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許總何時能轉正? by 夢之五

  文案:

  「最高級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出現。」
  許靖禹跟他父親長得很像,尤其胡茬冒出來,那容貌又像了三分。
  程暮遲尤其不喜他留胡茬,哪怕冒出來一毫米,都要親手給他剃掉。他一度以為,暮遲恨極了自己的父親,因為他的父親害死了暮遲的父親。
  然而有一天,父親的狗友對他說:「你爸爸每次去N市,必定把胡茬剃的幹幹凈凈,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有個小孩兒嫌他紮人。」

  備注:
  1.深情忠犬攻,占有欲爆棚,一直以為受愛的是別人,八年前分開後亂搞過一小段時間。
  2.口是心非受,非處非初戀,清冷理智萬人迷,有潔癖,不亂搞。
 

第1章 重逢

  再次見到他,是在八年之後,酒吧的洗手間。

  嘈雜的音樂混著喧囂的人聲,宣示著夜晚的瘋狂。

  許靖禹一瞬間就被那個人吸引了視線。

  那個人站在洗手池旁,拼命地拿涼水潑臉,四濺的水花順著他的動作落在脖子上、衣服上。他臉色坨紅,眼睛半睜。身上淺白的絲質襯衣被揉的皺皺的,最上面三個扣子解開,松松垮垮的掛在肩上。

  靖禹放完水,提好褲子,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再沒有多給一個眼神。

  「救…我。」

  袖子被拉住。

  他被迫停下腳步,冷眼瞧著眼前這個眼神迷離、神志不清的醉鬼。

  「救…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聲音冷冽,不帶一絲感情。

  「 我…被人…下了……」

  「呵,這麼會玩?」

  「帶……我走。」清冷的嗓音混合著難解的纏欲,略有喑啞,極大的克制著。

  「帶你走?憑什麼?」靖禹擡手鉗住眼前人的下巴,高大的身軀形成極強大的壓迫感,迫使他和他對視,「程暮遲,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誰?」

  「你是…不知道……」被鉗住的人感受到身邊人的涼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顫顫巍巍地靠上去。

  清澈涳濛的眼睛上還掛著水珠,順著長長的睫毛滑過眼角的淚痣,又順著微紅的臉頰滑過天鵝一般的脖頸,滴在瑩潤無暇的鎖骨上,滴在鎖骨處的兩個小渦里。

  氣質端得是清冷矜貴,可做出的表情卻讓人想犯罪。

  洗手間外傳來一陣喧嘩,伴隨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大約有三四個人。

  「那小子掉進去了?」

  「不會醉在里面了?」

  「別是偷偷跑了!」

  「走,去看看!好不容易撿到這麼一個極品貨!」

  靖禹的臉色頓時難看。

  「許……許總?」門外的人驚掉了下巴。

  靖禹見過領頭的黃毛,是一個落魄家族的旁支少爺,荒淫成性,特別會玩。

  「滾。」

  「許總別生氣,我們就這就滾,這就滾!」黃毛哆嗦了一下,低頭哈腰地往門外退著。

  「老大,咱們的貨……」

  「咳咳」,感覺在小弟面前落了面子,黃毛又猶豫開口,「許總,您旁邊這人…咳…是弟兄幾個今晚的口糧,能不能……」

  「滾!」靖禹甚至懶得再看他們一眼,聲音也染上一絲狠戾,「我不想說第三遍。」

  黃毛看了眼快要黏在靖禹身上的嬌軟的人兒,一咬牙,一跺腳,「走!」

  「老大,怕他幹嘛,咱們這麼多人,還打不過他一個?」門外聲音越來越遠。

  「滾!你想死別帶我!」畢竟許靖禹的傳說如雷貫耳,他這個人,連親生父親都能送上死路,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想到這里,黃毛渾身一哆嗦,還好自己滾得快。

  靖禹低頭看著掛在自己身上快化作一灘水的醉鬼,一臉不耐。陸續有人進來衛生間,來回來去都曖昧地偷偷看他們。

  尤其這個醉鬼還在不斷扒拉他的衣服。

  「艹!」靖禹低頭咒罵了一聲,扛起暮遲往外走去。

  肩上的人卻並不老實,察覺到自己被束縛,一雙手使勁地在他身上拍打,偏偏醉酒的人癱軟無力,那拍打的力度也軟綿綿。

  「你…老實一點。」靖禹隱忍著聲音。

  「難受…」肩上的人動彈的更厲害了。

  「別動!」,靖禹使勁按住他,以免他掉下去。

  「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然後被那幾個人帶走?」

  「不要……」

  「那你就給我老實一點!」

  「不要…他們…人多……會…把我……弄壞……」肩上的人又扭了扭,想要掙脫按在身上的雙手。

  「你!」靖禹氣的牙癢癢,直接把他放了下來,幾乎是拎著他,一路拎他到墻角邊。

  酒吧里人聲鼎沸,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沒人注意到角落的動靜。

  對面的人很快又靠上來,渾身綿軟的到處亂蹭,拽著他的衣服,噴出濃重的酒氣。

  「程暮遲,你仔細看看我是誰?」靖禹費力地想把他從自己身上撐開。

  「你…好……看……」

  靖禹無奈,認命地看了他一眼,「走吧,帶你去洗胃。」

  說罷,便又擡手要把他扛起。

  靠在身上的人反而掙紮的更厲害了。

  「不…去……會…難受…很…難受……」

  「你洗過?」靖禹的聲音突然冰冷。

  「陪…我……」聲音柔軟無力,一雙手趁機搭在他的雙肩,臉也貼上他的,柔軟的唇似有若無地蹭著他的下巴,一陣陣的酒氣毫無阻隔地灌進他的嘴巴,直沖他的胸腔。

  隱忍的情緒「嘭」的一聲爆發開來——

  「程暮遲,這是你說的!」靖禹咬牙切齒。

  隨即扛起迷離的人兒轉了個身,直接向二樓走去。

  酒吧是靖禹一個哥們開的,他前段時間回國後,偶爾會來這里放松一下,有時候是處理一些工作,有時候是隨意喝點小酒。哥們也很夠意思,知道他不愛紮堆,特地在二樓給他留了一間休息室。

  進門後,靖禹把肩上的人兒粗暴地往床上一扔,「哐」的一聲關上門。

  門外依舊燈紅酒綠,熱鬧喧囂,門內卻是一池春水,漣漣生波。

  「為什麼讓別人灌你酒?」

  「為什麼這麼隨便?」

  「如果今天遇見的不是我怎麼辦?」

  「還是……誰都可以嗎?」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條缺水的魚在拼命地渴求水源,靠近水源。

  「程暮遲,你不要後悔!」

  夜晚不靜謐,夜風也喧囂。月亮本來掛在枝頭,卻突然被一片雲彩遮住,再也沒有出來。

  長夜未央,夜還很長。

  暮遲早上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感覺整個身子都要散架。他捏了捏眉心,側過頭,定定地看著身旁睡的沈沈的人。

  呵,還是跟八年前一樣,每次做完都睡的像死狗。

  暮遲咬著牙,忍住身上的疼痛,悄悄挪了挪身子,讓自己的身體從他懷中慢慢地鉆出來。

  他掃了眼對面的鏡子,鏡子里的自己全身上下遍布吻 痕、指痕、掐 痕,身上青青紫紫——就像有人在一塊白布上肆意地亂塗亂抹——幾乎沒一塊好的地方。

  這條瘋狗!

  一地淩亂。他從地上挑撿出自己的衣服,倉促又隨意地往身上一套,拿上內褲隨手往兜里一塞,悄悄走出門去。

  清晨的酒吧一片寂靜,空無一人。暮遲猛吸一大口清新空氣,開上車,頭也不回地往家駛去。

  到家已經將近八點鐘。

  暮遲脫下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團成一團扔進沙發,進了浴室。

  放完熱水後,他曲著腿坐進浴缸,兩只手隨意地垂在浴缸兩側,眼皮輕擡,神色淡漠地看著水里自下而上飄起來的絲絲縷縷的白色渾濁,眼神變幻莫測。

  浴缸的熱水把白皙的身體燙的通紅,已經看不出哪里是紅痕,唯有青色的痕跡更加可怖。

  他回想著昨晚的場景,呵,要不是他給他們機會,就憑那幾個不入流的小雜碎,怎麼可能會有機可乘?

  「哢嗒」一聲,他點燃了一根煙,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隨即仰起頭,悠長地緩緩吐出。

  煙圈不斷地上升、擴散,攀繞著蒸騰的霧氣,混為一體。

  「許靖禹居然把他爸舉報了!是個狠人啊!」

  「經濟詐騙、販毒、淫穢色情……許靖禹他爸這麼大膽?」

  「小道消息,據說許靖禹只是舉報淫穢色情,沒想到警察去的時候查個底掉,怕不是許靖禹也沒想到,會把他爸害死吧!」

  「新聞發布會不是說全都舉報了嗎?」

  「許家就這麼說唄,要不怎麼把整個家族摘得幹幹凈凈?怕是一個都跑不了。」

  「暮遲,許靖禹幹這麼大的事有沒有提前跟你透露過?」

  「我聽說發布會前一天有人看見他來了學校,沒來找你嗎?」

  八年前的場景猶在眼前。

  許靖禹——為什麼這麼莽撞,是……為了我嗎?是為了我吧。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都可以背棄一切,你卻八年都不回頭?

  暮遲伸出細長的食指,在混合的煙霧和水霧中緩緩勾勒出一個圓,那兩股霧氣倏爾散開,隨即又合在一起。

  八年了,三千天。許靖禹……你終於回來了。

  暮遲洗完澡隨意地裹了層浴巾,俯身拿起沙發上的臟衣服打算扔進洗衣機,突然,他眉頭皺住了——

  他胡亂揣進兜里的,是許靖禹的內褲。

  「叮鈴鈴——」

  「喂,程老師,我是維揚,您今天來學校嗎?」是一個年輕且頗有朝氣的聲音,「今天下午創旅那邊的負責人想聽一次咱們的項目進展。」

  打電話的人是A大藝術學院張院長新招的博士生,也是暮遲的同門師弟。他們課題組最近在和創旅文化公司合作一個項目,暮遲是負責人。

  「不去了,你和小於匯報吧。」他一開口說話,才發現聲音有些沙啞。

  「怎麼了?」對面的人遲疑幾秒,又道,「身體不舒服嗎?」

  「嗯,昨天睡的晚。」

  「那您好好休息,有事隨時找我。」

  「好。」

  暮遲放下電話,擰著眉盯著那條內褲,隨即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夾住,輕輕一揚,丟進了垃圾桶。





第2章 冰冷

  「許總大忙人啊,見你一面真不容易!」來人推門進了他的辦公室,大剌剌地往沙發上一靠,「怎麼樣?我表姐的婚禮,給個面子嘛。」

  「抱歉許總,我沒能攔住楊少。」王總助站在門口。

  「無妨,你去忙吧。」

  門被輕輕關上。

  靖禹蹙眉:「我跟你表姐並沒有接觸過。」

  楊征大手一揮:「這都無所謂,主要是你許總往那一站,這面兒不就有了?」

  靖禹:「陸予安不是答應去了嗎?」

  「咳咳」,楊征突然被口水嗆住,「什麼都瞞不住許總!」

  靖禹:「我就不湊熱鬧了。」

  楊征尤不死心,「別呀,圈里誰不知道你倆王不見王啊,我表姐要是同時請得動你倆,這得多有面兒的事?」

  靖禹一臉無奈:「……他現在是我弟婿,你想看熱鬧就想多了。」

  楊征:「哪能呢,我表姐一輩子就這一次婚禮,我又不是為了看熱鬧的。」

  「隨你。」

  「好嘞,哥!」楊征一拍大腿,「我就當你答應了!」

  「你可以走了。」靖禹拿起桌上的文件。

  「大哥」,楊征突然起身湊過來,眼神還有一絲探究,「咳,就一個月前,我聽余聲說,你把他們酒吧的招牌睡了?」

  「什麼?」

  「就是程老師啊,跟弟弟說說,你怎麼勾搭上的?」楊征頗為委屈,「我追他好久了, 他都不理我,感情是看不上我!」

  「什麼程老師?」靖禹眉頭一擰。

  「靠!你把人睡了,都不知道人家是誰?」楊征瞪大眼睛,「程老師這一個月都沒去酒吧,我還以為你倆……」

  「無聊。」

  「哥你真絕情!」楊征一臉不可置信,「余聲跟我說的時候我都震驚了,還難過了好久,沒想到你倆就是逢場作戲啊,那我放心了……」

  「招牌是怎麼回事?」語氣平淡無波瀾。

  「啊?」楊征反應了一下,「就是程老師太受歡迎了唄,他只要在酒吧里一坐,客流就滾滾來啊!」

  「……你們管酒吧的招牌叫老師?」

  「噗哈哈哈」,楊征大笑,「哥你真有意思,老師的意思就是老師,程老師可是青年才俊,正正經經A大藝術學院的老師,博士畢業一年就評上副教授了!」

  「……」

  楊征又道:「誒,你們差不多大,又是校友,這麼優秀的人,你在A大上學的時候沒聽說過?」

  「你話太多了。」

  「哈哈哈對對對,誰能入得了咱許總的眼!」楊征放下心來,「既然你對程老師沒意思,那我可繼續追了啊!」

  「隨便。」

  楊征心滿意足的走了。

  王總助敲門進來,「許總,今天約了集團旗下創旅文化的張總見面,您什麼時間方便叫他過來?」

  「不用了,你叫上司機,我們現在過去。」

  王總助楞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日理萬機的總裁會親自視察一個和集團主流業務不搭邊的分公司,但他很快調整好狀態,「好的許總。」

  創旅文化會議室。

  「抱歉啊程老師,張總來不了了」,這人掛斷電話,一臉歉意,「集團高層突然來我們公司視察,張總帶人去迎了,不過您放心,張總已經提前看過方案了,咱們今天把細節敲定就可以定稿了!」

  「好的」,暮遲點頭,「那維博士再向大家匯報一下吧。」

  維揚先是把手中的方案圖冊分發下去,又連上媒體設備,開始匯報方案。

  他們的項目是一個文化景區的導覽系統設計,文化符號的提取凝練是設計的主要概念。

  維揚的聲音頗有播音腔的感覺,匯報起來字正腔圓,加上方案出彩,對面幾個人頻頻點頭。

  暮遲卻沒有關注方案,他的注意力被會議室外大廳的一行人拉走了——

  為首的是許靖禹。

  他身旁的張總指著文化墻的項目展板滔滔不絕,看樣子是在介紹公司項目。

  似有所查,靖禹的目光從展板移開,向前望去。

  遠遠地,他看見對面會議室里坐著一個人,那人見他的視線望過來,清冷的眸光漠然地打量他一眼,又淡定地移開。

  靖禹拳頭握緊。呵,這個人,一個月前在床上有多熱情,現在就有多冷漠。

  程暮遲,你果然沒有心。

  察覺到靖禹的動作,張總開口,「許總,那邊會議室在做方案報告,是關於文化景區的項目,您感興趣的話我帶您去聽聽?」

  「不用,你繼續。」

  從公司門口出來的時候還是遇上了。

  創旅的項目負責人剛把暮遲和維揚送到門口,就碰上了從電梯出來的靖禹和張總一行人。

  靖禹面無表情,目視前方,看也沒有看暮遲一眼。

  還是張總先跟暮遲打了個招呼。

  「程老師和維博士準備回去了?抱歉今天比較忙,替我向張院長問好。」

  「好的,謝謝張總。」

  「許總,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A大藝術學院的程暮遲程教授,也是他們學院張正石院長的高徒,這位是張院長的在讀博士生維揚維博士。」張總說完,又轉頭看向暮遲這邊,「這位是我們集團總裁,許靖禹許總。」

  沈默。

  維揚看著他們二人,嘴里的「許總好」就是吐不出來,這種場合,怎麼也輪不到他先開口。

  張總一行人也楞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怎麼圓場。

  尤其兩位當事人都面無表情,誰也不看誰。

  「許總。」暮遲打破沈默。

  「許總好。」維揚長舒一口氣。

  「嗯,程老師。」仍舊是面無表情。

  把人送走後,張總看向和暮遲對接的項目負責人,滿臉困惑,「他們認識嗎?」

  「張總,這我怎麼知道?」

  「誒,好像許總也是A大畢業的,他們年紀又差不多,上學那會兒不會鬧過矛盾吧?」

  「……那怎麼辦?」

  「只要許總不明說,咱們就當不知道。」張總大手一揮。

  畢竟許總那邊他得罪不起,張院長那樣的學界泰鬥也不是他招惹得起的,而且有幸請來張院長的團隊給他們分公司做項目也下了他不少功夫。

  開車回學校的路上。

  「程老師,你……和許總認識嗎?」

  「嗯?不熟。」

  「哦,剛才嚇壞我了,你們兩個都不說話,我還以為你們有什麼過節。」

  「……」欺騙與被欺騙的過節,暮遲心想。

  不,還不止。

  維揚見他不說話,又自顧自地說開了,「許總這人真冷淡,看著那麼年輕,怎麼老氣橫秋的,一點都不好接觸。」

  「……嗯。」

  「不過也是,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人,要是好接觸的話,也沒那麼容易管理好那麼大一個集團了。」

  「……」

  不好接觸麼?八年前,他可比誰都好接觸。

  「暮遲暮遲,你今天什麼安排?」

  「做什麼?」

  「我要制造一切機會和你偶遇,讓你一想到我的時候就能看見我!」

  那時候啊,暮遲嘴角一勾,自嘲的笑了笑。

  手機微信上顯示著楊征一個小時以前發來的信息。

  【程老師,周日晚上余生酒吧,有哥們包場,都是熟人,要不要來玩?】

  這人是個玩咖,經常混跡酒吧,艷遇一大把。暮遲對他沒什麼好印象,可這人絲毫不覺得被嫌棄,反而越挫越勇,一個勁兒地撩撥他。

  暮遲知道楊征跟許靖禹認識,是前段時間在酒吧,楊征沒話找話主動提到的,說自己有個哥們兒,上大學那會兒被渣男騙身騙心,又因為家里出了事去英國待了八年,終於要回來了。

  暮遲一問名字,果然是許靖禹。

  楊征見他感興趣,竹筒倒豆子說了一大堆,把那個騙身騙心的渣男罵了個半死。

  怎麼說呢,暮遲聽到有人當著自己的面義憤填膺的罵自己,感覺還挺奇妙?

  【好。】

  【我靠!真的嗎?男神居然回我了?居然還答應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

  【太好啦,我周日去接你!】

  【好。】

  暮遲知道楊征對他有意思,但也沒想到他答應後,對方居然還發了朋友圈。

  也好,許靖禹一定能看見。

  靖禹果然看見了,他在車上隨意地滑著手機,不知怎麼的就點進了朋友圈,楊征的動態在最上面,剛更新的。

  他發的是和暮遲的聊天截圖,貼心地把對方頭像和名字都打了馬賽克,動態只有一句話,「約了八百次,終於把男神約出來了!」

  底下一水兒的評論「舔狗」。

  截圖里的頭像,即使打了馬賽克許靖禹也認得,藍白色背景的貓咪頭像,是程暮遲。

  他盯著頭像看了幾秒,面無表情地摁下手機鎖屏鍵,把手機扔到一邊。

  夜晚,許家老宅。諾大的宅院十分空曠,只有傭人在來回走動。

  靖禹和許老爺子兩個人吃飯。

  自從那年…間接害死父親後,怕老人想起傷心事,除非爺爺主動邀請,他很少過來看望。他還記得,爺爺那時幾乎一夜白發,整個人突然就垂垂老矣。但是爺爺並沒有過多怪罪他,反而更加著力培養他,他更覺愧疚。

  「靖禹,我最近閒來無事,給你挑了挑幾個適齡的對象,綜合來看,姚家小女兒各方面都不錯,你們有空見一見——」

  「好。」

  許老爺子楞住,似乎沒有想到靖禹會答應的如此爽快。

  「……那就好,也不用勉強,先接觸試試,要不要在一起另說。」靖禹如此幹脆,老爺子反倒有些不適應。

  「嗯。」

  「你能放下就太好了,你這八年一直封閉自己,我實在擔心。」

  「……」

  靖禹知道爺爺擔心的是什麼。八年了,他身邊一直沒有出現過戀愛對象,爺爺怕他一直忘不了程暮遲,怕回國之後和程暮遲再續前緣。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那日爺爺的憤怒猶在耳邊。

  「程家小子就是在報覆你,報覆你爸爸!」

  「你爸爸屍體還沒涼透,你還有臉為他說話?」

  「今晚你就收拾東西去英國,沒學到本事之前不許回來!否則我不介意明天發布會上多他一個名字!」

  那時他還妄想,萬一程暮遲對自己哪怕有一絲真心,他總要親口聽他說。可是沒想到,他去了學校,卻看見了他和他,卻聽見了那樣刺人的一番話。

  「許天陽害得我家破人亡,又把我爸的債算到我頭上,我報覆給他兒子再正常不過了!」

  「我不過是跟他玩玩,你不要在意。」

  那冰冷不帶感情的話語猶言在耳,每次只要一想起,他的心就像針紮一樣,密密麻麻的痛刺得他難以喘息。

  時間會抹平一切痕跡,也會加劇一切裂縫。他們之間……怎麼可能再續前緣?

  更別說……程暮遲根本沒有愛過他。





第3章 駑張

  夜幕籠罩著城市。典型意大利風格的餐廳,裝修格調舒適宜人,環境相當不錯,還有戶外的露天座位提供給喜歡浪漫的客人。

  「先生有預約嗎?」

  「許。」

  「許先生您好,姚小姐已經在等您了。」侍者引導靖禹走到一個陽傘下的露天座位。

  姚婉婉看見來人,暗暗驚嘆一番,眼前的男人身著一身黑色休閒裝,身材挺拔卻不粗獷,宛如黑夜的鷹,孤傲冷清卻又盛氣逼人。果然如傳聞所言,許總是個萬中難得的黃金單身漢。

  若非同類,她只怕要動心了。

  「許總你好」,姚婉婉大方伸手,「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姚婉婉。」

  「你好。」靖禹伸手淺握,一觸即離。

  「想必許總知道此行的目的吧。」

  「嗯。」

  姚婉婉見他興致缺缺,內心有了大概,開口道,「許總怕不是也來應付公事的吧?」

  「哦?」靖禹擡眼,目光有一絲波動,「姚小姐也是?」

  「昂。」姚婉婉微微揚頭,「爸媽要求,說許老爺子瞧上了我,讓我務必來跟你相親。」

  「姚小姐不必勉強。」

  「不」,姚婉婉微微擡身,湊到靖禹耳邊,紅唇輕啟,「我想,許總應該也需要擋箭牌。」

  靖禹眉毛微皺,「你又從何而知?」

  「是同類的味道」,姚婉婉神秘地坐回去,開口道,「你喜歡男的,我喜歡女的,咱們湊個對兒再合適不過了。」

  靖禹無言。也不知道爺爺怎麼就看走眼了,也許姚婉婉外表太有欺騙性?確實,一副純良的樣子。

  「我無所謂。」

  「合作愉快!」

  兩人打開天窗把話說開,氣氛反而融洽了不少。一頓飯吃的很是和諧。

  「走吧,我送你。」

  車子駛過燈火通明的夜。姚婉婉突然大叫,「靠邊停一下!」

  「怎麼?」靖禹輕踩剎車,靠邊停去。

  「靠,有酒局不叫我!」姚婉婉兩頰鼓成一坨,「這群損友!」

  靖禹看了看街邊的余生酒吧,沒說話。

  「今天是個好機會,適合公開。」姚婉婉展顏一笑,「你也不想再被隨便塞人了吧!」

  隨便塞人?倒也沒人敢給他塞人。

  靖禹把車停好,和姚婉婉一起下了車,走進酒吧。

  見到故人他才猛然想到,今天是周日,楊征約了程暮遲——他們此刻坐的極近,身子幾乎挨在一起。程暮遲慵懶地靠著沙發背,手中拿著酒杯,輕輕搖晃,楊征則探著身子,殷勤地給旁邊人剝著堅果。

  呵,舔狗!

  可惜,程暮遲一向不缺舔狗。

  「呦,稀客啊!」

  「大忙人來了!早知道咱們許總來,怎麼說聚會的酒水也得提一個逼格啊!」

  「怎麼?許總來就得提逼格,我來就不行?」姚婉婉不甘示弱。

  「那怎麼能,姚大小姐大駕光臨,更得掃榻相迎了!」

  「你們兩個怎麼一起來了?」

  「莫非是有情況?」

  眾人曖昧的視線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流轉。

  「如你所見嘍!」姚婉婉大大方方地牽起靖禹的手。

  「哇哦!」口哨聲此起彼伏。

  「姚大美女厲害,都能把咱們許總拿下!」

  「什麼時候喝兩位喜酒?」

  「是不是要提前叫一聲許夫人?」

  靖禹眼睛緊緊盯著那幾乎貼在一起的兩個人,未置一詞。

  「好啦,靖禹臉皮薄,總之有好事會通知你們的。」姚婉婉打斷眾人的起哄,拉著靖禹並肩坐在一個空沙發上。

  對面正是楊征和暮遲。

  暮遲垂眸抿酒,表情淡淡。

  余聲挑了挑眉,他是為數不多知道一個月前靖禹和暮遲睡了的人,並且為了讓好兄弟楊征知難而退,還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此刻他的目光在暮遲、楊征、靖禹、姚婉婉四人身上來回輪轉。

  嘖,這關系真亂。

  靖禹一直很安靜,余聲給他倒了一杯酒,他就自顧自地喝著,旁人也不敢灌他。

  「喂,楊征,不介紹一下嗎?」姚婉婉沖著楊征擠眉弄眼,朝暮遲努了努嘴。

  「哈哈哈,這是我男神,A大藝術學院的程暮遲程老師。」

  「藝術家呀」,姚婉婉先是驚訝,後又恍然大悟,「怪不得氣質這麼好,真——高貴冷艷。」

  暮遲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過獎。」

  楊征也起哄,「哈哈哈,那是,論氣質,誰能比得過咱們程老師?」

  「喂!楊征,你這話可把一桌子人得罪了啊!」對面一個男聲插進來。

  「滾!我男神我驕傲!」

  「誒,我記得靖禹也是A大畢業的,你認不認識程老師?」

  「程老師好像也是A大畢業的,你們兩個差不多大吧。」

  「不熟。」靖禹語氣淡淡。

  長相出眾的人很容易成為焦點。眾人又把視線轉向暮遲。

  「靖禹那會兒可是A大的風雲人物,程老師聽說過沒?」

  「嗯,如雷貫耳。」暮遲語調散漫,聲音清澈,揚起一絲尾音,顫得人心尖一癢。

  靖禹握著酒杯的手明顯一頓。

  「哇哦,那你有沒有聽說過靖禹在大學的白月光?」

  「聽說那渣男很有一手哦,嘖嘖嘖,那會兒把咱們許總折磨的!」

  「還有這回事?」姚婉婉訝異,她胳膊肘碰了碰許靖禹胳膊,「看不出來,還有你搞不定的人?」

  「太久遠,記不清了。」語氣依舊沒有一絲波瀾。

  「記不清了還能叫白月光?」

  八卦的視線又看向暮遲。

  「……」我該怎麼評價我自己?以唾罵?以褒揚?

  「沒聽說過。」暮遲的語氣滿不在乎。

  靖禹松開的拳頭猛地攥緊。呵,好一個沒聽說過!

  眾人不疑有他,沒再多問。

  喝酒聊天還在繼續,大家三三兩兩鬧成一團。姚婉婉也加入了人群之中。還有幾個人起身上了舞台,開始飆歌蹦迪,氣氛混亂而熱烈。

  楊征的酒量卻不大好,坨紅的臉色醉意明顯,膽子也大了起來。此刻他的手搭上了暮遲的肩膀,順勢仰倒在暮遲懷里,躺在他的膝蓋上狗狗眼看著他。

  酒吧曖昧的燈光投射在兩人身上,增色了幾分旖旎。

  靖禹的臉色卻是有些黑。

  「程老師,你長的真好看,怎麼……這麼好看!」他的一雙手慢慢擡起,意欲撫上暮遲的臉。

  「你喝多了。」暮遲的聲音一如既往。

  「程老師你聲音也超好聽,勾的我心癢,好想錄下來放在床頭櫃一直一直聽。」

  說完,楊征真的從褲兜里掏出手機,顫顫巍巍地點開錄音機,把手機拿到他的嘴邊,「程老師,說一句阿征早上好,我要設成起床鈴聲!」

  暮遲無奈,輕啟薄唇,「……阿征,早上好。」

  「程老師,我明天上午能擁有一句你的早上好嗎?」

  楊征咕噥著,把手機放回去,又伸長手臂欲摸暮遲的臉。可惜他的手著實不夠長,只到暮遲脖子那里停下來,繼而開始拉扯他的襯衫。

  「別亂動」,暮遲按住在自己膝蓋上動來動去的人,「這里很多人。」

  對面的靖禹眼皮也沒有擡一下,握著酒杯的指節卻越來越青。

  楊征又微微起身,雙臂勾住暮遲的脖子,嘴唇在暮遲下巴處蹭了蹭。

  「程老師,偷偷告訴你哦,其實我是0.5」,楊征眨了眨眼,「你想在上面還是下面我都行。」

  「嗯,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今晚只能在下面了。」楊征的音色帶上了嬌軟,「如果程老師願意和我多待一天的話……」

  靖禹猛地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暮遲慢吞吞地把楊征扶起,讓他靠在沙發上,低聲道,「我去趟廁所。」

  到達洗手間的時候,靖禹正在背靠著洗手池抽煙。

  一個月前他們就在這里重逢。

  暮遲定了定,繼續往里走。

  「你好像有東西落在我那兒。」靖禹聲音低沈。

  「什麼?」

  「你的內褲。」在樓上。

  「如果我沒猜錯……許總是在約我?」暮遲眼里閃過一絲嘲弄,「你女朋友知道嗎?」

  靖禹皺眉,「我跟她——」

  「你跟她怎樣與我無關」,暮遲嘲弄不減,眼睛一眨不眨,「許總怎麼不問問,你也有東西落在我這兒?」

  「所以呢?」靖禹動了,他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逼近暮遲,聲音也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我的內褲呢?」

  「扔了。」

  「你!」

  暮遲被他逼退到墻角,躲無可躲,但氣勢絲毫不弱,聲音依舊清澈堅定,表情卻帶著一絲困擾,「怎麼辦呢?我向來沒有收集別人內褲的習慣。」

  冷靜和克制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靖禹猛地擡手鉗住暮遲的下巴,迫使他擡頭和他對視,聲音散發蝕骨的冷意,「你倒是隨便。」

  「你……弄疼我了。」暮遲被迫擡頭,卻垂著睫毛,不看他的眼睛。

  靖禹沒有再給他喊疼的機會,而是徑直欺上身來,狠狠咬住他的唇,毫不留情地在他的唇上來回反覆蹂躪,仿佛要把壓抑的不甘全部傾瀉出來一樣瘋狂。

  暮遲疼的抽氣,剛一張嘴,就被對方抓住機會攻城略地。靖禹死死按住他的後腦,靈巧的舌在他的喉嚨里重舔重壓,霸道般的占有。暮遲很快被吻得呼吸急促,臉色發白。尖利的牙齒毫無顧忌地刺破柔嫩的舌尖,一瞬間,血腥味混合著煙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

  直到那血腥味濃烈的避無可避,靖禹才離開他的。

  這條瘋狗!

  靖禹仍然惡狠狠地盯著他,忽而擡手伸到他的唇邊,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拇指輕輕揩去他唇角的血跡,而後緩緩送到嘴邊,將那血跡慢慢卷入。

  暮遲擡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探出舌尖舔了舔被對方手指刮過的位置,一臉的不以為意。

  靖禹的眸光卻突然幽深,那漆黑的眼眸里湧動著嗜血的暗潮,帶著侵略的氣息再次靠近。

  「程老師——」

  楊征的聲音越來越近。

  靖禹卻絲毫不避讓,狼一般的眼神直直地盯著他,血跡未幹的唇逐漸靠近他。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咦,你們在幹什麼?」楊征站在洗手間門口,臉蛋兒紅撲撲的,歪著頭一臉疑惑。

  「沒事。」暮遲推開身邊的人,走過去扶住搖搖晃晃的楊征。

  「我叫了司機,一起回去嗎?」

  「走吧。」

  他沒有回頭看許靖禹,今晚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畢竟,最高級的獵人總是以獵物的形式出現,不是嗎?





第4章 灰心

  暮遲扶著楊征往酒吧門口走去,

  一路上,楊征幾乎是癱在他身上。

  「程老師,這就要走了?」余聲看了一眼幾乎貼在一起的兩人,又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渾身寒意的靖禹,眼神覆雜。

  「嗯,楊征喝多了。」

  「才不是」,楊征委屈,「許靖禹想插隊,我要趕緊把程老師帶走。」

  「當時我跟他說,我要追程老師,他也說過不跟我爭,現在居然想反悔。」

  「怎麼能出爾反爾?」

  「……」暮遲眉眼低垂。

  余聲欲言又止,最終吐出一句,「一路平安。」

  一輛黑色商務車很快來到門口。

  暮遲從酒吧門口處的玻璃門看到,那剛才還站著許靖禹的地方早已空無一人。

  「王叔,回望山別墅!」

  「程老師,和我回家吧!」

  楊征癱坐在後座上,腦袋直往暮遲身上蹭,酒氣沾染暮遲一身。

  暮遲一言不發,任他拱來拱去。

  「許靖禹就是空有一張臉,他脾氣很差,哪里都不如我。」

  「程老師你別喜歡他,他都和姚婉婉在一起了還來招你,不守男德!」

  「我就不這樣,我從不三心二意。」

  「……」

  張總的電話打斷了楊征的嘮叨。

  「程老師,真是不好意思,大晚上打擾您。」對面的人連連抱歉,「我們總部那邊對您課題組的方案非常滿意,有意願把後續的景區文創品牌開發項目也交給您做,想問問您意下如何?」

  「那再好不過了。」

  確實,文化景區的導覽系統方案只能算錦上添花,真正的大頭是文創品牌開發,是真正可以推向市場的東西,也可以為一個地區留下文脈。

  最近學院在搞產學研合作,這樣一個項目,至少可以解決三個研究生的畢業論文。

  「您能同意太好了」,張總松了一口氣,「我們明天早上需要一個初步的項目策劃書去和園區對接,您看能不能麻煩您今晚辛苦一下?」

  暮遲握住手機的手一緊。

  「好的,明天七點之前發您公司郵箱。」

  暮遲掛斷電話,推了推楊征,「我有事要回學院,你自己可以嗎?」

  「嗚嗚嗚,你要走了嗎,我舍不得你!我,嗝,可是我不能打擾程老師工作,要不然下次就約不出來了嗚嗚嗚……」楊征在座位上來回折騰,抱著暮遲不撒手。

  「你今天狀態不好,下次有機會吧。」

  「嗚嗚嗚好吧。」楊征用食指戳了戳暮遲的胸膛,「下次約你還要出來哦!」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車子拐了一個彎,往A大駛去。

  夜晚的A大靜悄悄,不少教學樓燈光都亮著。

  「程老師,不是去聚會了?怎麼又回來了?」維揚見暮遲走進來,一時訝異。

  「嗯,突然有些工作要做。」

  「是課題組的工作有什麼紕漏嗎?」維揚很少看到暮遲有去而覆返的情況,下意識以為自己的工作有了漏洞。

  因為張院長平時很忙,都是暮遲帶他寫論文做項目,相當於第二導師。

  「不是,剛才創旅的張總打來電話,要跟咱們課題組合作後續的文創品牌開發項目,我要臨時出一份策劃書。」

  「真的嗎?上次他們還說,市場相關的項目有另外的分公司去承接?」

  「嗯。具體我也不清楚。」

  「您是不是喝了酒,狀態可以嗎?我來寫?」

  「不用,我寫起來快一些。」

  「對了,程老師,倫敦那邊的藝術學院開放訪問學者申請了,我之前聽張老師提了一句,您是不是有去倫敦的計劃?」

  「……今年有別的安排了,明年再說吧。」

  「真的嗎?」維揚語氣突然興奮。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維揚又開口,「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剛入學還有很多地方不懂,如果程老師晚一年出去的話,我就有機會跟您學更多東西了。」

  「嗯。」

  倫敦訪問學者的招募信息其實他都提前看過了,他意向的大佬由於身體原因今年並沒有招收計劃,而且該回來的人也回來了……

  淩晨三點半,暮遲看著那封發送成功的郵件,長舒一口氣。

  「程老師,我送您回家?」聲音從後面傳過來,是維揚。

  暮遲楞住,回頭,「你怎麼還沒走?」

  「我在寫論文,設計峰會要求明天提交論文終稿。」維揚走到暮遲身邊,「我想提前一天寫完還能拿給您把把關。」

  「嗯,你發我微信吧,我晚些時候再看。」

  「麻煩程老師,我先送您回家吧,您昨晚喝了酒,怕是不能開車。」

  「走吧。」

  暮遲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和維揚走下樓去。

  喝了酒又熬了夜,暮遲很是疲憊,剛上車就睡著了。

  到家的時候他還沒醒。

  靖禹也提前走了,姚婉婉還要和朋友們玩,他也沒再管她,一人先行離開。

  他不想開車,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寂寞的夜。

  不知怎麼的,他滿腦子都是暮遲扶著楊征離開的畫面。他本來以為,只要看不到暮遲和別人親近, 他就可以做到無動於衷,他也一直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可是,一旦真的見到了……

  承認吧,許靖禹,你要瘋了。

  他也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眼前這個小區,這個小區啊。

  八年前,他和暮遲在一起的時候,周末兩人就會來這個小區整日整夜地瘋狂,他在這里有一套房子。

  暮遲一向花樣很多,他不滿足僅僅在室內,想當年,在學校的天台,在無人的樹林,在空曠的山頂,在空蕩的車場……

  「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怎麼需求這麼旺盛,嗯?」

  「嗯,學藝術就需要解放天性啊,要不然靈感從哪里來?」

  「哼,要不是我體力好,都滿足不了你!」

  那時候,暮遲只是看著他笑。後來他才知道,父親做地下生意那會兒,給會所里生長發育期的男孩們定期注射影響內分泌的激素,所以……

  那時候暮遲的笑應該是冷笑吧,抑或是嘲諷的笑,可惜那時候他什麼都不知道。

  這八年,他刻意不去關注暮遲的任何消息。他以為,暮遲會有一個固定伴侶,應該是兩人從Ltr轉為戀愛關系的第一天,來找他宣示主權的暮遲的朋友。

  那人那麼愛暮遲,又為暮遲付出那麼多,怎麼可能讓暮遲如此……

  他閉上眼睛晃了晃神。

  程暮遲,這些年,你都是和誰……們紓解需求?

  平靜了八年的心再也無法淡定。

  靖禹在小區長椅上坐著任心緒翻湧,突然視線凝固住了——

  斜前方車子內的副駕駛上睡著的人,不是程暮遲又是誰!

  而駕駛座上那位,他前幾天還見過,在創旅。好像是程暮遲的師弟?

  他們誰住在這里?

  靖禹還沒來得及仔細想,他的眉毛就擰成了川字。因為他看見了無比刺眼的一幕——暮遲的師弟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暮遲,而後又慢慢擡起手來,用手指在暮遲的臉上摸來摸去,又在他眼角下的淚痣上點了點,動作輕柔,然後暮遲就醒了。

  維揚也不知怎麼的,明明到了目的地,但他還不想叫醒暮遲。只有這樣獨處的時刻,他才感覺眼前的人如此真實。

  維揚總感覺,他的程老師是有故事的人,那故事就藏在他清冷的眉眼里,藏在他幽深的眼睛里,藏在那薄薄的唇角邊,讓他感覺眼前人是如此遙遠,不可親近。

  他就是這樣被這位不可親近的高嶺之花俘獲了心神。

  他用手勾勒起暮遲的五官,每一處都無比完美,尤其那右下眼角的淚痣在白皙的皮膚上尤為明顯。那手並沒有碰到暮遲的臉,他不敢。

  似乎是感覺到有陰影投射下來,暮遲眼睛動了動,緩緩睜開。

  「程老師,您醒了?」維揚立馬正襟危坐,「剛才看您睡的熟,不敢吵醒您。」

  「嗯,謝謝。」暮遲緩緩眨了眨眼適應周邊昏暗的燈光,「我先回去了,你也……」

  萬籟俱寂,天光未明。

  暮遲的余光掃到不遠處的人影,呵,大半夜的故地重遊?他到嘴角的話一轉,「不嫌棄的話,跟我上樓,在客房休息一下吧。」

  「會不會麻煩您?」

  「你也辛苦,先休息吧。」

  維揚幫暮遲把安全帶的扣摁開。兩人下車,一前一後進了樓門。

  靖禹手上青筋暴起,淩晨四點多,天還沒亮,他們要去幹什麼?

  尤其是後面的那個年輕人,嘴巴都要咧到耳後根。

  他不能不多想。

  這里的一花一樹,一草一木都和八年前一個樣,都見證過他們合二為一的美好,而現在,程暮遲居然是和別的男人一起。他感覺喉間有血腥湧動,心臟那里就像有鈍刀一下一下在割。

  他就坐在長凳上,眼睛死死看著那樓門口,這次他還能用什麼借口?他還能有什麼資格?

  他的臉色一片蒼白。

  「喂,幫我找出滿庭芳的鑰匙,我最近要搬過來住。」





第5章 不平

  「您好,請問是秋平女士的家屬嗎?」

  「對。」

  「秋平女士現在在市三院,方便過來嗎?」

  「我媽媽她怎麼了?」暮遲語氣有些急切,他從辦公桌上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她跌了一跤,被一個年輕人送來,目前一切正常。鑒於她的特殊情況,我們還要為她做一下全身檢查,麻煩您盡快過來簽字繳費。」

  「好的,我馬上到!」

  暮遲幾乎是跑下樓梯,又一路跑到停車場,開上車直奔三院。

  他的手攥緊方向盤,額頭突突直冒汗。

  早知道臨時請一個保姆了!

  他不敢想,這次摔了跟頭有人帶她去醫院,下次呢?

  她一個盲人,對市區環境哪怕是小區環境都不熟。

  「乖孩子,我兒子就要來了,你先回去吧!今天謝謝你了。」病床上一個溫婉的女人語氣溫柔。

  「沒關系阿姨,您兒子來了我再走。」

  靖禹摁摁眉心。他今天本來去滿庭芳看看房子收拾的怎麼樣,結果進度比他想象中更慢。他以為也就是打掃打掃衛生就能搬進去,沒想到由於八年未住,墻皮甚至都有些脫落,木地板也被樓上漏的水泡的發脹。

  他在小區的路上邊走邊踢石子,心里焦慮的不行。突然傳來一陣哎吆聲,他順著聲音看去,一個女士倒在草坪里,兩手揉著小腿。

  他一開始以為遇上了碰瓷的,可靠近一看,那雙眼珠美則美矣,但是一點神采也沒有——是個盲人。

  他直接把人帶到了醫院。

  「你可真是個好人啊,聽你聲音,跟我兒子也差不多大。」

  「嗯。」

  「其實我一點事也沒有,現在還得叫我兒子來,又要耽誤他工作了。」

  「兒子照顧媽媽是應該的。」

  靖禹想到了他的媽媽,怕是想見都見不到人,他內心苦笑,不由有些羨慕這對母子。

  「小夥子在哪工作啊?有沒有對象啊?」秋平熱心的有些自來熟,「你心地這麼善良,也不知什麼姑娘配得上你?你喜歡什麼樣子的,阿姨給你介紹。」

  「阿姨,我喜歡男人。」靖禹皺眉,直接實話實說。他想,他這麼說了之後,這個阿姨肯定不會再問他個人私事了。

  他只想單純做個好事,並不想陪床還陪聊。

  秋平張了張嘴,似乎沒料到年輕人這麼直白,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喜歡男的也沒關系,阿姨很開明的。」

  似乎又怕年輕人多想,她又補充一句,「我兒子也喜歡男的,你要是有興趣,等他過來了介紹給你們認識。」

  「……」靖禹突然想腳底抹油開溜了。

  暮遲走到病房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的媽媽坐在病床上,正拉著許靖禹的手嘮嘮叨叨。

  「不瞞你說啊,我兒子可優秀了,博士畢業的高材生,去年就評上了副教授,年輕有為,長得也是一表人材……應該一表人材吧,畢竟他高中以前我眼睛還是能看見的。」

  「他就是太清冷了,不愛和人說話,我一直都很發愁……」

  「你別看我是個眼瞎的,我生活完全能自理,你們要是在一起了,我絕不會拖累你們的!」

  「我做夢都想給他找個伴,我兒啊,太苦了!自從他爸爸走後——」

  「媽。」暮遲沒讓她繼續說下去,他快步走進病房。

  靖禹背影一僵,緩緩回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

  暮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阿遲,你怎麼這麼快,是不是超速了?」秋平語氣頗有些責怪。

  「沒有」,暮遲頓了頓,「您還好嗎,我去叫醫生,帶您做檢查。」

  「不用檢查,就是磕破點皮」,秋平擺擺手,「你們年輕人就是大驚小怪。」

  靖禹看著他們,眼中情緒難解。

  秋平眼睛看不見,自然體會不到病房內氣氛有多尷尬,依舊自顧自說著,「阿遲,是這個年輕人帶我來的醫院,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務必請人家吃個飯。」

  暮遲沒有說話,他上前兩步把媽媽輕輕抱起來,「走吧,先去做檢查。」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冷漠……」

  暮遲徑直抱著媽媽出了病房,去找醫生拍片子。

  「檢查結果一小時後出,不急的話可以先去病房等一會兒。」

  「好的,謝謝醫生。」

  暮遲扶著秋平慢慢往回走。

  「阿遲,人家剛剛幫了你媽媽,你怎麼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嗯,回頭打個招呼。」

  「回什麼頭!人家肯定已經走了。」秋平嘆了一口氣,語氣頗有些責怪,「你是怎麼回事?怎麼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了?」

  「……」

  兩人回到病房,許靖禹還在。

  暮遲皺眉,「你還不走?」

  他沒來由的心情煩躁,也許是見到罪魁禍首的兒子和自己家人站在一起渾身不自在。

  尤其是這個人剛剛幫了自己的媽媽。

  「誰呀?暮遲你在跟誰說話?」

  「暮遲……」

  秋平聽見聲音,「年輕人還在呀,咦,你知道我兒叫暮遲?你們認識?」

  如果秋平眼睛好的話,她的眼睛一定會閃出訝異的神色,因為暮遲的情緒很少會出現波動。

  而且,如果秋平眼睛好的話,她一定會認出,眼前年輕人和逼死她老公的許天陽有幾分相似。

  「嗯……不熟。」暮遲語氣淡淡。

  「那也不能這麼沒有禮貌」,秋平嗔怪,「既然你們認識,那就好好敘敘舊。阿遲啊,你對人熱情一點。」

  「嗯,知道了。」

  暮遲把媽媽扶到床上,看了靖禹一眼,走出門去。

  他可不想讓媽媽聽見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兩人並排著往醫院後院走。

  「暮遲,我不知道她是你媽媽。」

  「嗯?知道就不救了?」

  「不是,怎麼會?」靖禹猶豫了幾秒,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媽媽的眼睛……」

  「工傷,沒有錢,耽誤了。」暮遲更煩躁了。

  靖禹湧起不妙的猜想,「剛才你媽媽說,你高中以前她還能看得見——」

  「你到底想說什麼?」暮遲突然視線淩厲,語氣也有幾分咄咄逼人。

  靖禹艱難吐字,「是不是……跟我爸爸有關?」

  「呵!」暮遲嘲諷一笑,「你都猜到了還問我做什麼。」

  「對不起。」

  「你在為誰道歉?許天陽?」暮遲語氣僵冷,「大可不必,像他那樣的人,死不足惜。」

  靖禹臉色瞬間蒼白。

  他只知道爸爸因為經濟詐騙,逼死了暮遲的爸爸,也知道爸爸逼著暮遲去會所陪酒來還債。可他剛剛才知道,爸爸也間接導致了他母親沒錢治病,從此永久性失明。

  他很難想象少年的暮遲是怎樣度過那樣的昏暗歲月。

  他又想到剛才那溫柔的女士拉著他的手誇他心地善良,內心又止不住愧疚。

  他究竟還有什麼臉面站在這兒?

  暮遲也恍惚了一下,閉了閉眼睛,他都說了什麼?

  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哪天有空?」暮遲看著他,深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

  「幹嘛?」靖禹語氣酸澀。

  「請你吃飯」。暮遲話音仍然僵硬,「你幫了我媽媽,應該謝謝你。」

  「不用……不必客氣。」

  「我不喜歡欠別人……尤其是你」,暮遲打開手機里的日程表,皺了皺眉,「擇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晚吧,許總方便嗎?」

  「只是舉手之勞——」

  「好了,我覺得我們最好避免有任何牽扯。」暮遲直接打斷他。

  「……好。」靖禹問他,「我要去哪里找你?」

  「我下午六點下課,去你公司等你,大概七點鐘到。」

  「我去找你吧。在你學院門口等可否方便?」

  檢查結果一出,暮遲就帶著媽媽走了,再也沒看靖禹一眼。

  「阿遲,你還是把我送回N市吧,我對這里不熟悉,老是耽誤你工作。回家的話還有張姐照顧我。」

  張姐,是暮遲為媽媽請的護工兼保姆,這次秋平來暮遲這邊,並沒有帶張姐來。

  「沒有耽誤工作,我再去找個阿姨來照顧您。」

  「別找了,這要讓張姐知道,她該多想了。」秋平道,「你還是把我送回去吧,本來我也沒想多待。老家那里我也熟悉,還能出來走一走,散散步。」

  「……那好吧,過幾天我去N市出差,把您帶上。」

  「好。」秋平猶豫了一下,「剛才那個小夥子……」

  「嗯,大學同學。」

  「你們關系不太好?這小夥子我覺得還行……而且他說他也喜歡男的,你要不要再跟他接觸一下,興許有什麼誤會呢?」

  暮遲握著方向盤的手一頓,「不用了,關系確實不好,相處起來太尷尬。」

  「哎,你老是自己一個人,我不放心啊!」

  「……」





第6章 心有雙絲網

  靖禹到達A大的時候剛剛五點。

  「許總,車要開進去嗎?」

  「不用。」靖禹坐在後排,目之所及是久違的A大東門,周圍的景色已經和八年前大有不同,街邊的小吃店消失無蹤,吆喝的小販無跡可尋,道路也像是被拓寬了一些。

  「小陳,你把車開回去,不必再來接我。」

  「好的許總。」

  靖禹打開車門,從東門走進校園。

  校園里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靖禹置身其中,就像走在舊日時光里,路邊高大的的梧桐樹,布滿爬山虎的陳舊的宿舍樓,歡笑著走過他身邊的學生,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惆悵漲滿胸腔,原來已經離開了那麼多年了。

  去往藝術學院要經過學校主樓,靖禹站在主樓廣場中央,站在一排名人雕像中靜靜仰望天台。那時,他和暮遲在這里,月黑風高,他們第一次doi。

  眼睛有些發燙。可能風太大了吧。

  往事不可追,回憶就像冷風吹。

  他一路經過小操場、情人坡、小樹林……幾乎每一處,都有他和暮遲做過的痕跡,觸景生情最是傷心。

  直到走到藝術學院門口。

  周邊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進走出,看到門口站著大帥哥,議論紛紛。

  「哇,這帥哥誰,我們學院的嗎?」

  「我們學院的為什麼要站門口?會不會別的學院的?」

  「我覺得這張臉我應該見過。」

  「得了吧,帥哥你都見過。」

  「啊!我想起來了,他長得好像學校傑出校友墻上的許靖禹!」

  「我靠!你一說還真是,真的好像!」

  靖禹皺了皺眉,這里真不是等人的好地方。

  室內應該會有作品展之類的吧?想到這里,靖禹擡步走入。

  他走過長長的長廊,兩面的墻上掛的是學生的優秀作品。

  當年,暮遲的作品經常掛在上面,他就會纏著暮遲一遍遍地給他講設計理念,無恥地問他哪條理念是被他激發的。

  呵,那時候啊。

  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靖禹回頭。

  「還真是你啊!」白秋霜一臉驚訝,「許靖禹?你怎麼來了?」

  「白老師?」靖禹遲疑了一下。

  他記得白秋霜,那時候他經常來這里找暮遲,看暮遲畫畫,陪暮遲上課,藝術學院的老師幾乎都認識他了。

  「還記得我?」白秋霜挑眉。

  「當然。」

  「哦對了,現在應該稱呼許總了。」

  許靖禹一回國就接手了許氏集團,上了好幾天社會新聞和娛樂新聞。

  「您還是叫我靖禹吧,不要折煞我。」

  「好的。」白秋霜頷首,「來找……暮遲?」

  「嗯。」

  「別傻站著了,帶你去他辦公室等。」

  「不太好吧……」

  「沒關系,我和他一間。」

  靖禹跟著白秋霜上樓,路過二樓轉角的時候,他隱約聽見了熟悉的清冷的嗓音。

  教室門沒關,他遠遠地望過去,暮遲正在講課,青年穿著一襲白襯衫,袖子粗粗挽至手肘,單手撐在多媒體講台上,身子微躬,背卻筆直,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多了幾分學者氣息。

  似有所察,暮遲視線偏移了一個角度,剛好和靖禹對視。

  只一眼,暮遲的視線就轉開了。

  「怎麼?」白秋霜見身後人沒了腳步,回頭看去,隨即恍然大悟,笑道,「暮遲六點下課,你盯著他看他也不能早走。」

  「嗯,我知道。」

  靖禹繼續跟著白秋霜上了三樓的一間辦公室。

  「隨便坐。」白秋霜指著一排沙發。

  「謝謝。」

  高大的青年坐在軟沙發上顯得有些反差萌。

  辦公室還有一個人,見有人進來,擡頭看他。

  靖禹記得他,那天晚上去暮遲家的暮遲的師弟。

  「許總?」維揚瞪大眼睛。

  「嗯,你好。」

  「哦……哦,許總您好。」似乎沒想到冷峻的許總會主動跟他問好,維揚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們認識?」

  維揚見靖禹沒開口,開始解釋起來,「和我們課題組合作的創旅,是許總集團旗下的分公司。」

  「哦?」白秋霜眼珠一轉,輕笑一聲,「怪不得。」

  「嗯?」靖禹好奇。

  「嗯……沒什麼。」創旅的項目都是暮遲在負責,他沒參與過,自然不好多說。

  「許總是來……找程老師的嗎?」不知怎麼的,維揚始終覺得這兩人的關系不簡單。

  「嗯。」

  「靖禹,想喝點什麼?茶?水?咖啡?」白秋霜道。

  「不用麻煩。」

  「那怎麼行?許總大駕光臨,要是連杯茶水也喝不到,怕是明天學校領導要找我們談話了!」

  靖禹輕笑,「不至於。」

  「那就給你泡一杯程老師母親種的茶吧。」

  「嗯?」

  白秋霜看著訝異的靖禹,開口,「你不知道?暮遲的母親有一個茶園,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給暮遲送茶。」

  「暮遲的母親……什麼時候來的?」

  「就這兩天吧」,白秋霜看向維揚,「還是維博士去接的?」

  「對」,維揚推了一下鼻子上的眼鏡,「前天去車站接的。」

  靖禹沒再開口,茶香四溢,他一口一口地抿著。

  辦公室三套桌椅,他對面那套顯然是暮遲的。

  突然他目光一頓,落入他視線里的,那細細的金鏈子還有那精巧的小圓盤——分明是他們戀愛第一天他送暮遲的懷表。

  那時他和暮遲維持了半年的固定關系,他幾乎天天都會問暮遲一個問題「暮遲,我什麼時候能轉正?」

  暮遲從來都是拒絕。只有那一次,他答應了。

  他興奮地把媽媽送給他的成人禮——這塊懷表轉送給暮遲,摟著暮遲不撒手,暮遲也看著他笑。

  「暮遲你知道送表是什麼含義吧,就是珍惜我們之間的分分秒秒,就是我一輩子都會在你身邊!」

  「暮遲,我要一輩子在你身邊!」

  可惜,第二天他就失約了。因為暮遲的朋友來找他宣示主權,告訴了他暮遲和他在一起的真相,就是為了報覆自己的父親。

  隨後他去找父親對峙,兩人不歡而散,他一氣之下舉報了父親。

  得知父親的死訊後,他又從爺爺那里知曉暮遲報覆他的真正原因,不像他朋友所說被逼陪酒,而是……自己的父親逼死了暮遲的父親。

  他傷心欲絕,想回學校見暮遲最後一面,想聽暮遲親口對他說,可是卻聽見了那樣刺耳的話——

  暮遲和那個找他宣示主權的男孩抱在一起,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最讓他絕望的話,「我不過是和他玩玩,你不要在意。」

  當晚他就飛機飛去了英國。

  可是暮遲,為什麼你還留著這塊懷表?為什麼要把它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

  「在看什麼?」暮遲清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靖禹回頭,愕然。

  他連暮遲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暮遲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程老師怎麼無聲無息的?」白秋霜也回頭,「能不能出點動靜?」

  「下次注意。」

  「程老師」,維揚連忙開口,「咱們周六去N市出差是買機票還是高鐵?」

  「高鐵吧」,暮遲頓了頓,「買三張,連坐的,其中一張不用報銷,票錢我會私下轉你。」

  「好的程老師」,維揚又看了看暮遲身旁的靖禹,「是還有人和我們一起嗎?」

  「我母親和我們一起。」

  「你們去幾天呀,趕得上我的婚禮嗎?」白秋霜出聲。

  「當然,趕的回來。」暮遲肯定地說。

  「那就行,要是回不來我可不樂意」,白秋霜眼中帶笑,「靖禹有空的話也來玩啊!五月十五日!」

  五月十五日……靖禹垂眸,好像已經答應過楊征了,去參加他表姐的婚禮。

  「抱歉白老師,那天有別的安排了。」

  暮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不強求不強求。」

  「走吧」,暮遲摘下眼鏡放在桌上,又拿起外套,「去吃飯。」





第7章 中有千千結

  兩個人並肩走在校園,一個帥氣陽剛,一個清冷矜貴,優越的外表吸引了超多回頭率。

  「中餐還是西餐?」

  「都可以」,靖禹頓了頓,「你媽媽這麼快就要走?」

  「嗯。」

  「那她回去的話自己一個人——」

  「有護工。」

  靖禹沒再多問,跟著暮遲的腳步往東門走去。

  夕陽透過繁茂的枝葉打在馬路上,投射下一道道明亮的斑點。

  八年前,這條路兩個人不知走了多少遍,而今再一次並肩,景色如昨,卻人非昨日。

  「暮遲,我看到你桌上的懷表……」靖禹斟酌著語氣,再次開口,「是我送你的那個嗎?」

  「怎麼?送出去的東西還想要回來?」

  「不是……我就是問問」,靖禹沒想到暮遲的回答這麼生硬,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半晌,聲音很低,「只是很好奇這麼多年你還留著。」

  「窮怕了,就喜歡金子。」暮遲淡淡道。

  「……」

  確實,懷表是足金的,私人訂制,價值不菲。

  靖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畢竟導致暮遲一夜赤貧的是自己的父親。

  兩人默默,一路上誰也沒有再開口。

  暮遲帶著靖禹走出東門,又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個小巷子,走進一個很靜謐的餐館。除了門口牌匾上寫著私廚家常菜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老板熱情地迎上來招呼:「程老師可是好久沒來了。」

  「最近比較忙。」

  老板好奇地看著靖禹,「這位是程老師朋友?以前是不是來過,看上去很眼熟?」

  「沒有,第一次來。」

  暮遲瞥了靖禹一眼,沒有說話。

  「哈哈哈,可能是我記錯了!」老板一邊聊著閒話一邊把菜單子拿出來,「最近我又研究出幾個拿手好菜,你們喜歡的話可以試試,新菜品打八折!」

  暮遲拿過菜單,遞給靖禹。

  靖禹接過,菜單很大,可是指尖卻不小心碰到,那微涼的觸感一觸即離。

  靖禹的眼眸微暗,以前再親密的接觸都有過,甚至回國後他還曾和暮遲一夜風流,現在居然連碰碰指尖都顯得尷尬。

  菜單以湘菜為主,還有幾款淮揚細點。

  他最近幾年因為胃病,不能吃辣,極少喝酒,暮遲的口味也極其平淡,不能吃重口,不愛吃甜食。

  靖禹點好菜把單子遞給老板。老板看了看,居然責怪地說:「這位先生,我們的主打甜點,您居然一樣也不點嗎?」

  暮遲擡眼看了看他。

  「……程老師每次來都會點一道桂花糕的。」

  菜一道道地端上來,暮遲的筷子始終沒有碰過桂花糕。

  靖禹內心起伏。暮遲從不愛吃桂花糕,他以前總是逗他,怎麼騙他也很難讓他吃上一口。

  「老板剛才說你……」突然說不下去了。

  暮遲每次來都點,為什麼?

  暮遲沈默,半晌,才開口道,「桂花糕是老板娘的特長,老板極力推銷。」

  靖禹恰好一片桂花糕放在嘴里,依舊香甜四溢,卻有種意外的熟悉味道。

  眼角看到那老板正熱情地招呼著剛上門的客人,大聲地吹著店里的桂花糕有多正宗多軟糯。

  確實。

  「暮遲,菜品很熟悉」,熟悉到靖禹有一種真的來過這家店的感覺,「我們以前……一起來過嗎?」

  暮遲垂眸,「店主以前是街邊那家南里湘菜的老板。」

  「你……」嘴里的桂花糕突然沒有了味道。剛才老板說,暮遲經常來這家店。

  暮遲經常來這家他們以前經常來的店。

  「這里經常有座位。」暮遲煩躁地摁摁眉心。

  是的,來的路上也看到了,六七點正是學生吃飯的高峰期,只有巷子里的店才會偶有空座。

  「你怎麼走?」從飯館走出來,暮遲語氣淡淡。

  「我打車回去。」

  「許總沒有人來接?」

  「非工作原因,沒有必要。」

  暮遲看了他一眼,眼前高大的青年似乎有一點落寞。「走吧,我送你。」

  說完就向往前走去,絲毫不給他拒絕的余地。

  靖禹只得默默跟上。

  兩人坐在車里。

  「地址。」

  「……望南路78號。」

  車開的很平穩,車廂內一片安靜,靜的只容得下兩個人的呼吸起伏。

  靜謐的氣氛容易讓人吐露心聲。靖禹突然開口,問出了一直以來潛藏在心底的疑問,「暮遲,你體內的激素……」一切正常嗎?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是有固定的伴侶還是……跟人約?

  沒想到許靖禹居然問這個問題,他又是怎麼知道的?暮遲皺眉,半晌才回答,「朋友經常幫忙。」

  靖禹臉色瞬間刷白。他想起八年前,每次暮遲應激反應後,體內激素就會失衡,整個人尤為亢奮,需求也尤其旺盛。那時候,他就會抱著他,軟軟糯糯地開口要求他幫幫他……幫他紓解。

  那時他還滿心以為,暮遲是在故意撩撥他。

  暮遲瞥見他的神色,猜到他想歪了,剛要開口解釋,突然被一陣刺耳的鈴聲打斷。

  「靖禹!我和別人打了架!你方不方便來望南路派出所一趟,來給我做個擔保。」

  尖銳的女聲在安靜的車廂尤為刺耳,暮遲方向盤的手猛地一緊。

  他記得這個聲音,那天酒吧里和靖禹一起出現的那個女人,她說她和靖禹在戀愛,靖禹並沒有否認。

  「……這種事,你應該去找你家里人。」靖禹皺眉。

  暮遲瞥了他一眼。

  「我哪敢啊!我爸媽和我哥哥知道了非得打斷我的腿!而且你家就在附近吧,不要見死不救啊!」

  「……那你等十五分鐘。」不得不說,他們現在還是戰友,到目前為止,互相為對方抵擋了很多相親局和爛桃花,合作可謂非常愉快。

  「好,我等你。」

  靖禹掛斷電話,「抱歉,可以先到派出所嗎?」

  暮遲沒有說話,踩了一腳油門。

  望南路派出所離靖禹家大概幾公里,也算順路。

  他看著暮遲的側臉,突然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想問問他的朋友到底是誰,也想解釋和姚婉婉的關系,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甚至……到底有沒有必要說起。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心臟處一下一下地鈍痛提醒著意識的存在。

  很快到了派出所,暮遲把車停在路邊。

  「等我一下,很快出來。」

  靖禹說完就匆匆下車。

  暮遲緊咬下唇,不自覺看向派出所的方向,然後他看見那天酒吧里出現的女子興高采烈地跑出來和靖禹相擁,興奮地直跺腳。

  一瞬間蒼白的心情油然而生。

  程暮遲,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是瘋了才要插足別人的感情!

  姚婉婉看見一輛車停在派出所門口,緊接著靖禹就出來了,她不由興奮,踩著高跟鞋就跑出來,激動地和靖禹抱個滿懷。

  「別動。我跟幾個死對頭打起來了,他們都不信我和你在一塊兒,什麼歪瓜裂棗都要塞給我,氣人!一會兒裝裝樣子。」姚婉婉低聲囑咐。

  靖禹皺眉,僵著身子讓她抱了幾秒,隨即推了推她。

  坐在里面的鼻青臉腫的幾個人瞪著他們,既震驚,又不忿。

  姚婉婉沒理會這些人,拉著靖禹揚眉吐氣地走進派出所。

  「許總,我們……」沒想到姚婉婉還真勾搭上了許靖禹。如果讓家里的長輩知道她們剛回國就把許氏得罪了,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姚婉婉就是個賤人,她剛才還在酒吧勾三搭四。」

  「就是!許總你可不要被她騙了!」

  那幾個人七嘴八舌,吵得靖禹頭疼。

  「我愛怎樣怎樣,關你們屁事!」姚婉婉直接頂回去。

  靖禹沒看她們一眼,直接拉過姚婉婉,「走吧,去給你簽字擔保。」

  手續很快辦完,那幾個人見討不到什麼好處,已經提前溜了。

  「哥們夠意思!」姚婉婉豪爽地拍了拍靖禹的胳膊,「你剛是不是跟朋友來的?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好,注意安全。」

  靖禹和姚婉婉一同走出派出所。

  「誒,你朋友的車呢?」

  靖禹四下望了望,暮遲早已不見了蹤影。

  莫非他覺得已經把自己送到了?

  好吧,確實都是望南路。

  靖禹低垂著眼眸,盡力掩飾抑制不住的失落,「他有事先走了。」





第8章 不能久別離 重發

  車在山間開,靖禹把車窗搖下,任四月的山風刮過臉頰。

  自從回國見到暮遲後,他的心情就五味雜陳。甚至只要一想起暮遲和楊征,暮遲和他的師弟,暮遲和他口中的朋友,他就心如刀絞。

  那天在酒吧,如果遇見的不是自己,暮遲是不是也會和別人……,或者是被黃毛那幾個人……

  他又想起暮遲的媽媽,那個遭受了那樣的磨難依舊溫柔地笑著要給他介紹相親對象的人,他內心就抑制不住愧疚。

  他還記得那天暮遲媽媽拉著他的手要把自己兒子介紹給他認識,是不是意味著暮遲的情感狀態仍是單身?

  一瞬間,他有好多的事情想要確定。

  那麼現在的心境,到底是嫉妒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或是逃避多一些?

  車子一直駛到墓園前。

  不是祭拜的時節,蒼嶺山幾乎沒有什麼人。

  靖禹拾級而上,徑直走到山頂某列墓碑旁才停下。

  黑白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秀,一雙鳳眼目光深邃,薄唇微微揚起,下巴上還有一層淺淺的胡茬。他和靖禹長得很像,但眉眼比靖禹的更為濃烈,頭發很短,隱隱看見頭皮,看起來非常陽光硬朗。

  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長相頗為爽朗的人,就是八年前震驚全國的重大XX案件主角之一。

  靖禹把花束放了過去。

  他注視著照片里的男人,沈默了半晌,輕輕地喊了聲:「爸爸。」

  喊完,他又後退了兩步,蹲下身,低聲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他對和父親相處的記憶,更多地停留在14歲以前,那時候的爸爸,會和媽媽帶著他到處玩,世界各地都曾留下他們的腳步。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爸爸就開始經常出差,極少回家,每次問都是那麼一個回答:「爸爸在搞大事業。」

  呵,好一個大事業。他想,但凡那時候多關心爸爸一些,也不至於讓爸爸誤入歧途。

  他輕輕拂開墓碑上落著的枯葉,又抓著衣袖擦了擦照片。微垂眼眸,聲音很輕,像敘舊,又像傾訴,「抱歉,這幾年都沒來看你。」

  他一時不知從何開口,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天與父親爭吵的畫面。當時震驚和崩塌的感覺又被重新回憶起來,他垂著的手攥了攥,盯著黑白照片上笑著的男人,聲音低低地問:「爸爸,你怪我嗎?」

  微風拂過,靠在墓碑上的白色菊花被吹得動了動,照片上的男人依舊只是笑著。

  這個問題,永遠得不到回答。

  「我一直覺得,只要我不回來,你就還活著。當年是我太莽撞,要是我再沈穩一點,你會不會能多活幾年?」

  「我真的不知道你犯了那麼多罪,我以為,我以為就只有……那一項,我以為舉報之後,你就會收斂一些,頂多被傳喚問話,爺爺也會把你保釋出來,從此你就洗心革面。」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手上居然有那麼多人命,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做的那些事啊!」

  「被抓的時候,為什麼不束手就擒?為什麼要反抗?你明知道會死,卻還義無反顧是嗎?」

  「他們都說你死有余辜……媽媽為了給你贖罪,已經上山修行了,我一年才能見她一面,她又何其無辜,卻因為你受人唾罵?」

  「爺爺告訴我,你逼死了暮遲的父親,這幾天我又得知,你間接把他媽媽害得永久性失明……暮遲你是知道的,可你不知道的是,他因為你,報覆我。」

  「我以為沒了我,他會過的很幸福,可是我又忍不住貪心……你是不是也在笑我這膨脹的占有欲?」

  「如果我再去找他,他還要不要我?」

  「如果我要和他重新開始,爸爸,你會不會怪我?」

  「可惜他不喜歡我。」

  山風吹的樹林沙沙作響,青年的低語也隨風而逝,再無影跡可尋。

  回到城里天已經黑了。靖禹開車回到滿庭芳。耽誤了好多天,房子總算修理完,今天終於住進來。

  他端著一杯酒站在陽台,手里握著在集團項目庫里查到的暮遲的聯系地址。

  暮遲就住在他前面那棟樓。他很慶幸,從自己的陽台可以直接看到暮遲的客廳和臥室。

  暮遲,你又是為什麼住在這里,為什麼要買那棟……能看到我陽台的房子?

  此刻我正在想你,而你卻身在南方。

  尤其暮遲的師弟還跟在他身邊,想到那日在樓下那兩個人親密的場景,靖禹又忍不住心痛。

  電光火石般——

  或許是那晚的桂花糕太甜,又或許是那條金色懷表太過耀眼,他鬼使神差般打開手機,撥出電話,「王總助,明晚N市的合作,我親自去談。」

  「沒想到許總親自出馬,榮幸之至啊!」

  「許總,祝我們合作成功!」

  靖禹應酬地笑笑,碰杯,一幹到底。

  接下來無非一些恭維和場面話,吃了一個多小時,臨散場之際,東家說:「許總,聽說您尤愛打台球,咱們去活動室碰幾桿如何?」

  「舟車勞頓,下次吧。」

  「那行,下次您務必賞光。」

  靖禹頷首。

  東家一行人把靖禹送至飯店門口,又是一陣寒暄才散場。

  「許總,接下來送您回酒店?」

  「把我放到河岸邊吧。」

  「好的。」

  「王總助」,靖禹突然想起暮遲母親的茶園,「你幫我查一下,N市有沒有一家茶園和程暮遲有關?」

  王總助對此習以為常,也不知從哪天起,許總開始瘋狂搜集那位程老師的周邊。但是作為下屬最重要的就是廢話少說,所以他立刻照辦。

  靖禹沿著河畔慢慢走。

  明知道N市之大,能偶遇暮遲的幾率微乎其微,可他還是來了。可能呼吸著同一片天空的氣息,他的心就會更踏實一點。

  N市,他來過不止一次。嚴格來說,這里還是他外祖的老家。

  大學那會兒,他莫名其妙地被暮遲吸引,想和他做好朋友,但是暮遲總是對他若即若離,搞得他整天抓耳撓腮。現在想來,估計都是暮遲的套路吧。

  他一向很有辦法調動自己所有的情緒。

  嚴格來說,他們進入大三才形成固定py 關系,可他從大一就開始關注暮遲。

  有一次暑假,他實在太想見到暮遲,就買了N市的車票,先斬後奏。他想著,只要站在了N市的土地上,暮遲還能不來見他?

  暮遲確實來見他了。那時他還是直男,他們在酒店睡在一張床上卻什麼都沒做。可是細細想來,他對暮遲的友情就是從那時開始變質。

  「靖禹,我沒帶換洗的衣服,你有沒有多的,給我拿一套,包括……內褲。」

  他很震驚,衣服隨便穿都沒有問題,問題是,內褲也可以共用嗎?

  但是他又很竊喜,暮遲既然肯穿他的內褲,那必然是認可了他這個兄弟。

  他拿了一套幹凈的衣服外加幹凈的內褲,敲敲浴室門。

  「進來。」

  心跳加速。他輕輕轉動門把手,呼一下,水氣撲面而來。

  透過溫熱的霧氣,他看到了暮遲那沾濕的黑發濃似墨,艷麗的丹唇也惹人眼球。 暮遲的肩膀露在浴缸外,手臂隨意地搭在浴缸邊緣,白里透粉,濕漉漉地反射著盈澤的亮光。他只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

  「我……給你放在哪里?」他聲音喑啞。

  「拿過來,放在毛巾架上。」暮遲先是定定地看著他,又仰頭看了看浴缸上方釘在墻上的毛巾架。那仰頭的一瞬間,下巴上的水珠便打了一個滾,順著脖子迅速滑落。

  他的目光順著水珠滑落的方向,落在暮遲那凸起的喉結上,又落在那精致瑩潤的肩頭,那肩膀單薄卻不瘦弱,宛如質地極佳的羊脂白玉一樣細膩柔滑,突出的鎖骨也似精雕細琢,完美地鑲嵌在毫無雜質的美玉上,鎖骨處的兩個小渦里還盛有晶瑩的水漬,就像兩汪永不枯竭的泉眼,讓人忍不住想要把頭埋上去,狠狠地汲取。

  他覺得自己像是著了魔,被蠱惑著往前走,卻把暮遲看的更清楚。

  暮遲就這樣滿臉潮濕地望著他走近,漆黑的眼眸就像兩個黑洞,深深地吸引著他,似乎要把他吞沒——他感覺心跳都要停了。

  他猛地把衣物往毛巾架上一甩,仿佛那是燙手的山芋,隨即飛快地跑出去。

  他趴在床上,把頭埋進枕頭,感受到胸腔傳來激烈地震動。可恥!他居然對好朋友起了那種念頭!

  直到淋浴間的門打開,他才擡頭望去,暮遲穿著他的衣服,走了出來。

  衣服略有寬大,襯的暮遲更加瘦削。暮遲卻沒怎麼看他,徑直走到床邊,春雨般清冷的味道瞬間充斥他的鼻尖。

  他以最快的速度爬起來,飛一樣地沖進浴室,生怕被暮遲看出自己的異常。

  第二天他就借口走了,他怕再待下去會對暮遲做出不好的事情。

  現在想來,暮遲那時候應該巴不得吧,巴不得他趕緊上鉤,然後……進行報覆。

  ……

  明月依舊高懸,看樣子,明天該是個晴天。





第9章 山路元無雨

  天氣有些灰蒙蒙,靖禹獨自開車往城郊駛去。

  王總助拿來的調查資料顯示,暮遲母親的茶園在城西山腳下的一個鎮子里,距離市區要一個半小時車程。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做什麼,大概只是想看看暮遲的母親過得好不好。

  把車子停在路邊,靖禹下車,走進霧靄蒙蒙的小路里。

  大片的茶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心曠神怡。

  這里的空氣比市區潮濕的多,靖禹感覺水蒸氣迎面撲來,似乎要在他臉上凝出水。

  他就這麼走著,遙望大片的茶山茶園。每個小山包都被一梯梯的茶樹覆蓋著。遠遠望去,綠油油的一片,仿若綠色的海洋里。

  暮遲母親的茶園是轉包的,只有幾百個平方,與其說是賺錢,不如說為了生活多一點情趣。

  「太太,走累了休息會吧。」

  「沒事,總感覺要下雨,咱們早點回去。」

  隱隱約約的人聲傳來,靖禹靜靜地看著拐角處。

  果然,一人攙扶著另一人從拐角處出現。

  被攙扶著的是暮遲的媽媽。

  那個溫柔的女子一只手拄著盲杖,另一只手被她身旁的婦女攙著,走的很慢。

  「張姐,這些茶葉夠不夠給阿遲做茶糕?」

  「夠夠的啦!」

  「那就好」,秋平笑得恬淡,「咱們抓緊時間做出來,阿遲過些天就該回去了。」

  盲杖敲擊在石板路上,噠噠噠噠,聲音越來越清晰。

  「啊啊啊啊啊!!!快讓開!快讓開!我剎車失靈了!!!」

  說話間,靖禹身後一輛山地自行車沖過來。

  他快步一閃,那自行車把擦著他的胳膊沖過去。

  「啊——」

  靖禹看到,秋平和她身邊那個婦女被嚇到了,完全不知如何躲閃。

  路本來就窄,自行車又在下坡,一瞬間危急萬分!

