來裝盒送給程奶奶。

  如果他不進去,所有他為此準備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林初沈默了好一會兒,臉上的不安和緊張還是一點點褪去了,他不是怯懦的人,這世上只有一件事情能叫他崩潰得六神無主,除此以外的所有事情,其實根本不足為懼。

  更何況此時此刻,程晚秋就在他的身邊。

  林初垂下眼看著自己和程晚秋緊牽在一起的手,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好了,哥,我們進去吧。」

  程晚秋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俯身湊過去貼住林初柔軟的唇瓣,吻得纏綿而熱烈。

  兩人站在距離程家大門不過四五米的距離親得難舍難分時,一聲尷尬的輕咳聲打斷了他們。

  程晚秋楞了一下,回頭就看見他姑姑程沁沁站在大門里,表情十分尷尬,臉頰還有點紅,她沒有看他們,留下一句來了就快進來便轉身匆匆離開了。

  林初臉也紅了,他哪里想得到居然有一天會被長輩撞見他們接吻的畫面,那可真是……尷尬得他剛聚起來的勇氣差點全散了。

  程晚秋低頭笑了一聲,牽著林初的手走進程家大門,

  走過那扇垂花門,看見院子的睡蓮池邊蹲著兩個一大一小的女孩時,兩人都楞住了。

  小的那個聽到了他們進來的聲音,回頭露出一張白皙精致的小臉,這是個很漂亮的小女孩,穿著條白色的小連衣裙,袖子是蕾絲泡泡袖,裙擺上印著淡藍色的蝴蝶,柔軟的長發梳得整整齊齊,還別了一個大大的淡藍色蝴蝶結。

  她在看到程晚秋時大眼睛一下就亮了,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哥哥,隨後起身朝程晚秋跑過去,小腳步噠噠的,張開手臂撲過去抱住程晚秋的大腿,仰起臉看著程晚秋,大眼睛笑得像月牙。

  程晚秋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林初,俯身抱起小女孩,偏頭親了親她的臉頰,「欣欣,想哥哥了嗎?」

  欣欣手臂緊抱著程晚秋的脖頸,也貼過去親他的臉頰,「想!哥哥你怎麼沒有和奶奶一起住?我還以為我一來到奶奶家就能看見哥哥了,可是媽媽說你和朋友在一起。」

  欣欣說完眼睛閃爍著好奇看站在程晚秋身旁的人,「哥哥的朋友?」

  程晚秋笑了笑,「他是哥哥最重要的人,欣欣可以叫他小初哥哥。」

  欣欣就乖乖地叫了一聲。

  林初點點頭,「欣欣你好。」

  程晚秋彎腰放下欣欣,擡眼看向還站在睡蓮池邊的女孩,她比欣欣要大一些,也穿著一條和欣欣身上款式相同的連衣裙,面容姣好。

  「你是靜靜吧?」程晚秋笑臉盈盈地看著她。

  程靜姝靦腆地點點頭,乖巧地叫了聲哥哥。

  這是程晚秋第一次見程姑姑的二女兒,之前他去姑姑家時,靜靜還在學校,她現在在讀高一,學業繁重,如果不是學校放假,她一般不會回來。

  欣欣還是個愛撒嬌的小女孩,她簡直像程晚秋的腿部掛件,自他出現就牢牢抱著他的腿不肯松。

  程晚秋沒辦法只好把抱著他腿的小人又重新抱起來,騰出一只手去牽林初,對程靜姝道:「回屋吧靜靜。」

  客廳里,程奶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早就聽見了院子里的動靜,也知道程晚秋和林初來了,但她動也沒動,連看他們一眼也不曾,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電視。

  程晚秋眼神覆雜地看著瘦削的程奶奶,不過一段時間不見,程奶奶瘦了很多,臉頰肉都不見了,肩膀瘦得仿佛只有骨頭架子撐著一身端莊的旗袍。

  林初被這樣的程奶奶震驚得呼吸微窒。

  「欣欣,到外婆這里來。」

  程晚秋俯身放下懷里的欣欣,欣欣腳一沾地就跑向了程奶奶,親密地撲到老人家的大腿上,「外婆,哥哥來啦!」

  程奶奶嗯了一聲,手臂摟著欣欣,像是找到了什麼能支撐她的力量。

  程晚秋眼神黯淡了一些,「奶奶,你這又是何苦。」

  程奶奶不看他,蒼老的眼眸渾濁卻有神,「今天是中秋節,孩子們都在,我不與你說些不高興的,吃了飯就走吧。」

  程晚秋無聲地點點頭,回頭看林初,牽著他的手用了點力氣。

  林初緩緩吐出一口氣,松開了程晚秋的手提著袋子上前,從袋子里拿出了他們特意訂做的月餅盒,暗紅色的盒面印著皎潔的月亮和玉兔。

  林初雙手捧著月餅盒放到茶幾上,輕輕推到程奶奶的面前,把盒子打開露出一面烤得精致又漂亮的月餅,輕聲道:「程奶奶,這是我親手做的鮮肉月餅,祝你中秋快樂。」

  程奶奶原本毫無反應,但是在聽到親手做這三個字時眼神還是泛起了一絲波瀾。

  林初又從袋子里拿出茶具和花茶,還有裝盒打包好的桂花糕和豌豆黃,「奶奶,這些也是我……」

  「好了,你不用說了。」

  程奶奶淡淡地打斷了林初的話。

  林初頓了一下,安靜地起身走回程晚秋身邊。

  欣欣被程奶奶摟在懷里,她不懂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能感覺到氣氛的怪異,她仰起臉看著程奶奶的臉,「外婆,欣欣可以吃嗎?」

  程奶奶頓時滿臉覆雜,「欣欣想吃就吃吧。」

  欣欣聞言開心地撲到茶幾上,從打開的月餅盒里拿出一塊鮮肉月餅。

  她是個很有禮貌和教養的小女孩,吃東西從來不會只想著自己,長輩在場她會先分給長輩,如果有比她還小的孩子在場,她就會先給比她小的孩子。

  程晚秋和林初就看著欣欣拿起一塊鮮肉月餅,轉身送到程奶奶手里,「外婆吃。」

  分給程奶奶後她又拿起兩塊,分別遞給了程晚秋和林初,然後小身影又忙碌地回到月餅盒邊重新拿起兩塊,一塊給了站在一旁的姐姐程靜姝,手里還剩下的一塊她跑向了院子,去廚房找媽媽了。

  欣欣就像個快樂的月餅小信使,忙碌地給她的家人們分發月餅。

  林初手里拿著欣欣給他的鮮肉月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正為難,站在他身邊的程晚秋已經默默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月餅。

  酥皮月餅里包著滿滿的馬蹄肉餡,里頭的肉團松軟可口,還有一股清甜。

  林初還在試驗階段的時候就做出很多不算成功的鮮肉月餅,程晚秋吃過很多,而他現在吃的這塊無疑是林初努力了這麼久以來做得最好吃也最成功的鮮肉月餅。

  從表層的酥皮到內里的面餅再到肉餡,都已經好得無可挑剔。

  程晚秋吃完手里的月餅對林初道:「特別好吃。」

  一旁安安靜靜站著的程靜姝也吃完了妹妹給她的鮮肉月餅,聽到程晚秋的話她輕聲細語地附和,「真的很好吃,小初哥哥手藝真好。」

  林初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她一眼,「……謝謝。」

  程靜姝笑得更加靦腆了,安安靜靜地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程奶奶把手里的鮮肉月餅放回月餅盒里,她固執得像塊人形的石頭,並未被他們感染。

  正如程晚秋所說的,她不會糟蹋糧食,林初送來的東西她不想要也不會去破壞,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漠視。

  她漠視程晚秋和林初之間的感情,漠視林初的討好與付出,她漠視一切叫她不舒服,叫她無法接受的事情,她固然無法拆開這兩個人,但她作為程晚秋的奶奶,只要她一日不點頭不答應不接受,這兩人都沒辦法真的心安理得地在一起,因為他們之間的感情並不被家人認同。

  家人,那畢竟是不同於其他任何人的存在,那是血脈相連的至親,他們可以不在乎世俗,卻沒辦法不在乎家人。

  晚上,程沁沁準備了一大桌菜,肥美的大閘蟹堆在鍋里,紅燒排骨色澤誘人,清蒸鱸魚鮮香美味,金黃的雞湯里飄著幾朵圓鼓鼓的香菇和紅棗,還有一大盤老少皆宜的白灼蝦。

  這桌中秋家宴程沁沁顯然花了很多心思,她給在坐的每一個人都盛了一碗雞湯,雞湯里僅有的兩個雞腿,她一個給了程奶奶,另一個則是給了林初。

  程奶奶用筷子把碗里的雞腿夾到欣欣的碗里,林初則是趁著大家都還沒動筷,把自己的湯碗和靜靜的湯碗換了一下,把有雞腿的那碗給了她。

  程沁沁倒不意外林初會這麼做,從鍋里撈出雞翅放到他碗里,「今天過節,多吃點。」

  林初嗯了一聲,說謝謝姑姑。

  程晚秋好奇地問:「姑父怎麼沒有來?」

  「他早上把孩子們送來後就回去開店了,明天我帶孩子們回家。」程沁沁說到這頓了一下,「媽跟我們一起走。」

  程晚秋聞言頓時扭頭看向正在給欣欣夾排骨的程奶奶,什麼也沒說。

  程奶奶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離開這座程家祖宅的,這里是她的家,她在這里從她還是個年輕漂亮的新娘子到如今發絲雪白,她很少在沒有要緊事的時候離開這里,像個古代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

  可如今她願意在中秋節後跟著程沁沁她們一起走,想來應該是被程晚秋傷透了心,但看在中秋節的份上,她還是希望一家人能好好吃一頓飯。

  林初愛吃海鮮,尤其是蝦蟹,但他的手並不靈巧,不太會剝,他吃螃蟹都得程晚秋幫他,程晚秋用吃螃蟹的小工具,熟練地把擠出蟹殼的蟹肉都放在了林初的碗里。

  程沁沁的目光時不時會落在他們兩人身上,心里一邊欣慰他們感情好一邊又覆雜他們感情好。

  欣欣小公主胖乎乎的小手正費勁地剝蝦殼,把剝好的蝦肉放到程奶奶碗里,奶聲奶氣地說,「外婆多吃點。」

  她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外婆不開心,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她一直在努力哄自己的外婆希望她能開心點。

  程奶奶很大程度上就是看在她的份上才允許程晚秋帶著林初回來一起吃飯,如果不是孩子們都在,她未必肯讓林初進程家的門。

  一頓大人各有心思的中秋家宴就這麼平淡地結束了,程晚秋沒有多留,程奶奶也沒有要留他的意思,她連多余的一句話都不想再跟這個孫子說,臉上表情冷漠得連五官的線條都顯得那麼堅硬。

  程晚秋和林初要走了欣欣特別舍不得,她眼淚汪汪地抱著程晚秋的腿,要他跟她們一起回家。

  程晚秋抱起她親了親她的面頰,答應了有時間會去找她玩,欣欣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他,說哥哥再見。

  程晚秋摸了摸她的頭,擡起頭靜靜地看著從始至終固執得不願意看他們一眼的程奶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奶奶,你保重身體。」

  說完便牽起林初的手轉身離開,他們叫的網約車已經在村口等他們了。

  林初離開時的腳步並不輕快,緊牽著程晚秋的手倒是用力得他自己都覺得疼,程奶奶瘦削的身影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他對程奶奶的愧疚也攀至了頂點,他沒辦法繞開自己是她消瘦的罪魁禍首這個念頭,可他也沒有辦法松開他緊牽著的程晚秋的手。

  一下也不行。

  回到家里,客廳的燈還沒來得及打開,林初就把程晚秋拉進客廳里,推倒在沙發上,然後把自己埋在那熟悉的懷抱中,一動不動。

  程晚秋手臂環著他的腰背,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那頭柔軟的粉毛,他太清楚這是林初委屈了要他抱。

  兩人在漆黑的客廳里沈默地相依偎,汲取彼此的體溫和氣息。

  直到某一刻,林初仰起臉,僅僅只是一個短暫得可能只有一秒的對視,下一瞬他們便吻在了一起。

  林初是一個絕對孤獨的人,對於像他這樣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能被他們在乎的人或事物,一只手就數過來了。

  也正因為擁有的太少太少,所以對於好不容易握到手里的溫暖,你就是打斷他的筋骨,他也絕不放手。





第50章

  中秋節過後,林初情緒低落了好幾天,因為低落,在家時他的話都很少,出門擺攤就更是接近一言不發。

  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佳,但除了程晚秋外,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程晚秋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只要他哄他林初就會高興點,有時候也願意笑一笑,可是之後沒過多久他又會陷入那種像海水一樣把他包裹起來的低落當中。

  短短一個星期,林初的體重就掉了好幾斤,腰上程晚秋養出來的那點軟肉都不見了,程晚秋發現的時候心疼得好像割了他的肉。

  林初每天在他眼皮底下吃好喝好,可他還是在悄悄地瘦,這說明了林初心里承受的壓力已經大到接近極限。

  程晚秋很少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感到後悔,他是一個理性的人,但當他懷抱著林初,無論怎麼摸也摸不到那腰上的軟肉時,他後悔了中秋節那天帶林初回家,他的桃桃被他奶奶嚇壞了。

  他緊緊懷抱著林初,用力得像是要把懷里的人塞到自己的身體里,叫誰也傷害不了他。

  林初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但同時他也固執,倔強得驚人,他認定了程晚秋是他的,那他就是死也不會放手,可是程奶奶的態度擺在那里,她用消瘦打出了最狠的牌,狠得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威脅。

  這張牌給林初帶來的心理陰影比那次談話帶來的還要大。

  對於程奶奶這個年紀來說,忽然間的消瘦絕對不是一件好事,這絕對有損健康,老年人的身體遠不如年輕人,沒有那個精力經受這種折騰。

  而林初最恐懼的就是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她就受不了?她受不了怎麼辦?

  只要想到這個問題林初就忍不住惴惴不安,他不敢細想問題的答案,哪怕答案根本顯而易見。

  那天之後,他用他的腳趾頭想都知道老太太不可能會接受他的,如果不是還有牽掛,有程姑姑和她的孩子們,她真的說不定會用最狠厲的手段來逼他們,逼程晚秋。

  林初的心理承受能力根本負擔不了這種事情,所以他僅僅只是思考,人就在程晚秋精細地愛護下迅速消瘦。

  程晚秋有點受不了,林初掉的每一斤肉都像鈍刀在一寸一寸地割他的心。

  他大學選修過心理學,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做的只有轉移林初的注意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換一個環境,讓他沒心思去想。

  所以在拿到駕照後,程晚秋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背包,牽著林初出門。

  中秋過後,氣溫明顯開始緩緩轉向秋天,有時候早上出門得穿一件外套,否則在太陽出來前你的鼻子可能已經堵住了。

  林初被程晚秋帶出門的時候就是一個早晨,太陽才出來沒多久,林初一件白T恤搭了件深灰色的格子薄外套,黑色長褲下白鞋一塵不染。

  因為出門的時候太陽已經很大了,所以程晚秋還給他戴上了一頂棒球帽。

  帽子一戴上,林初小小的臉蛋顯得更小了,乘電梯下樓時程晚秋看著他安靜又乖巧的側臉就忍不住要湊過去親他,林初乖順地仰起臉,兩人借著電梯下樓的時間交換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吻,一點也不在乎角落的攝像頭,而林初直到坐上了網約車也沒明白他們這是要去哪。

  他看著程晚秋用他的手機發送了一條晚秋糕點暫停擺攤營業的朋友圈,不解地問:「我們今天難道不回來了?」

  「我們會回來,只是回來後我們暫時沒有時間做糕點擺攤了。」

  林初滿臉問號,「你就不能告訴我我們要去哪嘛?」

  程晚秋笑著伸手扶了扶他的帽檐,「這是一個驚喜,現在不能告訴你。」

  林初挑眉,「花錢精上線了?」

  程晚秋笑著點頭,「上線了,還是花錢精2.0。」

  林初其實隱約猜到了他們可能是去買車,但當網約車開了四十多分鐘,開到遠離桃林鎮的市中心,最終停在一個占地面積大得驚人的汽車店前時,林初還是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因為透過幹凈得一點灰塵都沒有的落地窗,他看到了里面停放的各式各樣的房車,以他對程晚秋的了解,他幾乎是瞬間就生出了一種直覺,程晚秋是沖著這些房車來的。

  程晚秋牽著他的手走進汽車店,果不其然,他直直走向了停放房車的地方。

  這是一個很大的汽車店,店里的員工每一個人都穿著黑色的制服,打著領帶,胸口前吊著一個工作證,專業得令人安心。

  來為程晚秋和林初服務的是一個男性,看上去好像和程晚秋一般大,他親切地送來一本厚得像畫冊一樣的書籍,詳細認真地給程晚秋介紹他們店里最好的幾款房車。

  林初走在程晚秋身邊默默地聽著,這個工作人員還會帶著他們走進房車參觀內部環境,包括打開房車外自帶的雨棚。

  在連著看了四五輛頂配房車後,程晚秋讓林初選,「桃桃,你喜歡哪一輛?」

  年輕的工作隊員面不改色地看向林初,他早就意識到了,程晚秋有能力買房車,但是兩人里做主的是這個不說話的漂亮男孩。

  林初看向程晚秋,「你決定,因為我覺得都挺好的。」

  林初都這麼說了程晚秋就認真地翻著手里的彩頁,指著圖上一輛雪白的頂配房車,「你喜歡這個嗎?」

  林初點頭,「挺好看的。」

  程晚秋最滿意這輛的房車車頂上可以搭裝一個小型帳篷,他已經想到了這個車頂要怎麼用,於是點點頭把手里的彩頁本還給了工作人員,「那就這輛吧。」

  語氣輕飄飄得好像他給林初買了一束花,不愧是花錢精2.0,確實夠「兇」。

  選完車後,汽車店給出了一系列的贈品套餐,其中包括了基礎露營裝備和燒烤架,還有很多可以裝飾房車的小東西,星星燈之類的,還挺豐富。

  林初對贈品的興趣很大,他認真地比對三種不同的贈品套餐,擡起臉很嚴肅地對工作人員道:「我喜歡套餐2,但是套餐3的那個可折疊電動滑板車我也喜歡。」

  林初這麼說了程晚秋也擡起臉看向工作人員,兩雙漂亮的眼睛沒有攻擊性,但能看得你心軟。

  工作人員根本抵擋不住,他迅速敗下陣來點頭,「我會為兩位爭取贈品套餐2加一輛可折疊電動滑板。」

  林初嘿嘿笑得開心,把手里的平板電腦還給工作人員,「謝謝。」

  程晚秋一看他開心了心里也高興,在交付好訂金後,定好了兩天後驗車提車的時間,程晚秋就牽著林初離開了汽車店。

  兩人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午飯時間了,林初坐在網約車上好奇地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哥,我們去哪?」

  「吃飯。」

  「吃什麼?」

  「泰國自助餐。」

  「我不要冬陰功。」林初對泰國菜的印象就是冬陰功,之前鎮上開過一家,沈東帶他去吃過,他並不喜歡那個味道。

  「我們不吃冬陰功,我們吃小青龍,吃芒果糯米飯。」程晚秋說著把身側的人拉進自己懷里,親昵地撫摸他的臉龐,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話,「吃完了我們就去遊樂園,哥帶你去坐海盜船和摩天輪。」

  林初笑了笑,也悄聲說,「約會嗎?」

  「嗯,晚上吃完飯我們就去坐船,看夜景,找一家有落地窗的酒店,我們要在這里玩兩天,然後再把那輛房車開回家。」

  他們租的那個房子在小區帶有一個露天車位,他們沒有車那個空位就一直空著,現在他們即將擁有一輛房車,他們可以把車停在那個車位上,等他們做好準備就開著房車出發,只要油箱是滿的,隨便他們想去哪里。

  林初對程晚秋的安排充滿了期待,甚至可以說是迫不及待,他看了眼程晚秋帶出門的背包,「你早就準備好了?」

  程晚秋點點頭,拉開背包拉鏈取出一個水杯遞給他,「喝水,至少要有三口。」

  林初這時候並不想喝水,但還是聽話地接過水杯。

  沒過多久車子就停在了一個大型購物中心前,程晚秋定好位置的泰國自助餐就在購物中心的四樓,林初跟著程晚秋下車再搭乘購物中心里的扶手電梯。

  那家泰國自助餐廳就在扶手電梯出來能看見的位置,很顯眼的東南亞裝修風格,招牌上還有仿真的棕櫚樹葉。

  此時正好是午飯時間,能看到這一層的客流量比他們經過的二三層要多許多,上班族、學生、出門約會的情侶顯然占據大多數。

  程晚秋和林初走進餐廳,這個時間餐廳里幾乎沒有空位了,擺滿了食物的餐桌前站滿了端著餐盤的年輕人。

  林初接了杯椰汁坐在座位上喝,等著程晚秋去端吃的來。

  他的口味程晚秋比他還要清楚,根本不需要親自去看有什麼好吃的,程晚秋給他挑選的一定都是他喜歡的。

  幾分鐘後,程晚秋端著兩個堆滿了食物的餐盤回來,其中一個餐盤上擺著兩只熟透了的小青龍,像林初這樣愛吃肉和海鮮的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在隔壁幾桌客人略顯狼狽地剝開小青龍的時候,林初的盤子里已經有一整條鮮嫩的龍蝦肉,坐在他對面的程晚秋正在給他剝另一只小青龍。

  這間泰國自助餐廳的食物顯然很合林初的胃口,那些烤得恰到好處的扇貝肉上不知道淋了層什麼醬汁,又鮮又甜,還帶一點微辣,林初特別喜歡。

  他們在這家餐廳待了快一個小時才離開,走的時候林初手里還拿著一個插著吸管的椰子,這是贈品,清甜的椰汁涼涼的很可口,林初喝了幾口就撐得喝不下了,把椰子給了程晚秋。

  程晚秋幾口喝完椰汁,把椰子殼留在了購物中心一層的垃圾桶里,帶著林初出發去遊樂園。

  他是個行動能力很強的人,他說吃完飯就去遊樂園,二十分鐘後林初人就站在遊樂園的售票窗口前,程晚秋就站在他身邊,正在跟窗口里的年輕女孩說話。

  遊樂園的全天票成年人一張是220元,林初看著程晚秋埋單,有點心疼錢,「我們不能買半天票嗎?」

  「可是能看夜景的船就在這個遊樂園里面,摩天輪當然也是要晚上坐才好玩了。」

  林初聽得一驚,被程晚秋牽著往里面走,「我們要在這里玩那麼久?」

  「對。」

  「這里有餐廳,我們晚飯也在這里吃。」

  「……如果不是這里面沒有酒店,你還想幹脆住在這了吧?」

  程晚秋笑了笑沒有否認。

  進了遊樂園後,林初戴著的棒球帽就被摘下來,換上了兔子耳朵發箍,長長的白色絨毛軟軟地耷拉在那頭粉毛上,林初一臉生無可戀地站在各種可愛的雕像前,豎起兩根無精打采的手指讓程晚秋拍照。

  他們玩海盜船、茶杯轉盤、碰碰車、過山車等等項目,幾乎每一個項目都會留下了好幾張合影,他們從白天玩到太陽落山,天色昏暗,林初累得眼皮都快打架了,坐在花壇邊的長凳上不肯走。

  「我好困,我不走。」

  程晚秋把手里的相機收好,走到長凳前背對著人蹲下,下一秒林初就趴到他的背上,手臂摟著脖頸。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這段晚飯時間里,遊樂園會暫時安靜下來,直到某一刻,亮起那座鄰著廣闊江面而立的巨大摩天輪。

  林初坐在遊樂園的餐廳里吃著兩份咖喱炸豬排,其中一份分量很小,邊上還有碗甜玉米沙拉,這顯然是一份兒童套餐,就因為這套餐點了就送摩天輪積木,雖然積木拼出來只有巴掌大,但林初還是一眼就相中了。

  吃完了咖喱炸豬排林就把積木零件倒出來拼,一邊看說明書一邊找零件,要不了幾分鐘他就把巴掌大的摩天輪拼好了。

  他們的座位旁邊有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一直在看著林初,看他組裝摩天輪,同座有個比她小的男孩似乎是她的弟弟,他也有份兒童套餐,不過他那份送的玩具是個紅色的小飛機,胖乎乎的小手正舉著手里的小飛機發出嗚嗚聲。

  紮著羊角辮的女孩沒有兒童套餐,她吃著的是大人從盤子里分一半出來給她的面條,吃完了就呆呆地看著林初。

  林初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這家餐廳的套餐都很貴,尤其是有玩具贈品的兒童套餐,價格比普通套餐都要貴,如果不是被父母疼愛的孩子,她的那份兒童套餐通常都會被省下來。

  林初拼完了積木摩天輪就把它隨手放在一邊,咬著水杯里的軟膠吸管頭喝水看著窗外亮著耀眼霓虹燈的巨大摩天輪。

  直到坐在他對面的程晚秋回覆好一封不得不馬上回覆的工作郵件,背起包說可以走了,林初才拿著杯子起身,那個小小的積木摩天輪被他拿起來放在了小女孩的桌前。

  「送給你。」

  離開餐廳後,程晚秋牽著林初的手走向遠處的摩天輪,他留意到了林初離開前的舉動,也不意外林初會把那個摩天輪積木送給小女孩,對他來說組裝的過程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拼完了那充其量就是個擺件。

  可是對那個小女孩來說,這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玩具,哪個女孩不喜歡摩天輪?哪怕她是個小女孩。

  對於小時候的林初來說,遊樂園又何嘗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遙遠得像是這輩子都實現不了。

  小的時候沒有人會帶他去,哪怕不吃兒童套餐。

  等他長大了有能力買一張全天票可以進來從早玩到晚,但他還是沒有來,就像他想去旅行一樣,找不到人陪他一起去,自己一個人去又孤獨得可憐,像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犬,於是這些夢就被丟在角落里,落滿了灰塵。

  可是現在,那些灰塵都被揮開了,這世上最珍視他的人溫柔又強勢地住進來,他把他從陰霾里拉出來,帶著他住進陽光明媚的房子里,帶著他在黑夜里走向亮著霓虹燈的摩天輪。

  程奶奶可能永遠都無法理解這種感情,因為林初固然是一個心軟的人,他或許會被心里的歉疚折磨得寢食難安,但這種折磨和失去程晚秋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第51章

  遊樂園里的摩天輪是臨江而立的,當座艙上升至頂點時,城市的夜景幾乎盡收眼底。

  越是大型的摩天輪轉一圈的速度就越是長,比如他們眼前的這個,轉一圈就需要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