  靖禹忍住胳膊的疼痛,快步跑過去,追上自行車,雙手死死地拉住自行車後座,擡腳一踹,連車帶人都倒了。

  「嘶——」地上那人一陣抽氣。

  靖禹松開一口氣,就差一點,就差一點自行車就要從秋平和她旁邊這婦女中間穿過去了。

  而秋平另一側就是山石。如果她摔倒,可想而知。靖禹湧起一陣後怕,萬分慶幸自己出現的及時。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萬幸啊,太太!」張姐抱著秋平,身體還抖個不停。

  「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摔倒了?」察覺到形勢似乎很危急,秋平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這萬家的小子真是淘氣!凈惹事!」張姐氣呼呼。

  「他有沒有傷著?」秋平抓了抓張姐的胳膊。

  「他沒傷著,救了咱們的好心人傷著了。」張姐壓抑住內心的憤怒,看向靖禹,「先生,您還好嗎?」

  「無妨。」

  靖禹剛要動作,突然腳下一陣鈍痛,他低頭看去,腳脖子那里青了一塊。

  「對不起啊,秋姨,張姨,我新買的山地車,沒想到質量這麼差!」

  騎自行車那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扶起自行車,看了看那兩個驚魂未定的女人,又看了看靖禹。

  「你……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帶你去醫院吧!」

  那人見靖禹胳膊上一大塊血跡,瞠目結舌。

  「沒事。」

  「別呀,感染了就麻煩了。」這人走到靖禹身邊,正要端起他胳膊查看傷勢,靖禹卻一個側身,「別亂摸。」

  「我才沒摸你!我就是看看你傷的重不重!」

  「這位救了我們的年輕人……」秋平遲疑,「聽你聲音很耳熟?」

  萬青瞪大眼睛,「你們認識嗎?」

  靖禹抿抿唇。

  「就算是認識你也要好好道歉!」張姐訓他,「要不是這位好心人,你秋姨就生死難料了!」

  「我知道」,萬青一臉愧疚,踹了一腳地上的自行車,「對不起啊,秋姨,張姨,是我莽撞了,還有這位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醫藥費我出。」

  靖禹:「不必。」

  秋平催促道:「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靖禹的口氣明顯緩和,「沒關系,隨便上點藥就行。」

  秋平:「那怎麼行……還是先出去吧,家門口就是衛生室,先上藥再說。」

  然而靖禹一走路,張姐就看出了不對,「先生,您的腳是不是崴了?」

  「還好。」

  「我靠,你腳脖子都腫了!對不住啊!」萬青見狀,把自行車擱在路邊,快步走上來扶住靖禹,「我攙著你!」

  靖禹甩甩胳膊,沒讓他碰道自己。

  「不識好人心啊!扶你一下都不肯!」萬青覺察自己被嫌棄,撇撇嘴。

  「好了小青」,秋平把自己的盲杖遞上前,「小夥子,你拿著我的盲杖吧。」

  靖禹看了看那精巧的盲杖,沒接。

  「拿著吧」,秋平催促,「我有張姐扶著,沒事的。」

  秋平猜想這個年輕人可能有潔癖,不喜生人觸碰,就像阿遲一樣。

  「謝謝。」

  幾個人穿過山間的小路,路過漫山遍野的茶園,往鎮子走去。

  「擦傷很嚴重啊!這幾天千萬要注意!」

  大夫給靖禹上完藥,又包了一層紗布,「你的腳也是,最近幾天不要過度走路,消腫就好了。」

  「謝謝。」

  「小夥子怎麼來的?」秋平問道。

  「開車。」

  「自己嗎?」

  「嗯。」

  「這可不好辦了,不嫌棄的話先來我家吧。等我兒子回來把你送回去。」

  靖禹張了張嘴,剛要拒絕,嘴巴卻不聽使喚,「好。」

  「暮遲哥要來?暮遲哥什麼時候來!」萬青一聽見暮遲的名字瞬間興奮!

  秋平:「說是下午回來。」

  「真的嗎!那我下午來找暮遲哥!」萬青傻笑著,牙齒白的晃眼。

  靖禹皺眉。怎麼哪里都有暮遲的迷戀者!

  他跟著秋平走進一處小院,院子郁郁蔥蔥,有花有竹,曲徑通幽,好一片人間天堂。看得出來,暮遲的母親應該過的還不錯。

  「去沙發上躺著,你的腳傷最好要平躺。」秋平命令道。

  「好。」他拄著盲杖,一瘸一拐,挪到了沙發邊。

  「你是阿遲的同學吧,說起來,你都救了我兩次了。」秋平笑吟吟,「來,你躺好」。

  隨即她的雙手憑感覺去找年輕人的腳踝,「我會一些推拿,來你給舒緩一下。」

  「不用了,阿姨。」靖禹一瞬間想要躲閃。

  「別動。」秋平摁住他,「你救了我,這都是應該的。」

  靖禹也不敢亂動,他怕手忙腳亂傷著秋平。

  秋平的雙手一下一下地揉著他腳踝的腫脹。

  「不瞞你說,我曾經做過一段時間推拿,手法還是可以的。」

  靖禹無言,他感覺的出來,秋平是有技法的。是在沒錢的時候吧,走投無路,去給人做推拿。

  靖禹有些落寞,愧疚再次襲上心頭。

  「來,喝點茶吧,太太親手種的。」張姐拿過兩杯熱茶。

  靖禹接過,抿在唇邊,熟悉的味道。

  「怎麼樣,這茶不錯吧。」張姐很自豪。

  「張姐,哪有你這麼自賣自誇的?」秋平無奈笑道。

  張姐嘿嘿一笑,出門收拾剛才的茶去了。

  「茶真的不錯,我……在暮遲辦公室喝過一次,跟那個味道一樣。」

  「咦,你喝過我給暮遲送的茶?」

  「嗯。」

  秋平笑了,「看來你們關系也沒我想的那麼壞呀。」

  靖禹點頭,突然又想起秋平看不見,又說了一聲,「嗯。」

  「那就好,阿遲這孩子,就是性子清冷,他人其實很好的。」

  「……是」,靖禹遲疑了一瞬,「暮遲他……您上次說要把暮遲介紹給我認識,暮遲一直是單身嗎?」





第10章 隨風潛入夜

  秋平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心思深,什麼也不跟我說,前些年倒是帶回來過一個男孩子,不知怎麼的又沒音訊了。」

  靖禹如遭雷擊。他忽然感覺有些缺氧。

  帶人回家?暮遲也會帶人回家?

  他記得,上學那會兒,每次放假,他吵著鬧著想來暮遲家,暮遲就是不松口,以至於他每次來N市,暮遲頂多跟他在酒店住。

  暮遲帶了誰回家,是……那個人嗎?

  他很慶幸秋平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以讓他隨心所欲地暴露自己的難過。

  「暮遲……他們後來分開了嗎?」

  秋平搖搖頭,「我只知道,阿遲現在是一個人。」

  秋平的手依舊揉著靖禹的腳踝,不輕不重。

  不知何時,天邊已經卷起了一層一層的烏雲,遠遠地傳來一陣陣雷聲。

  「要下雨了啊!」張姐從外面進來,帶來一身濕氣。

  靖禹看著門外,遠遠的天邊黑蒙蒙,看不真切。

  「張姐,問問阿遲什麼時候回來?」

  張姐走到電話邊,摁下一串號碼。

  「嘟嘟嘟——」老式電話機接線音很大,靖禹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喂,媽媽?」

  「阿遲,我是你張姨。」張姐大著嗓門,「你什麼時候回來啊,外面要下雨了。」

  「今天不回了,碰到一個熟人,晚上一起吃飯。」

  「哎,今天我和你媽差點被萬青那小子嚇死,幸好出現一個好心人救了我們,本來還等著你回來把人送走呢」,張姐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說個不停,「既然你不回來,那讓萬青送一送吧。」

  「怎麼回事?」

  「啊呀,萬青的自行車剎車失靈,差點就把我們撞飛,真是太險了!幸好被一個好心人攔下來了,現在好心人腳腫了手臂也傷了,開不了車。」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瞬,「媽媽和您還好嗎?」

  「我們好得很,你放心吧。」

  「那就好」,電話那頭顯然松了一口氣,「您幫我問一下那人的聯系方式,改天我親自上門致謝。今天就麻煩萬青送一趟了。」

  「沒問題,放心吧!有什麼麻煩的,本來就是他闖的禍。」

  電話掛斷,張姐抱歉地走過來,「不好意思啊先生,麻煩您留個聯系方式,我把萬青找來送您回去。」

  她話音未落,天邊一聲悶雷炸響,瓢潑大雨頃刻而至。

  秋平也訝然,「這麼大的雨?」

  「那……雨小些再走吧。」張姐也被雷聲震驚了。

  可惜到晚上雨也沒變小。

  「怎麼辦?這天氣估計高速都封了。」秋平滿臉愁容,「真是抱歉,害得你也走不了,不嫌棄的話在這住一晚?」

  也只能這樣了。靖禹「嗯」了一聲。

  真是戲劇,想當年他用了千方百計也進不了暮遲的家門,而如今,卻和他的媽媽共進晚餐。

  「阿遲的房間很幹凈,不嫌棄的話你就睡他房間吧。」

  靖禹呆了一瞬,似乎沒想到留宿還有這種福利。不知道暮遲若是知道他睡了他的床,會是什麼表情。

  嫌棄?失望?生氣?

  靖禹突然有些想笑。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秋平溫柔地問。

  「我……」靖禹幾乎是一瞬間下了決定,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姓許。

  「您可以叫我靖禹。」

  「靖、禹?」

  靖禹心如擂鼓,「對,靖節存高風的靖,大禹理百川的禹。」

  「是這兩個字啊」,秋平點點頭,「靖、禹,你父母一定對你期望很高。」

  靖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話。

  吃過飯後,張姐帶著他來到暮遲的臥室。

  臥室布置極簡約,一張床,一個床頭櫃,一個書桌,一個書架,一個衣櫃。並沒有多余的東西。

  「先生,您比阿遲高一些,我給您找些大點的衣服。」

  「您喚我靖禹便好。」

  「哎。」張姐應和著,從暮遲衣櫃里翻出一套睡衣。

  「就這個還大一些,您將就一晚。」

  「好。」靖禹頷首。

  張姐走後,靖禹站在原地打量這間屋子,這是暮遲的房間,有暮遲睡過的床,用過的桌椅,點點滴滴都是暮遲留下的蹤跡。

  他的手輕輕撫過那滿是書的書架,大多是藝術相關類的書籍,也有一些人文社科之類。

  突然他的手在一本古老的書封前定住,那本書太過破舊,在一排排半新不舊的書里特別紮眼。

  他輕輕抽出,是一本《宋詞》。封皮已經有些殘缺,看得出來已經被翻過很多回。

  他翻開書頁,一張卡片掉在地上。

  靖禹彎腰撿起。是一張照片,一家三口。照片中的女人是暮遲的媽媽,男人和暮遲有幾分相似,應該是暮遲的爸爸,以及一個小嬰兒,應該是暮遲。

  背面是用毛筆小楷寫的「健盼愛子萬般好,康寧永享一生安。」落款是程永年,秋平,還有一個小小的手指印。

  靖禹抿抿唇,把照片夾回書頁,又往後翻,發現每隔一頁就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男女變化不大,暮遲卻在慢慢長大。靖禹數了數,一共15張。

  大概是暮遲每年生日拍的照片,每一張照片一家三口都和和美美,每一張後面都寫著對暮遲的生日祝福。

  從第五張開始,落款的地方暮遲的手指印換成了歪歪扭扭的「程暮遲」,越往後,名字也越工整。

  靖禹翻到第15張照片看了一會兒,突然又向後翻開一頁,那一頁沒有了照片,只有一行字被鋼筆字跡圈住——「中秋與誰共孤光,把酒淒然北望。」

  中秋,正是暮遲的生日,北方,是暮遲爸爸死去的地方。他默默半晌,把書放回原處。

  夜深人靜。床上似乎還殘留暮遲清冷的氣息,就像今天的春雨淅瀝。

  他翻了幾個身,最終無奈地爬起來,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雨景。

  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的沈寂,雨水像瀑布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霹靂的水花。

  窗外是疾風驟雨,窗內是暮遲那熟悉的氣息。

  那氣息太過濃厚,爭先恐後地往他毛孔里鉆,惹得他渾身發癢。

  他睡不著。

  「叮咚、叮咚、叮咚」

  微信提示音接二連三響起。

  靖禹皺眉,看了一眼提示欄,楊征在微信群里發了好多照片。

  這個微信群是楊征前幾天建的,美其名曰向各位群友學習商業管理。

  他本想將手機靜音扔到床上,手機屏幕卻識別了他的面容,解鎖成功。

  楊征的照片還在突突突地冒著,他點進群聊,想設成消息免打擾,卻一下子楞住了。

  楊征發的是都是暮遲的照片。

  【又約到男神啦,果然出差有福利!】

  【各位情史豐富的大佬們給小弟指點指點,怎麼委婉地提出和男神更進一步的請求!】

  【楊征發送了一個紅包】

  【楊征發送了一個紅包】

  【楊征發送了一個紅包】

  【直接撲倒!】

  【喝點小酒,氣氛到了就直接開房!】

  【都這麼久了還沒把程老師搞定,你不行啊!讓我來!!!】

  靖禹的眉頭簡直能擰出一個麻花。

  原來竟是為了楊征才不回家。

  他突然有一種獨守空房的感覺。

  群里的消息還在突突突地發著,一群損友七嘴八舌地給楊征出主意。

  他實在忍不住別人這麼討論暮遲,閉了閉眼,終於在輸入欄打下一行字,點了發送。

  【無聊。】

  群里頓時安靜。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摁下了王總助的電話。

  「喂,王總助,楊征那邊……」

  「啊啊啊!」楊征突然激動,筷子也被碰到地上,發出桄榔的聲響,「抱歉啊程老師!」

  「怎麼?」暮遲疑惑地看他。

  「我爸叫我回去說有項目要加急討論!啊啊啊大晚上的不睡覺真討厭!」

  暮遲輕笑,「那你快走吧。」

  不知怎麼的,一和楊征在一塊,總有意外發生。

  難道許靖禹又知道了?

  暮遲環顧四周,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人物。

  「飯還沒吃完呢。」楊征五官扭曲在一起,滿臉委屈。

  他最近被爸爸安排了好多事,都沒時間追程老師。本來這次來N市出差也是不情不願,沒想到卻在這里碰到了程老師本人。他十分激動,以為能和程老師再續未完的約定,沒想到又被老爸半夜拉去加班。

  尤其今天天降大雨,他差一點就要提出去飯店樓上的酒店開房了!

  「沒關系,想吃什麼可以打包回去。」

  「不,我要吃完再走!」楊征直跺腳,「給我安排事情也不提前說, 我就要拖一會兒,才不要隨叫隨到!」

  不過他又想到,剛才許靖禹突然在群里發了個【無聊】,差點把他嚇死,他已經忘了什麼時候把許靖禹拉進群了。

  他又想起那天在酒吧許靖禹想插隊的事,不由陷入沈思,老爸突然叫自己加班,不會和他有關系吧。

  他有甩甩頭,把這荒唐的念頭甩在腦後,許靖禹怎麼可能支使的動自己老爹呢!





第11章 相看是故人

  暮遲到家的時候不過早上七點。剛下過雨的小鎮空氣一片清新,茶香也更加沁潤。地上濕漉漉地偶有積水,日光稍有些清涼。

  張姐在收拾庭院,見到暮遲進來,很是驚訝。

  「阿遲,這麼早回來?」

  「今天沒什麼事,回來看看。」

  張姐四處查探了一下,「就你自己呀,小維沒跟你來?」

  「他還有些事情要做。」

  「什麼事還能比粘著你更重要?」張姐嘿嘿直笑,她能感覺出來,那個小維對暮遲有意思。

  「張姨,別開玩笑。」

  「好吧好吧,阿遲臉皮薄。」

  暮遲嘆氣,他又何嘗沒看出來維揚對他的意思,可是畢竟是師生兼同事,而且維揚從來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一絲一毫挑不出毛病。

  暮遲穿過庭院,走進客廳。秋平正站在客廳門口迎接他。

  「媽。」

  「這麼早累不累,吃過飯沒?」

  「在酒店吃過了,我先換件衣服」,暮遲說著,一邊往臥室走去。

  秋平剛想說臥室里還有人睡著,暮遲就擰開了門把手。

  算了,此刻說話更容易把人吵醒。

  暮遲卻呆住了,他雙目微微瞪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他的床上,仰面躺著一個人,睡的安祥,不是許靖禹又是誰!

  那躺著的人寬闊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深邃的眼睛緊閉,眼底隱約能看到一絲青黑。

  此時的靖禹,完全看不到平日的冷靜果敢。也許是非常疲累的關系,他的眉頭稍有些緊簇,薄唇微翹,為這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添上了一絲童趣,平日的嚴肅冷竣似乎盡數卸去,竟顯出一點可愛的感覺來。

  尤其是他還穿著他的睡衣。

  那露出的胳膊上還纏著紗布,隱隱能看到血跡。

  暮遲抿抿唇,難道昨天救下了媽媽和張姨的就是他?他又是為什麼出現在這兒?

  就這麼靜靜地注視著,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八年前。

  那時候兩個人每次開房的早上,靖禹都是睡的這麼死,因為兩人都是整夜的瘋狂,直到沒有力氣,直到天蒙蒙亮才睡。

  但他每次醒的都比靖禹早。

  暮遲垂眸,輕輕合上門,陷入沈思。

  秋平聽見暮遲走出來,輕輕開口,「忘了跟你說了,昨天下大雨,年輕人就住下了。」

  「是他救的你們?」

  「是啊,說起來,他救了我兩次了。」

  「嗯。」暮遲把外套脫下來,掛在客廳的衣架,說,「我去外面透透氣。」

  放眼望去,茶山綠海依舊郁郁蔥蔥,可又跟往日有所不同,似乎更加嬌嫩青翠,就連那忽上忽下的鳥兒也更加精神,啼聲更加清亮。

  為什麼要來我家?暮遲漫步在茶園間的小路上,清澈的茶香混合著雨後泥土的清新沁潤著他的心脾,也讓他那繁雜的思緒稍稍有些清晰。

  靖禹醒來時,天光已大亮,他側頭看著窗簾邊緣外瀉下的日光,又低頭看了看手表,已經八點半了。

  昨天睡得太晚了。暮遲的氣息如影隨形包裹著他,他實在很難靜下心。

  尤其是想到暮遲隨時都有可能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就要發瘋。

  即使睡著了也依舊不踏實,他一會兒夢見當年的那個人帶著暮遲來他面前嘲諷他,一會兒又夢見楊征拉著暮遲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言而無信,一會兒又夢見暮遲的師弟摸著暮遲的臉緩緩靠近……

  頭痛欲裂。

  靖禹揉揉太陽穴,換好衣服,走出門去。

  腳踝的青腫已經好多了,正常走路不會很明顯,暮遲的媽媽果然很厲害。

  「靖禹,你醒啦?」秋平聽見臥室門響,回頭。

  「嗯,阿姨早上好。」

  「感覺身體怎麼樣?疼不疼?」

  「好多了,謝謝阿姨。」

  「哎,客氣什麼!我叫張姐給你拿早餐。」

  「不用……」

  靖禹話音未落,就見暮遲從廚房走出來,圍著圍裙,端著餐盤。

  「吃飯。」依舊是清冷的語氣。

  靖禹看著那冒著熱氣的雞蛋牛奶三明治,微微驚訝,「謝謝。」

  張姐插嘴,「阿遲親自做的呢,說是怕你吃了著涼,一定要吃熱乎的。」

  秋平先是訝然,又抿嘴直笑。

  靖禹一臉不可置信。

  暮遲卻沒理會,把餐盤放在餐桌,就回了自己臥室。

  臥室還殘留著上個人熟睡的氣息,冷冽如雪松。他深吸一口,走到衣櫃前,把身上沾了水氣的襯衣脫下,換了一件幹爽的衣服。

  「阿遲,一會兒帶靖禹去換藥。」秋平吩咐。

  「好。」

  暮遲換好衣服走出來,高領淺白針織衫,尤其是那高領邊緣剛好到他的喉結,襯得他更加有距離感,同時又增添了幾分禁欲氣息。

  靖禹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我吃飽了。」

  「走吧,去換藥。」

  靖禹站起身,剛要邁步,秋平又開口,「拿上我的盲杖吧,腳傷也要注意。」

  靖禹接過,「謝謝阿姨。」

  暮遲垂頭向靖禹的腳踝看去,西褲蓋住了,看不見。不過腳下的步伐倒是放慢了不少。

  「阿遲哥,你回來啦!」兩人剛走到衛生室門口,萬青突然從旁邊跳了出來,拉著暮遲的胳膊搖啊搖。

  靖禹看著那抱著暮遲胳膊的手,蹙眉。

  「你先進去上藥。」暮遲說完,也不去看靖禹,反而把萬青拉到角落。

  暮遲冷著臉,「你昨天怎麼回事?」

  萬青的五官皺在一起,「阿遲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靖禹看了看角落的兩個人,轉頭進了衛生室。

  暮遲早已從張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張姐也叮囑他務必要好好教訓一下萬青。

  萬青就是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大學一畢業就回到鎮子里經營家里的茶園,暮遲家轉租的茶園就是他們家的。

  此刻一向毛躁的萬青垂著頭,虛心接受著暮遲的批評。

  靖禹上完藥走出來,萬青立馬湊過去,「大哥,您傷好點了嗎?」

  「嗯。」

  萬青撇撇嘴,「你好高冷啊!」

  靖禹沒再理他,徑直往暮遲家走去。

  「靖禹中午留下吃飯吧?」秋平聽見兩人的腳步聲,開口詢問。

  靖禹看看暮遲,暮遲偏過頭去不看他。

  「那就叨擾了。」

  「怎麼會?」秋平笑了,「腳踝怎麼樣了,過來坐沙發,我再給你捏一捏。」

  「不用了阿姨,已經差不多了。」

  「那也要再按一按,好得快。」秋平催促道,「本來就是為了救我們才受得傷,不要不好意思。」

  「不用,真不用。」靖禹連連推讓。暮遲就在旁邊,他真的很不好意思接受秋平的好意。

  「坐過去吧,我來。」暮遲看著他們左推右讓,忍不住開口。

  靖禹楞住了。

  秋平笑意更大,「阿遲來也是一樣的,阿遲手法也不差。」

  暮遲看著靖禹未動,皺了皺眉,冷著一張臉,「坐過去。」

  靖禹乖乖坐下,脫了鞋襪,把腳擡到沙發上。

  暮遲修長細膩的手指掀開他的褲腳,那一截青腫露了出來。

  「真的已經好多了。」

  暮遲沒再說話,從廊下拿了一個竹椅坐下,把雙手覆在那骨骼分明的腳踝上。

  靖禹渾身一激靈。

  暮遲擡眼看向他,「手涼?」

  「沒有。」只是很久沒有這麼零距離接觸了。

  暮遲一言不發,垂眸認真,一雙手細膩又溫柔地緩緩推開那一圈青腫。

  靖禹目不轉睛地看著暮遲的側臉,看著他那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打下的一圈投影,那投影剛好遮住眼角的淚痣。他心底突然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這八年,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吃過飯後,靖禹再也沒有了待下去的借口,下午三點有一個視頻會議要去酒店開,還有今晚的飛機要回B市,王總助已經催他好幾遍了。

  「你什麼時候走?」暮遲開口。

  「馬上,王總助就快到了。」

  「靖禹要走了嗎?讓阿遲送你吧。」秋平插話。

  「不用了阿姨,有人來接我。」

  「那我給你裝點茶葉和茶糕,總要帶點特產回去。」

  「謝謝。」

  說話之間,王總助就到了門口。

  秋平一行人把他送出去。

  「許總,您還好嗎?」王總助見靖禹走路頗有些不自在,胳膊上也掛了彩,一臉驚訝。

  實在是許總這幅模樣和平日里高冷無言的樣子差距太遠。

  「許總?」好久沒聽到這個噩夢一樣的稱呼,秋平一下子楞住了,「靖禹不是姓靖?」

  靖禹也楞住了,他瞪了王總助一眼,似乎怪他多嘴。

  王總助不明所以,一向遊刃有余的他此刻也有些驚慌,到底哪里說錯了話?

  姓許的人那麼多,應該不至於暴露,思及此,靖禹剛要開口,暮遲卻搶先道,「他姓許,最近在創業,就喜歡別人叫他許總。」

  「這樣啊。」秋平沒再多說。





第12章

  暮遲早上飛機的從N市回來,甚至還沒來得及進家門,就直接趕到了白秋霜的婚禮現場。

  「程老師,你穿西裝真帥,都要把新郎比下去啦!」

  「老白怎麼想的,我要是他,肯定不找你當伴郎!」

  「哇塞,伴郎有對象了沒,可以要個微信嗎?」

  婚宴即將開始,暮遲作為伴郎,先是跟著新郎去接親,之後又在現場幫忙。

  可是,怎麼會在婚宴現場遇見楊征?

  「程老師,好巧,你居然是伴郎!」

  「嗯,新郎是學院同事,一位師叔。」

  之前兩次,楊征約他都會發生奇怪的事情,以至於他見到楊征不知該說什麼好。

  「程老師,你師公不會是鄭教授吧,就是陸予安他外公?」

  「對,你認識?」

  「我認識你師公,你師公不認識我哈哈哈哈!」

  暮遲輕笑。

  「嘿!程老師你還不知道吧,和你師叔結婚的是我表姐!」

  「是嗎?」暮遲還真不知道。

  「我可是女方代表,一會兒喝酒可不能放過你!」說起喝酒,楊征摸了摸鼻子,「抱歉啊,程老師,上次在N市,說好一醉方休的,我卻有事先走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系,跟酒吧那次扯平了。」

  「程老師」,楊征突然鄭重,「追你我是認真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一時興起只想跟你睡覺。」

  「……」暮遲無言。

  「可是我這段時間太忙了」,楊征突然垮下臉,「不知道我爸哪根神經搭錯了,三天兩頭地給我找事,我幾乎24小時待命,事情一大堆,走都走不開!」

  五月中旬的天氣不冷不熱,陽光暖煦,草長鶯飛,正適合戶外婚禮。

  布滿鮮花的草坪陸陸續續迎來賓客。

  楊征和暮遲說了幾句就去忙了。他是新娘的弟弟,有不少事要做。

  暮遲也沒閒著,引導著參加婚宴的客人,又時不時地和來參加婚禮的幾個同事寒暄。

  「聽說除了小陸總,許總也要來,這兩人碰上,會不會有熱鬧看?」

  「聽說小陸總是代他外公鄭老來的,鄭老是新郎的博導。許總是來湊什麼熱鬧的?」

  「許總是楊家那小子請來的,當然是代表女方啊!」

  「哈哈哈,有趣!」

  「說到許總,我聽說,許家和姚家好事將近啊!聽說了沒,許總和姚家姑娘要訂婚了!」

  「真的嗎?又有喜酒喝了?」

  「消息保真,前天酒會上,姚姑娘的二哥親口說的!」

  「可謂是強強聯合啊!」

  「砰!」一只酒杯落在草地,剛好碰到一顆小石子,碎了。

  「程老師,你還好吧?」說話的是一個學院的一位同事,他指了指暮遲的臉,「你臉色不太對。」

  「沒事。」暮遲晃了晃身子,「出差剛回來,有些累。」

  他從桌上拿了張紙巾,蹲下去,輕輕地把玻璃碎片撿起。

  場地入口處那里。

  「靖禹,真是抱歉啊,我二哥最近在搞一個大項目,咱們訂婚的消息是他故意傳的,回頭我去跟他說。」姚婉婉遠遠看見靖禹從入口處緩步走來,迎上去解釋。

  她也實在沒想到,沒譜的事二哥也敢亂傳。

  「好。」隨即,靖禹又補充了一句,「越快越好。」

  他之前覺得當幌子也好,傳訂婚也罷,他都無所謂,可自從回國之後一次次見到暮遲,一次次和暮遲接觸,尤其是從N市回來後,他的心已經無法平靜。

  兩人邊聊邊往里走,一路上免不了有人搭話。無非是祝他們二人好事將近的祝福語,靖禹皺眉,並未理會。

  就算否認也不是應該在這樣的場合,尤其是女方還在場,總要給她留些面子。

  「咦,那不是程老師?」

  靖禹順著婉婉視線看過去,那個在禮台前面站著的,不是暮遲又是誰?

  尤其他身邊還有一位和他同樣穿著白色西裝的人。

  他腦袋嗡的一聲,腳步卻比腦子先做出決定,快步穿過三三兩兩紮堆的人群,大踏步走到禮台前,一把捏住住暮遲的手腕,聲音像寒冬的冰霜,「你要結婚?」

  暮遲震驚,一時失語。

  旁邊的何曄也很震驚,他看著暮遲疼的皺緊的眉頭,上去就要拉開靖禹,「你要幹什麼!」

  何曄是另一個伴郎,和新郎是拐了幾個彎的表親,也是暮遲讀博期間的好友。

  「與你無關。」靖禹看都沒看他,只盯著暮遲,眼神流露出說不盡的情緒。

  他們的動靜吸引了周邊人的目光。

  「放手。」暮遲的嗓音清冷無波,仿佛被抓疼的不是他,「我是伴郎。」

  靖禹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參加的是楊征他表姐的婚禮。他松開暮遲的手腕,聲音低迷,「抱歉。」隨即他反應過來,「是白老師的婚禮?」

  「嗯。」

  婉婉也跟著快步走過來,「你們?」

  「許總!原來您在這里!」一個人大喊。緊接著,這人從人群中穿過來,恰好擋在靖禹和暮遲面前,「姚姑娘也在!還沒祝二位好事將近。咱們之前的合作…」

  靖禹皺眉,他向外跨出一步,再去看時,暮遲已經和同伴走開了。

  何曄問:「那人是許靖禹?」

  暮遲:「嗯。」

  何曄:「那你……」

  「已經沒關系了」,暮遲目光淡淡,「他要訂婚了!」

  何曄知道暮遲和靖禹的事,還是在兩人讀博期間,他在暮遲宿舍無意看見暮遲有個筆記本上寫滿了許靖禹的名字。上大學期間他隱隱聽說學校的風雲人物許靖禹有一個非常寶貝的男朋友,又在家族劇變後絕情拋棄男友遠赴英國。他絕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暮遲。因為兩人看上去……並不像一路人,一個張狂似火焰,一個清冷如山澗,火與水,向來是無法相容的。不,火可以沒入水中,可那火,就只剩灰燼了。

  「會不會有什麼誤會?」何曄欲言又止,「剛才他以為你要結婚,那表情真的很……讓人害怕。」

  「誰知道呢?」暮遲聳肩。

  他想起,大學的時候有個大膽的女生經常借故找許靖禹玩,又暗暗傳播兩人在一起的消息。被許靖禹發現後,直接把人攔在食堂門口,當眾問那個女生「為什麼要傳謠言?」,那女孩子十分尷尬,最後哭著跑開了。從此再沒有人跟他表白。

  以他對許靖禹的了解,若不是他的默許,怎麼可能會有訂婚的消息流出?而且,剛才他並沒有否認。





第13章 往日難再覓

  婚禮進行的很順利。

  新郎和新娘一路相偕,走過蔥郁的草地,走過長長的紅毯,走上莊重的禮台,互換戒指,互相親吻,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話。

  靖禹坐在台下,看著台上的新人,心里一陣酸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答應了楊征的請求,來參加一個不認識的人的婚禮,也許是楊征那句「我表姐一輩子就這一次婚禮」這句話觸動了他吧。

  不過沒想到新郎竟是白老師,也算是陰差陽錯了。

  他想起以前,他跟暮遲說過很多次兩人的以後,但是暮遲從來不給他回應。

  「暮遲,畢業我們就去結婚好不好,我們一畢業就去國外登記。」

  「你連我男朋友都不是,還想結婚的事?」

  「那你什麼時候同意我做你男朋友啊!我預備期這麼久都不給我轉正嗎?」

  「想轉正的多著呢,你排隊吧。」

  「他們又沒跟你睡過,怎麼能跟我比?」

  他當時振振有詞,一臉理直氣壯,單方面地規劃著兩個人的未來。可是暮遲,那時你在想什麼,你是不是看我像小醜?

  靖禹閉上雙眼,嘆了口氣。

  他感覺身體被旁邊的人碰了一下。

  「你還好吧?」是陸予安,他表弟的老公。

  「怎麼?」

  台上的新人仍在進行著儀式,他們說話很小聲。

  「剛才你和暮遲……」

  「一點誤會。」

  「你和姚婉婉?」

  「她哥傳的。」

  「那就行」。予安看了靖禹一眼,表情古怪,「你不會還喜歡暮遲吧?」

  「你什麼意思?」

  「當年你……父親那件事之後,你甩了他去英國,他那會兒還挺慘的。」

  「你說,我……甩了他?」許靖禹不可置信。

  「不是嗎?」陸予安疑惑,「你走之後,他問過你們所有共同的好友,可是誰也聯系不上你。他甚至去找過你爺爺,可是連許家門也沒進去。他也去過你們公司,想要知道有誰跟你認識,可是你爺爺命令,誰也不準和他說話,後來還是我帶他進去過一次,結果也一無所獲。當時還有一些流言……你也知道,他一向清冷慣了,很多人看不慣他,見他突然倒黴,就不安好心地奚落他,說他眼高於頂,一心攀著許家少爺,結果人家走的一聲不吭,一點也沒把他當回事……」

  靖禹大腦一片空白,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八年築起的高墻頃刻坍塌,他此刻迫不及待想見到暮遲,想和暮遲說話。

  婚禮儀式也就不到半小時,靖禹卻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司儀宣布自由就餐,他立馬站起,四處觀望,尋找著暮遲的身影。

  暮遲是伴郎,免不了要陪同新郎新娘敬酒,靖禹時刻盯著暮遲,生怕把人跟丟。

  「許總,沒想到您也來這里,好久不見啊!」

  「嗯……」

  靖禹的眼光追隨暮遲。

  「許總,綠溪那個項目……?」

  「你跟王總助聯系……」

  怎麼敬酒還沒結束?

  「許總,您最近為XX投了一大筆錢,是看好它的發展嗎?」

  「嗯……」

  靖禹十分頭痛,胡亂地應付著,腳步卻逐漸靠近暮遲的方向。

  一輪敬酒結束,暮遲放下酒杯,拿著自助餐盤盛東西。靖禹立馬跟上,幾乎是一路撥開人群,走到暮遲身邊。

  「最近睡的怎麼樣?」何曄剛和暮遲結束敬酒任務。還好大家都知禮守禮,很多人更是奔著談生意去,不會拼命灌他們。

  「不太好。」這些天一直在N市,剛下飛機就來到婚禮現場,身體還沒適應過來,很是疲憊。

  何曄突然拍了一下暮遲打算夾蝦的手,「你體內亢奮類的激素太多,不適合吃蝦。」

  「唔,多謝你提醒,我總是忘記。」

  「今晚要不要去我那?」何曄挑了挑眉,嘴角輕挑,「新來了點小玩意,正好給你試試。」

  何曄是心理學博士,除了供職研究所,還有一個身份是大型連鎖理療館的老板,是資深的睡眠理療師兼心理催眠師。

  暮遲體內激素難以控制的時候就會到何曄那里進行理療,用深度睡眠去壓制。

  「好啊。」

  「哐啷!」

  暮遲被四濺的點心砸到小腿,回頭,卻看見靖禹那唰白的臉。

  何曄看著靖禹腳下狼藉的餐盤,低著頭吐了吐舌頭,剛才的話好像……太有歧義。

  侍者馬上過來收拾。

  「你們這餐盤太滑手了,許總都沒拿住!」

  「就是,跟你們經理說,換一批磨砂的盤子來!」

  周圍人七嘴八舌。

  「暮遲……」靖禹艱難開口,「可以單獨聊聊嗎?」

  暮遲看了他一眼,「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休息室方向走去。

  暮遲帶他來的休息室是用來給伴郎換衣服的,現在空無一人。

  「暮遲,我聽說……那年我走之後,你找過我。」

  「許總找我談,是想敘舊嗎?」

  「我們一定要這麼生分嗎?」靖禹聲音苦澀。

  「所以呢,許總認為我們的關系應該是怎樣?」

  靖禹默然。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暮遲轉身要去開門。

  「別走。」

  胳膊被拉住。

  暮遲定住,「許總還有什麼話說?」

  靖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怎麼開口。說什麼呢,說你當時為什麼不顧臉面地找我,說你現在為什麼總是跟別人約會,說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最終,百般心思只化成一句話,「暮遲……你今晚不要去他那兒。」

  暮遲轉身,和靖禹對視,「我去哪里,和你有什麼關系?」

  「我……」

  「為什麼要管我?」暮遲步步緊逼。

  「我……我怕你受傷。」

  「呵!現在說受傷不覺得太遲了嗎?況且……」暮遲逐漸湊近靖禹耳邊,低著嗓音輕輕說,「許總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需求旺盛。」

  「我可以幫你!」靖禹脫口而出。

  「你怎麼幫?」暮遲垂眸,聲音依舊淡漠。

  許靖禹嘴唇張了張,拳頭握緊又松開,深吸一口氣,「就像八年前那樣,我做你固定的——」

  「不要說了」,內心剛燃起的火苗猛地熄滅,暮遲打斷他,「許靖禹,我不需要固定的床伴。你想跟我上床,還是等著排隊吧。」

  一直到婚宴結束之前,暮遲也沒有再看靖禹一眼。他直接坐何曄的車去了理療館。

  「暮遲,許靖禹是不是誤會我們了?」

  「嗯。」暮遲看著手中冒著熱氣的牛奶,腦海中閃現的卻是許靖禹的提議。

  不是不心動,而是,遠遠不夠。

  「他剛剛說,要做我固定的床伴」,暮遲嘆了一口氣,「我沒答應。」

  「多好的機會!」何曄一陣惋惜,「你正需要這樣一個人,而且,他也很合你心意,不是嗎?」

  暮遲搖搖頭,「我不甘心。」

  他只是經不起再次被拋棄。他要的是長久的承諾,而不是一時的歡愉。

  他還要逼許靖禹,在他和許家之間做個選擇,一個永遠也不會離他而去的選擇。

  太貪心了嗎?

  「我以為他會跟我說,他會把和姚姑娘訂婚的事情處理好,我以為他會跟我說,他會和我在一起」,暮遲輕輕開口,不知是說給誰聽,「他以前,每天在我耳邊要說八百遍,要我做他男朋友……」

  終究是我高估了,高估了你對我的感情。

  何曄果然業務純熟,不論是針灸還是催眠都十分到位,新來的小玩意把周身穴位按摩的也十分舒服。暮遲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他居然夢到了和靖禹的初遇。

  春天的玉蘭怒放,潔白的像少女的婚紗。

  玉蘭樹下,暮遲支著畫架寫生。

  對象就是不遠處草坪里組織團日活動的靖禹。

  少年身長如松,眉目如畫,俊朗帥氣,他穿著白色毛衫,黑色長褲,就像漫畫中的男主角。

  就在他們活動結束即將離去之際,暮遲也站起,悄悄松開畫夾,那剛完成的畫就隨風旋轉到靖禹身邊。

  「哇!靖禹,這是畫的你哎!」

  「哇塞,畫的太好看了吧!不愧是藝術學院門面!」

  「只畫了禹哥沒畫我們呀,嚶嚶嚶注定是我們不配。」

  靖禹拿起畫仔細端詳,表情訝異,實在沒想到居然有人可以把他畫的跟他本人那麼像,甚至比他本人還要帥。

  他看到在一旁收拾畫架的人,立馬快步走上去。濃郁的玉蘭香夾雜著對面人清淡的體香鉆進他的鼻孔,甚是好聞,「同學你的畫。」

  「送你了。」

  「啊?不太好吧。」

  「……」暮遲只收拾東西不說話。

  靖禹見他真覺得沒什麼,把畫卷好收起來。

  「你好,我是理學院許靖禹。」對面的少年伸出手來。

  暮遲卻沒有去握,反而冷冷地瞥了一眼,說道,「藝術學院,程暮遲。」

  說完拿好東西轉身走了。

  靖禹楞住了,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暮遲是故意的,他就是要靠這種反差吸引靖禹的注意。因為在這之前,他剛剛知道,理學院院草許靖禹就是仇人的兒子。

  暮遲醒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他看著從窗簾透出的明媚的日光,黯然失神。他輕輕呢喃,許靖禹,即使是出於報覆的心理,我終究沒有傷害過你,可你回報我的卻是什麼?





第14章 交鋒

  打開家門,一只可愛的小橘貓猛地撲上來,鉆進暮遲懷里。

  「橙橙,想不想爸爸?」

  「喵~」,小橘貓蹭著暮遲的掌心,一下一下。

  「看來你沈叔把你照顧的很好。」

  自從上次出差,一直到現在,暮遲半個月沒有回過家,沈玨會定時過來喂貓。

  沈玨是個二十四歲的大男孩,就住在他家樓上,是他們課題組大甲方的小兒子,尤其沈玨的母親還是張院長的第一個學生,是暮遲的大師姐。沈玨最近和家里鬧了點矛盾,獨自一人從S市來到B市闖蕩。剛好住的地方離暮遲很近,他父母托暮遲多照應。

  他把橙橙輕輕放下,脫下外套,走進臥室打算換下家居服。目光習慣性地往對面一掃,卻猛然楞住。

  對面樓棟那間房子的陽台,有兩盆蔥郁的綠植。

  有人住進來了。

  會是誰?

  打開手機,卻發現有兩通未接電話,昨晚和今早的,都是張總。

  暮遲回撥。

  「程老師,聽說您出差回來了?」

  「嗯,昨天剛到。」

  張總在他出差期間就已打過電話,說是難得總部如此關注他們這個不起眼的分公司,希望暮遲盡快把後續文創品牌的方案做出來。

  工作上的事暮遲從不含糊,雖然這個項目或許有許靖禹的私心,暮遲仍然全力對待。

  「一路辛苦,維博士一起回來沒?」

  「有些收尾工作,他要晚幾天。」

  「是這樣,程老師,您看這周什麼時間方便可以來我們公司確定一下項目的大致方向?總部那邊也會來人。」

  「這周……」暮遲看了看日程表,「抱歉,這周恐怕騰不出時間,可以暫定下周二嗎?」

  「沒問題,我去跟總部反饋!」

  夜幕降臨,風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靖禹又倒了一杯酒,走到陽台望向對面。

  不出意外,下周二又能見到暮遲,可是見了面又能說什麼呢?但他又忍不住。

  暮遲總有這種魔力,他就像阿佛洛狄忒,時時刻刻充滿欲望與誘惑,但外表又呈現出和那種和欲與誘截然相反的淡漠,總是讓別人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猜。

  只有占有過他的人,才知道那份欲與誘有多磨人。以至於這八年在腐國,他沒有對任何人生出過那種欲望,甚至以為自己又做回了直男。

  很神奇,以前被暮遲拒絕過那麼多次,他都能勇往直前,再接再厲。可是現在,卻沒有了那份沖動的勇氣。

  承認吧,許靖禹,你魔障了。

  突然,對面的燈開了。

  靖禹呼吸一窒,繼而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的場景。

  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人影來回走動。

  那個人影從客廳走到臥室,拿了幾件衣物出去,過了好一會兒,又再次回到了臥室——隱約看到只圍了一條浴巾。

  那人卻似乎察覺到什麼,猛地擡頭,看向他的陽台。

  靖禹感覺他已經不會呼吸了——那人影正看著他的方向。

  隨即人影快速移動到臥室窗前,飛快地拉上了窗簾。

  靖禹卻看見,在窗簾被拉上的前一秒,那人站在窗前,在燈光的映照下,那光潔的上身,有幾處礙眼的紅斑。

  他閉上眼睛,喉頭苦澀,那氤氳了一夜一天的濃重的酒意也抵擋不住心肺之處的一陣鹹腥,鮮紅的血跡濺在上好的木地板上。

  工作十分忙碌,轉眼就到了和張總約定的時間。

  暮遲坐在創旅的會議室,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兩個課題組的研究生。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暮遲意料之中的人,而是一個身材略有發福的中年人。

  「李總,好久不見!」

  張總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不是說許總親自來?

  「許總臨時有點事,李總代他過來。」旁邊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開口。

  「好的」,張總還沒來得及介紹兩方認識,李總卻忽然開了口。

  「久仰程老師大名,許總最近對你很是關注。」李總說話帶著三分試探,七分審視。

  這麼濃的火藥味?暮遲心下不滿,卻也忍住。

  「李總,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暮遲把方案初稿分發出去,打開投影設備,開始介紹方案的設計概念和初步構想。

  設計概念是在他的指導下由兩個學生合作形成的,本來也是為他們準備的畢業選題。

  李總顯然不是從事設計行業,但這並不妨礙他滿嘴的火藥味。

  「程老師對項目的理解更多體現在景區內文創品牌的設計方面,連後續的市場推廣都未涉及,實在太過片面。」

  「市場推廣是我們下一步的計劃。」

  「那程老師難道不擔心品牌設計出來後無人買單?」

  暮遲皺眉,無人買單,怎麼會?但凡掛上了A大藝術學院張院長的頭銜,那就是自帶影響力了。

  但這話暮遲沒好意思說,這樣難免有吹噓自身的嫌疑。

  「李總,我不認為會出現無人買單的情況,目前我們有了初步的設計概念,之後的市場評估及推廣我們也有專業的合作夥伴。」暮遲不卑不亢,「事實上,在項目開展之前,我們也邀請到A大經濟管理學院的杜郡老師加盟,為我們的後續推廣建言獻策。」

  杜郡是市場營銷靖禹的知名專家,暮遲還是以院系合作的名義邀請到他。學校就有這個好處,聚合了各行各業的精英。

  「原來是有備而來,怪不得。」李總睥睨著眼,似笑非笑。

  「李總,我們分公司頭一次接這樣的項目,一定會高度重視,配合好程老師這邊,還請您放心。」察覺到李總來者不善,張總也開始表態。

  「那就期待你們的好消息。」李總的話帶了一絲不屑與冷哼。

  會議結束後,張總向暮遲解釋,「程老師,見笑了。我聽總部那邊說,這個項目本來是李總瞧中了,說是連團隊都找好了,結果被許總來了個下馬威,李總難免不樂意。」

  「哦,沒關系。」看來許靖禹在許氏集團也並不是一帆風順。

  「程老師——」

  暮遲剛走出創旅,就聽到後面傳來一個男聲。

  他回過頭去,是陪李總來的那位年輕人。

  「程老師」,王總助有些氣喘籲籲,一看就是追上來的,「我是許總的助理,可否賞光請您咖啡?」





第15章 給你插個隊

  咖啡館就在創旅對面的寫字樓。

  點了飲料後,王總助直奔主題。

  「您大概很好奇我為什麼請您出來。」

  確實很好奇,暮遲對王總助的印象不深。這個年輕人看上去比自己要稍大一些,永遠一副西裝筆挺的樣子,在許靖禹需要的時候就會出現。

  今天為什麼沒有跟在許靖禹身邊?

  王總助並沒有給暮遲思考的時間,他徑直說道,「許總一直有很嚴重的胃病, 前些天工作一直連軸轉,再加上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病情覆發,吐了好多血,還未康覆就又回集團工作。昨晚又去參加酒會,今早發燒到39度,不肯再去醫院,也不肯喝藥。我出來的時候,他還在辦公室睡著。」

  「那就給他叫醫生,跟我說有什麼用?」暮遲皺眉,一個集團的總裁不可能連個私人醫生都沒有。

  很嚴重的胃病,居然還吐血……這樣還敢去參加酒會?他又想到這幾天對面陽台沒有亮起的燈,竟是住院了嗎?

  「許總那個性子,醫生都拿他沒辦法。」王總助慘然一笑,「自從回國接管許氏後,他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尤其這些天,身體明明出了問題,依然拼命地工作,來占據自己的全部時間。以他這種工作方式,我很擔心,這樣下去會很危險。」

  「所以?」

  「我只是覺得,也許楠漨您能勸動他。」

  「這種事你應該去找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王總助表情一驚,忽而恍然大悟,「您是說姚姑娘?許總昨晚帶病去參加酒會,就是為了和姚姑娘撇清關系。訂婚消息是姚姑娘的二哥傳出來的,為的是借許家名頭競爭一個項目……您在介意這件事?」

  「與我無關。」暮遲眼眸微垂,他盯著咖啡冒起的團團熱氣,忽然感覺有些燥熱。

  「也許……和您有關」,王總助沈默了一瞬,繼而再次開口,「許總那天昏迷住院,我聽見他叫您的名字。」

  「……」

  王總助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這是許總讓我給他打印的,您這些年的作品,他就放在辦公室,時不時地翻一翻。」

  暮遲翻開,震驚。

  這是他從大學時期一直到現在的獲獎作品、實際項目、畢業設計等等等等,有些圖紙甚至他自己都無處可尋。

  「他……為什麼要看?」

  「我不知道」,王總助搖頭,「不瞞您說,在此之前,許總還在集團項目庫里搜索過您的聯系方式,我不知道許總搬去滿庭芳是不是因為看到了您的聯系地址。」

  暮遲無言。

  「前段時間您一直沒有回家,許總讓我聯系張總,借著問項目進展的緣由打聽您的動向。之後又飛去N市談一個本不需要他出面的合作,又去了您母親的茶園……」

  「您今天也看到了,李副總……對許總很有意見,許總回國之前,李副總一直以為自己能接掌許氏經營權,未曾想許總來了便壓他一頭。尤其是許總公然截了他的項目之後,更有理由表達不滿。」

  「您應該有所了解,許氏的主要業務是商業項目開發,所以主打文化品牌的創旅在總部的存在感一直不強,可是許總為了和您有接觸的機會,給創旅撥了很多項目,甚至還親自研究,哪些項目有可能跟您合作。」王總助欲言又止,卻還是說了出來,「集團的很多董事對他頗有不滿,覺得他不務正業。」

  「他為什麼不親自跟我說?」

  「許總一直都是很內斂的人,他不善表達,很多事情寧願憋在心里,寧可讓別人誤會,也不願講出來。」

  「他現在……很內斂?」

  暮遲有些不敢相信,他印象中的許靖禹,一直都是張揚且狂妄的,即使現在待人有些冷漠,可也想不到他居然變成了內斂的人。

  八年的時間,真的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嗎?

  「不只內斂,他還是我見過最慎重的人。」

  暮遲無言。

  「您不知道,許總在集團,每每做決策都很慎重,這一點在集團上下有口皆碑,一點也不像其他的副總,隨隨便便就拍板。當然,對一個集團總裁來說,慎重是好事,可是對一個正常人來說,反覆思量的生活難免太累。」

  為什麼變成這樣?還是無法擺脫……你父親死亡的陰影嗎?

  因為當年的莽撞,你就要走向另一個極端嗎?

  暮遲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死於一個清冷的冬日,那泡的發白的屍體從冰冷的要結冰的河里撈起的時候,他感覺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可現實並沒有讓他崩潰的理由,因為他的媽媽還需要照顧。沒有等到爸爸的醫藥費,媽媽的眼睛……永遠的失明了。

  一切都是因為許天陽,這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不僅改變了他,連他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他忽然明白過來,那天在婚禮現場的休息室里,如果是慎重的許靖禹,他提出那樣的請求時,該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王總助帶著暮遲來到許氏集團的頂層,他們走的是私人電梯,一路十分安靜。

  「許總在里面的休息室。」說完他就走了。

  暮遲站在門前,盯著手中水杯里逐漸暈開的清熱顆粒,遲疑了片刻,輕輕轉動門把手。

  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

  靖禹還在睡著。他平躺在床上,臉色形容憔悴,嘴唇蒼白沒有血色,眉頭輕蹙,似有抹不去的哀愁。

  休息室很大,甚至有獨立衛浴,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書桌上還有翻開的文件和資料,淩散地擺放著,一支鋼筆橫在上面,等待主人簽批。

  暮遲站在他的床前,長久的注視,用視線勾勒著他的五官。

  他又想到重逢那天在酒吧,兩人瘋狂過後的早上,在離開之時,他也像這樣注視過他。

  那時他對他滿懷期望,期望他會很快來找他,再次瘋狂的占有他。可是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回音。

  他就這樣靜靜看著,任自己的身影投射到靖禹身上,仿佛這樣兩人又能合二為一。

  突然間,他發現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許靖禹,這樣的你,還是你嗎?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太陽的光線已經偏折了一個角度,暮遲才收回視線。

  他走到書桌旁,拿起一張白紙,用鋼筆輕輕寫下一行字,放在床頭櫃,又把那杯已經涼掉的退燒藥壓在上面,轉身欲出門。

  隨即又回頭,在水杯旁邊輕放了把鑰匙。

  初夏的陽光溫柔暖煦,透過窗子照在透明的水杯上,那玻璃光影便在紙條上暈開了一晃一晃的碎光,宛若搖曳的星河。

  「滿庭芳3號樓601,明晚八點,給你插個隊。」





第16章 言是所歡來

  16 言是所歡來

  門鎖被輕輕轉動。

  還沒有轉完,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

  靖禹沒有反應過來,修長的指節還握著門鎖的鑰匙。

  「進來吧。」暮遲看了靖禹一眼,深灰色毛衫,黑色長褲,身上的涼意未散,就像踏月而來的王子。

  嗯,臉色也比昨天好多了。

  暮遲從鞋架最上面拿下一雙灰色拖鞋,「新的。」

  靖禹掃了一眼鞋架,那上面還有五雙跟他手上這雙一模一樣的拖鞋。

  他張了張嘴,終究是什麼也沒問,一言不發的換上。

  屋內清雅的冷香瞬間沖進他的鼻尖,是暮遲身上的味道,此刻如影隨形地緊緊環繞著他。

  「我在對面看到你這兒沒亮燈。」靖禹為他剛才沒敲門直接開鎖的行為解釋。

  「我也剛回來。」

  兩人一時無言。

  「乖,客人來了,去一邊躺。」暮遲走到沙發邊,把肥肥的橘貓抱起,放在一角。

  靖禹大為震驚,「這是……橙橙?」

  「……是橙橙的孩子。」

  橙橙是八年前兩人共同養的貓,他們第一次見到它時,它正在垃圾堆里扒拉吃的,瘦瘦小小的一團,一身橘毛全是泥,甚至散發出腐臭的氣息,臟兮兮皺巴巴。

  「它好可憐。」暮遲站在垃圾箱前看著它。

  「我們把它帶回去?」靖禹一向見不得暮遲露出一點難過的神色。

  「也好。」

  就這樣,兩人把臟兮兮的小貓帶回去,給它洗了澡,喂了飯。

  「起個什麼名字呢?」靖禹一手抱著剛出浴的小貓,另一只手撫過那橘黃色稍顯粗糙的毛,「就叫橙橙吧!橙子的橙,怎麼樣?」

  「怎麼不叫噓噓?靜靜?雨雨?」

  「不,就叫橙橙!它是我們的橙橙,你是我的程程!」

  後來靖禹遭受打擊,走的匆忙,等他到了英國才想起房子里的橙橙沒人照顧,讓管家去接出來,卻發現門窗未關好,橙橙也不知所蹤。

  他一度以為,橙橙就像程暮遲一樣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沒想到,在這里居然遇見了橙橙的孩子——和橙橙一模一樣。

  「橙橙它……」

  「死了。」

  「它叫什麼?」

  「橙橙。」

  「……」

  橙橙卻不認生,很快從角落離開,一躍,就跳到靖禹的膝蓋上。小爪子在靖禹的褲子上撓啊撓。

  靖禹伸手把它抱在懷里。

  「吃過沒?」

  「還沒。」

  「我去煮飯,你隨意。」

  靖禹抱著懷中軟軟的一團從沙發站起來,看著正在廚房正在忙碌的暮遲的背影。暮遲系著灰色圍裙,正在低頭切菜,那雪白的後頸露出,在燈光的映照下,更顯柔膩。

  那時候,周末他們會在對面那棟房子住,暮遲也會這樣為他做飯——早飯、午飯、晚飯。

  他真的很好奇,暮遲也就比他大一歲,怎麼生活技能就全部點滿了呢?後來,他知道暮遲父親是被他父親逼死的之後,才明白暮遲為什麼幾乎無所不能——是被生活所迫。

  靖禹的視線從暮遲那雪白的後頸上移開,環顧室內格局。公寓式的住宅,格局和他的那間類似。客廳很大,一半用作書房,滿滿的一面墻全是書架,擺滿了書,估計有上千本。

  有一間臥室很大,敞著門,明顯是主臥。

  另外兩個房間的門都關著。

  不知暮遲會讓他住哪間?還是……

  昨天他發著燒,夢里昏昏沈沈,一會兒夢到過去,和暮遲親密無間,一會兒又夢到現在,兩人劍拔弩張。以至於醒來看到床頭櫃上的字條,他驚呆了半晌——那字跡他再熟悉不過。直到王總助親口告訴他暮遲來過,他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隨之而來卻是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很忐忑,很不安。他不知道暮遲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一次性的還是固定的?但直覺告訴他,如果這次不能赴約,他和暮遲將再沒有可能。

  他用最快的速度叫來私人醫生,吃藥治病,只想讓自己快些好起來。

  暮遲約的是明晚八點,可他從看到紙條的那一刻,心情就開始翻江倒海了。

  報覆也好,陷阱也罷,他都不在乎了,他要抓住一切機會留在暮遲身邊。

  晚飯吃的很安靜,暮遲煮了粥,又炒了兩道青菜,簡單又素凈。

  靖禹卻吃的心事重重,他還沒想好一會兒要怎麼和暮遲相處。

  之前兩次在酒吧,自己被暮遲氣的理智全無,對他難免粗暴了些,也不知暮遲會不會怪他。現下兩人共處一室,倒讓他好不習慣。

  「吃不慣?」暮遲手中的筷子一頓。

  「沒,很好吃。」比八年前更好吃了。

  暮遲淡淡地看了靖禹一眼,沒再說話。

  「我吃好了,先去洗澡。」暮遲放下手中的餐具,起身離開餐桌。

  浴室的水聲淅瀝,磨砂門蒙了一層霧氣,更顯迷蒙。

  靖禹收拾完碗筷,坐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撫過橙橙的脊背,任橙橙一下一下踩著他的膝蓋。嘩嘩的水流聲不停,不斷沖擊著他的大腦,沖擊著他的內心。

  洗完後該怎麼辦?直接進入正題還是醞釀一下感情?明明面對的是親密過無數次的人,可是此刻,他卻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一樣不知所措。

  「你洗嗎?」

  意亂神迷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靖禹擡頭望去,暮遲正擦著頭發走過來,他穿著一身深藍色絲質睡衣,襯得整個人更加瑩潤潔白,所過之處帶來一陣清雅冷香,就像春天的第一場雨,料峭微寒。若說八年前的暮遲只是性子慢熱,那現在的暮遲,說是高嶺之花一點都不為過。

  「好。」

  靖禹去了浴室,暮遲剛剛在這里洗過澡,那如春雨般清洌的味道還未散去,讓他更加意亂神迷。

  架子上的洗浴工具一應俱全,瓶瓶罐罐滿滿當當占據了三層架子。不像他,洗澡只用沐浴露。

  靖禹從一堆器皿中找出沐浴露,打開,和暮遲身上的味道一樣。

  他洗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帶換洗衣服。今天一天滿心想著趕快和暮遲見面,結果什麼都沒有準備。果然是緊張誤事嗎?

  「暮遲……」靖禹從浴室里面叩了叩門。

  「怎麼?」

  「我……沒帶換洗的衣服。」

  「……」暮遲走進臥室,從衣櫃拿出一套睡衣,又走進臥室對面的空房間,拿出一條全新的內褲。

  隨即走到浴室門口敲敲門,「睡衣是我的,內褲是新的。」

  靖禹接過,這條內褲他穿著稍稍有些緊,但他也確定,這不是暮遲的型號。

  「怎麼辦呢?我向來沒有收集別人內褲的習慣。」暮遲那天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那自己穿著的這條內褲,又是為誰準備的?

  靖禹閉上眼睛,平息內心的心思,衣著工整地走出浴室。

  「走吧,去睡覺。」暮遲聲音稀松平常,就跟說去吃飯一樣正常。

  「我睡哪?」

  「你想睡哪?」暮遲眉毛一揚。

  「睡……哪都行?」

  「當然」,暮遲定定地看著他,「我臥室的床很大。」

  心臟驟然塌陷。

  兩個人安靜地躺在床上。

  「暮遲……」

  「嗯?」

  靖禹只覺得身邊人春雨般的冷香若有似無地鉆進鼻孔,就像氣味的主人一樣高冷,不易親近。

  他有滿腔的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想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他還想問,你讓我插隊,是因為可憐我嗎?他更想問,你當年的滿心報覆,真的沒有一刻對我動過心嗎?

  問題太多,在他腦海中盤旋回繞,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吧,就讓時間永遠地停駐,停駐在這一秒。

  良久,靖禹感覺自己手心一熱,是暮遲的手覆了上來,隨即人也湊近,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是不是用了我的沐浴露?」

  「嗯……不行嗎?」

  「當然……可以,房子里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隨便用。」聲音帶著說不清的蠱惑。

  靖禹頭腦一熱,「包括你?」

  「我是東西?」

  「你不是東西。」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之後,靖禹又慌亂地解釋,「不是,你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暮遲的聲音染上一絲慵懶,好似困了一般,「睡吧。」

  長夜漸沈。只有靖禹一人心如擂鼓,在這靜謐的夜里胸腔咚咚震天響。

  暮遲到底是什麼意思?等他終於按捺不住想問問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的人已經睡著了。

  暮遲卻夢見了枕邊人。

  他於睡夢中再次回到兩人初次doi的場景。

  那時候兩人已經認識了一年半,他終於費盡心思把許靖禹掰彎了。

  「暮遲,你……都答應跟我約了,是不是同意當我男朋友?」靖禹小心翼翼。

  「約歸約,戀愛免談。」

  「那怎麼行呢,我要對你負責!」

  「我不需要」,暮遲頓了一下,「你這樣的話我去找別人了。」

  「不行!」 靖禹站起來,猛地拍桌子,桌上的碗筷都震了好幾下,那湯搖搖晃晃,差點灑出來。餐館里好多人往他們這邊看。

  暮遲皺眉,「你先坐下。」

  靖禹一臉皺巴巴,五官幾乎擰在一起,形容委屈,他面露懇求,「不要去找別人。」

  「那你聽話。」

  「好……我聽話。」靖禹坐下,拿出手機,「我看看附近的酒店。」

  「不去酒店。」

  「啊?」

  「去天台」,暮遲緩緩傾身,慢慢靠近他,湊在他耳邊似有若無的呼吸,「主樓天台……能看見校園所有的夜景,你不覺得……更刺激嗎?」

  靖禹的臉瞬間通紅。

  暮遲是故意的。只有強烈的刺激才能喚起強烈的情感,許靖禹一定會瘋狂地愛上他。

  沒有誰比他更懂怎麼對付純情的小處男。畢竟,這還是在許天陽的會所里學到的呢。

  果然如他所料,許靖禹對他越來越迷戀。

  「暮遲,你今天在哪里上課?」

  「暮遲,來看我打球!」

  「暮遲,你為什麼總是吃這麼清淡?」

  暮遲,暮遲,暮遲……

  暮遲被吵得倒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發現天光大亮。

  昨晚許靖禹一直沒有動作,他昏昏沈沈間就這麼睡過去了,看了眼時間,才早上七點。

  暮遲偏頭,見夢里都不放過他的聒噪家夥此刻正安穩的睡在他的身邊,一只手臂還摟著他的腰。

  八年了,三千天。他望著他,回想著夢境中延續的過往。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人會在自己心里占據不可磨滅的位置,那時候,他也沒意識到,原來這個人是自己灰暗人生里出現的第一抹色彩。

  所以,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第17章 憎生妒忌余

  額頭上柔軟的觸感傳來。靖禹迷蒙地睜開雙眼,枕頭邊已經空了,只有橙橙伸出粉紅的小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他的額頭。一瞬間,他感覺回到了八年前,大部分時候他醒來時,暮遲都會在廚房,橙橙就會占據暮遲的枕頭。

  好久沒睡這麼熟了。

  房子很安靜,難道暮遲已經出門了?靖禹摸了摸昨夜暮遲躺過的位置,被窩里還殘留著一絲溫熱。他不自禁地俯過身嗅了嗅,熟悉的春雨蘭香便爭先恐後地鉆入他的鼻孔,昨夜並非一場夢。

  靖禹緩緩起身,打算下床,眼睛瞥到了床頭櫃上放著的紙條,用盛有三支蘭花的插花瓶壓著——

  「飯在鍋里。」

  他洗漱完去廚房,打開電飯煲,是一鍋香噴噴的粥。

  暖粥入腹,味蕾綻放。和從前一樣的味道。

  暮遲正在階梯教室講課,放在多媒體講台上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

  「您收到一條微信驗證消息。」他掃了一眼,繼續課程的內容。每天加他微信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學生,詢問課程要求或者專業相關的問題。

  下課後,幾個學生又留下問問題,暮遲答完疑,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

  居然又發來一條驗證信息。兩條都來自同一個人——許靖禹。

  許靖禹的頭像是一片皚皚雪山,看上去就很高冷。暮遲看了半晌,忽然想起靖禹八年前的頭像還是橙橙,是沐浴著陽光的橙橙。

  自己的頭像可是八年都沒有換過呢。

  驗證消息第一條顯示的是:我是許靖禹。

  第二條跟第一條隔了一小時:暮遲,我的房子漏水了,今晚能不能去你那?

  暮遲猶豫了一瞬,點了通過驗證。

  幾乎是瞬間,幾張照片就發了過來,還有幾條小視頻。

  暮遲一張張點開,眉頭一皺,還真是漏水了?

  許靖禹的房子從浴室到客廳,幾乎就像發過大水,天花板水汽騰騰,墻面幾乎濕透,木地板有的地方甚至已經翹起,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屋內的潮氣。

  【暮遲,收留我幾天好不好?】

  【據我所知,許總不只這一套房子。】

  【這里離總部近,程老師行行好。委屈.jpg】

  【記得交房租。】

  「程老師,晚上散會蔣老師請宵夜,去不去?」門口進來一個眉眼含笑的女子,是暮遲的一個師姐,也在學院任教,叫江璐。她笑的一臉曖昧,「蔣老師特意囑咐我叫上你呢。」

  蔣老師是學院負責教務的老師,前些天找暮遲等青年教師一起策劃了今年的學院招生宣傳片,今晚開完討論會定稿。

  「不去了,散會後我直接回家。」

  「回家你不也一個人?出來玩啊,不要辜負蔣大美女的心意。」

  「幫我跟蔣老師道個歉」,暮遲說道,「剛收養了一條狗,實在走不開。」

  靖禹看著手機屏幕的提示信息,揚起了眉眼。

  會議室的主管們看著一向嚴厲且不茍言笑的許總突然嘴角上揚,滿臉震驚,紛紛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明明剛剛還板著個臉,怎麼突然笑了?尤其是那位正在做月度業績匯報的主管,更是一下子磕磕絆絆,這這這,是自己哪里匯報錯了,都把許總氣笑了?

  本來預計兩個小時的會一個半小時就開完了,以至於靖禹眼角含笑走出會議室以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松了一口氣,看來不是氣笑的。

  王總助跟在靖禹後面,也松了一口氣。

  笑的這麼開心,大抵和那位程老師有關吧,看來還真是找對了人。

  「王總助,你去幫我收拾幾件換洗的衣物」,靖禹突然回頭,看向跟在後面的人,「再去幫我買雙新拖鞋,要這個樣子的。」

  靖禹把手機伸過去,給王總助看今早他拍的暮遲的拖鞋,深藍如寶石一樣的顏色。

  「就這個樣子,最好是紫色。」

  他才不要和那五個人用一樣的拖鞋。

  王總助辦事效率極快。晚上忙完後,靖禹帶著收拾好的東西回到暮遲的家中。

  他用鑰匙擰開門。熟悉的氣息撲鼻而入,頓覺心安。燈是亮的,暮遲已經回來了?

  他換下和暮遲的情侶拖鞋,卻發現鞋櫃處昨晚那五雙一樣的拖鞋少了一雙。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浴室中一個歡脫的話音響起,「暮遲,幫我把沙發上換洗的衣服拿來。」

  靖禹的心情如坐過山車,跌落谷底。

  「暮遲?」浴室里的人還在催著,「快點啊,你不拿我就光著出來了!」

  「哦~你不會就想讓我光著出來吧!嘿嘿嘿!」

  靖禹臉色漆黑,快步走到沙發拿起一團衣服往浴室走去。

  「真是的,怎麼反應這麼遲鈍?」

  里面的人打開一條門縫,把衣服拿進去。

  沒一會兒又叫開了,「內褲呢,我的內褲呢!」

  靖禹沒再說話,他送完衣服,面無表情地走回客廳,視線死死地盯著浴室。

  橙橙歪頭看他,察覺到這人冷若冰霜的氣場,不敢靠近。

  「哢嗒」浴室的門把手轉開,一個面容俊逸的大男孩走了出來。

  「居然讓我掛空擋,怎麼能這樣——」

  橙橙卻像見到了熟人,喵了一聲,徑直撲上去,那親熱勁兒,顯然不是靖禹能比的。

  靖禹的臉頓時鐵青。

  「哎吆寶貝兒,差點把你爸爸老腰撞斷——」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客廳沙發那里有一個陌生人正死死盯著他。

  沈玨嚇得往後一跳,「你是誰?!」

  「我靠!我要報警,現在的賊都這麼明目張膽!」

  說罷,他就摸兜掏手機。

  「你是誰?」靖禹的聲音也染上了一層冰。

  「哈?」沈玨摸不著頭腦,「這話我先問的你吧?你怎麼進來的?」

  「我有鑰匙。」靖禹語氣冰冷。

  「你鑰匙哪來的,是不是偷的?」沈玨伸長脖子頂撞。

  「你鑰匙又是哪來的?」

  「當然是房子主人給我的!」

  「我的也是。」

  「不可能,暮遲只給過我一個人鑰匙!」

  靖禹眉眼緊縮,死死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說話間,門鎖的轉動聲響起。

  兩人不約而同地盯著門口方向。

  暮遲進來的時候大吃一驚,他一推門,就看見靖禹和沈玨齊刷刷地看著他,一個面容不忿,一個……形容委屈。

  他一眼就看到了靖禹的拖鞋,沒有作聲。

  「暮遲,他怎麼會有你家鑰匙!」沈玨大聲嚷嚷。

  「嗯,我給他的」,暮遲看了看一臉委屈的靖禹,撫了撫額,又看向炸毛的沈玨,無奈,「你來幹什麼?」

  「怎麼?我不幹什麼不能來了,還得等你叫號不成?」沈玨就是個暴脾氣,「這又是哪里來的野男人!你怎麼能隨便把鑰匙給別人!」

  暮遲一個頭兩個大。

  「暮遲,你說過要收留我的。」靖禹的話音帶著幾分委屈。

  「靠!剛才還是個大冰塊,怎麼變臉變這麼快!」沈玨指著靖禹,「暮遲,這人就是個綠茶,他剛才還兇我!」

  靖禹只看著暮遲,一言不發。

  「好了沈玨,你先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要替你看著他!」

  「真不回去?」暮遲拿出手機,作勢要撥通他爸爸的電話號碼。

  「別!真服了你了!」沈玨被暮遲嚇到,繼而又委屈巴巴,「可是我家浴室漏水了,誰知道有沒有漏到客廳。」

  「呵。」靖禹發出意味不明的冷哼。真當他看不出來是借口?

  「怎麼?」暮遲氣笑,「今天小區流行漏水?」

  「你……」沈玨伸出食指,顫顫巍巍的指著靖禹,「你也……」

  「我是真的漏水了」,靖禹言辭鑿鑿,「暮遲,你今天有看到的。」

  「好了沈玨,我幫你叫物業。」

  「你怎麼不幫他叫?」

  「他家漏水程度……物業處理不了。」

  「……」

  沈玨一想到在客廳坐著的霸道兄長就發怵,本來是想來暮遲這里避避風頭,可沒想到暮遲居然帶了人回來,這下他不想走也得走了。

  「好吧」,沈玨撅嘴,走到沙發上把臟衣服隨意地卷了卷,滿臉帶笑向暮遲拋了一個媚眼,「程老師,你想我了記得叫我號啊!」

  說完還眼神得意地瞪了靖禹一眼。

  靖禹氣的想打人。

  沈玨一關門,靖禹再也忍不住,一把拉過暮遲。

  「暮遲,你別叫他號。」

  「你跟他計較什麼,他就是……唔……」

  身體瞬間被束縛進一個強有力的懷抱,未盡的語聲淹沒在滿是情意的吻里面。對方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著屬於他的氣息,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

  「唔……」暮遲被親的喘不過氣。剛剛吸進一口空氣,細密的吻再次鋪天蓋地襲來,用力地吸吮著他的唇舌,奪取著他的氣息,讓他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房間靜謐的只能聽見兩人唇舌交纏的碰撞聲。

  靖禹一只手緊緊扣住暮遲的腰,另一只手摁在他的後腦勺,似乎要把他融進他的身體。

  天知道他剛進門時,聽到浴室有人是多麼的痛苦。他第一反應是昨晚沒能讓暮遲滿意,暮遲要換人了。





第18章 注定會被鎖

  等到暮遲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靖禹禁錮在沙發上,襯衫最上面的三顆扣子也被解開,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靖禹一只手死死摁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緊扣在他的背上,托著背部把他帶起,讓兩人緊緊相貼。尖銳的牙齒在他鎖骨處輕/咬/吮/吸,來回舔砥。

  一陣陣的酥麻感貫穿全身,伴隨著火熱的氣息噬咬著暮遲的每一寸毛孔。他被迫仰起脖子,手指緊緊摳住沙發邊緣,粉紅的指甲蓋因為充血有些泛白。他再也忍不住,咬著唇發出一聲悶哼。

  靖禹卻絲毫未覺,依舊繼續他的動作,侵略性十足,仿佛眼前人是絕妙的美味。

  風吹窗簾動,吹亂一室曖昧。就連橙橙,也鉆進了貓窩里,只探出一顆小腦袋望著,縮著腳不敢出來。

  暮遲忍不住微曲小腿,在身上的人進行下一步之前,用膝蓋頂了頂他。

  「去……關燈。」他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不,我要把你看清楚。」靖禹跨坐起來,俯視著暮遲那讓人沈淪的臉,大力撕扯下胸前的領帶,俯身輕輕圍在暮遲眼睛上,繞過他的後腦,打了個死結。

  黑色的領帶蒙在如玉一樣瓷白的肌膚上,更增添了幾分禁欲感。

  靖禹呼吸一窒,舌尖在他眼角的淚痣上輕輕地舔了舔。

  暮遲被他禁錮的不能動彈,只咬牙切齒地悶哼,「許、靖、禹!」

  「嗯,我在」。靖禹唇舌再次攀上他的,堵住他未盡的話語,一只手卻不老實,從暮遲的腹部緩緩劃下,進入一層薄薄的衣料後大力地反覆揉搓。

  「嗯……你……」

  靖禹的動作並不柔和,卻給暮遲一種鋒利的快感。他一邊大力揉弄,一邊咬扯著暮遲的耳垂,把那春雨蘭香盡情吞入口腹。「你叫我名字真好聽,再叫一遍。」

  「你……想的美。」

  「叫我。」靖禹說著,把手從下面拿上來,摁住暮遲的手臂,讓他動彈不得。嘴唇也一路下滑,滑過濡濕的鎖骨,滑過冒出細汗的胸膛,滑過柔膩的腹中線。

  「暮遲,叫我名字……叫我。」

  「不……啊……」

  *

  暮遲醒來時天光已大亮。兩人未著寸縷地躺在床上,被子胡亂地團在一邊,空氣中隱隱還有的曖昧過的氣息。

  「醒了?」一聲低沈的問候。

  暮遲轉動脖子,卻發現一陣酸疼,他蹙著眉瞧著靖禹,道:「醒這麼早?」

  「嗯,我沒睡。」

  暮遲眼睛微微睜大,「一直沒睡?」

  「嗯。」

  「為什麼?」

  靖禹眉眼耷拉,「我怕一睜眼,你就不見了。」

  暮遲眨了下眼睛,嘴角也漾起一絲笑意,「許總,這是我家。」

  靖禹卻眼疾手快,趁著暮遲嘴角那點笑意未散,飛快地親了一下,嘴里咕噥著,「那我也怕。」

  「唔,還好我半夜沒醒來。」

  「為什麼?」

  「一睜眼看到旁邊有個人一直瞪著你,嚇都要嚇死了。」

  「我才舍不得嚇你。」說話間,靖禹一把摟過暮遲,用下巴蹭著他的頭發。

  「我餓了。」暮遲用腳踢了踢他的腳踝。

  「我去給你拿早餐。」靖禹親了一下懷里的人的頭發,起身下床。

  「你做的?」

  「當然,我一早就做好了。」靖禹揚了揚下巴。

  「真難得,大少爺居然會做飯了。」

  「好歹在國外待了八年,飯都不會做早就餓死了。」話一說完,靖禹就後悔了,真是多嘴。

  「我去洗漱。」暮遲語氣淡淡,嘴角的笑意也消失無蹤。

  兩人對坐著吃早餐,仿佛剛才在床上和樂的氛圍只是幻覺。

  「你做的飯……」暮遲又喝了一口粥,冷淡開口,「不怎麼樣。」

  「啊?」

  「真不曉得你這八年怎麼活過來的。」

  靖禹瞪大眼睛,「雖然沒你做的好吃,但沒有那麼差吧。」

  「我很挑剔。」暮遲慢條斯理的擦嘴。

  「……我會努力。」

  暮遲起身,「我要出門一趟,晚上回來。」

  「今天是周末。」靖禹的語氣有一絲委屈,好不容易才空出一天時間。

  「有些事情要忙。」暮遲停頓了一下,「抱歉,以後我會提前說。」

  委屈的小表情頓時消失不見——暮遲說了「以後」。

  暮遲到達張院長家的時候不過十點。他剛把車停進車位,微信就接二連三地響起了提示音。

  【暮遲,我的東西放在哪里?】

  靖禹發來一張照片,是他昨天帶過來的行李箱。

  【隨便】

  【暮遲,你衣櫃很大。】

  【所以?】

  【可以放進去嗎?】

  【隨便】

  【遵命!】

  暮遲笑著搖了搖頭,摁掉手機,走進居民樓。張院長就住在A大的家屬區,古樸的居民樓,爬山虎爬滿了一墻。

  「暮遲來了?客氣什麼,還帶這麼多東西!」

  「師母,好久不見。」

  「哎,也沒有很久啦!」吳女士接過暮遲手里的禮品,「快進來吧,你老師在屋里寫毛筆字呢!」

  暮遲換下拖鞋,走進客廳。客廳古樸高雅,墻上掛著很多幅山水畫,有的是真跡,有的是張院長自己臨摹的。

  「暮遲,快過來看看為師新設計出的字體,如何?」

  「嗯」,暮遲湊近,「筆飽墨酣,鐵畫銀鉤,自有一番雄壯的感覺。」

  「哈哈哈!暮遲就是我的知己!」

  「哪里,學識淺薄,略微賣弄罷了。」

  「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張院長搖頭,「你是我的學生,自稱學識淺薄,難道是怪為師沒有教好你?」

  「哈哈哈,不敢不敢。」

  「好了不逗你了」,張院長嚴肅下來,「說正經事。」

  「嗯,老師。」暮遲猜到,應該是前段時間張老師提過的科研項目。

  「你剛評上副教授,申請社科基金的項目一定要慎重,而且要在你博士論文的基礎上再邁一步,這樣明年考核的時候才有更大可能轉為長聘教職。」

  「嗯。」暮遲點頭,他的博士論文是關於藝術的文化實踐方向,里面的案例都是來自暮遲讀博期間的親身實踐,大部分是和昇辰集團合作的,也就是沈玨他父親的公司,課題組的大甲方。而且,現在的副教授職位,確切來說是準聘教職,需要通過考核才能轉為永久教職,競爭相當激烈。

  「說起來還是我拖累了你」,張院長拍了拍暮遲的肩膀,「上次跟你說的商業文化綜合項目可能要黃了,本來還想借此擴展一個研究方向的。」

  「怎麼了?」

  「據小道消息,我那個死對頭聯系了許氏的高層,把項目提前要走了。」

  老師的死對頭暮遲也知道,是兄弟院校的一位教授,兩人脾氣不對付,經常是針尖對麥芒,雖然暮遲跟這位教授沒有過節,但作為張院長的學生,就天然屬於張院長的派系。

  但是,老師什麼時候跟他提過項目來源是許氏?