  這個大家夥顯然很受歡迎,因為排隊的人非常多,長長的隊伍里有年輕的情侶,遊樂園里最常見的一家三口,還有結伴出來遊玩的女孩子們,程晚秋和林初就在隊伍的中間。

  排隊的時候林初一直仰著脖子看眼前的摩天輪,他在看每隔幾分鐘就會緩慢到達最頂點的座艙,有些不解,「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摩天輪?」

  「因為女孩子們覺得摩天輪很浪漫。」

  林初就噢了一聲,「你以前坐過摩天輪嗎?」

  「沒有。」

  「我也沒有。」

  程晚秋笑了笑,「那太好了,我們都是第一次坐。」

  「我遊樂園都是第一次來。」

  「我也是。」

  林初聽得一怔,扭頭看他,「你以前也沒去過遊樂園?」

  「確實沒有。」

  林初不是很相信,「怎麼會?加拿大沒有遊樂園嗎?」

  「有,但我不想一個人去,也不想和朋友去。」

  「你父親呢?」

  「我父親是個工作狂,他每天都有開不完的工作會議,接不完的工作電話。」程晚秋道:「雖然我和他住在一起,但我和家里請的保姆相處的時間比和他相處的要多。」

  程晚秋其實很少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情,因為在他看來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說的,他雖然有父親,但是活得都快像個孤兒。

  程彥工作很忙,經常出差,尤其是他出差到歐洲時,那一走就是半個月接近一個月,即使他回家了,父子倆的相處很多時候都充滿了沈默。

  林初是從沒見過程彥的,畢竟在他們離開中國前往加拿大的時候,他可能才出生沒多久。

  兩人在說話間隊伍已經緩慢地走到了摩天輪下,座艙以非常緩慢的速度降下來,在里面的人出來後,兩人也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走進了不算寬敞的座艙里。

  林初一進座艙就好奇地坐到角落里往外看,看著一點點逐漸升高的視野,純白色的座艙將把他們緩慢又安全地送到最高處,然後再把他們送下來,整個過程接近半小時。

  座艙里很安靜,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

  程晚秋坐在林初對面的位置,他把背包放在座位的角落,笑著朝林初張開了手臂,「桃桃,來我這里。」

  林初點點頭,溫順地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坐到他的腿上。

  程晚秋手臂緊緊環著林初纖瘦的腰身,仰起臉張開嘴含住了林初的嘴唇。

  座艙外的霓虹燈光落在他們身上,萬紫千紅的光影流動著夢幻的色彩。

  林初坐在程晚秋的腿上,親昵又依賴地貼著程晚秋,「為什麼我忽然有點困了?」

  程晚秋好笑地擡手摸了摸懷里人那頭顯眼的粉毛,「那要睡一會兒嗎?」

  林初小小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看著座艙外的景色,「在摩天輪上睡覺會不會太浪費了?」

  「沒關系,座艙到最高處需要時間,你可以睡一下,等到了我叫醒你。」程晚秋偏頭親了一下林初,把腿上的人放到身邊的座位,再把人摟進懷里,讓他貼著自己的肩窩。

  在遊樂園玩了一個白天林初是真的又困又累,這摩天輪的座艙里又暖和,又有程晚秋的體溫和氣味在,林初根本抵抗不住忽然洶湧而來的困意,他的臉頰貼在程晚秋的肩窩里,沈重的眼皮緩緩眨了兩下便闔上了,沒過一會兒林初的呼吸就變得平穩。

  他是真的睡著了,在這座巨大而浪漫的摩天輪里,貼在程晚秋的懷中睡得又沈又安心。

  程晚秋沒有睡,但他的視線也沒有分一點給座艙外的夜景,他一直低頭看著林初恬靜的睡臉,偶爾會貼過去親一下睡著的人。

  一直到座艙緩緩升到最高處,程晚秋輕聲叫醒了林初,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睜開眼左右看了看,整個過程最多十秒,然後就重新埋進程晚秋的肩窩里。

  最後他們離開座艙的時候都是程晚秋把他背下來的,工作人員都驚呆了,他們只見過很小的孩子在摩天輪上睡著,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成年人在上面睡著的。

  林初睡著了遊船也坐不了了,程晚秋只好背著熟睡的人往遊樂園外走,身旁人來人往。

  夜晚的遊樂園同樣是熱鬧非凡,一點也不比白天時人少,更不用說這里晚上的時候會有煙花表演。

  程晚秋背著林初離開的時候煙花表演正好開始了,他聽見聲音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看著顏色絢麗的煙花在夜空里盛開,周圍響起一片孩子們興奮的歡呼聲。

  「桃桃,你要不要看一眼?」

  腦袋靠在他肩膀上的人沒有一點反應,睡得都快打呼了。

  程晚秋無聲地笑了笑,背著人轉身離開,任由身後無數絢爛的煙花鋪開恍若白晝的光也沒再回頭看一眼。

  林初睡醒的時候他人正坐在浴缸里,後背貼著溫暖的胸膛,坐在他後面的人正用毛巾給他擦拭身體,動作輕得像是怕把他吵醒了。

  林初睜著眼左右看了看,環境很陌生,「這是哪?」

  「酒店。」程晚秋摟著人偏頭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我在給你洗澡。」

  林初擡起兩條手臂伸了個懶腰,「我睡多久了?」

  「也沒多久,我帶著你從遊樂園里出來後就去找酒店。」

  「那你怎麼不叫醒我?」

  「叫了,但是你只是哼哼。」

  「哼哼?」林初回頭看他,「我怎麼會哼哼?」

  程晚秋捧起浴缸水面上的泡泡抹到林初身上,「你確實是哼哼了,我感覺我要是叫醒你你可能會生氣,所以只好把你抱在浴缸里泡一下,洗一洗。」

  林初腦袋往後一仰,搭在程晚秋的肩膀上,看著浴缸頂上柔和不刺眼的燈,「哥,我感覺我做了一個夢。」

  「嗯,你夢見什麼了?」

  「不知道,沒想起來,感覺是做夢了。」林初從浴缸里擡起一條腿,姿勢豪邁地搭在浴缸邊上,表情若有所思,好像在思考自己那個短暫的夢里有什麼。

  「沒想起來就不想了,你想再泡一會兒還是洗完去床上躺著?」

  林初不動,聲音懶洋洋的,「再泡一會兒。」

  程晚秋嗯了一聲,安靜地陪著林初泡在浴缸里。

  直到浴缸里的熱水變涼,程晚秋才把懷里的人抱起來,牽著他的手一起走出浴缸,走到花灑下,恰到好處的熱水沖刷了他們身上黏著的泡沫。

  林初閉著眼和程晚秋站在花灑下接吻,他能感覺到程晚秋的雙手搭在他的腰上,那雙溫暖的大手不住地撫摸。

  他又在找他腰上的軟肉了。

  林初雙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開,往後退了一點,低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他知道程晚秋對於他瘦了這件事耿耿於懷,「我本來就是不容易胖的體質,我以前最瘦的時候東哥說我出門兜里最好揣塊石頭,要不然風稍微大一點我就要被吹跑了。」

  程晚秋沒說話,反手關上花灑的水,從架子上取下一條浴巾打開包裹住林初,把人抱起來走出了浴室。

  林初被他抱著的時候臉上寫滿了驚訝,楞楞地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落地窗,他們住的酒店房間有一整面墻的落地窗,窗外屬於城市的華麗夜景就像一副畫卷被人鋪展開。

  這夜景大概是觸到了夢里的一些場景,林初披著浴巾盤腿坐在床上,沈默不語。

  等程晚秋穿著浴袍再走回來的時候就發現林初不太對勁了,他帶著一身水汽坐到林初身旁,貼過去親吻他,「桃桃,你怎麼了?」

  林初聲音難掩委屈,「我想起來我剛才睡著的時候夢見什麼了。」

  「嗯,是不高興的事情?」

  「我夢見我們在坐摩天輪,奶奶突然出現了。」林初聲音低低的,「她讓工作人員把門打開,然後她就把你拉出去了,我還坐在里面,但是門已經關上了,摩天輪又把我帶到很高的地方,我一個人在上面一圈一圈地坐。」

  「哭了嗎?」

  「沒有,我知道我在做噩夢,我知道這是假的。」

  程奶奶出現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在做夢,但是在程奶奶把程晚秋從他身邊拉走時,他還是撲上去緊緊抱住程晚秋的另一條手臂,可是夢里的程奶奶力氣是那麼的大,她冷冷地推了他一下,他整個人就摔在了座位上,座艙帶著他緩緩升空。

  林初很清楚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也清楚這個噩夢是因程奶奶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形成的。

  可是盡管他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但夢里的他還是在座艙里發著抖一圈圈地坐著摩天輪,不知道什麼時候摩天輪會停下,也不知道程奶奶什麼時候會把她帶走的程晚秋還給他。

  夢里整個世界是那麼的熱鬧,夜景的燈光美得接近妖艷,可他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摩天輪,等著程晚秋回來找他。

  林初想起這個夢,委屈便鋪天蓋地地把他吞沒了,夢里夢外他都難過得想死,知道不是真的也難過。

  他扭頭看著程晚秋,「你跑哪去了?你怎麼不回來找我?」

  「我哪也沒有去。」

  林初就看著他不說話了。

  程晚秋摸了摸他還濕漉漉的頭發,「奶奶搶不走我的。」

  林初無聲地點頭,但還是解釋了一句,「夢里奶奶力氣很大,我上去拉你可是拉不過她。」

  雖說是解釋,但是聽上去很像是在外面受欺負了回來告狀,表情還很嚴肅。

  程晚秋聽得又心疼又好笑,把林初摟進懷里,「看來我得和奶奶好好談談了,她怎麼能在夢里也這麼欺負你。」

  林初耳朵豎了起來,「你要去找奶奶?」

  「嗯,等我們把房車開回去後,我去醫院給奶奶辦一張體檢卡,讓姑姑帶她去醫院做全身檢查,把所有能做的檢查全部做一遍。」

  林初聽得不住點頭,「對,奶奶該去做個體檢。」

  「奶奶最疼欣欣,為了欣欣她也會希望自己長命百歲的。」程晚秋輕輕拍撫懷里人的背,「體檢的事我去就好,你在家里收拾東西,等我回來。」

  「收拾東西?」

  「房車都買好了我們當然該出發了。」

  林初驚訝地從程晚秋回來擡起臉,「去哪?」

  「想去哪去哪,你想看海我們就去找海,你想看山我們就去找山。」

  林初怔怔地還沒有回過神來,「那,不擺攤了?」

  「我們還會回來的,玩累了就回來,繼續擺攤。」

  林初聽得忍不住笑,「那我們這樣什麼時候才能賺到錢開店?」

  程晚秋想了想,「可能,兩三年後?」

  「那我們開店了也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嗎?」

  「我認為這個決定權在老板身上,老板想開店做生意我們就做生意,老板不想開店了想出去玩,老板娘就開車帶著老板出去玩,玩夠了就回來。」

  林初聽得心生向往,心里甚至恨不得馬上收拾好行李跟著程晚秋坐上房車奔向遠方,那個噩夢帶來的委屈和難過早已煙消雲散,被拋到了再也想不起來的角落,他有些興奮地拉住程晚秋的手臂,「那我們先去哪?真的去海邊嗎?」

  程晚秋抱著人往後一倒躺在床上,「去,你想去我們就去。」

  林初眼睛都要冒光了,「我要趕海!我要挖蟶王!」

  程晚秋聽得一楞,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去挖海鮮的?」

  「對啊!」林初開心地抱住程晚秋,「再找找看有沒有寄居蟹,我要養一只。」

  程晚秋手臂緊摟著魂都已經飄到海邊的人,「只要你開心。」





第52章

  程晚秋和林初去領房車的那天天氣特別好,太陽出來後清晨那點寒意就散了,但程晚秋怕林初感冒還是讓他穿著那件薄外套,一頂鴨舌帽顯得林初的臉小得只有巴掌大。

  那天接待過他們的工作人員已經在等他們了,車鑰匙、行駛證、贈品之類的時候東西早已準備好,就等著程晚秋過來驗車後,付清剩下的錢把車開走。

  林初看著眼前全新的房車和車牌,還有桌上排得整整齊齊的保險合同,十分驚訝,「現在的服務這麼周到?」

  程晚秋一邊簽字一邊笑,「就像那家送我們養生壺的駕校,不拿出像樣的免費服務顧客又怎麼會願意在那麼多的汽車店中選擇他們。」

  西裝筆挺的工作人員笑得很自豪,「為顧客提供最優質和最專業的服務在我們的員工手冊上是第一條。」

  林初蹲在地上擺弄那台送給他們的可折疊電動滑板車,「這現在有電嗎?」

  「有,我們從倉庫調出來的時候就順便把電給充滿了。」工作人員說著就把地上的這折疊電動車打開,踩上去轉了一圈示範給林初看。

  林初學著他踩上去,輕輕擰動車把手,腳下的電動滑板車就緩緩地開向了程晚秋,停在他的身後。

  借著滑板車,林初很輕松地就能把自己的下巴搭在程晚秋的肩膀上,看著他龍飛鳳舞地簽名。

  之後所有的贈品都有工作人員搬上房車,程晚秋坐在駕駛座,林初坐在副駕駛上,他們開著雪白得一塵不染的房車回家。

  兩天後。

  林初光著腳在家里走來走去,一會兒表情若有所思地卷手機數據線,一會兒就在擺弄平板電腦,等過一會兒再來看,他已經坐在一堆鋪開的衣服里看手機。

  程晚秋換了身明顯是要出門的衣服,走到坐在地上的人身邊,蹲下貼過去吻了吻那柔軟的唇瓣,「我出門了,冰箱里有一塊蛋糕,餓了記得吃。」

  林初擡起臉咬了一下他的下唇,「早點回來。」

  「好。」

  程晚秋說完便起身離開,走出小區大門時,他幾分鐘前叫的網約車正好停在了路邊等他,在接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後,車子在一座醫院的大門前停下。

  辦理體檢卡的流程並不覆雜,程晚秋只需要填表付款就可以了,他給程奶奶辦的是老年體檢卡,一張卡的有效期是一年,卡里包攬了幾乎所有必要的體檢項目,過期作廢不予退錢。

  程晚秋在醫院等了一會兒就有護士把辦理好的體檢卡和發票給他。

  他從醫院出來後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先去了趟購物中心,一個小時後出來目的地就變成了一家開在小學附近的文具店,那是程沁沁家。

  計程車停在文具店門口時,程晚秋透過車窗看見了坐在櫃台前的程姑父,他正一臉嚴肅地敲著計算器,應該是有什麼辦公室跟他采購了一批文具用品,看樣子對方殺價挺厲害。

  程晚秋走進來的第一時間程姑父就看見他了,見來人他先是一楞,隨後笑著起身從櫃台後走出來熱情地迎上前,「小秋!怎麼來了也不打聲招呼?」

  程晚秋笑了笑,把來的路上在購物中心買的禮品袋遞給他,叫了聲姑父。

  「來就來,怎麼還帶東西這麼客氣。」

  兩人寒暄了兩句後程姑父就帶著程晚秋往文具店的後面走,「你姑姑出門了不在家,不過今天星期六,欣欣在。」

  說著程姑父站在樓梯口往樓上喊了一嗓門,「媽,欣欣,晚秋來了。」

  不一會兒二樓就響起了噠噠的腳步聲,一個小女孩扶著樓梯的扶手探出一個腦袋來往下看,一看見正在上樓的程晚秋,欣欣興奮地大喊哥哥。

  程晚秋哎了一聲,抱起向他伸出兩條小胳膊的欣欣,「欣欣在玩什麼?」

  「沒玩,外婆陪我寫作業。」

  「好孩子。」程晚秋把一個粉色的小袋子遞給她,「這是給欣欣的。」

  袋子里裝著一個粉色的八音盒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一座特別精致的粉色城堡,只要打開底部的開關,粉色城堡就會在音樂聲里和白色的飄雪一起緩緩轉動。

  欣欣收到禮物開心地抱著程晚秋猛親他的臉頰,直到程奶奶從房間里走出來,「欣欣,你的作業還沒有寫完。」

  欣欣抱著程晚秋的脖子撒嬌,「外婆,我想玩一會兒再寫。」

  程奶奶淡淡地看了程晚秋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回房間。

  程晚秋放下懷里的欣欣,「哥哥要和外婆說幾句話,欣欣先自己玩會兒。」

  欣欣抱著水晶球,點點頭,「那好吧。」

  程晚秋牽著欣欣走回她自己的房間,確定小女孩好好地坐在床上玩她的新玩具,這才放心地走向程奶奶所在的房間。

  程奶奶安靜地坐在紅木沙發上,電視屏幕正在播放連續劇,程晚秋走進來她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仿佛程晚秋是一團人形的空氣。

  老太太的固執就像石頭一樣,但她畢竟不是真的石頭,不管是她還是程晚秋,心里都很清楚他們之間必然會有一次嚴肅的談話。

  程晚秋為了林初寸步不讓,程奶奶為了所謂程家的血脈延續也是一步也不肯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倒不愧是一家人。

  程晚秋並不在意程奶奶的冷淡甚至是冷漠的態度,他走到程奶奶的身旁坐下,把單獨要給程奶奶的禮物放在茶幾上。

  程奶奶的禮物是一個金店的盒子,里面大概是金鐲子或者項鏈之類的首飾,還有一張印著某家醫院建築的體檢卡。

  「奶奶最近過得好嗎?」

  程奶奶沒看一眼桌上的東西,「經常能夢見你爺爺和你父親。」

  程晚秋笑得很無奈,「是嗎?我連一次都沒有夢見他們,看來他們跟我沒話好說。」

  程奶奶眉頭輕輕皺緊,「你來這里就是為了說這個的?」

  程晚秋沈默了幾秒,忽然道:「我發現我不喜歡女人是在十七歲的時候,那時候我身邊的朋友幾乎每一個都交了女朋友,青春期時蓬勃又旺盛的荷爾蒙讓他們心里眼里都是身材曼妙的女人,他們會在聚會的時候討論哪個高中漂亮女孩最多,還會討論帶女孩們去哪里約會容易得到親吻她們的機會。」

  程奶奶沈默地聽著,一言不發。

  「可是我對他們討論的一切都沒有興趣,我不想和女孩約會,也不想得到親吻她們的機會,比起那些性感嫵媚的女人,我更在意好看漂亮的男人。」

  程晚秋說到這沈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回想一些美好的記憶,於是他接下來的話語氣溫柔得叫人心里一動。

  「我第一次見到林初的時候就被他的美麗所吸引,從那時起我就很在意他,在意他為什麼那麼漂亮卻那麼孤獨,明明看上去那麼冰冷很不好接近,可是有時候卻又那麼可愛。」

  「他小時候吃過很多苦,這點奶奶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有個丟下他不管不顧的母親,還有個視他為仇人對他非打即罵的父親,他從小就吃遍了苦頭,扭了腳只能單腳蹦著走的時候還跟我炫耀他這是從小就學會的技能,因為小時候逃避父親的追打時會不小心扭了腳。」

  程晚秋說到這臉上無奈的笑就多了幾分心疼,「他堅韌又頑強,這世上幾乎沒有能讓他覺得恐懼的事情,可是中秋節那天,他回來不到一個星期,體重就掉了快四斤……奶奶,你知道他為什麼瘦得那麼厲害嗎?」

  程奶奶不說話。

  程晚秋就接著道:「因為他怕你有事,那幾天夜里他睡覺做噩夢都會悄悄流眼淚,一會兒叫哥,一會兒叫奶奶,第二天醒了又好像沒事人一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和我在一起後很依賴我,有些嬌氣還愛撒嬌,手肘不小心磕到了都要找我委屈要我哄哄他,可是中秋過後那幾天,他心里有天大的委屈和不安卻連一個字都不敢跟我說。」程晚秋眼尾染上了一抹很淡的紅,眼底氤氳很淺的水汽,「我知道他真正在恐懼的是什麼,他怕會不會哪一天連我也要把他丟下。」

  程晚秋說完之後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沈默,這陣沈默里房間只有電視機調得很小的音量。

  程奶奶原本堅硬的面容緩緩皸裂開充滿覆雜的憔悴,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好像更加蒼老了,消瘦的脊背都略微佝僂著。

  「在我十七歲以前,我的人生只有考試,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差回來的父親。十七歲以後,我的人生還是考試,然後聽父親的建議報考了金融專業,大學里的女孩們聰明又漂亮,她們每一個人的魅力都是那所大學價值的一部分,我幾乎每天都要和她們相處,但是我的心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波瀾。」

  「娶妻生子的念頭從來沒有出現過,不是選項就談不上是選擇,在我意識到並接受了自己是同性戀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打算要去過絕大多數人都期望過的那種人生,不管是溫柔的妻子還是可愛的孩子,那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程奶奶疲憊不堪地把自己的後背往後一靠,「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老了怎麼辦?沒有孩子你的晚年孤苦無依,我們程家到你這就徹底結束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程晚秋視線落在茶幾上,聲音淡淡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孝順的行為有很多種,沒有盡到後代的責任就像父母不存在一樣的行為是最為不孝順的,舜在沒有通知自己的父母就娶了自己的妻子,就像他的父母不存在一樣的行為就是無後的解釋,君子還是應該事先通知自己的父母才對,這里的無後並不是指不留下後代。現代社會只要你手中握有足夠的金錢,並不存在老無所依。」

  程奶奶定定地看著電視,「我說不過你。」

  「奶奶,所謂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思想我不想作出什麼評論,但我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很清楚,我不會丟下林初,我認定了他就是他,奶奶如果還會夢見爺爺和父親,又或是程家列祖列宗,你讓他們來找我,我來與他們說。」

  程晚秋說完站起身,看了眼沙發上的老人,「林初雖然很怕你,但他也打從心底尊敬你關心你,他雖然是為了我才開始學做糕點,可是中秋節他為了給你做出老人也能吃的月餅,他翻食譜查資料,努力了半個月才給你做出好看又好吃的鮮肉月餅,我的那份月餅都沒有讓他這麼費心。」

  「體檢卡的有效期是一年,逾期作廢不予退款,有時間了讓姑姑帶你去做體檢,以後每年我都會幫你辦新的體檢卡。」

  「我走了奶奶,過年了我再來看你,你多保重身體。」

  程晚秋走的時候輕輕帶上了房門,然後走到欣欣房間推開門,小女孩正趴在地上畫畫,看見程晚秋進來她開心地坐起身,「哥哥,一起玩。」

  程晚秋走到她面前蹲下,親了親小女孩的額頭,「欣欣,哥哥得回家了,小初哥哥在等我。」

  欣欣還記得林初,「那個好看還會做月餅的哥哥。」

  「對,好看又會做月餅的哥哥在等哥哥回家。」程晚秋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臉龐,「欣欣和哥哥做個約定好不好?」

  「什麼約定?」

  「外婆在生哥哥的氣,欣欣幫哥哥哄哄外婆好不好?你讓外婆多吃點,好好休息,不要不開心。」

  欣欣點點頭,擡起小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小臉表情似得意又似自豪,「我會照顧好外婆的,外婆最聽我的話。」

  「好孩子。」程晚秋伸出尾指和她拉鉤,「等過年的時候哥哥帶很多漂亮的裙子和娃娃回來找你玩。」

  欣欣也伸出小小的手指跟他拉鉤,「小初哥哥會不會來?」

  「這就要看欣欣能不能讓外婆高興點,如果外婆高興了小初哥哥就能來,外婆不高興小初哥哥就不能來。」

  「為什麼?」

  「因為哥哥心疼小初哥哥,不能讓外婆欺負他。」

  欣欣聽得似懂非懂,「好吧。」

  程晚秋從程沁沁家離開就坐上了回家的網約車,路上他給林初打了個電話,電話幾乎是秒接起來的。

  「桃桃,你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我準備睡一覺,家里現在一團糟,我收拾不過來了。」

  「收拾不過來就不收拾,等我回去我來收拾。」

  林初嗯嗯兩聲,沈默了兩秒,「順利嗎?」

  「還算是順利,東西她都收下了。」

  程晚秋聽到電話里傳來上樓梯和開門的聲音,他幾乎能想象到林初腳步散漫地走進臥室然後躺到床上的場景。

  「她願意收下就好,你給姑姑說一聲,姑姑肯定會帶她去做體檢的。」

  「嗯,我去的時候姑姑不在家,我給她發了微信,她已經回覆我了。」

  「那就好。」林初打了個哈欠,「我要睡覺了。」

  「睡吧,我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家。」

  「冰箱里的蛋糕我已經吃了。」

  「嗯,那個口味是第一次買,你喜歡嗎?」

  「挺好吃的。」林初大概是真的困了,說話聲音越來越低,還有些模糊。

  程晚秋聽著他的呼吸聲,心里平靜得有些不可思議,他一直不舍得掛電話,腦海里甚至緩緩浮現出林初恬靜的睡顏。

  就在程晚秋以為林初已經睡著時,手機里忽然又響起了林初的聲音,像在說夢話,聲音懶洋洋的,「幹嘛不掛電話?話費又不便宜。」

  程晚秋輕笑了一聲,「等你睡著了我再掛電話。」

  「肉麻的花錢精……」





第53章

  程晚秋回到家里的時候,打開門人還站在玄關就看見了混亂的客廳,各種各樣的衣服丟得到處都是,茶幾上還堆滿了手機和平板電腦的數據線,確實就如林初說的,家里現在一團糟,糟得他連落腳的地方都快找不見了。

  程晚秋笑得一臉無奈地換好室內拖鞋,一邊走一邊撿起地上的衣服扔到沙發上,清理一條能走到樓梯的路。

  他並沒有馬上收拾亂糟糟的屋子,而是先上樓去臥室找那個睡著的桃子精。

  林初睡得很熟,背對著臥室的門抱著程晚秋的枕頭睡得香甜,連他心心念念的人回來了也不知道。

  程晚秋走到床邊坐下,他沒有叫醒熟睡的林初,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便低下頭親吻他的額頭和鼻尖,然後拉過被林初踢到一邊的薄被攤開蓋好,安靜地離開臥室。

  林初這一覺睡得很沈,醒的時候房間里一片漆黑,連飄窗外的天都是黑的。

  林初嚇了一跳,坐起身打開手機看時間,已經六點半了。

  他匆匆掀開身上蓋著的被子,拖鞋也不穿,光著腳就往外走,拉開臥室門就發現外面的燈是亮的,樓下有聲音,還有飯菜的香氣。

  顯然,程晚秋回來了。

  林初臉上不自覺就露出了笑,他扶著樓梯的扶手噔噔跑下樓,小跑過已經收拾得幹凈又整潔的客廳,走進廚房看向正在燉湯的男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睡著的時候。」