  「嗯?您上次跟我說的是……許氏的項目?」

  「咦,我沒跟你說過嗎?論商業類的開發實踐,再沒有比他們平台更高的了。」張院長疑惑地看著暮遲,「我以為你接他們旗下創旅的項目是為了提前熟悉他們集團的風格。」

  暮遲抿唇,老師當時只跟他說新的基金項目可以在原來的理論基礎上適當跨界,會更容易出成果。

  「那您是又有新想法了嗎?」

  「咱們道德素質高,做不來背後陰人那種事」,張院長冷哼一聲,隨後又惋惜,「既然已經這樣了,那還是和昇辰繼續合作吧。」

  「他們不是主導文化開發嗎?什麼時候涉足商業項目了?」

  「我也是聽你大師姐說,他們有往這方面進軍的打算,具體的一會兒清川會來,叫你過來也是為了你們能認識一下,以後好溝通。」

  「清川?」

  「哦,忘了告訴你,清川是你大師姐的兒子,這兩年才逐漸接手昇辰的業務,你之前沒接觸過很正常。」

  大師姐的兒子,沈玨的哥哥?倒是聽沈玨提起過,他離家出走的緣由就是因為哥哥太霸道,不知道這位沈清川好不好相處。

  說話間,叩門聲響起。

  暮遲走過去開門,入眼的是一個氣質卓越的青年,帶著一副金絲眼鏡,斯斯文文,一身襯衫西褲,工工整整。隱隱還能聞到一股清淡的古龍香水的味道。看上去大概有185的樣子,和許靖禹差不多高,比他高小半個頭。

  「您好,請問張教授住這里嗎?」來人見開門的人是個陌生人,不免有些詫異。

  聲音出乎意料的清越。倒不像沈玨說的那樣可怕。

  「對。」暮遲側身,請青年進來。

  「清川來了?」師母聽見聲音,從廚房走出來。

  「嗯,師奶。」

  「哎呀,你跟暮遲還真是有緣,帶的東西都一模一樣。」

  暮遲看著青年帶來的那一箱海參,不由輕笑。

  沈清川先是疑惑,看到書桌上那一模一樣的禮盒,也笑了出來,「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過來坐」,張院長給他們互相介紹,「暮遲,這位是你大師姐的大兒子,叫沈清川,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我的學生程暮遲。」

  「程老師您好,久仰大名。」

  「過獎,沈總才是青年英才。」

  兩人簡單握手。

  「好了好了,都不要自謙了,先吃飯,吃完再說正事。」





第19章 過往如雲煙

  靖禹得了準許,把帶來的衣服收進衣櫃。

  暮遲的衣櫃很大,各式各樣的襯衫,大部分是白色的,混合著他的體香,一陣陣清幽撲鼻。

  靖禹的手緩緩拂過那綢緞一樣的白,柔軟細膩就像暮遲和他做的時候深陷下去的背溝。不,遠遠比不了。

  他靜靜看著和暮遲放在一起的衣服,一種兩人在同居的感覺油然而生。

  另外兩個房間……

  靖禹穿過客廳,輕輕走過去,開了其中一扇門,床單古樸,很有年代感,他打開衣櫃,衣服明顯是暮遲媽媽的風格。

  還有一間,他推開門,這一間明顯空曠很多,甚是冷清,看得出來不常有人居住。不過窗邊的那一串風鈴倒甚是精巧。

  靖禹沒進去,直接關上門在書架旁踱步。

  暮遲真的很愛看書,書本的風格和他在N市的書架類似,大部分是藝術類的專著。他掃過幾本,哦?居然還有暮遲的著作。他抽出來隨手翻了翻。嗯,應該讓王總助買幾本放在辦公室,閒下來就看一看,也能跟暮遲多一些共同話題。

  他繼續沿著書架走。突然,目光鎖定最上面第三格架子里的一個小盒子,古銅色木盒,精致小巧,在一摞摞書中間並不是很顯眼,甚至可以說隱蔽。

  他忍不住拿出來,實木傳來的觸感很是細膩,一看就覺得里面應該是很重要的珍藏。

  靖禹擰開盒子上的鐵扣,陳舊感撲面而來——是一把鑰匙。

  他仔細觀察著鑰匙邊緣,猜想這有可能是哪個位置的鑰匙,居然要單獨存放在這麼精巧的小盒子里。

  靖禹忍不住心中好奇,拿著這把鑰匙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仔細查探帶鎖眼的容器。

  從床頭櫃走到衣櫃,從衣櫃走到櫥櫃,最後又從櫥櫃走了回來,會不會是書桌下面的抽屜?

  書桌很大,黑色實木材質,靠著窗,桌上整齊地放著一台筆記本,幾本書本,一盞墨綠色台燈,還有一個花瓶,插著幾枝含苞待放的蘭花,清姿秀麗,玲瓏潔雅。

  他坐在書桌前的木椅上,看著書桌下的抽屜櫃。

  第一個和第二個一抽就開,只有第三個,打不開。

  鬼使神差般,他把手里的鑰匙插進鎖孔,輕輕轉動,哢嗒一聲,打開了抽屜。

  抽屜里有一疊票據和幾份文件,最上面的倒像是機票。他蹲下身去細看,卻猛然楞住了。

  是去年從北京飛往倫敦的機票,下面附著幾張英文文件,是學術會議的參會邀請。

  他又往下翻了翻,機票一共十四張,七趟往返,也就是說,分開後的這八年,幾乎每年,暮遲都會往返一次倫敦。

  有的是會議邀請,有的是參展通知,有的是頒獎典禮。最後一套,靖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和最後一套機票放在一起的,竟是英國top1藝術學院的碩士錄取通知書。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入學?這不是你理想中的第一志願嗎?他還記得暮遲說過,已經靠約稿快把學費攢夠了,到時候一定會申請。

  為什麼申請到了卻沒有去,是因為在A大可以直博嗎?

  可是去了之後也可以繼續申請博士啊,暮遲那麼優秀,肯定沒有問題。

  他眉頭緊緊鎖著,想不透其中的關節。

  最下面還有一個信封。

  已經看了這麼多了,不差這一個了吧。

  靖禹輕輕地把信封從一摞文件中緩緩抽出來。

  打開之後他就後悔了——信封里只有一張照片,是暮遲和另一個人的合影,一個他絕不想再見第二次的人——

  是他和暮遲確定戀愛關系的第一天,來找他宣示主權的人。

  是那個暮遲輕輕摟住的,用溫柔的聲音哄著的「我不過是跟他玩玩,你不要在意」的人。

  他的手有些顫抖。

  照片的背景模糊,看不出是在哪里。照片上的暮遲一臉少年模樣,正閉著眼睛,對著生日蛋糕,雙手合十許願。而那個人,正在輕輕親吻他的額頭。兩個人都在笑。

  照片是抓拍的,現場肯定還有其他人。

  他大腦一片空白,卻忽然想到了暮遲在N市老家里,那一本《宋詞》中夾著的15張照片。

  他顫巍巍地把照片翻過來。果然有一行字,是一句詩,毛筆小楷——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落款是成風、暮遲。

  他不禁想起,暮遲和他從朋友到py 再到戀人,一張合照都不跟他照,尤其到中秋節暮遲生日的時候,更是直接失蹤,絕不會讓他找到他。

  還美其名曰不想過生日。

  竟是和別人一起過嗎?

  他身形晃了晃,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來,卻感覺雙腿似有千鈞之重,難以動彈分毫。

  *

  暮遲和沈清川在張院長家用過餐後,兩人步行從家屬區來到學院,一路上邊走邊聊項目情況。

  「程老師,不是說在家休息嗎?怎麼過來了?」維揚見暮遲走進辦公室,尤其還帶了一個氣質出眾的成熟男人,不由詫異。

  「嗯,來談一些事情。」暮遲道,「 這位是晟辰的沈總。」

  維揚從座位站起,走過來,「沈總好,我是張院長的博士生維揚,程老師的師弟。」

  「維博士好。」清川淺淺點頭。

  「在寫論文?」暮遲問。

  「對,時間比較緊」,維揚眉頭染上一絲憂愁,「設計峰會的專家評審給了反饋意見,要在下周三前提交修改後的論文。」

  「嗯,有什麼問題隨時問我。」

  「謝謝程老師。」維揚見暮遲拿起桌上的卡片,開口道,「這張卡片是今天早上學工處的人拿來的,說是學校要舉辦優秀校友經驗交流會,邀請您出席。」

  暮遲掃了一眼,是交流會人文社科組的邀請函。

  就往年來說,學校層面的校友經驗交流會往往選擇業界大佬、行業精英之類,旨在加強校內與校外溝通,很少會邀請留校任教的校友,因為根本沒必要。他不得其解,為什麼學工處會邀請他?

  暮遲把邀請函卡片放進襯衣胸口的兜里,回頭再確認一下好了。

  隨即他又拿起桌上的筆記本,看向沈清川,「沈總,我們去隔壁會議室談談研究思路?」

  「好。」

  維揚聞言也跟過去,幫他們連好投影設備後才離開。

  「我的思路大概就是這樣,」暮遲講完,看向清川,「總之是用傳統文化理論的基礎去研究現代商業文化的藝術實踐,在兩者之中擴展現有理論研究。」

  「程老師研究脈絡很清晰,晟川會全力配合。」清川予以肯定。「不過我有些擔心,晟川這邊商業項目並不是優勢所在,怕是不能完全支撐起程老師的研究。」

  確實,晟川就是主導文化項目的空間開發與實踐,跟許氏集團完全相反。可是沒有辦法,張院長瞧上的項目被人搶走,他老人家肯定也不願意拉下臉再去接許氏其他的項目。他這個年紀和地位的老教授,自有知識分子的傲氣和風骨在。

  暮遲垂眸,「先試試看吧。」

  看看能不能把課題做精,還要趕在別的課題組前面。項目已經被搶了,研究的創新點不能再被搶。

  清川也不好再多說,「那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好的」,暮遲笑道,「不知沈總有沒有空讓我請個便飯。」

  「榮幸之至。」

  「沈總稍待,我去問一下維博士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暮遲合上筆記本,收好設備後,走出會議室。

  「程老師?你們說完了?」維揚見暮遲走進辦公室,從電腦前擡頭。

  「嗯,一起去吃飯?」

  「啊……」維揚一臉惋惜,道,「抱歉程老師,我答應了同學今晚的生日宴。」





第20章 再一次淪陷

  夜色深沈。煙灰缸里密密麻麻的煙頭,有的還未燃盡,絲絲縷縷冒著煙。

  靖禹在陽台吹著風,吞雲吐霧,任煙氣以自身為中心向外擴散。

  那一圈圈白霧就像他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把月亮也遮擋的迷迷蒙蒙。

  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夜的靜謐。

  「喂,爺爺。」

  「靖禹,明晚有沒有空回家吃個飯?你沈叔來訪,他家小兒子最近在咱們集團工作,想介紹你們認識。」

  靖禹皺眉,回想著什麼時候多了個沈叔,不過自從回國之後,他從不拒絕爺爺讓他回家的要求。

  他撣了撣手上的煙灰,答了一聲,「好。」

  剛要放下手機,卻看見楊征那個微信群顯示有99+條未讀消息。

  無聊。靖禹點進去,剛要點退群,卻在消息頁面瞥到了「程老師」三個字。

  靖禹往上翻了翻消息。

  【照片】

  【照片】

  【@楊征,你家程老師要被人拐跑啦!】

  【楊征你不行啊,這也能忍?】

  【坐標金點大廈頂樓餐廳,楊征快來宣示主權!】

  【有修羅場?我要看!求現場直播!】

  ……

  靖禹眉頭緊蹙,照片是一個小時前發的了。

  是暮遲和沈清川,兩人在吃飯。

  他想他知道爺爺說的沈叔是誰了,應該就是沈清川他爸爸。沈清川他有印象,兩人在倫敦曾經是同學,但也只是點頭之交,互相有個印象罷了。

  不過,爺爺好像說的是,沈叔會帶他的小兒子造訪?而且,他們家在S市開那麼大一公司,他家小兒子想不開來許氏工作?

  他繼續刷著聊天記錄。

  【沈清川什麼時候來了B市,來了又不聯系咱們,怕不是看不起咱們?】

  【肯定是來找他弟弟的唄,人家天大地大,弟弟最大!】

  【啥?他還有弟弟?】

  【你不知道?他那個弟弟據說可叛逆,沈清川回國後天天跟他弟弟玩貓捉老鼠。】

  【哈哈哈,什麼鬼,霸道哥哥強制愛?】

  【不是,他來找弟弟,怎麼和楊征的小情人兒扯上關系了?】

  【莫不是一見鐘情?】

  【有可能,是程老師的話可以理解】

  【不是,重點難道不是沈清川是彎是直嗎?】

  【可直可彎,我作證,親眼所見!】

  【???求八卦!】

  ……

  靖禹狠狠吸了一口煙,「楊征的小情人兒」那幾個字越看越刺眼。沈清川男女通吃他也知道,他親眼所見,沈清川在倫敦玩的很開。他又翻回去看了看暮遲和沈清川的那兩張照片。照片里兩個人言笑晏晏,舉杯碰盞。他們又是怎麼碰到一起的?

  一瞬間,危機感如藤蔓一樣在他腦海生長,這種危機感同楊征不一樣,是勢均力敵的對手。

  手中的煙已經燃到指尖,直到那滾燙的熱度攀上手指。

  靖禹狠狠地把煙頭撚滅,又重新點燃了一只,任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大腦。可惡,暮遲說的今天有事,把他一個人扔下一天,就是去陪沈清川?到九點了還不回來?還會不會回來?

  他深呼吸一口氣,平覆下難解的心緒,撥了暮遲的電話。

  *

  「我送沈總一程?」

  「不用,我的車停在家屬區,走過去就好。」

  「走過去估計要半小時。」

  「嗯」,清川若有所思,「那就麻煩程老師。」

  暮遲開上車,載著清川往A大家屬區駛去。

  「聽家父說,小玨一直是您在幫忙看著?」

  「哪有」,暮遲輕笑,「小玨那麼大一個人,我哪看的住。」

  「還是麻煩程老師多照應。」

  「沒有,反而是小玨照應我比較多,每次出差都會幫我喂貓。」

  「是嗎?」清川也笑,「果然在外面會更懂事一些。」

  「小玨人很好,沈總大可放心。」

  「程老師不必跟我客氣,都是同齡人,喚我清川便好。」

  「嗯,清川」,暮遲點點頭,「可以叫我暮遲。」

  清川點頭,「暮遲,小玨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

  「有。」

  「說我什麼?」

  「說你……」暮遲忍住笑,「說你太過霸道。老實講,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很忐忑,你會不會不好相處。」

  「怎麼會?」清川嘆氣,「不瞞你說,他來B市就是為了躲我。」

  「哦?」

  「有一些誤會。」清川摁摁眉眼,一臉煩躁,「孩子大了,不聽話了。」

  暮遲不懂他們兄弟二人的相處模式,不好評價過多。

  車子五分鐘不到就到了家屬區。昏暗的燈光夾雜著斑駁的樹葉,襯托的周圍環境更加靜謐。

  「謝謝暮遲盛情款待,有機會來S市一定給我機會做東。」

  「沒問題。」

  暮遲往家的方向駛去,也不知道今天一天許靖禹都在幹什麼,居然一條消息都沒有。

  車子駛進小區。暮遲在要轉彎之際,一輛賓利慕尚突然從對面沖過來,他猛地踩剎車,車輪在地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驚險!車頭與車頭僅半步之遙,差一點撞上!

  對面的車也猛地停住。車上下來一個人,高大的身影一臉沈沈。

  暮遲余驚未定,顫抖的手打開車窗看向來人,聲音有些不穩,「你大半夜的發什麼瘋!」

  「我打電話你沒有接。」靖禹立刻敗下陣來,耷拉著肩膀,抿唇不語。

  暮遲從衣兜里拿出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

  「手機沒電了。」他稍稍平靜下來,「你要去哪?」

  「去找你。」去金點大廈。

  暮遲冷笑,「你去哪找我?」

  靖禹不說話,只一雙鳳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如同黑曜石一般。

  「走吧,回家。」暮遲軟下聲音。

  一進家門,一陣煙味撲面而來。

  「抱歉,味道還沒散盡」,靖禹大步走到窗前,把窗戶開大了一些,「我把橙橙關臥室了,沒熏著它。」

  「嗯。」暮遲脫下外套,走進臥室,橙橙一下子撲了上來。「喵~」

  「乖,一會兒陪你。」暮遲輕輕把橙橙放下,走到衣櫃邊,打算換下常服。

  靖禹看到暮遲瑩潤的脊背上、腰側上清清淺淺的淤痕,呼吸一窒,繼而大步前,從後面環住眼前的人。

  他把下巴擱在暮遲的肩膀上,舌頭微微舔過昨夜留下的紅痕,「暮遲,你剛才兇我是在為我擔心嗎?」

  「……我是怕撞到你的車賠不起。」

  「我……我打電話你沒接,我以為……」

  「以為什麼?」

  「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許總大可放心,我沒有同時約兩個人的習慣。」

  「你今晚跟誰在一起?」

  「和清川……唔……」暮遲剛說一半,就被一陣大力轉過身子,嘴巴被堵住。

  他整個人被靖禹按在衣櫃上,後背稍涼的木板傳來的絲絲涼意消抵了眼前人灼熱的溫度。

  靖禹的吻霸道且強勢,靈活的舌頭混合著煙味充斥著他的口腔,來回地翻騰,攪得他說不出話來。是充滿欲望的荷爾蒙的味道。

  「清川?叫這麼親密?」靖禹一個深吻親完,把暮遲摁在衣櫃上,用額頭抵著他的額頭。

  「許總,你吃醋了。」暮遲語氣淡淡,好像剛才迎合靖禹親吻的人不是他似的。

  「程老師倒是一向淡定。」

  「許總應該怪自己定力不足。」

  「是程老師手段太高,我欲罷不能。」

  「呵,多謝許總……誇獎。」

  「我欲罷不能,能不能——」

  暮遲雙手扯住靖禹的衣領,把他的胸膛往前一帶,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我說過,房子里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隨便用。」

  靖禹緊繃的弦「啪」地斷掉了,那已經洶湧的波濤轟然湧出。他在這誘人的蠱惑里,再一次沈淪。





第21章 仍在沈淪中

  窗簾緊緊拉著,房間里只開了一盞床頭燈。

  燈不是很亮,是暗蒙蒙的橘黃色,昏昏黃黃,曖昧又朦朧。

  借著燈光,靖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打量著懷里的人。

  暮遲的眼里霧蒙蒙水潤潤的,臉上泛了紅潮,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張著。露出鮮嫩水潤的舌尖,那一絲清冷纏上了勾人的神色,惹人憐愛。

  若說白天的暮遲清冷似迷霧一般,那現在的他,嫵媚入骨,就像勾人的沼澤,讓他自甘沈淪,泥足深陷。

  靖禹情難自禁地低頭含住他的唇瓣,繼而溫柔地繞住他的舌尖,嘴里咕噥著:「累不累?」

  「還好」,懷里的人兒聲音像貓一樣慵懶,強忍住就要溢出嘴角的喘息,「倒是許總,慢了不少。」

  「我慢了嗎?」靖禹眉眼微縮,律動陡然加快,「我慢了嗎?」

  楊征看到微信的時候過去兩個小時了,從早到晚,一直被老楊安排著做這做那,忙得要死,美其名曰要好好培養他。

  此刻他看著微信群里99+的消息,眉頭緊鎖,拿著手機的手也微微發抖,一臉不可置信。程老師怎麼又和沈清川搞到一起了?他知道程老師受歡迎,卻沒想到這麼受歡迎,先是許靖禹,又是沈清川,都是他們這個圈子里的佼佼者。相比之下,他自己還真不夠看的,難為程老師還跟他約了兩次,可惜兩次都沒有成。

  好可惜,又嫉妒。

  不行,他一定要問問程老師是不是真的和沈清川搞到了一起。

  楊征深呼吸了好幾下,咬了咬牙,摁下了暮遲的電話。

  空調的排風扇呼呼地轉著,涔涔的汗水濡濕著兩個燥熱的人。暮遲放在床頭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響了起來。

  靖禹微擡起上半身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楊征。

  他皺了下眉,告訴暮遲:「是楊征的電話。」

  「楊征?」暮遲嘴巴微張,艷麗的唇紅的滴血,咽下即將冒出口的喘息,吃力地發聲,「掛……斷吧。」

  靖禹伸長胳膊,去點屏幕上的紅色,卻不小心手一滑,電話通了。

  「程老師,你在哪啊?」

  暮遲皺眉,瞪了靖禹一眼,怪他辦事不力。

  靖禹眼神里滿是委屈,嘴唇微微抿起,似乎在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有什麼事嗎?」

  楊征心下的疑慮更深,因為暮遲的嗓音有些喑啞。

  拳頭松開又攥緊,卻語氣輕快道,「沒什麼,突然想程老師了,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楊征話音剛落,暮遲卻渾身一顫,強忍住喉嚨里的悶哼,側頭瞥了靖禹一眼。

  靖禹卻一臉不忿,還沖他眨了眨眼,一臉你奈我何的樣子。

  「嗯,我在家,要……睡了」,暮遲的話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蹦,雖然沒漏出一點聲音,但呼吸還是無法克制地粗重起來。

  他又瞪了靖禹一眼。

  聽著電話里越加粗重的呼吸,楊征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咬著牙,艱難開口,「那……好吧,程老師晚安。」

  「嗯……晚安。」

  電話一掛斷,靖禹立刻趴到暮遲的頸邊,那俯身時一瞬間的沖擊讓暮遲忍不住叫出聲。

  靖禹卻更加興奮,一邊胡亂地吻著暮遲的嘴唇,一邊咕噥出聲,「你猜他有沒有猜到?」

  暮遲雖然盡力克制發出奇怪的聲音,但身體的碰撞聲還是有的。他被靖禹的動作搞得渾身發顫,連聲音也顫顫悠悠,「嗯……聽出來了吧。」

  「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居然跟我搶人!」靖禹的嘴唇從暮遲的嘴巴上移開,移到暮遲右側耳垂旁,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嗯……啊……」暮遲渾身一激靈,報覆性地在靖禹後背狠狠抓了一把,費力地拼湊出一句話,「好像是……許總親口說過……不和他爭?」

  靖禹無言,速度卻更快了更多,「……我那時腦子不清楚。」

  「……呵。」

  楊征掛斷電話後,只覺腦子昏昏沈沈,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喝酒。

  他走在熱鬧的街,熱鬧都是他們的,他什麼也沒有。他也不知怎麼的,就來到了余生酒吧,直接來到吧台坐下,「一杯伏特加。」

  今天的調酒師他並不認識,余聲也不在。正好,適合獨自喝悶酒。

  他回想著和程老師的初遇,也是在這里。那晚,他照常走進酒吧,卻看見自己慣常坐的位置坐了一個人。

  「嘿,兄弟!」他拍了一下這人的肩膀,「一個人喝悶酒?」

  對面的人擡頭,一臉清冷,嘴里只發出一個音節,「嗯。」

  是個白的發光的美男人,還是個冷美人。

  他一向就是這個性子,別人越冷,他越是想親近,結果卻把自己繞進去了。

  他抿一口烈酒,酒入愁腸,被灼燒的不只是喉嚨。

  「 再來三杯長島冰茶。」

  是一個幹凈的嗓音。楊征擡頭看去,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帶著一副銀邊眼睛,跟酒吧的氣氛格格不入。

  「喂,你叫什麼?」

  維揚看著眼前這個醉鬼,皺眉。今晚是大學室友的生日,幾個老同學一起來慶生。選地點的時候,他突然想起,程老師有一次聚會時,偶然提到過一次余生酒吧,他留了個心思,也想來看看,所以就提了這個地方。

  這已經是今晚第五次被搭訕了。不知程老師是不是被搭訕次數更多,心煩。

  「直接送到五號卡座,謝謝。」維揚交代完服務員,轉身就走。

  還沒走兩步,衣角就被拽住,只能回頭。

  「喂,成年了沒,約不約?」楊征坐在吧台未動,拽住眼前人的衣角,仰頭望著他。

  維揚的眉毛擰成大疙瘩,這是今晚最豪放的一個。他心下煩躁,用手把眼前人拽著他衣角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輕輕俯身,湊到楊征那坨紅的臉前,又推了推自己鼻子上的鏡框,眼神發出犀利的光。嘴里輕輕吐出幾個字,呼吸也全部噴在對方的臉上——

  「不、約、醉、鬼。」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事後,靖禹抱著暮遲去浴室清洗。

  「你今天去做什麼了?把我一個人扔下一整天。」靖禹給暮遲擦洗著身子,語氣形容委屈。

  「談項目,有合作」,暮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許總不是把我這幾年的作品集都看過了嗎?怎麼,沒發現晟川是我們課題組甲方?」

  靖禹抿抿唇,「剛才太著急,忘了。」

  「嘶——」暮遲忍不住叫出聲,「你輕點!」

  靖禹揉搓著暮遲腰側被自己掐出來的青紫,昨天的加今天的,痕跡更重。

  「這麼疼?上點藥吧,我叫人送藥來。」靖禹轉身就要去打電話。

  「等等」,暮遲叫住他,嘆氣,「衣櫃中間第二個抽屜,里面有舒緩膏,你拿過來幫我塗上。」

  靖禹走到臥室衣櫃旁,打開抽屜,果然,鎮定舒緩膏。

  正欲往回走,突然看見地上暮遲的襯衫里有一張卡片——優秀校友交流分享會邀請函,是人文社科專場。他也有一張,是商界精英邀請函,在商科經驗交流會上進行主題宣講。

  王總助跟他交代,每場交流會邀請十一人,其中一人是主講嘉賓,也就是咖位最大的那一位,講完可以直接走。

  他看了看具體日期和時間,把卡片放回原處。

  給暮遲抹完藥後,兩人躺在床上。靖禹總覺得有些事不太對,就當他終於想到哪里不對的時候,暮遲已經睡著了——暮遲為什麼會在家里常備舒緩膏!!!

  他按捺不住,輕輕起身,走到衣櫃邊輕輕拉開抽屜,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弱光亮,仔細查看舒緩膏包裝盒上的適用情況,其中有一條:敷於私密處,並做深層按摩。

  靠!果然不是普通的舒緩膏!





第22章 一個擋箭牌

  「王總助,你再拿一份今年的項目清單,還有已經簽批的和待簽批的項目。」

  「好的許總。」

  靖禹坐在辦公桌旁,處理著一天的工作。

  桌上多了一支蘭花,是他今早特地從暮遲的床頭櫃上拿下來的。他俯身輕嗅,淡淡的蘭花香還混雜著暮遲的一絲體香,讓他渾身舒暢。

  昨晚暮遲提到和晟川有項目往來,哼,他也要想辦法和暮遲合作。

  王總助很快回來。

  「許總,這是今年集團重點推的七大項目,其中一個李副總已經談好了,和B大段教授的課題組以及BIO設計院一起參與。」

  聽到李副總的名字,靖禹皺眉。他拿起文件,是L市文旅商業綜合體開發項目,今年的主打項目之一,勢必會成為L市商業文化新地標。

  暮遲的研究方向是文化實踐開發,涉及文化建築創作、環境藝術設計等方面,應該不會想做商業相關的。

  「你去忙吧,有事我叫你。」

  靖禹又翻了翻其他六個項目,要麼是商住綜合體,要麼是商旅開發。其他的也不是沒有,像是創旅文化做的那些,和暮遲就很相關,可規模始終有限,跟晟川那邊給暮遲的比不了。

  一向成竹在胸的許總嘆了口氣,默默計算起收購晟川還要攢多少錢。

  工作了一天,靖禹伸伸懶腰,又揉了揉快要僵掉的脖子,起身打算前往爺爺家。

  拿起手機,點開暮遲的微信界面,打下一行字,「暮遲,我在外面吃晚飯。」發送。

  暮遲只回了一個字,「好。」

  靖禹凝眉看了半晌,都不查查崗嗎,對自己這麼放心?不過幸好沒有查崗,要不然他還要扯謊騙暮遲。

  車子行駛至許家老宅。

  點點燈光映照的老宅更加幽深,滿樹的槐花還未謝,散發著朦朧的馨香。唯有那客廳處明亮如白晝。

  「少爺回來了?」管家見靖禹一進門,立馬把他手中的外套接過去。

  「嗯,吳叔。」靖禹穿過院子,往客廳方向走去。

  還未進門,就聽見一陣笑談聲。

  「沈小公子聰明伶俐,集團上下一片好評。」是李總的聲音,靖禹眉頭微皺,他怎麼也來了?

  李總向來看他不順眼,有幾次甚至公然跟他作對,可是卻深得爺爺歡心,爺爺還要自己凡事多聽聽他的意見。

  這種剛愎自用的人,靖禹都懶得跟他交流。

  「李總客氣了,還要麻煩您多多照應小兒。」

  「應該的!哈哈哈!」

  靖禹邁過五層台階,擡步進入客廳。

  「爺爺。」

  「靖禹回來了!」

  李總還有客廳里另外兩位客人起身。

  靖禹點頭示意,「李叔,沈叔——」

  他楞住了,這人怎麼會在這兒!

  沈玨見到來人,也大吃一驚,眼珠瞪的渾圓,一根手指還顫顫巍巍地指著靖禹。

  「你……」

  「咦,靖禹和小玨認識?」許爺爺見他倆之間氣氛奇怪,開口詢問。

  靖禹眉眼淩厲地瞪了沈玨一眼,目示警告。

  誰也沒有再說話。

  李總看了看靖禹,又看了看沈玨,眼神微瞇。

  「既然靖禹回來了,那就開飯吧。」許爺爺吩咐管家。

  幾人圍坐在餐桌上。

  「對了,你們家清川怎麼沒來?」許老爺子詢問。

  提起清川,沈玨身子明顯晃了一下,筷子險些沒拿穩。

  靖禹坐在他身邊,默默看著,沒有作聲。

  沈石田開口,「公司有事,清川已經回S市了,下次一定帶他來拜見您。」

  「不用拜會我,年輕人嘛,要以事業為重。」

  「清川最近逐漸接手公司業務,很多事情確實走不開。」沈石田又解釋。

  李總卻開口了,明晃晃地說道,「靖禹和小玨似乎交情匪淺啊!」

  沈玨卻反應奇快,「誰跟他關系匪淺!他居心不良,就是一個——」綠茶婊三個字還沒說出口,那擡起的手就被對面的人握住。

  靖禹握住沈玨的手,慢悠悠地開口,「我居心不良,偷看小玨洗澡,被他發現了。」

  飯桌上一片震驚,剛才把酒言歡的和樂氣氛瞬間無蹤。許爺爺的嘴巴簡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李總也楞住了,他以為兩人之間有仇怨,打算借此發揮,挑撥靖禹和沈氏的關系,沒想到卻是這樣的仇怨,怎麼聽上去跟風流債似的。

  沈石田也驚了,他的筷子從手中脫落卻渾然未覺。還是管家又給他遞上一副新筷子才反應過來。

  沈玨看著靖禹抓著的他的手,滿臉不可置信,未盡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靖禹傾身湊到沈玨耳邊,陰測測地說,「配合一下,否則的話,沈清川在哪,我就把你送到哪。」末了,他又提醒一句,「別忘了誰是你老板。」

  沈玨渾身一激靈,麻木地點頭。

  「咳咳,你們,怎麼回事?」老父親按捺不住了,看向沈玨,又看看靖禹。

  「許總對我……咳,一見鐘情,我在考慮要不要接受他的追求。」沈玨這麼說著,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沈清川的臉。他又渾身一哆嗦。

  「咳咳咳……」許老爺子被口水嗆住了。

  李總的臉色也不太好,現在年輕人玩的這麼開?怎麼感覺像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靖禹瞪了沈玨一眼,沈玨不明所以,這麼配合還不夠?繼而又補充道,「其實已經快要接受了。」

  靖禹撫額,雖然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不過總算殊途同歸。

  就讓爺爺誤會吧,這樣暮遲就安全了。

  「你們……」許老爺子看了看他倆,又很抱歉的看向沈石田,「石田,你看這——」

  「年輕人嘛,老爺子不嫌棄的話,隨他們去吧!」沈石田很快反應過來。這段時間,他不是沒有看出大兒子對小兒子那偏執的控制欲,雖說小兒子不是親生的,但好歹從小養到大,對外從來都是沈家小少爺,真要和大兒子在一塊兒了,他這張老臉也丟不起。倒還不如便宜了靖禹,自己也放心。

  「嗯。」許老爺子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前段時間聽說靖禹要和姚姑娘訂婚,他還以為靖禹好事將近,卻沒想到事情還沒捂熱乎,靖禹就和女方撇清了關系。現在看來,還是喜歡男的。

  罷了,只要不是程家那小子,是誰都行。

  「小玨年紀小,靖禹你平時多照顧他。」許老爺子一錘定音。

  「嗯,我和小玨還在接觸」,靖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定開口,「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向外公布吧。」

  「好,就依你。」許爺爺答應。豪門聯姻,尤其需要謹慎,尤其兩個人還是同性,若非到結婚那一步,還是保守一些好。

  沈石田也沒有異議。

  李總看著這過山車一樣的場面,目瞪口呆。他是要挑撥關系的,不是要撮合關系的!





第23章 今夜不回家

  幾個人各懷心思吃完了晚飯。

  「靖禹今晚在老宅住下嗎?我讓老吳給你收拾房間。」

  「不用了爺爺,我……我送小玨回家。」

  沈玨瞪大眼睛,你怕不是想送我回家,你是想和暮遲偷情!

  靖禹淡淡地看了沈玨一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沈玨只得開口,「嗯,那就麻煩許……麻煩靖禹哥哥把我送回去吧。」

  靖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走吧,沈叔一起回去嗎?」

  「不不不」,沈石田連連擺手,「小玨那狗窩我住不慣,我在酒店有訂房間。」

  他可不要去做那金光閃閃的電燈泡。也要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清川才行,趁早斷了他的心思。

  「那好吧」,靖禹環顧四周,「爺爺,沈叔,李叔,我和小玨先走了。」

  夜晚的街道燈火通明,車輛川流不息,載著夜歸人。

  「靠,你這綠茶婊,看著高冷,怎麼這麼騷」,沈玨的嘴像機關槍一樣突突不停,「居然還敢占小爺便宜!」

  靖禹眼神漠然,看他就像個陌生人,「記得做好你擋箭牌的本分,否則沈清川那邊……」

  「知道了知道了!」沈玨氣的翻白眼,「真搞不懂你,暮遲就那麼拿不出手嗎?居然拿小爺來扯皮!」

  沈玨一頓飯的功夫也想明白了,許靖禹和暮遲之間必有貓膩。打個比方,他倆要是偷偷上床,自己必然是站門口放哨的人,這都什麼事!

  「不要告訴暮遲。」

  「哈?」

  「我跟你的事,不要告訴暮遲,否則……」

  「靠!知道了!你除了拿那個死變態壓我,還會說什麼!」

  「哦?死變態……壓、你?」

  「滾!你才是死變態!」

  「我不是死變態,更不會壓你。」靖禹一聲冷哼。

  「咦——」沈玨渾身一抖,「惡心!」

  「你跟暮遲又是什麼關系?」靖禹反問。沈玨這種小孩子脾氣,暮遲應該不會喜歡,太過淘氣。

  「哼,反正關系比你好。」

  「哦?你也上過暮遲的床?」靖禹咬牙。

  「你這死變態,腦子都在想什麼!」沈玨氣呼呼。

  靖禹會心一笑,看來沒有。

  「等等」,沈玨忽然明白過來,大驚失色,「你剛才用了 也 這個字……」

  他猛拍了一下大腿,聲音也哆哆嗦嗦,「靠!你……你和暮遲睡了???」

  「所以」,靖禹語氣頗有些譏諷,「你跟暮遲的關系,沒有我跟暮遲好。」

  「你們……發展這麼快?」他以為兩人頂多在接觸,沒想到居然把事兒都辦完了?「你們……確定關系了?」

  靖禹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確定什麼關系,py 關系?他現在頂多是插隊狀態,連py 關系都沒固定下來。

  沈玨見他不說話,又湊過來,神秘兮兮,「你們不會就是py吧?還是……你把暮遲包養了?」

  「你話太多了」,靖禹語氣淡淡,「記住你的本分,我不希望任何與暮遲有關的消息傳出去。」

  「你……你居然包養大學老師?現在的資本家已經這麼不要臉了嗎?」沈玨聲音顫抖,有幾分控訴。他一直在猜想,成年人約個p也沒啥見不得人的,許靖禹一門心思遮掩,必然不只是yp 這麼簡單。可是暮遲看上去又不像可以被人包的人,難道許靖禹給的很多?或者許靖禹活兒很好?

  他皺著眉頭想不明白,可是又實在看不慣眼前人這麼一副氣定沈沈的樣子,「哼!追暮遲的人從A大東門排到西門,就算包養又怎樣,暮遲的心肯定也不在你這兒!」

  靖禹握住方向盤的手一緊,沒有再說話。

  車子很快到了滿庭芳,沈玨看著靖禹跟他一塊下車,很是震驚,「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靖禹沒有說話,往暮遲的家走去。初夏的夜偶有蟬鳴,地燈照亮回家的路。只有走在這段路上,靖禹才會心安。

  「喂,你不會還要住暮遲家?還是……」沈玨語氣顫顫,「還是你想去我家?」

  「我對你沒興趣。」

  走進電梯,靖禹摁下六層電梯,沈玨看了他一眼,摁下七層。

  「我就住暮遲樓上,你要是敢胡作非為,我就報警!」

  「呵。」靖禹沒理他,出了電梯進了家門。

  家里一片漆黑,暮遲還沒回來。橙橙像往常一樣跳出來迎接他。

  「喵~」

  「嗯,乖。」

  他抱起橙橙走進客廳,想了想,打通了王總助的電話。

  「王總助,集團有一個叫沈玨的年輕人,看看他在哪個分公司,把他調到總部。」

  擋箭牌,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較好。

  靖禹給橙橙倒了一盆貓糧,續了水。

  「橙橙,叫爸爸。」

  橙橙眼皮也沒有動一下,繼續伸著小舌頭吃東西,

  「不可以亂認爸爸,你只有我跟暮遲兩個爸爸。」

  依舊沒有人理會。

  靖禹使勁薅了一把貓毛,終於換來了一聲怨氣沈沈的回應,「喵~」

  靖禹起身,已經快十一點,暮遲還沒回來。

  「喂,暮遲,什麼時候回家?」

  回家,靖禹細細品味著這兩個字,我們的家,有你有我有橙橙。

  「今晚有事,不回了。」

  握住手機的手一頓,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要去哪?」

  「明天是基金申請的截止日期,今晚在學院加個班。」

  「明天弄來不及嗎?熬夜不好。」

  「明天下午帶兩個班的學生去寫生,時間不夠。」

  「要去哪里?」

  「W市郊的山里。」

  「去幾天?」

  「一周。」

  「好吧」,靖禹一陣惋惜,才剛住到一起,又要分開。「暮遲,你也可以回家工作,我還能照顧你,你在辦公室多不舒服。」

  暮遲嘆了口氣,繼而嗓音低沈,「許總,你在家,我靜不下心。」

  暮遲獨自一人在辦公室,除了這間屋子,外面都是黑的。屋子開著窗,絲絲晚風滲入,也讓他的頭腦清醒了些。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燃著的香煙,左手空著,兩只手劈里啪啦在電腦上敲字。

  電腦右側放著一杯咖啡,是用藍山咖啡豆現磨的,還冒著絲絲熱氣,醇香濃厚,和淡淡的煙味混合在一起,濃郁迷蒙。

  暮遲咬著嘴唇,目光注視著文字,讓大腦盡情思索。

  之前張院長說到許氏的項目時口氣很穩,他一直是按照那個方向寫的基金申請,可是現在計劃有變,只能重新修改,具體方向也要變一變。

  煩躁。

  他狠狠地捏了捏眉心,直到感覺出疼痛,又把視線移向電腦。

  幾萬字的申請改了又改,還是不行。項目支撐力度上總感覺有所欠缺,還不如在他博士課題的基礎上繼續深入。

  他看著打印出來的稿子,通讀了一遍,長嘆一口氣,閉了閉眼,撕碎,扔進垃圾桶。

  還要再改,再往細里摳。





第24章 總是被誘惑

  鼠標在郵箱的發送鍵上猶豫了片刻,輕輕一點,發送成功。

  先這樣吧。

  暮遲看了一眼桌上閃著金光的懷表,已經淩晨四點。他拿起外套和鑰匙,鎖好門,往外走去。

  走廊上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逐漸點亮,為他照出一條坦途,而那坦途的盡頭……暮遲的眼光定住,走廊盡頭大廳的沙發上,正在閉目養神的高大的青年,正是許靖禹。

  他注視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

  沙發上的人被腳步聲驚擾,睜開雙眼,隨即站起身,向他走來。

  「工作結束了?」

  「嗯,怎麼過來了?」

  「來接你。」

  靖禹拿過他手中的外套,展開,輕輕地幫他披在肩上。

  「夜里涼。」

  「謝謝。」

  靖禹笑了,「跟我還客氣。」

  校園一片寂靜,風兒也停止了喧鬧,周圍偶有鳥鳴。兩人往停車場走去,沐浴著清淺的月色。

  「我開車,你多休息一會兒。」

  「那就麻煩許總當一次司機了。」

  「我的榮幸。」

  車子平穩行駛在馬路上,天光隱隱透亮。暮遲坐在副駕駛,歪頭靠在柔軟的皮質座椅上,昏藍色的天光在他眼前穿梭而過,他眉目略微湧動。

  「你的車……坐著很舒服。」

  「嗯?」靖禹偏頭,看了一眼靠在座椅上的暮遲,道,「你喜歡的話我常來接你。」

  「不要。」

  「為什麼?」

  「太惹眼。」尤其張院長每天騎著一輛帶橫梁的破自行車上下班。

  「……我下次換低調點的來接你,好不好?」

  「再說吧。」暮遲停頓半晌,又補充一句,「時間合適的話。」

  兩人到家已將近五點,橙橙沒來迎接他們,應該是在睡著。靖禹走到廚房,熱了一杯牛奶,放在暮遲邊上的床頭櫃。

  「下午幾點走?」

  「三點的高鐵。」

  「我安排司機送你。」

  「不用,我直接打車過去。」

  「沒關系,我叫人來接你」,靖禹頓了頓,「你一個人帶兩個班的學生?」

  「有兩個助教。」

  「都有誰?」

  「維揚和一個課題組的研究生。」

  「他也去?」靖禹擰眉,「你們住幾人間?」

  「山里有一個露營基地,應該2-3人一間。」

  「能不能住單間?」

  「不能吧。」暮遲道,「條件有限,沒辦法。」

  他之前問過基地負責人,答覆是場地規模太小,滿足不了一人一間,但他作為帶隊老師又不能帶頭搞特殊,所以也就默認了這樣的安排。

  估計這些天都睡不好了。他向來這樣,激素水平紊亂容易引發情緒擾動,對睡眠環境極其敏感。

  靖禹眉毛擰成一坨,滿臉不情願,怎麼能這樣?

  「你們不會做什麼吧?」靖禹吞吞吐吐。

  「哦?許總覺得我們能做什麼?」

  「……」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暮遲醒來已是中午十二點,靖禹已經走了。

  他簡單洗漱,收拾東西,卻聞見廚房一陣飯香味。

  走近一看,是兩菜一湯,用鍋蓋蓋著。

  上面貼了張紙條,字跡蒼勁有力,「熱一熱再吃。」

  唔,被人照顧的感覺還不錯。

  *

  「程老師,程老師,在這里!」幾個學生大老遠地隔著人群沖他揮手。

  暮遲聞聲望去,大家已經在檢票口附近集合了。

  他拉著行李箱,快步穿過密集的人群,又拐了一個彎,抄近路走到檢票口。剛站定,維揚就遞了一張紙巾。

  「程老師,擦擦汗。」

  「謝謝。」暮遲接過,輕輕抹了抹額頭滲出的細汗,「大家都到齊了嗎?」

  「一共五十三人,還差五個女生,她們一個宿舍的,正在過來的路上。」維揚答道。

  「好的」,暮遲擡頭,看了一眼電子屏幕上的檢票時間,還有三分鐘。「你和陳若組織大家檢票上車吧,我等那幾個人一起。」

  陳若是課題組的研究生,另一位助教。

  還有十五分鐘發車的時候,那五位女生終於匆匆到達。

  「抱歉啊程老師,路上有些堵。」一個女生很不好意思地開口。

  「沒關系,去檢票吧。」

  「大家已經上車了嗎?」

  「嗯,就差你們了。」

  「啊,謝謝程老師還在等我們,真不好意思。」

  「應該的,總要保障你們的安全。」

  上車後,維揚的座位和暮遲挨著。剛才從辦公室出發之前,他看到程老師桌邊的垃圾桶有很多煙頭和碎紙屑。他撿出碎紙,大致拼湊了一下,是社科基金申請。他明明記得程老師的題目是基於商業開發的文化探討,怎麼變成了基於文化開發的商業探討了?順序顛倒,意味著重心反轉,前者是以商業為主,後者是以文化為重。難道是張院長前些天提到的項目出了問題?

  這個基金,程老師是負責人,他是參與者之一,思及此,他問暮遲,「程老師,您申請社科基金的項目是有變動嗎?」

  「嗯,忘了跟你說」,暮遲遲疑了一瞬,「我們這次還是和晟川合作,我擔心項目支撐程度不夠,把研究重心調整了一下。」

  「這樣……會不會有風險?」維揚小心開口,「怕是創新度就不夠了。」

  「先看看吧,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一行人到達W市已經晚上八點。

  大家在酒店住下,等待明天上午包車前往露營基地。

  暮遲正在浴室洗澡,微信視頻的語音響了起來。還是等洗完再撥回去好了。

  然而對方見他沒接,隔了五分鐘又打了進來。

  暮遲猜也能猜到是誰,他拿起浴巾,隨意裹住自己,出了浴室。

  視頻接通,靖禹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靖禹顯然楞住,沒想到打個視頻還能看到美人出浴。

  他估計著暮遲到達W市的時間,一直惦記著要聯系暮遲,最好看看他到底跟誰住在一起。

  「你剛洗完澡?」

  「確切來說」,暮遲盯著屏幕里的人,如墨的眼眸一眨不眨,「還沒洗完。」

  靖禹看到暮遲上半身的點點紅斑,紅里泛著粉,呼吸又是一窒,前天的痕跡還未消散。

  「屋子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今晚住酒店,我一個人睡。」

  那就好。靖禹幾乎是一瞬間就下定決心,絕不能讓暮遲和別人一起住。

  「那你還去洗嗎?」

  「不洗了。」

  暮遲把手機支在桌上,打開行李箱拿睡衣。

  隔著屏幕,靖禹看到暮遲轉身,打開行李箱,繼而蹲下身去翻找衣服。燈光明亮,那淺淺的背溝隱隱若現,零零星星地還有他前兩天掐出來的指痕,松松垮垮的浴巾幾乎包不住暮遲的後臀,隱隱下墜,瀉出一點春光。

  他站起身,快走幾步,砰地一聲鎖上了辦公室的門,絕對不能讓人進來。

  暮遲拿出睡衣,走到床邊,剛要解下浴巾,突然想起手機屏幕還開著,回頭,似笑非笑,「許總,看夠了沒有。」

  「看不夠」,靖禹的聲音喑啞低沈,「暮遲,我看不夠。」

  他感覺辦公室一片燥熱,額角的汗水涔涔而出,渾身肌肉繃緊,撐在桌面上的手也攥得更緊,完美的肌肉上鼓出一條條青筋。

  「唔,那怎麼辦?」暮遲掃了一眼靖禹的房間背景,「你還在辦公室?」

  「嗯。」

  「辦公室的話——」,暮遲尾音拉長,聲音帶有不自知的蠱惑,「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什麼?」靖禹吞咽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聲音略微粗重。

  「不方便……」暮遲的臉緩緩湊近屏幕,對著攝像頭輕輕吐字,「……脫褲子。」





第25章 最野的玫瑰

  「啪!」他腦海中那根弦猛然掙斷。

  「我去休息室!」靖禹立刻起身,像一根離弦的箭往門口沖去,腰側還被桌角磕了一下,卻渾然不覺。他大力拉開辦公室的門,卻發現拉不動,又胡亂地擰了擰鎖頭,顧不上被棱角刺痛的手指,猛地向休息室沖去。

  還好頂層只有他一人辦公,沒有被人看見他這副猴急的模樣。

  ……

  一片狼藉。

  暮遲回到浴室重新洗澡,視頻並未掛斷,靖禹還在動作。

  壓抑的悶哼聲透過視頻傳過來,混著浴室的水聲,更增添了幾分曖昧。

  他把浴巾上的痕跡沖掉,又重新拿了一條新的裹上,隨即拿上手機走出浴室。

  換好睡衣後,暮遲躺在床上,靜靜看著手機。

  「許總,時間很久了。」

  「你只點火不滅火,還怪我時間長?」靖禹咬牙切齒,「還不都是便宜你。」

  暮遲輕笑,「嗯,我喜不自勝。」

  「暮遲……」靖禹聲音突然軟化,「幫我……」

  「唔,怎麼幫?」

  「你知道……」

  *

  第二天一早,暮遲帶著學生乘坐大巴進了山。

  山間空氣清幽。爛漫的杜鵑花如一片紫紅色的霧籠罩著整個半山腰,像極了群山飄逸的裙帶。山路兩側是濃郁的綠,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時不時地傳來陣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露營基地在半山腰,是一塊凸出來的草甸子,視野開闊。上面配套有餐飲區、休閒設施、簡易淋浴間以及衛生間。還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提供醫療衛生服務。

  暮遲和兩個助教首先下車,工作人員立刻趕過來迎接。學生們也陸續下來,拍照的拍照,聊天的聊天,分散開來。

  「您是程老師吧。」領頭的人西裝革履,暗暗看了暮遲一眼,卻徑直向陳若走去。

  陳若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是助教,程老師是這一位。」

  西裝男詫異,完全沒想到這位長得年輕又俊秀的美男子才是程老師,他還以為是學生。

  「抱歉,程老師,沒想到您這麼年輕。」西裝男很快反應過來,一臉抱歉,向暮遲伸出手。

  陳若低頭吐了吐舌頭,這是說他長得顯老唄。

  維揚也捂著嘴偷樂。

  暮遲忍住笑意,伸手回握,「您好,請問怎麼稱呼?」

  「我是基地的後勤經理,叫我小李就行。」

  「李經理好。」

  簡單致意後,李經理又開口,措辭也委婉了些,「咱們場地有限,老板連夜安排我們又加了幾座帳篷,雖然不能保證一人一間,但體驗感應該有所提升。」

  昨夜他收到老板的緊急通知,說是有一個神秘的大金主,連夜給他們投了一大筆錢,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安排A大師生一人一間帳篷。這可太難為人了,搭帳篷好說,但是地方實在太小,他們人又多,即使用最小的帳篷,也只能湊合放下四十頂。沒辦法,他們又去跟大金主交涉。最後定的要求是——不管用什麼方法擺帳篷,務必保證那位帶隊的程老師自己住一間。

  這可就容易多了,別的不敢保證,安排帳篷入住正是他後勤經理的強項。

  起初他還覺得金主有錢沒處花,不去包小明星,反而關注一個大學老師,尤其他心目中的大學老師,都是一副死板教條的嚴肅樣子。可是在見到暮遲的長相之後,李經理心悅誠服了。他滿腦子就只有四個字——朗艷獨絕。難怪金主不願他和別人住一間。這樣的美人,就值得最細心的呵護。

  「不用一人一間,就按之前說好的,兩到三人間就好。」暮遲面露疑惑。

  李經理心里念叨,誰住兩到三人間都行,就是你不行,要不然大金主就要撤資了。

  心里這麼想的,嘴上卻說著,「咱們也是為了讓大家賓至如歸,特意加了兩人間和一人間的帳篷,您和兩位助教老師都住一人間,其他同學進行抽簽,怎麼樣?」

  「不要搞特殊化,我和大家一起抽。」暮遲轉身對維揚和陳若交代,「你們協助一下李經理,大家一起抽簽,抽完之後不滿意的也可以自行更換。」

  果然,李經理腹誹,大金主連程老師不願搞特殊都猜到了,還好自己有planB。

  帳篷分配很快安排好,暮遲和兩個助教是最後抽的。果不其然,暮遲分到了單間。

  他看著手中的抽簽號碼,眨了眨眼。

  一陣雞飛狗跳後,大家很快安頓好。暮遲在午飯之前把大家集合,交代了一遍這周的寫生安排。

  這一周以露營基地為中心,在方圓十公里範圍內進行寫生。學生們分為三組,由暮遲和兩個助教擔任領隊,各自負責一組,寫生結束後,每位學生要交至少十五張作品。

  第一天下午集體行動。吃過午飯稍作休息後,暮遲和兩個助教一起,帶著五十一個學生往山頂爬去。

  山路坎坷崎嶇,空氣暗香浮動,花草樹木碧波翠綠,時不時傳來鳥兒的婉轉吟唱,令人心曠神怡。

  工作人員給他們準備了登山杖,攀登起來倒也不是很艱難。學生們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路上嘰嘰喳喳,熱鬧不斷。

  「大明,拉著我的手!我拽你上來!」

  「滾!別占老子便宜!」

  周圍人一陣哄笑。

  暮遲也笑,看著他們,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剛入學的那段歲月。

  那時候,為了接近許靖禹,特地進了學生會,參加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活動。登山、觀星、遠足、化妝舞會等等等等。每一次戶外活動,如果有需要,許靖禹總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突然,石頭台階旁邊的雜草叢里,一支野玫瑰進入他的視線。花色深紅,亭亭玉立於一片蒼翠間,隨著細風來回搖擺,肆意張揚,熱烈鮮艷。暮遲心念一動,走到台階邊緣,俯身,伸長胳膊打算去摘。

  「啊——」他腳下一晃。

  「程老師,小心!」維揚眼疾手快,迅速撈住了暮遲的腰,把他使勁往回一帶。

  腰很軟,又很柔韌,仿佛能彎折成任何角度。維揚戀戀不舍的放開。

  同學們立馬回頭看來。

  「呼——好險。」暮遲驚魂未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看了看大家關心的臉龐,「我沒事,大家繼續往上走吧。」

  維揚扶住暮遲站穩在石頭台階上。「您想要那朵花嗎,我去幫您摘。」

  「不用,你牽著我,我再摘一次。」

  維揚抓緊暮遲的手,心臟撲騰撲騰跳不停,說起來,這是他和程老師接觸最親密的一次。

  暮遲微微傾身,這次身上的力度更加穩了些,他的胳膊猛地向前一伸。「摘到了。」

  「程老師好有童心啊!」幾個學生笑著打趣他。

  「嗯,大家千萬注意安全,不要像我一樣。」暮遲笑著,把手輕輕從維揚手中抽出,又將花兒倒了個手,嘴唇抿住食指滲出來的血珠,剛剛被莖上的刺紮到了。

  維揚感覺手里一空,心也漸漸平靜下來,「走吧,程老師。」





第26章 有客訪山間

  一天又一天,山間歲月容易過,單調又生動。

  大家早出晚歸,寫寫畫畫,時不時地互相交流心得,時間一晃而過。閒暇之余,五十多人也會圍坐在一起,做一些簡單的小遊戲。

  那朵野玫瑰,暮遲拿回來之後,把它倒吊在帳篷角落,每天晚上都會隔著一層濾網篩,用吹風機最小檔的熱風慢慢吹。他要把它制成幹花標本。

  不過奇怪的是,自從那晚在酒店打過視頻電話後,許靖禹再沒打過視頻電話,通話次數也越來越少。

  這天晚上,篝火晚會,廚師準備了烤串和烤肉。

  大家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中間點上篝火,一邊吃,一邊玩報數遊戲。

  簡單來說,遇到3的倍數就要拍手,如果報出了數,就要接受懲罰。

  第一個接受懲罰的是個女生。她大方的站在篝火中間,嗓音嘹亮地唱了一首山歌,無比應景,大家紛紛鼓掌。

  第二個報錯數的居然是暮遲。

  眾人起哄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似乎不敢相信錯的是自己。

  「程老師也有犯錯的時候!是不是在走神?!」一個學生叫喚。

  「哈哈哈程老師表演個才藝!」

  「好吧,不要太為難我啊!」暮遲雙手一撐,從草地上站起。

  「哇哦,程老師有什麼特長!」

  「嗯,畫畫。」暮遲微笑。

  「哈哈哈!在座的特長都是畫畫!」

  「屁!你畫的能跟程老師比?!」

  「哈哈哈!」

  「程老師也唱首歌吧!」

  「跳個舞!」

  「說段相聲!」

  暮遲笑而不語,把視線投向一班班長,發出求救的信號。這是他的課代表。

  「好啦好啦,不要難為程老師了,就來個真心話或者大冒險吧。」一班班長心領神會地中止了起哄。

  「我選真心話。」暮遲趕緊跟上。

  「哇哦,機會只有一次,想好再問啊!」

  「程老師有對象沒?」一個女孩子起哄。

  暮遲停頓了一下,「沒有。」

  「哇哦,那有喜歡的人了沒?」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暮遲笑道,「好了,繼續吧。」

  「王曉曉,你浪費了寶貴的提問機會!」

  「程老師太會鉆空子了!」

  「不行,下一次不能這麼簡單放過您!」

  氣氛其樂融融,暮遲再沒失誤過。

  散場後,大家把現場收拾妥當,各回各的帳篷睡覺去了。

  暮遲洗漱完回來,發現維揚正站在帳篷門口,手里還拿著一張紙。

  「程老師。」

  「嗯。」

  維揚把手中的紙遞過去,「前幾天畫的,送給您。」末了,他又補充一句,「也可以用作咱們這次的教學總結。」

  暮遲伸手接過,是一幅畫。維揚畫的是第一天大家集體行動時的場景。當時是在山頂平台上,他在指導幾個學生的風景構圖。畫面上的他站在群山峻嶺間,側臉柔和,嘴角帶笑,給幾個學生做指導。

  「畫的不錯,謝謝。」

  「您喜歡就太好了。」

  「也可以多拍點照片,最後統一放到教學總結里。」

  維揚沈默了一瞬,「好。」

  翌日,中午回來後,山里突然下起小雨,朦朦朧朧。

  天氣更加濕滑,不適合出行。暮遲簡單交代大家自由行動,不要亂跑。回到帳篷里又繼續吹玫瑰。雨天潮濕,更要精心呵護,否則一沾水氣,便前功盡棄。

  突然,帳篷外面一陣喧囂。暮遲擔心學生出事,撩開帳篷的簾子往外看去。

  雨霧之外的停車場上,走過來幾個人。

  為首的正是許靖禹。一身黑色定制西裝,襯得他體型更加修長挺拔。身邊一個人為他撐著黑傘。他就這樣邁步走來,穿透雨霧,頗有閒庭信步的悠然。

  有幾個同學也伸出腦袋來看。

  「我靠!這個年輕的是誰,帥瞎我!」

  「會不會是基地的大老板?」

  「我看著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你看誰都眼熟!」

  維揚和陳若住在一間帳篷,聽聞聲音,也往外看。

  靖禹一行人慢慢走近,暮遲隱隱約約能聽見對話傳來。

  「許總,吳總,這是我們基地的現狀,設施剛剛升級過的。A大藝術學院包了一周,這里的都是學生。」一個四方臉龐,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殷勤地介紹,負責後勤的李經理跟在他身後。

  「不錯不錯,如此清靜的地方許總都能發現,不愧是金牌投資人。」說話的是一個表情略微嚴肅的男人,雙手背在身後,一臉視察的模樣,「王總,你回頭擬個合同,我們公司也給你們投一筆。」

  「啊哈哈哈」,王總顯然沒料到還有這種好事,自然欣然點頭,「多謝吳總捧場啊,有了資金,下一步我們打算把山下的那一片地也包過來,再把規模做大一些,以後也能接更大規模的團建活動。」

  吳總背著手點點頭。

  靖禹四處掃視,突然目光定住,那不遠處掀著帳篷簾子盯著他看的,可不就是暮遲?尤其暮遲嘴角還帶著一絲笑。

  「許總,吳總,兩位到我們基地用個便飯?王總親切地張羅著。」

  「許總意下如何?」吳總詢問。

  「好。」

  靖禹嘴里說著好,腳步卻沒動,眼睛依然看著暮遲的方向。

  王總順著靖禹的目光看去,是一個單人帳篷,門口站了一個人,這人白衣黑褲,簡約純凈,他單手撩著帳篷簾子,優雅閒適,和山間朦朧細雨融為一體,青山蒼翠竟成了他的陪襯。他心下暗暗驚嘆,要是找這位給基地拍個宣傳片,不比找明星來的自然?

  李經理心里門清,他小聲說道, 「王總,那位就是A大帶隊的程老師。」

  王總恍然大悟,原來正主在這呢。察言觀色向來是他的強項,他斟酌著開口,「小李,你去問問程老師吃過沒有。」

  「哎,好嘞。」

  隨即王總又看向吳總,「程老師是A大藝術學院的教授,吳總不介意的話叫上程老師一起?」

  「可以。」吳總頷首。

  小李跑到暮遲帳篷門口,兩人簡單說了幾句,隨即暮遲放下簾子,小李自己又跑了回來。

  「王總,程老師說他們剛才都用過餐了,他說謝謝您的好意,祝您和兩位老總用餐愉快。」

  「呃……」王總驚呆,許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啊。不過他向來反應迅速,很快打圓場,「許總,吳總,中午開飯早,學生們都吃完了,咱們幾個過去吧,剛好現在清靜。」

  靖禹無言,暮遲剛才明明還在笑的,怎麼一起吃個飯都不肯?他又往暮遲帳篷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跟著王總的腳步往用餐區走去。

  飯菜還算可口,靖禹卻吃的索然無味,他按捺不住,給暮遲發微信。

  【為什麼不跟我吃飯?】

  【委屈.jpg】

  暮遲的消息幾乎是秒回:【吃過了】

  【就……看著我吃不行嗎?】

  【人多,不方便。】

  【……我不會亂來的。】

  【我想……亂來。】

  靖禹突然臉色漲紅。

  「許總,您還好吧?」王總見靖禹臉色不對勁,一臉關切,「我們的菜色稍微有些辣,小李,你吩咐廚師重新做份不辣的。」

  「嗯,確實有些辣,不太習慣。」





第27章 溫涼竊香人

  27 溫涼竊香人

  午夜時分,暮遲站在帳篷角落,那朵野玫瑰,已經幹的差不多了。

  他打開手里的花粉盒子,把花粉均勻地灑在花上。又拿出一個濾網篩,把花扣住,找出吹風機開了最小的熱風擋,慢慢吹著。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細雨淅瀝的聲音,夾雜著幾聲鳥鳴。

  突然一陣似有若無的輪胎磨地聲進入耳朵,暮遲關掉吹風,豎耳細聽,車輪聲越來越清晰,甚至車停下後還能聽見熄火的聲音。

  外面的腳步聲極其輕微,越來越近,鞋子踩在地上,沾起輕微的嘩啦。暮遲靜靜等了一會兒,直到帳篷外的帆布發出聲響,輕輕地,悉悉簌簌。

  暮遲緩緩撐開帳篷入口的幕布,那帳篷外的人幾乎一瞬間就沖了過來,挾裹山風細雨,盛滿一腔愛意,緊緊擁他入懷。

  是雨夜闖入者,也是溫涼竊香人。

  「我連軸轉了好多天,終於擠出時間來見你」,靖禹的聲音染上委屈,「暮遲,你好冷淡。」

  「進來吧,別著涼。」

  靖禹放開暮遲,脫下鞋,走了進來。

  春雨蘭香在這雨夜里更顯清潤,爭先恐後鉆進他的鼻孔,隨後帳篷內的溫熱把他緊緊包裹。他脫下外套,掛在一邊。

  暮遲的床榻簡單整潔,在這山間細雨的氛圍下,被昏黃的燈光一照,更顯溫馨溫暖。

  他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倒吊在角落里的花。

  「這是什麼?」靖禹指著倒吊的玫瑰,上面還套著一個扣著一個濾網篩。

  「幹花,野玫瑰。」暮遲擡頭望了一下。

  「山里這麼濕,你怎麼弄幹的?」

  「每天拿吹風機吹一吹。」

  「要做什麼用?」

  「沒什麼用。」

  靖禹好奇地湊過去,聞了聞,香味撲鼻,和暮遲身上的香味一樣。

  「真沒什麼用?」

  「嗯。」

  「送給我好不好?」靖禹隔著濾網篩用手碰了碰那幹掉的野花,花枝微顫,香氣更加濃郁。

  「你想要?」

  「想要。」

  暮遲起身,打開行李箱,拿出一個玻璃器皿,把里面的艾草倒出來,又走到角落里把倒掛的野玫瑰取下來,輕輕放在玻璃器皿中。

  「你明天拿走吧,千萬不要碰水。」

  「好」,靖禹眼角染上笑意,嘴唇的弧度也逐漸擴大,「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支花,我一定會好好保存起來。」

  「隨你。」

  「我也給你帶了禮物」,他從大衣里掏出一個盒子,獻寶似的遞上去,「你打開看看。」

  暮遲看了眼盒子:「是什麼?」

  「打開看看。」 靖禹一臉神秘,像是盒子里放著什麼寶貝。

  暮遲接過盒子,輕輕打開:「腕表?」

  一條是金色的,一條是銀色的,表盤緊緊貼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精巧,旁邊的標簽寫著【科技助力,讓想念觸手可及】。

  暮遲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他媽媽被搞傳銷的忽悠著買的按摩腳盆。

  也是用科技作噱頭,說是能刺激足底穴位,包治百病,一萬多一個,實際上除了會發熱外什麼用都沒有。暮遲深深懷疑,媽媽覺得舒服是因為搞傳銷的特別會洗腳。

  靖禹拿起盒子里的腕表:「這個不僅能當手表用,里面還有高新技術。」

  這話一說,既視感更強。

  他媽媽也是這樣,一個勁兒地對他說那不是普通的腳盆,融合了最新的科學技術,不用插電就能自發熱自循環。不但自己買了,還送給他和張姐一人一個。現在還扔在儲物間吃灰。

  暮遲忍住笑:「什麼新科技?」

  「先戴上,你要金色還是銀色的?」

  「金色吧。」

  「我就知道」,靖禹得意一笑,「除了這個感應表盤,其他地方都是純金的,我特地找人定制的,你肯定拒絕不了。」

  靖禹幫他把腕表扣上,又幫他下載了說明書上的app,將兩只腕表同時激活。

  激活後,腕表亮了起來,散發出微黃的光芒。

  靖禹指著感應表盤:「你敲兩下。」

  表盤很小巧,秒針轉動沒有一絲聲音。

  暮遲伸手在上面敲了兩下,沒什麼反應,但靖禹手上的表盤卻亮了一下。

  他瞬間明白:「你敲的話,是不是我的就會亮?」

  靖禹點點頭:「對,是不是很厲害?」

  他屈指敲了敲自己的銀色表盤,果然,暮遲的金色表盤亮了起來。

  「以後只要我一敲它,你就能知道我在想你。」

  暮遲:「……幼稚。」但到底沒把腕表摘下來。

  靖禹見他口是心非,嘴角咧開:「表盤里還有磁鐵,能吸上去。」

  說完他擡起手腕,往暮遲的手腕靠去。

  「哢」兩只表盤瞬間合在一起,指尖若有似無地相碰。

  氣氛逐漸升溫,那對視的目光越來越黏。

  「就這麼想我?」

  「嗯。」

  昏黃的燈光照的帳篷朦朦朧朧,視線和呼吸越來越近。

  靖禹黑色的瞳仁閃爍出細碎的光,像一只野獸盯著最心愛的食物,慢慢地伸出獠牙。

  暮遲就站在原地等待他的靠近,像一只慵懶的貓,又像一朵嬌嫩的花,毫無保留。

  下一秒,唇齒相貼。

  曖昧聲響起,昏黃的燈也被關上。

  帳篷與帳篷挨的極近,兩個人喘息混亂,又都不敢出聲,便交著頸吻在一起,動作很輕。

  夜深人靜,只聞雨聲淅瀝。

  帳篷邊緣在輕輕晃動,濺起一朵朵細密的雨花,在這清涼雨霧中,如同輕舟泛漣漪。

  一場雲雨大汗淋漓,山間的清涼也涼不下他們滾燙的身和心。

  【作話】

  已經刪了很多了,快過審核吧嚶嚶嚶





第28章 給他剃胡茬

  28 給他剃胡茬

  雲雨過後,暮遲轉身,和靖禹面對面相抵。

  借著月色,他的手輕輕撫過靖禹的下巴,「剛才光線暗沒看清,這才幾天,都長胡茬了。」

  「嗯,忙著見你,沒顧上。」

  「紮人,我幫你剃掉。」

  靖禹剛想說已經很晚了,卻突然想起,今天上午和吳總談生意時,吳總那時不時就目瞪口呆的臉。是了,自己本來就跟爸爸長得相像,有了胡茬,那相似度就又多了三分。

  暮遲肯定不喜歡。

  他眼眸低垂,咬住下唇,終是沒有作聲。

  暮遲堪堪起身,打開燈光開關,走到行李箱旁邊,蹲下身,在一堆洗漱用品里來回翻找。

  「啪!」香皂盒不小心被打翻在地,隨即一連串的小物件也發出嘩啦嘩啦的細碎聲響。

  「……不好找就算了,我明天起床剃掉。」

  暮遲沒理會,依舊蹲著身子來回翻找。

  「坐過來。」

  剃須刀終於被翻了出來,暮遲站在椅子旁邊,那白色的工具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出透亮的光。

  靖禹見狀,從床上下來,乖乖坐在椅子上。

  「條件簡陋,你克服一下。」暮遲盯著靖禹的瞳仁,目光深沈。

  說完他就俯下身,一手扶住靖禹的肩膀固定,另一只手打開電動剃須刀,借著昏暗的光,緩緩地靠近靖禹的臉。剃須刀發出微弱的嗡嗡聲,在靜謐的雨夜就像小蟲飛舞。

  暮遲輕輕地在他的下巴上來回推動,神情無比認真專注,仿佛是在雕刻一件藝術品。

  靖禹的喉結忍不住上下翻滾,暮遲實在靠的太近,溫熱氣息全部噴在他的臉上,讓他忍不住心猿意馬。偏偏他還撩人而不自知,只知道隨性肆意地攪動他內心的一池春水。

  妖精!天生就是個磨人的妖精!

  尤其是暮遲裸著上半身,胸前還被他揉腫了。

  他情不自禁,擡起手碰了碰。

  「嘶——」

  「有沒有消炎藥?」靖禹一臉心疼,早知道輕一些了。

  暮遲瞪了他一眼,「明天我問後勤要。」

  「那就好。」

  暮遲又找出濕巾在靖禹下巴擦了擦。

  「你出差的話」,暮遲道,「橙橙是誰在照顧?」

  「我安排了沈玨。」

  「哦?」暮遲唇角揚起微微的弧度,似在戲謔,「他會聽你安排?」

  「當然,我是他老板。」我還有他把柄。

  暮遲訝然,「他在許氏工作?」

  「嗯,你不知道?」

  「沒仔細問過。」

  靖禹眼里止不住的笑意,也沒那麼熟嘛。

  暮遲俯身仔細看了看靖禹的下巴,又伸出微涼的指尖輕輕撫過,溫熱的指腹在上面仔仔細細地摩挲著。

  很好,這樣才完美。

  「好了,早些睡吧。」

  靖禹摁住暮遲摩挲著他下巴的手,伸出舌尖輕輕卷過他的手指。然後站起身,雙手摟住暮遲的腰,把臉貼近他的臉,輕輕蹭了蹭,問,「還紮嗎?」

  「不紮,很舒服。」暮遲把剃須刀放在一疊文件上,道,「睡吧,很晚了。」

  靖禹卻注意到那一摞文件的最上方一張。

  是一張畫,明顯看出畫里的人有暮遲。

  他輕輕把它從剃須刀下抽出,問道,「你畫的?」

  「是維揚畫的。」

  靖禹突然臉色難看,「他畫了送給你?」

  「嗯,可以放在教學總結里。」

  「你不要跟他約。」靖禹又想到了那次在暮遲樓下,維揚摸了暮遲的臉。

  「嗯。」

  雖然暮遲這麼說,但他還是不踏實。他的寶貝,總有人覬覦。尤其暮遲和這人整日在一起,比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都變長。

  這一宿,靖禹一直睡的不踏實,他惦記著要早些起床,要偷偷走,清晨五點就醒了。

  外面天光已大亮,雨也停了。雨後的山間格外清涼,帳篷里也泛著絲絲涼意。

  他輕輕下床,穿好衣服。

  「要走了嗎?」暮遲雙眼半睜,渾身慵懶,一動也不想動。

  「把你吵醒了?」

  「嗯。」

  「接著睡吧。」靖禹俯身,親了親暮遲的額頭,「再過兩天就又能見面了。」

  「你什麼時候回B市?」

  「上午九點的飛機。」

  靖禹小心翼翼地撐開帳篷入口的幕布,又俯身拿上裝有野玫瑰的玻璃器皿,回頭深深看了暮遲一眼,卻又忍不住,又走回床邊,俯下身子親了親他的唇。

  「嗯……」

  「走了。」

  靖禹穿上鞋,出了帳篷,又轉身把幕布放下,朝停車位走去,腳步輕快。

  雨後的空氣尤其清冽,他深呼一口氣。可惜,還是暮遲帳篷里的味道更好聞。

  學生們都還睡著,只有時不時的鳥叫聲傳來。不對,有個人沒睡著,維揚剛從衛生間出來,他所在的位置,恰好看見靖禹撐開暮遲帳篷入口的幕布,又看見他俯身吻了暮遲的唇。

  他眼睛瞪大,不敢置信。

  靖禹出帳篷後,剛好看到維揚正站在衛生間門口望著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呵,情敵。

  他只淡淡掃了一眼,隨即又朝前方大步走去。

  維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許總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他不是昨天中午吃完飯就走了嗎?可是他明明從程老師的帳篷里出來,還親了程老師……

  等等,他手里拿著的玻璃罩子,里面盛的,不正是程老師日日夜夜照看著的野玫瑰嗎?

  這朵野玫瑰,每次他去程老師帳篷討論寫生進度的時候,都能看見程老師拿著一把吹風機,輕輕地吹著,好像在照料什麼珍寶。

  他還以為程老師要做成幹花標本保存起來……

  他身體晃了晃,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百般不是滋味。他曾經也懷疑過程老師是gay,但是一直沒有證據,如今終於確定了,卻是因為發現他和別人在一起。他又想到昨晚給程老師送畫,程老師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忍不住內心發澀。

  可是,如果程老師真和許總那麼親密,許氏隨便一個商業項目都能滿足基金申請的要求,為什麼還要冒著被退回的風險換了研究題目?

  還有,昨晚程老師明明說自己沒有對象的……





第29章 思念的頻率

  兩天後,暮遲一行人坐上了回程大巴。

  「程老師,您的腕表又亮了。」維揚指了指暮遲的手腕,「之前沒見您戴過,是跟手機綁定的嗎?」

  暮遲低頭看,表盤上微弱的黃光一閃一閃,就像心臟一下一下的跳動。

  這兩天已經不知道亮了多少次,寫生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尤其是睡覺的時候。許靖禹這麼閒嗎?

  他把襯衫袖口往下一拉,遮住了閃光的腕表。

  「嗯,出了些故障。」

  靖禹坐在大會議室里,把手放在膝蓋上,手指微屈,一下一下地戳著表盤,面無表情地聽著各個分公司的主管匯報工作。

  自從他回來後,表盤都沒有亮過,他甚至以為壞掉了,直到他給暮遲打電話,問暮遲的有沒有亮起,暮遲卻說他幼稚,讓他控制一下想念的頻率。

  真是冷血無情。

  突然,他的表盤閃了一下,微黃的光一瞬即逝。

  靖禹心中狂喜, 打開微信發了一條消息。

  【暮遲,你在想我?】

  過了好幾分鐘才收到回覆。

  【……剛剛拿行李箱碰到了。】

  【委屈.jpg】靖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躁動的心情平息下去,又發了一條。

  【幾點到車站?我安排司機去接你?】

  【學院安排了大巴,晚上見。】

  「許總,我們和B大段教授課題組合作的L市文旅商業綜合體開發項目已經進入啟動階段,合同法務部已經擬好,段教授那邊也已確認無誤,會後我拿給您過目,沒問題的話就安排行政蓋章了。」

  「嗯」,靖禹摁掉手機。和高校合作的項目一般問題不大,他沒有過多在意,反而問起創旅的張總,「你那邊怎麼樣?」

  各位主管早已見怪不怪,許總回國以來,就對不起眼的創旅過多關注,他們一開始還以為許總要和晟川搶生意,後來倒是消停了不少。

  張總照常受寵若驚,他早就有所感知,許總關心他們業務純粹是因為程老師。

  虧他還以為兩人之間有矛盾。

  「許總,我們這邊景區的文創品牌開發已經正式啟動,A大張院長的課題組非常負責,程老師和兩個研究生一直積極與我們對接,按照正常進度,年底前應該可以投入運營。」

  「嗯。」靖禹又連續戳了幾次表盤。

  張總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會後,靖禹出門,王總助跟著他往私人電梯的方向走去。

  「許總——」張總叫住他,直覺告訴他,剛才咽下去的話還是有必要告知許總。

  「嗯?」

  「有些事情想跟您匯報。」

  張總跟著靖禹搭乘私人電梯上了頂樓。

  王總助第一時間沏好了咖啡。

  「坐。」

  張總坐在靖禹辦公桌旁邊的真皮沙發上,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桌上裝有玫瑰花的玻璃球。

  許總居然也是這麼有情調的人?

  他猶豫了幾秒,開口,「您前段時間給我們撥了很多文化類的開發項目,我們也是想繼續跟程老師那邊對接,可是程老師一周前反饋,說學院有些事情,他們課題組不方便再和我們合作。」

  「什麼意思?」靖禹翻著文件的手一停,目光擡起,看向張總。

  張總長舒一口氣,幸虧說了,看這反應,要是哪天從別人口中知道,自己這總經理也要當到頭了。

  「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總之就是」,張總斟酌著話語,「不方便再接苡橋我們項目了。」

  靖禹幾乎是一瞬間拿起手機,想要撥通暮遲的號碼,他把食指放在聯系人中暮遲這一欄,剛要點撥打,卻又收起。

  「好的我知道了。」靖禹又補充一句,「以後再走這種事情立刻跟我說。」

  「好的,好的」,張總抹了一把汗,「我先告退,許總。」

  待他走後,靖禹拿起辦公桌上的座機,摁下幾個號碼。

  「王總助,你和創旅的張總聯系,查清楚程老師那邊是什麼情況。」

  掛斷電話後,靖禹伸手碰了碰裝有玫瑰花的玻璃球。他回來之後,又找人處理了一下,做成了永生花,裝進了密閉的容器內,花匠說如果好好保養的話,可以存放很多年。

  明明就在兩天前,暮遲還和他在帳篷里親密,還送了他玫瑰花,又接受了他送的腕表,靖禹默默地看著表盤,雖然只亮起過剛才那一瞬,可暮遲到底是接受了不是嗎?所以到底是什麼原因?

  暮遲到達學校已經下午三點。

  「暮遲」,白秋霜見他走進辦公室,哥倆好地摟住他的肩,「這都沒曬黑?玩的怎麼樣?」

  暮遲輕嘆,「天天爬上爬下,哪有時間玩?」

  「這次挑的地方不好,下次去找個古城。」

  「古城還是留給女老師吧。」

  「哈哈哈,暮遲一向很紳士,怪不得學院的女老師都喜歡你。」

  「別取笑我了。」暮遲也輕笑。

  「好了不逗你了,你走這一周,學工處打過你的座機,讓你有空回一下。」

  「好。」這幾天一直忙,差點忘了,還要問問學工處為什麼校友經驗交流會邀請了自己。

  他坐在座位上,打開學校的通訊錄,按下學工處的號碼。

  「喂,您好,我是藝術學院程暮遲。」

  「程老師您好,我們本周六下午三點在學生禮堂舉辦校友座談沙龍,請問您有時間出席嗎?」

  「有時間」,暮遲頓了頓,「為什麼邀請我?我的意思是,往常不都是邀請校外校友嗎?」

  「是這樣的,我們本來是邀請了藝術學院的校友季言季先生,可是他人在國外不方便,向我們推薦了您。」

  季言……許靖禹的表弟,也是陸予安的愛人。

  陸予安曾經救過他一次,兩人還算有些交情,可是季言……

  八年前許靖禹一走了之,他去問這個學弟,能不能聯系到許靖禹,結果卻吃了閉門羹,並且收獲了一句「請你放過他」的勸告。

  再之後,無論他怎麼問,怎麼求,季言就是不開口。

  「程老師,程老師您在聽嗎?」

  「嗯,我在,我會準時到場。」

  暮遲放下電話,剛好維揚進來,手里抱著一摞書冊。

  「程老師,張老師請您去他辦公室一趟。」





第30章 等你下課

  張院長辦公室的門沒關,暮遲在門板上敲了敲。

  「老師,您找我?」

  「暮遲,進來坐。」

  張院長看著眼前的愛徒,幽幽開口,「我接到了老同學的內部消息,你的基金申請很有可能會打回來修改,你提前做個準備。」

  「嗯」,暮遲垂下頭,「我有預感。」

  他提交的時候就有所預料,之前一直是按照商業開發的研究思路寫的,突然換了題目,很多內容來不及準備。

  「還有一個壞消息。」張院長深深嘆了一口氣。

  「哦?」暮遲驚訝擡頭,還有更壞的消息嗎?

  「你今年年初發表的那篇論文」,張院長頗有些難以啟齒,似乎怕打擊到暮遲,「那本期刊今年降級了。」

  「什麼?」暮遲不敢置信。

  還真是更壞的消息,基金申請還有修改的余地,期刊降級了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實。別的期刊都使了勁的進步,怎麼還有往下退步的?

  他當時發表論文的時候,這個期刊主辦方還極力約稿,而且這個刊物連續N年都是核心期刊,質量有保障,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放棄別的刊物發表的機會。

  「這也是沒有想到的」,張院長嘆了一口氣,「暮遲啊,你今年壓力更大了!」

  暮遲點頭,可不是更大了?刊物降級意味著明年教職考核時那篇論文就不能算數了。學校規定,當年發表的論文根據當年的刊物等級評級,也就是說,哪怕他是去年年末發的,那篇論文都可以作數。

  「這意味著你需要結合基金項目多出一篇成果」,張院長頗為惋惜,繼續說道,「本來許氏的項目能談下來是不成問題的。現在看來,為師應該再多爭取一下的。」

  「這種事情,誰也沒想到。」暮遲深呼吸一口氣,平覆下難言的心緒。

  「藝術領域的創新本來就很難,你也不要太過苛求」,張院長試圖安慰他,「好在現在還有時間,你在基金申請正式返回之前好好做做準備,一定要好好修改完善。」

  「嗯。」暮遲輕輕點頭。

  張院長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暮遲。

  「這是你秦師兄的名片,今年春節師門聚會的時候他還來過,你有印象吧?」

  秦濤是比他大六屆的師兄,在許氏工作,去年剛升了管理層。創旅文化的項目還是通過他牽線搭橋。

  「您這是要?」暮遲面露不解。

  「當時許氏的商業開發項目就是你秦師兄跟我接洽的,可惜被B大段斯密搶了先。這是把咱們課題組的顏面放在腳下踩」,張院長胡子微翹,神色頗有些激動,「我不想讓你師兄為難,不欲再接許氏項目。現在看來,我更怕你的基金通不過,萬一影響到明年的考評……畢竟這關系到你能否轉為長聘教職。」

  「抱歉張老師」,暮遲停頓了幾秒,輕輕開口,「讓您擔心了。」

  「我跟秦濤打過招呼了,你直接跟他聯系吧,應該有其他的項目可以支撐你的課題。他在商業開發上也很有經驗,應該能給你很多實踐上的指導。」

  回到辦公室後,暮遲盯著名片看了一會兒,撥下了名片上的電話。

  晚上的課九點才能結束。課間休息時,暮遲走出教室,在飲水間接了一杯溫水。

  再回來時,卻發現教室最後一排多了一個人,那人靠在椅背上,閒適自得,滿臉含笑地望向他,屈起食指在手腕上敲了敲。

  他手腕上金色腕表的表盤瞬間亮起。

  本來就是課間,同學們發現教室里突然多了一個英俊有型的成熟男人,紛紛好奇。暮遲甚至能聽到他們討論的內容。

  「我擦,這是哪里來的大帥比?」

  「是學生還是老師啊!」

  「你去問問!」

  「你去問問!」

  「你去問問!」

  誰也沒敢去問,直到快上課時,倒數第二排的同學回過頭和靖禹說了一句什麼,隨即恍然大悟般看向暮遲。

  暮遲不明所以,拿起手機,在上課鈴響之前敲下一行字,【你怎麼來了?】

  【想你,想見你。】

  【……剛剛跟學生說了什麼?】

  【他問我哪個學院的,怎麼之前沒見過。我說我是理學院的,過來旁聽,順便等你下課。】

  「……」

  靖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台上的青年。青年又戴上了金絲眼鏡,筆直地站在講台上,單手隨意地撐著桌子,修長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潔白泛粉。白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恰好卡住喉結,隨著他說話吐字不斷地上下滾動。

  那清冷的嗓音越聽越入耳,如同初春時分刮過山澗的清涼的風。就是這副嗓音,每每讓他欲罷不能,總是輕而易舉地喚醒他內心深處的欲火。

  靖禹忍不住吞咽了幾下,感覺渾身氣血上湧,他發現自己與整個課堂格格不入,覺得不該出現在這里,真是……褻瀆知識。

  「文化符號表示的是具有某種特殊內涵或者特殊意義的標示,具有很強的抽象性。小到一個地域,大到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都有獨特文化符號」,暮遲的聲音清澈幹凈,他擡起頭看向最後一排,雙手背在身後。

  靖禹注意到暮遲的視線,內心一緊,感覺呼吸都要停滯。突然他余光瞥到手腕的銀色腕表亮了。

  「比如我國傳統的愛情符號——喜相逢」,暮遲的目光從靖禹身上移開,對著投屏上的圖片繼續講道,「因愛生形,托形造境,以形傳情;其上的「雙魚紋」最早反映了傳統愛情的浪漫,「太極圖」與「旋渦紋」造就了它完美的樣式,象征著兩個生命在旋轉中追逐與融合……」

  靖禹的表盤還在一下一下地亮著,暮遲說什麼他已經聽不清了,他看著投影屏幕上的紋樣,突然想到第一次去暮遲家的晚上,暮遲給他盛菜的餐盤就是這個圖案。那個餐盤,暮遲也只給他用過那一次。

  竟是喜相逢嗎?

  他內心湧起的情欲悉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纏綿悱惻的情思。





第31章 誰是誰的狗

  「今天的課程到此結束,作業是選取五個中國傳統文化符號,進行意向融合,創造一種新的圖案,下周上課之前將畫稿交給陳助教。」

  暮遲布置完作業,又有幾個學生走到講台找他答疑。

  靖禹仍舊靜靜地注視他。他對學生真的很溫柔,一點架子都沒有,難怪會被評為A大年度最受歡迎青年教師。

  一開始他並不相信暮遲這樣清冷的性子居然也能評到這樣的榮譽,直到他看到了他上課的樣子,看到了他答疑的樣子,很難想象,這個人還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教室零零散散再沒幾個人。暮遲摘下眼鏡,從包里拿出噴霧噴了噴鏡片,又用鏡布擦幹凈後放到眼鏡盒里,最後把筆記本電腦裝進挎包。

  隨後他向靖禹走來,俯視著他,「久等了,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從教室後門出去。

  夜幕籠罩著A大校園,樹冠上層層疊疊的樹葉伴著月影隨風婆娑起舞,樹旁路燈灑下一片昏黃的燈光,穿過密密麻麻的枝葉落下滿地斑駁的光影。他們走在人行道上,身影被月光和燈光拉的時而短,時而長。置身於一群年輕的學生之間,靖禹恍惚間又回到了八年前,那段下課後和暮遲一起散步,一起回宿舍的日子。

  「程老師——」對面不遠處傳來一個女聲,輕柔而甜美。一個溫婉的女子朝他快步走過來。

  暮遲站定,人影越走越近,確定來人後才開口,「蔣老師?」

  「程老師,還真是你呀!」蔣綿綿走到暮遲對面站定。她呼吸尚不平穩,還帶有一絲微喘。

  「嗯,晚上好。」

  「跟朋友散步?」蔣綿綿看了一眼站在暮遲身邊的男人,眼底露出驚嘆的神色。

  「嗯,這麼晚了您還沒走?」

  「學院有些事,加了一會兒班,走到車位才發現沒帶鑰匙。」

  暮遲輕笑,「一向認真的蔣老師也會犯這種錯誤?」

  「可別打趣我了」,蔣綿綿的臉上不自覺掛上了兩團紅暈,她羞澀地捋了捋耳後的頭發,道,「上次一起聚餐您沒來,聽說您最近養了狗,是公是母?我家也有一只,還沒給做絕育,不知方不方便配個種?」

  靖禹愕然,他跟暮遲天天住一起,除了橙橙這只小貓咪,哪里來的狗?

  暮遲也沒想到蔣老師突然直白發問,一時語塞,半晌,才開口,「我家的已經絕育了,不好意思。」

  「啊,那算了吧。」蔣綿綿一臉惋惜。

  「嗯,不耽誤蔣老師,我們先走了。」

  待到蔣綿綿走遠,靖禹試探道,「暮遲,我們什麼時候養狗了?」

  暮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就是?」

  靖禹面色古怪,隨即反應過來,用食指指著自己,眼睛也瞪得溜圓,「我是狗?」

  「嗯,愛咬人的狗。」

  「你敢說我是狗?!」靖禹突然去掐暮遲的腰,怒嗔道,「 有我這樣的狗嗎,狗能每天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啊——哈——別鬧!」暮遲被他掐的想笑,拼命躲避他的動作,「學校很多熟人!」

  「哼!」靖禹依舊憤憤。

  兩人就這樣你追我趕的到了停車的位置。

  「枉我今天特地換了車來接你。」靖禹又掐了暮遲一把,「你這個沒良心的!」

  維揚本來和室友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回來的路上,他的室友突然瞪大眼睛,像是見了鬼。他先是拍了拍維揚肩膀,然後伸出手指指向馬路對面的方向,「維揚,你看那是不是程老師?」

  維揚順著室友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間,他的身軀猛然僵硬——那在馬路對面不遠處和一個男人鬧做一團的,正是他日夜苦戀的程老師。

  即使路燈昏黃,他也能一眼認出來,那個高大的男人,是許總。

  他眼睛微闔,嘴唇抿起。

  「真想不到,一向冷冷清清的程老師還有這麼童趣的一面,那個人是誰,也是學校老師嗎?他們關系真好啊!」室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程老師在你們辦公室也這麼活潑嗎?」

  「不會。」維揚輕輕說,「那人……我也沒見過,可能是校外的朋友吧。你先回宿舍,我想起來還要買兩雙襪子。」

  「哦哦,好。」

  室友走後,維揚站在陰影里,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人,他們你追我趕地上了車——一輛路虎攬勝。

  車子停在停車場的邊緣,靠近圍墻,暮遲從花壇繞過去,坐在副駕駛上。

  正要系安全帶,靖禹卻撲過來攔住他的動作,擰著眉,撇著嘴,一副剛反應過來的樣子,「那個蔣老師,她喜歡你。」

  「唔,可能吧。」

  「你……你真是沒良心」,靖禹咬牙切齒,忿忿不平,「你怎麼到處勾引人!」

  「我沒有啊」,暮遲一臉無辜,「長得勾人不是我的錯啊。」

  靖禹被暮遲漫不經心的語氣刺激到,他猛地把座椅往後一推,駕駛座瞬間空出了一大塊。隨後又一手攬住暮遲的背,一手勾住暮遲的腿窩,兩手猛地一擡,就把他從副駕駛上抱了過來。

  「啊——」暮遲沒料到他的動作,驚呼出聲。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靖禹的大腿上,背部抵著方向盤,和靖禹面對面。

  靖禹兩手緊緊箍住暮遲的腰,惡狠狠道,「你養的狗絕育了?」

  「絕沒絕育……你自己不知道嗎?」依舊是漫不經心的神情。

  「你!」靖禹手上的力道加緊,語氣里滿是威脅,「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說,我是什麼?」

  暮遲攥住靖禹的領帶,使勁往前拽,直到靖禹的臉放大在他的眼前,兩人額頭與額頭相抵。他溫熱的氣息全都撲在靖禹的眼睛上、鼻子上、唇上,吐出的字也力重千鈞,「你、這、條、瘋、狗。」

  靖禹再也忍不住,他擡起右手,大力摁住暮遲的頭,微涼的舌頭滑進他的嘴里,肆意地攪動出陣陣水聲,嘴里咕噥著,「好啊,那我就瘋給你看。」

  「你……唔……」暮遲渾身癱軟,只能摟住靖禹的脖子,堪堪穩住自己的身形。

  「你故意的,你故意氣我,故意引誘我」,靖禹再次堵住暮遲的嘴,不讓他發聲,自己的嘴里卻嘟嘟囔囔,發出細微又模糊的聲音,「真想讓你學生看看……他們尊敬的程老師到底是怎樣一副鬼樣子。」

  「……」

  空氣炙熱,汗味混合體香,在狹窄密閉的空間里肆意蔓延。

  「叩叩叩。」

  「唔——」暮遲的頭被靖禹摁下去,鼻子差點被靖禹的胸膛擠扁,險些喘不過氣。

  靖禹一臉不耐地將車窗打開一條縫。

  「兄弟」,外面的人剛一開口,卻聞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氣息,他輕輕咂舌,看來打擾人家好事了,「兄弟,方便往前停一停嗎,我車拐不過去。」

  靖禹關好車窗,按下心中揍人的沖動,就這麼抱著暮遲,啟動車子,輕踩了一腳油門。

  後視鏡里那人連連抱拳,他沒再理會。

  暮遲從他懷里擡起頭,蹙著眉,揉著鼻子,聲音頗有些責怪,「我鼻子被你摁疼了。」

  靖禹再次咬住他的唇,手中的力道也加大了幾分,恨恨道,「沒良心的!」

  維揚一直站在馬路對面角落的陰影里。他靜靜地看著路虎攬勝的車身輕輕的搖晃,逐漸劇烈,慢慢平息。胸口卻仿佛塞了一團棉花,透不出氣來。





第32章 事後很冷淡

  回到家之後,靖禹把車開到樓下,暮遲先上去洗澡,他自己收拾一下車內的狼藉。

  車廂內似有所無的氣息經久不散,還有座椅也需要擦拭。

  他就是要自己收拾,不想假手他人,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嗅到他和暮遲共同的印記,不想讓任何人窺探到暮遲一絲一毫的氣息。

  只有每次事後他親自收拾現場的時候,才會覺得暮遲更加真實,真實地被他據為己有。

  他用濕巾輕輕擦拭沾染上痕跡的真皮座椅,卻忍不住遐思,這份真實,到底都被誰占有過?

  他腦海中浮過暮遲那艷麗的雙唇,眼角上小巧的淚痣……還有那白玉簪一般的鎖骨,那兩個小渦,就像注不滿的泉眼,勾魂似的吸引著他,讓他心甘情願地深陷其中。

  他打開四扇車窗,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又狠狠地撚滅。

  「你抽煙了。」暮遲聽見開門聲響起,隨即腳步聲越來越近,似有若無的煙味也隨之而來。

  「嗯,車里通了會兒風,多待了一會兒。」靖禹換下他那雙情侶拖鞋,走到廚房,從後面輕輕環住暮遲,把下巴擱在他那鎖骨處的小渦里。

  懷里的人剛剛洗完澡,清香雅致,靖禹只覺得自己身上的煙味和濁氣污染了這份馨香,他用鼻子蹭著暮遲的臉頰深吸一口,便又松開懷里的人,向後退了一步。

  「學工處邀請我參加這周末校友分享會」,暮遲把切好的黃瓜放在盤子里,「原本邀請的不是我,是被邀請人沒時間,向他們推薦了我。」

  「說明程老師也很優秀。」

  暮遲停頓了幾秒,開口道,「是季言推薦的我,他們本來邀請的是季言。」

  「嗯?」靖禹道,「季言人在西雅圖,在籌備他姐姐的婚禮,估計沒空吧。」

  「哦。那你幫我跟他說一聲,就說我知道了。」

  「幹嘛不自己說?」

  暮遲轉過頭,歪頭看著靖禹,輕輕開口,「我心眼很小。」

  「不是吧,你還在吃他的醋?」

  靖禹想起,表弟季言剛上大學那會兒,他和暮遲是大三。因為季言性格內向,從小只有他一個朋友,所以平時多照顧了一些。暮遲甚至還誤會過兩人的關系。

  「我沒有。」暮遲語氣平靜無波。

  「你就有!上大學那會兒你就酸過,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靖禹的語氣帶著一絲小得意。

  暮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漠然又疏離,轉過身去盛飯。

  靖禹的情緒猛然下墜,他要說的話就這麼卡在了嗓子眼,再也表達不出來。兩人的以前就像一個禁區,暮遲根本不想說,不想提。

  晚飯吃的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我有工作要忙,你先睡吧。」暮遲吃完,就走到書架旁邊的書桌,打開電腦,插上U盤,坐了下來。明天下午和秦濤師兄碰面,總要帶些研究資料。

  靖禹看著暮遲那面無表情的樣子,內心百感交集,明明剛才在車里,兩人還打打鬧鬧。

  他眉眼低垂,心事藏在眉梢。暮遲總是這樣,只有做那檔子事的時候才會對他熱情,其他時候,都是這麼一副淡淡的模樣。讓他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紓解工具。

  收拾完碗筷,他起身進了臥室,關上臥室門,給季言打了越洋電話。該傳的話還是要傳。

  「真難得,我還以為你把我忘記了。」

  「嗯,言言」,靖禹拿著電話,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站在窗戶邊,眺望著自家陽台。「暮遲要我幫他轉告,校友交流會的事他知道了。」

  「嗯?」季言語調明顯增高,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你們……又搞到一起了?」

  「……差不多吧。」靖禹長長舒氣,將喉嚨的煙圈吐出。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差不多是什麼鬼?」季言突然恍然大悟般,「靠,你不會又上趕著給人家當py吧!」

  「……」不得不說,你真相了。

  「哥哥,能不能愛惜一下自己,有點尊嚴行不行?」季言恨鐵不成鋼,「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

  「……我沒有辦法。」只能自甘沈淪。靖禹閉上眼睛,夾著煙的手指狠狠掐了掐眉心,額頭傳來一陣焦味,煙頭蹭到了頭發。

  「好吧,我不管你」,季言也不再勸,「他自己怎麼不跟我打電話?」

  「你好意思說」,靖禹頭痛,「你向學校推薦暮遲,怎麼不提前跟他說一聲?」

  「我不好意思嘛!」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

  季言突然支支吾吾,「我覺得,他讓你給我打電話就是在向我炫耀……」

  「炫耀什麼?」

  「炫耀又把你搞定了唄」,季言有些磕磕絆絆,「我……那年你走以後,他天天找我,讓我聯系你,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在哪,但是……」,季言含糊說著,「但是……哎呀,誰讓他老是一副把你吃的死死的樣子,人走了又後悔,我就看不慣,我裝作我知道你在哪就不告訴他,我就想看他著急,想給你出出氣……」

  「季言——」靖禹聲音突然陰沈。怪不得剛才暮遲說自己心眼小,他居然以為暮遲在吃醋,原來竟是這樣。

  他又想到陸予安那天說,暮遲經歷了很多流言蜚語,他那麼驕傲的人,為了找他居然能做到那個地步……他無法想象暮遲去求別人的樣子。

  他有些後悔,後悔這麼多年一聲不吭。可是那個叫成風的男孩……他閉了閉眼,暮遲,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我一點都看不透你?

  「生氣了?」季言也有些不好意思,「當年是我不好,你幫我道個歉吧。」

  「嗯。」靖禹剛想掛斷電話,突然又問了一句,「當年,他找了我多久?」

  「大概半年吧,我記得很清楚,半年後他申請到了RCA的offer,又去了一次倫敦,回來之後就保送了張院長的博士生,之後再沒跟別人打聽過你。」

  他突然脊背發涼,有些事情不敢確信。暮遲那時去倫敦,有可能是去找他的嗎?可如果真的是去找他,如果真的偶遇了他……他形容恍惚,全身發抖。當時他在做什麼?他為了忘記暮遲,到處跟人鬼混。

  維揚走進余生酒吧,直接坐在吧台,「來一杯伏特加,什麼都不加。」

  烈酒入喉,澆灌的是失戀的愁。

  不對,怎麼能叫失戀呢,明明只有暗戀,注定沒有任何結果的暗戀。程老師那樣的人,只能遠遠仰望。

  是每天的朝夕相對助長了他的貪婪,是程老師溫柔和煦的性情滋長了他的妄念。突然,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咳咳……」他拿起紙巾抹了抹嘴,把酒杯往前一伸,「再來一杯。」

  調酒師沒說話,默默給他倒滿。酒吧里最不缺的就是失戀的人。

  「威士忌加冰,謝謝。」一個清脆的嗓音。隨即坐在維揚旁邊。

  嗯,味道有些好聞,跟程老師的好像。

  維揚輕輕嗅了嗅,沒有程老師身上的香味自然,多了人工合成的味道。

  他心里煩躁,可能烈酒入腸有了膽量,也可能是身邊人的香味激起了他內心的欲望,他做了一件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他拉扯住身邊人的衣袖,「喂,約不約?」

  楊征聽聞,眉毛擰在一起,在酒吧從來都是他作為主動方去約別人,很少有人來主動約他,畢竟他看上去一副屬性不明的樣子,別人不好主動開口。

  他今天心情不錯,老楊對他最近的工作成果很滿意,多給了他大把零花錢,再有就是朋友從國外回來,送了他一瓶香水,竟然和程老師身上的氣息有幾分相似,噴上之後好幾回他都恍惚程老師就在他身邊。但他也不敢再約暮遲,畢竟論顏值,論財力,論地位,他跟許靖禹和沈清川都沒法比,他……有些自卑。本來今天來酒吧碰碰運氣,哪怕能跟程老師聊聊天,也是好的。

  可是怎麼碰見了醉鬼想跟他約?

  難道這人看出來他其實是個猛1?他確實習慣在上位,當時搞不清楚程老師的屬性,被迫自認0.5,因為對方是程老師,他怎麼樣都無所謂。

  他一臉覆雜轉過頭,突然眼睛瞪大,滿臉愕然,隨即很快變了一張臉,呵呵冷笑,「不約醉鬼?」

  維揚被烈酒燒的滿臉通紅,歪頭望著對方,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鼻梁上的鏡架松松垮垮,仿佛只要輕輕碰一下就會掉到地上,他含糊地說了一句,「愛約不約。」

  楊征被他氣笑,這個曾經拒絕過自己的人,居然還會主動約他?關鍵是,這人根本沒有認出他。

  他心念一轉,惡作劇一般湊過去,「約啊,怎麼不約?」

  【作話】

  靖禹:我的黑歷史不會被遲遲發現了吧!

  暮遲:是的,我已經在心里剁了你一萬次了。





第33章 假裝不認識

  暮遲下午六點準時到達許氏總部。

  「喂,師弟,剛剛臨時有個會,可以等我半小時嗎?」

  「沒問題。」

  「實在抱歉」,電話那頭壓低聲音,「一樓大廳有咖啡廳,你可以在那兒稍待片刻,報我工號5738,請你喝咖啡。」

  暮遲停好車,拿起電腦包和幾份資料進了大廳。

  「您好,請問找誰?」

  「商業策劃部的秦濤。」

  「來找秦經理呀」,保安把入口閘機打開。

  大廳是二層通高的,玻璃幕墻一塵不染,室內環境寬敞且明亮。暮遲走到大廳一隅的咖啡廳,點了飲料,找了個沙發坐下,打開電腦繼續工作。

  明明已經是下班時間,卻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走出來,大廳很是安靜,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如此清晰。

  「秦經理,剛剛你提到的商業策劃案,明天上午拿我辦公室一份。」

  「好的許總。」秦濤跟著靖禹從會議室出來,後面跟著沈玨。許總年少老成,雖然比他小了將近七歲,卻眼光毒辣,頗有手腕,接管許氏不到半年,就讓集團一眾人心服口服,這種商業上的眼界和格局,自己的直屬上司李副總遠遠比不了。

  「還有這個,」靖禹瞥了一眼跟在後面的沈玨,

  「讓你帶他,沒添麻煩吧。」

  沈玨滿臉不忿,在沒人看見的角落里偷偷翻了個白眼。

  「怎麼會?」秦濤帶著笑意,「小沈工作很認真,能力也是有的。」

  「勞煩多費心。」

  「應該的。」秦濤點頭應和著。前段時間,王總助突然聯系他,讓他帶一帶從分公司調過來的沈玨,起初他以為這個年輕人能力出眾,才能從眾多分公司的骨幹中脫穎而出,然而這段時間接觸下來,顯然並非如此,現今許總又單獨提到他,他猜想,沈玨應該有些背景,能傍上許總的關系,也是不一般。

  幾個人乘上電梯。

  「許總,您去幾樓?」

  「一樓。」

  秦濤摁下電梯按鈕,笑著說道,「許總今天這麼早回去?」

  「有一個酒會要出席。」

  「原來如此。」秦濤頷首。

  沈玨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小沈,今天沒什麼事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察覺到秦濤向後看來,沈玨連忙調整面部表情,一本正經道,「好的,秦經理。」

  電梯很快下到一樓。幾個人前後出來。

  秦濤遠遠地就看到了咖啡廳熟悉的人影,他剛想說許總再見,卻發現許總也朝著咖啡廳的方向走去。可能去取咖啡吧。

  靖禹出了電梯,不經意瞥到咖啡廳的沙發上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暮遲來找他?

  一瞬間,他心情頗為激動,昨夜的苦惱瞬間煙消雲散,暮遲居然來等他下班!他已經準備要告訴王總助幫他拒絕今晚的酒會了!

  他剛想開口,卻聽見沈玨激動大叫,「暮遲!真的是你!」

  咖啡廳的人齊齊回頭。沈玨發覺自己聲音太大,捂住了嘴,一臉抱歉。

  秦濤回頭看向沈玨,眸子里掩飾不住訝異。

  靖禹也想開口,但暮遲已經回過頭來了。

  「許總也來喝咖啡?」

  「許總好。」

  「許總好。」

  一時間,坐著的人紛紛站起,問候聲此起彼伏。

  靖禹輕輕點頭,「大家隨意。」

  暮遲楞了一秒,完全沒想到這三個人同時出現。

  秦濤快步走過來,「師弟,久等了。」

  暮遲站起身,「沒有很久。」

  沈玨道,「你是等秦經理啊,我還以為你——」

  「嗯,和師兄有些事情要談。」

  沈玨看了看暮遲,又看了看靖禹,眼珠滴溜溜的轉。

  秦濤余光瞥到靖禹還在旁邊,便開口介紹,「許總,這是我的師弟程暮遲,在A大藝術學院任教,暮遲,這是我們集團總裁許總。」

  「許總好。」暮遲主動伸出手。

  沈玨瞪大眼睛,一臉見鬼的樣子。

  靖禹心下一陣失落,原來不是等自己?秦濤是暮遲的師兄?暮遲為什麼要跟他裝不認識?

  他心下的疑慮一個個閃過。不過這樣也好,畢竟現在是在總部,又是公開場合,萬一傳到爺爺耳朵里,怕是對暮遲不利。

  他心里大起大落,面上卻不顯,淡定地伸出手,輕輕回握,「程老師。」

  兩手分開的一瞬間,腕表表盤的磁力給兩人的分離增加了一絲阻力。靖禹感到手心一絲癢意劃過,是暮遲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的掌心——和無數次貼上他掌心的他的唇一樣偏冷。

  他眼睛微微瞪大,卻又看見暮遲後退一步,口氣客氣而疏離,「久仰。」

  「……」他心里頗不是滋味。

  沈玨看著兩人的互動,目瞪口呆且不明所以。他垂眸看著兩人那款式一樣的腕表,在背後給暮遲狠狠豎起了大拇指。

  「許總,沒什麼事我和師弟先走了?」秦濤開口。

  「嗯。」

  暮遲收起桌上的電腦和文件,靖禹卻不經意看到,文件封面上隱約有商業開發、研究思考等字樣。

  暮遲整理好挎包,對還站在旁邊的兩個人致意,「許總,小玨,回見。」

  「哦……哦……好。」沈玨開口。

  「嗯,程老師……回見。」晚上見。

  去酒會的路上,靖禹撥打了王總助的電話。

  「你明天去找策劃部的秦經理,側面打聽暮遲今晚和他談什麼事。」

  「好的許總。」王總助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上次安排你找創旅的張總,有進展嗎?」

  「有些眉目,具體的細節還需要確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程老師今年科研壓力比較重,時間精力不允許的可能性比較大。」

  「嗯。」可是前段時間還在和沈清川談合作。

  他也很想直接找暮遲問,可是依暮遲的性子,怕是什麼都不會說。

  「秦經理結婚了嗎?」

  「呃」,王總助被靖禹突然的腦回路繞蒙了,但也誠實答道,「已經結婚了,他女兒今年五歲。」

  靖禹沒再多問。

  王總助掛斷電話才後知後覺,許總不會連程老師和秦經理談事情都要介意吧。

  嘖,這占有欲也忒強了點。

  【作話】

  沈玨:看你這慫樣兒,你才是被包養的那個吧!

  靖禹:……我好像還真沒交過生活費。





第34章 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暮遲和秦濤正在一起吃飯。他們坐在飯店二樓靠窗的座位,窗外是川流不息的夜景。

  「暮遲,你跟小沈很熟?」

  「嗯?沈玨?」暮遲反應過來,「嗯,他住在我樓上。」

  「住你樓上?」秦濤訝然,他記得春節聚會那會兒聽某個師妹提過,暮遲住在滿庭芳,這個住宅項目許氏也有投資,所以他記得清楚。只是沒想到,沈玨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居然也住在這樣的高端公寓。

  暮遲猜想秦濤可能不知道沈玨的身份,便沒有多嘴,只說,「我平時出差比較多,他會幫我去喂貓,我在家的時候,有時會叫他下來吃飯。」

  「他一個人住?」

  「嗯。」

  秦濤對他越來越好奇了,一個人,出門在外,住高端公寓,如果是買的,看來家里有錢,如果是租的,租金就占他月收入的四分之三了。不過他也沒仔細問,既然許總安排他帶他,他做好本職工作就好。

  隨即話題轉到今天正事上來。

  「不瞞你說,我上司,我們集團李副總,打算和B大的藝術學院簽署戰略合作協議,簽約對象就是B大的段教授」,秦濤長嘆一口氣,無奈說道,「而且,我總覺得李總對我們學院很有敵意。」

  「嗯?」秦濤說的李總,應該就是那次在創旅匯報方案時遇見的李總吧,倒是很咄咄逼人。

  「前段時間,張老師有意向跟我對接L市商業文旅綜合開發項目,本來李總把這個項目授權給我的,可是不知怎麼的,他知道了我要對接的是咱們學校的藝術學院,就有些不太願意。碰巧B大段教授的課題組也有意願,他就快刀斬亂麻直接定了段教授,因為這件事,張老師一直頗有意見。」秦濤用刀子把牛排切開,叉住一塊放進嘴里,邊吃邊說,「對了,李總還跟我打聽過你,你跟他有過接觸嗎?」

  暮遲默然,他跟李總唯一的接觸就是在創旅,匯報文創品牌開發項目那一次。就是那一次,為了阻止自己和楊征約,許靖禹搶了他的項目來給自己做。

  唔,要真是因為這樣,算不算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在創旅接觸過一次,他代替許總去聽工作匯報。」

  「啊?」秦濤不敢置信,「他替許總?」

  「怎麼?」

  「呃,且不說他跟許總老是做對」,秦濤道,「許總怎麼會專門騰出時間去創旅聽匯報?呃……我的意思是,許總日理萬機,應該不會有時間去聽分公司的項目進展。」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麼忙還有時間來見他,他該說自己應該感到榮幸嗎?不過……「師兄,你說李總和許…總不對付?」

  「嗯,這也是我們集團公開的秘密」,秦濤道,「你不是集團的人,我就偷偷跟你說了,許總在倫敦一直負責海外業務,他回國之前,李總一直以為自己能接替老許總的位置,接掌許氏經營權,集團上下也都是這麼認為的,誰曾想,許總回來就壓他一頭,他面子上過不去。」

  秦濤抿了一口果汁,繼續道,「李總也有一批支持他的人,每次董事會,李總就借機挑事,想方設法讓許總下不來台,可是許總總是有辦法化解,李總怨氣就更大了。」

  「……」暮遲覺得新鮮,王總助當時並沒有跟他講那麼詳細。

  「不過,就我個人認為,許總雖然年紀比李總小一輪,但能力卻高出李總很多,看問題尤為全面,格局也非常高,天生就適合做高位管理者。」

  「……」適不適合不知道,倒是每天被他管的服服帖帖。

  想到今天的正題,暮遲又開口,「如果你們和段教授那邊簽協議,是不是意味著不會輕易再和其他院校合作?」

  「對,至少在項目選擇上,簽署協議的合作院校有很大的優先權」,秦濤頗為歉疚,「張老師願意讓你再來找我,應該是做了很大的讓步,但我不能承諾能給咱們課題組簽哪個項目,尤其李總還是我的直屬上司。」

  「嗯,我明白。」口中的美食頓時索然無味。

  「不過如有必要,我可以給你授權一些一手資料」,秦濤笑道,「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暮遲也笑,「那就麻煩師兄了。」

  「叮咚!」秦濤手機響起,他瞟了一眼手機,看到跳出來的信息彈窗, 不由笑出聲,隨即又說道,「剛提到許總,許總就出現了。」

  「什麼?」一瞬間,暮遲以為靖禹來了飯店,他環顧四周。

  「我是說娛樂新聞」,秦濤解鎖手機屏幕,拿起手機給暮遲看,「這個女明星,老是跟許總傳緋聞,我們辦公室幾乎天天吃瓜。不過有好事的問過許總,許總居然說沒聽說過這個人,真是笑死了。」

  暮遲看了一眼,是個小有名氣的明星,他上課的時候有聽學生聊起過。照片里,許靖禹一身黑色西裝,袖口的金色紐扣反射出奪目的光芒。他手里拿著酒杯,垂頭和這個女明星聊天,高大的身軀襯得女明星更顯嬌小玲瓏。從拍攝的角度看,兩人很是親密。

  「什麼時候的?」

  「剛剛的新聞」,秦濤收回手機,往下劃著,「許總今晚就出席了酒會,應該是剛拍的吧。」

  告別秦濤後,本應該去學院重新完善基金材料的他,車頭一轉卻回了家。

  家里沒人,只有橙橙迎接他。

  諸事不順。

  酒會。暮遲細細品味這兩個字?不是有很嚴重的胃病?為什麼還要去?

  他拿出手機,點開百度,輸入了那個女明星的名字。幾乎每一條資訊都和許靖禹有關。

  [22歲蘇XX疑有戀情,對象疑似許氏總裁?]

  [蘇XX許靖禹戀情曝光?酒會Hela上男方深情凝視!]

  [霸道總裁許靖禹,為追求蘇XX豪擲千金買遊輪!]

  ……

  每一條資訊都有圖有真相,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有的是借位,有的是抓拍。照片中的人和自己夜夜相對,竟讓他忘了許靖禹本來就是人中龍鳳,加之那不俗的財力加持,走到哪里都不缺人追捧。

  暮遲隨便翻了幾條,把手機扔到沙發。





第35章 洗衣機

  35

  靖禹進門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燈光昏暗,窗戶大開,窗簾伴著夏日晚風飛舞。

  暮遲斜斜躺在錦織的沙發上,似乎是在睡著。他烏發散亂,眉眼間似攏著的雲霧般的憂愁。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微微顫動,唇色紅潤如海棠,嘴角還掛著幾滴水珠。白襯衫上滿是褶皺,柔白的腰肢暴露在空氣中。

  靖禹呼吸一緊。

  暮遲那潔白如牛乳般的肌膚,微微淩亂的衣衫,即使窗外的月光都抵不上那膚色熠熠生輝。

  他就這樣被籠罩在燈光朦朧里,籠罩在清淺月色中。橙橙臥在他的身邊,一下一下地舔著他的手心。

  直到風吹來了一陣酒氣,靖禹才注意到桌上放著一瓶剩了一半的XO。

  竟然喝酒了?

  不是和秦濤一起去吃飯?怎麼回家後一個人喝酒?

  莫不是遇到了煩心事?

  靖禹心下疑竇叢生,暮遲平時太過淡定,幾乎沒有失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讓暮遲如此?

  他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讓王總助去套一套秦濤的話。

  他輕輕把窗戶關好,又走回沙發,微微俯身,指腹撫過暮遲微涼的唇畔,把那幾滴水珠揩去,彎腰要把暮遲抱起。

  察覺到唇邊薄繭刮過,暮遲睜開了雙眼,一臉迷離。他一把抓住眼前人的領帶,猛地把人往前一帶。

  沒有酒氣,只有混雜的香味,他嘴里嘟囔,「臭死了,去洗澡。」

  靖禹擡手在自己身上聞了聞,什麼味道也沒有。倒是暮遲,那春雨蘭香在酒氣的氤氳下更顯醇厚。他俯身深吸一口,「我先抱你上床。」

  「不」,暮遲輕輕撥開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說著,「別碰我,先洗澡。」

  「嬌氣」,靖禹嘆了一口氣,進臥室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等我,洗完澡來抱你。」

  嘩啦嘩啦的水聲響起,靖禹站在浴缸里,只想快點沖完,好抱暮遲去床上睡覺。

  「哢噠」,衛生間的門被打開。

  一臉迷離的暮遲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靖禹立馬從浴缸里出來,顧不得穿衣服,快走幾步過去扶住他。

  「這里滑,回臥室。」

  「不」,暮遲的下頜微微揚起,他面色緋紅,衣衫不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靖禹,天真又懵懂,「我要洗澡。」

  水蒸氣撲在暮遲的臉上,那瓷白的肌膚一絲毛孔也沒有,在白色燈光的映照下,就像一塊溫潤的美玉,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觸摸。而那紅的要滴血的唇更是誘惑,就像夏日熟透的櫻桃,汁水飽滿,果肉似要破皮而出,讓人忍不住想要吞進口里,慢慢嚼碎,細細碾磨。

  靖禹呼吸一窒,摁住他的後腦,情不自禁地深吻下去。

  暮遲被他親的渾身癱軟,只能下意識地回應著,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動作十分笨拙。

  蒸氣逐漸濃厚,直到鏡子里再也看不清兩個人。水聲依舊嘩啦,誰也沒去管它。

  ……(刪了一段)

  「許總。」靖禹辦公室的門開著,王總助輕輕叩了兩下。

  「嗯。」

  王總助走進來,在靖禹辦公桌前站定,道,「我剛才跟秦經理接觸了一下,他說昨晚和程老師在談商業開發項目合作,但是由於李總打算和B大簽署戰略合作協議,所以能撥給程老師課題組的項目有限。」

  靖禹不得其解,「暮遲什麼時候換研究方向了?」

  「我去A大官網確認了一下,程老師現在的職位是準聘副教授,按照時間期限,明年考核通過才能轉正,不知是不是和考核有關,畢竟新方向容易出新成果。」

  「要是考核不過呢?」

  「大概要離開A大吧。」

  靖禹默然,怪不得昨天一個人喝悶酒,竟是因為前途堪憂內心郁結嗎?找秦濤有什麼用,為什麼不來找他?只要他開口,只要他開口……

  靖禹眼皮微闔,余光卻盯著桌子上裝有玫瑰花的玻璃球。暮遲從來都是這樣,什麼都不主動跟他說,如果他沒有讓王總助去問呢?寧願離開A大也不向他求助嗎?還是說……料定了自己會向秦濤打聽他的事?

  靖禹閉上眼睛,長長嘆了一口氣。

  王總助又開口,「秦經理私下告訴我,李總對他的母校有些偏見,當時L市商業文旅綜合開發項目,本來已經談好了A大藝術學院張院長的課題組,李總知道後頗不高興,恰巧B大段教授那邊又來接洽,李總就直接和段教授簽訂了合同。張院長對此很有意見,不欲再和我們合作。只是程老師的基金申請有退回修改的風險,所以張院長又讓程老師再聯系他。」

  竟還有這樣的波折,靖禹摁摁眉心。這個老東西,越來越獨斷專行,三天兩頭跟他作對,偏偏他在集團根深蒂固,爺爺又對他青睞有加,簡直就是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頭。如今又背著他得罪了暮遲的老師,還有簽署戰略協議的事情,他竟一點都沒聽到風聲,不知道的還以為總裁換人了。

  「上次說今年主推七個項目,除了L市的,我記得還有三個沒簽合同。」靖禹回想著總部能排的上號的項目進展,事關暮遲的大事,他要給他最好的。

  「對,兩個H市的,一個M市的。」

  「你把項目策劃案拿過來,再叫秦經理上來一趟。」

  「好的許總。」

  「等等。」

  王總助停下腳步。

  「你身上是什麼味道,有一種……」靖禹突然不知怎麼形容。

  「沈靜的氣息?」

  「對。」

  「是這個」,王總助指著脖子上的項鏈,古樸的棕色佛珠串成一串,下面的吊墜是深黑色的琉璃。「最近愛人孕吐,對氣味尤其敏感,這條項鏈可以凈化濁氣,也是朋友推薦的。」

  「有用嗎?」他突然想起昨晚暮遲一臉嫌棄,說他身上臭,難道自己每天出入場合太多所以身上的氣息比較雜?

  「從愛人的反應來看,還不錯」,王總助道,「這是一個心理學研究所聯合中藥協會共同研發的,留香期有三個月, 最近賣的很火,還要提前預定。」

  「你幫我也買幾條」,不能再讓暮遲說他臭了,想到這里,他又補充一句,「可以加錢,我想今天就要。」





第36章 有好消息

  「喂,師兄。」暮遲正在辦公室改研究申請。雖然基金申請還沒被正式退回來,但總要提前做好準備。

  「師弟,昨晚提到的事情,你先不要著急,興許有一絲轉機」,秦濤道,「今天許總找我,總部今年還有三個SSS級項目沒有簽出去,他說想通過我,找個時間拜訪一下張老師。」

  暮遲拿著電話的手僵住,半晌沒有說話。

  「暮遲,在聽嗎?」

  「嗯,我在。」

  「最近許總對李總很不滿意,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李總想和B大簽署戰略協議的事許總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秦濤繼續說,「許總也可能想借這件事重振話語權,不過這和我們都沒有關系,你再安心等待幾天,不會很久。」

  「好」,暮遲話音很輕,「許總和張老師定了時間的話,麻煩師兄也告訴我。」

  「沒問題。」

  暮遲掛斷電話,長久注視著電腦屏幕,發呆。他突然想點一點腕表的表盤,一低頭卻發現昨天晚上洗澡,被許靖禹摘了下來,今天早上忘帶了。於是繼續盯著屏幕,發呆。

  連維揚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程老師」,維揚捧著一摞畫紙進來,放在辦公室入口的工作台上,又遞給暮遲一張成績表,「大一兩個班的寫生作業都交齊了,我和陳若打了分,給您過目。」

  「程老師?」維揚晃了晃成績單,又叫了一聲。

  「啊……」暮遲終於反應過來,「在跟我說話?」

  「嗯」,維揚覺得奇怪,程老師在想什麼,居然這麼投入,他又重覆一遍,「大一的寫生作業收齊了,這是我和陳若給的分數,拿給您過目。」

  「好。」暮遲接過成績表,道,「辛苦了。」

  「應該的。」

  維揚走回自己的工位,腦袋里都是程老師的體香,還有前天晚上,那個人身上略微相似的氣息。

  那個人,居然也認識程老師。

  時間回到昨天早上。

  「喂,你跟程老師是什麼關系?」

  維揚一睜眼,發現被人扼住喉嚨。

  「咳咳……你是誰?」

  怎麼會在酒店?而且兩個人都光著身子。他略微動了動,腰有些酸。

  「呵,不約醉鬼?你昨晚在酒吧主動約我的!」

  身上的人身材瘦削,骨節分明,一張臉氣勢洶洶,脖子上還有點點紅痕。

  維揚掰開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大大地喘了一口氣,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貌似……好像是昨晚,他在酒吧聞到了程老師身上的氣息,頭腦發熱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楊征卻不依不撓,再次撲上來,摁住他的身體,「你也跟暮遲睡過?」

  「也」這個字……難道這個人也和程老師睡過?程老師……他腦海里翻騰著這三個字,他只見過程老師工作的樣子,竟沒想到生活中的他竟和工作中的他如此大相徑庭。程老師的生活他無從窺探,但在工作中,非常的一絲不茍,嚴謹認真,學生某一處線條有問題都能被他一眼看出來,這樣的人,竟會跟人約炮?

  那許總之於程老師又是什麼身份?他隱約聽張老師的意思,程老師的基金申請因為項目支撐度不夠,要被退回,難道說……他不敢去想。程老師不是這樣的人。

  維揚一把推開身上瘦削的身板,冷冷地問,「你怎麼知道程老師?」

  「呵,你TM昨晚一邊上我一邊叫暮遲,你忘了?」楊征是真沒想到,這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力氣居然那麼大,摁得他幾乎動彈不得。

  可惡!他可以為愛做0,不代表可以被迫做0。

  「……」

  「你老實說,程老師是不是0?」長得像,但氣質不像,尤其最近頗為流行美人攻。

  維揚內心平靜下來。這人連程老師屬性都不知道,看來沒有和程老師發生過什麼,但是程老師的屬性……「我不知道。」

  「呵」,楊征一臉不屑,語氣充滿嘲諷,「還以為你睡過呢,原來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家夥!」

  「你跟程老師用一樣的香水,你就有賊膽?」

  「艹!你這毛都沒漲齊的小子好意思跟我比!」楊征瞬間臉紅脖子粗,兩手抓住維揚的肩膀來回搖晃,「老子好歹約出來過,比你強多了!」

  約出來過……原來程老師真的會跟人約,還不只一個人。他剛剛平靜的心再起波瀾。

  明明和程老師朝夕相對的人是他,可他卻最沒有機會——程老師不僅對他,對學生們也極溫柔,可是溫柔到極致,是冷淡,是疏離。

  維揚被晃的反胃,雙手在楊征的胸膛猛推了一把,楊征瞬間仰倒在床上。

  「靠,你吃什麼長大的,力氣這麼大!」

  「喂,你叫什麼?」

  「喂,成年了沒,是你睡的我啊!別出門就告我!」

  維揚沒再理會,穿好衣服就走了。

  程老師……程老師就在他的斜前方。那側影溫靜恬淡,宛如月光女神,散發出薄薄的光暈,直直的穿進他的心底,可他卻永遠也無法觸及。

  「程老師?」叩門聲響起。

  「程老師?」來人見屋內的兩人都沒反應,又喊了一聲。

  暮遲和維揚齊齊擡頭。

  蔣綿綿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你倆真有趣,連發呆都這麼一致?」

  「蔣老師見笑了。」

  「蔣老師好。」

  「嗯,來找程老師說事情」,蔣綿綿走到暮遲的辦公桌,遞過一個文件夾,「這是UAL寄來的邀請函,想要咱們學院舉薦一位老師去參加他們今年的藝術工作營。學院領導經過討論,一致覺得推薦您去最合適。」

  暮遲打開文件夾,類似於工作論壇,被邀請到的老師需要講幾節課,其余時間就是和國際同行互相交流。

  剛好是在暑假期間,為期半個月。只不過,又要去倫敦了嗎?

  「我記得江老師想參加?」他隱約記得江璐師姐提過一句,而且論資歷,也應該她去。

  「咳」,蔣綿綿尷尬笑笑,「什麼都瞞不過程老師,本來學院是要推薦江老師,但是她本學年的教學任務還差幾十個課時,需要在暑假期間給學生們上小學期的課程,只能安排您去了。」

  暮遲點點頭,教學任務是硬指標,確實更加重要。「好的,謝謝蔣老師。」

  蔣綿綿笑道,「那就麻煩程老師辛苦一趟了。」





第37章 所謂「奸夫」

  蔣綿綿走後,暮遲拍了拍略有些發沈的腦袋,既然秦濤讓他再等幾天,那基金申請材料暫時不用改了。沒有了著急要做的事,那宿醉感又後知後覺地上來了。下午四點下課後,他直接回了家。

  許靖禹應該不會回來吃飯。暮遲進了廚房,找出粘米和糯米,做桂花糕。

  他一勺一勺地過濾著混合在一起的面粉,腦海里回想著秦師兄的話。許靖禹從來都是這樣,背地里打聽他的舉動,卻不會直接問他。會為了他去母親的茶園,也會為了他半夜上山,還會為了他和那個討人厭的李總硬剛。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爺爺對上呢,你會怎麼辦?他的腦海里閃過那個古板狠辣的惡老頭的形象,就是那個死老頭,曾經指著他破口大罵下賤不要臉。

  暮遲拿起鏟子,狠狠地戳了幾下米粉盆子,盆子咚咚作響,米粉也被濺起,糊得他一臉白。

  「喂,暮遲,在家沒有?」

  「在。」

  「你好些日子沒來找我,最近睡眠怎麼樣?」

  「還行。」是真的還行,許靖禹體力極好,總是搞得他累的不行,渾身都能得到釋放,很多時候一沾枕頭就著了。

  「我們研究所最近出了一些成果,有助於睡眠的,你在家我給你送過去。」

  「嗯?都有什麼?」

  「磁療床墊,睡眠枕頭,安神項鏈一系列的吧,基本都是和其他機構合作的,安全無副作用。」

  「你轉行賣保健品了?」

  「差不多吧,研究所也要賺錢嘛,指著工資混簡直揭不開鍋了。」

  「何老板開著那麼多理療館,還有揭不開鍋的時候?」

  「害,我是說我的同事們。」

  「好吧,你現在過來還能趕上晚飯。」

  「好耶!程老師的手藝可是千金難求!」

  何曄到的時候已經將近七點,暮遲早已把菜品備齊,熱菜剛出鍋不久,都還冒著熱氣。

  「這麼大的包裹?」暮遲看到那比人高、比桶粗的一坨,驚訝的半晌合不上嘴,「你早說我去下面接你了。」

  「沒事」,何曄隨手抹了一把汗,「你那是畫畫的手,怎麼能做這種粗活?」

  「倒也不至於」,暮遲不由撫額,「去洗手,先吃飯吧。」

  何曄換上拖鞋,正要往里走,卻注意到鞋架上多了一雙沒見過的拖鞋,和暮遲的款式差不多,只有顏色不一樣。

  「家里住人了?」

  作為心理行業的專家,他對很多細節尤其敏感,特別是這雙拖鞋,放在最下面一層鞋架,兩只鞋子一前一後錯出微微的距離,明顯是經常用到,而且看得出來,這人肯定習慣右腳先穿鞋。

  「嗯。」暮遲解下圍裙,從冰箱里拿出梅子果汁。

  「不是吧!」何曄驚呆,「和人同居了?」

  「……差不多吧。」

  「許靖禹?」何曄依舊不敢置信。

  暮遲眉毛一揚,「猜對了,可惜沒獎勵。」

  「你可以啊!」何曄拍了拍暮遲的肩膀,十分激動,「你們在一起了?」

  「……還沒有。」

  「啥?」何曄嘴巴能塞下一個雞蛋,「你們在搞什麼?是我跟不上時代了?都同居了還沒在一起?」

  「就……暫時住一起。」

  何曄聞言,大步走進暮遲臥室,環顧一周後,又打開另外兩間臥室的房門,驚訝道,「你們住一間屋,睡一張床,你跟我說是室友關系?」

  「比室友再親密一些?」

  「好吧」,何曄撓撓頭,「我親愛的朋友,你開心就好。」

  暮遲笑道,「好了,吃飯吧。」

  何曄走到餐桌旁坐下。剛夾了一筷子白芍生菜,卻又遲疑道,「他不會突然回來吧?」

  暮遲面露疑惑,「回來了就一起吃,又不是不夠。」

  「不是,我是說……」何曄擰著眉毛,道,「會不會很尷尬?」

  暮遲表情古怪,「何大師,我們幹幹凈凈清清白白,請不要把自己代入奸夫角色。」

  「呃……有道理」,何曄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主要是還不能理解你們gay的世界。」

  暮遲瞪了他一眼。

  一直到吃完飯靖禹也沒有回來。

  「來,我幫你把床墊換上,垃圾我直接帶下去。」

  何曄拖著超大包裹,一直拖進臥室。

  兩人把舊床墊拆卸下來,又把新床墊搬上去,枕頭也全部換掉。

  即使開著冷氣,整個折騰下來,還是冒出了一層細汗。

  「行!大功告成!」,何曄拍了拍手掌,擠眉弄眼道,「你們今晚一定會睡個好覺!」

  「嗯,借你吉言。」

  「對了」,何曄走回客廳,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盒子,「還有這個,安神項鏈。」

  「這個做什麼的?」暮遲接過盒子,從里面拿出一串珠子,佛珠傳來的觸感十分細膩,聞起來有種木質清香,像是雪松,又有些像琥珀。

  「是我們的主推作品,可以凈化濁氣」,何曄一臉得意,「今天有個大主顧加了好多錢清了庫存,這是最後一個,下一批生產出來要三個月以後了。」

  「我沒有濁氣吧。」暮遲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你最好不要用」,何曄道,「它不只凈化濁氣,也會凈化香氣,你身上的味道很幹凈,不需要這個。」

  「那你送我做什麼?」

  「你笨啊!」何曄一副看智障的樣子,「本來沒想送你,你不是說和許靖禹同居了嗎?他一個總裁應該經常應酬吧,有了這個,身上的氣息還能幹凈些。」

  「哦,那我就借花獻佛了。」

  「我為了你們的愛情簡直操碎了心」,何曄捂著心臟,繼而一臉狡黠,「不過你要真能讓許靖禹戴上,我們這個東西應該還能賣更火。嗯……估計還能漲漲價。」

  「難為何大師一片苦心」,暮遲笑道,「你覺得我付你多少錢合適?」

  「談錢傷感情啊」,何曄直擺手,「別給我,我不缺錢,你想報答我就多做點好吃的投喂我。」

  「好吧」,本來就是很好的朋友,暮遲也不強求, 「說到好吃的,給你裝些桂花糕,今天做的多。」

  暮遲走進廚房,打開蒸龕,香醇的桂花味兒瞬間飄滿屋子,那白嫩嫩的糕點松軟膨脹,似乎輕輕摁下去就能立馬回彈——已經很軟糯了。

  何曄跟著進了廚房,只看到好大一鍋桂花糕。「你不是不愛吃甜食?」

  「嗯,有人愛吃。」

  「嘖嘖嘖,不容易」,何曄搖搖頭,「沒想到我們一向冷漠的暮遲也會為愛人洗手作羹湯了。」

  「閉嘴!」暮遲嗔笑。

  「你給他做的,給我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暮遲眉毛一揚,「我又不是重色輕友的家夥。」

  他從櫥櫃里拿出一個食盒,又拿出一把刀子,切了一塊桂花糕裝進去。

  「給,下次做不知道什麼時候。」

  「得!謝謝我重友輕色的朋友」,何曄開心大笑,「不早了,我要走了,看來等不到你的情郎捉奸了。」

  「你只是想看熱鬧!」

  「哈哈哈,不逗你了」,何曄見暮遲破功,又繼續說道,「明天下午在學校嗎?我回A大參加校友交流會,結束的早再去找你吃飯。」

  「呃……明天下午交流會,我也去。」

  都是人文社科類,應該是在同一場。

  「你?」何曄吃驚,「什麼時候交流會也邀請本校老師了?」

  「有個學弟來不了,跟學工處推薦的我。」

  「哦?」何曄挑眉,「你這學弟不簡單啊,居然能讓學工處破例。」

  「嗯……很優秀的校友」,想到季言,暮遲心下嘆了一口氣,「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何曄沒再多問,A大校友臥虎藏龍,不過是個交流會,賣個人情最簡單不過。

  「那我走了」,何曄帶上垃圾,擺擺手,「不用送,直接明天見吧。」

  「嗯,明天見。」

  何曄摁下電梯,走出樓門,扔掉垃圾,往停車的方向走去。

  夜色朦朧,月亮灑下聖潔的光輝,草坪間的夜蟲發出陣陣鳴叫,此起彼伏,悅耳動聽。

  何曄走到車位,剛剛摁下車鑰匙的解鎖鍵,千鈞一發之間——

  「嘀——」一輛賓利慕尚突然從他身後竄出來,蹭著他的身子極速駛過,車子甚至都沒有慢下來,一個瀟灑的擺尾直接拐進了旁邊的車位。

  「喂,有病吧你!」何曄飛快地跳開,什麼人啊,路那麼寬非要從他身邊走,簡直莫名其妙。他毫不懷疑,哪怕再貼近一厘米,現在只怕要叫120了。





第38章 打翻醋壇子

  靖禹本來心平氣和地開著車,剛要拐進車位,突然看見一個人,一個見過的人——楊征表姐的婚禮上,帶走暮遲的人。

  他怎麼會在這兒?是來找暮遲的?

  靖禹突然危機叢生,掩飾不住的嫉妒傾巢而出。他至今仍記得,暮遲從他那里回來後,上半身有明顯的紅斑,隔著一棟樓都能看得到。現在居然又來找暮遲,是暮遲叫他來的還是他自己來的?他心下著氣,控制不住自己,本來該踩剎車,卻踩了一腳油門,擦著那人的身體直接開過去。

  靖禹從後視鏡看見,那個人正瞪著他,似乎在等他下來。他停好車,鉆出車門,毫不客氣地回瞪回去。沒想到這人竟撲哧一聲笑了。

  何曄一眨不眨地看著下來的人,怎麼是許靖禹?而且借著路燈的光暈,他看到,許靖禹居然帶著他們團隊研發出來的項鏈。呃,好吧,看在許總身體力行給他們做活廣告的份上,還是結個善緣吧。

  再說,萬一他們結婚,暮遲還需要自己做伴郎呢?想到這里,他展顏一笑,剛要打聲招呼,卻見靖禹死死瞪著他,然後冷哼一聲,極其冷酷地從他身邊走過去,再沒看他一眼。

  ???他一瞬間懷疑暮遲是不是有受虐傾向,這個神經病!大晚上的開車往人身上撞,真覺得有錢就可以胡作非為?而且,他都不計較了,怎麼還能伸手就打笑臉人?這種性格,誰受的了啊!他內心深處湧起對暮遲深深的同情。

  暮遲正躺在床上感受磁療床墊的妙處,突然收到何曄發來的微信。莫不是忘拿什麼東西?

  【我看到你情郎了,他好像很生氣,你小心一些。】

  【你怎麼會喜歡這種人!你是個抖M嗎?!】

  【他家暴你你就聯系我,我幫你報警!】

  暮遲微微挑眉,何曄對許靖禹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何大師,我記得你測試過我的性格,我是抖S。】

  【……】

  「哢嗒」,開鎖聲響起。

  靖禹一進門就聞到了濃郁的桂花香,香軟甜膩。味道這麼大,難道……他們真的發生了什麼,要用這麼濃厚的香水掩蓋氣味?

  客廳沒有人,橙橙撲到他的身上,四只小爪子抓著他的褲子,腦袋蹭著他的膝蓋,拱來拱去。

  靖禹俯身抱起橙橙,可惜,你不會說話。

  他心下酸澀,直接把它放進沙發里,然後走到臥室,卻看見暮遲平躺在床上,雙臂伸展,擺出一個大字——一臉饜足的樣子。

  床單已經和早上不一樣了。

  居然還換了床單?靖禹拳頭攥緊,指甲紮進肉里。那墨綠色的床單簡直比鐳射燈還要刺眼,就像一頂綠帽子,不僅扣在他的頭上,甚至連他整個身體都包裹住,勒得他全身發疼,發酸。

  「晚上好?」暮遲眨眨眼,不是說很生氣?怎麼看上去這麼平靜?

  靖禹壓抑住內心翻滾的情緒,盡量讓自己面色如常,胡作輕松道,「怎麼換床單了?」

  「朋友送來床墊和枕頭,一起換下來了。」

  暮遲的聲音太過正常,沒有絲毫遮掩。靖禹的情緒稍稍緩解。如果真的對他不滿意,想讓別人來插隊,怕是今晚他都進不了門。

  他深吸一口氣,那桂花香卻直直地刺進心肺,臥室本來的清香再也無跡可尋。他的視線落在兩人的枕頭上,也是新的。

  情敵送來一整套床上用品是什麼意思?而且暮遲還收了,還立馬就換上,他們的關系看來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好。

  「多少錢,我來付。」絕不能給任何人和暮遲套近乎的機會。

  「他不要錢」,暮遲坐起身,「請他吃了晚飯,還有……一盒桂花糕?」

  靖禹不敢置信,關系已經好到這種地步了?

  「廚房還有桂花糕,你餓的話可以去吃。」

  「……」難道那個人也愛吃桂花糕?靖禹心里更加苦澀,他外套一脫,直接撲上床,撲在暮遲身上。

  「喂」,暮遲被他的力道一壓,身體嵌入床墊,險些喘不過氣。他推了推身上的人,蹙著眉,「幹嘛啊?」

  靖禹就只在暮遲脖子上輕輕吸氣,似乎在確認對方身上有沒有其他的氣味。

  一個吊墜硌到了脖子。暮遲把它掏出來,掩飾不住驚訝,「 咦,你買了?」

  「什麼?」靖禹雙手撐在暮遲兩側,漆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這個」,暮遲抓著琉璃吊墜,又輕微擡頭,在靖禹脖子里嗅了嗅,「怪不得今天的氣味沒有那麼雜。」

  「你也知道這個?」

  暮遲的手伸到床頭櫃摸索了一會兒,抓住一個小盒子,遞到靖禹面前。

  「送我的?」靖禹坐起身,打開盒子。

  「跟你戴的一樣」,暮遲道,「我朋友送你的。」

  「嗯?」靖禹不得其解,表情覆雜,「送床墊的朋友?」

  「對。」

  這又是什麼意思?現在國內風氣已經這麼開放了?還要給情敵送禮物?

  「為什麼……送我?」他聲音幹澀。他可萬萬做不來這種事,他巴不得把所有覬覦暮遲的人都消滅幹凈。

  「可能他是想,許總戴上之後就相當於免費廣告,有利於他之後哄擡物價吧。」

  「……你的意思是」,靖禹說出自己的猜想,「這是你……朋友做的產品?」

  「他參與研制的。」

  「……」所以今天他是去給情敵送銷量了嗎?還多花了兩倍的錢。

  可是,總覺得哪里不太對,突然,他福至心靈,「他知道我住在這兒?」

  這人主動送他項鏈,絕對是暮遲向這人提起過自己,而且,此人一定知道自己和暮遲的關系,這樣的話才說得通。難道真的只是朋友?可是,那天晚上的紅斑又是怎麼回事?

  「猜的。」暮遲隨口胡說。

  「猜這麼準?」靖禹將信將疑。

  「他是心理學專家,職業習慣。」

  「……只是朋友?」

  「對」,暮遲爬起身,跪坐在床上,雙手放在膝蓋,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還想問什麼?」

  「我……我想問」,靖禹黑眸閃爍,喉結滾動,張了張嘴,卻脫口而出,「桂花糕是給我做的?」

  「哦」,暮遲淡定的躺回去,「你去嘗嘗,看喜不喜歡。」

  靖禹一躍而起,掩飾不住的激動,沖刺似的跑進廚房。桂花香越來越濃,他的喜意也越來越勝,暮遲居然給他做了桂花糕!

  而且,那人居然不是情敵!

  香糯入口,唇齒留香。明明是仲夏時節,卻好似丹桂飄香,沁潤著情郎的心腸。

  【作話】

  何曄:許靖禹是神經病,他要打你我報警!

  暮遲:雖然我打不過,但是他真不敢。





第39章 為他而來

  暮遲看了一眼桌上的金色懷表,交流會還有半小時開始。

  他站起身,合上筆記本,撫平褲子上的褶皺,走出了辦公室。

  已是盛夏時節,天空澄澈瓦藍,熱辣辣的風景里交織著一千種色彩。一只只喜鵲低低地掠過教學樓,消失在一排排屋頂後面。

  暮遲走在梧桐大道,突然被兩個結對的男生攔住。

  「這位老師,您知不知道許靖禹在哪里演講?」

  一瞬間,暮遲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也來了?商科交流會是明天晚上吧。

  「我不知道。」暮遲搖搖頭。

  那兩個男生見他一臉茫然,其中一個人又向前跑了兩步,拉住了前方的一個女生,「同學,請問知不知道許靖禹在哪里演講?」

  「在學生禮堂」,被問到的女生擡手看了看手表,「現在快結束了吧。不知道他會不會參加三點以後的分享交流會,你們碰碰運氣吧。」女生給他們兩個人指了一條路。

  兩個男生說了聲謝,一路小跑著向學生禮堂而去。

  暮遲很是詫異。

  許靖禹並未跟他說過。

  這人真奇怪,跑到人文社科專場刷什麼存在感?

  因為是學科類的分享會,校方安排的會場最多容納幾百人。此時學生禮堂已經站滿了人,連門口都被堵塞,好在學校反應及時,在禮堂外設置了電子屏幕進行實況直播。

  從正門肯定進不去了,暮遲想著,一會兒直接從禮堂後門到後台吧。他站在人群里,仰望著屏幕上朝夕相對的男子。男子一身黑色定制西裝,襯托出寬肩窄腰,比例十分完美。尤其胸前那閃著金光的銀杏葉狀胸針,還是今天早上他讓自己給他挑的。台上的人揮灑自如,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滿滿的高雅範兒。

  靖禹就站在禮堂舞台上,手里拿著麥克風,手腕的銀色腕表反射出舞台的燈光,和那金色的胸針交相輝映,更加耀眼。他吐字流暢,擲地有聲,娓娓道來。那堅毅的濃眉,犀利的鳳眼,高挺的鼻梁,無一不體現著這人是多麼難以親近。

  難以親近,卻又很好親近。

  只有站在第三視角,暮遲才會深刻體會,許靖禹一直在閃閃發光。

  靖禹演講的題目平平無奇,只有四個字「向前一步」。然而他文理兼修的背景,充實又傳奇的閱歷,富有磁性的嗓音讓他的講座更加引人入勝。靖禹非常擅長舉例論證,他結合自己在倫敦的求學經歷、拓展海外業務的經歷、回國之後的作為集團掌舵人的經歷進行分析闡述,有理有據,充分詳實,為他的演講加分不少,也讓人更加信服。偏偏他的外表也如此不俗,更確切來講,是一種充滿野性與硬氣的冷峻,所以台下的掌聲中時不時夾雜著女生的尖叫。

  起碼場外,暮遲身邊的一群女生已經開始小聲討論了。

  「哇,他真的好英俊,聽說才28歲!」

  「這麼年輕?!」

  「天吶,也就比我大六歲,已經是人生贏家了!」

  「這要是我老公多好,我豈不是做夢都會笑醒!」

  「可拉倒吧,除非他剛上大學的時候就把他搞定,現在人家已經歷盡千帆,說什麼都晚啦。」

  「喂,你們聽說沒?許總以前在我們學校念書的時候,確實有一個白月光哦。」

  周圍原本凝神聽演講的人也都齊齊看過來。

  暮遲的耳朵也支棱起來。

  「有什麼八卦?」有個男生問。

  「小道消息哦,不保真。」

  「那現在呢?在一起了沒?」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你們可不要告我造謠哦。」女生見周圍一圈人都向她看過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然後才開始說:「聽說許總念大學的時候,就是咱們學校的風雲人物,據說他那時一直苦追一個藝術學院的美女,對方一直吊著他,後來許總追上之後又把人拋棄了,可能是看清對方拜金的醜陋面目吧。」

  「天哪,不會吧,許總這樣的人還會被吊?我要有這樣的男朋友恨不能天天拉出來招搖!」

  「誰知道!」女生頗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是我一個同學在許總的公司實習時,聽一個前輩說的啦,不知道是真是假。」

  暮遲:我什麼時候變性了?

  「不過許總的光輝時刻難道不是他大義滅親嗎?」一個男生小聲說。

  暮遲身體僵住。

  「噓!」一個女生輕輕說,「這個不能傳,敏感事件哦。」

  「到底怎麼回事啊?」

  「想知道的話自己去查往年新聞吧,不可說不可說。」那個女生一臉神秘。

  在場有幾個人已經掏出了手機。

  熱議聲還在繼續,名人的風流情史或是禁區秘密永遠是公眾最想深挖的東西。

  暮遲表情淡淡,眼中卻湧動著波瀾。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微微仰頭盯著電子屏幕上貴氣十足的男子。

  只有在這樣的場合,他才能真切感觸到,眼前的人和八年前完完全全不同了。

  演講接近尾聲,主持人站出來,「許總的演講大家有沒有收獲?」

  底下大聲回答,「有!」

  主持人又問,「大家想不想和許總繼續交流?」

  回答仍然很大聲,「想!」

  「接下來的分享交流會許總還會作為嘉賓出席,所以我們這個環節的提問時間稍微進行一下壓縮,接下來我們隨機選擇五位同學進行提問。」

  氣氛突然熱鬧起來,學生們的問題甚是刁鉆,類似於藝術與商業如何在追求美的道路上同行共遠,商業項目如何用文化構建美好空間等等。令暮遲頗為驚訝的是,靖禹居然回答的相當出彩,他以許氏集團的項目做例證開始答起,有些理論方面楠漨的回答居然也很有見地。很明顯,靖禹的回答深入淺出,生動又形象,為他贏得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他真的是在發光,暮遲心想。

  就在這時,一個男生站起來,工作人員把話筒遞過去。

  男生清清嗓子:「許先生,接下來的問題不涉及行業相關,請允許我事先聲明,這個問題不是我要問的,是我們班的女生在班群里刷屏,集體委托我,說我如果幫她們問了這個問題,我一個月的午飯他們全包了。所以,請許學長賞光回答。」

  說完,男生還鞠了一個躬。

  底下瞬間爆發一陣善意的笑聲。

  「請問。」靖禹也忍不住笑了,好像他不回答這個男生就沒飯吃了一樣。

  「嗯,是這樣。」男生又清了清嗓子,趁著全場還未平靜下來,快速地說出了問題,好像多一分鐘就會燙舌頭似的:「請問您現在是不是單身,我們班女生還有機會嗎?」

  台下還未平息的氛圍瞬間再次點燃,口哨聲此起彼伏。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下,一直在台上淡定自如的男人卻明顯楞住了。

  靖禹實在不知怎麼回答。

  這要怎麼說?說不是?自己確實天天和暮遲朝夕相對,說是?可是暮遲又不給他任何名分。

  尤其在這種公眾場合,暮遲說不定也在下面,他萬萬不想糊弄,更不想拿沈玨那個擋箭牌來充數,他想就此機會大方宣布和暮遲的一切,可是如此盛大的場合,爺爺必然會知道,而且暮遲又是學校老師的身份,如此公開確實不妥。所以此刻他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做不了。

  暮遲也楞住了,他眼睛一動不動,似乎在期待靖禹的回答。

  靖禹神色如常,眼神卻突然空洞無物,思緒也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他整個人的靈魂似乎被抽離出去,忘記了身在何地。

  漸漸的會場靜了下來,竟然一絲聲音也無。

  問問題的男生也開始不安,他拿起話筒再次說道,「不好意思許總,多有冒犯,接下來的午餐我還是自行解決吧。」他說完就趕緊坐下了,身影一下子埋沒進了人群中。

  底下發出稀稀落落的笑聲。

  主持人也站出來救場:「大家注意盡量不要提隱私問題哦。」

  主持人站出來時靖禹已經回神,他把話筒拿到嘴邊,莊重且嚴肅的聲音中流露出幾分繾綣的情意,「沒關系,我有喜歡的人,還在追求中。」

  觀眾瞬間尖叫。在一片混亂的嘈雜聲中,靖禹肯定地說:「大家可能很好奇,為什麼我的演講改了時間。這是因為,我是為他而來,我想讓他看見我。」

  他想讓我看見他,暮遲心想,可是,我看到你閃閃發光的樣子,我會自卑啊。

  你所有光輝燦爛的履歷,都是我不曾參與過的歲月流長。

  演講已經接近尾聲,交流沙龍即將開始。

  暮遲擡步向後門走去。





第40章 親他一下

  「吆,這不是一向清高的程老師?」比他矮半頭的青年把暮遲攔在後門門口,「怎麼?程老師來做觀眾嗎?」

  暮遲淡淡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這人是大學同學,向來拜高踩低,因為自己不愛交際,卻被認為下他面子,總是惡意找茬,一有機會就冷嘲熱諷。他不欲理會,繞過此人繼續往里走。

  「許總都拋棄你八年了,你不會還要死纏爛打吧!」青年輕嗤一聲,眼神充滿鄙薄,「可惜,剛剛許總公開承認另有所愛,你徹底沒戲了!」

  「向清,請自重。」暮遲淡淡開口。

  「該自重的人是你吧!」向清聲音猛然擡高。

  何曄就在後台,離後門很近,突然聽見一陣喧囂,回頭看去。靠,這孫子怎麼也在?