  程晚秋不用回頭就能感覺到林初的靠近,下一秒他的後背貼上了一具溫暖的身體,帶著他熟悉的香氣,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身。

  「回來了為什麼不叫醒我?」

  「你睡得太香了,我想做好飯了再叫醒你。」

  程晚秋話音剛落,林初的肚子就因為饑餓發出咕咕的聲響。

  程晚秋往後退了小半步打開家用消毒櫃,取出一個碗,從一旁的砂鍋里舀了出小半碗雞湯,軟嫩的雞腿肉和金黃的板栗香氣撲鼻。

  「先吃點,小心燙。」

  林初松開抱著他腰身的手接過湯碗,先喝了口熱乎的鮮甜雞湯,這是他最愛喝的板栗雞湯,天涼下來後程晚秋隔幾天就會給他做,每次林初都能連肉帶湯地吃掉半鍋。

  他端著湯碗站在一旁,看著程晚秋料理鍋里的排骨,湯匙舀起一顆金黃綿軟的板栗送進嘴里,「哥,我們明天幾點出發?」

  「等你睡醒吃完早餐我們就出發。」

  「晚上我們就能在海邊吃宵夜了嗎?」

  「嗯,晚上我們就能吃蟶王了。」

  「我能吃兩斤。」

  程晚秋笑了笑,「那皮皮蝦呢?」

  林初大言不慚,「也吃兩斤。」

  傍晚,客廳里亮著明亮的燈,程晚秋和林初坐在茶幾旁,身下是柔軟的地毯,他們正一邊看平板電腦上播放的趕海視頻,一邊享用他們的晚餐,板栗雞湯和紅燒排骨,還有一盤青椒炒肉。

  林初對趕海有興趣的原因就是因為蟶王和寄居蟹,尤其是寄居蟹。

  程晚秋了解他,他知道他為什麼會喜歡,因為他覺得寄居蟹找貝殼當房子很可愛,有時候林初窩在他的懷里都會說他如果是寄居蟹的話,那程晚秋就是他的貝殼,走哪都帶著,給什麼都不換。

  第二天,林初因為即將開始的旅行興奮得起了一個大早,坐在茶幾邊上一邊吃早餐一邊看程晚秋提起一個大號的行李袋。

  他一臉疑惑,「我們的行李就這包東西?」

  行李是程晚秋收拾的,他什麼都沒過手,這樣看來程晚秋昨天說是留他在家收拾東西,其實應該說是留他在家里搗蛋的。

  「嗯,我們的衣服和生活必需品都裝在這里面了,等天氣冷下來了我們就回家。」

  林初點點頭,吃完了手里最後一點三明治,起身跑進衛生間上了個廁所,等他出來程晚秋已經把他的早餐盤子收好,站在玄關等他了。

  林初一路小跑過去,在程晚秋以為他又要撲到自己身上時,那穿著覆古印花薄外套的身影忽然一晃,一轉眼就蹲到地上換鞋,程晚秋低頭只能看到他粉色的腦袋。

  程晚秋好笑地把手里的鴨舌帽戴到他的頭上,「你跑過來的時候我以為你要強吻我。」

  林初換好白鞋站起身,眼神挑釁似地瞄他,「失望嗎?」

  程晚秋手臂猛地往前一伸,用力摟住他的腰把人按向自己,低頭含住那柔軟的唇瓣用力吸吮了幾下里頭的舌尖。

  「不失望,我強吻你就好。」

  林初給了他兩個字,「流氓。」

  兩人鎖好門下樓,還沒走出去就已經感受到了涼風習習,樹梢都被吹得沙沙作響,那些地上還沒來得及掃走的落葉被風吹得在地上翻滾,發出很輕微的細響。

  林初被程晚秋牽著往外走,伸手接住一片緩緩飄落的葉子,「還真是到秋天了。」

  「喜歡秋天嗎?」

  「本來是沒什麼所謂的,現在是喜歡。」

  「因為我?」

  「那不然呢?」

  林初說得有點沒好氣,但誰都能聽出來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的這輛房車開回來停在這里已經兩天了,車位附近有不少人都對房車感到很好奇,尤其是這種一看就很貴的頂配房車,這顯然是手里有點錢的人才會買的大玩具,並不多見。

  此時趕著要去上班的人匆匆從房車前走過,看見兩個牽著手的年輕男人坐進房車都有些驚訝和好奇,目光頻頻落向他們,似乎有些沒想到這輛顯眼的房車主人居然是這麼年輕的兩個人。『慌_套』

  林初沒有注意到那些人的視線,他上車後就迫不及待地拉好安全帶,讓程晚秋帶他去數百公里外的沿海城市。

  這是一個也許要花費整整一個白天甚至傍晚的旅途,但兩人都樂在其中。

  房車離開了小區,離開了桃林鎮,開上了匯聚無數車輛的高速公路,在偶爾會出現的隧道里穿行。

  林初一直在看車窗外的景色,看著遙不可及的雲朵壓在山頭上,想象著自己此時若是在那山頭上,那是不是一伸手就摸到雲了。

  他這麼想也就這麼問了。

  程晚秋笑了笑,「你可以試一下,看看能不能摸得到。」

  「爬山?你要是能背我上去我沒意見。」林初轉頭笑得一臉狡黠地看著他。

  程晚秋點頭,「你不願意走我就背你。」

  林初勉為其難般,「那我就伸手摸一摸,摸到了我就找個玻璃瓶把雲裝進去。」

  「帶回家嗎?」

  「對啊,就放在客廳,二井和東哥要是來做客我就給他們介紹,看,這瓶子里是我爬到山頂上裝的雲。看,這是我在海邊抓到的寄居蟹,它的名字叫做蟹老板。」

  「寄居蟹還沒抓到你已經取好名字了?」

  「這代表了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

  類似這種沒有營養的對話時不時會發生,但沒過多久林初就困了,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歪著頭睡得迷迷糊糊的。

  房車在服務區停下的時候他惺忪的睡眼都沒能完全睜開。

  程晚秋松開安全帶,伸手捏住他的臉頰,「要吃漢堡嗎?」

  林初稍微精神了一點,伸了個懶腰,「吃,我要巨無霸套餐。」

  「在這里等我還是要和我一起去?」

  林初懶懶地調整了一下姿勢,「在這里等你。」

  程晚秋點點頭,拉開車門下車。

  林初透過車窗能看見程晚秋走向快餐店的背影,他一直看著,直到程晚秋提著買好的東西回來。

  他們在房車的車座里就著可樂吃漢堡薯條,看著那些載滿人的大巴車開進開出,偶爾還能看到一些私家車也像他們一樣到服務區的快餐店和便利店里買些東西回車上吃。

  臨出發前兩人一起去上了個廁所,出來的時候林初經過了一個蹲在地上抽煙的男人,白色的煙氣緩緩升騰,帶著燃燒的尼古丁氣味。

  林初看了眼那支燃著點點星火的煙頭,和程晚秋一起走回房車的路上他語氣充滿了不可思議,「我居然覺得很難聞!」

  曾經他抽煙抽得可能比那個人還兇,口袋里每時每刻都有一包煙和一支打火機,可是現在他的口袋里多數時候是這個男人給他塞的巧克力和一小袋堅果。

  他居然也有一天會覺得煙味不好聞。

  程晚秋開心地摸了摸他的臉,「這麼看來戒煙成功了。」

  兩人回到房車上,不約而同地沈默了兩秒,然後在下一秒里轉頭吻在了一起。

  下一個服務區可能要兩三個小時後才能看見,也有可能要四五個小時,如果他們現在不溫存,那等車開在路上想溫存都做不到了。

  程晚秋手臂摟著林初吻得有點重,舌尖進入他的口腔近乎是在掠奪般地舔舐,所以兩人分開時呼吸都有些粗。

  林初抿了抿唇靠回座椅上,程晚秋沈默地發動房車,離開服務區。

  天黑後,房車穩穩開下了高速,程晚秋根據汽車的導航在一座海邊城市的馬路中穿行。

  林初好奇地望著車窗外的街景,這無疑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人很多,但看不到什麼高樓大廈,這里見得最多的樓是那些看上去長得差不多的居民樓。

  「我們要去哪?」

  「海邊,這里的海邊有個露營地,我們的房車可以停在那里。」

  「要錢嗎?」

  「免費的,租借帳篷才要錢。」

  林初有點興奮,「晚上我們就睡在房車里嗎?」

  程晚秋笑著點點頭,「對,你一下車就能看到大海。」

  白色嶄新的房車在城市的馬路里轉了幾圈,最終跟著導航的指引找到了那個海邊露營地。

  房車還沒開進露營地的停車場,兩人就看見了此時海邊的熱鬧景象。

  無數的星星燈亮在空中,燈下是十幾二十個年輕人,有男有女,穿著沙灘熱褲和薄外套圍著篝火唱歌喝酒,青春蓬勃,充滿了朝氣。

  林初下車後一直在看他們,被程晚秋牽著去找餐廳吃飯了也總是忍不住回頭望。

  「你想加入他們嗎?」

  「不想。」

  「那你在看什麼?」

  「就是感覺他們挺開心的。」

  「那你開心嗎?」

  「開心。」林初轉回頭,臉上確實有著明媚的笑意,「因為我要去吃兩斤的蟶王和皮皮蝦。」

  「你吃不完怎麼辦?」

  「吃不完你吃。」

  他們在海邊找了家大排檔,這里的海鮮都是顧客從養殖水箱里挑選然後再稱重付錢,最後會有人送到後廚做成菜。

  程晚秋和林初光顧的是一家夫妻店,店里的三個服務員都是這對夫妻的親戚,還有一對雙胞胎女兒,看上去和欣欣差不多大,紮著雙馬尾,穿著小裙子。

  兩個小女孩從小在海邊長大,皮膚被曬得很黑,圓圓的眼睛亮亮的,她們應該是沒少在海邊玩,因為她們有一個罐子那麼多的貝殼,每一個都很漂亮,在林初跟著程晚秋站在養殖水箱前挑海鮮的時候,其中一個女孩把一枚有拇指那麼大的貝殼送給了林初。

  林初接過的時候一臉莫名,雙胞胎的媽媽就笑著解釋了一句,「她喜歡你,因為你長得很好看。」

  林初捏著手里的貝殼仔細看了看,認真地向小女孩道謝。

  這家海邊的大排檔味道很好,價格還不貴,林初飯都不吃,就靠蟶王皮皮蝦帶子蛤蜊這些海鮮填飽肚子,然後和程晚秋牽著手迎著海風走回停在海邊露營地的房車。

  他們走的時候那群年輕人很熱鬧,回來的時候那群年輕人還是很熱鬧,他們甚至架起了燒烤攤,烤肉的香氣順著海風飄散。

  林初一直忍不住看他們,「他們是打算在這里狂歡一夜嗎?」

  「應該不會,不過他們應該會玩得很晚。」

  林初看了看那些年輕人開海邊派對的地方,又看了看他們房車停的地方,還是有些距離的,而且房車停在樹下的陰影里,如果不仔細看其實注意不到。

  「那我們在車里搞出什麼動靜他們應該注意不到吧?」

  林初腦子里的黃色廢料機開始滋滋動工。

  程晚秋沈默了一會兒,「應該是注意不到的。」

  「我先洗。」

  他們的房車里有個淋浴間,只夠一個人洗,林初拿著換洗的衣服先進去,程晚秋則是整理了一下房車里的床鋪。

  這張床看著不大,睡三個人卻還綽綽有余。

  林初沒在淋浴間里花太長時間,十分鐘左右就出來了,光著上半身,就穿了條黑色的內褲,帶著一身熱乎的氣息貼近背對他的程晚秋。

  程晚秋給他找了條毛巾,「把頭發擦一下。」

  林初接過毛巾盤腿坐在床上,一邊擦頭發一邊看著程晚秋走進淋浴間。

  他扭頭看了眼被簾子遮住的車窗,丟開毛巾爬過去掀開一角往外看,這個角度是看不到那些在海邊狂歡的人,房車里也幾乎聽不見他們的歌聲,但凝神仔細聽還是隱約能聽見一點,好像唱的還是周傑倫的歌。

  林初還在想歌名,呼之欲出的時候他的腳腕讓一只手給抓住了,他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所以任由那只抓住自己腳腕的手把自己往後一拖,一具溫暖的身體充滿克制地虛壓在他身上,輕咬他的耳朵,「在幹什麼?」

  「聽他們唱歌。」林初微微轉過身,看著他,「感覺很熟悉,但是說不出歌名來。」

  「那你要接著聽嗎?」

  林初手臂一擡圈住他的脖頸把人拉向自己,「不要明知故問,我的內褲都讓你脫了我還聽什麼……」





第54章

  林初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被程晚秋叫醒了,他半瞇著眼睛看著眼前光著上半身,僅穿著一條灰色運動褲的人,聲音帶點低沈和沙啞,「……嗯?怎麼了?」

  程晚秋側身坐到床上,拉住林初的一條手臂,把還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人摟進懷里,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天亮了,外面有很多人。」

  林初貼在他的懷里枕著他的臂彎,沒聽懂,「嗯?」

  「我從車窗看到的,很多孩子,也有些婦女和老人,都帶著小鏟子和水桶,應該是去趕海,你想睡覺還是去找你的蟹老板?」

  程晚秋的聲音很輕,幾乎是貼在他耳邊說的,帶著股哄人的親昵意味。

  林初閉了閉眼,說夢話似的嘟囔,「想睡覺,但也想要蟹老板。」

  程晚秋擡手替他整理了一下睡得亂糟糟的粉毛,「我們可以先去找蟹老板,找到了我們再回來睡覺,你可以一直睡到中午,該吃飯了我會叫醒你。」

  林初緩緩睜開眼睛看著他,點點頭。

  十五分鐘後,洗漱好的兩人換了身衣服從房車上下來,程晚秋一手提著買房車時汽車店送的小水桶和小鏟子,一手牽著林初,兩人迎著日出走向遠處慢慢聚集了很多人的灘塗和礁石。

  林初看著遠處的人群,「我是不是起晚了?會不會到了那里我連貝殼都沒得撿?」

  程晚秋笑了笑,「應該不會。」

  兩人從來沒有趕過海,對趕海的了解都來自於網絡視頻,淺顯得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走到礁石旁看著忙得熱火朝天的人,連程晚秋一時間都有些不知道該幹什麼好的無措,而林初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拉著他的手就往人比較少的角落走。

  礁石上大小不一的石頭很多,有些露出水面的黑色礁石都尖尖的,程晚秋眉頭微擰地看著腳邊鋒利的石頭,「桃桃,一定要小心。」

  結果他剛說完林初就掙開了他的手,自己拿著小鏟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面走,頭也不回,「哥!這里有魚!」

  程晚秋無奈地緊跟在他身後,桃子精顯然已經興奮了,只能自己多看著點。

  林初蹲在一塊礁石上,把一條遊在淺淺海水里的小魚抓起來給程晚秋看,看完了就給放回海水里。從礁石的縫隙里找出一個毛蛤,還是先拿給程晚秋看,然後再放回礁石縫隙里。

  和周圍趕海撿海鮮的人不同,他明顯就是來玩的,順便找找寄居蟹。

  所有他撿起來的東西不管是生蠔貝殼還是毛蛤,撿起來就要拿給程晚秋看,除了個別好看的貝殼和海螺能被留在水桶里,其他的都讓他從哪撿的就放回哪里去。

  在礁石上玩夠了林初轉身拉著程晚秋就繞去稍遠一點的灘塗上,那里也有人提著水桶在找臥沙的蟶王和貓眼螺。

  林初沒有帶鹽過來,就跟在那些挖蟶王的大爺身後看,看他們一手鹽巴一手鏟子,快準狠地挖出臥沙的蟶王,不一會兒就能挖出一小桶。

  程晚秋沒有離他太遠,走在他一回頭就能看見的地方,好奇地看著被退潮的海水留在灘塗上的海草,眼尖地發現海草里好像有只海螺,走過去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海螺里還藏了只小小的寄居蟹。

  「桃桃。」

  一聽到程晚秋叫他,林初扭頭就朝他跑去,張開手臂撲到他身上抱住他,「我來了!」

  「你看。」程晚秋摟著懷里人的腰,把手里幹凈的海螺放到他手上,「你的蟹老板。」

  林初滿眼驚訝地拿起那只海螺往里看,還真的看見了縮在里面的小蟹鉗。

  「真的是蟹老板!你在哪里找到的?」

  程晚秋低頭示意他看腳邊的海草,「這里,不過只有一只。」

  找到了寄居蟹林初更開心了,賴在灘塗上不肯走,還要找派大星和章魚哥,程晚秋花了點時間才把人哄走,帶去早餐店。

  吃完早餐後,程晚秋給林初買了個小女孩拿來裝貝殼和折紙星星的玻璃罐子,加入配置好的鹽水後把蟹老板放了進去,然後又往玻璃罐子里放了點小石頭和幹凈的細沙。

  林初給罐子里的寄居蟹拍了張照發朋友圈:我哥找到的,歡迎蟹老板~

  這條朋友圈就像一個開關,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里,能看到林初朋友圈的人幾乎是隔兩天就能看到他發。

  他好像忽然間變得很親近和熱愛大自然,人家朋友圈曬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他曬蝸牛,曬藍天白雲,曬日出日落,曬山間小路里的屎殼郎。

  還很罕見地用上了P圖軟件,就為了給那只屎殼郎P上一頂遮陽帽和幾滴揮灑而下的汗水。

  劉二井天天追著他評論,給他豎大拇指,給大嫂豎大拇指,非常忙碌。

  房車越走越遠,林初一路上收集的寶貝都得用一個儲物箱裝著,儲物箱看著有些粗糙,但是純手工編織的,很結實,是他旅行的路上遇到獨自一人擺攤的老奶奶時買的,還買了好幾種不同的編籃,想拿回去送給二井。

  這一路他去了很多地方,爬過山也喝過據說很甜的山泉水,好幾個5A級景區都留下了他和程晚秋的足跡。

  他劃小船釣魚,學人家攝影愛好者拍鳥,看到人家情侶在玻璃棧道上接吻,他拉著程晚秋也要接吻。

  他們時常會在房車上過夜,偶爾會去住酒店,當他們開著房車去當地的露營地時,經常能遇見像之前在海邊那樣,十幾個年輕人圍著篝火唱歌喝酒燒烤的場景。

  林初有一次因為好奇,和程晚秋加入過他們的派對,坐下還沒半小時就眼看著四五個人當著他的面問程晚秋的微信,從那以後他就不肯再加入陌生人的派對。

  房車走走停停,他們出發的時候秋天好像才剛到,可是仿佛就一轉眼的功夫,天氣越來越冷,只要出門程晚秋就不許林初脫下外套,帽子也要戴好。

  在越來越冷的天氣里,房車從遠方回到了桃林鎮,到家的第二天林初就迫不及待地給二井和東哥打電話,約他們來家里吃飯,一起來的還有王晉源。

  餐桌上,林初拿出了旅行時給他們買的禮物,給東哥的是一套博物館的紀念品勳章,給東哥女朋友韓玲的是一條手鏈,給二井的是一大袋特產和手工藝品。

  王晉源的禮物則是程晚秋挑選購買的,一套覆古的梅花鹿陶瓷雕塑,一套六個每只的姿勢都不一樣。

  王晉源收到禮物很驚喜,每一只都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像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晚秋哥,是不是快到你的生日了?」

  程晚秋笑著點點頭。

  沈東好奇地問了一嘴,「什麼時候?」

  林初回答:「還有五天。」

  沈東點點頭,端起紅酒杯輕輕碰了一下程晚秋的杯子,「那我可得給你準備一份大禮。」

  林初聞言聳聳肩,補充了句,「生日當天我們兩個人在家里慶祝,沒有第三個人。」

  沈東:「……那我過兩天讓跑腿把禮物送過來。」

  劉二井舉手:「快遞我直接填你們家的地址。」

  王晉源:「哥我給你發個大紅包。」

  林初看著熱鬧也跟著摻和:「哥我把我自己送給你!」

  王晉源聞言放下筷子雙手捂臉,「林初,算我求你,大家都在呢,你矜持一點……」

  林初沒有理他,拿出手機要給大家給他旅行途中拍的各種合影,這些合影一張都沒有發過朋友圈,全都存在他自己的手機相冊,多達上百張。

  三個人里只有劉二井在認真看,其他兩個人都在吐槽。

  沈東:「十張合影九張都在親,不是你親他就是他親你,這你想發朋友圈也發不了。」

  王晉源:「就是,你朋友圈歲月靜好,結果手機相冊全是18歲以下最好不要看。」

  林初一把搶過自己的手機,「愛看不看,我親程晚秋怎麼了?我想親就親。」

  說完他手臂一勾身旁的程晚秋,仰起臉就去吻他的唇,這個舉動引起一片哇聲,其中就屬沈東哇得最起勁。

  旅行回來後林初並沒有著急重新投入到擺攤的事業中,因為他開始琢磨給程晚秋做生日蛋糕。

  在有學做過糕點的基礎在,做生日蛋糕對林初來說不算什麼難事,烘焙好蛋糕胚後用奶油裱花裝點就可以了。

  做蛋糕的事情林初也沒有瞞著程晚秋,蛋糕裱花袋家里的廚房擺了一抽屜都是,顯然並沒有把生日蛋糕當成一個驚喜。

  他選擇當生日驚喜的是另外一件事,而這件事程晚秋直到生日的前一天也不知道是什麼,只知道林初白天的時候會一個人出去,有時候要兩三個小時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都空著手,不像是去買東西,也不告訴他自己去了哪里。

  一直到寒露的前一天,程晚秋生日當天,林初起了一個大早,天還沒完全亮他就醒了,下樓洗漱後進了廚房就開始做蛋糕。

  程晚秋起床下樓的時候正好八點,他臉都還沒洗門鈴就響了。

  廚房里響起林初的聲音,「哥,你去開門。」

  程晚秋應了聲好,走向玄關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某家店員工制服的年輕人,手里提著包裝很精美的袋子,里面裝的似乎是香水。

  送貨員一看見程晚秋臉上便露出充滿熱情的笑容,「你好,請問程先生嗎?」

  程晚秋點頭,「我是。」

  「這是你的愛人林初在我們店購買的商品,祝你生日快樂。」

  程晚秋心有疑惑,但還是接過那個袋子,並在送貨員遞來的單子上簽名。

  關好門,程晚秋提著袋子走進廚房,看著在做蛋糕的人,直覺沒有那麼簡單,輕挑了一下眉頭,「桃桃,現在可以說你給我準備了什麼驚喜嗎?」

  林初高深莫測地搖頭,「不能,你就待在家里開門就好。」

  程晚秋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接下來,從八點開始,之後的整點里都會準時響起門鈴聲。

  程晚秋只要出去開門就能看見不同商店里的不同送貨員,他們手里或是提著一個袋子,又或是捧著一個盒子,而且每一個送貨員說的話都是一樣的,一字不差。

  「這是你的愛人林初在我們店購買的商品,祝你生日快樂。」

  短短一個早上過去,客廳的茶幾上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禮物,有香水、手表、鮮花、樂高積木,而十二點的時候程晚秋收到的禮物是黃金,十二生肖里的老鼠,程晚秋的屬相。

  程晚秋有些擔心,「桃桃,這得花不少錢吧?」

  明明平時也沒少大手大腳花錢的人,這時候卻有點心疼林初被花的錢。

  「你不用這麼費心的,我們一起吃個蛋糕就好。」

  林初搖頭,「下午還有。」

  「還有?!」

  「對啊,會一直持續到六點。」林初很得意,張開手臂開心地撲到程晚秋的懷里,「你就在家收禮物吧,每一份都是我精心挑選的。」

  程晚秋緊摟著林初的腰,低頭啄吻他的唇,「這就是你這幾天白天丟我一個人在家午睡的原因?」

  林初嘿嘿笑,「最重要的禮物在6點。」

  「12點你送我黃金,6點你難道要送鉆石給我?」

  林初張嘴吻他,「再給我兩年,我一定賺錢給你買鉆石……」

  程晚秋失笑,「應該是我給你買才對。」

  「哪有什麼對不對,我也可以給你買。」

  「鉆石太貴了,桃桃把錢留著開店。」

  「開店的錢是開店的錢,給你買禮物的錢不能省。」

  中午吃過午飯,一點門鈴又響了,這次送來的東西是一個全自動足浴盆,再之後是花店送來的99朵玫瑰花,樂器店送來一把吉他……

  有些程晚秋能猜到,有些他根本猜不到,尤其是那把吉他,包裝送來的時候就沒打算讓他能看出是什麼東西,所以打開拿出後程晚秋很驚訝。

  林初就喜歡看程晚秋拆禮物時又驚又喜的表情,開心得他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滾了兩圈,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落地窗外天色漸暗,時間也在程晚秋的期待和林初的緊張中走到了傍晚6點。

  這次的送貨員是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他帶來的東西很小,就裝在一個印著商店logo的黑色紙袋里,依然是那句話,但比之前的要多一句。

  「這是你的愛人林初在我們店購買的商品,祝你生日快樂,林初永遠愛你。」

  程晚秋看著那個黑色紙袋,隱隱猜到了里面裝著的是什麼,但從送貨員手里接過時,手指還是不由地微微一顫。

  門關上後,程晚秋還站在玄關,林初從客廳里走了過來,「這禮物我選了很久,希望你能喜歡。」

  如果說之前拆禮物時的驚喜可以用數字來表達,那他此刻的驚喜要在那些數字後加上一串數不清的零。

  程晚秋很少有這樣情緒接近失控的時候,好像忽然間連語言的能力都失去了,他的心口被巨大而柔軟的東西填滿了,滿得他眼眶微紅。

  因為胸腔里越來越劇烈的情緒起伏,程晚秋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他把手伸進袋子里,拿出里面那個黑色的天鵝絨小盒子。

  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對男士戒指,簡約又大方的款式。

  程晚秋還在看著戒指出神,林初已經走了過來,拿出其中一個戒指仔細確認了一下里面刻著的字母L才戴進程晚秋左手的無名指里。

  「程晚秋,祝你生日快樂,我永遠愛你,所以和我永遠在一起吧。」





第55章 完結章

  秋去冬來,桃林鎮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落在了一個傍晚。

  那天林初和程晚秋因為天氣太冷休息沒有擺攤,常常買他們家糕點的客人都已經習慣了,只要天氣太冷他們就不出攤,所以在看見林初朋友圈發的今日休攤都心想果然如此。

  很多以前酒吧的老顧客看見林初的朋友圈都默默點讚,也有人會評論,其中有一條明顯是女孩子留的評論:老板!今天可能有初雪喔!