  他大步走過去。

  「暮遲,你怎麼才來,還有五分鐘就上台了!」何曄站在暮遲和向清中間,故意不看向清,「本來想去你辦公室找你,可惜沒有找到停車位,就直接過來了。」

  向清面色微變,隨即不甘示弱,「你們藝術學院沒人了嗎,竟然請你這個斯文敗類!」

  「向清,嘴巴放幹凈點」,何曄死死瞪著他。

  「程暮遲都沒說什麼,你這條狗倒是跳的夠快」,向清毫不客氣地回瞪回去,「也是,程暮遲向來不用自己出手,總有舔狗沖在前面。」

  「你!」

  「走吧,要開始了。」暮遲再沒看向清一眼,輕輕推了推何曄。

  「哼!」向清一拳難敵二手,頗不忿地恨恨而去,臨了還故意擠了他們一下。

  「他們社會學院是沒人了嗎?這種傻X也算傑出校友?」何曄氣的發抖。

  「好了,不要理會這種人。」

  「我才不會理他,誰讓他犯賤?」何曄深呼吸幾口氣,「我一個心理學大師,被他氣成這樣,真是丟人。」

  暮遲拍拍他的背,「心理學大師快把情緒調整過來。」

  何曄突然瞥見暮遲身後走來的人,開口道,「對了,你剛才在外面,有沒有看見許靖禹演講?」

  「嗯。」

  「真的啊!」暮遲身後的人越來越近,何曄的憤怒瞬間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八卦的神情,昨夜的不快瞬間被他拋到腦後。他擠眉弄眼,五官擠作一團,朝暮遲使眼色,「那你有沒有聽到他對你的真情告白?」

  暮遲白了他一眼,「他又沒指名道姓。」

  「不是吧……」兄弟,不是我不給你機會,你家情郎就在後面啊喂,越來越近了啊喂。

  靖禹本來在講台,被觀眾圍著回答問題,他不經意回身一瞥,恰好看到禮堂後台,暮遲和兩個青年在聊天,除了暮遲,剩下兩個人都臉紅脖子粗。

  他借口去衛生間脫身,大步走過去,正好聽見暮遲的朋友跟他說「有沒有聽見他對你的真情告白。」

  他放慢腳步,想聽聽暮遲的看法,卻聽見暮遲說他沒有指名道姓。

  他內心苦笑,他何嘗不想指名道姓,把隱晦的愛意公之於眾?

  不過,看來這人真的只是暮遲的朋友。

  「許總」,一個穿灰色西裝的青年越過暮遲和何曄走到靖禹身邊,「我是gh律所的王鶴,今年年初我們律所和貴公司法務部合作了天祥收購案,不知您還有沒有印象?」

  暮遲轉身,發現靖禹就站在他身後三步之遙。

  他回頭瞪了何曄一眼。

  何曄聳聳肩,一臉無辜,明明剛才提醒了你了啊!

  「王律師你好。」靖禹主動伸出手。

  王鶴剛做完自我介紹,向清就湊過來。

  「許總,我是文成出版社的主編向清,說起來咱們還是同級的校友」,他遞上自己的名片,跟剛才完全兩副面孔,「許總一席話讓我勝讀十年書,有機會可以請您做個專訪嗎?」

  「工作相關請聯系集團行政。」靖禹沒有接他的名片,他剛才看到了這人對暮遲翻白眼。

  說完他就走到暮遲和何曄身邊,道,「一起過來的?」

  向清的臉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紫,好似一個萬花筒。

  「不是。」

  「你們先聊,我去廁所。」何曄一瞬間就沒影了,拒絕做電燈泡!

  「我也去廁所。」暮遲淡淡道。

  「我跟你去!」

  暮遲瞥了靖禹一眼,往廁所走去。

  「一會兒還要裝不認識嗎?」靖禹一邊走,一邊低聲道。

  「隨你。」

  靖禹在心里悄悄比了個耶。

  衛生間空無一人。

  暮遲擡步便往最里面的隔間走去。

  「跟著我做什麼?」

  「想和你一起。」

  「太窄,擠不下兩個人。」

  「我就看著你。」

  「……」暮遲一把推他出去。

  等他洗完手出來,靖禹正在衛生間外靠墻等著他。

  「看不出來,許總還有陪人上廁所的習慣?」

  「只有看你上廁所的習慣。」

  「……」

  暮遲突然停住腳步,淡定地掃了一眼周圍,一臉清冷的模樣慢慢靠近靖禹,隨即伸手勾住靖禹的脖子往下壓,輕微踮腳,把唇重重地壓到對方唇上。

  薄唇廝磨,下一秒,嘴唇吸住對方的舌尖,輕輕吮吸,再用牙齒輕咬著,細細碎碎的,仿佛在品嘗世間最美味的珍饈。暮遲慢條斯理地掌握著節奏,等時機成熟再探出舌尖,將他的舌頭勾過來,慢慢舔過他的舌側,直到將自己的舌頭整根送過去,隨後忽急忽緩,時輕時重,輾轉纏綿。

  靖禹的身體微微一軟,幾乎快要把持不住。

  分開後,兩人額頭抵著額頭。暮遲鼻息微喘,嘴唇嫣紅,深黑的眸子認真地看著靖禹。清冷的模樣也染上了幾分難解的欲望。

  「那我天天給你看。」

  靖禹的心臟差點湧出胸腔,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漆黑的眼珠呆呆地盯著暮遲。從舌根到舌尖又癢又麻,上面還殘留著被掃過的觸感,以及對方口中那清雅微涼的氣息。

  果然陪上廁所還能有福利,暮遲居然主動吻他。

  回到禮堂後台,工作人員已經在組織大家上台了。

  十一個人前前後後地走上講壇。

  台下仍然座無虛席,手機哢哢的拍照聲此起彼伏。

  暮遲作為本校的任教老師,也算半個東道主,因而他主動走在後面,選擇了最靠邊的椅子。

  靖禹在這一行人中咖位最大,嘉賓們主動把他往C位上推,他回頭看到暮遲走在最後面,也故意往後退。

  「許總,您來坐正中間。」有幾個人主動邀請他。

  「不用,剛才該說的都說了,我坐邊上就好。」然後就大步走到暮遲旁邊的椅子直接坐下了。

  當然要坐在暮遲旁邊,這樣的話,會後他就自然而然有了和暮遲的合影。

  暮遲蹙眉看著他,頗為無奈。

  還是這麼任性。

  靖禹沖他得意挑眉。

  台下又是一陣尖叫,隱隱約約傳來「磕到了」的呼聲。

  向清的臉色更加難看。

  剩下的幾個人傻眼,雖然不懂學生們突然在歡呼什麼,但許總都坐下了,也不好再請人家起來。於是幾個人來回推讓,誰也不好意思坐在C位,一時之間竟僵住。

  主持人忙救場,「看來大家都很謙虛呀,要不然麻煩咱們學校的程老師坐在中間?」

  暮遲楞住,隨後瞪了靖禹一眼,慢慢吞吞地站起來。

  靖禹也楞住,好不容易坐在暮遲旁邊,竟然還要分開?

  何曄看到二人眉目傳情,實在不忍心,又看不過這些人謙來讓去,於是主動挺身而出,「我來,我來,我要代表我們心理學專業占據人文社科的C位!」

  台下哈哈大笑,一時間氣氛也活躍起來。

  暮遲松了一口氣,靖禹也向何曄投去一抹感激地目光。

  何曄楞了一秒,這個表面抖S實則抖M的大冰山居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第41章 表盤合在了一起……

  交流會很快開始。

  整個流程就是結合主持人拋出的話題,各個校友自由發言,就各自行業領域的發展前沿提出一些思考和探索,為學生們未來發展的提供一些啟發。學生們也可以隨時舉手提問。

  氣氛濃重而熱烈,當然靖禹仍然是全場被提到次數最多的。

  「各位嘉賓好,我是藝術學院大四的學生,我想請問一下程老師」,一個學生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話筒,聲音清亮,「作為一名優秀的藝術類畢業生,您肯定收到過很多薪資更高、待遇更好的offer,那請問您當時擇業的時候,是因為什麼選擇在校任教呢?」

  暮遲先是詫異,隨後拿起話筒。靖禹也在靜靜地看著他。

  「感謝這位同學的提問」,暮遲的聲音澄澈高遠,仿佛要把人領向未知的世界,「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自己一個人探索未知,藝術探索也是一樣。一切對於新知識的研究都可以帶你探索未知的領域,甚至去推動人類知識的邊緣。當你真正深入一個領域,就會看到別人看不見的風景,就可以把新的圖景傳遞給其他人。當然,你也會擁有一片屬於你自己一個人的知識高地,你可以在里面盡情地釋放自己……科學在於發掘未知,藝術在於發掘美,於我而言,這就是我在高校從事研究工作的意義,探索美的邊界,並且向世界傳遞美……」

  靖禹注視著暮遲,心里滿是驕傲,這是我家的,這是我的。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暮遲的內心世界,這個像迷一樣的人,終於在公眾面前揭開了他的第一層紗布。他擁有崇高的理想,他渴望探索未知,他期望取得更高的成就……靖禹心想,立足現有基礎拓展新的課題應該也和這方面有關系吧。

  明天和張院長見面一定要讓他老人家滿意才行,靖禹暗暗下定決心。

  「謝謝程老師,聽您一席話,受益匪淺,我也會認真思考自己未來的方向。」問問題的男生把話筒交給工作人員,坐了下來。

  會議持續推動著,結束時已經將近七點。學工處的領導走過來,目光卻是看向靖禹,「李校長做東,各位優秀的校友可否賞光吃個便飯?」

  「去嗎?」靖禹側頭輕輕問暮遲。

  暮遲點了一下頭。他又不跟許靖禹一樣,他還想在A大繼續混,怎麼可能拒絕校長的邀約?尤其李校長還是主管行政人事的副校長。

  眾人便向學校南門對面的觀華大酒店走去。

  一路上,幾乎每個人都在跟靖禹拉近關系,何曄陪暮遲走在後面,小聲說,「喂,你情郎這麼出色,有沒有危機感?」

  暮遲看了何曄一眼,沒有說話。是啊,很出色。許靖禹在哪里都能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進了包間後,李校長極力邀請靖禹做主位,靖禹推辭不過,便只得坐下,卻看見暮遲即將在他對面的座位落座,便忍不住開口,「有些事情想跟程老師探討,可否方便坐過來?」

  暮遲擡眸,似乎在說你在搞什麼把戲。

  靖禹漆黑的眼眸看著他不說話。

  眾人聞言,紛紛讓開靖禹身邊的座位,李校長也說,「程老師,你就坐過去吧,難得許總賞光。」

  向清本來想湊到靖禹身邊,伺機再次套近乎,聽聞這一番話,臉上又是一陣難堪,他找了個角落不聲不響地坐下來。

  暮遲只得過去,座位間距不算太遠,他剛坐下,一擡手腕,就感受到來自身邊人腕表的吸力。

  靖禹也似有所察,他嘴角微微揚起,眼神里流露出一抹狡黠,故意擡起自己的手腕,假裝不經意往暮遲的方向靠近——

  「哢」,兩個腕表的表盤緊緊貼住,合二為一!

  眾人紛紛看過來,或驚訝,或好奇。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剛剛就注意到了,許總和程老師的腕表款式一樣啊!」

  「這是什麼牌子?怎麼沒有見過!」

  「還是帶磁力的?」

  「程老師,您這腕表好別致,什麼品牌,在哪買的?」

  眾人不好意思問靖禹,便紛紛看向暮遲。

  靖禹微揚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似乎想聽他如何回答。

  「呃……」暮遲微微一笑,手腕暗暗使勁兒,克服表盤之間強烈的吸引力,不著痕跡的把手移開。 「是租客送的,可能是假貨吧,和許總的比不了。」

  靖禹表情瞬間古怪。不過暮遲說的也不算錯,他當時借口搬來暮遲家的時候,暮遲就跟他說過要交房租。可是……僅僅只是租客?誰家租客還上房東床?他內心不滿,把手探進桌布,在桌下使勁掐了一把暮遲的大腿。

  「噢……」眾人紛紛失望,實在是許總對程老師那照顧的樣子,很容易讓人以為兩人有貓膩。現在看來,許總怎麼可能去租別人的房子。

  暮遲不自覺抽了一口氣,瞪了靖禹一眼,卻沒有作聲。隨即他探手進桌布,覆住了那只還沒離開自己大腿的骨節分明的大手,在那四個肉窩上來來回回地碾著,不輕不重地掐著。

  靖禹剛剛耷拉的唇角又微微揚起。

  此時又有人問,「許總,您這腕表是在哪里買的?」

  「……忘了」,靖禹看到對面一臉姨母笑的何曄,心想昨晚誤會他一事確實對不住,不過暮遲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便開口道,「腕表忘了,項鏈卻還記得。」

  靖禹另一只手修長的食指撫過脖子上佛珠項鏈的純黑琉璃吊墜,道,「這是何曄博士研制的最新產品,可以凈化濁氣,非常好用。」

  何曄一秒驚呆,這廣告來的猝不及防?

  暮遲手上來回碾壓的動作頓住,也驚訝地看向靖禹,靖禹朝他挑眉一笑。

  「咦,這項鏈竟是何博士研制的?」一個身材微胖的青年道,「這下我和許總也有同款了!」

  說著,他把自己的項鏈從衣領內掏出來,示意給大家看。

  「我參與研制的,不是我研制的,是整個團隊的成果。」何曄連忙解釋道。

  「不錯啊!許總入眼的東西必不是凡品!」又有人朝何曄問,「何博士,項鏈在哪里買?我來十條!」

  「我也要!我也要!」

  何曄忙不疊道,「上一批貨已經賣完了,最新一批現在還在制作中,大家可以通過XX小程序預定!」

  「好好好,先定上!」

  就連李校長也笑呵呵地掏出手機預訂了幾條,美其名曰支持校友事業。

  「不瞞大家說」,帶著項鏈的微胖青年又開口,「自從帶著這個項鏈,出去應酬再也不怕老婆查崗了!什麼氣味都能凈化個一幹二凈!」

  「哈哈哈!」

  「還有這種功效?!」

  「原來凈化濁氣是這麼用的?!」

  「不行!我還要多定幾條!」

  何曄趁著大家訂貨的當頭,向靖禹遙遙舉杯以示謝意。

  靖禹拿起酒杯回敬。

  向清臉色更黑,這下他也確定了,許總不僅沒有和程暮遲起嫌隙,甚至兩人關系還勝往年。這不,連何曄這條舔狗都跟著升天了!

  暮遲卻偷偷瞪了靖禹一眼,偏頭耳語,「你買項鏈又是為什麼?」

  靖禹一臉委屈,悄悄說,「還不是你那天嫌我臭。」

  暮遲坐正,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什麼時候嫌他臭了?他怎麼不記得?

  飯桌上觥籌交錯。大家彼此認識,交流感情。

  暮遲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他洗完手往回走,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暮遲。」

  暮遲沒有回頭,腳步不停,繼續向前,不欲理會。

  對方卻突然快走幾步,繞過他把他攔在衛生間門口,臉色黑的似乎能滴出水來,語氣也變得不善,「程老師什麼時候也參加飯局了?」

  「與你無關。」暮遲聲色淡淡,面無表情。今天出門真該看看黃歷,怎麼總是碰見不對付的人?

  對面的人咬咬牙,深吸一口氣,壓抑著眼眸中即將翻滾而出的情緒,「關於L市商業文旅綜合項目,程老師有興趣一起參加嗎?」

  暮遲目視前方,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語氣也不帶一絲波瀾,「不是已經被你們搶走了?怎麼,做不下去要拱手讓人了?」





第42章 不安好心的朋友

  「我只是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參與,畢竟你明年的教職考核涉及到轉正,你也需要研究成果吧。」察覺到對方口氣中的不屑,方崎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沒興趣。」

  「程暮遲!」方崎語氣突然陰沈,「你知不知道你今年的基金申報書已經被打回來了?我認識其中一個評審教授,你的還需要完善修改。」

  「與你無關。」

  「你寧願失業也不想和我合作?」方崎擰著眉,一臉覆雜的看著他。

  暮遲垂著眼睫,「請讓開。」

  「你恐怕不知道,許氏集團已經打算和我們學院簽署戰略合作協議,你不和我合作的話,商業開發的研究領域怕是再也沒機會踏足了。」

  「原來是這樣」,暮遲終於擡起頭,看向他的眼睛也湧起了一絲波瀾,「我之前一直好奇,段教授和張院長向來不對付,這麼多年,顧及到那幾分文人顏面,幾乎任何事情都會避開,這次段教授突然出手,是你促成的,對不對?」

  方崎的語氣突然軟化,「我只是想挽回我們之間的情誼。」

  「我們之間但凡有一點情誼,你也不會出手搶我的課題。」

  「我沒有」,方崎辯解道,「是許氏的李總,他本來就對你有意見,我不過是順勢而為,就算不是我們課題組接,也會是其他課題組。」

  「李總對我有意見,你還敢邀請我?」暮遲又恢覆成一臉淡淡的樣子。

  「項目很大,我簽給你外包合同,片區隨你挑。」

  「不需要。」暮遲聲音平靜,「請讓開。」

  方崎臉色黑的像鍋蓋,陰氣沈沈地側身,讓開一道縫隙。

  「去哪里了,怎麼這麼久?」靖禹見暮遲坐下來,側身問道。

  「洗手間人太多。」

  「沒想到許總和我們學校的程老師交情這麼好!」李校長口氣中滿是欣慰,「許總日後務必多回母校看看。」

  靖禹:「那是自然。」

  「程老師作為東道主更要好好招待啊,如果需要請假,我替你跟張院長說!」

  暮遲笑道,「您放心。」

  靖禹訝異地看向暮遲,他還以為暮遲又會說什麼陰陽怪氣的話,比如沒有空,或者別找我之類的。

  「唔,比不了許總,我可沒膽量跟校領導叫板。」暮遲在靖禹耳邊壓低聲音。

  靖禹心領神會,在他耳邊低低的笑,「那就勞煩程老師……好好招待我了。」

  暮遲的聲音壓得更低,「唔,我都夾道相迎了,你還要我怎麼招待?」

  靖禹先是疑惑地看向暮遲,卻見對方一秒坐定,淡定如常地夾菜吃菜,只有嘴角噙著的一抹笑提示著剛才話語中的不懷好意。他猛地反應過來,瞬間臉色爆紅,只得猛喝幾口酒來掩飾。

  推杯換盞過後,一行人各自散去。

  「你們……怎麼走?」何曄看著暮遲和靖禹。

  幾個人都喝了酒,開車是不可能了。

  暮遲:「你叫個代駕,把我們送回去。」

  「行。」何曄拿出手機開始操作。

  靖禹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們果然關系很好,印象中,暮遲很少接受別人的示好,更別提主動向別人提出請求。之前他安排司機送暮遲去車站,暮遲都會推脫。

  「開誰的車?」何曄在填車牌號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我沒開車來。」暮遲說。

  「我也沒有。」靖禹跟上。

  「……得,開我的車,送二位爺回家。」

  -

  第二天一早,靖禹就不見了人影。

  居然這麼早就走?

  暮遲看著旁邊空掉一半的床鋪,翻了個身躺過去,又瞇了一會兒才起床。

  秦師兄已經跟他說過,今天上午會和許總一起去張院長家拜訪。

  他倉促地吃了靖禹早已備好的早飯,把握著時間,便往張老師家而去。

  「暮遲也來了?」吳女士聽到敲門聲,打開門。

  「嗯,師母,我過來蹭飯。」

  「歡迎歡迎!剛好你秦師兄也在。」

  秦濤和靖禹聽到動靜,往門口看過來。

  「暮遲過來了?剛要打電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張院長聲若洪鐘。

  好消息?

  已經談妥了?

  自己來晚了?

  虧他還惦記張院長會不會把許靖禹掃地出門。

  「師弟,你也過來了?」秦濤笑意盈盈,起身迎接。

  「暮——」靖禹先是一瞬間的訝異,隨即起身。

  「許總,好久不見。」

  「……」明明今天早上還在一張床上醒來。「程老師,好久不見。」

  「別傻站著,都坐,都坐。」吳女士招呼著他們,「你們繼續談,談完了暮遲來廚房露兩手,你老師就愛吃你做的大煮幹絲。」

  靖禹訝異地看向暮遲。

  暮遲:「好的師母。」

  說完他走到客廳,在靖禹旁邊的沙發空位坐下。

  幾人重新坐定後,秦濤試探著開口,「暮遲,你和許總不是昨天才見過?我看到學校公眾號的推送消息,校友分享會你們兩個好像坐在一起?」

  「……」秦師兄未免太與時俱進了些。暮遲看向靖禹,面帶微笑,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確實,剛剛才見過。」

  靖禹又不淡定了。這個妖精,一本正經說瞎話,又一本正經撩撥他。

  「暮遲,你跟靖禹認識?」張院長一臉疑惑,本來還想給兩人互相介紹一下,畢竟合作談成了,暮遲還要跟對方去對接。

  暮遲也疑惑,還不到一個上午,張院長都叫上「靖禹」了?自己都錯過了什麼?

  「嗯……最近才認識。」扯了一個謊,就要有千千萬萬個謊來圓,所以到底一開始為什麼要扯謊?可能是不確定許靖禹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吧。暮遲心底嘆了一口氣。

  「雖然才認識,但我跟程老師一見如故,就像認識了好多年。」靖禹一本正經地補刀。

  秦濤看看暮遲,又看看靖禹,「那最好不過了,我還擔心師弟會和許總合不來,看來是我多慮了。」

  不怪他擔心,自己的師弟一副清冷的性子,和張老師的倔脾氣如出一轍,也正是這個原因,張老師最疼愛這個弟子。然而許總又是一個上位者的角色,他總覺得兩人誰也不會遷就誰。現在看來,師弟應該很有分寸。秦濤松了一口氣。

  「好好好,你們認識就太好了!」張院長笑出了一臉的褶兒,「靖禹打算和我們學院簽署合作協議,暮遲你周一去聯系校長助理,確定一下校長的時間,再跟靖禹這邊對接,咱們越快越好。」

  雖然是和學院簽署協議,但正式簽署的時候需要學校的法人代表也就是校長出面,暮遲一一記下。

  「估計老段那邊要氣死了!」張院長面上惋惜,語氣卻輕快,「他不講道德在先,咱們也用不著客氣了!」

  ???上次明明還說咱們道德素質高,不會做背後陰人這種事的。這麼快就換口風了?

  許靖禹到底說了什麼,居然能讓張院長改口?

  「也怪我們集團內部管理不善」,靖禹補充道,「讓張老師受委屈了。」

  「我沒什麼委屈的」,張院長大手一揮,「不過暮遲,我記得你跟老段課題組一個叫方崎的年輕人關系不錯?下周末設計峰會上,見到的話可以跟他解釋一下,不要因為我和老段的矛盾影響你們的交情。」

  「嗯……」暮遲的臉上笑意頓住,「有機會吧。」

  「程老師下周末要去參會?」靖禹詢問道。

  還有那個方崎,他看過暮遲所有的作品,大概兩三年前有一段時期,很多作品的署名都有他和方崎兩個人的名字。難道也和何曄一樣是暮遲的好朋友?

  「嗯,去S市參會。」暮遲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含有一絲警示。

  S市?靖禹的注意力被吸引走,去S市會不會見到沈清川?

  靖禹還沒來得及細想,張院長又開口了,「去S市可以和清川見一面,把我們和靖禹合作的事情說清楚,免得引起誤會。」

  「嗯,您放心。」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第43章 一本正經說瞎話

  事情說的差不多後,暮遲起身走進廚房,靖禹陪張院長對弈。秦濤本來也想下廚,卻被吳女士攔在廚房外,催促他出去看他們下棋。

  秦濤假裝抱怨道,「果然還是師弟受寵,師母都拿我當外人了。」

  暮遲笑而不語。

  「哪里的話」,吳女士推著他往廚房外走,「你師弟蹭飯蹭慣了,當然要讓他多幹活,什麼時候你也經常來,我也讓你幹。」

  秦濤這才作罷。

  「師母」,暮遲已經系好圍裙,「您也去休息吧,這里我來。」

  「不用」,吳女士掀開鍋蓋看了一眼清燉排骨,「你就做一個大煮幹絲,別的不用管,雞湯我都給你備好了。說也奇怪,我每次都做不出你那種味道。」

  「哪有,您做的也非常好。」

  暮遲從冰箱拿出食材,將豆幹切成2mm整齊均勻的細絲,又找出一塊姜,切了20根3mm粗的姜絲。

  吳女士過來看了一眼,道,「暮遲做飯就是講究,瞧這姜絲,粗細均勻,有零有整。」

  暮遲笑道:「您說笑了。」

  飯菜很快做好。

  幾個人坐下後,吳女士起身給每個人盛一小碗雞湯,剛盛完一碗,勺子就被秦濤接過,說:「您和師弟做飯辛苦,盛湯我來。」

  吳女士不跟他爭,任他盛去,又開口介紹桌上的菜,「靖禹是第一次來,不知你偏好什麼口味,就各個口味都做了一道,這道大煮幹絲是暮遲的手藝,老張最愛吃,這道清蒸排骨是我的拿手菜,還有這道辣子雞,秦濤就愛吃辣的……」

  張院長笑著打斷了愛人的推銷,「好了,靖禹每樣都吃一點,自然知道什麼好吃。」

  吳女士又把話題轉向暮遲,「說起來,暮遲這兩周沒怎麼過來,是不是老張又讓你加班了?」

  突然,一只腳踩到了靖禹的膝蓋上。

  「叮」的一聲響起。

  靖禹的勺子落在了盤子里。

  除了暮遲,其他人紛紛向他看來。

  靖禹表情古怪,擡頭去看暮遲,卻發現對方面帶微笑,淡定如常。尤其對方的腳還在他膝蓋上來回碾。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不好意思,沒拿穩。」

  暮遲卻看向吳女士,「沒有的事,張老師很關照我。」

  秦濤也笑,「師弟好口福,果然近水樓台先得月。」

  吳女士連忙說,「哪有,暮遲的手藝更好,你嘗嘗這道大煮幹絲,我每次都做不出暮遲的口味,靖禹,你也嘗嘗。」

  靖禹夾起幾條細絲,清香入口,確實不俗,也不知暮遲用了什麼調料,前兩天的桂花糕也是,在外面的飯店根本吃不到這個味道。

  秦濤吃了一口,也讚不絕口,「師弟這手藝比起淮揚大廚也不逞多讓。」

  「過獎了」,暮遲謙虛道,「做多了就有經驗了。」

  秦濤又道,「說起來,師弟是南方人嗎?」

  暮遲:「嗯,我是N市人。」

  秦濤:「怪不得做的這麼正宗,我都懷疑你是祖傳的廚藝了。」

  吳女士笑道,「你還別說,暮遲的祖父是淮揚一帶有名的大廚,經手過很多國家級的宴會,有一次聊起才知道,老張居然還吃過一次。」

  張院長笑呵呵地說,「不錯,我現在還能記得當時的味道,可謂回味無窮。」

  靖禹正在咀嚼的動作頓住,暮遲從來沒跟他說過這方面的事。

  暮遲輕描淡寫,「很久以前的事了,小時候跟著祖父學過幾手,沒學到精髓。」

  秦濤更加好奇,「聽說淮揚一帶多出廚師世家,師弟也是出身於廚師世家嗎?」

  暮遲楞了一秒,答道:「不是……父親是工程師,不會做菜。」

  靖禹的膝蓋一空。他擡眼看向暮遲,卻見對方眼中些許落寞。他如坐針氈。當年爺爺告訴他暮遲和他在一起的真相,他特地去看了往年的新聞,橋梁工程師程永年從自己設計的大橋上跳河自殺,震驚一時。不少人猜疑他設計的橋出了工程質量問題因此引咎自殺,甚至相關部門還出動了專家組去檢修,結果所有他經手的橋質量都沒有問題,因而程工程師的死因也成謎。公眾無從得知,程永年正是被父親許天陽套取了巨額工程尾款,虧空無法補足,被逼走投無路而死。

  這件事被爺爺掩蓋,並沒有公布在父親所犯的罪行中。

  「好了好了,快吃菜吧」,吳女士見話題越跑越遠,連忙往回找補,「都嘗嘗我的排骨。」

  說著,拿起公筷給每個人夾了幾塊。

  飯後洗碗的時候,秦濤堅持要刷碗,說是一定要為這頓午飯做點貢獻,靖禹也要幫忙收拾,卻被吳女士攔住,囑咐暮遲陪著貴客。

  靖禹坐在暮遲身邊,和暮遲腿挨著腿,問道,「暮遲,你一會兒去哪兒?」

  「我去學院,有些工作要做」,暮遲瞥了一眼兩人貼在一起的腿,不動聲色地移開半寸,問道,「你呢?」

  靖禹感受到腿間遠離的觸感,眉眼微垂,掩飾住情緒,「我和秦經理回總部。」

  張院長從廚房拿出來一盤水果拼盤,看到暮遲和靖禹在耳語,頓感欣慰。他把水果放在茶幾上,嘴角抑制不住笑意,「你們年紀相似,看樣子很有共同語言……對了,靖禹是哪一級的?」

  靖禹擡頭,笑道:「張老師,我和暮遲同級。」

  「是嗎?」張院長楞住了,「還真是巧。可惜你們沒早一點認識,如果上學時期就認識,肯定會有更深刻的友情。」

  暮遲鎮定地瞥了靖禹一眼,「許總大學時期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我一個小透明哪里能跟許總說得上話。」

  靖禹表情怪異,又開始了,一本正經說瞎話。

  「暮遲你這就謙虛了」,張院長搖頭輕笑,「我可記得,你上大學那會兒,算得上咱們藝術學院的門面,怎麼能叫小透明?」

  靖禹也說,「程老師的繪畫水平全校聞名,剛上大一就主創了學校當年的新年主題宣傳冊,畫冊我到現在還留著。」

  「???」暮遲想了半晌才想起,好像大一確實畫過這麼一個東西,他一言難盡地看著靖禹,又道,「哪里比得了許總,剛上大一就聞名論壇,花邊新聞一大把。」

  靖禹內心:我聞到了酸味但是我不敢確定。

  張院長大笑,「靖禹這麼受歡迎?」

  「在聊什麼這麼開心?」秦濤放下圍裙從廚房走出來。

  張院長哈哈大笑:「在說他們上學時期的花邊新聞。」

  「花邊新聞?」秦濤先是訝異,後又一臉了然,「許總和師弟上大學那會兒應該很多人追吧?」

  暮遲:「許總有,我沒有。」

  靖禹:「……」我不是人,我是狗。

  閒聊過後,靖禹和秦濤一起離開,暮遲從學校家屬區走路前往學院,既然確定要簽署合作協議,還有一些材料需要準備。





第44章 玻璃窗上有星空

  接下來幾天,暮遲來回奔波,從協議的內容到流程的確定,事事躬親,終於敲定最終的時間和流程。

  協議簽署儀式在科學禮堂舉行,靖禹代表許氏集團發表了一番講話,不負眾望地再次座無虛席。校長就學校發展作了簡單介紹,張院長也就學院的發展方向作了說明,整個儀式大概持續了兩個小時。

  直到兩方公章落下去的那一刻,暮遲的心才放到肚子里。

  他坐在台下,靖禹在台上卻屢屢看向他,用那如星的眼眸。次數太過頻繁以至於每次往台下看來都能引起一陣騷動——方圓十個座位的人都以為台上的人看的是自己。

  儀式結束後,校長和靖禹握手分別。

  「許總,接下來我還有個會,不方便留您吃飯,莫見怪。」

  「您客氣。」

  校長離開後,張院長又問,「靖禹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

  靖禹:「不了張老師,回去還有安排,下次一定叨擾。」

  張院長不再挽留,暮遲出去送他。

  兩人漫步在林蔭路上,路程很短,卻又很長。靖禹讓暮遲走在里側,以免陽光曬到他。

  「暮遲,你這幾天好忙,都沒時間陪我。」已經好幾天沒有一起睡了。後面這句靖禹沒敢說。

  「一直在忙協議的事情。」暮遲停頓了幾秒,突然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嗯?」靖禹轉過頭,眼神流露出一絲絲委屈,「又跟我客氣。」

  「好吧,不跟你客氣」,暮遲挑眉看向他,「我一直很好奇,那天你到底跟張老師說了什麼?為什麼他對你的態度這麼好?」

  「我跟他說」,靖禹頗有些得意,「我上大學時選修過他老人家的課程,自此之後念念不忘,十分誠摯地向他發出合作邀請,希望能把他的學說思想發揚光大。」

  「……好吧,你還真是有誠意。」

  「那當然,對你我一向誠意十足。」

  暮遲眨眨眼:「我該怎麼報答你?」

  靖禹如鷹的眼眸定定地看向他,「你想怎麼報答?」

  暮遲勾起唇角,「……今晚有空沒?給你做好吃的?」

  靖禹聲音低沈:「什麼好吃的?」

  暮遲貼了過來,唇靠在他的耳朵上,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誘惑,「當然是……你、想、吃、的。」

  下午六點,許氏集團股東大會。

  時間比預料中要長一些,靖禹打開手機,給暮遲發了一條消息。

  【暮遲,我臨時有些事,要晚些回去。】

  【我去接你。】

  靖禹煩躁的心情頓時開朗,他很快輸入一行字,【我安排王總助去接應你。】

  快要結束的時候,李總突然發難。

  「許總好手段,和A大簽署協議都不說一聲,還是B大的段教授打來電話,跟我說看到了新聞報道,質問咱們集團為何言而無信」,李總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指節扣著桌面,振振有詞,「我很好奇,許總眼里還有沒有集團的信譽?」

  其他股東早已對二人針鋒相對見怪不怪。說實話,跟誰簽協議他們不在乎,況且A大和B大都是全國頂尖學府,和誰簽並沒有區別。

  「李總」,靖禹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甚至有些冰冷,「我不認為和哪個學校簽字這種小事還要跟你報備,況且,A大也是我的母校。」

  「我們早就和B大談好了。」李總當仁不讓。

  「不是我們,是你」,靖禹眼神沒有一絲波瀾,看也沒看李總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吹氣,微抿一口,道,「而且,是你不守信譽在先,要不要我讓王總助把L市項目的工作日志找出來?」

  李總似乎沒料到靖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也是你搶我的項目在先,許總怕不是忘了,你隨口一句,就把我這邊文創品牌開發項目撥給了創旅?」

  「關於這件事,要我從你跟合作方偽造合同誇大金額開始說起嗎?」靖禹依然不慌不忙。

  「你!」李總顯然沒料到靖禹了解的信息比他預想的還要多。

  現場的股東紛紛側目,有的張大嘴巴,有的眼神疑惑,有的盡力表現出一副震驚的樣子,結果作出的表情卻不倫不類。靖禹隨便掃了一眼,心里有了大概。

  「有些事我不說是想給彼此留個顏面」,靖禹眼神突然淩厲,「如果有人不要臉,我不介意撕開臉皮好好談一談。」

  李總握緊拳頭,眼神露出憤恨之色,卻終究沒有再說話。

  「散會。」靖禹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會議室隱約傳來椅子被踢倒的聲音。

  「許總」,王總助壓低聲音,「程老師已經等您多時了。」

  「嗯。」靖禹調整好心情,摁下了私人電梯的按鈕。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一陣淡淡的春雨蘭香立即攀上他,纏住他。暮遲就坐在他的座位上,面前開著筆記本電腦,隱隱聽見打字聲。眼前的人並不像之前穿白色襯衫,而是身著純白的打底T恤,外面套一件淺灰的工裝薄外套,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額角幾抹碎發隨意垂落,姿態隨意又嚴謹。

  聽到推門聲,暮遲擡起頭,「抱歉,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

  「不用跟我說抱歉」,靖禹走到他身後,俯下身,下巴擱在他頭上,「暮遲,不要跟我那麼生分。」

  這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強調了。

  「忙完了嗎?」暮遲收起電腦。

  「嗯,你呢,還要忙嗎?」

  「不忙,等你順便備課」,暮遲突然回頭看向靖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沒有。」

  「有人為難你?」雖然是疑問的語氣,暮遲卻很肯定,「因為和我們學院簽了協議。」

  「沒有」,靖禹道,「你不要多心。」

  暮遲摘掉眼鏡,站起身,沒再多說什麼。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辦公桌上的玻璃球,「這朵花……你處理的很好。」

  「我怕它壞掉,做成了永生花。」

  「壞掉?」暮遲眸光湧動,「壞掉可以再買新的……也可以再做。」

  「這是你送我的。」

  「……你是在暗示我沒有送過你東西嗎?」

  「不是」,靖禹急忙解釋,「我是說,你送的我會很珍惜。」

  「……」暮遲一步一步靠近靖禹,直到兩人膝蓋觸到。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面容平靜無波,似乎在陳述客觀事實,「比不了許總,我值錢的東西不多,除了我自己,實在沒什麼可送你。」

  送我你的心。這是靖禹的意志迷亂前最後的想法。

  「這里很高」,暮遲的目光轉向窗外,極目遠望,視野所及只有星空和月亮,這是這一帶最高的樓層,「星星也好看。」

  隨後,不待靖禹反應,他慢條斯理地走到辦公室門口,鎖上門,又慢吞吞地走回來,摘下腕表扣在桌上,又去摘靖禹的。然後細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攀上靖禹的手臂,目光緊緊盯著手指的方向。

  「月色助興,你……想不想……做點開心的事?」

  靖禹的喉結上下滾動,「嗯?」

  「我說……」暮遲的話音被淹沒在洪水一般的吻里。

  靖禹壓抑了好多天的情欲頃刻爆發,他把眼前的人死死地摟在懷里,胡亂地親吻,吻他長長的睫毛,吻他眼瞼的淚痣,吻他柔軟的發絲,吻他紅潤的薄唇。

  衣服散落一地。

  「喂……」暮遲推了推身上的人,「桌子好硬……」

  話音未落,靖禹將他整個抱起。

  暮遲眼前一暈,只能用雙手摟緊他的脖子,雙腿勾緊他的腰,堪堪維持住平衡。

  「扣扣扣」門外傳來中年男人粗啞的說話聲,是李總。

  「靖禹,在不在?」

  靖禹沒理會,他喘息粗重,就這麼抱著暮遲直接坐到皮質座椅上,騰出一只手扣住暮遲的後腦勺摁到自己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咬著那紅到充血的耳垂。

  「啊——」暮遲身形一顫,發出微弱的輕哼。他強忍住溢到嘴邊的喘息,用氣音說話,「他叫你……怎麼辦?」

  「不理他。」

  門把手被轉動了兩下,卻沒有轉開,門外的人又連敲了幾下門,聲音也大了不少,粗啞中帶著焦躁,「靖禹在不在?我在停車場看到你的車還沒走。」

  暮遲伏在靖禹寬闊的胸膛,吃力地擠出幾個字,「真…不去看看嗎?萬一…有事呢?」

  「我有他的把柄,估計來試探我吧。」靖禹堵住暮遲的嘴巴,「專心一點,還有……隔音很好。」

  「唔,我也有你的把柄。」暮遲嘴里嘟囔。

  「什麼?」

  「在我里面啊。」

  「……」

  門外的人見沒有反應,拍了幾下門後再沒有動靜了。

  「啪」,暮遲的手掌牢牢地抵在玻璃窗上。

  玻璃窗上有星空,也有他們二人交疊的身影。





第45章 心里冒泡泡

  辦公室的玻璃窗開著,六十三層的微風挾裹絲絲清涼,吹得桌上的文件頁唰唰作響。靖禹仰靠在皮質椅背上,雙手捧著裝著玫瑰花的玻璃球,手指輕輕摩挲。

  清風輕輕翻起一頁頁紙,也吹皺他的一團思緒。

  這兩天,每次他坐在這里,腦子里都會自動播放他和暮遲在這間屋子瘋狂的場景。

  這里是他的主場。他能感覺到,暮遲明顯有些緊張,不如在家里放松。可他更喜歡這樣的暮遲,喜歡看他稍顯無措的樣子,喜歡看他略微驚慌的眼睛,喜歡看他眼角溢出的春水劃過眼瞼下的淚痣。

  那晶瑩滾燙的淚珠被他一一舔去,絲毫不拉地流進了他的心里,滋養著他內心深處的荒野,也澆灌著他日益得寸進尺的欲望。

  暮遲絕對是故意的,故意選在這間辦公室,故意讓他不能安心工作,故意讓他一直想他。

  可是暮遲昨天就去了S市,現在應該在參加會議吧。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劃過自己的褲子。這套西裝,昨天早上暮遲親手給他熨過。天知道他看到暮遲在客廳給他熨衣服的畫面是多麼的不敢相信。暮遲站在客廳的窗邊,手里拿著蒸汽掛燙機的手柄,輕輕慢慢地熨平西裝上的一道道細微的褶皺。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映在暮遲溫柔的眉眼上,映在暮遲含笑的嘴角上,那畫面美麗的很不真實,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在做夢。這套西裝昨天已經穿了一天,但他依舊舍不得換。

  他又一次垂頭看了眼腕表,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六個小時。

  手機屏幕亮著,微信界面上顯示著一條消息。

  【許總,今晚務必讓我們為您接風洗塵。】

  是S市分公司的區域經理,本來安排兩周後去S市視察業務,但是既然暮遲已經去了,他不介意把時間提前。

  【晚上七點見。】

  剛敲完這行字,微信置頂的人發來了幾張照片。

  是大片大片的郁金香,盛開在古樸的教學樓之間,紅的、黃的、白的……一個個或如酒杯、或如尖荷,傲然綻放著,嫩得就像要滴出水一樣。

  【會議結束了?】

  【沒有,茶歇時間。】

  靖禹敲了敲腕表,隨即他的表盤也閃了幾下,他的笑意直達眼底。

  真好。

  暮遲跟他越來越貼心。

  【暮遲,我很開心,你開心嗎?】

  【不怎麼開心。】

  【怎麼了?】

  【碰到了討厭鬼。】

  【……是誰?】

  【段教授課題組的人,互相看不慣。】

  段教授那邊……張院長不是說,有個叫方崎的年輕人,跟暮遲關系很好?不過,暮遲願意主動分享自己的煩心事,這不也說明自己在暮遲心目中越來越重要?

  【不要難過,晚上有驚喜給你。】

  【什麼驚喜?】

  【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

  等了好久暮遲沒再回覆,估計會議又開始了吧。

  他已經提前打聽到暮遲入住酒店的房間號,如果今天晚上突然敲開暮遲的門,暮遲應該……會驚喜吧。

  尤其暮遲這段時間對他越來越好,如果自己趁機提出兩人關系更進一步的要求,暮遲應該會……會答應吧,會的吧。

  他不想做py,他想做男友,哪怕……還不能公開。

  他已經迫不及待。

  車子疾馳在S市的濱江大道。太陽快要落山,柔和而燦爛的光映在雲朵上,呈現出溫暖的橙色。江面掩映出夕陽的余暉,那橙色便在水面上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靖禹坐在後座,打開車窗。江上水氣濛濛,潮濕的氣息帶著鹹濕的江風撲到他的臉上。夏日的江邊有很多人,老人帶著小孩蹣跚學步,青年男女手拉手遛彎散步,還有幾個成年人圍在一起打羽毛球。靖禹的情緒也被他們感染,臉上流露出一抹笑。

  就連漫長的紅燈在他眼里都變成了絢麗的色彩。

  「王總助」,靖禹語氣頗為輕快,「你送我到飯店後,去買999朵玫瑰花,放在後備箱。」

  酒桌上一派祥和。靖禹已經提前說好只喝三杯,自然誰也不敢再灌他。

  「沒想到許總提前來了,很多事情來不及準備,難免倉促,許總見怪。」

  「王經理客氣。」

  「本來晟川的小沈總也要來,不知怎麼,又臨時有些事,他說明天找個時間單獨約您。」又一個人開口。

  小沈總?沈清川?他來視察自己公司的業務,跟他沈清川有什麼關系?沈清川找他做什麼?

  倒是張院長交待了暮遲去找沈清川。

  看不順眼,莫名其妙。

  靖禹心里腹誹,面上卻絲毫不顯,「那我就恭候小沈總大駕了。」

  飯局進行到一半,靖禹起身去了洗手間。

  不知暮遲在做什麼,他擡起手腕,輕輕點了點腕表的表盤。可惜,沒有回應。

  去衛生間的路上要經過一個長廊,長廊幽深,隨著他的腳步,聲控燈依次打開。他的腳步越來越輕快,恨不得夜晚早點到來。

  王總助已經買好了玫瑰花並發來了一張照片,玫瑰鮮艷怒放,大朵大朵地綻開,似乎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香味,花瓣上還有點點水珠,就像他親吻過的暮遲的唇。

  暮遲收到花,應該會開心吧。

  如果一切順利,明天的自己應該就有了一個新身份——暮遲的男朋友。

  暮遲的男朋友,靖禹反覆品味著這幾個字,心里不住地冒泡泡,嘴角也要咧到耳後根。

  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喝了一壇蜜,渾身的喜悅不自覺蔓延開來,身體也像插上了翅膀,輕盈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飛起來。就連那潔白冰冷的墻壁在他眼里也變成了粉色溫暖的殿堂。

  靖禹上完廁所,輕輕地哼著歌往包廂走去,卻隱隱聽見走廊深處有爭吵聲傳來。

  真是不懂得享受生活。他在心里腹誹幾句,正要快走幾步離開,免得影響到自己的好心情,卻意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怎麼像是暮遲?

  暮遲竟然會跟別人爭吵?

  他屏住呼吸,腳步輕輕,慢慢地靠近走廊深處,欲一探究竟。





第46章 因為有用

  暮遲被方崎攔在走廊,被迫聽著他的一聲聲控訴,眼睛無神,目視前方。

  無非是課題組私下找了許氏總裁,利用校友之便提前一步簽了協議,把他們課題組的臉面放在腳下踩。倒打一耙正是如此。

  白天的會議上,方崎就時不時滿臉怒氣地盯著他,尤其維揚宣講論文的時候,更是提出一大堆刁鉆問題,搞得維揚很是窘迫,最後還是他站起來替維揚解答,再加上幾位同行圓場,這事才過去。今天的會議日程結束後,東道主S大的一位老師邀請幾位青年教師一起吃飯,兩人又對上。

  本來就是出來上個廁所,誰想到方崎居然不依不撓,也跟著一起出來,還把他堵在這里。

  「你說完了嗎?」暮遲揉了揉眉心,道,「灌湯包應該已經上了,再不回去就沒了。」

  「你!我跟你說了那麼多,你就想著灌湯包?!」方崎語氣更加不忿,臉色漲的通紅,脖子也粗了一圈。他突然瞥見走廊拐角處一個黑色的人影,心念一轉,語氣也平和了不少,「你為了報覆我,不惜去爬許總的床?程暮遲,你就這麼不知廉恥?」

  「嗯?」暮遲顯然沒想到方崎為什麼把話題帶到這里。

  「那晚在觀華大酒店,我看見了,你跟許總上了一輛車,又在你家樓下一起下車,然後你們一起上了樓。」

  「哦,看不出來方老師還有跟蹤的癖好。」

  「所以呢,你們真的上了床?!」方崎的語氣帶上了一絲遲疑。

  我跟誰上床跟你有什麼關系」,暮遲毫不在乎的語氣,「再說了,許總長得英俊,我又不吃虧。」

  「你竟然……你們……」方崎氣血上湧,眼睛瞪的溜圓,臉變成個紫茄子,說不出話來。半晌,他又憋出一句,「你……你為了要課題,臉都不要了?!」

  「唔,我可什麼都沒要」,暮遲的語氣依舊輕飄飄,「是他非要給我,我有什麼辦法?」

  「你……你一向如此,想要什麼從不直接說,偏要別人主動,給了你又不感恩」,方崎身子輕顫,聲音多了幾分控訴,「程暮遲,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有沒有心要看你有沒有用啊。」暮遲聲色淡淡,「方老師,翻舊帳就沒意思了,你單方面拿兩個人的作品去參賽的時候,我們的關系就兩清了。」

  「憑什麼你說兩清就兩清」,方崎臉色紫紅交加,緊握的拳頭更是青筋暴起,那一雙眼珠死死地瞪著暮遲,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來,「在波士頓交流那一年,你課程太多忙不過來,是誰給你整理筆記抓重點,幫你順順當當通過各種考試,你不喜交際,是誰替你當傳聲筒跑腿工,幫你處理好亂七八糟的雜事,甚至你吃不慣老美那種重口味的東西,又是誰一日三餐給你煮青菜熬清粥,讓你每天吃的舒舒服服,這一切的一切,就因為我去參賽沒加你名字,就把我的付出全部抹殺了?」

  「嗯」,暮遲垂下眼睫,盯著睫毛在下眼瞼打出的陰影,「我是主創啊……至於你的那些付出,當時我們就說好了,我不會給你任何回應。」

  「你果然冷血無情」,方崎已經口不擇言,「你滿腦子就只有利益。當年你就為了博士論文,不惜像個老媽子一樣伺候沈家那個紈絝,現在沈家滿足不了你了,又不知廉恥去勾搭許氏!」

  「那又怎麼樣?」暮遲輕描淡寫,「不過你說的對,沈家是滿足不了我了,現在抱了許總大腿,不只教授,說不定過幾年,我連AAAS的院士都評上了,你酸也沒有辦法」,他的語調帶著一絲不經意的慵懶,「接下來只能恭請方老師目送我……青雲直上了。」

  「祝你好運!」方崎說完,轉身怒氣沖沖地走了,步子太大還撞到了走廊邊緣的椅子。

  「艹!」他猛踢了一腳,椅子倒在地上,發出尖銳的滑行聲,一直滑出了三米遠。

  靖禹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顆心漸漸下沈,仿佛一直下沈到冰川里,明明是盛夏,他卻感覺遍體生寒。他一聲不吭,站在拐角外的陰影中,背靠著墻,大腦一片空白。

  這人難道就是暮遲白天說的讓他不開心的人?可是從這人口氣來看,他們之間不只那麼簡單。

  方崎消失後,暮遲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也擡步也走遠了。

  只有他還站在原地。

  飯局的眾人紛紛納悶,明明許總去廁所之前還春風蕩漾,怎麼回來之後就晴轉多雲了?他們也不敢多問,察言觀色之間便匆匆結束了飯局。

  靖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江邊。他舉目四望,竟不知何去何從。

  「王總助,不用來接我,明天上午九點我們再匯合。」

  「好的許總」,電話那頭停頓了幾秒,又開口,「玫瑰花怎麼辦?給您送到酒店?」

  「不用了」,靖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聲音難掩的酸澀,「扔了吧。」

  靖禹一個人走在江邊,只覺水中燈紅酒綠的倒影分外雜亂,來來往往的人們吵鬧非常,連空氣都泛著腥潮的氣息,撲在臉上格外黏膩。

  「砰!」有個四五歲的小孩兒跑的太急,撞到了他的腿,摔倒在地。

  小孩兒手腳並用爬起來,一擡頭卻對上了一張黑的像鍋蓋一樣的臉,不由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寶寶,寶寶!」一個女人快步跑過來。

  靖禹面無表情,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繼續往前走。

  「那個壞叔叔是不是嚇你了?」

  「寶寶不哭……」

  「什麼人哪,還跟小孩子計較!」

  「長得人模人樣,心眼這麼窄!」

  後面隱隱傳來人們的議論聲,靖禹懶得去聽,更懶得回頭解釋,只一個勁兒地往前走,把那吵鬧甩在身後。他腦子里好像有無數個針尖湧出,連呼吸都覺得累贅。

  「我有沒有心要看你有沒有用啊。」暮遲輕飄飄的語氣不住地回蕩在耳邊。這段時間暮遲對他的好,只是因為他有用嗎?

  他很難過,但同時又慶幸,還好沒有提出更進一步的請求,萬一暮遲也輕飄飄給他來一句,「都是你自願的,我不會給你任何回應」怎麼辦?

  那樣的話,他又該何去何從?

  還有沈玨,他早就發現,這個年輕人頗為跳脫,不服管教,偶爾還會叛逆,氣得他屢屢跳腳。

  他一直很好奇,暮遲怎麼會和這種人做朋友。所以暮遲……真的像老媽子一樣伺候過他?

  「喂,老板,大半夜騷擾我幹嘛?」電話那頭打了個呵欠,像是沒睡醒。

  「你跟暮遲怎麼認識的?」

  「哈?你找我就是問這個?」沈玨只覺這人莫名其妙,「你直接去問暮遲啊,你們不是天天睡一起?」

  「……沈玨,我現在在S市,明天沈清川要來見我。」靖禹語氣沈沈。

  「我靠!」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稀里嘩啦響,聲音也染上了些許慌亂,「老板,大哥,您想知道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第47章 何處是歸處

  靖禹從沈玨的話里了解到,沈玨大學是在S市上的,本來打算畢業後就在S市工作,結果哥哥沈清川總是找茬欺負他,他受不了就離家出走,孤身來到B市,他爸媽也有意讓他們分開一段時間,打算在B市給他買套房子,讓他先安定下來。

  當時暮遲以晟川的幾個文化開發項目為主題準備博士論文,和沈家接觸比較多,主動向沈玨媽媽提出,自家樓上的公寓正在出售,如果不介意可以讓沈玨住他附近,可以多照應他。沈玨媽媽本就對自己這個師弟非常欣賞,自然欣然同意。

  沈玨一開始以為暮遲是沈清川的眼線,專門監視他的,因為他剛搬家沒多久,沈清川就找上門來。他一時之間對暮遲頗有意見,以至於暮遲有時做好吃的給他送過來,他會直接拒收或者直接扔掉。可是暮遲從不會跟他發脾氣,也不會跟他爸媽告狀,搞得他很不好意思。後來偶然之下他知道了暮遲和沈清川並不認識,這才放下心來,親自負荊請罪,真正接納了暮遲這個朋友。

  靖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握著手機的手指也隱隱有些泛青。

  「老板,就這麼回事啊,你問這個幹嘛啊?」沈玨一口氣講了半個多小時,中間還喝了好多次水。

  靖禹陰測測道,「你把暮遲給你做的東西扔掉?」

  「哎老板,你別生氣啊!」沈玨感覺出對方語氣不善,連忙解釋,「我那會兒真的搞不清暮遲的底細,我以為他和沈清川串通好,誘騙我媽買他家樓上的房子。」

  「你還做過什麼傷害過暮遲的事情?」

  「也沒有了吧……」沈玨遲疑到,「都兩三年以前的事了,也就是……他給我送藥我不吃,他跟我搭話我不理?」

  「你!」靖禹語氣沈沈。

  「你生哪門子氣啊,暮遲都沒怪過我,但凡他嫌棄我,我和他的關系也不會是現在這樣,而且後來我真的道歉了啊!」沈玨語氣帶著委屈,似乎在怪靖禹多管閒事。

  靖禹不欲再聽,直接掛斷。

  可是那次在山里,暮遲明明說不清楚沈玨在哪兒上班,如果他真的把沈玨當朋友,會連朋友在哪工作都不知道?

  靖禹閉上眼睛,擡頭感受江面的風,那清涼又略有鹹膩的味道讓他的大腦清醒了幾分。他心里有了猜想,但是不願承認——暮遲做什麼事都是有目的的,與目的無關的,他一點都不會關心。

  甚至於,自從住在一起後,暮遲叫他名字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使是在床上,也是叫他許總……

  他該慶幸嗎?慶幸自己是許氏集團的掌舵人,慶幸自己……對暮遲有用。

  他一瞬間竟不知該心疼自己,還是該心疼暮遲。

  靖禹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過行人交織的濱江路,走過人聲鼎沸的中心廣場,走過摩肩接踵的商業街,越往前走,越發察覺到自己的孤獨。

  人山人海之中,並無他的歸處。

  「先生,請問測塔羅牌嗎?」

  「先生,開業大酬賓哦!」

  幾個小姑娘小夥子在一個搭著棚子的攤位前來回走動,親切地招攬生意。

  靖禹繞過他們,繼續往前走,頭也不回。

  「先生,什麼都能測哦,不試一下嗎?」

  突然,他向前的腳步頓住,看向其中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頓時捂住嘴,羞紅了臉。

  靖禹聲音低沈:「什麼都能測?」

  小姑娘有些磕磕絆絆,「是……是的哦!心誠……則靈哦!」

  「那測一下。」話一出口,靖禹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他苦笑著搖搖頭,真是魔怔了。

  他擡步便要離開,卻被小姑娘攔了下來,「先生,我們的塔羅師有專業的資質證書哦,也會對客戶信息進行保密哦,您不用有任何顧慮哦。」

  「……」話說到這個份上,靖禹只得跟著小姑娘的引導坐在攤位前。

  塔羅師也暗暗驚嘆,面前這位客戶英俊的讓人移不開目光,看上去就貴氣十足,僅僅襯衫上的袖扣——如果是真的——都能頂她半年掙的錢了。

  這樣有錢又有顏的客人,還會有什麼事情難得倒他?

  「先生,請您默念心中的問題,隨意翻開三張牌。」塔羅師把牌洗好後,攤在桌上。

  靖禹隨機翻開三張。

  塔羅師把其他的牌收起,笑瞇瞇地看著眼前尊貴的客人,「先生,請問您剛才心里默念的是什麼問題呢?」

  什麼問題……靖禹突然說不出口,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幼稚?

  「……感情走向。」

  「請問您現在單身還是……」

  「在追求中。」

  塔羅師訝異一秒,隨即神色如常道,「好的。」

  她把靖禹挑出的三張牌放正,開始解讀,「您抽取的第一張牌是寶劍3,象征您在之前的感情中受過傷,並因此傷心不已。」

  靖禹猛然擡頭。

  塔羅師看出了他眼里的驚詫,笑道,「心誠則靈哦,先生。」

  隨即她又繼續說,「您的第二張牌是倒吊人正位,意味著您在感情上需要反省的時間,您的犧牲與奉獻會給對方很大的觸動,也會成為你們關系發展的催化劑。當然,這也意味著您在感情中更多地作為一個奉獻者的角色。」

  「……」奉獻是真的,再多犧牲他也願意。可是,暮遲真的會觸動嗎?

  他內心仿佛壓了一塊石頭,壓得他透不過氣,竟平白地生出一股淒楚之意,許靖禹,你在想什麼?你難道想挾恩圖報嗎?

  「您的第三張牌是月亮逆位,存在於你們之間的問題會慢慢浮現,雖然過程會很痛苦,但只要勇敢面對,困難總會慢慢解決,這需要你們……」

  「先生,對於牌面的解讀,您還有什麼疑問嗎?」

  「多少錢?」靖禹已經站起。他向來不信這種虛幻的東西,今天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今天開業大酬賓,只要399哦。」

  靖禹打開手機微信掃碼轉賬,卻發現暮遲給他發了一條消息,在半個小時前。

  【驚喜還有嗎?我要睡了。】

  他突然想起,白天在辦公室里,他親口跟暮遲說,今晚有驚喜。

  可是……他心下一陣苦澀蔓延。

  「請問……」

  「先生還有什麼需求?」塔羅師正在洗牌,聞聲擡頭。

  「哪里有賣正宗的灌湯包?」

  塔羅師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您從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轉,有一家老字號,灌湯包很好吃。」

  「謝謝。」靖禹大步往那家店走去。





第48章 只要你還要我

  【驚喜到了,睡了嗎?】

  靖禹站在暮遲的房間門口,手里拿著的是一屜木質的食盒,里面是熱乎的灌湯包。他擔心暮遲已經睡了,不敢敲門。

  等了大概十分鐘,手機也沒有收到回覆。

  靖禹嘆了一口氣,乘電梯下樓,來到前台。

  「許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求?」

  「幫我看一下,6032附近有沒有空房間?」他又補充一句,「最好是隔壁。」

  服務員操作了幾秒,答道,「許先生,6032斜對面有一間單人房空著,請問您要為朋友辦理入住嗎?」

  「我住。」

  服務員楞了幾秒,好奇這位前幾天預定了總統套房的大客戶怎麼心血來潮去住單間。但良好的服務素養讓她很快辦妥。

  「請拿好您的房卡。」服務員雙手遞上。

  靖禹再次乘上電梯,暮遲仍舊沒有回覆。他走到暮遲斜對面的房間,正要刷卡進門,突然後面傳來門鎖打開的聲音。

  他一回頭,就對上了暮遲那惺忪的目光。

  暮遲穿著一身白色的絲質睡袍,站在暖黃又靜謐的走廊里,就像落入凡間的天使,格外聖潔。 他兩手揉著眼睛,雙頰微紅,一副將睡未醒的樣子,眼神里滿是迷茫,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你……」

  靖禹大步走過去,用那只空著的手撥了撥暮遲額前淩亂的頭發,聲音低沈,「吵醒你了?」

  「沒有,剛看到你的信息。」暮遲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一臉懵懂的樣子,聲音也有些含混,「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做夢吧。」

  「不是做夢」,靖禹低頭啄了一下暮遲的額頭,唇部傳來的清涼讓他浮躁的心微微落地,「來給你送驚喜。」

  暮遲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

  靖禹刮了刮他坨紅的雙頰,道,「喝酒了嗎?」

  「有一個老師請客,喝了一點點……」暮遲擡眼看他,「進來吧,別在門口站著。」

  靖禹關好門,把灌湯包放在桌上,回頭一看,暮遲已經躺好在床上。

  他走過去給暮遲掖好被子,又俯身啄了一下對方眼角淺淺的淚痣,輕聲道,「你睡吧,我就在你斜對面的房間。」

  他說完欲轉身離去,突然手腕被抓住。

  「嗯?」靖禹轉過身。

  「我聞到了……肉味。」

  「灌湯包?」

  「抱我起來。」

  「……」

  「喂我。」

  「……」

  靖禹俯身拿過另一側的枕頭給暮遲當靠枕,雙手抱住暮遲的上半身,扶著他坐起,又把桌上的木質食盒拿過來。

  食盒一打開,香氣四溢,滿屋飄香。盒子里八個灌湯包整齊地排列像瑩潤的珍珠,玲瓏剔透的面皮打著褶子包著鮮香美味的肉餡,濃郁的湯汁好像要溢出來。

  暮遲的喉結忍不住滾動了幾下。

  靖禹用筷子輕輕夾起一個,送到暮遲嘴邊。

  「當心里面的湯。」

  灌湯包很小,一口就能吞下,暮遲在嘴里緩慢的咀嚼。湯汁很濃,有一些從嘴角溢出,沾濕他紅潤的唇,滑過他光潔的下巴。

  靖禹抽出一張紙巾給他輕輕擦拭。

  「你怎麼知道我想吃?」

  「……今晚吃飯的時候覺得好吃,打包了一份。」

  「謝謝。」

  靖禹又夾起一個送到暮遲嘴邊,試探道,「今天的討厭鬼……又煩你了嗎?」

  「嗯」,暮遲嘴里咀嚼著東西,臉頰鼓鼓的,只得含糊地應了一句。全部咽下去之後,才開口道,「很討厭,還要被煩兩天。」

  「他……怎麼得罪的你?」

  「本來是兩個人的作品,他只寫了一個人的名字拿去參賽,還獲了一個……很大的獎。」

  「不能申訴嗎?」

  「這種事情……沒有證據。」

  暮遲張嘴又吞下一個灌湯包。

  「要我幫忙嗎?」

  「不用吧」,暮遲擡眼看了靖禹一眼,「都過去好久了,而且……就當是付他的報酬吧。」

  「什麼報酬?」

  「有一年在國外,承蒙他多照顧,過的還不錯……」暮遲任由靖禹幫他擦嘴,「不吃了,想喝水。」

  整理筆記、跑腿打雜、一日三餐,暮遲和那個討厭鬼一起生活了一年的時間。天知道,他嫉妒的發狂。

  即使是這樣,在觸及到暮遲底線的時候,暮遲都會毫不猶豫地和那個討厭鬼絕交。然而自己,和暮遲隔著血海深仇,如果不是自己有用,暮遲真的願意和自己睡在一起?

  靖禹給暮遲端了一杯水漱口,剩下的自己慢慢吃掉。確實很好吃,外皮松嫩,肉餡濃香,香甜的汁水混合著誘人的肉香在口中經久不散,可與口中鮮香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內心的苦澀。

  靖禹吃完後,照顧暮遲睡下,把餐盒收好扔進垃圾桶。一切收拾妥當後,他俯身在暮遲耳邊輕輕說,「你繼續睡吧,我去你斜對面的房間。」

  暮遲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似乎不明白靖禹的意思,「不一起嗎?」

  「我還沒洗澡,怕吵到你。」

  「我有點兒冷。」

  靖禹瞬間投降,又給他掖了掖被子,摸著他的頭發,輕輕哄道,「我去外面洗澡,洗完回來陪你。」

  他沒有去對面的房間,直接去了頂樓的總統套房,王總助留了換洗的衣服在那里。他站在窗邊,俯視著平靜的江面,借著月光的亮,連抽了十幾支煙。

  明月照大江,也照亮了他內心的每一個角落。那里密密麻麻交錯在一起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

  暮遲,我要怎麼面對你?

  暮遲,我要拿你怎麼辦?

  暮遲,你想要我怎麼辦?

  一切的迷思都得不到解答,他心亂如麻,簡單沖了個澡,又下了樓,摸黑進了暮遲的房間。

  剛在床上躺好,身邊人溫熱的身軀就攀了過來。

  「還沒睡著?」

  「在等你。」懷里的人咕噥著。

  靖禹無言嘆息,把身邊人摟得更緊,輕吻著他柔軟的頭發,溫柔又低沈的聲音輕輕地哄著,「我回來了,睡吧。」

  懷里的人呼吸越來越沈,他的心也越來越靜,那千絲萬縷的愁緒也慢慢理順,最終清晰地拼湊出兩個字——暮、遲。

  就這樣吧,只要你還要我,我就在你身邊。

  靖禹醒來時,暮遲正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吃早餐。

  「什麼時候起的?」

  「剛剛」,暮遲轉過頭,手里還拿著一個咬了一口的奶黃包,「怕你醒得晚,叫人送了上來。」

  「嗯,今天什麼安排?」

  「參會,還要做一個講座,晚上約了大師姐,沈玨的媽媽,一起吃飯」,暮遲頓了頓,「你呢?」

  和沈清川的媽媽吃飯,不是和沈清川,靖禹放下心來。他恨不得把所有潛在的情敵全部消滅,讓暮遲身邊只有他一個人。

  「我去視察分公司的運營情況」,靖禹起身下床,從後面輕輕環住暮遲,下巴抵在他烏黑柔軟的頭發上,甚是惋惜,「要到晚上才能見了。」

  「我發現……」,暮遲眨眨眼,「為什麼我一出差就會遇見你?」

  「還不夠明顯嗎?」靖禹咬著他的耳朵,「……沒良心的。」

  「……許總,你好閒。」

  「和程老師有關的事情我都很閒。」





第49章 買了個戒指

  上午的會議議程結束後,暮遲和幾個青年教師一起在學校食堂就餐。

  吃完飯後,一位青年問道,「程老師,中午回去休息嗎?」

  「不了,我隨便走一走,剛好欣賞S大的校園風光。」

  「那行,我們幾個先回去,下午見。」

  暮遲一個人漫無目的地散步。

  昨晚,他察覺到許靖禹狀態不太對,他居然會主動提出不和自己住一間房。而且昨晚的灌湯包,他試探性地說了謝謝之後,許靖禹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說「不用跟我客氣」之類的話,明明他聽不得自己的道謝的。

  難道是自己過於冷淡……消磨了他的熱情?

  他搖頭苦笑,程暮遲,你怎麼變得這麼患得患失?

  暮遲一路直行,連彎都懶得拐,也不刻意尋找陰涼,任六月的烈日直直地照在他的臉上,把他的臉照的發紅、發燙。

  「鈴鈴鈴——」一陣自行車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兄弟,借過!」

  身後傳來聲音,暮遲轉身,一輛自行車正在他的後面,車上的人面色很急,人行道很窄,他側過身子,自行車擦著他快速駛過去。

  原來已經走到了一條商業街。

  他站在人行道里側,眼前是行道樹粗壯的樹幹,他的頭發剛好擦到行道樹的枝葉,微風吹來,樹葉溫柔拂過他的頭發,就像靖禹的手掌。他靜靜站著,來來回回的行人或走出匆匆的步伐,或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夏日搖搖欲墜,時光無限延長。

  暮遲對面是一家蒂凡尼的珠寶店,在大型商場的一層。透過玻璃櫥窗可以看到,一對熱戀的情人正在選戒指,男孩拿起一枚帶鉆的戒指套在女孩的無名指上,女孩滿臉帶笑,洋溢著幸福。

  他想起了八年前,有一次他窩在靖禹的懷里,兩個人一起看《蒂凡尼早餐》。墨藍色的晨光里,紐約第五大道的街上,奧黛麗·赫本飾演的郝莉·戈萊特利穿著紀梵希黑色小禮服裙,脖子上掛著假珍珠項鏈,一手端著熱咖啡,臉頰卻緊緊貼著沁涼的玻璃櫥窗,目不轉睛地看著蒂凡尼珠寶店里的一切。這一幕經典鏡頭出現時,靖禹的唇貼在他的耳邊,低低的聲音溫柔繾綣,「以後我們結婚的時候就去買蒂凡尼的戒指。」

  他心里明明歡喜,卻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誰要跟你結婚?再說了,我可不喜歡這種仿貨滿大街的牌子……」

  暮遲看到,那一對熱戀的男女拿著一個精美的包裝袋走出了商場。

  他擡步向前,穿過像河面一樣反射著銀光的瀝青路,走進對面人聲鼎沸的商場,來到這家珠寶店。

  「先生,請問需要什麼?」暮遲一進門,立刻有一個漂亮的小姐姐過來接待。

  「對戒。」

  「好的,請您隨我來」,櫃姐引導暮遲走到一列櫃台前,「請問是您和戀人自戴還是要送朋友呢?」

  「自己和……朋友。」

  櫃姐楞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隨即從陳列櫃里拿出三種款式放在櫃台,「這三種是我們店里賣的最火的,既可以和配偶佩戴,也可以和朋友佩戴。」

  配偶……暮遲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如果許靖禹認為是配偶之間的對戒,那……也不是不行。

  暮遲在這三套戒指上來回掃視了幾眼,卻看向右側的小型陳列櫃,那個陳列櫃里,只有一款對戒——金色啞光,質地優越,簡約華貴,沒有任何裝飾。

  「那一對,可以試戴嗎?」

  靖禹上午的工作結束後,要去赴幾位老相識籌備的午宴。車子行駛至天水街,副駕駛座的王總助突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果斷開口,「許總,您看右邊商場一樓,是不是程老師?」

  靖禹坐在後排正在翻看報表文件,聞言他的手一頓,繼而擡頭看向王總助指著的方向,馬路右側商場的一樓店鋪,那個低頭正在和服務員交談著的,正是暮遲。

  「停車。」

  司機馬上靠邊停下。

  靖禹擡頭看了眼店鋪名稱,是蒂凡尼的珠寶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玻璃櫥窗里側的人,暮遲在這里買什麼?

  他剛要推開車門下車,等等,暮遲是不是在買禮物?暮遲是不是在給他買禮物?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一瞬間心血沸騰,昨晚的消沈頃刻間一掃而空。

  他收回要推開車門的手,還是不要下車了,暮遲一向口是心非,嘴硬的要死,萬一尷尬不買了怎麼辦?

  靖禹仔細地盯著玻璃櫥窗,生怕錯過任何一幕。他看到,暮遲拿起兩個小巧的東西依次往無名指上戴,又在中指上試了試——是戒指。隨後又摘下,拿出錢包遞上了一張卡,服務員接過,在pos 機上劃了一下。又有另外一名服務員把戒指裝進了一個小盒子里,還拿出了一個精美的包裝袋。

  但是暮遲沒有要包裝袋,直接把小盒子放進了口袋,然後走出了店鋪,走出了商場。

  靖禹從窗外看到暮遲越走越近,他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胸腔砰砰直跳,暮遲從他的車窗外走過時,那心跳頻率更是達到頂峰,身體更是一動也不敢動,直到暮遲越走越遠。

  他開始期待夜晚的來臨。

  「暮遲,小玨在B市沒少給你添麻煩吧。」富麗堂皇的餐廳內,坐在暮遲對面的美婦人笑的含蓄。

  美婦人長發微卷,長相淡雅卻不失秀麗,姿態極其優雅,眉眼間倒和沈清川又幾分相似。

  「哪里,小玨已經很成熟了。」暮遲笑道。

  「那就好」,於美珍道,「本來想請你去家里做客,可惜我愛人和清川都有事,所以請你出來吃個晚飯。」

  「您客氣了,應該我請您。」

  於美珍翻了翻菜單,跟侍者交代了幾句,又看向暮遲,「不不不,現在是我作為小玨的媽媽請你吃飯,小玨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我跟小玨算是互相照應,您實在不必客氣。」

  於美珍點點頭,「對了,聽說學院最近和許氏集團簽了合作協議?」

  「剛簽不久」,暮遲道,「這件事正要跟您解釋,課題組想做一些商業相關的課題,需要大型項目支撐,所以和許氏簽了協議,不過您放心,之前和晟川的合作也會繼續。」

  「嗯,我理解」,於美珍笑道,「和許氏簽也是好事,畢竟晟川這邊商業開發規模較小,尚有很多不足之處,你們從許氏項目里得到的經驗,對於我們的項目開展也非常有幫助。」

  「嗯,那是當然。」暮遲也輕松了不少。

  「你們既然和許氏簽過協議,那你……」於美珍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你跟許靖禹許總有過接觸沒有?」

  暮遲剛拿起水杯的手頓住,師姐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答道,「簽協議的那天接觸過。」

  「唔,你覺得他怎麼樣?」

  「……」師姐笑的這麼詭異,怎麼一副要嫁女兒的模樣?

  暮遲淡定回答,「玉樹臨風,高大帥氣,才貌雙絕。」

  「嗯……」於美珍一副沈思狀,點點頭。

  「您問他是……」

  「我是想知道小玨……」於美珍的話突然頓住,隨即一笑,「小玨在許氏工作,我就想知道他們老板怎麼樣。」

  「嗯,小玨是秦濤秦師兄在帶,秦師兄您應該也見過吧?」暮遲沒做他想。

  「秦濤帶他?」於美珍美目微瞠,「小玨從沒有跟我說過。」

  暮遲笑道,「他可能不知道您和秦師兄認識。」

  「好」,於美珍爽朗一笑,「回頭我跟秦師弟打個電話問一問。」

  晚飯很快結束,於美珍把暮遲送到酒店,就自行離去了。

  暮遲擡頭掃了一眼,房間的燈是黑的,想必許靖禹還沒回來。他也不想這麼快上去,就在酒店樓下的小花園里散步。

  小花園燈光陰暗,在夜晚更顯寂靜。可能是剛澆過水的緣故,空氣略微潮濕,伴著花木泥土的清香尤其好聞。偶爾有蟬鳴和蟲鳴傳來,更增添了一絲靜謐。

  暮遲單手插進褲兜,手指摩挲著裝有對戒的小盒子,絲絨材質的觸感尤其柔軟。

  許靖禹如果看到,肯定會高興吧。

  「許總……大忙人,見你……難得。」

  許總?暮遲隱約聽見花園那頭有聲音傳來,語氣頗為不善且略有耳熟。





第50章 約他來台球廳

  暮遲尋著聲音穿過園中步行道,聲音聽得也更加清楚。

  果不其然,他聽到了許靖禹的聲音,「我不覺得我和沈總有多熟。」

  沈總?他想起來了,剛才的聲音正是沈清川。

  這麼劍拔弩張?許靖禹又在吃什麼飛醋?不怪他多想,上一次他和沈清川在B市吃飯,晚上回家後許靖禹就莫名其妙吃醋。

  暮遲繼續往前走,他輕輕踏過窄窄的石板路,又撥開一片茂密的草叢,白色的鞋子也沾上一層薄薄的泥點——終於來到了一堵圍墻下。

  聲音是從墻那邊傳過來的。

  暮遲的背靠在墻上。

  「許總花名在外,還請稍微注意自己的形象,一個集團總裁動不動就和女明星傳緋聞,總歸是不好聽。」

  「什麼女明星?」

  女明星?暮遲眉頭微皺,秦師兄倒是說過,許靖禹並不認識她。

  「呵,許總桃花太多,我就沒必要一一提醒了吧。」

  「我的形象自有集團法務部負責,沈總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怕不是忘了,剛剛在酒桌上就有個小明星想碰瓷……」沈清川突然停頓了幾秒,又開口,「哦,我忘了,許總向來對美女不感冒,倒是偏愛長相白凈、身材纖細的男孩子,最好腰身還要軟。」

  暮遲不得其解,長相白凈、身材纖細、腰身軟?自己倒是每一項都貼合,不過,沈清川又是怎麼知道的?他眉頭擰的更緊,沈清川倒是像在故意激怒許靖禹。這樣儒雅的人,居然也有如此陰陽怪氣的一面。他還以為只有許靖禹一個人吃飛醋,現在看來,倒是沈清川的敵意更盛。

  「沈清川,你陰陽怪氣的到底想說什麼?」靖禹的聲音充滿了不耐。

  「只是突然想起,許總之前在倫敦,好像私生活很混亂?」

  「很混亂的是你吧,三年換了八個?」

  「噗嗤」,沈清川突然笑了,「難為許總記得這麼清楚,我不過是三年換了八個,許總應該是三個月就換了八個吧……哦,應該還不止,畢竟校友們都知道,許總剛去倫敦的時候日日換男友,夜夜做新郎。」

  暮遲身體僵住,嘴唇抿的死緊,臉色也很難看。許靖禹…會不會否認?