  林初沒去看那些評論,他盤腿坐在落地窗前,面前擺了張白色的小長桌,桌上堆滿了樂高積木的小顆粒。

  這是他給程晚秋買的生日禮物,是一座樹屋,顆粒多得林初頭皮發麻。

  在他對著說明書眉頭緊皺的時候,落地窗外白色的雪花已經緩緩飄落,不一會兒的功夫那些耐寒的樹上都已經被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染得雪白。

  林初在看見下雪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丟開手里的說明書,起身往廚房跑,「哥!下雪了!」

  程晚秋正在廚房里包餃子,三鮮蝦仁餡,每一只餃子都包得圓鼓鼓的,這是林初最喜歡的餃子餡。

  他知道林初盼這場雪盼了很久,所以聽見他說下雪了忍不住笑了笑,擡起臉看向那走到自己身旁的人,貼過去吻住他湊過來的唇,輕聲道:「你珍藏的紅酒終於可以拿出來喝了。」

  林初滿眼期待地點點頭,轉身走出廚房,丟下才拼到三分之一的樂高積木走回二樓臥室。

  為了今天的這第一場雪,他特意買了一條白色的絨毛毯,對於臥室的飄窗來說這張絨毛毯其實有點大了,但林初並不在意,他從衣櫃里把那張洗得香噴噴的絨毛毯抱出來,往里對折再鋪到一塵不染的飄窗上,整理好飄窗了才滿意地下樓。

  廚房里程晚秋已經在煮餃子了,他聽見身後響起輕快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具溫暖的身體就貼到他的背上。

  林初臉頰貼在他的肩頭,「今晚煮紅酒吧。」

  「好。」

  「晚上一起洗嗎?」

  通常林初這麼問就是想一起洗,要不然他就會說我先洗,所以程晚秋聞言點點頭,「一起洗。」

  林初手臂環抱住他的腰,「下雪了,年就不遠了。」

  程晚秋無聲地笑了笑,「過年還早。」

  「也不早了,聖誕節都快到了,過了聖誕再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話說今年這雪下得未免太遲了點,我都要以為今年是不下雪了。」

  「嗯,喜歡聖誕樹嗎?要不要在家里擺一棵?」

  「想,但是感覺很麻煩。」

  「不麻煩,擺在家里會比較有過節的氣氛。」

  「噢對,你國外長大的,國外的聖誕節都當年過,那我們擺一棵吧。」林初說著忽然樂了,「嘿,我們倆怎麼好像一天到晚光顧著玩了。」

  「是嗎?我覺得這是勞逸結合。」

  「前兩天休攤,東哥說我墮落了,王晉源還說我是任性的小公主,我覺得他們有點過分,哥你去說說他們。」

  林初翻開心里記仇的小本子,吃完晚飯和程晚秋泡在浴缸里了還不忘叮囑他記得和他們好好談談。

  程晚秋也不敷衍他,摟著懷里手感滑溜溜的身體邊親邊道:「好,下次吃飯我和他們好好談談,你怎麼會是任性的小公主?你明明是我又甜又軟的桃子。」

  林初在浴缸里就被程晚秋親得手軟腿軟,眼含水霧,臉頰紅撲撲的,被從浴缸抱出來時胳膊都懶得擡一下。

  程晚秋幫他擦好身體換上帶絨的冬季睡衣,把人抱上二樓臥室,自己又下樓進廚房找出八角桂皮香葉丁香,從玻璃櫥櫃里拿出那瓶林初專門留著下雪喝的紅酒。

  煮紅酒的香氣飄滿了整個客廳,不一會兒程晚秋端著玻璃茶壺和兩個玻璃杯回二樓臥室。

  林初靠坐在飄窗上,窗戶的東南面能看見城市的夜景,無數的車輛會從那條寬敞的馬路上開過。

  房間里沒有開燈,程晚秋端著兩杯溫熱的紅酒走到飄窗前,把手里的另一杯端給林初。

  林初接過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程晚秋剛一坐下他就貼進他的懷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路面上都有一層積雪了。

  林初沈默地喝著杯子里微甜帶澀的煮紅酒,安靜地享受只屬於他一人的溫暖體溫。

  夜漸深,玻璃茶壺的煮紅酒已經見了底,林初身上的睡衣半脫,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他躺在飄窗溫暖的絨毯上,嘴里不住地溢出軟軟的呻吟。

  這場年末才來的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到了聖誕節,整個桃林鎮銀裝素裹,林初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手機攝像頭不斷地在角落的聖誕樹上找一個絕佳的角度,想把落地窗外的白色天地也一起拍進去。

  程晚秋在廚房烤餅幹和小蛋糕,等他出來的時候林初的姿勢已經是趴在地上,沒一會兒就嘿嘿笑著坐起來,把自己好不容易拍好的聖誕樹圖片發朋友圈,配文:陪我哥過聖誕節。

  劉二井光速點讚評論:大哥今天會吃火雞嗎?

  林初回覆:不吃火雞,吃烤雞和餃子,中西結合[酷]

  林初以前從來不過聖誕節,但是沈東的酒吧過,每年冬天就聖誕節那天特別熱鬧,很多客人會帶著禮物來,就為了親手送給他,但林初從來不收,不管是親手做的還是高價買的,給他什麼他都不要。

  而今年的聖誕節林初特別期待程晚秋給他準備的聖誕禮物,兩人約好了禮物保密,等吃晚餐的時候再拿出來交換。

  天黑後,角落里的聖誕樹亮起了小燈,客廳的茶幾上擺著滋滋冒油的烤雞還有一盤餃子,形狀各異的餅幹和水果奶油小蛋糕擺在一起。

  林初迫不及待地從身後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程晚秋則是拿出一個白色的細長盒子。

  「我先猜猜。」林初盯著他手里的長盒子看,「……項鏈?」

  程晚秋看著他手里的盒子,「錢包?」

  下一秒兩人笑著對視,異口同聲,「你猜對了。」

  程晚秋給林初準備的聖誕禮物確實是一條項鏈,項鏈吊墜是一片銀色的楓葉,林初很喜歡,拿著項鏈就要程晚秋給戴上。

  戴好後程晚秋才從自己黑色的高領毛衣里拿出他已經戴上的另外一條,和林初那條很像,不過他的是銀色水蜜桃。

  林初給程晚秋準備的禮物是錢包,似乎還是紀念款,程晚秋拿出自己的舊錢包把里面的卡,現金還有那張照片一並挪過去,而那個被換下來的舊錢包被林初搶走拿去用了。

  客廳角落里的聖誕樹在聖誕節過後依然被留在那里,直到十幾天後才被程晚秋卷好裝箱收在櫃子里,等到來年聖誕節再拿出來。

  林初做糕點的手藝越來越好,他現在會做的點心很多,還會做有些難度的蓮花酥。

  雖然冬天後他們沒有那麼勤快地出門擺攤,但是在家里林初也沒忘記要繼續精進自己的手藝,爭取早日讓程晚秋當上老板娘。

  春節就在似悠閒又似忙碌的生活中悄然而至,那似石頭一樣頑固的老太太也終究不是一塊石頭,除夕前夜,她借程沁沁之口讓程晚秋和林初來吃團圓飯。

  林初很緊張,連夜做了好幾盒糕點,還給欣欣和靜靜做了一盒兔子形狀的點心,在除夕那天早晨提著兩大袋新年禮物,坐上了去程沁沁家的計程車。

  一路上林初緊張得表情僵硬,手心發涼。

  程晚秋一直在安慰他,「奶奶既然叫我們去了就應該是接受了,她態度可能軟不下來,但是看在過年的份上,她還是會退一步的。」

  林初點點頭,表情卻仍不見放松。

  計程車停在了文具店門口,這是林初第一次來程沁沁家,也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去吃一餐團圓飯。

  林初的到來讓程姑父顯得有些拘謹,但這個老實的中年人還是熱情地歡迎他們,還給了林初一個大紅包。

  林初也拿出提前包好的三個紅包給程沁沁的三個孩子,包括他和程晚秋第一次見的大兒子,小名康康。

  康康個子快和程晚秋一樣高了,來年就是大二的學生,帶著一副金絲邊眼睛,斯文又秀氣。

  三個孩子對於這個漂亮的男表嫂感到很好奇,視線總會不自覺地落在林初身上,看著他局促又不好意思地往程晚秋身邊躲。

  大過年的程奶奶沒有冷著臉,布滿皺紋的臉上笑意很淡,她沒有像之前那樣把程晚秋和林初當成空氣,但也只是願意正眼看他們,眼神含著覆雜。

  晚上的年夜飯很豐盛,程姑父特意買了張大圓桌,能讓所有人都坐下,林初帶來的糕點被精致地擺在盤子里,送上了年夜飯的餐桌。

  欣欣小話癆挨著程晚秋坐,左手邊則是坐著程奶奶,她小手忙碌地兩邊的人夾菜,貼著程晚秋說自己一會兒吃完飯了想玩仙女棒。

  程晚秋笑著應好。

  晚上放煙花的時候連程奶奶都出來了,程姑父買的一大箱煙花什麼種類的都有,程晚秋用打火機幫欣欣點了一根仙女棒,小女孩穿著紅色的小裙子連跑帶跳地揮舞。

  林初站在角落里看著他們玩沒有加入,程晚秋看了他一眼,從箱子里拿出一盒新的仙女棒走到他身邊,拿出一根給他。

  林初挑眉看他,沒有接,「我又不是小孩子,留給欣欣玩吧。」

  「仙女棒大人也可以玩。」

  林初只好接過,讓程晚秋幫他點上,一盒十二根,程晚秋就這麼一根接一根地給他點上,直到最後一根熄滅了他忽然湊過去吻了吻林初有些涼的嘴唇,「新年快樂。」

  林初被他親得一驚,偏頭往他身後看,確定程奶奶她們沒注意到才松了一口氣,「被看見了怎麼辦?」

  「沒關系,欣欣都叫你表嫂了。」

  林初聽得一楞,「什麼時候?」

  「剛才,她偷偷貼在我耳邊說,她的仙女棒分給表嫂一盒。」

  林初怔然地看向了圍著程奶奶跳舞的欣欣,小女孩紅色的小裙擺隨著轉圈的舞蹈動作飛起堪稱優美的弧度。

  林初忍不住感慨,「欣欣真是個小天使。」

  程奶奶如今的氣色比幾個月前好太多了,欣欣顯然有很大的功勞。

  他們沒有在程沁沁家里過夜,放完煙花眼看時間不早了就提出回家,欣欣二話不說抱住程晚秋的大腿,眼淚汪汪地想要他們留下來。

  程晚秋抱著小女孩哄了一會兒才跟林初坐上回家的計程車。

  車子開走了林初還總是忍不住回頭望,直到看不見站在文具店前的人了才轉回頭,貼進程晚秋的懷抱里,聲音有些許惆悵,「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除夕都要過去了。」

  「嗯,等春天來了我們去踏青。」

  「你又想著玩了,等春天來了我們要擺攤賺錢。」

  程晚秋摟著他肩膀的手擡起來摸了摸他的粉毛,「林老板的目標是什麼?」

  「三年開店。」

  「為什麼是三年?」

  「因為要陪老板娘玩啊,要不然我起早貪黑的可能一年就開上店了。」

  「這麼說來我好像給你拖後腿了。」

  「沒事,你也沒嫌棄我可能要三年才能讓你當上老板娘。」林初戴著戒指的左手捏住程晚秋的下巴,沒有在意駕駛座的司機,親昵地吻了一下程晚秋的嘴角,「新年快樂。」

  時間就像一條川流不息的河流,它永不幹涸,永遠細細流淌。

  桃園村那些被山體滑坡淹沒的房子在一年多後被重新蓋起,比之前的老舊房子更好看,房子蓋好後林初和程晚秋一起回去看過,幹凈明亮的房子里除了一張床外什麼也沒有。

  林初進去左右轉了兩圈就把房子鎖起來,把鑰匙給了程晚秋。

  第二年開春,林初用擺攤掙的錢在鎮上租了一間很小的店面,小得不支持堂食,一個大的玻璃保溫櫃就差點把店鋪的門給填滿了,僅留下一個身位能讓人進到店里去。

  晚秋糕點開業那天,東哥送來了一組慶祝開業的花籃,粉色的玫瑰花上有兩張卡片,左邊那張寫著生意興隆,而右邊那張則是寫著百年好合。

  林初覺得丟人,把那張百合好年的卡片收回來,忍不住打電話吐槽沈東,「你是傻子嗎?誰送開業花籃寫百年好合?」

  「幹嘛?誰花錢誰做主,我願意!」

  在林初和沈東打電話拌嘴的時候,從他們還在擺攤時就一直支持他們的客人聞訊趕來。

  小小的店面里,一塵不染的玻璃保溫櫃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精致的糕點。

  小店的招牌上,晚秋糕點角落依然是最初海報上的大桃子和粉毛Q版小人,幾片楓葉永遠圍繞著那個打著瞌睡的Q版林初,就像永遠陪在林初身旁的程晚秋。

  劉二井和王晉源結伴過來捧場,順便幫幫忙,店鋪對面的馬路上,停好車走來的沈東還在電話里跟林初爭論花籃祝詞的事情。

  玻璃保溫櫃前排隊等著買糕點的人,有些面孔很熟悉,跟程晚秋打招呼時態度也是熟稔而自然。有些面孔很陌生,可能只是路過看見便湊個熱鬧。

  桃林鎮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這家名叫晚秋糕點的小店是那麼的不起眼,年輕漂亮的老板又是那麼的散漫,眼神里總是透出兩分漫不經心,與之相比儒雅溫柔的二老板就顯得親近多了。