  「我換幾個跟你有什麼關系?」墻那頭的人隱隱有些發怒。

  真的換了……那麼多?暮遲後腦勺貼著墻壁,仰頭望著蒼穹,只覺那月色暗淡無光。

  原來不止一個啊。

  八年前,他收到RCA的錄取通知書,心情無比激動,以為終於可以去倫敦光明正大地找他。倫敦並不大,許靖禹又是有名的富n代,只要下功夫,不怕找不到。可是他飛去了倫敦,卻在特拉法加廣場看見許靖禹摟著一個白人,進了一家酒吧,他不敢置信,一路跟著他們,站在酒吧的陰影里,看著許靖禹抿起一口酒,徐徐喂入對方口中,那兩舌相纏的聲音,即使隔著眾人的起哄,他也能聽得到。沒一會兒,許靖禹就把那個人扛在肩上,經過電梯直接扛去了樓上的酒店。

  那一夜,他就在他們隔壁的房間,就著異國的月光,喝著異國的酒,聽那個洋鬼子叫了一宿。

  回來後他就填寫了學院的直博申請,把那張錄取通知書鎖進了抽屜。

  聲音仍舊穿透墻壁傳過來。

  「Jeff在床上跟我說,你那方面很是生猛」,沈清川還在繼續說,「他說你在台球桌上差點把他弄壞,搞得他兩個月都不能再跟別人約,哦,好像Bobby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

  靖禹的聲音突然陰戾:「沈總既然這麼喜歡睡我睡過的人,要不要我把他們都找出來一塊兒打包送給你?」

  暮遲再也聽不下去,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他走出了小公園,走向了喧囂的夜,那夜色太過濃重,瞬間把他吞沒。

  他自然也沒有聽到關鍵的後續——

  「我對你睡過誰不感興趣,我今晚來的目的只有一個,小玨既然選擇了你,從今以後你就要注意和別人保持距離,無論是男是女,還有……」沈清川的眼神突然犀利,「小玨雖然年輕,可也經不起折騰,如果被我發現病例單之類的東西——」

  「不勞你費心」,靖禹心下焦躁,滿臉怒容打斷他,「我想,沈玨並不希望你這麼關心他。」

  沈清川面色一變。

  靖禹沒再理會,他一把推開擋在面前的沈清川,往酒店走去,暮遲待會兒還會送他戒指,他才不要一直和沈清川扯皮,簡直敗壞心情。

  靖禹回到酒店房間,暮遲還沒有回來。

  他連喝了三瓶水,才把沈清川激起的怒火壓下去。這個沈清川,氣人的本事一流,怪不得沈玨寧願在自己手底下受氣也不回S市。

  而且,他剛去英國那半年,為了忘掉暮遲,所作所為難免瘋狂了些,可是瘋狂過後,反而更加空虛。他亂來的時間無非就持續了那半年,沈清川那種濫情的人也好意思跟他比?

  直到月上中天,暮遲也沒回來。不是說去跟沈清川的母親吃飯?要吃這麼久?

  靖禹拿起電話打算聯系暮遲,號碼還沒撥出去,微信先收到了一條信息。

  他點進微信,是暮遲發來的一條定位——

  漢口路的一家私人台球館。

  暮遲去台球館做什麼?靖禹百思不得其解,是和朋友去玩讓他去接他?還是想和他一起打台球然後給他送戒指?

  可是明明酒店三層的活動室也有台球廳。

  不管怎麼樣,先去再說。

  暮遲看了一眼許靖禹的回覆【馬上到】,把手機放到一邊,繼續打台球。

  私人台球廳私密性極好,一個房間兩個台球桌,一條長沙發,兩張床,一套私人影院設備,還有一個洗浴間。

  他自己訂了一間,打的好與不好都不會有人看到。

  他其實很會打,讀博那會兒,壓力太大時,何曄總會帶他出來散心,其中一項就是打台球。

  他嘴角叼著燃了一半的煙,右手平放在台面上,手腕貼緊,四個手指分開平手,拇指向上弓起,固定住球桿,腰往下壓,與球桌緊緊相貼,眼睛緊緊盯著桿頭與主球的位置,將它們瞄準。突然,他動了,他手里的球桿朝那主球猛地一擊,球桌上一個一個的球瞬間四散而去,「砰」「砰」「砰」「砰」幾聲余響後全部進了洞。

  暮遲直起身子,發覺褲兜里有東西被桌角硌了一下。

  他伸手進褲兜——哦,是戒指。

  呵,戒指。

  他居然想給這個夜夜做新郎的花心鬼送戒指,真是好笑。他和許靖禹,兩人分離三千天,重逢不過九十天,同居不到三十天,他到底是哪來的底氣要給許靖禹送戒指?

  一定是被夏日驕陽烤昏了頭,真是……自作多情。

  暮遲從褲兜里掏出小小的絲絨盒子,擡手就要扔到窗外的河里,卻又突然頓住。他輕輕旋開盒子上的鎖扣,指尖慢慢劃過兩個金色的啞光圓環——半年的工資呢。

  他用食指和中指夾住煙頭狠狠吸了一大口,煙霧噴湧而出,視線所及只有白霧。

  他又把煙叼在嘴角,把那兩個圓環從盒子里摳出來,隨意地往褲兜里一揣,那兩個圓環碰撞到一起,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隨後他擡手一揮,那精致的盒子就越過窗戶砸進了水中,水花四濺,水聲嘩啦。





第51章 手把手教他打台球

  靖禹迫不及待,急匆匆離開房間,電梯還停在二十五樓,他實在等不及,從旁邊的步行梯直接跑下樓,跑出酒店,在馬路邊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往漢口路台球館而去。

  「請問程暮遲在哪個台球間?」

  「先生請稍等」,前台的行政人員往前翻了翻訂單信息,道,「程先生在3022,預約時間到明早九點,祝您玩的愉快。」

  暮遲難道是想打一夜台球?是和朋友一起嗎?那他待會兒要怎麼做自我介紹?

  靖禹按下心中疑慮,直接上了樓。

  「扣扣扣。」

  「門沒鎖。」

  是暮遲的聲音。

  靖禹輕輕擰開門把手,一陣淡淡的煙味撲面而來,和暮遲身上的春雨蘭香交織在一起,有一種破敗式的美感,讓人忍不住想要玷污,玷污並蹂躪春天抽芽的枝梢上的第一朵嬌花。

  他深吸一口氣,走進房間。

  不遠處的人兒正拄著球桿看著他,額頭上還滲著細汗,眉梢淡淡,看不出表情。

  那人兒穿著白色襯衣,下面是淺咖色褲子。只不過,上衣並不像往常穿的整整齊齊,最上面的兩顆紐扣被解開,大片的鎖骨露了出來,下擺也並不像往常束進腰帶,而是蓬松地垂下來,剛好遮住腰部。純白的襯衣此刻微微有些濕,薄薄的汗透過襯衣滲出來,將原本修長的體型突顯的更加玲瓏剔透。與他那白上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嫣紅的唇,此刻微張著,輕輕喘息,像是剛打完一場台球。

  「你一個人?」靖禹吞咽了幾下,環顧四周,並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幸好,他萬分不想其他任何人看到暮遲現在這個樣子——灑脫中帶有一絲不羈的淩亂美,讓人忍不住想把他藏起來,鎖起來。

  「嗯。」暮遲視線從靖禹身上移開,望著桌上的幾個小球。

  「怎麼抽煙了?」靖禹走到暮遲身邊,從後面攬住他的腰身,俯身在他雪白的頸窩里狠狠吸了一大口,煙味更濃,香味也更濃……觸感也很細膩,就像剛剛剝皮的雞蛋,既溫熱且絲滑,吹彈可破。

  「台球不會打,煩。」

  「想學?」

  「今天聽到幾個同行討論,就我不會。」

  「我教你」,靖禹的眉梢飛揚起來,嘴角也咧的老高,像是在炫耀,「我曾經還拿過斯諾克英國大師賽的排名獎。」

  暮遲從來不主動示弱,靖禹決定,一定要發揮出自己的特長,把暮遲教會教好。

  「球桿要怎麼拿?」

  「是這樣」,靖禹壓抑下剛剛升騰起的欲望,從另一張台球桌拿了桿子,又走回來給他示意,「左手握緊,右手手指分開,用大拇指的第二節 指節頂住……」

  靖禹俯下身,操作給暮遲看。

  暮遲照著他的樣子,也俯身。

  「不對,你的拇指位置不對,而且腰身下壓的姿勢也不對,要這樣……」

  靖禹把腰往下壓,幾乎和台球桌平行,然後頭轉向暮遲,「看明白了嗎?」

  暮遲眼神似笑非笑,眼睛透露出幾分漫不經心,他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靖禹一聲嘆息,「算了,我手把手教你。」

  說完,他的左手和右手分別覆住暮遲的左手和右手,身子推著暮遲的身體緩緩往台球桌上壓,邊壓邊說,「台球桿要在下巴正下方,左膝蓋要彎下去……」

  靖禹突然說不下去。暮遲的腰肢很軟,壓下去絲毫不費力,尤其向下的過程中,身上的襯衫也隨之上翻,潔白瑩潤的腰肢便與他的身體零距離相貼。這腰肢的柔韌度,靖禹再清楚不過。 每次腰身下陷的時候,暮遲前腰和後腰就會凸起一個微妙的弧度,獨留中間凹下去,就像流過涓涓溪水的溝壑,此時,後臀就會翹起。

  更別提現在兩人的腿還在緊緊相貼,靖禹甚至能感受到褲子里的腿那修長的線條,光滑的觸感,那觸感,平時是軟的,緊繃起來的時候,就變石更了。

  靖禹剛剛壓抑下去的情欲倏然而起,就像一點星火入森林,瞬間爆發。

  「嗯,接下來怎麼打?」暮遲轉頭,只能看到靖禹的下巴,他的氣息全部灑在靖禹的喉結上,聲音卻是平靜如常,「要怎麼出桿?」

  「暮遲……」靖禹啞著聲,「我……」

  「怎麼?」暮遲聲音淡淡,他的大拇指蹭著靖禹的手指擡了擡,似在催促。

  「你沒感覺到?」靖禹在他耳邊咬牙切齒。

  「唔,大腿根被你磨的有些癢。」暮遲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你……」靖禹臉色漲的通紅,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你、故、意、的。」

  「沒有」,暮遲偏過頭去,不再看他,「我只想跟你學打台球。」

  突然,靖禹攥住他的手,將球桿對準其中一個球,瞬間出擊,力度很猛以至於暮遲的下巴幾乎要磕到球桌。

  「哐啷哐啷」,小球被撞的四散而去,最後一個球入網的時候,暮遲的腰帶應聲而落,那金屬腰扣砸在地面上,發出「鐺」的一聲銳響。

  他被靖禹壓在桌子上,兩腿和靖禹的交纏在一起,手臂向前抻平,手掌按著桌子,動彈不得。他的胸前是堅硬略有涼意的大理石桌,背部貼著的是靖禹堅實且滾燙的胸膛。

  索然無味。

  程暮遲,你是瘋了才要和人比這個。

  「喂」,暮遲吃力地垂下一只手臂,反手推了推身上運動的人。

  「嗯?」靖禹的唇蹭過暮遲的耳朵,伸出舌尖輕輕舔抵,「怎麼了?」

  「不想做了」,暮遲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身上的人動作一停,聲音染上了幾分關切,嗓音低沈有些啞,「不舒服嗎?」

  「累了,不做了。」

  身體猛然一空。

  靖禹從台球桌上扶起暮遲,托住他癱軟的要掉下去的身子,神色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暮遲一臉倦意,眼珠黯淡沒有一絲神采,唇色也略微蒼白,他淡淡開口,「我想睡了。」

  「……我帶你去洗澡。」

  靖禹眉頭蹙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強忍住尚且蓬勃的沖動,身體也僵硬無比,就這麼橫抱起暮遲往浴室走去。

  暮遲的一只手無力地垂下去。

  靖禹甚至不敢看懷里的人兒的表情,他心不在焉,進浴室的時候差點被門框絆倒,懷里的人兒險些從他手中滑出去。

  他從沒見過暮遲這個樣子,無論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暮遲從來沒在這方面拒絕過他,兩人從來都是無比和諧。

  無比和諧……難道只是他單方面認為的和諧?

  他把暮遲放進浴缸,打開花灑,給暮遲擦洗著身體,心里卻回想著剛才的動作是不是太過生猛。

  可是,明明已經很小心地控制力道了。

  暮遲似乎很疲憊,即使在浴缸里也是閉著眼睛,靖禹給他清洗完,又用浴巾擦幹,把他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直到暮遲睡著,他內心還在忐忑。

  這樣的話,那戒指呢?

  戒指還送嗎?

  他來回掃視屋子里每一個可能的角落,暮遲會把戒指藏在哪?

  本來以為會度過一個美好的晚上,現在看來……

  靖禹站在床頭仔細打量著暮遲,暮遲閉著眼睛,臉色略有蒼白,眉頭微微蹙著,流露出一絲病態,脆弱的就像個搖搖欲墜的瓷娃娃,仿佛一碰就會碎。

  他伸出手,欲摸暮遲那蒼白的臉,卻又怕把睡著的人兒吵醒,手又縮回來,再次目光深沈地看了暮遲一眼,轉身出門想要抽幾支煙,走過台球桌時,卻看見桌腳的褲子里有一絲金黃的光透出來。

  靖禹蹲下身,拿起那條褲子,褲子下面掩映著兩枚戒指,金色的,簡約華貴,沒有任何裝飾。

  像是從褲兜里掉出來的。

  中午的時候明明還有盒子的,盒子去哪了?

  靖禹把戒指放回暮遲的褲兜,眼神忽明忽滅。

  暮遲一向喜歡金色的東西,這兩枚戒指,包裝都被拆了,不出意外就是買來自己戴的。

  可是,如果不送給他,又會送給誰?





第52章 怎麼哄

  【靖禹:言言,你有沒有……】

  靖禹突然不知道怎麼表達,他站在窗邊,借著朦朧的月色,給大洋彼岸的表弟季言發信息。

  季言和暮遲是一個型號,應該會知道暮遲為什麼會喊停?

  【季言:你那里淩晨兩點吧?大半夜不摟著你家寶貝睡覺給我發微信?】

  【季言:讓我猜猜,是不是你家寶貝不理你了?】

  【靖禹:……】

  【季言:被我猜對了?驚訝.emoji 】

  【靖禹:差不多吧。】

  【季言:吵架了?】

  【靖禹:沒有。就……你和陸予安在那啥的時候,你會突然叫停嗎?】

  【季言:哈?】

  【季言:你倆做到一半你被叫停了?】

  【靖禹:嗯……】

  【季言:我不理解。】

  【季言:攤手.jpg】

  【靖禹:……你覺得可能是什麼原因?】

  【季言:你強迫他了?】

  【靖禹:怎麼可能?】

  【季言:那就是生病了?】

  【靖禹:應該沒有。】

  明明打台球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季言:用了新花樣,他不舒服了?】

  【靖禹:跟以前沒有區別。】

  【季言:那就是厭倦了你的身體,突然覺得沒意思,不想繼續了。】

  【靖禹:……】

  【季言:勸你愛惜自己。】

  靖禹沒再理他,果然,就不能指望季言。

  可是,他還能再去問誰?

  狠了狠心,他又打開陸予安的微信。

  面子什麼都見鬼去吧,趕快把暮遲哄好才是真的。

  【靖禹:弟妹,你和言言做的時候,他突然叫停,你會怎麼辦?】

  【陸予安:被盜號了?】

  【靖禹:滾】

  【陸予安:好的,確定是本人了。】

  【陸予安:怎麼說,你倆做到一半被叫停了?】

  【靖禹:你知道是誰?】

  【陸予安:言言都告訴我了,有個二傻子又被釣了。】

  【靖禹:……】

  【靖禹:暮遲不是那種人。】

  【陸予安:嗯嗯嗯,你家暮遲最好了,跟你做到一半喊停。】

  【靖禹:滾】

  ……

  【靖禹:喂,滾回來!】

  【靖禹:喂,陸予安!讓你滾你就滾,你這麼聽話?】

  【靖禹:喂!】

  【陸予安:大哥,別震了,我剛在停車。】

  【陸予安:肯定是對你不滿意了唄,你要好好反思啊!】

  【靖禹:明明前幾天還很和諧的。】

  【陸予安:那就是受什麼刺激了?】

  【靖禹:我怎麼可能會刺激他?】

  【陸予安:……】

  【陸予安:愛莫能助】

  【靖禹:那……言言不高興了你怎麼哄他?】

  【陸予安:一哭二鬧三上吊。】

  「怎麼不睡覺?」慵懶的聲音打斷了靖禹的聊天。

  「你醒了?」

  靖禹大步走到床前,幫暮遲掖了掖薄被。

  暮遲:「睡覺,很晚了。」

  靖禹:「好。」

  【靖禹:暮遲叫我睡覺了,回聊】

  【陸予安:如果舔狗也能分等級,你絕對是top1。】

  靖禹沒再理會,關掉手機上床,抱暮遲在懷里。

  懷里人的呼吸漸沈,他輕輕吻了一下暮遲的頭發,慢慢平靜。

  一哭二鬧三上吊?暮遲肯定會給他一個白眼,讓他自生自滅,甚至一臉蔑視,冷酷地說一句「好吵」。

  以前暮遲不高興自己又是怎麼做的?瘋狂粘人?瘋狂撒嬌?好像暮遲很吃這一套。

  上學那會兒,有一次,半夜三更的黑巷子里,校外的幾個小混混來找暮遲麻煩,他們只有兩個人,對方卻是七八個。暮遲要他走,這種場合怎麼可能走,他果斷出手,把那群小混混打跑了,自己的腿也被打斷,拄了八十天的拐杖。

  暮遲怪他多管閒事,要跟他絕交。那是暮遲最生氣的一次。他也很委屈,明明出手幫忙,為什麼還會被嫌棄,萬一真被那幾個人帶走……他不明白暮遲為什麼不報警,後來他才知道,暮遲應該不想讓自己看見他不堪的一面——那幾個小混混,是父親地下會所的保鏢。

  當時他是怎麼做的?他繼續纏著暮遲,天天要暮遲扶自己去吃飯、去上課,甚至腿好了還要裝瘸,晚上暮遲把自己送回宿舍後,又拽著他不讓走,非要他和自己擠一個窄窄的鋪蓋。暮遲每次都被煩得不行,可每次都答應這些無理的要求。

  早上醒來,兩人吃過早飯後,一起回了酒店。一路上,靖禹觀察著身邊的人,嗯,一切正常。

  「暮遲,什麼時候回家?」

  「下午兩點的飛機。」

  「下飛機回家嗎?我安排車送你。」

  「不用,晚上有課,我回學校。」

  「那我晚上去學校接你。」

  「謝謝。」

  「……」還是在跟他客氣。

  好吧,至少沒有拒絕。

  靖禹垂眸傷懷,並沒有看到,暮遲瞥向他時,目光幽深。

  兩人走進酒店大堂,摁下電梯,電梯先是在六樓停住,過了幾秒,才往下走。

  「叮咚!」

  電梯門打開,方崎在跟維揚說著什麼,維揚則一臉窘迫。

  八目相對。

  方崎明顯沒有反應過來,眼珠瞪得如銅鈴。那天在走廊和暮遲吵架,他明明察覺到許總在走廊拐角,為什麼還和暮遲在一起?難道他看錯了?

  維揚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怪不得昨晚敲程老師房間的門沒有回應,竟是和許總一夜未歸嗎?

  靖禹則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兩個情敵,戰略上藐視對方,戰術上重視對方。

  暮遲面無表情,待電梯中兩人出來後,淡定往里走。

  維揚突然開口,「程老師,昨天晚上張老師發了我幾篇文獻,要我今天之前提交心得體會。我有些疑問,您什麼時候方便,可以跟您請教嗎?」

  「現在就方便。」

  維揚跟著暮遲走進電梯,「那我跟您上去。」

  靖禹皺眉,進了電梯。

  方崎咬咬牙,也返了回去。

  維揚離電梯最近,他先摁下六層,回頭看向靖禹和方崎,禮貌開口,「許總和方老師去幾樓?」

  靖禹:「35,謝謝。」

  暮遲擡眼掃了他一眼。明明訂了總統套房,偏偏來跟他擠一張床,還騙他說住在斜對面的房間。

  靖禹察覺到暮遲的目光,一臉幽怨的注視回去,嘴唇也撅起輕微的弧度。

  暮遲嘴角下壓,忍住唇邊的笑意,這人……在撒嬌嗎?

  方崎察覺到二人的互動,面露不忿,卻也只能咽下煩悶,「8層,謝謝。」

  電梯在六層停下,維揚跟著暮遲走出電梯。

  電梯門很快合上,又繼續往上。

  「久仰許總大名,我是B大美術學院的方崎,許總可否賞光喝杯咖啡?」





第53章 暮遲從來不亂搞

  靖禹目視前方,「沒空。」

  這個人,暮遲已經和他絕交,還是少接觸為妙。

  方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叮咚」電梯停在了八樓。

  方崎咬咬牙,擠出一句話,「關於程老師的往事,許總有興趣嗎?」

  兩人又返回了一樓,進了酒店餐廳,早餐時間已過,餐廳空空蕩蕩,服務員和保潔在清理早餐殘余,只有吧台還有咖啡飲料供應。

  「兩位先生喝點兒什麼?」侍者捧著菜單上前。

  方崎:「黑咖啡,不加糖。」

  靖禹:「白咖啡,全糖。」

  方崎皺了皺眉,主動開口,「許總,我們見過,L市的項目簽署合同時,李總向我介紹過您,我們還打了招呼。」

  「搬出李總套近乎?」靖禹冷漠道,「你不知道我和李總鬧的很僵?」

  方崎楞住,顯然不知道這回事。

  靖禹不欲跟他多說,一臉不耐,「說正事。」

  方崎:「...」

  靖禹:「當然,如果是挑撥離間,我們就沒必要談了。」

  方崎表情古怪:「前天晚上,濱江大飯店的走廊,許總都聽到了?」

  靖禹:「當然。」

  方崎:「許總果真能忍,還是...您和程老師只是逢場作戲?」

  靖禹:「與你無關。」

  方崎:「許總既然答應和我喝這杯咖啡,自然不只逢場作戲,怕是對程老師有了別的念頭吧?」

  靖禹似笑非笑:「那又怎麼樣?」

  方崎明顯一怔,似乎沒想到眼前人承認的這麼爽快。半晌,他又開口:「程老師心里有人,許總的情意怕是要錯付了。」

  靖禹握住咖啡杯的手驀地一緊。

  方崎看在眼里,不動聲色,繼續道:「當年我們在波士頓,我為暮遲端茶倒水,煮飯做菜,整理筆記,我會記得炒菜時小蔥去掉葉炒到七分熟,燉湯時食鹽要碾碎兩遍最多放到一點八克,清粥里姜絲切成三毫米不要超過二十根...我把他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條,讓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可他卻跟我說不要白費力氣,他心里有別人,不會給我回應。但他有時候也會對我笑,所以我滿腔熱情,從不懈怠。甚至有一次中秋,他還帶我去了他家...」

  靖禹眉眼微縮,心潮湧動,卻假裝淡定,「中秋他帶你回家?」

  方崎楞了一瞬,似乎沒想到靖禹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繼而苦笑:「去過一次,我還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難免膨脹。之後發生一點小事,暮遲就和我絕交了。」

  靖禹冷哼,「你管冒名頂替叫小事?

  方崎面色一變,「他告訴你了?」

  「暮遲說就當作你照顧他的報酬……」靖禹不屑,「我不是你們藝術圈的人,對你的事情不感興趣。」

  方崎臉色一變,「許總高高在上,自然不懂我們草根青椒的苦楚,那個大賽對我能否拿到教職非常重要。而且作品是我們兩個人的,但是只有單人參賽獲獎才能拿到更高的權重。我又不像暮遲,是院長的直系弟子...」

  靖禹打斷了他的絮叨:「你多加了權重,暮遲就少了權重。還是你覺得,暮遲是張院長的學生,就一定比你有優勢?」

  方崎忿忿,「對,我後悔了,如果當時加上暮遲的名字,我可能進不了B大,但暮遲一定能拿到長聘副教授,也就用不著犧牲自己來跟許總要課題!」

  靖禹面色一變。

  方崎看到靖禹不再淡定,終於舒了一口氣:「我錯就錯在高估了暮遲對我的態度...我以為...」

  靖禹打斷他:「你的以為太自以為是。」

  方崎臉色尷尬,氣血上湧,「我的意思是,暮遲心里有人,我做到這種地步都會被一腳踹開,許總更是和暮遲沾染了利益關系,怕是再怎麼努力也於事無補。」

  靖禹沒有反應,握著玻璃杯的指節卻越來越青。他何嘗不知道暮遲心里有人,可是那個叫成風的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最好永遠不要出現。

  方崎拿起咖啡,猛地喝了一口,聲音也染上了幾分苦意:「也許許總比我還要強一些,畢竟我和暮遲從來沒有睡過。」

  說完,他又喝了一大口苦咖啡。

  靖禹不敢相信,方崎剛剛說了什麼?他說他和暮遲從來沒有睡過?

  他們居然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他還以為...方崎只是被暮遲當成紓解工具了。

  「你們...」靖禹盡量壓抑住起伏的情緒,「暮遲...情緒躁動的時候會怎麼辦?」

  方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到底進展到了哪一步...他確實很容易出現情緒起伏,在美國的時候他經常做一些極限運動去發泄,我也會給他放些藥材熬粥煮湯,回國後他就去找何曄,那位是專業的催眠師,還學過中醫...」

  突然,方崎恍然大悟,目瞪口呆,他猶豫著說出自己的猜想,「暮遲和你在一起後,難道沒有找過何曄?還是說...你們...他...暮遲每次都和你上床來發泄?」

  靖禹內心翻江倒海,暮遲都沒有和差一點的前任上過床,難道還會和別人?但他假裝鎮定,道,「你看起來很吃驚。」

  方崎試探道:「所以我說...許總比我要強一些。畢竟暮遲...在這方面很潔癖,這麼多年追他的人很多,我從未見他跟誰上過床,前天要不是他承認,我都不敢相信。」

  暮遲...很潔癖,從未...跟誰上過床,靖禹下沈的心瞬間起飛。「其實不止上床,來S市之前,暮遲還幫我熨了衣服,哦,上周還給我做了桂花糕,現在還沒吃完。」

  方崎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嘴巴張著,怔楞半晌說不話來。最後,臉色通紅的憋出一句,「你們同居了?」

  「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意義。」

  方崎的身子略微發抖,「暮遲做這些只是為了拿到課題罷了,說不定課題做完了,許總立馬會被甩。」

  靖禹懶得再看他,「你認識暮遲這麼久,卻不了解他」,他神色凜然,聲音卻溫柔,「暮遲表面冷冷淡淡,什麼都不關注,實則他心中裝著自己的事業,所以不拘泥於日常瑣事。可你卻搶了他的功他的名,他當然要跟你絕交,這不是你給他做多少頓飯就能抵消的。」

  靖禹接著說,「你給他的他不需要,他想要的你卻搶走。」

  「我就不會像你一樣」,靖禹起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要我一直有用,暮遲就會一直在我身邊。」他突然嚴肅,「接下來就恭請方老師……目睹我們偕首一生了。」





第54章 返程

  暮遲一行人登上了返程的飛機。

  「程老師……」維揚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要說,「今天早上在電梯里,方崎老師跟我說……他說我研究的題目很好,給我提意見是想讓我成長,讓我不要怪罪他。」

  「嗯。」

  「您和方老師……是不是有矛盾?」

  暮遲停頓幾秒,「抱歉,連累你了。」

  「沒……沒關系。」

  「程老師,方老師真的和您有矛盾?他好兇哦,當他的學生可真是倒黴。」另一個學生陳若聽到八卦,也湊過來。

  「……方老師在理論方面還是很有成績的。」

  「哦~我知道了,您的言外之意是方老師的設計水平不高!」

  「……」我什麼都沒說,是你自己猜的。

  一位空姐笑意盈盈地走來,走到暮遲身邊站定。

  「先生您好」,空姐笑的甜美,「我們航空公司周年大酬賓,座位號15A的乘客可以免費升級頭等艙,請問您現在過去嗎?」

  「……」暮遲愕然,坐了這麼多年飛機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他很快反應過來,道,「不必麻煩,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吧。」

  空姐依舊笑意盈盈,遞給暮遲一張卡片,「這是我們周年慶的紀念卡,請您務必收下。」

  暮遲接過,是一張燙金的卡片。

  他翻過來看到背面,瞬間明白過來——背面寫著一行字——你的狗需要愛撫。

  「好吧」,暮遲站起身,從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背包。

  空姐禮貌示意:「請讓我為您帶路。」

  暮遲交代了維揚和陳若下飛機後直接在出租車乘車口會和,就和空姐離開了。

  「先生,是第一個推拉門。」空姐做了一個手勢。

  暮遲走上前,拉開,靖禹正得意地看著他。

  「你……」暮遲話音未落,飛機顛簸了一下,他手里的背包瞬間甩出去,砸到地板上,整個人直接撲到了靖禹的腿上——兩腿之間——嘴巴剛好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

  靖禹忍著笑扶他起來坐在旁邊,又把他的背包撿起來放好,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暮遲,你好熱情。」

  「……」暮遲面無表情瞪了他一眼,「航空公司周年慶?」

  「我想讓你陪我嘛。」

  「許總都能屈尊降貴從總統套房跟我擠一張床,怎麼不去陪我?」

  「……我想和你坐一起。」

  「特意改簽的?」

  靖禹眉毛一揚,「當然,為了和你度過浪漫的旅程,怎麼樣,感不感動?」

  「……多此一舉。」話語是冷酷的,眉眼確是微笑的。

  靖禹放下心來。明明就很喜歡,卻偏要口是心非。

  「今天上午」,暮遲道,「我看到你和方崎在酒店餐廳,在聊什麼?」

  「沒什麼。」靖禹心驚,都沒有注意到暮遲。

  「跟你說我多麼冷酷無情,想辦法讓你知難而退主動離開我?」

  「嗯?」靖禹訝然,「你怎麼知道?」

  「這些年他總是搞破壞,我習慣了。」

  「是不是總有人追你?」靖禹伏在他的耳邊,泄憤似的咬了一口那小巧的耳垂。

  「疼……」,暮遲躲閃開來,瞪著靖禹,「你屬狗的?」

  「不是程老師親口蓋章……我是條瘋狗嗎?」靖禹大手扣在暮遲頭上,把他的頭帶過來,舌尖輕輕卷過剛才的牙印,低啞著聲音,「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他,幫我趕跑不少情敵。」

  「呵。」

  靖禹的唇蹭著暮遲的耳朵輕輕吹氣,大手輕撫他另一側的臉頰,略顯粗礪的指節摩挲過柔嫩的肌膚,「他還跟我說……程老師有潔癖,這些年沒跟別人上過床,是嗎?」

  「……為什麼說這個?」

  「可能在試探吧,試探我和你是不是真睡了。」

  「哦。」

  「所以呢?」靖禹突然興奮,鳳眼帶笑,眉目含情,「你這麼多年真的沒有和別人上過床?」

  暮遲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我數到三,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三、二、二……一!」靖禹突然瞪大眼睛,「真的嗎?暮遲,這麼多年,你真沒和別人睡過?」

  「你不是都知道了?」暮遲別過頭,不去看他。

  「我……我……我不敢相信!」靖禹大喜過望,這麼說來,當年他離開後,暮遲和那個叫成風的男孩也沒有睡過,這樣的話,這樣的話……也沒有多愛嘛!

  「那……家里的舒緩膏是怎麼回事?衣櫃里的。」

  「……再往里還有一個黑色盒子你沒看見?」

  「沒有注意……」靖禹瞪大眼睛,「是什麼?」

  「玩具……」,暮遲向靖禹下半身掃了一眼,「尺寸跟你差不多吧。」

  「你!」靖禹再次咬住暮遲的耳垂。

  「嘶——」暮遲疼的抽氣,瞪了他一眼。

  靖禹咬牙切齒,忿忿道,「那東西……能有我舒服?」

  暮遲一臉思索狀,「唔,差不多吧,自動升溫,還能變速……」

  靖禹卻突然咬上他的唇,不讓他再說,手也向下探去,邊親邊含混地抱怨,「那種東西……能親你?能摸你?」

  「啊……」暮遲被他弄得四肢癱軟,無力地靠著椅背,渾身使不上勁,只能狠狠咬了一口靖禹的舌頭,說出的話也綿軟無力,「你有病啊。」

  「暮遲……」靖禹的舌頭一疼,嘴唇離開暮遲的唇,他側著身,緊緊扣住暮遲的脖子,纏綿的吻沿著對方的臉頰向耳後而去。

  可不可以再貪心一點?

  他一邊親一邊嘟囔,「暮遲……在我之前,我是說,我們八年之前,你有沒有和別人……」

  暮遲全身僵住。

  靖禹輕輕舔著暮遲發紅的耳垂,含糊地說著,「我還是數到三,三、二…」

  「我想起來,晚上的課程材料還沒準備齊全。」暮遲猛地站起身,拿過放在角落的背包,抽出筆記本電腦。

  靖禹猝不及防,身子被帶的差點摔倒。他靜靜地看著暮遲拿電腦,開電腦,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剛才的笑意淡然無存。

  他們分開之後,暮遲一直潔身自好。可是他們在一起之前……是和成風嗎?還是……在會所?可是八年前,成風來找他,親口跟他說,會所那些年,都是他替暮遲去……伺候人的。

  還有暮遲買的戒指,到底是為誰買的?

  一直到飛機在B市落地,暮遲也沒有和靖禹說話。

  兩人依次下了飛機,往出站口走去。

  「包重不重?我幫你背?」

  「不用。」暮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的東西呢?」

  「……王總助會幫我安排好」,靖禹向後掃了一眼,「應該在後面吧。除了他,還有一個助理。」

  「……真腐敗。」

  「那我們下次一起出去,我誰都不帶,我都幫你安排好。」

  「有機會吧。」

  嘿,有戲!靖禹突然扯住暮遲背包的兩個肩帶,「我現在就要幫你安排好,快把背包給我,不然我不撒手。」

  「……幼不幼稚?」

  暮遲敵不過他,任由他將背包接過。

  靖禹:「還有兩個學生?我送你們一起回學校。」

  暮遲:「坐不下吧。」

  靖禹:「沒問題,我特意讓王總助安排了加長車,可以做七個人。」

  暮遲:「算了,你還要繞路。」

  靖禹:「不,我就要送你。」

  方崎都做牛做馬了,可千萬不能落後。

  不能讓暮遲覺得他連方崎都不如!

  靖禹悄悄攥緊了拳頭。

  還有那個狗屁成風,既然一直不出現,那就當他死了。現在暮遲天天和自己睡一起,不抓緊機會更待何時?

  一定要讓暮遲心甘情願把戒指送給自己!

  「……好吧,謝謝。」

  靖禹的眉眼終於舒展開,「跟我還客氣。」

  暮遲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你的學生在哪?」

  「在……」暮遲環顧四周,看不到熟悉的人影,「算了,打電話吧。」

  暮遲拿出手機,撥出號碼。

  「維揚,你和陳若到……」暮遲看向靖禹,「到哪?」

  「到機場南廣場的雕塑附近。」

  「嗯,到機場南廣場的雕塑附近等我。」

  電話那頭停頓了幾秒,才傳來維揚的聲音,「好的程老師。」

  直到暮遲看到雕塑前的加長版林肯,他沈著的面色終於動了一動,看著靖禹的表情也一言難盡。

  「你……算了。」

  「嗯?怎麼了?」

  「這車送我去學校……」暮遲道,「怕是老師和學生們以為我被包養了。」

  「程老師——」

  暮遲回頭,朝不遠處的兩個人擺了擺手。

  「程老師……」維揚和陳若走近,兩個人略微有些喘。

  「許……許總好。」剛才在電話里好像聽到了許總的聲音,果然,他和程老師在一起。而且……還背著程老師的背包。

  「許總好。」陳若也跟上。他也看到了靖禹背著的背包,閃過一絲驚訝。

  暮遲道,「在頭等艙偶遇了許總,許總說可以送我們回學校。」

  維揚垂眸不語,陳若卻十分激動。

  靖禹朝他們點了點頭,道,「上車吧。」

  王總助和助理到達後,車子出發,一路駛進A大,送暮遲一行人到學院門口。道別後,靖禹扭著脖子盯著暮遲的背影,那背影越來越小,直到車子拐彎再也看不見,才轉過頭。

  「王總助,你回去和法務部對接,查一下最近有什麼女明星跟我傳過緋聞」,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男明星也不行。」

  明明剛回國時嚴格交代過,一定要避免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花邊新聞上,為什麼沈清川會說他和女明星傳緋聞?

  追求暮遲必備要素——守男德,杜絕其他任何可能性。





第55章 回家

  晚上八點半,靖禹到達A大藝術學院。

  沒有趕上課間時間,不好貿然進入課堂,他只得去暮遲辦公室等。

  「白老師。」靖禹站在門口。

  「靖禹?」白秋霜從一堆畫紙中擡起頭來,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來找暮遲?」

  「嗯,等他下課。」

  「進來坐。」白秋霜起身,走到飲水機旁,「喝點什麼?還是程老師母親的茶?」

  「我自己來。」靖禹也走過去。

  「不用,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白秋霜從茶櫃里拿出一個全新的玻璃杯,對靖禹說,「這個是新的,我給你貼個標簽,以後就是你的專屬了。」

  靖禹掃了一眼,看到茶櫃上還有一個貼了標簽的杯子——「葉沫」,好像是楊征的表姐,白老師的愛人。

  他的笑意直達眼底,「謝謝白老師。」

  白秋霜調笑他,「你上次來還說,我的婚禮沒空參加,感情是要參加小沫的婚禮。」

  靖禹也笑,「還真是巧。」

  「說起來,我和愛人度蜜月那會兒,多虧了暮遲幫我上了幾節課」,白秋霜道,「一直還沒來得及感謝,有空務必和暮遲來我家做客。」

  靖禹剛想說自己無功不受祿,等等,不行,一定要抓住任何機會打入暮遲的社交圈。於是剛要說出口的話一轉,臉上的笑意也擴大了幾分,「改日一定叨擾。」

  「行,我可就掃塌相迎了。」

  靖禹沒有像上次一樣坐在沙發,而是拿著茶杯,坐到了暮遲辦公桌前的轉椅上,白秋霜沒再說話,繼續批改作業去了。

  暮遲的椅子好軟,上面有一個軟綿綿的海綿坐墊,坐上去之後海綿坐墊支撐著臀部,彈性十足,非常舒服。

  回去後也要買幾個放在總部,萬一哪天暮遲再去找他,一定也要坐的這麼舒服才行。

  暮遲桌上的金色懷表依然耀眼,他拿起來,沈重的金屬感壓在手心,觸感很細很密。這是媽媽送給自己的,十八歲的成人禮。他把表盤翻過來,背面的兩行小字依舊清晰——清澈明朗,炙熱鮮活。他的手指輕輕撫過這八個字,靜靜地在心里默念著。

  媽媽還說,以後遇見了喜歡的女孩子,可以把它送給她,「表」即表白,也意味著許諾余生所有時光。

  靖禹擡頭望向一側的窗外,月亮高懸,此刻,媽媽應該正在誦晚經吧。

  「走嗎?」

  靖禹瞬間回神,暮遲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白秋霜也擡起了頭,「暮遲下課了?」

  暮遲點點頭,「白老師,我們先走一步。」

  靖禹放下懷表,站起身。

  A大的教學樓燈火通明,柏油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自行車鈴聲響個不停。靖禹和暮遲走在人行道上,身影被路燈拉的老長。

  靖禹突然出聲,「你看那片小樹林。」

  暮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你記不記得,上學那會兒,有一次在這里,咱們還吵過架。」

  「是嗎?」暮遲收回視線,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你跟我說,愛做做,不做滾,我差點被你氣死」,靖禹抱怨道,「而且,那天我剛知道言言和陸予安在一起,差點跟陸予安打起來,你也不攔著我。」

  「人家兩情相悅,輪得到你出頭?」

  「……」怎麼搞的自己棒打鴛鴦似的。

  兩人回到家,打開門,屋內的燈亮著。

  沈玨坐在沙發上,一邊吃著桂花糕,一邊逗弄橙橙,聽見聲音,回頭看去,嘴里還在咀嚼著,臉頰鼓鼓囊囊,「你們今天回來了?早知道我就不下來了。」

  「嗯,這兩天多虧你了。」暮遲換下拖鞋,拆了鞋櫃上的兩片濕巾,遞給靖禹一片,擦手。

  靖禹卻看到了客廳茶幾的那一盤桂花糕,已經被吃掉一半了!他氣急走上前,抄起那剩了一半的盤子,一臉不滿,「誰讓你吃的?」

  沈玨見狀,猛地站起,雙手叉腰,毫不示弱,「喂,我天天給橙橙喂吃的,給它鏟屎,給它洗澡,連個桂花糕都吃不得?」

  氣氛劍拔弩張。

  暮遲:「不要吵。」

  沈玨一臉委屈,「暮遲,你做了桂花糕不叫我!以前你都會留給我的。」

  靖禹瞥了他一眼,「以後想吃自己做,不要老麻煩暮遲。」

  沈玨怒目而視,「你——要不是你住進來,我三天兩頭都能吃到暮遲做的好吃的,你還好意思說我!」

  「哼,現在知道好吃了。」以前不是還倒掉?後半句靖禹沒敢說,他怕暮遲會介意。

  「切,仗著自己是老板,可勁兒欺負我,拽什麼拽!」沈玨撇撇嘴。

  靖禹沒再理他,走到廚房把桂花糕放進冰箱。可惡,只剩幾塊了!

  「暮遲,你看嘛!他天天這麼欺負我,在公司更嚴重,可憐我一個菜鳥,卻要遭受職場霸淩……」

  居然還告狀!靖禹大踏步走出廚房,迅速切換一張臉,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暮遲,你別聽他胡說,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不,你是。沈玨忿忿地盯著他。

  「好了」,暮遲嘆氣,「不要吵了。小玨,你媽媽托我給你帶了東西。」

  暮遲從背包拿出一個透明的食盒,里面裝著精巧的點心。看得出來,做的很用心,「你媽媽做的,說是你愛吃,一定要我帶回來。」

  沈玨一臉感動地接過食盒,盈盈的目光掃過那一個個白玉似的小點心,道,「嗚嗚嗚,我想家了。」

  「想就回家,你哥一定很高興。」靖禹的聲音適時插進來。

  「……」沈玨一秒變臉,面無表情地說,「我覺得我可以在B市大展宏圖。」

  暮遲被逗笑,「好了,快回去休息吧。」

  「謝謝暮遲」,沈玨端著食盒走進廚房,「我給你也留一些。哼,我可不像某些人,桂花糕都舍不得分我兩塊。」

  靖禹氣的幹瞪眼,轉身又看著暮遲,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桂花糕沒幾塊了。」

  「最近沒空。」

  「……」撒嬌失敗。

  「暮遲」,沈玨從廚房走出來,第一時間收獲了靖禹的怒視。他立刻回瞪回去,又看向暮遲,道,「接下來秦經理要跟你對接項目,以後咱們有的是時間一起玩了!」

  「給你發工資是讓你玩的嗎?」靖禹幽幽開口。

  「你安排的?」暮遲看向靖禹,今天下午秦師兄已經給他打來電話,根據合作協議,A大藝術學院作為合作夥伴,可以優先選擇未簽約的項目。秦師兄還約了他這周去總部見面詳談。

  「他是你師兄,你們接觸起來應該更順利。」當然還是因為秦濤已經結婚,他很放心。

  暮遲點點頭。

  「我也會配合秦經理好好工作的,不會給你拖後腿!」沈玨向暮遲保證。

  「你那是應該的。」靖禹潑了盆冷水。

  「略略略,無良資本家!」沈玨沖靖禹吐了吐舌頭,在靖禹再次發飆之前迅速逃走了。

  【作話】

  小貼士:第1章 有提到:靖禹媽媽為了給他爸爸贖罪,上山修行去惹,後面會出場一次~





第56章 換一種做法

  沈玨走後,靖禹拿起暮遲的背包,挑撿出臟衣服。他拿起一件上衣嗅了嗅,「為什麼你穿過的衣服都這麼香,就跟剛洗過一樣。」

  暮遲:「你要幹什麼?」

  靖禹:「幫你洗衣服。」

  暮遲:「你怎麼……」突然這麼殷勤?

  「嗯?」靖禹擡頭看他。

  「你把我貼身的衣服挑出來,我一會兒手洗,其他的都扔洗衣機。」

  「都交給我」,靖禹朝他狡黠一笑,「內褲我也幫你洗。」

  「……」

  靖禹抱著臟衣服走進衛生間,內褲挑出來放在水盆,剛要把其他衣服扔進洗衣機,卻又停住,特意挑出那天晚上暮遲打台球時穿的淺咖色褲子,摸了摸褲兜,戒指已經不在了。

  夜晚兩人躺在床上,暮遲突然道,「你不用把我當小孩兒照顧,我有自理能力。」

  「嗯?」

  「可能方崎跟你說了什麼,你不用像他一樣,也不用跟他比。」

  「我……」被看穿了?

  「你跟他不一樣,你不用和他比。」暮遲又重覆一遍。

  「……哪里不一樣?」

  「……」

  身邊的人半晌都沒有說話,靖禹側過身,一手撐著頭,另一只手的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比他好看。」暮遲說的很小聲。

  靖禹哭笑不得。

  由於在台球廳被暮遲突然叫停,他不敢主動求歡,只敢把手搭在暮遲的腰上,頭枕在另一只手臂上,靜靜地看著身邊的人,黑暗隱住了他灼熱的視線。

  身邊人的春雨蘭香均勻地往他鼻孔里鉆,突然,那清冷雅致的香氣翻騰——是身邊的人動了。

  暮遲側過身,與他面對面,幽幽地說:「看夠了嗎?」

  靖禹:「你知道我在看你?」

  暮遲:「能感覺到。」

  他來回吞咽幾下,聲音也有些低沈,「還感覺到了什麼?」

  「感覺到……」暮遲的手向下探去,「感覺到他想要。」

  靖禹再也忍不住,一個翻身壓了上來,胡亂地吻著暮遲的臉頰,氣息全亂了。

  「喂……」暮遲推了推身上的人。

  靖禹親吻的動作未停,嘴里咕噥著,「怎麼了?」

  「你的胡茬今早沒剃。」

  「嗯?」

  「紮人。」暮遲又使勁推了推身上的人。

  靖禹察覺到暮遲的認真,從他身上下去,放開了他。

  暮遲下床,打開了臥室的床頭燈。

  「跟我來衛生間,我幫你剃掉。」

  「好」,靖禹聽從指令,乖乖從床上下來,跟著暮遲一並進了衛生間。

  暮遲給他拿了張椅子,讓他坐在洗漱台前。

  剃須刀嗡嗡,緩緩刮過柔軟的泡沫,所及之處,一片光滑。

  暮遲用濕巾輕輕拭去靖禹下巴殘余的泡沫,又用濕毛巾擦幹凈,手指在他的下巴上輕輕掃過,直到再感覺不出胡茬的痕跡,才算結束。

  「可以繼續了嗎?」靖禹眼巴巴地看著他。

  暮遲點點頭。

  靖禹直接將他攔腰抱起,一路抱他到床上。

  剛要狠狠親上去,卻反思自己動作是不是太粗暴,於是又放慢速度,緩緩地湊過去。

  他壓抑著體內的獸性,動作極其溫柔,討好地揉捏著暮遲的耳朵、脖頸,溫柔地吮吸那柔軟的唇舌,好像在對待極其易碎的珍寶。吻完嘴唇,靖禹又沿著下巴一點點親下去。

  「你……」暮遲被他親的渾身發癢,欲望齊聚一堂,積攢在一起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緊緊攥住床單。嘴唇再一次被吻住,靖禹滾燙的大手探進他光滑的睡衣,覆在他柔膩的肌膚上,另一只手探進了他的腰腹。

  「嗯……」暮遲再也壓抑不住喉嚨的悶哼。

  靖禹略顯粗糲的手指摩挲過暮遲的腰側,強忍著破壞欲,輕輕地慢慢地揉捏。

  今天這麼溫柔?暮遲心癢難耐,手心攥著的床單卻添了幾分褶皺。

  靖禹跨坐在他身上,開始脫睡衣。上衣只解開兩個扣子,就被他急不可耐地撩起,雙手一擡,直接從脖子脫了下來。寬厚的胸膛、健碩的腹肌,在昏黃曖昧的燈光下,就這麼袒露無余。

  身上人的軀體暮遲早已見過千萬遍,但每一次見他都會不自覺嘆服——寬闊、沈穩、有力量,線條經歷過歲月的捶打也更加漂亮——罕見的黃金比例,是藝術家眼中完美的模特。

  接下來的動作靖禹也極其溫柔,溫柔的讓暮遲懷疑他殼子里是不是換了一個人。可即使是溫柔的動作,對方也能準確無誤地找準他身體的每一個敏感點,就這麼反覆逗弄,廝磨,一遍遍帶他飛上雲霄。

  靖禹暗暗觀察著暮遲的表情,此刻對方微啟著唇,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眉眼處全是春情,正隨著自己的節奏輕柔的起伏,發出一聲聲動人的吟唱,誘惑得緊。暮遲的眉梢舒展,只有印堂處留一道淺淺的溝壑,和以往緊繃的眉梢完全不同,同樣是享受的樣子,卻更像是主動承受,主動迎合,帶著一股別樣的風情……什麼清冷,什麼淡定,什麼高嶺之花,此刻都染上了凡間的色彩。

  這是他摯愛之人……靖禹想把這個人完完全全地據為已有,從身到心。如今只擁有他的身子就能見證這麼誘人的一面,如果暮遲的心也是自己的,如果暮遲的心也是自己的……那該有多美妙。

  一瞬間,他的內心被欲望填充,被貪欲擴大。

  「暮遲……叫我名字,叫我名字……」靖禹一臉癡迷,低頭攬著暮遲的腦袋與他唇舌交纏,他完完全全醉倒在暮遲那舒展開的眉眼里,只恨以前沒有更溫柔一些,竟然才知道暮遲也會露出這樣放松的一面……

  暮遲被他弄的渾身發癢,身上的人像一條黏人的大狗,一雙手在他身上摸來遊去,就像嘬布丁似的嘬過他眼角的淚痣、唇線的邊緣、鎖骨處的小渦,一直嘬到了他的心坎。

  「暮遲,求你……叫我……」身上的人嗓音低啞,發出朝聖一般的祈求。

  燈光昏黃,蔓延開來的,是愛的味道。

  「靖」——他的舌面輕輕上挑抵住上顎,而後緩緩沈落——「禹」。

  【作話】

  暮遲:我為什麼主動迎合,還不是因為你太慢?

  靖禹:啊……那我下次不動了。





第57章 預約吃飯

  即使暮遲告訴靖禹不要把他當小孩子照顧,也擋不住靖禹的滿腔激情。而靖禹也萬分不想被別人比下去,所以事事主動。暮遲勸他不動,便任由他去。

  辦公室里,維揚拿著噴壺,正在陽台澆花。

  暮遲養的刺梅已經長了一米多高,一年四季枝繁葉茂,莖枝纏繞盤出兩個圈,如果抻長,估計快到三米。

  維揚每次澆花,都會先澆這盆刺梅。

  噴壺的水很快噴完,他走到飲水機,打算再接一壺。卻不經意掃到飲水機旁的茶水櫃,多了一只貼著標簽的杯子?

  他扶了扶眼鏡,傾身看去,卻見和貼著「葉沫」標簽的玻璃杯放在一起的那只水杯,貼的是「靖禹」。他的眼睛瞬間瞪大。

  葉沫他是知道的,是白老師的愛人,幾乎每晚都來接白老師下班,有時還會和白老師一起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可是許總,許總什麼時候又來了辦公室?而且,居然有了專用的水杯?他和程老師難道已經……

  標簽上的字跡明明很像白老師的筆跡。

  「小維,在看什麼?」白秋霜抱著一摞試卷走進來,又到了期末季,幾乎天天要批作業、改試卷。即使有助教幫忙,工作量還是很大。

  「啊」,維揚立馬站直身子,「在看水杯」,他指著寫著靖禹標簽的水杯,試探著開口,「許總又來我們辦公室了?」

  「嗯」,白秋霜把試卷放在辦公桌,「他以後肯定還會經常來,我拿了個水杯專門給他用。」

  「經常來?」

  「應該是吧」,白秋霜摩挲著下巴,「說不定他和暮遲好事將近了。」

  「砰」噴壺應聲倒地,水灑了一地,褲管傳來的涼意讓維揚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他手忙腳亂地彎下腰撿噴壺,一擡頭,白秋霜已經拿著拖把走了過來。

  「白老師,我來。」維揚接過白秋霜手中的拖把,拖去灑在地上的水。

  「小心一些。」

  維揚低頭拖著地,嘴唇蠕動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白老師,您剛才說許總和程老師……」

  白秋霜看在眼里,嘆了一口氣,「他們大學那會兒就是同級,幾乎每天形影不離,當時好些老師都調侃,理學院的大才子都快住進藝術學院了。雖然中間不知道什麼原因分開,但是好在天佑有緣人,終於又走到一起。」

  維揚驚呆,此刻他的腦海中走馬觀花般閃過一幕幕鏡頭。

  ——「程老師,你……和許總認識嗎?」

  「嗯?不熟。」

  ——「程老師有對象沒?」

  「沒有。」

  ……

  白秋霜擡手拍了拍維揚的肩膀,「小維,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有分寸,之前你一直做的很好。你現在才博士一年級,從一個老師的角度,我想說,你的研究旅程才剛剛起步,還需要下大功夫做學問」,他的語氣親切下來,「但是作為你的師叔,我更想告誡你,你的人生道路還很長,不必執著於一時的迷戀。」

  維揚呆楞半晌,木木地點了點頭。

  「發生什麼事?」

  暮遲進來時,發現白秋霜和維揚站在茶水櫃前,兩個人的情緒頗為低迷。

  「有不好的消息?」

  白秋霜:「沒有。」

  維揚:「沒有。」

  暮遲挑挑眉,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

  「有件事情要轉達」,暮遲回頭看著還在茶水櫃旁站著的兩個人,把目光轉向維揚,「接到張老師的消息,今年新入學的兩個研究生和一個博士生下個月會來課題組跟項目,維揚找個時間搬到對面的空屋子,帶師弟師妹們適應一下。」

  「哦……哦好的程老師。」

  暮遲又繼續道,「我剛剛路過教學科,蔣老師要我轉告,有一門期末成績要跟你核對,需要你抽空過去。」

  「哦,我這就過去。」維揚把手中的拖把放在一邊,垂頭喪氣走出門去。

  「新來三個學生也不用搬辦公室吧,而且咱們屋子這麼大,再來三個人也裝得下。」白秋霜看著維揚走遠,確信他聽不見,才開口。

  暮遲望著維揚離開的方向,嘆了一口氣,「他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搬過去對他好一些。」

  「好吧,就聽你的」,白秋霜話題一轉,「這周末有沒有時間,來我家吃個飯?我結婚你可沒少出力,一直沒機會感謝你。」

  「不用客氣。」

  「來吧來吧」,白秋霜堅持道,「岳母從國外回來,帶回很多吃的……而且我跟靖禹也提過,他已經答應了。」

  「嗯?」

  白秋霜忍住笑,「擇日不如撞日,周六還是周日,你挑一天吧。」

  「……我問問他。」

  暮遲拿起手機,給靖禹發了條微信。

  【去白老師家作客,周六還是周日?】

  靖禹站在六十三層的窗前,接著電話,俯瞰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路上一輛輛車就像一塊塊小小的積木,緊緊排列在一起。電話掛斷後,他看到了暮遲發來的消息。

  他在輸入欄上打下一行字,【周日晚上吧?】

  【好。】

  靖禹盯著這個「好」看了好一會兒,深呼吸一口氣,拿起手機,撥下了沈玨的電話。

  「喂,這周六晚上,跟我回老宅,爺爺讓我帶你回家吃飯。」





第58章 溫暖的懷抱

  暮遲和秦濤約好在許氏總部見面,商討並確定合作的項目。之前L市的項目是最合適的,無奈已經和B大美術學院簽訂了合同。因此只能選擇其他類似項目。

  到達總部已是上午十點。秦濤在大廳等他,兩人會面後,去了樓上的小型會議室。

  「師弟,這是今年還未簽約的三個大項目,還有十來個跟你課題相關的小型項目。」兩人面對面坐下後,秦濤遞給暮遲幾個厚厚的文件夾。

  「謝謝師兄。」暮遲接過後,仔細翻看。

  社科基金的項目申請已經收到了退回修改的通知,但好在之前關於L市項目的基金申報書還有備份,此行和秦濤確定後,直接以之前的模板套改就好。

  「H市的開發項目和之前L市項目相似度最高,需要在挖掘商業性的同時注重文化傳承,與你的研究基礎也最為貼合。」秦濤見暮遲的目光在H市項目的基礎資料上停留,出聲解釋道。

  「確實」,暮遲又翻了翻其他資料,「對比來看,這個挑戰性更大一些,尤其是老古董的再利用,做不好的話有可能招來同行甚至公眾的非議。」

  「是的,所以這個項目到現在還沒確定合作方……如果你擔心這個——」

  「不」,暮遲把文件夾合上,眼中有星光,「我想試試。」

  兩人又確定了合同的簽訂事項。秦濤表示合同擬好後會第一時間發給他過目。

  談好後已經將近十二點。秦濤帶他去公司餐廳吃午飯。

  去餐廳的路上,秦濤又給沈玨打了個電話。

  他們到達餐廳的時候,沈玨已經在餐廳入口等待。

  沈玨遠遠地向他們揮手,待兩人走進,一臉興奮,「秦經理,您電話里沒告訴我暮遲來呀?」

  「給你個驚喜。」

  暮遲跟沈玨打招呼,「小玨,中午好。」

  沈玨又四處探探頭,「許……許總沒跟你們一起嗎?」

  秦濤笑他,「你以為許總跟你一樣閒?」

  「這要看對誰哦。」沈玨小聲說。

  餐廳是自助的,秦濤在入口處簽好單,帶著後面還在說話的兩人走了進去。

  「秦經理,和朋友來吃飯?」

  「嗯,師弟來公司談事情。」

  秦濤隨意地和同事打著招呼。

  正是用餐高峰期,餐廳里人很多,有些受歡迎的菜品甚至還要排隊。

  暮遲吃的極為清淡,只挑了些淡的出水的青菜湯羹,盛了一碗粥。

  餐廳一樓已經沒有位置,三人端著托盤向二樓走去。

  暮遲剛要擡步上樓,突然嘰哩當啷響聲一片,一個托盤連同幾個小碗順著樓梯哐哐哐滾下,一直滾到暮遲腳邊。

  頓時許多人探頭往這邊看。

  已經走上樓梯的秦濤和沈玨先是看向樓梯上方的始作俑者,後又回頭看向暮遲。

  暮遲驚訝擡頭,卻看見一個年輕人站在樓梯之上,呆楞楞地看著他,見他的視線望過來,立馬渾身一哆嗦,手腳並用地跑下樓,踩到托盤濺出的殘羹也不管不顧,一直走到暮遲旁邊,彎下腰去撿盤子。也不知盤子是不是太過光滑,竟撿了兩次都沒有撿起來。

  暮遲見狀,把自己手中的托盤放在窗台,然後蹲下,撿起地上的托盤,收好散落的湯碗,遞到他手中。這人接過後,倉促地說了一聲「對不起」,逃也似的跑掉了。

  「暮遲,衣服沒濺到油吧?」沈玨走了兩步下樓,一臉關切地問。

  暮遲低頭,看到淺灰色的褲腳有幾個發黃的油點,「還好。」

  秦濤也跟著走了下來,「餐桌上有濕巾,可以擦一擦,這里保潔會來打掃,我們先上去吧。」

  幾人找了張空桌子坐下,沈玨抽出一張濕巾遞給暮遲。

  暮遲接過,俯身擦了擦褲腳。

  「這個小吳,看上去蠻穩重,怎麼連個盤子都拿不穩?」沈玨道,「暮遲,你認識他嗎?他剛才看你的眼睛都直了。」

  「啊?」暮遲擡起身,把用過的濕巾疊整齊放在一邊,搖了搖頭,「我沒見過。」

  秦濤問道,「小玨,你認識剛才那個人?」

  「我認識啊,他是信息部的,叫吳什麼?」沈玨撓撓頭,「我忘了他名字了,之前和幾個同事聚餐看見過他,挺沈默一人。」

  秦濤笑道,「好吧,可能是師弟太好看了,一下子看呆了。」

  呆到這種程度還真是頭一回。明明那人看向他的眼睛里並沒有幾分對他外表的讚嘆,反而是極大的震驚。暮遲按捺住心下的疑惑,道,「不要取笑我。」

  吃過飯後,暮遲把車子開到僻靜一些的地方——換褲子。幸好車里常備幹凈的褲子,不用特意回家一趟。

  下午上完一節課,暮遲回到辦公室,發現維揚的座位已經搬空了,此刻他正拿著一塊抹布擦桌子。

  見暮遲進來,維揚叫了一聲,「程老師。」

  「這麼快就搬了?」

  「嗯,早搬晚搬都一樣」,維揚勉強擠出一抹笑,「早點搬過去還能先選位置。」

  「也好。」

  「程老師」,維揚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暮遲身邊 ,一臉誠懇道,「我前段時候心不在焉,張老師都看出來了,他已經找我談過話,要我接下來好好跟您學習,爭取今年年底能夠申請下來國際交流項目。我……我會好好調節自己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彼此都已經明白了。

  「好」,暮遲朝他點點頭,從背包里拿出一摞資料,「今天上午我和秦濤師兄已經談好接下來的工作,這是基礎資料,你拿去覆印一份,先熟悉一下。」

  維揚走後,暮遲打開電腦,修改基金項目的申報書。很多東西在以L市項目為基礎時已經寫好,這次只需要結合H市的現狀進行修改,所以改起來非常順利,饒是如此,改完也已天色大黑,將近十點。

  晚飯也沒來得及吃。

  暮遲把修改後的申報書發送到指定郵箱。

  心里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累卻很充實。

  他拿起車鑰匙往外走,順便翻開手機,居然有靖禹的未接電話。他點了回撥。

  電話很快接通。

  「暮遲,你在學校嗎?」

  說話間,暮遲已經走到了學院正門,「在,在往回走。」

  「暮遲,你擡頭。」

  他剛要下台階的腳頓住,擡起頭來,放眼可及只有氤氳的夜色,月亮透過柳梢半掩著羞顏。

  那月色與夜色之間,有一個人向他信步走來,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欲語含笑。那人越走越近,直到走到台階下,仰視著他,眉目掩飾不住的溫煦。

  「回家後沒有人,猜到你應該在學院,就過來了。」

  暮遲站在五級台階之上俯視眼前這個人。

  這個人啊。

  「你站好別動。」

  「嗯?」靖禹不解。

  「接住我。」說完,暮遲張開手臂,向他跌落,從五級大台階之上。

  意料之中,跌進了寬闊的胸膛。

  很踏實。





第59章 緋聞真相

  「許總」,王總助敲門進來,手上拿了一個文件夾,「您傳緋聞這件事,我和法務部反覆確認過,「是一位叫蘇菲的女星,買了很多通稿。」

  他把手上的文件夾遞過去,「這是我打印出來的瀏覽量比較多的帖子。」

  靖禹皺眉,翻開文件夾。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應該是在酒會,他穿著黑色西裝,手里拿著酒杯,低頭和這位女星聊天。看上去不像是借位。可是他有什麼時候和她聊過天?

  而且,這人倒是有些眼熟,靖禹又往後翻了翻,後面的照片卻能一眼看出來,大多是借位。

  他一擡眸,瞥到了桌上裝有玫瑰花的玻璃球,突然靈光一閃,第一張照片,是前些天的酒會,參加完酒會回家後,暮遲醉倒在沙發上的那一天。

  當時他和這位女星在聊什麼?好像她主動湊到他面前,跟他講玫瑰幹花制作與保存。

  他也很納悶暮遲在山里到底是怎麼養護這朵花,一時興起聊了幾句。現在看來,是這個人設計好要和自己傳緋聞。

  可是她又是怎麼知道自己那些天對玫瑰幹花感興趣的?

  「可以給對方發律師函嗎?」

  「法務部已經發了,現在這些帖子已經被刪除了。」

  「那就好」,靖禹突然想起什麼,問,「為什麼她和我的行程總是很吻合?」

  「許總」,王總助道,「這是我要跟您匯報的第二件事,您每次出席公開活動,都會在信息部備案,這也是為了控制不必要的網絡輿論」,王總助表情嚴肅起來,「經過全面查證,信息部有個叫吳東的年輕人,是這位蘇小姐的狂熱粉絲,經常把您的行程泄露給蘇小姐。」

  「有這種事?」靖禹一時有些訝異。

  「人事部剛剛向吳東發了解聘書,他……不太能接受,堅持要見您一面。」

  「見我?」靖禹覺得好笑,「如果每個被解雇的人都要來見我,那要集團規章有什麼用?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王總助領命而去。

  周六晚上。

  靖禹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撥通了沈玨的電話。

  靖禹開門見山:「在哪里?」

  沈玨:「在家啊。」

  靖禹:「半小時後在小區大門見,我接上你,回老宅。」

  沈玨:「真要去?太尷尬了吧。」

  靖禹聲音冷硬:「廢話少說,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吧。」

  沈玨:「……如果有一天被暮遲知道了,我尚且還能補救,但是你肯定會完。」

  靖禹掛斷電話,往停車場走去。

  如果暮遲知道了……不行,暮遲好不容易才開始喚他靖禹,一定要在暮遲知道之前把這件事解決。

  他剛要摁下賓利慕尚的車鎖,不行,萬一在小區等的時候剛好暮遲回家,看到他的車怎麼辦?

  靖禹再次返回頂樓,從辦公室的抽屜里拿了另外一把車鑰匙。

  到達小區附近後,靖禹一眼就看到在人行道上踢石子的沈玨,車開到沈玨面前,他嘀了一聲,搖下車窗,「上車。」

  沈玨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剛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卻又關上,自覺坐到了後排。

  靖禹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沈玨大剌剌地靠在後排座椅上,兩腿往前一伸,頗為豪放道,「喂,你什麼時候開這麼低調的車了?不是你的風格啊!」

  靖禹冷冰冰的聲音不帶感情:「閉嘴。」

  「喂喂喂,」沈玨不樂意了,「小爺是在幫你哎,還沒過河就拆橋?」

  「我上周末去S市,沈清川……」

  沈玨突然打斷他,一本正經,「好了你不要說了,我們是互幫互助。」

  車子啟動,向許家老宅駛去。

  暮遲也剛下班,車開到小區對面的紅綠燈,看見對面馬路邊站著的沈玨,他正打算綠燈後過去打個招呼,卻看見一輛卡宴停在他的面前,隨即沈玨上了車。

  車牌號倒是別致,996,唔,車主不是個社畜就是個無良老板,不過既然開了卡宴,大抵是個黑心老板吧。

  暮遲沒再多想,綠燈過後直接駛進了小區。靖禹說要加班,自己隨便吃點就好。

  到達許家老宅後,管家親切地迎他們進去。

  「少爺和沈小少爺來了?老爺子已經久等了。」

  靖禹打了聲招呼,「嗯,吳叔。」

  沈玨也跟上,「吳叔。」

  吳叔一邊應著,一邊走在前面帶路。

  老宅很空曠,只有吳叔和幾個傭人。在點點燈光的映照下,更顯幽深。滿樹的槐花已謝,花壇里卻爭奇鬥艷,月季、薔薇、紫羅蘭、金盞花……看得出來,園丁師傅花了不少心思。

  沈玨走在最後面,穿過庭院,踏上五級台階,進了客廳。

  許老爺子聲音洪亮,「靖禹和小玨來了?」

  「嗯,爺爺。」

  沈玨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許爺爺好。」

  叫完還特意沖靖禹挑了一下眉,好像在說看我多配合。

  靖禹微不可查沖他點了點頭。

  許老爺子看著二人互動,欣慰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小玨上次來得倉促,這次可以讓靖禹帶你在宅子里參觀參觀。」

  「啊……」沈玨去看靖禹,靖禹卻並不看他,而是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口地微抿著茶水。他一咬牙一跺腳,「靖禹哥哥,我想轉一轉。」

  靖禹眉頭擰住,表情古怪看向他。

  「靖禹,帶小玨走一走,最近有朋友送來幾幅珍藏,可以帶小玨去樓上儲藏室看看,有看上眼的就當我這個老頭子給未來孫……」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沈玨,男孫媳婦?會不會有些冒犯?「……給未來孫婿的見面禮!」

  這話一出,不知靖禹表情古怪,沈玨也一臉便秘,他想走一走轉一轉純粹是因為和許老爺子在一起太過尷尬,他和許靖禹本就彼此看不順眼,萬一被看出來是假的就更尷尬。

  靖禹起身,對沈玨說了一聲,「走吧,帶你去樓上。」

  沈玨忙不疊跟上。

  古樸的紅木樓梯咯咯作響,靖禹走在前面,帶沈玨上了二樓。

  一樓和二樓通高的地方同樣用紅木作欄桿,和地板很配套,古樸雅致。





第60章 試探一下

  「這麼想逛?」靖禹覷他一眼。

  「咳,我怕咱倆在你爺爺面前待久了會露餡。」

  靖禹沒再說話,帶著沈玨上了二樓。

  「那間是什麼?」沈玨指著一扇古樸的雙開門。

  「書房。」

  靖禹走過去,拉開其中一扇門,濃郁的書香撲鼻而來。

  「這麼大?」沈玨咋舌,這間書房,占了大概整個二層的一大半。

  「大多是絕版的珍藏本,你有喜歡的我去跟爺爺說,給你帶走。」

  「不」,沈玨的頭搖的像個撥浪鼓,「我不愛看書。」

  他又指著書房對面的那一扇緊閉的門,「那間呢?」

  靖禹垂眸,半晌,開口道,「佛堂。」

  佛堂……還有父親的牌位。

  「去儲藏室吧。」靖禹帶著沈玨往三樓而去。

  他剛走上三樓台階,卻又頓住,轉向身後,看向沈玨。

  沈玨不明所以。

  靖禹慢慢向他靠近,做出一個口型,「攝像頭。」

  他越靠越近,直到把沈玨逼退到背部貼墻。

  他靠在沈玨耳邊,噓聲道,「裝裝樣子,爺爺會看。」

  沈玨瞪大眼睛。

  靖禹卻擡手捂住他的嘴,唇貼到自己的手背,停留了大概十幾秒,才後退幾步離開他。

  沈玨一臉蒙,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靖禹走到儲藏室門前,右手食指貼上指紋安保鎖,密室門轉開一道縫隙。

  直到儲藏室的門打開,兩人進入後,沈玨才反應過來,他傾身靠近靖禹,欲說些什麼,靖禹卻後退幾步,「離我遠點。」

  「我靠!你不是說有攝像頭?」

  「這里面沒有,攝像頭的紅外線會破壞藏品……」靖禹像看智障一樣看沈玨,眉頭輕皺,「一點常識都沒有。」

  「靠!不早說!」沈玨一蹦離他三尺遠,「你以為小爺稀罕你?」

  靖禹沒再理他。

  儲藏室非常大,完全通透,幾乎占了整座三層的面積。沈玨左看看,右看看,終於明白老牌家族和他們家這種暴發戶的區別——一排排紅木多寶閣博古架上全是珍品,包括古董文物、珠寶玉石、金器銀器、書畫陶瓷……

  沈玨瞠目結舌,「你家要開博物館嗎?」

  「沒有,給博物館捐過不少。」靖禹走進來,看著沈玨,「你挑吧,就當給你的報酬。」

  「可真會偷換概念」,沈玨白了他一眼,「……明明是你爺爺給未來孫婿的見面禮。」

  「……」靖禹往里走去。他記得里面有一副趙孟頫的真跡,可以找個時間送給張院長,上次和秦濤去張院長家,張院長正在臨摹趙大家的字。

  「你選好沒?」靖禹找到真跡後,走到沈玨身邊催促。

  「啊?」沈玨聞聲回頭,看了一眼靖禹手上的一卷畫軸,道,「這是什麼?」

  「字畫,送給暮遲的老師。」

  沈玨沖他豎了個大拇指,「您真周到。」

  「你要什麼?」

  「我不要。」

  靖禹挑眉。

  沈玨又說,「我可不是你爺爺的未來孫婿,萬一哪天咱倆見光死了,我還得把東西退回來,多尷尬啊!」

  「……不行,必須拿一個,否則爺爺會多想。」靖禹面無表情 ,「你隨便拿吧,不要你還。」

  「……」沈玨翻了個白眼,「都是貴重的東西,你不讓我還,我爸媽也會逼我還。」他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替暮遲挑一個,回頭你拿給他。」

  沈玨說完就向陳列名貴字畫的櫃子走去。

  靖禹跟上他。

  沈玨指著一個陳列櫃,「我覺得這個不錯。」

  櫃子里只有一幅西洋畫,畫框下面用昂貴上好的綢緞作襯,盈盈流轉出柔和的光輝,堪稱整個儲藏室放置最精美的藏品。

  沈玨又道,「暮遲肯定喜歡,我有一次還看到他臨摹這幅畫。」

  靖禹垂頭看了一眼,是列奧納多《救世主》。

  外界傳言,此畫不知所蹤,沒有人知道,這幅畫在他家祖宅,在爺爺的陳列櫃里。即使知道了,也不會相信這幅才是真跡。真真假假,正是如此。

  既然暮遲喜歡,如果以沈玨的名義……爺爺發話讓他隨便挑,應該可以帶走吧。

  靖禹走到第三排架子旁,在最邊緣的木頭架子上敲了兩下,一個暗格應聲而開,暗格里只有一把鑰匙,他拿出來,又走了回來。

  「這個……」沈玨看他開個鎖都這麼神秘,磕磕巴巴,「不會是真的吧?」

  靖禹沒有說話,他打開櫃子上的安全鎖,拿出了這幅畫。

  「爺爺如果問起,你就說特別喜歡。」

  沈玨木訥點頭。

  兩人下樓的時候,沈玨突然說,「其實我覺得不用麻煩,哪天你和暮遲結婚了,滿屋子的東西他想拿哪個不行?

  「嗯。」

  「哈、哈、哈」,沈玨突然幹笑,「我覺得這幅畫應該很快就能放回原位。」

  靖禹嘴角勾起一絲笑。

  和暮遲的事情,還需要徐徐圖之。既然暮遲還沒有愛上他,那就先從爺爺入手,如果爺爺這一關能過,他就再沒有後顧之憂。

  至於媽媽……媽媽早已不理窗外事。

  許老爺子見他們二人下來,招呼道,「過來吃飯吧。」

  吳叔走上來,接過二人手中的東西。

  靖禹:「吳叔,麻煩這兩個包一下,一會兒我帶走。」

  吳叔:「少爺放心吧。」

  兩人往餐桌走去。

  「小玨有什麼看上眼的?」

  「謝謝許爺爺」,沈玨笑的乖巧,「我喜歡《救世主》,可以拿走嗎?」

  許老爺子哈哈大笑,「小玨果然識貨,挑到了最好的。」

  沈玨偷偷吐了吐舌頭,道,「謝過許爺爺了。」

  「應該的,給孫婿的見面禮,總不能寒磣」,許老爺子又看向靖禹,「靖禹拿的什麼?」

  「一幅字,趙大家的真跡。」

  「哦?什麼時候對字感興趣了?」

  「送人的,前段時間和A大藝術學院簽了合作協議,我和張院長因此相識,一見如故。」

  剛好試探爺爺的態度,當然,前提是爺爺知道暮遲在A大藝術學院任教。

  許老爺子明顯怔了一下,很快又恢覆自如,「我聽建剛說了……怎麼想起和A大合作?」

  建剛,就是李總,李建剛。

  沈玨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低頭默默吃菜。

  靖禹察覺到許老爺子情緒的變化:「……A大是我母校。」

  許老爺子沈吟片刻,道,「你和小玨感情穩定,可以著手商討訂婚事宜了。」

  「咳咳」,沈玨被剛喝了一口的湯嗆住。

  靖禹瞥了他一眼,咬咬牙,撫上他的背,輕輕拍打,又看向許老爺子,道, 「爺爺,我們還年輕。」

  沈玨身體僵的不敢動,也連忙道,「對對對,我們還想再接觸接觸。」

  「小玨是年輕,靖禹已經將近而立,還是盡快穩定下來好」,許老爺子目光如炬,「早些定下來對集團發展也有好處,畢竟已婚身份不止讓你,也能讓集團少掉很多麻煩。」

  「……我會考慮的。」

  接下來的飯菜索然無味。爺爺一向敏銳,自己先提了A大的張院長,不知是不是被他察覺什麼。





第61章 試探失敗

  晚飯吃完,許老爺子又拉著沈玨聊了好一會兒,才放二人走。兩人上車時,許老爺子叫住靖禹。「小玨先上車,我有些事和靖禹交代。」

  沈玨應了聲「好」,剛要拉開後座車門,卻又想到老爺子還在附近,便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靖禹跟著爺爺來到車尾。

  夏夜晚風穿過重重樹影,穿過花壇百花,帶來一陣花香,可靖禹卻感覺到一絲燥熱。

  「靖禹,這幾年你一向有分寸,做出的成績遠遠超乎了我的預料」,許老爺子語重心長,「小玨這孩子雖然跳脫,配你這沈悶的性子卻正合適,他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嗯,爺爺。」靖禹應著,爺爺單獨叫他過來,必然不是要說這些套話。

  許老爺子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已退位,集團的事情我不該過多幹涉,當年要不是我不放心你爸爸掌權,他也不會為了證明自己誤入歧途」,許老爺子目光悠悠,「所以你接掌集團後,我一直不幹涉你,甚至股權也一次性全部委托給了你,你果然事事都做的很好。」

  靖禹的手攥著褲縫,垂眸不敢看爺爺。

  爺爺為什麼會提起父親?這麼多年,爺爺一直沒有跟他提起過父親。這是紮在兩個人心里的刺。

  許老爺子又道,「聽說A大那邊和集團對接的是程暮遲……」

  靖禹身體突然僵硬,爺爺竟然會主動提起暮遲。他擡起頭,目光灼灼。

  「我不是懷疑你和小玨的感情,我一個退休的老頭子,也沒有權利阻攔誰和集團對接工作,但是」,許老爺子的目光變得銳利,「你知道的,他父親的事情,他絕不會善罷甘休,而且,八年前他報覆你的事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主動勾搭你,必然是要利用你……以防萬一,你最好避免和他有任何接觸。」

  「……」已經晚了。

  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又是什麼意思?暮遲難道不是要自己愛上他,然後以一副玩家的姿態看自己笑話?還能怎麼利用自己?還程工程師一個公道?可是涉事人員已經全部……死絕了。

  看樣子,爺爺知道的比自己多。

  他壓抑住眼底的情緒,假裝雲淡風輕,「爺爺,當年的事……還有什麼隱情?」

  許老爺子突然面色不自然,他側過頭,手掌虛握成拳靠近嘴巴咳嗽兩聲,又看向靖禹,一副慎重的模樣,「總之,你絕不能再被那個下賤東西迷惑心神。」

  下賤……東西?

  他還是第一次聽爺爺用這麼粗鄙的話語。

  暮遲是他捧在手心的掌上珠,是他藏在心里的朱砂痣,是長在春風料峭中純粹靜柔的白玉蘭,怎麼能用…下賤…來形容?

  他強忍住眼眸的情緒,卻又忍不住為暮遲辯解,「程老師以前確實在會所陪過酒,但他現在是大學教授,在藝術屆也是很有地位的老師……」

  「咳咳……」許老爺子猛地咳嗽幾聲,牽扯出撕心裂肺般的聲響,臉色也有些發白,喘息聲十分粗重,聲音也很嘶啞,「你不用為他說話」。

  管家遠遠地看見,快步走上前來, 遞過來一杯水,「老爺子,喝水壓壓驚。」然後又對靖禹道,「少爺,老爺子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可不能讓老爺子動氣。」

  「嗯,吳叔,麻煩您多費心」,爺爺年輕時太拼,高血壓十分嚴重,甚至隨身備著藥,情緒一激動就會上不來氣,靖禹的眉梢染上一絲關切,「您……還好嗎?」

  許老爺子大口喝水,面色逐漸平靜下來,聲音卻依舊沙啞,「總之,你離他越遠越好,我也是為你好。」

  靖禹不敢再多說,他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子,言不由衷道,「我知道了,爺爺。」

  上車後,靖禹一言不發,車子如急馳的箭駛出許家老宅。

  沈玨側頭看他,探身道,「你跟你爺爺吵架了?」

  「沒有。」

  「我剛才從後視鏡看到你爺爺臉色不太好,我表現太差他不滿意了?」

  「不關你的事。」

  「哦」,沈玨立刻坐正,「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你可悠著點。」

  靖禹默不作聲。

  「你爺爺……是不是知道暮遲?」沈玨好奇的抓心撓肺,問道,「飯桌上談到A大,你爺爺態度明顯不對。」

  「嗯。」靖禹的聲音幾不可查。

  「我猜也是,畢竟我這麼吊兒郎當你爺爺都能接受,沒道理不接受一個大學教授」,沈玨說出自己的疑問,「你們兩家有仇?還是你爺爺和他奶奶有舊情?」

  「你話太多了。」

  沈玨吐了吐舌頭,「你爺爺死活不願意你和暮遲在一起,那你要怎麼選啊?」

  「不過你和暮遲也沒認識多久吧,感情不深就好聚好散吧,免得日後鬧開了大家都不好……」

  「很久了。」

  「啊?你說什麼?」沈玨訝異,「你不是最近剛回國?」

  「……」

  「啊……你們在A大上學那會兒是同學?」沈玨猛拍大腿,「你們有舊情!」

  沈玨自顧自地說著,「可是你爺爺為什麼針對暮遲啊,總得有原因吧?」

  原因……當年的事,到底還有什麼隱情?為什麼爺爺一口篤定暮遲主動接近自己必然是心懷利用?

  自己除了對暮遲的事業有幫助,還能有什麼利用價值?

  如果是想為程工程師證名,根本用不著自己,以他現在的地位,出面接受一個專題采訪完全可以把程工程師的死因大白天下,而且父親本就惡行累累,社會輿論一定會偏向暮遲。

  「好吧」,沈玨見他不回答,繼續說,「關鍵就在於暮遲對你爺爺的態度了,總得有一方妥協吧。」

  妥協?暮遲對自己有沒有情都兩說,又怎麼會為了自己妥協?

  沈玨見他興致缺缺,也閉上了嘴巴。

  車子駛進滿庭芳。

  沈玨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拿出吳叔包好的一幅字和一幅畫,一並交給靖禹。

  「拿去吧,以後咱倆吹了你可要替我解釋啊,畢竟把我賣了也賠不起。」

  打開家門後,靖禹一眼就看見客廳內書桌旁的暮遲。

  暮遲穿著白色的真絲睡衣,襯得他純凈脫俗,就像天邊的雲彩。他正在書桌旁打字,鼻梁上架著眼鏡,看樣子是在備課。

  「你回來了?」暮遲聽見開門聲,擡起頭來。

  「嗯。」靖禹把字畫放在客廳茶幾,快走了幾步繞道暮遲後面,頭擱在他柔軟的頭發上,「在幹什麼?」

  「做一些前期研究」,暮遲轉過頭,看向靖禹,「和秦師兄確定了H市的老街區項目,需要做一些準備工作。」

  「嗯?因為那個難度大?」

  「對」,暮遲笑了,「難度越大越有挑戰性,成功了也能得到更大的榮譽。」

  「那失敗呢?」

  「就挨罵唄」,暮遲眉眼舒展開,「不過我不是孤軍奮戰,我對我們課題組有信心。」

  靖禹的雙手從後面摟住暮遲的脖子,吻了吻他微微發紅的耳垂,道,「我也對你有信心。」

  「謝謝甲方的信任。」暮遲輕笑,朝茶幾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帶回了什麼?」

  「跟我過來。」靖禹拉起暮遲的手,把他帶到沙發坐下。





第62章 去做客

  翌日上午,靖禹特意回了總部,把昨晚的卡宴偷偷開回去。

  昨晚拿回去的字畫,趙大家的那一幅,他騙暮遲說是合作方送的,暮遲已經答應下次去張院長家蹭飯會帶上他,由他親自送出去。至於那張《救世主》,他騙暮遲說是拍賣得來的贗品,暮遲也毫不懷疑,直誇贗品畫工堪比真跡,拉著他追問賣主到底是誰,他又只能扯謊說是匿名拍賣才搪塞過去。

  下午差不多時,靖禹從總部出發,到小區接上暮遲。

  坐上車後,暮遲剛要系安全帶,靖禹攔住他,「我來。」說話間,他傾身側過去,拉過暮遲身體右側的安全帶,給他扣好。

  當然,順便竊了一個吻。

  暮遲瞪他一眼,道,「走陽山路,路邊有一個花店,給白老師的愛人帶一捧香水百合。」

  「好。」

  「白老師說」,暮遲側頭看著靖禹,「你答應了他去做客?」

  「嗯?」靖禹唇角勾起一抹笑,「他說要感謝你,問我來不來,我就順水推舟了。」

  「你的臉皮……」,暮遲撇撇嘴,「好厚。」

  「……多謝誇獎」。

  兩人到達白老師家已經將近五點。

  「暮遲,靖禹」,白老師招呼著,「怎麼還買花?」他接過暮遲手里的花,立在墻邊桌子上的大花籃里。

  兩人進了門,換下拖鞋。

  廚房處探出來一個人,是白秋霜的岳母,暮遲在婚禮上見過。

  靖禹打了個招呼,「楊阿姨。」

  暮遲訝異地看向他。

  楊女士應了一聲,繼而笑道,「沒想到靖禹真來了,秋霜跟我說我還不相信,許總可是大忙人。」

  「您說笑了。」

  楊女士的視線又轉向暮遲,「這位是程老師吧,婚禮上見過,多虧你幫忙。」

  暮遲微笑,「應該的。」

  「來來來,過來坐」,白秋霜招呼著他們。

  靖禹和暮遲坐下後,白秋霜又倒茶。

  「這是上次暮遲送我的茶,不得不說,阿姨種茶的手藝一絕,我們家人都愛喝。」

  暮遲笑道,「我媽媽聽見該驕傲了。」

  「這茶是程老師的母親種的?秋霜給我們家也拿了一些,都說好喝呢」,楊女士又說,「本來今天我家老葉也要來,說要和靖禹敘敘舊,被我攔住了,年輕人聚會他一個老爺們湊什麼熱鬧」,楊女士十分爽朗,「我過來給你們添個菜,做完就走,不打擾你們玩。」

  白秋霜道:「媽,您也留下一起吃吧。」

  「不不不,別留我,我和你們年輕人說不到一起去」,楊女士連連推脫,「我一會兒就走。」

  「好吧」,白秋霜又看向靖禹和暮遲,「小沫下樓買水果了,你倆休息一下,再過十幾分鐘我們就開飯。」

  飯菜準備好後,楊女士堅決要走,白秋霜不好挽留,只能任她離去。

  幾個人邊等葉沫邊聊天。

  「說起來」,白秋霜道,「暮遲是不是下個月去倫敦?」

  暮遲點點頭。

  「巧了,剛好有東西可以送你」,白秋霜走進書房。

  靖禹訝異地看向暮遲,「暮遲,你要去倫敦?」

  「嗯,參加一個國際藝術工作營」,暮遲呈思索狀,「我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靖禹委屈巴巴,「什麼時候?要去多久?」

  「計劃下月12號,還沒買票,預計半個月吧」,暮遲似笑非笑,「怎麼,許總大忙人也要跟過去?」

  靖禹朝暮遲挑了挑眉,「努努力也不是不行,剛好我也要看看海外業務運營的怎麼樣。」

  「……」

  白秋霜再回來時,拿了一個信封,「好友寄來Toruń藝術展的邀請函,七月份在維多利亞博物館開展,暮遲有空可以去看看。」

  暮遲接過信封,鑲著金邊的邀請函分量十足,「兩張?」

  「對」,白秋霜笑道,「本來計劃和小沫去度假,順便看展,結果我父母打電話說下個月過來玩,計劃只能取消了。」

  展覽十分難得,暮遲欣然接受,「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靖禹從暮遲手里拿過邀請函,打量了一番。

  說話間,開門聲響起,一個長相明媚的長發女子走了進來。

  葉沫爽朗地打了個招呼,「客人已經到了?」又看到了桌子上的那捧百合,眼中笑意更甚,「還帶了花?」

  白秋霜接過她手中的水果,「就等你了。」

  寒暄過後,幾個人正式開飯。

  因著暮遲的口味,菜色都比較清淡,只泡椒魚肚和涼拌魚有些偏辣。

  白秋霜起身給他們各盛了一碗湯,「暮遲不能吃海鮮,就沒準備蝦蟹,這道水晶肴肉是在觀華大酒店預訂的,清蒸鱸魚和馬德里燴菜是岳母的手筆,其他菜都是我和小沫一起做的。」

  葉沫笑道,「暮遲重口味過敏嗎,秋霜多次交代我一定少放調料。」

  暮遲楞了一瞬,道,「嗯,身體不允許。」

  靖禹抿了抿唇,喝了口湯掩飾。暮遲體內亢奮類激素過多,不只重口的東西,哪怕情緒激動也會激發應激反應。

  「這樣也好,以後不容易得三高」,葉沫繼續說道,「秋霜就老管不住自己,總吃油膩的東西,你別看他這麼瘦,其實都有脂肪肝了。」

  白秋霜笑著打斷她,「好了,不要揭你老公的老底。」

  葉沫瞪他一眼,又笑瞇瞇看向暮遲,「我表弟楊征經常跟我提起你,好幾次他要借著找秋霜的名頭去A大找你,每次都被我攔住。我不忍心打擊他,他整天吊兒郎當到處亂搞,哪一點能跟靖禹比?」

  「……楊征其實很努力。」暮遲笑著應和。應該很努力吧,努力搞事業,最近一直沒找過他。

  剛說完,腳面傳來一陣碾壓感,暮遲沒有理會,余光卻瞥到靖禹暗暗瞪他一眼。

  白秋霜楞住,「小征也認識暮遲?他從來沒跟我說過。」

  葉沫笑道,「你總是一副死板教條的樣子,他哪里敢跟你說八卦?……咦,秋霜你聽,是不是有人敲門?」

  氣氛安靜下來。

  「扣扣扣。」

  白秋霜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

  「姐夫!」楊征跳進門。

  其他三人紛紛看向門外。

  「小征」,白秋霜訝異,指著他身後的長條形硬紙箱子,「這是什麼?」

  「空氣凈化器」,楊征招呼著後面擡著箱子的人,「進來吧,輕一點放。」

  葉沫聽聞聲音,也走了過來。

  她杏眼瞪大,「空氣凈化器?」

  「姐」,楊征叫了一聲,「你不是擔心樓上裝修會滲甲醛嘛,剛好合作夥伴送了一批凈化器,我給你們帶一台。」

  「是嗎?我都不記得了」,葉沫笑道,「阿征有心啦。」

  「那當然,看在我這麼好的份上,上次我跟你說的程老師的事……」

  靖禹和暮遲也向門外看來。

  從楊征的角度,只能看到暮遲,他極其興奮,「程老師!」

  暮遲:「晚上好。」

  楊征心花怒放,朝葉沫擠眉弄眼,「姐,我都不知道你效率這麼高,是不是終於考慮弟弟的終身大事了!」

  「呃……」葉沫啞然,楊征確實總是纏著她,要她通過愛人請暮遲來家里做客。可是自己這個表弟,三天兩頭跟人亂搞,現在又要追秋霜的同事,她已經明確拒絕很多次,絕不能讓他跟熟人亂搞,不然以後秋霜還怎麼做人?

  白秋霜不明所以,「什麼終身大事?小征有看上的姑娘……呃不,小夥子了?」

  「這不就遠在天邊……」楊征激動地向前走了兩步,靖禹出現在他視線中,他瞳孔放大,話也就此卡住。

  靖禹看著他,面無表情。

  白秋霜道,「暮遲和靖禹來家里做客,小征吃過沒有,一起過來吃吧。」說完他的視線轉向靖禹和暮遲,「不介意多一個人吧。」

  暮遲:「沒關系,都是老熟人。」

  靖禹:「……」

  「我……」楊征沒有反應過來,他怔怔地坐在白秋霜拿過來的椅子上,視線在暮遲和靖禹身上來回掃視,聲音飄忽不定,「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白秋霜笑道,「是我邀請的。」

  楊征恍惚,「哦。」

  葉沫也招呼道,「來,吃飯吧。」

  楊征吃著東西,卻時不時擡眼看向對面的暮遲。

  靖禹不是滋味,拿起公筷加了一塊魚肉,剃掉肉里的小刺後,放在暮遲的盤子里。

  「我把刺剃幹凈了,你放心吃。」

  白秋霜看著他們兩個,一臉姨母笑。

  葉沫則是暗暗看了楊征一眼。既然看到靖禹和暮遲一起,應該會知難而退了吧。

  暮遲淡淡瞥了靖禹一眼,夾起魚肉慢條斯理地吃掉了。

  楊征一臉的怪異,他也不甘示弱,同樣夾起一塊魚肉,挑了刺,站起身,越過整張桌子,放進了暮遲的盤子里,「程老師,我也剃幹凈了,給你吃。」

  葉沫:「……」

  白秋霜瞳孔地震,不明白楊征到底是什麼意思。

  靖禹看也沒看楊征,又端起暮遲的湯碗,起身給他盛滿了湯,「暮遲,再喝點湯,不要噎著。」

  暮遲:「……謝謝。」

  楊征眉毛擰在一起,再次站起身,用公勺盛了滿滿一勺泡椒魚肚,越過桌子,放在了暮遲的碗里。

  「程老師,吃魚肚,這是我姑媽專門叫人從海邊空運來的。」

  白秋霜和葉沫已經看呆了。

  靖禹撲哧笑了,敵方居然主動送人頭。

  他直接拿過暮遲的盤子,又把自己的盤子遞過去給暮遲用,說,「這個口味重,我替你吃。」

  暮遲已經麻了,「哦,謝謝。」

  楊征卻不樂意,「喂,許靖禹,程老師又沒說不吃,你在搞什麼?」

  靖禹目光溫柔地看了暮遲一眼,然後一秒變臉,面無表情地看向楊征,「暮遲不能吃辣的,不能吃鹹的,不能吃甜的。」

  「你胡說,上次我和暮遲在N市,暮遲明明吃了剁椒魚頭!」

  靖禹一臉委屈看向暮遲,似乎責怪他為什麼拆台。

  暮遲低聲說,「盛情難卻。」

  楊征臉色一僵。

  白秋霜起身,說道,「我去給暮遲拿個新餐盤。」

  「不用,白老師」,暮遲制止他,「我用靖禹的就好。」

  靖禹眉眼舒展開來。

  楊征抿唇不語,垂著眼睫不說話。

  葉沫也出來打圓場,「暮遲確實不能吃重口味的東西,阿征你好好吃自己的吧,不要隔著桌子夾菜了。」

  靖禹的喜意越來越勝,又夾起一塊魚肉,剃掉細微的刺,放到暮遲的碗里。





第63章 處理情敵

  楊征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靖禹殷勤地照顧暮遲吃完一頓飯,五官擰巴的很難看。

  白秋霜也瞧出來什麼,神色頗不自然,本來好心請暮遲吃個飯,好像搞砸了?

  葉沫也暗暗嘆氣,自己這弟弟忒沒譜,來之前也不說一聲。

  一頓飯吃完,楊征再也忍不下去,匆匆道別就走了。

  暮遲和靖禹也沒多待,楊征走後大概半小時,他們也相偕離去。

  白秋霜和葉沫夫婦一直送他們到樓下。

  客套一番後,兩人便向停車位走去。

  靖禹語氣酸澀,「程老師好多爛桃花。」

  暮遲擡擡眼皮,「許總,你吃醋了。」

  靖禹表情猙獰,「叫我什麼?」

  暮遲:「我叫什麼了?」

  靖禹:「你又叫我許總!」

  暮遲:「哦,許總。」

  小區的小徑幾乎沒有路燈,也再無他人。

  靖禹忿忿,「淘氣!」說完,他彎腰撈起暮遲。

  「啊——」

  暮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被靖禹以公主抱的姿勢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叫我名字!」靖禹威脅道,「不然把你扔到草叢里!」

  「你好無聊——」暮遲被他晃的頭暈,雙手緊緊揪住靖禹的衣領。

  「叫我。」靖禹呲牙咧嘴。

  暮遲側頭,唇貼到靖禹耳邊,一字一頓,「你、扔、啊」

  「你!」靖禹看著懷抱里壞笑著的人兒,扔也不是,抱也不是,他抽出圈在暮遲腿彎的手臂,改為環抱的姿勢,放暮遲在地上,大手死死扣住他的後腦,強勢吻下去。

  一邊吻一邊咕噥,「你以為我不敢?」

  暮遲回應著他的吻,故意用舌尖輕輕掃過他的上顎,掃得他又麻又癢,舌頭在暮遲口腔里攪動的力度又大了幾分。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氣人……」靖禹的話語含糊不清。

  直到聽見腳步聲傳來,兩人才松開彼此,繼續往停車位走去。

  兩人走到小區的主路上,路燈和樹枝糾纏在一起,樹葉擋住大片燈光。

  暮遲走在里側,靖禹拉著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對方柔軟細膩的掌心。

  「楊征再找你不要理他。」

  暮遲:「他好久沒找我。」

  靖禹得意一笑,「那是,還不是因為我——」

  暮遲停住,是褲腳被人拽住。

  他低頭看去。

  靖禹見身邊的人停下了腳步,也轉了轉頭。

  樹池旁,陰影里,一個人坐在地上,背靠樹幹,一手抱膝,另一只手拽住暮遲的褲腳,仰著頭,眼巴巴地看著他,眼眶里反射出晶瑩的碎光——

  「程老師,我還有機會嗎?」

  聲音多少有些哽咽,暮遲楞住。

  靖禹一雙劍眉擰的死緊,拉著暮遲的手倏然握緊。該死的,居然敢當著他的面搶人。

  暮遲察覺到身邊人的動作,轉頭看他一眼,又看向楊征。

  「我……」

  靖禹猛地把人往自己懷里一帶,楊征手上的力道不足,整個人差點趴到地上,手中棉質布料的溫潤觸感瞬間離他遠去。

  他垂眸看了看空空的手心,手腳並用從地上站起來。

  靖禹的手依舊握著暮遲的,另一只手摟著他的胳膊,低頭吻了吻那柔軟的發絲,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去車里等我。」

  楊征臉更黑,死死地盯著靖禹。

  暮遲掃了靖禹一眼,眼神中透露出幾不可查的調笑。他接過靖禹遞過來的車鑰匙,又看了看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一聲不吭地往車位走去。

  直到遠遠地看到暮遲上了車,靖禹才把視線放在楊征身上。

  楊征怒目而視,「許靖禹,你什麼意思?」

  靖禹雲淡風輕,「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你……」楊征咬著牙,拼命忍住眼角的淚花,「你說過不跟我爭的!」

  「我不用爭,如你所見,暮遲選擇了我。」

  「卑鄙!」楊征忿忿,「我家公司的資金鏈,也是你搞的鬼,對不對?」他眼神滿是控訴,「我竟不知,大名鼎鼎的FBE,背後的執行董事就是你!」

  「嗯?你查到了?」靖禹一笑置之,「不算搞鬼,不過適時給你們家添點麻煩,讓你騰不出時間騷擾暮遲罷了。」

  「許總真瞧得起我,拿出這麼大陣仗對付我們家」,楊征的胸口劇烈起伏,「你拿許氏的錢創建風投公司,你猜你爺爺知道了會怎麼樣?」

  「威脅我?」靖禹閒適自得,「錢這種東西,今天流出去,明天流回來,我好歹在英國八年,不可能只盯著許氏那點海外業務……」

  靖禹收斂起嘴角的那點笑意,正經起來,「至於我爺爺知道了……也好,他老人家就會明白,是許氏需要我,不是我需要許氏。」

  「狡詐!無恥!言而無信!」楊征攥緊拳頭,額頭青筋鼓起,語氣忿忿道,「我是事事不如你,甚至知道你們睡了還征求過你的意見,你明明說隨我的,可是你……你不過一時興起,我對程老師——」

  「你怎麼知道我一時興起」,靖禹遠遠地看了一眼停車的方向,目光繾綣且溫柔,就連聲音也溫和了許多,「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八年前一聲不吭離他而去。」

  楊征嘴巴張的老大,剛才的憤怒被此刻的震驚取代,「你……你說……」

  「對」,靖禹收回目光,看向楊征,眼神堅定,聲音溫柔,「他就是這八年,我日日夜夜放在心上的人。」

  楊征徹底說不出話來。半晌,他才喃喃自語,「怪不得程老師不喜歡我,因為我之前罵過他……」

  「嗯?」靖禹不解,「你罵他什麼?」

  「我……」楊征一副懊悔的樣子,繼而控訴道,「都怪你!有一次在酒吧,我不經意提起你,他多問了幾句……我見他感興趣,就跟他講了你大學時的情史,說你當時被一個渣男騙身騙心……我還把那個渣男罵個半死,罵的很難聽,我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程老師……」他臉上露出悔恨的表情。

  靖禹輕嗤,「你誇也不會喜歡你。」

  「所以程老師當年為什麼要渣你?」楊征怒目而視,聲音也大了幾分,「肯定是你,肯定是你潑臟水,程老師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渣男!」

  靖禹表情古怪,隨即坦然,「對,是我潑臟水,我愛而不得,給暮遲潑了很多臟水,以後不會了。」

  楊征顫顫巍巍的指著他,「果然卑鄙!」

  靖禹毫不猶豫承認,「嗯,我卑鄙。」

  「你……」楊征難過的不行,「我好不容易以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卻被你……卻被你……」

  「哦?」靖禹似笑非笑,「真命天子?余聲前些天跟我說,你睡了一個大學生?」

  「你……」楊征驚愕擡頭,「余聲怎麼知道?」

  「監控拍到了」,靖禹不欲多說,「你對暮遲,不過是沒有得到過的不甘罷了,你從來沒有進入過他的生活,不必標榜自己有多深情。」

  楊征無言,愛慕程老師是真的,約炮也是真的,可兩件事放在一起,他就沒有了追求的資格。

  苦澀蔓延開來。

  「最後一個問題……」楊征按捺不住,這個問題糾纏他很久很久了。

  「什麼?」靖禹不耐。

  楊征咬咬牙,「程老師是1還是0?」

  「……」靖禹的表情一言難盡,他本想轉身就走,卻又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盯著楊征的眼睛,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是1。」





第64章 危機暗藏

  靖禹回到車上,兩人往家駛去。

  直到通過了三個十字路口,靖禹實在忍不住,問道,「你都不好奇我跟他說了什麼?」

  「嗯?說了什麼?」

  「……」靖禹趁著紅燈,狠狠地捏了一把暮遲的大腿,「程老師對喜歡自己的人好無情。」

  「哦。」暮遲淡定揉了揉腿,慵懶靠在座椅上。

  靖禹氣的牙癢癢,又自顧自地說開來,「他前幾天還跟人約炮,現在又恬不知恥說追你,真是不要臉。」

  「他跟人約炮……你怎麼知道?」

  靖禹先是瞪了暮遲一眼,又面露不忿,「還不是因為你那次在酒吧被人下藥,自那之後,我特地交代了余聲,安排專人每天盯監控。」

  「嗯?下藥那幾個人呢?」

  「在局子里蹲著。」

  暮遲訝異,「現在量刑這麼重?下個藥就要進局子?」

  「……我找人翻了他們的黑歷史。」

  暮遲眉眼舒展開來,唇角笑意擴大,止不住地調笑,「看不出來,許總這麼小肚雞腸。」

  「你還說……」靖禹咬牙,「誰讓你這麼不小心!」

  「嗯,是我太不小心……」暮遲笑意不減,「那就勞煩許總看緊我了。」

  「……」

  兩人到家後,靖禹有些工作處理,暮遲打開開了換氣扇,又手持粘毛器,在客廳和臥室里粘貓毛。

  電話聲響起。

  暮遲看了眼手機,一個陌生號碼。

  「喂,您好。」

  電話那頭開門見山,「暮遲,你心里的人就是許總,對不對?」

  是方崎。暮遲直接掛斷電話。

  電話再次打過來,暮遲再次掛斷。

  靖禹從電腦前擡頭,視線望過來,「暮遲,是誰?」

  「打錯了。」

  電話那頭尤不死心,又打了過來,

  暮遲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頓片刻,點了接聽。

  他拿著電話走進了臥室。

  「什麼事?」

  「暮遲,許總就是你心里的人,對嗎?」

  對面的陽台漆黑一片,陽台的主人就在自己家。

  「你聽誰說的?」

  「今晚我和許氏的李總吃飯,跟著他的有一位主編,叫向清,飯桌上提到許總時,他說他跟許總和你都是同級的同學,彼此關系都不錯,又說你們上大學時就在一起,經歷了重重磨難又破鏡重圓……」

  向清?臉皮有夠厚,明明看自己極不順眼,居然還能昧著良心說關系不錯?

  可惜,他不知道李總和靖禹向來不對付,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暮遲打斷了他,「你找我就是說這個?」

  「當然不是……」方崎的聲音有些不自在,「吃飯的時候李總的表情不太對,他還跟向清聊起了八卦小報媒體,我擔心他借你們的事情做文章……」

  「你有這麼好心?」

  方崎的聲音軟化下來,「暮遲,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我雖然嫉妒許靖禹,可也絕不至於眼睜睜看別人抹黑你。」

  「謝謝。」

  「暮遲……」方崎遲疑了幾秒,「當年如果我沒有私自去參賽,我們是不是……」

  「方老師,對不可挽回的事實進行假設沒有任何意義。」

  「你還是這麼冷酷又理智……」方崎的聲音苦澀,「總之,你多加小心,有必要的話……可以找……」他長嘆一口氣,「可以找許總處理。」

  「我知道了」,暮遲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對面漆黑的陽台,時間這麼久了,也不知道房子修好了沒有,他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暮遲走出臥室,靖禹立刻從電腦前擡頭,「是誰?」

  「方崎。」

  靖禹臉色頓時難看,「他又找你做什麼?」

  「他說……」暮遲走到靖禹身邊,「今晚他和李總還有向清幾個人一起吃飯,向清說和我們很熟,又說了我們大學時期的事。」

  暮遲猶豫了幾秒,又道,「他說李總跟向清聊起八卦小報,擔心李總抹黑我們。」

  靖禹:「向清是誰?」

  暮遲:「……上次校友分享交流會,給你遞名片你沒接的出版社主編。」

  靖禹回想了一會兒,「那個朝你翻白眼的人?」

  暮遲:「……對。」

  靖禹的劍眉擰在一起,「方崎有這麼好心?」

  「誰知道呢。」

  靖禹立刻拿起電話聯系了王總助,安排他馬上知會各大媒體,如果有與他相關的八卦消息,不管是什麼,一律封鎖。

  電話掛斷後,他起身輕輕環住暮遲,低沈的聲音傳遞出令人信服的力量,「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有機可乘。」

  按理說,李總掌握的信息並沒有什麼可八卦之處,可怕就怕在被有心人挖掘,尤其他作為許氏的總裁,一舉一動都在公眾的視線範圍內,可是暮遲還要為人師表,要出名也萬萬不該以八卦小報的形式。他怕八卦媒體在李總的示意下惡意帶節奏,怕別人給暮遲貼標簽,怕暮遲當年在會所陪酒的過往被挖出。

  尤其李總是知道他和沈玨事情的當事人之一,如果莫名其妙給暮遲安一個破壞別人感情的罪名,對於一個大學老師來說,簡直是職業生涯的污點。

  翌日,靖禹到達集團總部,第一時間叫來了王總助。

  「許總,我昨晚聯系了各大平台和媒體,一有消息我們會立刻收到。」

  「嗯」,靖禹點點頭,「對了,李總最近和一位主編走的很近?」

  「您是說文成出版社的向主編?他前段時間聯系過集團行政,想給您做一期成功人士專訪,您以沒有時間為由拒絕了,不知怎麼的他又聯系上了李總,李總的專訪已經做完了,估計下周會在媒體報刊進行報道。」

  「李總的專訪,沒提到什麼過分的事吧。」

  「沒有」,王總助搖搖頭,「主要是對李總的個人經歷進行報道,法務部也對發表的內容進行了審核,內容方面沒有問題。」

  「好」,靖禹點點頭,「有消息隨時聯系我。」





第65章 危險

  夜幕降臨,工作了一天,靖禹起身準備回家。

  今天一天並沒有事情發生,但李建剛應該不會善罷甘休。

  果然,靖禹走到停車場,李建剛就靠在他的車邊,雙手環胸,似乎等候多時。

  「靖禹」,李建剛的嗓音粗啞,在空無一人的地下車庫,竟增添了幾分可怖的氣氛,「上次我去頂樓找你你不開門,原以為你不在,誰知道竟然是在春宵一度,早說嘛,我就不去打擾你了。」

  靖禹全身僵住。

  「所以這次我直接在車位等你」,李建剛笑的陰沈,「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聊一聊?」

  兩人上了電梯,來到了六層的小型會議室。

  靖禹維持著表面的淡定,心下卻疑竇叢生,事關暮遲,他無法平靜。

  可是,李建剛又是怎麼知道那天他和暮遲在他的辦公室春風一度的?

  「我竟不知,A大的程老師,原來是靖禹的老情人。」李建剛大剌剌地坐在長條會議桌最中間的椅子上,背靠著椅背,翹起二郎腿,懸著的那只腳一晃一晃,端的是遊刃有余,「早有耳聞許總上學時期苦追同校藝術學院一個美女,我早該想到,你苦追的根本不是美女,而是個男的。」

  「說重點。」

  「靖禹還是這麼坐懷不亂」,李建剛輕哼一聲,拿出一只錄音筆,在靖禹面前晃了晃,慢慢摁下了播放鍵——

  「別…停……再……再要我一次。」

  「嘩啦」,會議室的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靖禹站了起來,怒目而視,「你在我辦公室裝竊聽器?」

  李建剛笑出聲,似乎很滿意眼前人的反應,他慢悠悠地摁下了暫停鍵,那淺淺的呻吟聲和肉體的碰撞聲也戛然而止。他翹起二郎腿懸著的腳尖晃動的更厲害,悠悠開口,「我哪有這個本事,當然是有人給我的,不只音頻,還有……」李建剛向前探身,盯著靖禹的眼睛,輕輕吐出兩個字, 「視頻。」

  靖禹身形一晃,牢牢抓住身邊的椅子穩住身形,聲音冰冷蝕骨——

  「條件。」

  「股權。」李建剛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志在必得,「本來嘛,我打算把這份視頻賣給八卦小報,給你和那位程老師添添堵,順便讓沈家瞧清楚你的真面目……」突然他話音一轉,「現在看來,既然程老師是你少年時期的白月光,那這份視頻必然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想必你也不忍心讓白月光蒙塵吧。」

  靖禹臉色鐵青,攥緊了拳頭,「要多少?」

  李建剛哈哈大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不多,百分之一即可。」

  百分之一……靖禹手上的青筋暴起,額頭一突一突直跳。會議室開著空調,可他額頭的汗卻涔涔而出。如果轉讓給李建剛百分之一的股權,算上追隨他的幾個股東,下一次的董事會決策投票剛好會和自己的派系持平,表面看來李建剛很會提要求,實則必然有後手。如果說李建剛此前一直想做CEO,現在看來,倒是想通過操控股權讓許氏集團改名換姓了。

  貪得無厭。

  靖禹垂著眼睫,眼底看不出情緒。

  李建剛又開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股權一到手,這事就翻篇,至於沈家和你爺爺那邊,我自然也會守口如瓶」,李建剛搖頭晃腦,一臉自得,「怎麼樣?夠誠意吧。」

  靖禹擡頭,眼神犀利無比,「明天,我找律師來,跟你簽股權轉讓協議書。」

  「不用麻煩」,李建剛打開手里一直拿著的文件夾,抽出幾份文件,「股權協議書我已經擬好,許總直接簽字蓋章即可。」

  「呵……」靖禹冷笑一聲,「你料定了我會答應?」

  「本來不確定,現下看你這反應,我很後悔為什麼只提了百分之一。」

  「不必廢話」,靖禹拿過那幾張文件,拿起會議桌上的中性筆,在轉讓書簽署人那里劃上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私章。」

  靖禹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一聲,拿著文件出了會議室。

  李建剛馬上跟上,一直跟著靖禹上了私人電梯,來到頂樓靖禹的辦公室門口。

  靖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就在這兒等。」

  「希望許總不要讓我等太久。」

  靖禹沒再理他,走進辦公室,「哐」的一聲砸上門,暴躁地擰開保險櫃,拿出自己的私章,在那股權轉讓書上蓋上。

  隨後他面無表情打開門,手里拿著那幾張紙。

  李建剛頓時喜笑顏開來接。

  「等等。」

  「嗯?」

  「視頻和音頻。」

  「當然。」李建剛了然,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是一支錄音筆和一個U盤,還附送了一個手機,「手機是操作攝像頭的設備。」

  「我怎麼確定你有沒有其他備份?」

  「我所有的電子設備,歡迎許總來查。」

  靖禹接過,把那幾張紙甩了出去,李建剛跳起來接住,拿起那幾張紙沖靖禹揚了揚,「在商言商,我一向有誠信。」

  「都有誰知道?」

  「嗯?」李建剛反應了一秒,「目前只有我和那位操控攝像頭的小哥知道,如果視頻傳遍了,我怎麼好意思跟你換股權?」

  靖禹回到辦公室,鎖上門,打了一個電話。

  「王總助,立刻通知總部大樓所有員工,明天居家一天,今晚還在大樓的,任何東西不準拷貝出去」,靖禹聲音難掩的幹澀,「還有……有急事,馬上過來。」

  等待王總助的時間,靖禹把U盤插進電腦。

  視頻長達兩個半小時,從他走進辦公室看到暮遲在他辦公桌備課開始,一直到兩人做完走出這間屋子。他越看拳頭攥的越緊,手臂青筋完全暴露出來。兩人在桌子上、椅子上、沙發上、窗邊……全都完整不拉地拍了下來。

  暮遲……他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猩紅一片,暮遲第一次來接他回家就被拍到這樣的視頻,他該怎麼跟暮遲說?

  如果暮遲知道了,

  如果暮遲知道了,

  他不敢再想。





第66章 撒網釣魚

  王總助很快過來,他一進門,就震驚了——

  許總坐在椅子上,眼眶發紅,指尖微微顫抖,似乎受到很大打擊。

  他還是頭一次見一向遊刃有余鎮定自若的靖禹出現這幅模樣,直覺告訴他,肯定和那位程老師有關。

  「王總助……」靖禹見到來人,想開口卻發現嗓子幹啞的說不出話來。

  王總助立刻給他倒了杯水。

  靖禹仰頭一口喝下,放下水杯時,表情已經恢覆正常。

  「許總,您交代的事情已經通知下去了。」

  「好」,靖禹清了清嗓子,聲音依然帶著幾分苦澀,「你去找最頂級的黑客,黑掉李建剛所有的電子設備,再去聯系最專業的計算機安全公司,給他們一天的時間徹查公司的計算機系統,確保……」靖禹閉了閉眼,緩緩吐出幾個字,「確保沒有那種視頻的痕跡。」

  「那種視頻?」王總助疑惑。

  靖禹艱澀開口,「李建剛拍了我和暮遲的視頻,以此要挾我。」

  王總助驚訝的合不攏嘴。

  「還有……」靖禹把文件袋里的手機遞給王總助,手機存儲的有關他和暮遲的視頻已經被他刪掉,「這間辦公室有一個攝像頭,控制器就是這台手機,查清楚什麼時候什麼人安裝的。」

  王總助怔怔地接過手機,道了一聲,「好的。」又過了幾秒,似乎反應過來似的,問道,「許總,您剛才提到李總要挾您……」

  靖禹點點頭,「他問我要了百分之一的股權。」

  王總助再次驚呆,百分之一的股權,換成市值有將近一億美元,更關鍵的是……「這樣的話,股東決策大會……」

  「他的得票數應該會和我持平,但想必還有不知道的後手在暗中支持他。」

  「他想做一把手甚至……」,王總助遲疑道,「他也可能到處收購其他股東的股權,從而取得集團的絕對控制權。」

  「有這個可能。」

  「那您……」王總助看向靖禹,「您還要留他嗎?」

  靖禹盯著桌上那朵盛有玫瑰幹花的玻璃球,下了決心,「撒網吧,看看能撈多少魚。」

  「好的,我立刻安排。」

  玫瑰幹花常開不敗,這是前後八年暮遲送自己的第一份禮物,每每看去,內心都會升騰起恒久的溫情。

  李建剛……靖禹咬咬牙,爺爺十分信任他,一直拿他當半子,本來留他可以時不時地給爺爺解解悶,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

  「還有……」

  王總助停下要出去的腳步,回過頭來,「您還有什麼安排?」

  「這周末,安排私人飛機,封鎖住行程,我要去五華山,下月中旬空出一到兩周的時間,我要飛倫敦。」

  王總助走後,靖禹無力地癱坐在座椅上,他盯著手機屏幕,手機一次次識別出他的面容解鎖成功,他又一次次摁掉鎖屏鍵,來來回回十幾次,終於下定決心打開了通話界面,手指在通話記錄界面顫顫巍巍地停頓了十幾秒,一閉眼,手指猛地向下,點擊了那一串熟悉的數字。

  「暮遲,我今晚有事,不必等我,明晚回家。」

  再做一天鴕鳥吧,實在是還沒想好……該怎麼跟暮遲交代。

  「師弟,臨時接到消息,明天安排全體員工居家一天,關於咱們的項目進展,小玨提議明天下午去他家商討細節,你過去也方便,你覺得呢?」

  暮遲握住電話的手指一緊,「發生什麼事了?」

  尤其靖禹剛剛告訴他,明晚才能回家。

  「據傳是總部的計算機安防系統出了問題,還沒下班的同事都被安排進了旁邊酒店」,秦濤道,「集團總助剛剛發的緊急通知,具體情況不清楚。」

  既然靖禹明晚回來的話……「那來我家吧,還有兩個學生要過來。」

  第二天中午在學校食堂吃完飯,暮遲帶著維揚和陳若一起回家。

  一路上,陳若明顯興奮,「我還是頭一次去程老師家,維維你去過沒?」

  「嗯?去過一次。」

  「真的嗎?程老師家是不是一塵不染,特別幹凈?我都後悔沒穿一套新衣服,給程老師家染上灰就不好了。」

  暮遲聽聞笑了,「不至於。」

  陳若又嘮叨開來,「不過咱們甲方爸爸到底回事啊?怎麼全體居家一天啊,這得虧損多少錢?」

  維揚:「不知道。」

  到家後,沈玨已經在暮遲家,貓吃著小魚幹,他吃著香蕉。見有人進來,他立刻從沙發起立,「暮遲,你們來啦?」

  維揚和陳若顯然沒有注意到屋里還有另外一個人,頓時一驚。

  尤其維揚,嘴巴大的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不是說程老師和許總在一起?這個年輕人又是誰?

  暮遲給他們介紹,「這是住在我樓上的鄰居沈玨,和秦濤師兄一起對接我們的項目。」

  「哦哦,你好你好,我叫陳若,是程老師課題組的研究生」,陳若撓撓後腦勺,「看你這麼年輕,還以為你是程老師的弟弟。」

  維揚神色恢覆過來,也沖他點點頭,「你好,我叫維揚,是程老師的師弟。」

  「你們好」,沈玨爽朗地打了個招呼,又眨了眨眼,「程老師的弟弟可比我帥多了,是個有名的探險家,我可不敢自比。」

  陳若眼睛瞪大,「程老師真的有弟弟?探險家?好酷啊!」

  維揚也很驚訝。

  暮遲怔了一秒,神色如常道,「嗯,常年在外,小玨不提我都忘了。」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從鞋櫃深處拿出一雙拖鞋給維揚,「這是你上次來時穿過的。」

  維揚更加驚訝,似乎沒想到程老師居然還保留著他穿過的拖鞋。

  暮遲又從更里面拿出兩雙帶著包裝袋的拖鞋,其中一雙遞給陳若,「新的。」

  另一雙則放在地上,給秦濤備用。

  閒聊間,秦濤也到了。

  幾個人圍著書桌討論方案的初步構想。

  「初步構思就是這樣,還可以增加一些創新點,下月我從倫敦參加完工作營回來,應該會有新的思路。」

  「師弟果然是設計天才,我前些天還看過你以往的作品還有發表的論文,都非常的有思想……」秦濤笑著說,「對了,有一段時間你是不是還和B大的方崎老師一起合作過,我看有一些設計作品和論文署名都是你們兩個人。」

  暮遲明顯一楞,維揚和陳若的表情也不太自在,沈玨看著他們不明所以,秦濤終於反應過來,幹笑幾聲,「哈哈哈,我忘了,他們B大課題組剛剛搶了張老師課題組的項目,有些矛盾也是應該的。」

  暮遲沈吟片刻,「其實還好,只不過很久沒有一起做過東西了。」

  秦濤點點頭。

  時間已到飯點,暮遲在附近酒店訂了餐,一邊繼續討論一邊等飯。

  暮遲道:「時間倉促,來不及準備食材,只好請大家吃外賣。」

  秦濤:「哪里,師弟太客氣了。」

  談話間,門鎖聲響起。

  門被推開,靖禹站在門口。

  他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如果不是看到書桌中間坐著的暮遲,還以為自己進錯門了——怎麼這麼多人?

  里面的人也呆住,維揚早已知道程老師和許總的關系,但眼見許總直接開了程老師家的門仍然震驚不已,陳若也一臉茫然,似乎搞不清楚什麼情況,秦濤也懵了,自家老總為什麼出現在了師弟家門口,還……還有師弟家的鑰匙?相比其他人,沈玨倒是淡定不少。

  暮遲也不敢置信,不是說晚上回來?





第67章 心不在焉

  暮遲:「這麼早回來?」

  「我……」靖禹詞窮,他攥了攥手里的u盤,放進褲兜。

  公司的計算機系統並沒有相關視頻,他總算松了一口氣,攝像頭的前因後果王總助也剛剛調查清楚,他在公司實在待不下去,想回家看看暮遲。

  他掃了一眼幾個人的拖鞋,都是一模一樣的灰色,於是走到鞋櫃,換下自己的拖鞋。

  幾個人又是一陣目瞪口呆——除了沈玨,眾人都以為程老師頗為講究,連拖鞋都要準備兩雙一樣的,現在看來,另一雙分明就是許總的。

  靖禹換好鞋,走到客廳的沙發坐下,目光看向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的眾人,「留下吃飯嗎?我叫人送餐。」

  沈玨暗暗翻了個白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主人。

  「已經訂餐了……再加兩個菜吧。」暮遲拿起手機,跟酒店打電話加了兩個熱菜,又看向眾人,「許總和我們一起,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陳若結結巴巴。

  秦濤看看靖禹,又看看暮遲,恍然大悟,笑道,「早就聽王總助說許總從望南路搬到了滿庭芳,總是不是經常來師弟這里蹭飯吃?」

  沈玨強忍住笑意。

  維揚只垂著眼睫不說話。

  靖禹面色古怪,看向似笑非笑的暮遲,咬咬牙,「我就住這里。」

  「呃……」一向善於表達的秦濤不知說什麼了。

  暮遲也強忍住笑,「許總住在後面那棟樓,他的房子被淹了,在我這里借住幾天。」

  「哦……哦,是這樣。」秦濤忍住肚子里的一百個問號,假裝了然。

  靖禹垂了垂眸,掩飾住情緒。

  飯菜很快送來,幾個人拆著食包,暮遲去廚房拿盤子和碗筷。

  靖禹也跟著進了廚房。

  秦濤欣慰地看著兩人的身影,語重心長道,「沒想到許總和師弟關系這麼好,等你們到這個年紀就知道了,能交到新的好友著實不易。」

  維揚低頭整理食盒,沈玨憋笑不語,陳若鬼鬼祟祟地往廚房偷看了一眼,也沒有接話。

  暮遲打開櫥櫃,拿了幾個餐盤,看了一眼杵在一邊的人,道,「師兄說,你們集團計算機系統出了問題,解決了嗎?」

  靖禹隔著褲兜捏了捏那枚小小的u 盤,「嗯,解決了。」

  「那就好」,暮遲把碗筷遞給他,「拿出去吧。」

  幾個人吃著飯,秦濤道,「許總,總部的計算機系統問題解決了嗎?」

  「嗯。」

  一桌人看著他,面色古怪。

  靖禹皺眉,不解,「怎麼了?」

  暮遲嘆了一口氣,「筷子拿反了。」

  靖禹低頭看了看,站起身,「我去換一雙。」

  暮遲摁住他的肩膀,拿過他手里的筷子,「我去。」

  靖禹只好坐下。仍然是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

  秦濤擔心道,「許總,公司出什麼事了嗎?資料被竊取了?」

  「嗯?沒有。」靖禹心不在焉地開口。暮遲的筷子就在他的手邊,他拿起來,伸向辣子雞的盤子。

  秦濤愛吃辣,暮遲專門給他點了辣子雞。

  暮遲拿著新筷子回來時,發現眾人又是一副古怪的樣子,偏偏被看的人渾然不覺,正在把一個紅辣椒往嘴里送。

  暮遲皺了皺眉,心下起疑,這是要破產了?這麼心不在焉?

  暮遲站在他身側,拍了拍他的肩膀,「胃不好就不要吃辣椒了。」

  「啊?」靖禹筷子一抖,紅辣椒掉在了他的褲子上,滾了一圈又落在地上,高定的西褲沾染上一片油漬。

  靖禹倉促站起身,椅子向後一劃,發出呲啦的聲響,「我……我去換條褲子。」

  說完,他就向主臥走去。

  暮遲看著那高大落寞的背影,又嘆一口氣,「你們先吃,我去看看他。」

  說完也跟著進了主臥。

  幾個人面面相覷。

  沈玨幹笑幾聲,「咱們先吃吧,不用管他們。」

  臥室門已經被關上,秦濤疑惑地看了一眼,也道,「哦……哦,先吃吧。」

  維揚低頭一口一口地喝湯。

  陳若看了看其他幾個人,也拿起筷子繼續吃菜。

  暮遲關上門,靖禹已經拿出了一條休閒褲。

  「公司系統被入侵了?損失很大?」

  靖禹抿抿唇,「沒有。」

  他脫下褲子,要放到床上,「啪嗒」,一個堅硬的小東西卻從褲子里落在紅木地板上。

  「這是什麼?」暮遲彎下腰去撿。

  靖禹心里一驚,連忙俯下身去撈,卻重心前移,身子往前撲去,把彎腰撿東西的暮遲直直地壓在了地板上——兩人以疊羅漢的姿勢交疊。

  「嘶——」暮遲的臉差點貼上地板,膝蓋磕地傳來一陣陣酸痛——身上的人太過沈重,差點把他壓扁。

  他的手腕被硌的酸疼——是被那掉出來的小東西。他動了動手腕,把那個東西攥在手里——像是U盤。

  靖禹連忙起身,雙手夾住暮遲腋下,把他架了起來。

  暮遲坐在床上揉著膝蓋,眼睛盯著靖禹光著的兩條大長腿,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靖禹的目光卻在地板上來回搜索。

  暮遲伸出手心,「在找這個?」

  靖禹點點頭,剛要從他的手心拿過來,暮遲卻收了回來,「李總找你麻煩了?」

  靖禹先是點頭,後又搖頭。

  「他曝光我們了?」

  「沒有。」

  「他要挾你」,暮遲很肯定,他晃了晃握住U盤的拳頭,「用這個。」

  「嗯。」

  「是什麼?」

  「……」

  「讓我猜猜」,暮遲沈吟片刻,「是不是有竊聽器錄了我們的聲音?在……你辦公室那一次?」

  靖禹猛地擡頭。

  「還真是?」暮遲輕笑,「你們集團的安防系統確實……很差勁。」

  「不……不只聲音」,靖禹嘴唇蠕動,聲音跟蚊子似的,「還有……視頻。」

  暮遲楞在原地。

  「對不起」,靖禹拉住他的衣角,再擡起頭,已是紅了眼眶,「都是我的錯,不要趕我走。」





第68章 來龍去脈

  吃完飯,暮遲送走眾人後,坐在沙發。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靖禹深吸一口氣,「是這樣……」

  靖禹將王總助的調查結果講給暮遲聽。原來信息部的吳東是蘇姓女星的狂熱粉絲,憑借在信息部的優勢,給這位女星提供了很多次靖禹的私人行程,他也借此一躍而成該女星的大粉,甚至還能私聯經紀人,而該女星也憑借若有似無的緋聞增加了一波熱度。

  吳東嘗到甜頭,幹脆來了票大的,在總部計算機系統日常維護時,主動請纓,請求負責頂樓信息維護。因為平時業績不錯,主管也頗為信任他,便放手交給他做。他卻趁此機會,在頂樓辦公室安裝了針孔攝像頭,以便查看靖禹日常生活,甚至還將視頻內容截取片段發給該女星參考,以便投其所好。

  上次靖禹酒會,該女星就憑借在視頻里看到的辦公桌上的玫瑰幹花,成功和靖禹搭上話,交流了一番玫瑰花養護心得。

  而靖禹安排王總助徹查和女明星的緋聞時,吳東才感到害怕,他本想將拍到的視頻銷毀,並找機會將攝像頭取出,可是主管卻給他安排了其他的工作,沒有了近水樓台的機會。

  他單方面切段了手機與攝像頭的聯系,把除了靖禹和暮遲做愛的視頻全部刪除,想著萬一事情敗露,還可以作為條件為自己爭取最大利益。然而他卻猝不及防收到集團發出的解聘書,便想跟靖禹見一面,用視頻作交換,換成自己的辭職信。因為一旦解聘書拿到手,將會是工作生涯中的污點——被許氏集團解聘,怕是B市再沒公司敢要他。

  他想見靖禹,靖禹卻不見他,情急之下,便找了和靖禹有過節的李總,李總拿到視頻,撤銷了解聘書,讓他寫了一封辭職信。

  王總助找到他時,他一個人在屋子里吃泡面。

  「吳東?」暮遲回想,「上次我去你們總部,在食堂碰見一個年輕人,他見到我,咋的盤子都掉了,沈玨說他叫小吳,會不會就是這個吳東?」

  靖禹苦著一張臉,「可能吧。」

  後悔。

  如果當時見吳東一面,視頻就會少一個人看。

  李、建、剛!

  那個年紀大到都能當他爹的老東西,居然看到了暮遲不穿衣服的樣子!靖禹攥緊拳頭,青筋暴起,牙齒都要咬碎,恨不能啖其肉,剜其骨!

  「李總問你要了什麼?」

  「不用擔心」,靖禹看著暮遲的眼睛,收斂表情,「我會連本帶利拿回來的。」

  「那……姓吳的年輕人呢?」

  「如果按竊取公司機密罪名起訴……可以判到八年。」

  暮遲盯著他,「你有更好的主意。」

  「如果你不同意……」

  「按你想的辦吧。」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不知道。」暮遲頓了下,「你想幹什麼都行。」

  靖禹實在忍不住,「他計算機水平還不錯,我想讓他去接近李建剛……」

  「不用告訴我」,暮遲伸開手心,看了看U盤,走到書桌旁,連接了電腦的USB接口。

  「暮遲……」

  暮遲坐在電腦前,帶上了頭戴式耳機,把靖禹的聲音阻隔在外。

  靖禹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暮遲的神色——

  盯了一個小時,也沒見他臉紅。

  暮遲摁下暫停鍵,頭擡起來,看向靖禹,「我覺得攝像頭的角度不太好,我的鏡頭太少。」

  「你……」

  暮遲起身,走到房子門口,站定,在房門上方的隔板上摸索了一會兒。

  靖禹的視線緊緊盯著他,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暮遲摸索片刻,從隔板里側摸出一個橢圓小球,示意給靖禹看,「這是用來照看橙橙的,不知道有沒有拍下過我們……不過沒關系。」

  暮遲拿著小球走過來,把它放在客廳書桌上,將攝像頭的位置對準沙發上的靖禹,眸色深沈,慢慢靠近他。

  靖禹手指緊緊攥著沙發墊,忍不住吞咽了幾下。

  暮遲直接跨坐在靖禹腿上,他的唇剛好貼在靖禹的額頭。

  靖禹緊張的更厲害了。

  暮遲兩手緊緊揪住他襯衫的衣領,黑色的襯衫瞬間被揪出兩圈迷亂的漩渦,就像不見底的黑洞。

  兩人從沙發一直瘋狂到地面。

  暮遲渾身舒展開,汗涔涔仰倒在地毯上。

  靖禹擡起他的腿,穿過自己的手臂,肌膚相貼,汗液黏在一起。

  他的一雙大手扣住對方的細腕,俯身撞擊時側過頭輕輕吻了吻對方尚且發紅的膝蓋,心疼道,「磕的還疼嗎?」

  「疼。」

  「對不起……」靖禹止不住的懊悔,「我太著急了。」

  「嗯?害怕我知道?」

  「不是」,靖禹俯下身,舔了一下暮遲的手心,然後手指順著他的手腕往上攀,攀過他的手心,再慢慢一根一根地,插進他的指縫,直到兩手交握,「我不會瞞你,可我害怕你知道了會……會不要我。」

  五華山下著細雨,越往上走霧氣越重。靖禹舉著黑傘拾級而上,走進山間霧靄中。他刻意避開遊人,抄小路進了媽媽修行的寺廟。

  他先在幾座大殿分別添了香火錢,又走到寺廟的辦公管理區,敲響了住持所在的門。

  「許施主,好久不見。」老尼雙手合十,微微鞠躬。

  「住持大師。」靖禹也雙手合十,禮貌回應。

  「季師太正在做晨課,請許施主先到禪房等候。」

  靖禹道了聲好,往媽媽的禪房走去。

  禪房清凈雅致,淡淡檀香沁人肺腑,他把公文包放在一邊,自己坐在椅子上,沏了一杯茶。

  清茶入口,唇齒留香。這樣的細雨時分,竟然想到了暮遲的母親,不知N市是不是在下雨,那個溫柔的女人是在雨中賞花,還是在雨中采茶?

  遠遠地,一個女人舉著一把油紙傘款款而來。

  靖禹站起身,一動不動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女人。

  女人一身素袍,濃密的發被簪子挽起,蛾眉淡淡,星目清清,唇色淺淺,她從沾滿細雨的小徑中緩緩而來,竟有一種慈悲的氣質。

  「媽。」





第69章 許願木牌

  女子站在門檻,抖了抖油紙傘上的雨水,將其立於廊下,才轉身進屋。

  靖禹立刻給她添了一杯茶。

  女子先是走進禪房深處,挑了挑佛像前的兩枚燭芯,又走回木桌旁坐下,端起茶水輕抿一口,道,「今年來的這般早?」

  「嗯,我……」

  季舒予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靖禹帶來的公文包,她眉梢輕輕一挑,「你想好了?」

  「嗯,我……」思忖一會兒,靖禹道,「集團有了一些麻煩,需要您的幫助。」

  「拿出來吧,我給你簽字。」

  靖禹抿抿唇,從公文包拿出一疊文件。

  「委托書?」季舒予一怔,「直接簽轉讓書吧。」

  「不用……媽媽……」

  季舒予搖搖頭,「八年前,我親口在董事會上說過,不會參與集團事務,在場的股東都是見證,簽給你委托書怕是沒有法律效力。」

  「我再想其他辦法。」靖禹收起文件,放進公文包。12.99%的股權,是媽媽全部的資產。

  「不用,就簽轉讓書吧,本來我也是暫存」,季舒予堅持,「本來是13%,你父親生前轉給一位姓黃的老板千分之一的股權,具體緣由我不清楚,你爺爺可能知道。」

  靖禹垂眸,「可是……」

  「你來找我,想必遇到了很大的難處,我不好叫你敗興而歸」,季舒予又抿了一口茶,「你安排人擬一份轉讓書傳真過來。」

  靖禹默默,走出禪房,給B市的王總助打了一個電話,同時讓他調查有沒有持股千分之一的黃姓股東。

  回到屋內,靖禹坐下,從包里拿出一盒茶葉,放在桌上,推給季舒予。

  「這是我……我朋友的母親種的茶,帶給您嘗嘗。」

  季舒予疑惑地看了靖禹一眼,打開茶葉罐,濃郁的茶香撲鼻而來。她嘴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朋友?」

  「嗯……」

  「女朋友?男朋友?」

  靖禹喃喃,「男朋友。」還沒轉正。

  季舒萍嘴角微彎,「祝福。」

  「下次我帶他來見您。」

  「不用,我早已不問俗事。」

  靖禹垂眸。

  王總助動作很快,傳真不到半小時就發過來,靖禹陪季舒予吃完午飯,便踏上了歸途。

  臨走之前,季舒予告訴他今年中秋不用來了,明年再見。

  靖禹應下。

  他舉起黑傘,拿上公文包,走在山間的廟里。

  細雨仍在下著,似纏綿不斷的想念,滴滴答答敲在屋檐上、樹梢上、石板上。

  暮遲在做什麼?備課?午睡?他突然想親親他的眼。

  路過一排排禪房,走過一重重大殿,靖禹的目光被粗壯的許願樹吸引住。

  一個青年正在舉著一個女孩,女孩吃力地把許願木牌掛到枝頭。

  這座廟,他來過八次,一年一次,這棵樹,據說已有千年。

  千年的古樹承載著今人的心願,似乎就可以把人的心願帶到下一個千年——

  時間恒久遠,願望終實現。

  他停住腳步,走到放置許願木牌的木桌前,拿起最里側的木牌,用閒置的刻刀刻下:祈求神明,望他前程坦蕩,一路明亮。

  他拿著這塊木牌,走到古木旁的石墻上,兩手一攀,腳一擡,就站了上去。手上、褲腳上沾染了粒粒泥點。

  他伸長手臂,把這塊木牌掛在力所能及最高的枝頭。

  枝頭很高,零零星星不超過十塊木牌,算上他的。

  他踮起腳,系了個嚴嚴實實的死結。

  一陣風吹來,木牌搖搖晃晃,碰到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他拍了拍手,正要屈身往下跳,卻不經意間瞥到「暮遲」兩個字。

  怎麼回事?重名?

  他屈起的身再次站直,手臂伸長,去夠那塊木牌。

  他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那塊牌子,那塊牌子轉了個圈,字跡完整地浮現在面前,同樣是用刻刀刻上去的。

  兩行字,第一行字刻下後被刻刀劃掉,風吹雨淋字跡已經模糊,隱約可見「希望暮遲永遠陪」,第二行字尚且清晰——希望暮遲永恒自由。

  落款是成風。

  靖禹靜默了片刻,兩指夾緊那塊木板,輕輕踮腳,用力一扯,雨水嘩啦從樹上傾瀉成瀑布。

  回到B市後,靖禹先去了總部,到達頂樓辦公室後,將那份簽了母親名字的股權轉讓書鎖進保險櫃。

  想了想,又從公文包掏出那塊木牌,盯著那兩行字看了很久,放在了股權轉讓書下面。

  回到家後,暮遲在書桌前備課。

  聽見開門聲,他擡起頭來,「今天回來這麼早?」

  靖禹進門,走到暮遲身後,俯下身,頭擱在他細軟的頭發上,眼睛看向電腦屏幕的課件,低聲道,「今天事情不忙。」

  他閉了閉眼,道,「暮遲,你有沒有爬過山?」

  「嗯?為什麼問這個?」

  「下周末集團團建,要去郊外爬山,有沒有興趣一起?」靖禹隨口胡謅。

  「不了,下下周就要去倫敦,很多東西要準備。」

  「那……你都爬過什麼山?」

  暮遲托腮想了想,道,「普陀山?五華山?」

  他的身軀猛地僵硬。

  他聲音艱澀,「五……華山?自己去的嗎?」

  「不是」,暮遲垂眸,「和一位故人。」

  和一位故人?他在許願樹上來回掃視,成風的牌子附近並沒有暮遲掛的牌子。

  他佯裝輕松道,「我小時候去過五華山,我記得半山腰的大雄寶殿旁有一棵千年古樹,很高很粗,我還在上面許過願,據說很靈,你有沒有許過?」

  暮遲回頭看他一眼,眼眸中情緒難解,「沒有。」

  靖禹默然。

  不要再問了,

  不要再問了。

  他對自己說。





第70章 發燒的話很熱很舒服

  那天,靖禹終究沒有問下去,他擔心聽到自己害怕的答案,擔心暮遲瘋狂地想起那位故人,擔心和暮遲之間長久的平靜被打破。

  暮遲昨晚已經到了倫敦,他安排好集團的事情,也登上了飛往倫敦的航班。

  撒網人不在,魚兒才能放心鉆進來。

  靖禹指節輕叩桌板,目光卻盯緊舷窗外的雲層。回去之日,便是收網之時。

  到達機場已經晚上八點,海外分公司的人早已等候多時。靖禹坐上車,直奔暮遲入住的酒店。

  一路上細雨紛飛,熟悉的景色紛紛入眼,哥特式的建築尖頂若隱若現。據說哥特建築昂揚向上的尖峭頂正是基督精神最確切的表述:直指上蒼,啟示人們離上帝更近一些,早日脫離這個苦難的充滿罪惡的世界,奔赴永恒的天國樂土。

  他在這里有不少房產,每棟房子都安排了管家打理,本想讓暮遲住的舒服一些,可是暮遲卻堅決入住對方學校安排的酒店。

  到達酒店後,靖禹吩咐司機自行離開,他一人下車。

  細雨連綿不斷,就像他的相思。分開才一天,就已經開始想念。

  他剛下飛機就給暮遲發了消息,可是到現在都沒有收到回覆。

  沒看手機?

  靖禹沒有多想,去前台登記入住。

  前台的服務員遞給他一張房卡,用英文說道,「許先生,程先生特別交代,他已經休息了,請您不要敲門,直接刷卡進去就好。」

  休息了?還不到九點,這麼早就睡?

  靖禹走到暮遲的房間門口,屏住呼吸,拿出房卡在門上刷了一下,輕輕擰開了門把手。

  入眼漆黑一片,所有簾子都被拉上,房間毫無動靜,只能隱約看到床上邊緣的被子鼓出了一個小山包——另一半的床空著。

  靖禹心里一暖,輕輕關上房門,小心翼翼走到床邊。

  床上的人仍然睡著,靖禹坐在床邊,抹黑打量著熟睡的人。

  好安靜,沒有一點聲音。

  他輕輕拖了上衣和褲子,躺在床上。

  旁邊的人似乎感應到清涼,身軀攀了過來,牢牢抱住他。

  靖禹卻感覺像是火爐滾進了懷中。

  他皺了皺眉,擡手輕輕撫上暮遲的額頭,額頭更燙。

  發燒了。

  吃過藥了嗎?

  他輕輕掙脫開暮遲攀住他的手臂和腳踝,身邊的人感覺到清涼不在,發出嚶嚀的聲響。

  「乖。」他摸了摸暮遲的頭發,起身下床,摸黑走到桌子附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

  果然,桌上有幾個方盒,是退燒藥。

  再一回頭,床頭燈卻開了。

  「你醒了?」靖禹大步走到床前,用嘴唇貼了貼對方紅通通的額頭,「怎麼發燒了?」

  暮遲的聲音綿軟無力,「初來乍到,很不適應。」

  「多少度?吃過藥沒?」

  「睡之前三十八度六,現在感覺好多了。」

  「電話里怎麼沒告訴我?」

  「告訴了你能怎樣?」暮遲略微擡了擡眼皮,「又不能好的快些。」

  「我可以叫人來照顧你」,靖禹嘆了口氣,「等我,我去給你叫醫生。」

  「不用」,暮遲的兩只胳膊從被子里抽出來,環住靖禹的脖子,「你就是降溫神器。」

  靖禹拗不過他,只得躺回去,暮遲立刻靠過來,手腳不安分地往他身上纏來繞去。

  手腳不安分,嘴巴也不安分,懷里的人兒擡起下巴,探出舌尖不住地舔他的睫毛,舔的他直癢癢。

  「暮遲……」靖禹心癢難耐,只能輕輕啄著暮遲的臉頰、眼睛、嘴唇予以回應,不敢再進一步。

  暮遲卻直接貼上了他的唇,在他口中用力翻滾,輕輕吮吸,好像汲取什麼仙漿玉露。身邊人滾燙的身軀灼的他火熱,他抱緊暮遲,沈醉地回應他的吻。

  但每每忍不住,又會退開去。

  暮遲還在發燒,他不能任性索取。

  可懷中的人兒卻越發得寸進尺。

  不行,不能這樣。靖禹猛地推開暮遲,兩人離開時唇角還在拉絲,就像他們此刻纏綿的情欲。

  他堅決道:「你睡覺吧,我去洗澡……」

  暮遲卻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腰,攔住他即將離去的動作,眼睛半睜半閉,眼尾微微發紅,眉梢淺淺揚起,紅潤的唇一開一合,「聽說發燒的話里面特別熱特別舒服,你要不要試試?」

  靖禹:「……」

  靖禹瞪了暮遲片刻,隱忍中帶著焦躁,拳頭攥緊又松開,像是在權衡該怎麼做……但看到床上的人兒似笑非笑的模樣,他終於忍無可忍地丟掉理智,化身為狼!

  一個小時後,暮遲癱在床上,臉色通紅,全身大汗淋漓,身體動也不能動,只有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

  靖禹卻精力十足,他親了親暮遲的額頭,語氣里滿滿的饜足感:「餓了嗎?我叫人送餐?」

  暮遲的聲音沙啞無力:「隨便……」

  靖禹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叫人送些青菜清粥。

  吃過東西後,他給暮遲擦了擦身體,重新量了體溫,已經三十七度八了。

  暮遲嘴角微勾,「我就說嘛,你就是最好的降溫神器。」

  「淘氣。」靖禹刮了刮對方的鼻梁,又給他裹緊被子,再問酒店要了床被子自己蓋好,兩人才睡去。

  一夜過後,暮遲的燒已經退了,藝術工作營也正式開始。靖禹怕他吃不慣UAL的飯菜,特地給他訂了一日三餐專人送到學校。他自己則遊走於FBE投資公司和海外分公司之間,處理工作。

  這天傍晚,倫敦的天氣罕見的晴朗,靖禹和幾位商場上的夥伴共進晚宴。其中就有FBE的董事長兼總裁——格雷戈——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和他一同創建FEB的重要合夥人兼投資人。

  他此刻笑著說道,「事先聲明,靖禹身體不便,不能飲酒,特許以茶代酒。」

  靖禹端起一杯茶向他遙遙示意,以示感謝。

  另外一個藍眼睛頭發略微花白的中年男人笑的爽朗,「許總還是這樣英俊瀟灑,看來回到你的祖國更加遊刃有余了。」

  靖禹客氣道,「雷克斯先生才是不減當年。」

  飯桌一派和諧,眾人分享各自的事業和各自的趣事,期間,一位白頭發大胡子的中年人給他們展示了幾張照片,「這是我的探險隊剛發來的北哨兵島的照片,太壯觀了!」

  靖禹也傾身看了看,其中一張照片上,闊藍的海灣,珊瑚礁掩映其中,原始人高舉魚叉,刺向一條不知名的魚,野性又自然。

  格雷戈見靖禹感興趣,解釋道,「福克斯常年資助一支探險隊替他去世界各地冒險,探險隊已經出了好幾冊書了!」

  福克斯哈哈大笑,「多虧了Arden Cheng替我看世界,我的商業生涯才不孤單。」

  這人姓Cheng,看來是個華人,不知道是不是暮遲的「程」,靖禹心想。





第71章 在我生命中

  71在我生命中

  雷克斯也道,「你的探險隊已經出去三年了吧,這次回來可要讓他們至少休半年。」

  福克斯哈哈大笑:「那是當然,我可不是黑心老板」,他又看向靖禹,「Arden Cheng是位中國人,他回到中國後有機會介紹給你們認識,如果你們關系好,他也可以替你去看世界。」

  靖禹舉起茶杯示意,「有機會一定。」

  宴會結束後,靖禹往酒店的方向走去,走到UAL門口停住。

  暮遲是不是在開座談會?

  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藝術工作營的安排,明天居然休息一天?他眸光湧動,擡步進入校園。

  暮遲和幾位國際同行結束了晚間研討,剛從會議室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立於花壇旁的高大俊朗的男子。

  他低聲和旁邊人說了幾句,便朝靖禹走來。

  「怎麼過來了?」

  「剛吃過晚飯,順便來接你」,靖禹道,「你吃了嗎?」

  「當然,不是你安排人送的飯?」

  「那就好,我看到日程表上,明天你休息,有什麼安排嗎?」

  「沒想好。」

  「一起出去玩?」

  不等暮遲回答,靖禹就拉起暮遲的手臂,拉著他往外跑,跑向喧鬧的夜。

  暮遲跟在他後面氣喘籲籲,「我們要去哪兒?」

  「出城。」

  兩人回到酒店,簡單拿了點東西,靖禹問他,「帶駕照了嗎?」

  「嗯。」暮遲打開背包翻了翻,拿出一個小本本,沖靖禹晃了晃。

  靖禹嘴角咧到耳後,「上次在S市,方崎跟我說你經常做極限運動,有沒有飆過車?」

  暮遲楞了一瞬,「有的。」

  靖禹笑意更大,「我叫人開了跑車過來,我們出城,找一條不限速的公路。」

  「……」

  不一會兒,靖禹就接到了電話,拉著暮遲下了樓。

  暮遲看著那輛特別騷的覆古敞篷紅色跑車,楞了半晌,頗為無奈道,「真的……每次都要被你的豪橫驚呆。

  「你來開。」靖禹坐上副駕駛座,「我們出城。」

  暮遲坐在駕駛座椅上,系好安全帶,手握上方向盤:「那你可要坐穩了。」

  那模樣又驕矜又正經,看得靖禹心軟:「我很期待。」

  暮遲也笑起來:「開壞了不要讓我賠。」

  「當然。」

  他掉轉車頭,圓月如盤照著眼眸,適合放首歌,他垂眸,瞥見了車里的舊唱片。

  「是什麼?」他對靖禹說。

  靖禹掃了一眼:「《The Beatles》,不是我放的,可能保養的時候被誰開出去過。」

  「有沒有《In my life》?」

  靖禹拿起來,借著路燈掃了一眼唱片包裝的目錄,「有。」

  「放吧。」

  「飆車放這麼慢的曲子?」

  「我的習慣。」

  經典的前奏響起,車向城外駛去。

  快要上高速的時候,遇上一個紅燈,暮遲踩下剎車,停下等待。

  靖禹忍不住貼上來,雙手扭過他的臉,

  「看我。」

  然後唇貼上去。

  直到紅燈結束,靖禹才放開他。

  暮遲在起步之前掃了他一眼,「幹嘛?」

  靖禹支起胳膊靠在車窗,側頭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我都不知道,你開跑車這麼酷。」

  暮遲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一腳油門踩到底,時速飈到200公里。

  風在耳邊疾呼,世界向後移動。

  眼前只有現在。

  心無雜念,再無其他。

  只有現在。

  《In my life》的旋律比月光清澈。

  旋律慢下來,時速到了260公里。

  一輛輛車被甩在身後。

  「靖禹。」暮遲看向前方,前路漫漫看不清方向,漆黑一片中只有近光燈照著的眼前,「給我講講倫敦的故事。」

  你在倫敦的故事。

  你在沒有我的這八年,倫敦的故事。

  前面的車繼續被甩在身後。

  時不時傳來汽笛的聲音,表達著不滿。

  暮遲毫不關心,他只輕松地握著方向盤,眼睛里只有前方。

  一望無際的風景未知的前方。

  音樂旋律再次沈緩,時速到了300公里。

  靖禹的耳邊只有風聲和旋律聲,暮遲的聲音若有似無,但他聽見了。

  他側了些身,讓嘴巴離他的耳朵更近。

  一路上,和著《In my life》的旋律,他告訴暮遲關於倫敦的故事。他最喜歡的是切爾西的寶石街道,還有人行道上的小房子,那些清新的色塊會讓他聯想到他畫過的油畫。威斯敏斯特教堂巍峨挺拔,哥特式的尖頂直直地插向天空,穿過泰晤士河,有一家咖啡館。他說,那里的白咖啡總會讓他想起,他陪著他通宵做設計時喝過的苦丁茶。

  暮遲依舊目視前方,靖禹的嘴巴在他的耳邊嘮叨個不停——和著《In my life》的柔緩。

  風呢?

  風去哪了?

  風為什麼消失了?

  風沒有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車子極速行駛時並沒有風,那它去哪了呢?

  暮遲一只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輕觸胸口。

  好像,和著靖禹低沈的話語,全都灌進這里了。

  直到遠方出現一個路口,一塊公路牌。

  到另一個城市了。

  暮遲輕踩剎車,下了高速公路。

  「返程嗎?」他問。

  「往前走,去海邊。」





第72章 生存與死亡

  一直看到荒無人煙的海岸線,暮遲把車停在路邊,面向大海,兩個人靠在車身上分吃一塊吐司面包。

  天色黑沈,海水的潮氣撲面而來,海浪輕撫沙灘,有節奏地「嘩——嘩——」響著,像一支抒情優美的催眠曲。

  靖禹撕開一塊面包送到暮遲嘴邊,暮遲低頭,面包還未完全進嘴時,探出舌尖勾了一下對方的指尖。

  「又淘氣。」

  暮遲笑而不語,只小口小口咀嚼著面包。

  褲兜內手機的震動聲響起。

  暮遲拿出手機,微信界面三年沒有消息的人發來了幾張照片,蔚藍的海面,飄蕩的珊瑚礁,赤裸的原始人……還有幾行文字——

  【哥哥,我出島了。】

  【剛剛連上信號。】

  【兩周後到家,等我。】

  下午七點多發來的,不知為什麼,信號延遲現在才收到。

  「在看什麼?」靖禹頭側過來。

  暮遲在他看到屏幕之前,摁掉了手機。

  「沒事,接下來的工作營安排。」

  他把手機靜音放回褲兜,仰頭。

  無盡的蒼穹星星點點,圓月入盤,像極了團圓,可是有的人卻再也不能團圓。

  他探險回來了。

  成風探險回來了。

  不,不是成風,

  成風死在了18歲。

  是成雷回來了——成風小四歲的弟弟。成雷長到18歲,改了名字,改成了成風。

  成風死後,成雷就成了他的弟弟。

  那年,他16歲,為了搞清楚父親自殺真相,來到許天陽經營的會所,伺機收集證據。

  成風17歲,父母雙亡,為了賺錢供弟弟讀書,在會所賣身。

  沒有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有的只是兩個可憐的少年互相依偎取暖罷了。

  他們會在陰暗逼仄的地下室,彼此挨著擠在墻角邊,互相渡著一支煙。

  他們會在無人的包廂,他掀開成風的T恤,指尖沾上藥膏,順著他瘦削的腰窩輕輕揉搓。

  他最多只是陪酒,剩下的,成風都會替他。

  他一直拿成風當哥哥,然而有一天,成風對他表白。

  成風對他說,我這樣低賤如泥垢的人,也想擁有一角無暇的月光。

  他無以為報,無法拒絕。

  他對成風說,那我們試試。

  好,那就試試。

  成風帶他回家,一個陰暗潮濕的出租屋,成雷正在寫試卷,窄小的窗檐有一個玻璃花瓶,里面插著三支怒放的白玉蘭。

  在這里,成風給他過了16歲生日,在他閉眼許願的時候,趁機親了他的額頭——被成雷記錄下來。

  成風把照片打出來,用毛筆小楷在背面寫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好奇怪,一個中學肄業的人,居然寫得了這麼工整的毛筆字。

  然而有一天,成風看到他和許天陽靠的很近,以為許天陽逼迫他,直接揮拳給了許天陽一拳。

  後來每每想起,他都十分後悔,後悔那一天為什麼要和許天陽靠的那麼近,後悔……被成風看見。

  打了會所老板,會是什麼下場?