  只要營業中,無論你何時走到那家店前,你總能聽見一句話,有時是那個粉色頭發的漂亮老板說的,有時又是那個溫柔的二老板說的。

  他們的聲音和語氣各不相同,但都有種被沈澱過的溫和,不疾不徐,就像店名。

  「歡迎光臨,晚秋糕點。」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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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寫下正文完三個字時心頭總有兩分惆悵。

  五十五章,五十五天,感謝大家這段時間以來的陪伴,也感謝大家喜歡晚秋和桃桃。

  我會寫番外的~





第56章 番外一

  晚秋糕點在開業半年後,忽然迎來了讓程晚秋和林初都始料不及的變化。

  在林初的設想里,晚秋糕點就是沒什麼特別能保本賺點小錢的店,也不強求能成為桃林鎮人人皆知的糕點店。

  可是有一天,店門口經過了幾個肩扛攝像機,身形壯實的男人,這些平時根本見不到的專業拍攝設備鏡頭全都對準了一個手拿麥克風的女人。

  林初和程晚秋當時都在店里,滿眼好奇地看著那個像是主持人的女人給一個過路的婦女做采訪,采訪內容大概就是些關於小鎮的發展與生活便利之類的問題。

  「這就是電視台的人吧?」林初道:「我好像聽隔壁老板說過,有電視台的人要到我們這邊做一期節目,我估摸這是要發展小鎮的旅遊業了,想上電視吸引遊客過來。」

  程晚秋默默點頭,對那些電視台的人並沒有什麼興趣,看了幾眼就不再關注,轉頭對林初道:「水喝完了嗎?」

  林初撇嘴,側身拿過桌上還剩一半的水杯,沈默地咬著里面的軟膠吸管頭。

  程晚秋走到他身邊低頭親了親他的臉頰,「現在天氣幹燥,你要比平時多喝些水。」

  林初乖順地嗯嗯兩聲,松開咬著的吸管剛要說什麼,店門口忽然響起一個女人清亮又不失溫柔的聲音。

  程晚秋和林初聞聲同時回頭望去,就看見剛才還在路邊做采訪的電視台團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集到了晚秋糕點的玻璃保溫櫃前。

  程晚秋搭在林初腰上的手輕輕捏了捏那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軟肉,示意他繼續喝水,自己則是轉身走向保溫櫃。

  漂亮的女主持人手持話筒充滿親和力又專業地做了一個自我介紹的開場白,然後就像剛才采訪路人一樣采訪了程晚秋,攝像機還給了保溫櫃里的精致糕點一個特寫。

  林初拿著水杯默默走到程晚秋身後,挨得他很近,幾乎是貼在他背上的,漆黑的眼眸充滿好奇地看著那些黑色的機器。

  等到采訪結束了,女主持人領著拍攝團隊離開,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林初才道:「哥,我們是不是要上電視了?」

  「或許吧。」程晚秋對此並不在意,轉頭看了眼林初見底的水杯,從他手里拿過杯子轉身又去接了一瓶。

  兩人都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當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小插曲,卻給晚秋糕點帶來了林初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東西,就是所謂的流量。

  幾天後,晚秋糕點的客流忽然開始直線上升,來的客人無一例外,都是女孩子。

  她們的購買力並不驚人,就算店里有每個人限購兩盒的規矩,她們五六個人一起來也最多買兩盒糕點,但是架不住像她們這樣的人從早到晚都有,所以常常是太陽還沒落山,當天的糕點就全部賣完了。

  而最讓林初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她們每個人只要來到這里都會拿出手機和晚秋糕點的門店合影,有些膽子大的還會直接問能不能跟老板合影。

  林初覺得很奇怪,在她們提出合影要求後便忍不住問:「為什麼你們來買東西都要拍照?」

  「打卡呀!」

  「打卡?」林初想了想,「是不是就像和旅遊景點合影?」

  「差不多這個意思,就是證明我們來過。」

  林初神色更加不解了,「糕點都買了,這不是最有力的證明嗎?」

  「糕點我們也會拍的啦,但最重要的是兩位老板。」

  見林初還是不明白,幾個女孩對視了一眼,「你們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你們的店上微博熱搜了。」說話的女孩拿出手機打開微博給林初看,「雖然熱搜已經過去兩天了,但是這條微博熱度很高,你看轉發,都破萬了。」

  林初沒有拿女孩的手機,而是偏頭湊過去看,手機屏幕上的微博內容其實是一個視頻截錄,好像是某個電視頻道的采訪視頻。

  視頻里程晚秋腰上系著黑色的圍裙,站在玻璃保溫櫃後,笑容清淺溫柔地回答女主持人的問題,沒過一會兒林初忽然出現在了程晚秋的身後,像只剛出洞的兔子,好奇又謹慎地躲在程晚秋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鏡頭,一頭淡粉色的頭發非常惹眼。

  林初看完了視頻也沒覺得這有什麼值得關注的,納悶地撓撓頭,「這不就是一個普通的采訪嗎?」

  「可是你很可愛啊!你和那個老板站在一起特別般配!就是很好磕!」女孩說著就有些興奮地打開底下五千多條評論給林初看。

  熱評第一:我押一碗螺螄粉,這是兩口子。

  這條評論後比轉發數還要高的點讚數讓林初忍不住挑眉。

  「我們就是看到這條微博才來找晚秋糕點的,就是想來看看你們。」

  林初一臉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不過我們不合影,你們想拍的話拍一下店就可以了。」

  等那幾個女孩離開後,林初轉身進了後間廚房,程晚秋正在里面打掃衛生順便清點食材庫存,林初就把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如他所料,程晚秋聽完並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連好奇一下那條微博的意思都沒有,聽完了只是點點頭,然後問他晚飯要在外面吃還是在家里吃。

  林初:「家里吃,今天想吃橋頭排骨。」

  程晚秋看了眼腕表的時間,「來得及,不過家里沒有排骨,我們得去超市買。」

  「糕點快賣完了。」

  「還有多少?」

  「還剩些豌豆黃。」

  程晚秋點點頭,起身往外走,「我去收起來,帶回家我們自己吃。」

  林初跟在他後面,「不賣啦?」

  「嗯,我們該回家了。」

  晚秋糕點一直是這條街上最早關門的商鋪,佛性營業到隔壁店賣脆皮五花肉的老板都快看不下去了,一看天還亮著這兩人就關門回家,胖胖的老板站在門口看他們拉卷簾門,頗有點恨鐵不成鋼。

  「之前就算了,怎麼這幾天生意好你們也早關門?!你們知道這兩天晚上八九點經常有人來找你們店嗎?」

  林初站在程晚秋身後看他鎖門,手里提著水杯,聲音懶洋洋的,「知道。」

  「知道你們不多開會兒?」

  「我們要回家吃飯。」

  「你們中午回家吃飯,晚上也回家吃飯,每個月交兩三千鋪租結果營業時間還沒十個小時,你們開店是開著好玩的?」

  「沒有啊我們在很認真地經營,但是生活也應該要認真地生活,畢竟錢是賺不完的,而且東西都賣完了我們當然得關門回家了。」林初道。

  胖胖的老板話很多,「早就說你們該請兩個學徒了,每天就做那麼些,還限購,這樣你們的營業額根本沒辦法突破,賺不到大錢。」

  林初挑眉,「不請,賺不到就算了,這家店我們兩個人忙就夠了。」

  說完程晚秋已經鎖好了門,他對胖老板禮貌性地笑了笑,毫不避諱地牽起林初的手轉身離開。

  去超市的路上,林初忍不住笑,「你說他要是知道咱們這一走可能一個月不開門,會說什麼?」

  程晚秋也笑,搖搖頭,「不知道。」

  林初學胖老板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我猜他會說早就叫你們請人了!一個月鋪租白給房東!」說完還哼哼兩聲,「我就不請,晚秋糕點是我們的店,就該我們自己經營,讓外人來算怎麼回事。」

  「嗯,我們開店到現在半年沒出門了,再不帶你出去玩喘口氣,冬天就要來了。」

  一想到即將開始的旅行,林初開心得腳步都輕快了兩分,恨不得現在就出發。

  兩人從晚秋糕點往小區方向走,路過倉儲式超市時腳步一轉,把手上提著的沒賣完的糕點和水杯放進超市的儲物櫃里,拉了一輛最大的購物車,開始了旅行前最後的采購。

  和前幾次采購生活用品不同,這次來主要買吃的,他們的房車上有冰箱,可以存放食物,程晚秋是打算買一些速食產品,例如午餐肉罐頭之類的,還有可以長時間放冰箱保存的食材,而林初,他就想著零食。

  程晚秋還站在超市的冷凍區挑選,林初已經不見人影。

  程晚秋也不著急找人,認真地看包裝袋上的保質期,沒過多久,林初也不知道從哪兒提了一個購物籃回來,籃子里裝滿了餅幹薯片還有牛肉幹。

  程晚秋看了他手里的籃子一眼,「這就夠了?」

  「夠了,有些家里還有。」林初把購物籃里的東西全部倒進購物車里,「哥,我想吃蝦餃。」

  「買了。」

  「還有牛肉丸。」

  「也買了。」

  林初把購物籃放回原位,回來就挨著程晚秋站,「哥,我現在就想吃烤全羊了。」

  「你不是不吃羊肉?」

  「如果是烤全羊我願意嘗試一下,聽說那兒的人特別會做羊肉,不會有膻味。」

  林初是一點膻味都受不了的,因為他不吃羊肉,所以他們家的餐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羊肉。

  但是林初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烤全羊好像有濾鏡,看見上面灑得滿滿的香料和調料就覺得不會有討厭的膻味。

  從超市買完東西回家,程晚秋整理要帶上房車的食材,順帶準備晚餐,林初在他身邊幫他打下手,不過半個多小時兩人就做出了三菜一湯,飯後甜點是店里帶回來的豌豆黃。

  吃完飯程晚秋在洗碗,林初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對著一櫥櫃的水杯陷入了選擇困難。

  他有很多水杯,從保溫杯到吸管杯,多少毫升的都有,這些水杯都是程晚秋給他買的,其中還有充滿少女心的粉色水杯,上面貼著水蜜桃的貼紙,甚至連蓋子都是桃子形狀的。

  這個水杯林初嫌帶出去丟人,一直放在家里沒用過,這次和程晚秋自駕遊去西藏,他忽然有點想帶這個丟人的杯子出門了,反正路上遇到的都是陌生人,沒人認識他。

  打定主意林初就把放在角落里的粉色杯子拿下來,像在超市選購似的,又分別拿了一個黑色的吸管杯和超大容量的運動水杯,保溫杯則是隨便挑了三個。

  程晚秋洗好碗擦幹凈手,轉身就看見懷抱各種水杯的林初,心頭生出些許欣慰,用一種類似老父親的口吻,「我桃桃長大了,出門旅行也沒忘記要帶水杯喝水。」

  林初聞言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以後不許再買杯子了,櫃子都快放不下了。」

  程晚秋走到他身邊看見他抱著那個桃子水杯,有些驚喜地挑眉,「你願意用了?」

  「買都買了,總不能一直放著積灰。」

  程晚秋偏頭貼過去吻他,「真好,勤儉持家。」

  林初讓他親得嘴唇發燙,有些受不了地輕咬了一下他的嘴唇,咕噥了一聲,「該收拾東西了。」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為了這次自駕遊他們早在一個月前就在做準備,寫旅行的攻略,采購路上所需的生活用品,冬天的衣服更是整理出了一個行李箱,陣仗比之前幾次出去玩加起來都要大。

  想到明天就要出發了,林初興奮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但他不敢折騰程晚秋,因為程晚秋要開車,他必須好好休息,可他又實在興奮,滿腦子都是自己和程晚秋在草原上騎馬,在草原上看星星的場景,想得睡不著。

  程晚秋閉著眼睛,心里好笑地把動來動去的人摟進懷里抱住,低聲,「怎麼像貓一樣晚上興奮得不消停?」

  林初在他懷里閉著眼睛裝睡不出聲,任由程晚秋輕輕拍撫他的背,沒想到裝著裝著竟然真的睡過去了,還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草原廣闊得仿佛無邊無際,遠處的雪山巍峨壯美,風景如畫,他和程晚秋頭頂璀璨的銀河,共騎一匹馬在草原上馳騁。

  這個夢林初第二天睡醒了還記得很清楚,吃早餐的時候一直給程晚秋說,「特別好看!可惜沒夢見烤全羊,要不然我就能先嘗嘗味道了。」

  程晚秋被他這個語氣可愛得沒忍住把人壓在地上親,出門的時候林初嘴唇又燙又麻,他一邊穿外套一邊抱怨程晚秋,「都怪你,差點晚了。」

  程晚秋一手行李箱一手行李袋,林初則是背著一個旅行用的大容量背包。

  兩人鎖好門下樓,行李和背包都放在了房車里,在離開桃林鎮前,房車先開去了店里。

  林初下車,在日出耀眼的金光里把一張紙貼在卷簾門上,紙上寫著:暫停營業,老板和老板娘出門去騎馬吃烤全羊了,玩夠了就回來。

  林初貼完還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發朋友圈,提醒那些老顧客他們又出門旅遊了。

  回到車上,林初勾住程晚秋的脖頸用力親了一下才心滿意足地坐好。

  「出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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