  許天陽說有位黃姓大老板點名要他做陪,被打之後,改了注意,改讓成風去陪那個混蛋。

  那個混蛋,給成風下了藥,毒品混著藥,引發了哮喘的老毛病,急性痙攣,上一秒還在床上,下一秒就進了ICU。

  沒有搶救回來。

  沒有搶救回來。

  死在了18歲。

  臨死前,成風拉著他的手,氣息薄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氣。

  成風對他說,以後我保護不了你了,出租屋黑色衣櫃第三個格子,有我給你和阿雷攢的錢,也有會所的毒品交易記錄,錢你留下,交易記錄你拿給許天陽,讓他放你自由。

  成風對他說,去年我們去五華山,我許了一個願,本來想求神佛庇佑,庇佑能與你長廂廝守,可是我能感覺,你不愛我,所以我祈禱,祈禱你永恒自由。

  成風對他說,謝謝你陪我這一年,讓我這樣爛在泥溝里的人,也能擁有過一角月光。

  成風對他說,我弟弟還上初中,他一直以為我在打工,不要讓他知道,不要讓他知道,他的哥哥靠出賣肉體養活他。

  那本交易記錄,終究沒派上用場,許天陽找到他,跟他說一切都是意外,只要他願意將此事揭過,可以答應他任何條件。

  任何條件。

  他說,你讓那個混蛋死。

  許天陽說,不行,我搞不定他。

  他說,那就讓他進監獄。

  許天陽說,不行,他進去我也跑不了。

  他說,那你讓我走。

  成風至死也不知,他並不是被迫來到會所,可是……

  既然成風想讓他自由,那就走吧。

  從今以後,他就是成雷的哥哥。

  成雷還是知道了,因為看到了成風的日記。

  那個14歲的少年,掐著他的脖子,目眥巨裂,質問他,成風為他做了這麼多,為什麼不動心?質問他,成風到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替他死在了別人的床上。

  那個14歲的少年,勁兒真大啊,差點把他掐死。

  那個14歲的少年,在18歲的時候,發現了他和許靖禹的事情,跑來質問他,質問他有什麼資格和會所老板的兒子在一起。

  那血紅泛淚的雙眸,和成風臨死前哮喘痙攣的樣子一模一樣,勾起了他內心深處的愧疚。

  他把那個少年摟在懷里,拍著他的背,雲淡風輕地說,我跟他在一起只是玩玩,你不要在意。

  然後成雷改了名字,改成了成風。

  成雷說,哥哥死在了十八歲,我要替哥哥活下去。

  海浪拍岸聲越來越大,像沖鋒的隊伍,鼓噪著,吶喊著。暮遲的視線從無盡的蒼穹轉移到不遠處的海邊,天空依舊漆黑一片,又陰又涼,只有旁邊人是四周唯一的火源。

  是火源,照亮了他灰暗人生中所有的色彩。

  「有煙嗎?」他問靖禹。

  「嗯?車里好像有。」

  靖禹俯下身在車里翻了翻,翻出一盒爆珠香煙,薄荷味的。

  爆珠咬開滿嘴的薄荷,在陰冷的夏夜更顯陰涼,暮遲把煙霧悶在嘴里,扭過靖禹的頭,將他的頭往下壓,渡過舌頭,讓氣味灌滿靖禹的口腔。

  「薄荷味有些涼。」

  靖禹一把摟過他的腰,「我懷里暖。」

  於是他們在無人的海岸邊做愛,酣暢淋漓,累了回到車上睡覺,直到天邊慢慢亮起來。

  漆黑變成墨藍,墨藍變成橙黃,一圈金色的毛邊慢慢升起。

  暮遲的眼睫動了動,從靖禹的懷里起身。

  「嗯?」

  「你看那里。」

  不遠處的海面上有三個帆船一樣的東西,靜靜地飄著,隨後巨響傳來,三座龐然大物湧出水面,掀起一陣陣簾幕。在金黃的朝陽的映照下,像是從天邊架起三座彩虹。

  轉眼,龐然大物躍入水面,隨之而來的是三條巨大的尾巴擺出水面。

  是鯨。

  三頭鯨。

  巨大的尾巴掃出澎湃的浪濤,覆又沈入水下,繼續恢覆成帆船模樣。

  鯨魚遠去,海上恢覆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們……」暮遲盯著遠去的鯨魚,「去西敏寺看墓吧。」

  「嗯?」

  「感受生存與死亡。」





第73章 與君結連理

  暮遲把車停在教堂附近,和靖禹一起,步行走了進去。

  上午的倫敦又下起了雨,靖禹舉一把黑傘,傘下攏住兩個人。

  他們經過紀念場,直接去了詩人角。

  神龕莊嚴肅穆,墻面和地磚斑駁出歲月的痕跡,不少人還在脫帽致敬。

  墓碑、雕塑、偉大的人物。並沒有哪怕一絲恐怖的氣氛,只是讓人覺得更加平靜。

  直到走到一塊地磚前,暮遲停下腳步,去看那上面的字——

  Time held me green and dying

  Though I sang in my chains like the sea.

  他輕輕呢喃,「時光握住我的青翠與死亡,縱然我隨大海般的潮汐而歌唱。」

  「嗯?」靖禹也停下腳步。

  「美好時光太短暫」,暮遲像是在自言自語,「死亡如影隨形。」

  他站在地碑前一動不動,似乎真的在想像明天死了會怎麼樣。

  沒有人能擁有未來,但未來卻一直都在。而真正能抓在手里的,只有已經度過的歲月,和此刻的這一瞬間。面對未來,唯一能做的,只有選擇。做出選擇,你選擇的未來終會變成你度過的歲月,就會真正握在手里。

  昨夜消失的風,似乎出現了,此刻正滌蕩著他的五臟六腑,也讓他的眼前豁然開朗。

  靖禹站在原地,握住他的手。

  暮遲昨晚到了海邊後就一直很恍惚,靖禹略微擔心的看向他。

  「繼續走吧。」

  「嗯。」靖禹應一聲,便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直到走完每一個神龕,看過每一個雕塑,他們一起出來。

  雨越來越小。

  他們沿著河一直走,靖禹的傘微微傾斜,肩膀有些濕漉漉,暮遲看在眼里,往他身邊又擠了擠。

  走到橋中間,雨停了。

  剛剛下過雨,橋上的人並不多,只是隔著一段距離會有那麼一對依偎在一起的情侶,或是久別重逢、高談闊論的老同學。暮遲發現行人在經過他們時,總會側過頭看一看他們的身影,以一種曖昧帶笑的神情。

  「彩虹出來了。」暮遲道。

  「這里的天氣,經常能看見彩虹。」靖禹把傘收起來。

  他們到了空曠一些的地方站定,暮遲從褲子兜里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欄桿,把胳膊搭在上面。

  靖禹也像暮遲一樣,胳膊搭在欄桿上。

  兩人靠著橋上的欄桿,共同眺望天邊的彩虹。

  突然刮來一陣掀亂頭發的風,吹起了暮遲額前的發,那天邊的彩虹便看的更清楚——毫無遮攔。

  他盯著天邊的五顏六色,喉頭湧動。

  「彩虹今天不害羞。」

  「嗯?」靖禹不明所以。

  他笑了,歪著頭看向靖禹,「那麼——你願意和我領證嗎?」

  「什麼?」

  暮遲盯著靖禹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完完全是自己。

  風繼續吹來,揚起他的發,露出光潔平整的額頭。

  他的眼眸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說,許先生,願意和我結婚嗎?」

  一秒、兩秒、三秒……

  久到暮遲以為時間停滯——

  靖禹猛然醒悟,拉起他的手,「走!我們去登記!」

  直到婚姻登記書拿到手里,靖禹依然恍恍惚惚。

  似乎是怕暮遲反悔,登記書一到手,他就搶過暮遲的那一份,和自己的放到一起保管。

  兩人走出登記大廳,靖禹仍然腳步虛浮,似乎踩在雲朵上。

  「暮遲……我們……」

  「好困,想睡了。」暮遲掩面打了個呵欠。昨晚在車里睡的,根本沒睡好。「你開車,我先睡一會兒。」

  「哦,哦。」靖禹含糊地應著。

  兩人回到酒店,暮遲立刻躺倒在床上。

  靖禹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兩人的結婚證書,喜滋滋的,嘴角的弧度就沒下去過。

  直到天色黃昏,暮遲才堪堪醒來,他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個放大的人頭——

  「啊——」嚇的叫出了聲,他拍了拍胸口,「你幹嘛?」

  靖禹:「我……我感覺像在做夢。」

  暮遲:「那你也不用嚇我吧。」

  「沒有」,靖禹的唇貼近他的眼眸,「我哪里舍得嚇你。」

  暮遲翻了個身,不再理他。

  靖禹卻直接扒著他的身體滾過來,滾到另一邊,再次和他面對面。

  「暮遲……」他輕輕晃了幾下暮遲的身子,「我們真的已經結婚了嗎?」

  「結婚證是假的?」

  「當然不是……」靖禹仍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我……我還不敢相信,你咬我一下。」

  說著,把胳膊送到暮遲嘴邊。

  暮遲撇過臉,沒理他。

  「暮遲……」靖禹把暮遲的臉掰正,抱怨道,「剛結婚就這麼冷淡,你怎麼這麼冷酷。」

  「哦。」

  靖禹直接撲到他身上,和他鼻尖頂著鼻尖,「我們結婚了,要不要去買戒指?」

  暮遲的戒指遲遲不送他,不過沒關系,再買就是了。他已經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戴上和暮遲愛的證明。

  「戒指……」暮遲推了推身上的人,「讓我下去。」

  靖禹側開身子,給暮遲騰開地方,疑惑地看向他。

  卻見他翻身下床,打開了行李箱,拉開了最里側的拉鏈,掏出了兩個小圓環——金色啞光,簡約華貴。

  靖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暮遲把那枚稍細一些的戴到自己右手無名指上,拿著那枚稍粗一些的,走到床邊,對靖禹說,「伸手。」

  靖禹呆呆地伸出右手。

  暮遲輕握他的指尖,單膝跪地,慢慢地,慢慢地,把那枚戒指套到他的無名指上,戴好之後,一圈指肉淺淺地鼓了出來。

  「好像有些緊。」暮遲喃喃自語。

  靖禹已經目瞪口呆。

  暮遲說完就要從靖禹的手指上把戒指扣下來,靖禹抽回手,「幹嘛?」

  「會不會不舒服?找設計師定做吧。」

  「不」,靖禹的手握成拳,藏在被子下,「我不摘。」

  怎麼可能摘,暮遲好不容易送給他戒指,摘下來還能不能再戴都說不定。

  緊就緊吧,總好過送給別人。

  「好吧,既然你不摘……那就一直不許摘,除非……」

  他忍不住吞咽了幾下,「除非什麼?」

  「除非……」暮遲靠近他,在他耳邊吹氣,「除非手指進入的時候。」

  靖禹瞬間臉紅。

  兩人滾作一團,從黃昏做到黑夜。

  靖禹低頭親了親暮遲汗涔涔的額頭,把他整個人抱在懷里。

  身體緊貼,腳踝絞在一起。

  「暮遲,我們什麼時候辦婚禮?」

  暮遲動也沒動,含混著聲音,「隨便。」

  靖禹的指尖在暮遲的腰窩上掐了一下,委屈道,「這麼不在意?」

  「嘶——」暮遲痛的扭了扭腰,踢了一下他的腳踝,「別亂掐。」

  【作話】

  暮遲:同居給鑰匙是我主動,結婚領證也是我主動,你究竟能幹點什麼?

  靖禹:你。

  (今天轉正啦!本書也要進入尾聲啦,預計還有四萬字左右吧~)





第74章 「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事後,靖禹抱著暮遲去浴室洗澡。

  他坐在浴缸邊緣,給暮遲清洗身子。

  沐浴露的泡泡在對方的手腕和腳踝膨脹化開,就像他內心的喜悅,越來越大。

  早知道去趟墓地暮遲就願意結婚,那他早該帶暮遲去各大公墓轉一轉。

  電話鈴聲響起。

  靖禹微微起身,看向洗手台的方向,「是你媽媽。」

  「你先接,我身上濕。」

  「哦……好。」

  靖禹起身走到洗手台,用幹毛巾擦了擦手,拿起電話。

  「阿遲,暑假回不回來啊?」

  「阿姨,我……我是靖禹。」

  「啊?我打錯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是,阿姨」,靖禹連忙出聲,「暮遲在洗澡。」

  「嘩啦」一陣水聲響起,水花四濺,暮遲直接從浴缸里站了起來,他跨出浴缸,身上滿是細密的泡沫,在燈光的照應下全身都反射著光,腰間和臀部淡淡的指印便更加顯眼。他就這樣直接走到洗手台前,沖了沖手上的泡沫,拿幹毛巾擦了擦,伸出手來,「給我。」

  靖禹眼睛已經移不開了。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是靖禹呀,阿姨沒有反應過來,是不是你兩個月前來過,腿腳好利索沒?最近創業還順利嗎?」

  暮遲接過手機,「媽,什麼事?」

  「阿遲?哎!阿遲你洗完澡啦?不是說這兩周在倫敦嗎?怎麼和靖禹在一起?你們關系緩和了?」

  「嗯。」

  「那就好,出門在外還是要與人為善」,電話那頭越來越興奮,「隔壁王姨說要給你介紹相親對象,張姐替我看了照片,說是個長得很不錯的小夥子,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好去跟王姨約個時間。」

  「……」

  靖禹一臉委屈,嘴巴撅得老高。

  暮遲的視線從上到下掃了靖禹一眼,在他的下半身那處停住,「媽,我結婚了。」

  靖禹先是震驚,似乎沒想到暮遲這麼輕易就跟家人承認,發覺他緊盯的視線後,頓時又臉色通紅,兩手下意識地要去捂,可又覺得沒有捂的必要,於是兩只手尷尬地不知道往哪里放。

  「啊?什麼?你……你……」

  「我結婚了,剛才接電話的是我……」暮遲咬咬牙,「我愛人。」

  暮遲的愛人,靖禹猴屁股一樣的臉上笑意擴大。

  他湊近電話聽筒,大聲說,「媽!我和暮遲結婚了!不要讓暮遲相親了!」

  暮遲瞪他一眼,拿著手機轉過身去。

  「哦……哦」,電話那頭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時候結婚的?這麼大的事也不說一聲?」

  暮遲:「媽,我還在洗澡。」

  「啊?啊!抱歉!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先掛了。」

  「嘟嘟嘟——」電話那頭一陣忙音。

  暮遲把手機放在洗手台的架子上,繼續回到浴缸。

  靖禹喜不自勝,「暮遲,你剛叫我什麼?」

  暮遲的身體重新躺回浴缸,揉搓著身上的泡泡,淡定地看了他一眼,道,「嗯?我叫什麼了?」

  靖禹忍不住,也跟著進了浴缸,水花亂濺,水瞬間湧出來。

  他扣緊暮遲的四肢,討好般說道,「再說一遍。」

  暮遲兩手卻突然抽離,泡沫很滑,靖禹沒有抓住,待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潑了一臉的泡沫水。

  「啊——」他叫了一聲,又揉了揉眼睛,「我眼睛看不見了。」

  「再裝。」

  「真的,暮遲」,靖禹使勁揉眼,又摸索著擰開浴缸上方的水龍頭,拼命往臉上潑水,委屈道,「沐浴露進去了,真的看不見了。」

  暮遲皺了一下眉,傾身探過來,「我看看——」

  話音還未落,「嘩啦」就被靖禹潑了一臉的水花,人也被他壓制住,手腕被扣緊。

  靖禹整個身子覆過來,胸膛緊緊貼住暮遲,大笑,「我逗你的!」

  暮遲:「……」

  浴室繚亂,水灑了一地。

  浴缸的水被換了三遍,兩人才清洗幹凈。

  第二天一早,暮遲要去學校參加工作營,靖禹送他過去後,去了海外分公司。

  只要一想到兩人已經結婚,靖禹的嘴角就忍不住笑意,只是爺爺那邊……要找個機會好好坦白,上次在老宅,剛為暮遲辯解幾句就咳成那樣,看來需要徐徐圖之。

  轉眼就到了歸程的日期,吳東已經假借走投無路獲取了李建剛的信任,給他傳來消息,李建剛和一位由姓股東走的很近,兩人經常打越洋電話。吳東又曾通過技術手段竊取了兩人的信息記錄,果不其然,已經私聯了其他股東,要給他致命一擊。

  轉給李建剛1%的股份後,他當前持股5%,算上母親轉給他的12.99%,還有爺爺委托給他的32%,剛好是49.99%,除非李建剛聯合了其他所有股東,可是,有這個可能嗎?

  王總助第一時間把這位由姓股東的資料發給了他,手持千分之一股權——由尚天——常年混跡北美,是墨西哥一帶有名的地頭蛇,陰險狠辣,狠毒無比,發家史堪稱曲折。這種人,又是什麼時候有了許氏的千分之一股權?

  李建剛怎麼可能是這種人的對手?就算成功了,無非是給他人做嫁衣罷了。

  不管怎麼樣,最晚後天一早,也要回程了,是時候收網了。

  可暮遲還要五天才能回去。

  臨行前一天,暮遲突然找出來白秋霜送的票,兩人便一起去看畫展。

  「還要帶相機?」

  「當然」,暮遲小巧的相機掛在脖子上,「白老師送了票,要拍一些照片發給他。」

  「我幫你拿。」

  「不用,不方便。」

  兩人開著那輛紅色騷包的敞篷跑車去了展覽館。

  傍晚時分,參觀展覽的人已經不多了,當然暮遲不可避免遇見了幾個眼熟的人——藝術工作營的同行們,本來都不太熟,遇見了彼此打個招呼,一笑而過。

  暮遲拿著相機,時不時地拍拍照照,走到哪拍到哪,也不刻意尋找什麼作品,靖禹就在他身後跟著他。

  靖禹本不是藝術方面的行家,但由於本科期間經常跟暮遲上課,也算是個半吊子,加之這段時間刻意學習暮遲的著作還有設計作品,竟然也能談上幾句見解。

  「Hello!Yu!」一個金發碧眼長相白皙的青年猛地跳出來,帶過來一陣風。暮遲正悠然地看向墻上掛的某一幅畫,剛要拍下來,被旁邊跳脫的聲音驚的手一抖。

  幸虧相機掛在脖子上,要不然肯定摔了。





第75章 「聽說你夜夜做新郎?」

  靖禹皺眉,「Kelly ?」

  這位叫凱利的青年笑的花枝亂顫,用英文說道,「要不是在外面看到你的跑車,我都不敢相信,我還以為Bobby又在開你的車到處招搖。」

  Bobby?怎麼這麼耳熟?

  暮遲面無表情,拿起相機繼續拍照,只是指尖摸索半天才摁下快門鍵。

  凱利卻注意到靖禹身邊的暮遲,摩挲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口味還是一如往常。」

  靖禹的臉色瞬間變黑,「不要亂說話。」

  凱利卻沒理會,直接拍了拍暮遲的肩膀,語氣也頗為隨意,「兄弟,我真是擔心你,這麼細皮嫩肉的樣子,防護措施一定要做好啊!」

  靖禹把凱利在暮遲肩上的爪子拍下去,嫌惡道,「別亂摸,這是我愛人。」

  凱利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暮遲則轉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波瀾不驚地對凱利點頭示意,「你好。」

  隨後走到下一副展品前拍照去了。

  凱利的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Yu,你結婚了?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對我愛人放尊重些。」

  「啊……好的,畢竟是愛人嘛!我們這些炮友可沒法比。」

  靖禹心里一咯噔,下意識朝暮遲的方向看了一眼,暮遲正在下一副展品前拍照,可是這麼近的距離……靖禹瞪了凱利一眼,語氣頗為不耐,「八百年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OK,OK」,凱利食指和拇指輕攏,比劃出ok的手勢,卻是一臉惋惜,「怕是這座城市又多了不少傷心的人!」

  靖禹又看了暮遲一眼,暮遲還站在那里,微微仰頭觀察著眼前的畫作。他實在沒心思和凱利應付,直接道,「沒什麼事就消失,現在不想看到你。」

  凱利很無語,委屈道,「你好無情。」

  靖禹又往暮遲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回頭,卻是一臉不耐,催促道,「別亂攀交情,快走快走。」

  凱利嘖嘖幾聲,道了聲真是翻臉不認人,嘰嘰咕咕離去了。

  靖禹沒再理他,直接走到暮遲身邊,攬住他的腰,目光謹慎地瞥著他的神色。

  直到兩人從藝術館出來,暮遲依然沒什麼表情。

  靖禹內心忐忑,小心翼翼道,「暮遲,你別聽他亂說,我剛來倫敦那段時間確實荒唐了些,可我七年多都沒跟別人約過了。」

  「日日換男友?」

  「我……」

  「夜夜做新郎?」

  「我……」

  靖禹詞窮,半晌,擠出一句,「你聽誰說的?」

  暮遲瞥了他一眼,下台階的腳步卻加快了幾分,「在S市,沈清川來找你,我聽到了。」

  「我……」

  暮遲走到跑車前站定,「那個叫Bobby的洋鬼子開過?」

  「我不知道。」

  「七年以前的炮友還保持聯系?」

  「我……我從不主動聯系他們,車子我也沒關心過,我都忘了誰有鑰匙了。」

  「哦,都是別人主動聯系你。」

  「不是……我……」

  暮遲看向他,伸出手,虎口鉗住他的下巴,眼眸湧動,說出的話卻有幾分漫不經心,「該怎麼懲罰你?」

  靖禹的頭被迫微仰,動也不敢動,神色很慌張,「暮遲,我錯了,你不要生氣。」

  還有什麼比黑歷史直剌剌地顯露在愛人眼前更難堪的嗎?

  「走吧,你開車。」暮遲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下。

  靖禹抿著唇,一言不發坐到駕駛座。

  車子途徑特拉法加廣場,暮遲淡淡道,「停車。」

  靖禹靠邊停下,眼眸定定望著他。

  暮遲往廣場的方向看去。

  廣場上燈紅酒綠,喧鬧的人們搖頭晃腦,有個人開了一瓶香檳,酒噴的到處都是。酒吧門口更是熱鬧非常,更多的是男男相擁在一起,或接吻,或擁抱。

  靖禹試探道,「你想去酒吧?」

  「不,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說完,暮遲開門下車,往街邊的情趣用品店走去。

  靖禹看著暮遲離去的背影,瞠目結舌。

  暮遲到底想做什麼?

  他的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

  沒幾分鐘,暮遲就回來了,帶回來一個黑色的包裝盒。

  「是什麼東西?」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暮遲淡淡看他一眼,「開車吧。」

  兩人回到酒店,進了房間。

  靖禹很忐忑,尤其從展覽館出來時暮遲還說要懲罰他,他惴惴不安,「暮遲……」

  暮遲看也沒看他,邊往床邊走邊說,「明天早上的飛機?」

  「對。」

  「去洗個澡吧。」

  洗澡?暮遲要對他做什麼?那個黑色盒子是什麼?

  靖禹心里好像打鼓一般,去了浴室沖澡。

  他洗完出來之後,卻看見暮遲在擺弄那個黑色盒子。

  他走過去看了看,大驚失色。

  怎麼像是……那種形狀?

  「暮遲……你不去洗澡嗎?」

  「不急」,暮遲一邊擺弄著手里的東西,一邊操作著手機,那東西時不時發出哢哢的聲音。

  「這是做什麼用的?」

  暮遲擡了擡眼皮,沖他招招手,「躺下,浴巾拿下來。」

  靖禹依言平躺在床上,看著暮遲拿著手機鼓搗個不停,像是在連接藍牙設備,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暮遲肯定是吃醋了吧,居然還想要懲罰自己,是不是說明暮遲對自己越來越在意?

  他心里既欣喜,又愧疚。

  可是那個時候,八年前,自己初來倫敦,滿腦子都是暮遲,都是暮遲那決絕的話語,都是暮遲和成風的親昵。自己為了忘記他,找了很多亂七八糟的炮友,可不知怎麼的,無論他們的體型跟暮遲有多像,或是樣貌有多相似,都不能跟暮遲比。

  誰也代替不了他。

  誰也代替不了他。

  後來他再也不跟別人約,不少炮友想跟他維持長期關系,或者想上位,都被他果斷拒絕。

  只因自己心太小,只能容下一個人。

  轉眼間,暮遲的手機已經操作好了,他把手機放到一邊,拿起某某鎖,給靖禹戴上,說回國才會給他摘下來。

  靖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你還有四天才回國,要我戴著這東西戴四天?」

  暮遲漫不經心,「才四天而已。」他又俯下身,擡手勾勒領域的五官,從眉毛畫到眼睛,從眼睛畫到鼻子,從鼻子畫到嘴巴,道,「我還是心軟, 應該好好讓你反思,做了多少次新郎就要戴多少天才好。」

  刪了一段

  電擊的感覺過去後,靖禹從床上坐起來,大喘了幾口氣,連拖鞋也沒穿,就下了床,往浴室追去。

  他推開浴室門,從後面環住正在淋浴的人,下巴蹭著對方柔膩的脖頸,撒嬌道,「暮遲,你是不是吃醋了?」

  暮遲冷冷回眸,「還想試試電擊?」

  靖禹嚇的一哆嗦,「不要,」

  又委屈道,「……可以等做完嗎?」

  「不行,不做。」淋浴的人卻沒心沒肺,轉過身來,一把摁他在墻上,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繼而一路向下,劃過喉結,劃過胸膛,劃過腹中線……

  靖禹發出沈重的喘息。

  「既然是懲罰,你就好好受著。」

  「……」

  【作話】

  刪了八百字啦,該刪的都刪啦QAQ





第76章 回程

  靖禹回到總部後,王總助第一時間來到頂樓,遞給他一疊資料。

  「許總,李總聯合一批股東計劃在月底發起股東大會。」

  靖禹隨便翻了幾頁,直接跳到最後,目光鎖定股東大會發起者們的聯合簽名。

  王總助又遞過來一個u盤,「吳東發來了李總這些年利用職權貪污集團資金的賬目信息,居然還有洗錢的記錄,u盤做了加密處理,密碼是集團全稱首字母加三個百分號。」

  靖禹點點頭,絲毫不吃驚,他接過u 盤放在手邊。

  王總助卻看到了靖禹接過U 盤時無名指的戒指。

  「許總有好消息了?」

  靖禹嘴角一勾,眉眼掩飾不住的欣喜,「我結婚了,和程老師。」

  王總助先是驚訝,後又了然,「恭喜許總得償所願,改日一定送上賀禮。」

  王總助走後,靖禹打開電腦,插入u盤,一目十行掃過那一排排觸目驚心的數字。

  怪不得沈不住氣了。

  他站起身,下身仍然有墜墜的感覺。

  暮遲明明就是吃醋了,還死不承認。

  他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冒出來。

  可惜暮遲還有三天才能回來。

  他擡起手,嘴唇輕觸無名指,吻了吻金色啞光的鉆戒,內心柔軟的一塌糊塗。

  三天後,暮遲於倫敦登機前,收到了秋平的電話。

  「阿遲,靖禹不是在創業對不對,他明明就是許氏的總裁。」

  暮遲握著手機的手一緊,「您怎麼知道?」

  「你說你結婚了,我當然好奇對方的底細」,電話那頭的人聽不出情緒,「我讓張姐百度的,本來想看看他在創什麼業,注冊了什麼公司,沒想到張姐說,一搜索他的名字,出來的許氏集團總裁的照片就是那天來茶園的小夥子。」

  暮遲的視線投向航站樓外的藍天,天空澄澈,沒有一只鳥兒。他沈默半晌,「抱歉,媽媽。」

  「唉——」手機那頭長嘆了一口氣,「張姐查到了好多年前的新聞,靖禹是不是……是不是舉報了他父親?」

  「……嗯。」

  「他幫過我兩次,又分得清是非,做事也有魄力,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是你們……」秋平欲言又止。

  「媽,我們已經領證了,是合法的。」

  「可是……」秋平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靖禹知道你父親的事嗎?還有他們家,當年許天陽出事,清算罪行時都沒有公開你爸爸的死因。」

  為什麼沒公開?因為許鋒那個死老頭子自以為他和許天陽之間有著不清不楚的關系,也因為那筆巨額工程尾款……最終輾轉進了許氏的口袋。

  該死的老東西!

  暮遲垂眸,盯著地上青白的地磚,輕聲說道,「靖禹知道,很多事也不是他能決定的,他做的已經夠多了。」

  「那他家里人呢?他們能接受你嗎?」秋平擔心道,「他們仗勢欺人怎麼辦?」

  「媽」,暮遲無奈道,「您擔心的未免太多了,靖禹都會解決的,您放心吧。」

  「好吧」,秋平長嘆一口氣,「實在不行就離婚,你還年輕,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暮遲哭笑不得,「您多慮了。」

  秋平放松下來,語氣也輕快不少,「那你們要辦婚禮嗎?我什麼時候能喝上兒媳婦……女婿……呃……靖禹的茶?」

  「……等通知吧,一定少不了您。」

  「你有安排就好」,秋平又繼續道,「小雷要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他說跟你打電話總是不在服務區,前兩天跟我打電話,說要休息半年,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你結婚的事,他知道了一定很高興。他說要先回b市,然後再和你一起來N市看我。」

  「好,我知道了。」

  暮遲到了登機的時間,草草和媽媽結束話題,就上了飛機。

  媽媽並不知道成雷的身世,只以為他是自己同學的弟弟,是一個孤兒,見他可憐就認了幹兒子,一直在他家住到大學畢業去探險。

  成雷……成雷……暮遲心下嘆了一口氣。

  飛機在B市落地,靖禹已經在機場等待。

  萬千人群中,暮遲於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高大挺拔的青年,此刻正朝他遙遙擺手,向他走來,嘴角帶笑,眼眸含情。

  他快走幾步,和靖禹匯合。

  靖禹接過他的行李箱,用那只戴戒指的手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溫柔道,「累不累?」

  「還好」,暮遲朝他下半身掃了一眼,貼近他的胸膛,調笑道,「怎麼樣?還舒服嗎?」

  靖禹不忿,刮了刮暮遲的鼻梁,氣哼哼道,「沒良心的,就知道折磨我。」

  「這幾天有沒有感覺到突然震動?」

  「會……時不時彈一下」,靖禹面色古怪,「我還以為壞了,是你操作的?」

  「唔,你走之後我才發現,一共有三檔電擊,上次在酒店你洗完澡,我點的是震顫,這幾天怕你工作在忙,只敢點震動,還有一種……」暮遲靠的他更近,在他耳邊用氣音道,「最高一檔是針刺般的快感。」

  靖禹臉色通紅。

  暮遲笑著後退兩步,「走吧。」

  兩人往地下停車場而去。就快走到車前,一個人行色匆匆,擦著暮遲的肩膀從他身邊飛奔過去,暮遲被帶的一晃,差點倒地,靖禹連忙扶住他。

  撞人的那人也不道歉,頭也沒回,直直地向前奔著,好像趕著投胎似的。

  暮遲揉了揉肩膀,道,「沒事,我們走吧。」

  剛要往前走,卻發現不遠處拐角的柱子,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胖墩墩的男人在看他們。

  那人見他看過來,視線一轉,鉆進了車里。

  暮遲皺了皺眉,沒理會,和靖禹上了車。

  車子行駛在川流不息的公路上。

  暮遲瞄著靖禹的下身,不懷好意,「先回家吧,讓你體驗一下……針刺般的快感。」

  靖禹臉色一紅,小聲說道,「明明就是你等不及了。」

  「嗯?」暮遲覷著他,眉眼微挑。

  靖禹含恨道,「是我……是我等不及了。」

  「這還差不多。」

  「那……先陪我去總部拿文件吧,我下午在家辦公,就不過來了。」

  暮遲點點頭,「好。」

  【作話】

  肝不動啦,今天只有一章QAQ





第77章 老婆氣跑了

  兩人到達總部後,暮遲沒有跟靖禹上樓,而是在一樓大廳的咖啡廳等他。

  靖禹很快下來,手里多了一個手提包。

  他大步走到咖啡廳,正欲和暮遲起身離開,不遠處的電梯口傳來一陣嘈雜。

  他回頭看去,是爺爺。

  吳叔虛扶著爺爺,身後跟著李建剛。

  隱隱還能聽見爺爺氣如洪鐘的聲音,「靖禹去倫敦這段時間,集團多虧你照應,他還年輕,免不了你多提點他。」

  李建剛殷勤地笑著,「靖禹也非常優秀。」

  暮遲也回頭瞥了一眼,又很快轉回視線,催促道,「走嗎?」

  靖禹卻挪不動腳,爺爺已經看見了他,略微佝僂的身影越走越近,他總不能一走了之。

  如果剛才拿手提包再快一點就好了。

  他跟暮遲剛剛結婚,雖然遲早要告知爺爺,但現下的場合,沒有任何鋪墊就直接說出來,他怕爺爺會遭受不住。

  他不動聲色,右手伸進褲兜,等到手再拿出來時,無名指上的戒指不見了。

  暮遲卻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眼看著他的手揣進褲兜,再出來時只有無名指指節紅了一片。

  是了,他的戒指有些緊。

  靖禹小聲道,「我爺爺過來了。」

  暮遲並未答話,垂著眉眼,看不清情緒。

  許老爺子徑直走到靖禹身邊,並沒有給暮遲一個眼神,他的聲音在寬闊的大廳更顯中氣十足,「今晚帶小玨回家吃飯?」

  靖禹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麼回答。

  暮遲擡頭,眼眸里有一絲驚訝。

  許老爺子皺眉,「你們吵架了?」不待靖禹回答,他又道,「前段時間我和你沈叔通過電話,你和小玨趁早穩定下來也好,找個時間給你們辦訂婚宴。」

  暮遲的眼眸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只定定地看著靖禹。

  靖禹聲音幹澀,「我……」

  許老爺子的眼神終於落在暮遲身上,他冷眼掃了一眼暮遲,視線停在暮遲右手無名指的金色戒指上,幽幽開口,「還未恭喜程老師已婚,改日我讓管家親自上門送上賀禮。」

  暮遲卻沒看許老爺子一眼,依舊定定地盯著靖禹,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一絲情緒,「本來已經結婚,現下卻正在考慮離婚,賀禮就免了。」

  靖禹不敢置信。

  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李建剛在許老爺子身後,眼神微瞇,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流轉。

  暮遲見他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拿起拉桿箱,直接走了。

  靖禹轉身擡步就要追去。

  「咳咳咳——」

  身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傳來,他轉過頭,爺爺已經咳得彎下了腰。

  「爺爺……」

  他用余光盯著暮遲,卻見暮遲走到旋轉門處定住,松開拉桿箱,擡起右手,用另一只手將戒指摘了下來,甩進了門口旁邊的鋁合金垃圾桶。

  揚長而去。

  「叮」的一聲脆響就像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下意識捂住胸口,剛想再次追出去,更加猛烈的咳嗽聲再次響起。

  李建剛扶著老爺子坐在沙發上。

  吳叔翻找著手提包,翻出了一瓶藥,他取出一粒遞給許老爺子,又對靖禹說,「少爺,老爺子最近血壓越來越高了,可千萬不能受刺激。」,

  靖禹往門外看去,暮遲已經上了一輛出租車。

  他咬咬牙,走到吧台要了一杯溫水,遞給爺爺。

  許老爺子吃下一粒藥,又連喝了幾口水,語重心長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和小玨的事早些定下來比較好。」

  「我……我已經和小玨分手了。」

  「什麼?」

  「我們分手了。」這話說出來,靖禹感覺輕松了很多,「我讓吳叔先送您回去。」

  許老爺子恨鐵不成鋼,手里的拐杖使勁敲了敲白色大理石瓷磚,嘶啞著嗓音道,「怎麼回事?是不是程暮遲又來勾引你!」

  更加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李建剛看在眼里,嘴唇剛要動彈,靖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口型示意「股權」,於是李建剛沒有說話。

  吳叔又遞上一片藥,看向靖禹道,「少爺,您快給老爺子賠個不是。」

  「爺爺……我……」

  許老爺子上氣不接下氣,費力地擠出幾個字,「跟我回老宅。」

  靖禹又向外看了一眼,出租車已經不見了。

  無奈,他跟著爺爺上了車。

  爺爺就坐在他旁邊,他心里惦記著暮遲,想給暮遲發消息,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拼命計算著到老宅的時間。

  回到老宅後,老爺子直接把他關進了二樓角落的佛堂。

  佛堂一角是父親的牌位。

  他一直知道有這樣一個牌位,但是自父親死後,他從沒進來過,爺爺也沒讓他進來過。

  「你在這里好好反省!」

  許老爺子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靖禹顧不上反省,掏出手機撥了暮遲的電話號碼。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再打。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怎麼回事?

  他想起了沈玨。

  「黑心老板找我做什麼?」

  「暮遲知道我們的事了……我已經跟爺爺說我們分手了,你也找個時間跟你家人說,就說我始亂終棄拋棄你了。」

  「啊?」

  「爺爺看到了暮遲,生了好大的氣,暮遲被他氣走了。」

  「什麼?」電話那頭聲調升高,似乎不敢相信,「暮遲從來沒發過脾氣,你爺爺怎麼他了,居然能讓他生氣?」

  「你現在就回家,看暮遲在不在,我打電話他關機。」

  「你怎麼不回去?」

  靖禹煩躁地來回踱步,另一只手使勁摩挲著自己的戒指,「我被爺爺關在老宅了,出不去。」

  「啊?我……我打個電話,打不通我再回去……」沈玨說道,「還有啊,憑什麼說你拋棄我啊,小爺怎麼可能會被甩?!要說也是說我移情別戀拋棄你!」

  「隨你。」

  「那就說好了,是我拋棄你的……」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麼,靖禹直接掛斷了。

  他又撥了王總助電話。

  「王總助,你去一樓大廳旋轉門,翻一翻垃圾桶里有沒有一枚金色的戒指,幫我撿回來。」





第78章 進不去家門了

  沈玨的電話卻打通了,只不過通了一秒,立刻被掛斷了。

  再打,再掛斷。

  他跟秦經理告了假,打了輛車,往家而去。

  暮遲怎麼會這麼生氣?許靖禹沒說他們互為擋箭牌嗎?

  沈玨心里忐忑,下了車就跑出去,電梯還在18樓,他便直接跑向樓梯,一口氣爬到六層。

  到達603時,已是氣喘籲籲,他扶著門,彎著腰,無力地摁了摁門鈴。

  過了一分鐘,就在他打算拿出鑰匙直接開門的時候,門開了。

  暮遲面目表情,又轉身走開了。

  沈玨惴惴不安,他還是頭一次暮遲這個樣子,他跟著暮遲走進門去。

  「暮遲……」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客廳里滿滿的都是箱子,箱子里有衣物和日用品。

  「你要搬家?」

  「許靖禹的。」

  「你要趕他走?」

  暮遲沒說話,轉身進了臥室,又拿出來一疊衣服。

  沈玨暗道大事不妙,急忙解釋道,「我和許靖禹沒有關系,我們就是互為擋箭牌,清清白白的!」

  暮遲擡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擋箭牌?擋我?」

  沈玨頓住,又道,「他爺爺好像對你有意見,老人家又有很嚴重的高血壓,他不敢讓他爺爺生氣。」

  「高血壓?」暮遲收拾衣服的動作未停,只冷笑一聲,「怎麼不直接中風?癱了最好。」

  「你……」沈玨愕然。

  沈玨深呼一口氣,毅然決然的表情,「是我,是我求著許靖禹做我的擋箭牌!」

  暮遲終於擡眼看他。

  沈玨攥攥拳頭,道,「是我……哥哥,沈清川……對我有別的想法,我身邊的人也就只有許靖禹罩得住我。」

  「與我無關」,暮遲又冷淡下去,面無表情往塑料箱里扔東西。

  「扣扣扣。」

  暮遲走到門口,從貓眼瞟了一眼,打開門。

  「您好,請問您預約了上門取件嗎?」

  「進來吧。」

  三個快遞小哥走了進來。

  沈玨目瞪口呆,「你……你來真的啊。」

  暮遲沒理他,直接對快遞小哥說,「這些都拿走,送到……送到望南路78號,到付。」

  「好的。」

  三個小哥來來回回三四趟,不一會兒就把箱子搬空了,客廳瞬間很明亮。

  暮遲淡淡地瞥了沈玨一眼,「還有事嗎?」

  「我……」

  「是他讓你來的。」暮遲聲音近乎冷漠,「他自己怎麼不來?」

  「對……他被他爺爺關在老宅了,出不來。」

  「扣扣扣。」

  暮遲走到門口,打開門。

  「請問是您預約換鎖嗎?」

  「進來吧。」

  換鎖師傅放下肩上沈重的工具箱,蹲下身,從里面拿出一把新鎖,道,「提前說啊,您定的指紋密碼鎖比普通鎖貴800塊啊。」

  「換吧。」

  「好嘞!」

  沈玨更加驚訝,「暮遲……你……」

  「你走吧」,暮遲沒再看他。

  「你……」沈玨猶豫道,「你換了鎖,以後出差我怎麼喂橙橙?」

  暮遲默了半晌,「有需要我會告訴你密碼。」

  「哦……哦。」沈玨松了一口氣。

  「可許靖禹……」

  「你轉告他,沒搞定那個死老頭之前不要來見我。」

  「哦……行。」沈玨一顧三回頭,慢慢走出門去。

  換鎖師傅一走,暮遲再也支撐不住,大顆大顆的汗如雨水砸到地板上。

  他掃了一眼空蕩的屋子,一步一步吃力地挪到沙發旁,癱坐在沙發上,俯下身,雙手捂住臉。

  橙橙臥在他腿邊,一下一下舔著他已經泛出青筋的腳踝。

  半晌,再擡頭,已是滿臉濕痕。

  意識殘存的最後一刻,他顫抖的手幾乎拿不住手機,只能通過語音助手撥通了何曄的電話。

  聲音很啞,像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氣,「我需要催眠,密碼是……」

  0305,

  驚蟄,

  宜會友,善結緣。

  他千挑萬選這一天,和靖禹在余生酒吧重逢。

  靖禹在佛堂,定定地看著父親的牌位,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電話鈴聲響起。

  他趕緊從褲兜掏出手機,「砰」,顫抖的手幾乎捧不住手機,手機摔到地上,他蹲下去撿,還未站起,就劃過接聽鍵。

  「你去見暮遲了?」

  「對」,沈玨沈默了片刻。

  靖禹催促道,「怎麼樣,快說!」

  「情況不太妙……」沈玨組織著措辭,「暮遲把你的東西都打包送走了,送到了望南路哪個地方?多少號我忘記了。他還要我轉告你,說如果你不能搞定那個死……不能搞定你爺爺就不要去見他。」

  打包送走了?

  暮遲把自己掃地出門了?

  暮遲居然這麼生氣?

  「你剛才說……什麼死?」

  沈玨深呼一口氣,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暮遲稱呼你爺爺為——死老頭。」

  靖禹楞住,只有握住手機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死老頭?

  暮遲為什麼會用這麼難聽的稱呼?

  因為八年前他去總部詢問自己的去向爺爺不讓人理他?

  不,不會,即使這樣,暮遲也不會叫的這麼難聽。

  他又想起, 爺爺曾稱呼暮遲為「那個下賤的東西。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矛盾?

  「喂,我覺得情況很不樂觀哎」,沈玨繼續道,「暮遲和你爺爺有什麼仇啊,我跟他說你爺爺有高血壓,老人家不能動氣,他居然說怎麼不直接……怎麼不直接中風,還說……癱了最好。我都震驚了,還有啊,暮遲把門鎖換了,換成指紋密碼鎖了,沒有告訴我密碼,這下你徹底進不去家門了……」

  靖禹感覺心臟被揪緊,就像有一把特別尖的小刀,在心上割下一道又一道痕跡。

  「暮遲他……」靖禹死死攥著拳頭,「他狀態怎麼樣?」

  「狀態?狀態還好吧,冷靜的過頭了……」

  狀態還好?那就好,暮遲絕不能出現情緒起伏,否則就會激發應激反應,嚴重的時候甚至會……亢奮到痙攣。





第79章 中風了

  「少爺,老爺子叫你下樓吃飯。」

  靖禹深吸一口氣,跟著管家走下樓去。

  傭人給他們布好菜,靖禹卻吃的並不踏實。

  要怎麼坦白?

  暮遲既然說搞定了爺爺就可以聯系他,看來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可是那個扔進垃圾桶的戒指……

  ——「既然你不摘……那就一直不許摘,除非……」

  ——「除非……手指進入的時候。」

  暮遲送自己戒指的畫面在腦海浮現。是的,他大意了,他以為暮遲又在一本正經講騷話,他忘記了,忘記暮遲每次說出命令式話語時都會無比認真。

  想到這里,他擡眸看了一眼爺爺,斟酌著開口,「爺爺,您還好嗎?」

  「還行」,許老爺子聲如洪鐘,「你跟小玨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我……」靖禹剛要說兩人只是逢場作戲,卻又改口,按照沈玨交代的,「是沈玨移情別戀,拋棄我。」

  「哦?」許老爺子眼珠瞪得溜圓,「這麼說,不是程暮遲從中作梗?」

  「不是……」

  「小玨移情了誰?同齡人中,誰還比你更優秀?」

  「……我不知道。」

  「罷了罷了,他年紀小,喜歡風花雪月也是正常」,許老爺子嘆了一口氣,話題一轉,「還有那個程暮遲,他已經結婚了,你以後少跟他來往!」

  「我……」靖禹拿著筷子的手倏然握緊,閉了閉眼,一副決然的樣子,「暮遲的結婚對象就是我。」

  「什麼!」

  人仰馬翻。

  「老爺子!老爺子!」吳叔趕緊跑過來,掐住許老爺子的人中,大聲呼喊著,「快叫救護車!」

  靖禹也驚呆了,站在原地,身體搖搖晃晃,沒有反應過來爺爺為什麼這麼大的反應。

  「少爺,快打120啊!」

  靖禹如夢初醒,掏出手機,打開通話界面,胡亂地摁鍵,121,不對,122,不對,120!

  直到進了醫院急救室,爺爺也還沒醒。

  靖禹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弓著身子,雙手抱頭。

  吳叔焦急地來回踱步。

  「少爺,您最近可真是太毛躁了。」吳叔神色慌張,他看向靖禹,抹了抹眼角的殘淚,想指責又不敢指責,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似的:「您……為什麼非要提那位程老師?唉……平時您也不怎麼過來,這兩次一過來就提那位程老師……。」

  「爺爺他……」

  「老爺子身體一直不好,您就讓他省點心吧」,吳叔看著靖禹,語重心長道,「以後不要在他面前提程老師了。」

  靖禹喉嚨發緊,拼命擠出幾個字,「程老師和爺爺到底……」

  「哎呦,這種事情,我一個管家哪里知道!」吳叔來回搓手,痛心疾首道,「可是哪次您提及程老師,老爺子不是氣急敗壞?」

  靖禹的雙手插進發縫,唇齒忍不住打顫,這可怎麼辦?

  手術室的門打開。

  靖禹立刻起身,一個箭步竄上去。

  「袁醫生,我爺爺他……」

  頭發花白的醫生摘下口罩,道,「老爺子情況不太樂觀,還需要在ICU觀察幾天。」

  其他幾個醫生推著床位往ICU的方向走去。

  靖禹看了一眼床位離去的方向,跟著袁醫生進了辦公室。

  袁醫生一直是爺爺的固定醫生,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心血管內科醫生,他已經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瞳仁稍顯渾濁,胡子也黑白參差。

  靖禹坐下後,袁醫生認真跟靖禹解釋病情。

  他說爺爺是由於情緒激動造成血壓瞬間升高,大腦中的小血管承受不了破裂,引發了腦出血。

  「這也就是我們平常說的中風的一種。」他說。

  靖禹嘴唇動了動,無聲地重覆:「中風……那,他什麼時候能醒?」

  「這個很難說。」袁醫生頓了一下,「病人腦出血後很容易引發腦水腫,繼而造成腦疝,呼吸中樞受到抑制,人也就隨時有生命危險,目前還需要在ICU密切觀察。」

  靖禹垂著眼眸,很久都沒說話,半晌,他才說:「爺爺受到很大刺激才引發的腦出血?」

  「對。」袁醫生很肯定。「所以,關於老爺子到底受的刺激,你在陪床的時候可以多跟他說說話,開導開導他,應該有幫助。」

  靖禹默然,為什麼爺爺聽到他和暮遲結婚反應這麼大?

  他又去icu觀察室靜坐了良久,爺爺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呼吸極其微弱,紙一樣蒼白的臉龐透露出隱約的青灰之色,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鬢角的老年斑也被襯得無比清晰。

  這是曾經縱橫四十三年的商界梟雄,現在半死不活地躺在icu——被自己氣的。

  自己已經間接害死父親,如果再氣死爺爺……

  他緊緊咬住下唇。

  快點醒過來,

  一定醒過來。

  靖禹這幾天白天去總部辦公,晚上就回醫院陪床,爺爺一直昏迷未醒,但好在袁醫生告訴他爺爺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保險起見,最好在icu再觀察幾天。

  暮遲……給暮遲打的電話仍然是關機,他讓沈玨去打,沈玨也打不通了。

  他去了暮遲的家,門鎖果然已經被換,隨便試的幾個密碼已經激發了門鎖的保護機制,密碼鍵被鎖定,除非主人的指紋才能解鎖。

  他又去了望南路78號,別墅的傭人已經簽收了包裹,滿滿五個紙箱,全是他和暮遲共同生活的痕跡。

  他還專門挑了一個晚上,去了滿庭芳自己的家一趟,從自己的陽台往外看去,暮遲的房子一直黑著,整晚都沒有亮起來過。

  看來……必然等爺爺醒來,把事情都處理好,暮遲才會見自己。

  可是爺爺醒來……他哪里還有膽量再提暮遲?

  他攤開手心,手心里安靜地躺著金色的對戒,一只略粗一只略細,是他和暮遲的,王總助在旋轉門旁的垃圾桶找到了。

  該怎麼辦?





第80章 弟弟回來了

  80

  暮遲在何曄的理療館悠悠轉醒。

  聽到動靜,何曄從隔壁房間走了進來。

  「暮遲,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嗓子好難受,一說話就跟有刀片在割喉嚨似的。

  「兩天一夜。」

  何曄遞給他一杯溫水,又掀開他的被子,抓起他的手腕和腳踝查探了一番,松了一口氣。

  暮遲抿了一小口,水流過喉嚨,感覺舒服了一些,他問道,「怎麼了?」

  「你不知道當時你情況有多嚴重」,何曄胡亂比劃著,「你蜷在地上,全身抽搐,雙腿亂蹬,要不是我力氣大,都按不住你,饒是這樣,膝蓋還被你踹青了,肚子也被你踢了一腳……真的很可怕,你的眼睛都……」何曄頓了頓,「快鼓出來了。」

  「是嗎?」暮遲垂眸,看不出表情,「好醜……」,半晌,又道,「麻煩你了。」

  何曄嘆了一口氣,「麻煩到不麻煩,就是浪費了我三支鎮定劑,回頭一定請我吃飯。」

  「當然」,暮遲被他的話逗得嘴角一彎,又喝了一口水,道,「還要給你的店再沖三年VVIP。」

  何曄見暮遲笑,放松下來。趁機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我看到你手機攔截了幾個電話,有許靖禹的。」

  「嗯。」

  「感情出問題了?」

  暮遲默不作聲。

  何曄心下了然,沒再多問。他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理療館的工作人員推著一台餐車走了進來。

  何曄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操作了幾下,理療床兩側的床翼就開始慢慢往上翻,最後在床上方合攏成床上桌的形狀,然後他從餐車上拿下幾道清淡的小菜,放在桌上,看向暮遲,「吃點東西吧。」

  暮遲兩臂發力,支撐自己坐起來,端起清粥喝了一口,暖粥入腹,身體也通泰了許多。

  「我在你這兒再住幾天。」

  「隨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不會很久,過兩天弟弟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再回家去。」

  實在是不想自己一個人面對空空蕩蕩的房間,很奇怪,明明這麼多年自己一個人都住慣了,可是現在卻……

  「弟弟?」何曄挑眉,「那位探險家?」

  暮遲點點頭。

  何曄取笑道,「也好,下次你再發病,他肯定能制住你。」

  暮遲搖搖頭,「不會了,這次是事發突然,沒有心理準備。」

  三天後。

  暮遲從何曄的理療館出發,去往國際機場,去接成雷。

  他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拉著兩個行李箱的男人,男人說不上多英俊帥氣,但是看著很英武霸氣。經過三年的日曬雨淋, 他的眉眼更加黑濃,瞳仁也愈發明亮,頭發很短,隱隱可見頭皮。

  他上半身是純黑色的貼身短袖T,膀子幾乎光著,露在外面的肌肉完全鼓出來,自肩膀至手腕有一道長長的舊疤痕——十足像一個社會哥。

  方圓十步以內的人紛紛繞著他走,時不時地縮著頭偷偷看他一眼。

  「哥哥!我回來了!」男人走到暮遲身邊站定。

  暮遲遞上兩張濕紙巾,「擦擦汗,額頭都濕了。」

  「哎。」男人接過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抹。

  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頗顯滑稽——一個看上去隨時都要爆發力量的健壯男人,和一個身材纖細皮膚白凈的漂亮美人,怎麼看怎麼違和,尤其兩人舉止還頗為親昵。

  奇奇怪怪的回頭率增加了。

  成雷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屁股坐進去,力度之大車身都晃了三晃。

  「安全帶。」暮遲提醒道。

  成雷抓過安全帶系上,從褲兜掏出一卷旱煙和一支打火機,點燃後,打開車窗,悠悠地吐了一圈煙霧,道,「好久沒回到文明社會,都不知道怎麼生活了!」

  暮遲無奈道,「走之前還算白皙精瘦,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成雷又吸了一口煙,將煙圈吐在窗外,道,「你不知道島上那些人有多野蠻,我們剛去的時候差點沒命,要完全融入他們的生活才能活下來,這不慢慢就習慣了。」

  一路上,他側著頭,和暮遲絮叨三年的見聞。包括剛去那會兒,探險隊被土著圍追堵截,曾連續三次被趕出島嶼,隊長還因為身受重傷退出了隊伍,他被臨危授命為探險隊隊長,迂回上島,憑借一番聰明才智才勉強取得土著信任。

  暮遲趁著紅燈等候,側過頭看了一眼他貫穿左臂的長長的疤痕,道,「你這幾年又添了什麼新傷?」

  成雷隨意地擺擺手,「我還好,就是有幾次打架,腹部被劃過幾刀,不過沒有大礙,疤痕都不深。」

  「好吧,這兩天抽空去醫院做下體檢,不要感染寄生蟲。」

  「好。」

  車子駛進滿庭芳,他們走到家門,暮遲低頭就要貼上指紋,卻發現門鎖顯示屏上有好多條開鎖記錄。

  0815,中秋節,他的陰歷生日。

  0108,冬三九,靖禹的生日。

  0930,暮遲挑眉,是媽媽的生日。

  1217,暮遲定住,是……父親的忌日。

  顯示屏最下方顯示,「由於多次輸入錯誤密碼,密碼系統自動鎖定,將於指紋解鎖後自動恢覆。」

  「怎麼了?哥哥。」成雷見他站在門口半天不開門,不由問道。

  「沒事。」暮遲將右手無名指貼上指紋系統,「哢嗒」鎖開了。

  「什麼時候換鎖了?」成雷驚訝。

  「這種鎖安全一些。」

  「那我出門要怎麼進來?」

  「一會兒我從手機端添加你的指紋。」

  成雷應了一聲好,拉著行李箱,進了屋。

  「哥,我房間還在吧?」

  「在。」

  暮遲接過其中一個行李箱,推了推,推不動。

  成雷低笑,「我來。」

  他一手提一個,進了暮遲旁邊的臥室——窗上有風鈴的空房間。

  東西放好後,成雷立馬脫光衣服,進了浴室。

  暮遲幫他把臟衣服收進衣簍

  沒幾分鐘,浴室的門被打開。

  成雷光著身體大剌剌走出來,指尖捏著一個金色的銀杏葉胸針。

  「哥,你什麼時候發財了啊,用這麼貴的胸針?」

  暮遲轉頭,驚了一下,「你怎麼……不穿衣服?」

  「穿衣服?」成雷恍然大悟,「哦,我習慣了,之前在島上,基本都不穿衣服,最多就是一片樹葉把下面遮住。」

  暮遲無言。

  成雷將袖扣遞過去,又道,「這麼貴的胸針隨便扔?你好豪啊!」

  暮遲接過來,抿抿唇, 是許靖禹的。

  成雷又說,「類似的我見我們老板用過,這東西可以買下一個酒莊,可貴可貴了!」

  暮遲把胸針放進胸前口袋,「我這個是假的。」

  成雷沒做他想。

  「你穿上衣服,我們去超市,給你買生活用品。」





第81章 超市遇見

  81

  傍晚,靖禹開車向滿庭芳而去。

  他不想住在望南路,他想住在滿庭芳,想離暮遲近一點。

  可是滿庭芳的房子,已經被水沖過,當時為了能在暮遲家里多待一段時間,他一直沒找人修繕,只排了水,通了風,墻皮依舊斑駁,木地板起起伏伏已經不沾地,一腳踩下去還會反彈起來。

  至於家具……家具幾乎不能要,他這幾天安排人搬進了床和櫃子,勉強能住人。

  需要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

  今天中午,袁醫生打電話來,說爺爺終於有了意識,但是老人家還太虛弱,還要再觀察幾天,才能轉到普通病房。

  他立刻驅車前往醫院。可惜,他還是低估了「虛弱」二字所代表的具體含義。

  他以為醒了,就會好;不醒,就只能等死。

  醒了就是爺爺睜開眼睛後跟往常一樣;等死就是爺爺一直昏迷,再也不說話。

  而虛弱這個詞,在他腦海里無非就是有氣無力,面無血色,再虛弱,那也是生,還能笑,還能罵,但當他真的再次面對醒過來的爺爺時,他才知道原來事實不是那樣。

  中風的後遺癥很嚴重。

  爺爺左半邊身體癱瘓,動彈不了,張嘴講話也講不清楚。

  原來,袁醫生說的虛弱,是開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是動也不能動,大小便不能自理。

  但好在是脫離了危險期,不用一直在醫院陪床。

  今天中午到醫院的時候,爺爺看著他,眼神渾濁,嘴唇開開合合,嘴里呼嚕呼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五臟六腑被捏了一把,手指一直在顫抖,停不下來。

  「爺爺,你……」

  他看到,爺爺眼眸的濁淚溢出來,從眼角流到耳朵孔里。

  他太明白,對於爺爺這樣一個縱橫商場的梟雄來說,這兩行熱淚代表什麼——

  難堪的生活。

  他蹲到爺爺身邊,握住爺爺的手,安慰說:「袁醫生說了,剛醒來都這樣,您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好了,他已經為您聯系了最專業的覆健醫師,很快就會沒事。」

  可能是知道自己說不清楚話,爺爺沒有開口,只扯了一下半邊嘴角。

  袁醫生確實為爺爺聯系了覆健醫師,可也告訴他,沒有百分之百的希望,還是要從病人的心結入手,心情舒暢了,才能恢覆得快些。

  他又安慰了爺爺幾句,給他講了幾件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又告訴他吳叔很擔心,自己也很擔心,希望他能充滿信心,快點好起來。

  爺爺發出一聲「嗯」,然後說了些什麼,唔唔啊啊的,吐字不清。

  沒一會兒,爺爺的呼吸就均勻了,老人家精神力不足,根本保持不了太長的清醒時間。

  怎麼辦?眼下這種情況,肯定不能跟他提暮遲的事情。

  他不能把爺爺搞定,也就不能聯系暮遲。

  靖禹靠邊停車,走進了小區旁邊的大型超市。

  超市人山人海,放眼望去,都是采購的人潮。

  靖禹推起一輛購物車,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往日用品的貨架而去。

  「浴巾要不要?」

  好像貨架的另一面,隱隱約約是暮遲的聲音,他的心情瞬間起飛,他急不可耐,急不可耐地推著手推車就往貨架另一面繞去。

  他還沒走幾步,就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要浴巾,我喜歡自然風幹。」

  是誰?

  暮遲家里來了客人?

  自然風幹又是什麼鬼?洗完澡不穿衣服?

  在主人家洗澡還敢不穿衣服?

  暮遲怎麼會認識這樣的野蠻人?

  人太多,太擁擠,他扔下購物車,從人群縫隙中穿過,好不容易走到了貨架邊緣,卻看見——

  暮遲身邊站著一個青年,高大威猛,跟他差不多高,比暮遲高半個頭。

  青年黑背心繃緊在身上,胳膊上的肌肉很張揚地露在外面,一道長長的疤痕自他的肩膀一路蔓延到手腕,看上去十分可怖。

  此刻青年正拿著一件沐浴露,歪頭對著暮遲笑。

  社會哥?

  暮遲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隔的人太多,他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然後,青年轉過頭來,又去拿另外一瓶沐浴露。

  他全身僵住,心臟猛地被揪住,瀕臨窒息——

  這個人,

  這個人,

  他絕不想再見第二次。

  是成風,成風回來了。

  即使體型發生了巨變,臉也黑了不少,整個人的氣質也天翻地覆,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當年那個幹巴巴的朝他宣示主權的少年,現今卻長成了強壯的肌肉男。

  然後他看見,成風放下了沐浴露,一臉皺巴巴地接過暮遲遞過來的浴巾,放進了購物車。

  待暮遲往前走去時,又偷偷放回了貨架上。

  靖禹望著他們相偕而去越走越遠的背影,大腦一片空白。

  命運真是奇妙,奇妙到他以為成風再也不會回來時,奇妙到他和暮遲終於領證做夫夫時,爺爺病倒了,成風回來了。

  難不成是天意?天意讓他和暮遲永遠無法在一起?

  他渾渾噩噩地走出超市,走回滿庭芳的房子,卻不自覺走錯了單元門。

  他拿著鑰匙開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走到了暮遲的家門口,鑰匙開不開暮遲的鎖,暮遲換了指紋密碼鎖。

  他自嘲地笑了笑,轉身欲乘電梯下樓,卻聽見了電梯口隱隱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一個轉身,藏在了步行梯的安全門後面。

  「幹嘛給我買這麼多東西?」

  是成風。

  「你要學會過正常人的生活。」

  靖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暮遲從來沒用這麼寵溺的語氣跟他說過話。

  「我知道啊,可我不喜歡穿衣服嘛。」

  「你敢不敢光著出去?」

  「敢啊,怎麼不敢?虧你還是教藝術的,怎麼這麼古板?」

  聲音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他渾身無力,只感覺下一秒就要虛脫。

  指紋鎖開鎖的提示音想起。

  「果然指紋鎖更方便,再也不怕丟鑰匙了,不過我伸拇指有些不順手啊,能不能幫我改成中指?每次我一開門,我就豎中指……」

  「哐」,門被關上。

  靖禹站在陰影里,死死咬著下唇,抑制住滿腔的情緒,眼眸卻被燒的通紅。

  趕自己走,又換了鎖,就是為了迎接成風嗎?

  可是,明明自己才是領了證的合法愛人。

  【作話】

  是這樣啊,八年前成雷假裝成風,找靖禹宣示主權,而且他們親兄弟長得又像,所以靖禹以為成風和成雷是一個人。





第82章 去喝酒

  82

  靖禹失魂落魄,順著步行梯一級一級麻木地往下走,直到被一堵墻攔住,竟走進了地下室。

  他自嘲一笑,又走上去,走到一樓,從單元門出去。

  他繼續往外走,夏風明明幹燥悶熱,可為什麼感覺很冷?就像……冬天來了。

  成風回來了,成風回來了,暮遲不要他了。

  可是兩人剛結婚,暮遲怎麼能不要他呢?

  那個野蠻的原始人,現在對暮遲什麼用處都沒有,暮遲喜歡他什麼呢?

  他大腦一團漿糊,身體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就像有一把特別尖的小刀,在他全身一條一條地把皮全剌開。

  去喝酒吧,去喝酒吧,麻痹自己,就超脫了。

  他往余生酒吧而去。

  余聲遠遠地望見了他,穿過人群向他走來。

  「靖禹,你……」余聲嚇了一跳,他還是頭一次見靖禹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雙眼無神,目無焦距,腳步虛浮,就像天塌下來一樣。

  靖禹推開余聲,越過喧囂的人群,路過閃耀的燈光,直接走到吧台內側,打開酒櫃,拿出一瓶白蘭地,又走到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調酒師本來想把這個奇怪的客人趕出去,卻發現自家老板跟在後面,索性也就沒理。

  余聲嘆了一口氣,走到他身邊坐下。

  「靖禹,我聽說了你爺爺的事,人有旦夕禍福,老人家年紀大了,出點意外都是正常的……」

  靖禹沒理他,在角落摸索半天,摸出一個起瓶器,「砰」地一聲開了酒,拿起酒瓶直接往嘴里灌。

  「哎吆!我的祖宗哎!」余聲連忙起身,去搶他手里的酒瓶子,「你不是有胃病?要喝也不是這麼喝啊!我給你拿個酒杯,咱們開一瓶溫和的葡萄酒。」

  靖禹抱著酒瓶子一閃,躲開了余聲伸過來的手,冷硬道,「別管我。」

  「我也不想管你,你喝吐血了怕是你們許氏上下都不會放過我」,余聲再次試圖去搶他的酒瓶子,卻又搶了個空,靖禹趁機灌了一大口。

  余聲搶不過他,又有別的客人要招待,只得叫來一個服務員專門看著他,最多讓他喝半瓶。

  很多身段苗條的男孩子過來搭訕,都被余聲安排的服務員擋回去了。

  一瓶酒下肚,靖禹又走到酒櫃拿了兩瓶,像喝白開水一樣咕咚咕咚往胃里灌。

  服務員根本攔不住,只得找人通知余聲,余聲很快過來。

  他看著眼前空掉的三個酒瓶,撫額長嘆,「哥,酒不是這樣喝的啊!」

  難道是許老爺子不行了?

  他走過去,頭靠向靖禹,「兄弟,看開點,不要難過,都會過去的。」

  「暮遲……」靖禹見有人湊過來,擡頭看去,只看了一眼,就移開,聲音帶著抗拒,「你不是暮遲,離我遠點。」

  「啥?」余聲楞住。

  暮遲又是什麼?

  暮遲……暮遲……他靈光一閃,難道是程老師?

  可是程老師已經好幾個月沒來酒吧。

  他咬咬牙,走遠幾步,掏出手機,打了暮遲的電話。

  「程老師,我是余聲。」

  「余老板。」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實在是……唉……靖禹家里出了點事,在我這里不要命的喝酒,您方不方便過來勸勸他?他本來就有胃病,我怕他會胃出血。」

  暮遲拿著電話的手一頓,「他家里出了什麼事?」

  「他爺爺最近腦出血,中風癱瘓在icu躺了好多天,他看上去真的很痛苦,怕是老人家時日無多了……」

  「我現在過去。」

  暮遲放下手機,找出車鑰匙,轉身出門。

  「哥,這麼溏淉篜里晚了還要出去?」

  「穿件衣服吧……」暮遲掃了一眼對面的裸體,嘆了口氣,說,「我有些事,你先睡吧。」

  「什麼事兒啊,這麼著急?」

  暮遲顧不上回答,直接開門關門,下了樓。

  車子駛出滿庭芳。

  路上有些堵,前面的車一輛接一輛,他煩躁地摁摁喇叭,又給余聲打了個電話。

  「我堵車了,你看著他,別讓他喝了,我……」暮遲垂眸看了一眼導航剩余的時間,說,「我二十分鐘後到。」

  「行,麻煩程老師,路上注意安全。」

  余聲走到靖禹身邊,扣住他握緊酒瓶的手指,在他耳邊呼喊,「別喝了,哥,程老師說他二十分鐘後到。」

  「什麼?」靖禹渾濁的眼睛清醒了幾分。

  「我說……程老師二十分鐘後到,他要我轉告你,別、喝、了!」

  「哦」,靖禹把酒瓶使勁往外推,「拿走,都拿走,我不喝了。」

  余聲驚呆,程老師的名頭這麼管用?

  不是,兩人三月份還是一夜情炮友,七月份靖禹變成妻管嚴了?

  不過不喝了總歸是好事,余聲使了個眼色,服務員立刻把酒瓶子全部收走。

  直到眼前一個酒瓶也沒有,靖禹擡起頭來,頭好沈…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認真看著余聲,道,「你沒騙我吧?」

  「騙你幹嘛?」余聲哭笑不得,掏出手機給他看剛才的通話記錄,「看到沒,兩條通話記錄,都是程老師。」

  靖禹放下心來,打了個酒嗝,暈暈乎乎道,「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跟他說」,余聲很無奈,「你不要命的喝酒,再喝下去要胃出血了,讓他趕緊來勸勸你。」當然,還有你爺爺快死了。後面這句沒敢說,他怕再次激起靖禹傷心的情緒。





第83章 在酒吧

  暮遲半小時後到達酒吧。

  余聲已經在玻璃門外等候,不住地張望著。

  暮遲一走過來,他立刻上前把人攔住。

  「程老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暮遲頓了頓,「他在哪?」

  「在吧台睡著了」,余聲嘆了口氣,「跟我來吧。」

  一路走過去,隔著嘈雜的音樂,余聲嘮叨不停。

  「一會兒你可千萬別提他爺爺,老爺子怕是不行了,你沒看他剛過來那會兒有多難受,眼睛都紅了……」

  「樓上有休息室,我本來想讓他去床上睡,可他非要等你……」

  「你多勸勸他,喂他點醒酒湯……」

  到達靖禹所在的吧台後,余聲看了靖禹一眼,拍了拍暮遲的肩膀,「拜托你了。」

  幾乎是一瞬間,靖禹伏在吧台的頭擡起來,猛地起身,轉椅被帶到地上,發出呲啦的聲響。

  他大力推了余聲一把,怒道,「放開你的爪子。」

  余聲被推了一個趔趄,上一秒還在暮遲肩上的手下一秒就空了。

  「你……」

  「不要鬧。」暮遲握住他的手臂,攔住他。

  靖禹垂下頭,盯著自己手臂上的青蔥手指,沈默不語。

  余聲震驚了,不就是拍了拍肩膀?但理智告訴他不能跟一個酒鬼計較,尤其這個酒鬼即將喪親,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

  「去樓上睡覺。」

  「我不睡」,靖禹隱忍著情緒,「我睡著你就走了。」

  暮遲深吸一口氣,身邊人的酒氣完完全全灌進了他的嘴巴,他眉頭一皺,到底喝了多少。

  電話響起,暮遲看著來電人,剛要往外走幾步去接電話,靖禹卻抓住他的胳膊,讓他一步也移動不得。

  無奈,他只得接起電話。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

  兩人離得很近,即使音樂喧囂,靖禹還是聽到了。

  哥哥?叫這麼親密?

  他臉色頓時很難看,攥著暮遲的手指也隱隱有些泛青。

  暮遲疼的皺了皺眉,對著電話說,「你睡吧,不必等我。」

  「你在哪啊,怎麼這麼吵?」電話那頭抱怨著,「我回來第一天你就讓我守空房,你說說這合適嗎?」

  靖禹再也忍不住,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掛斷。

  暮遲一臉驚愕。

  靖禹卻猛地貼近暮遲,大手扣住他的後腦,將他的耳朵貼近自己的唇,慢慢閉眼。

  下一秒,冷硬的聲音在他耳邊:「你趕我走,是不是為了給他騰地方?」

  暮遲垂眸不語,耳朵被溫熱的氣息撲的發癢,兩人胸膛相貼,震動同頻。

  耳邊的冷硬染上一絲酸澀——

  「你想要我幹什麼,可以直接說。不用這麼大費周折。」

  「無論什麼話,只要你說了,」

  頓了下:「我都會聽。」

  暮遲的身體完全被他禁錮,他的身體、他的聲音、他的溫度……

  鼻子里滿滿地都是他剛剛喝過的白蘭地的味道。

  微酸,酸中帶澀。

  「你爺爺他……」暮遲嘆了一口氣,「快死了嗎?」

  「嗯?」靖禹沒有反應過來,半晌,聲音低啞,「已經脫離危險期,但是……癱瘓了。」

  「為什麼?」

  「我……我說了我們結婚的事」,靖禹默了片刻,啞著嗓子,「你和我爺爺……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舊怨?為什麼……為什麼他反應那麼大?」

  暮遲眸色湧動,半晌,指尖碰了碰靖禹的手臂,「我扶你上樓睡覺。」

  靖禹摟住他的手更緊,「不,我不睡,我睡著你就走了。」

  「我不走。」

  「真的?」

  「真的。」

  暮遲扶著靖禹向二樓走去,身上人的重量幾乎全壓在他身上。

  刪了一大段

  清晨,靖禹醒來時,暮遲已經不見了。

  只有桌上放著一杯水,溫熱的,和一顆解酒藥。

  如果不是屋子的痕跡,他簡直要懷疑昨夜是不是一場夢。

  成風回來了,怎麼辦?

  他要拿什麼去爭?尤其爺爺還在icu觀察。

  他內心亂成一團,去總部之前,他先去了一次醫院。

  爺爺還在睡著,袁醫生在給他做常規檢查。

  檢查完之後,靖禹跟上袁醫生。

  「袁醫生,我爺爺狀態怎麼樣?」

  「還行,大部分時候意識是清醒的,你也可以多跟他說說話,千萬不要刺激他。」

  靖禹點點頭,又看了看爺爺的檢查記錄,向門外走去。

  醫院都是病人,來來往往的,病情比他爺爺嚴重的,心情比他低落的,大有人在。

  是不是看到有人比自己更慘,才能獲得一些慰藉?

  雖然這樣想很不道德,但是置身其中,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悲傷多麼渺小,才能讓自己……好好喘口氣。

  路過拐角,長廊盡頭那人……成風?

  他腳步不自覺跟上。

  成風今天穿了一身緊身速幹衣,肌肉鼓鼓的,手臂那道長長的疤痕依舊明顯的讓人害怕。

  他來醫院做什麼?

  人很多,靖禹的視線緊追。

  直到成風轉了個彎,摸了摸坐在長椅上低頭的人的頭發——是暮遲。

  然後暮遲站起身,沖他笑,和他一起走到樓梯口,向地下一層而去。

  地下一層,是醫院的體檢區。

  暮遲一大早就走,是為了和成風來醫院?

  他還以為暮遲是去上課,暮遲今早明明有課的。

  他目光搖搖,盯著往下延伸的步行梯,久久無法動彈。





第84章 父親的狗友

  84

  靖禹失魂落魄,回到頂樓辦公室。

  明天要召開股東大會,肯定是一場硬仗,免不了有一些資料要準備。

  他打開保險櫃,拿出媽媽給自己的股權轉讓書。

  轉讓書下面的許願排便映入眼簾。

  「希望暮遲永恒自由。」

  那天……暮遲說在考慮離婚,是真的嗎?

  因為提前知道要成風回來,所以要考慮離婚嗎?那結婚也只是一時沖動吧。

  他腦海中閃過成風在醫院拍暮遲頭發的照片,內心又是一陣苦澀。

  永恒自由……也許……讓暮遲永恒自由,才是對他們最好的解脫。

  他打開電腦,親自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書。

  房產、不動產、股票,凡事他擁有的,除了許氏的東西,一並給暮遲。

  這樣也好,成風那個野蠻人,想必沒有什麼積蓄,多給暮遲一些錢,暮遲還能過的輕松些。

  這樣也好……爺爺也能好的更快些。

  離婚協議書很快起草完畢,他打印出來,簽上自己的名字,反覆看了幾遍,放進了保險箱。

  明天股東大會之後,就放暮遲自由。

  他垂眸又看了一眼許願排,尤自不甘。

  為什麼?

  為什麼成風會把「希望暮遲永遠陪」劃去。

  既然希望暮遲永恒自由,為什麼還要回來?

  他又是去了哪里?居然和八年前判若兩人。

  體檢中心……

  靖禹拿起手機,往醫院的院長辦公室打了個電話。

  「許總?」

  接電話的是院長秘書。

  「今天有一個叫成風的年輕人去了你們體檢中心,我要他的建檔資料。」

  「這……」

  「明年的投資增加五個百分點。」

  「……我去請示院長。」

  電話掛斷後,靖禹叫來王總助,讓他去覆印股權轉讓書以及其他一些資料。

  永恒自由……

  暮遲會想要永恒自由嗎?

  他摸了摸放在胸口口袋的兩枚戒指,

  時間一分一秒,越到下班時間,他內心越是慌亂。

  暮遲今晚應該會和成風在一起吧。雖然早已料到放暮遲自由就會這樣,可他還是……還是會難受。

  王總助敲門進來。

  「許總,由尚天想見您一面。」

  「由尚天?和李建剛沆瀣一氣那個?」

  「是。」

  「明天下午開股東大會,現在就沈不住氣了?」靖禹一臉不耐,「叫他進來。」

  說話間,一個健碩的胖子從門口擠進來。

  肥胖的肚子隨著走動一顫一顫,兩只胳膊滿滿的都是青色紋身,整個人的猥瑣不堪。

  「見許總一面可真不容易」,來人聲線粗獷,在安靜的頂樓形成陣陣回音,「想當年,你爸爸都沒擺過這樣的譜!」

  他進來後,往靖禹辦公桌旁的沙發上一座,上好的沙發立刻陷進一個深坑。

  靖禹皺眉。

  父親怎麼會認識他?

  「由老板有何貴幹?」

  「和許總做個交易。」

  「我有什麼值得由老板圖謀?」

  「許總不必小瞧自己」,由尚天手指輕叩著沙發沿,「我知道許總遇到了難處,說不定明天股東大會一過,許氏總裁就要換人。」

  他志得意滿,「我用我千分之一的股權跟你換一個人,怎麼樣?」

  「由老板身價過億,什麼人要不到,來我這里挖人?」

  「不不不」,由尚天輕搖手指,「我不是挖人,我是要人。」

  「什麼意思?」

  「那天在機場,我看到了」,由尚天靠著沙發,翹起二郎腿,「你和程暮遲在一起。」

  靖禹瞳孔微縮。

  他怎麼會認識暮遲?

  由尚天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唇,「十二年未見,程暮遲倒是……越來越有味道了。」

  「啪」,靖禹手掌拍在桌子上,人也站了起來。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由尚天仰頭看著他,「我向來不喜逼迫知識分子,只要你想辦法讓他同意陪我一眼,千分之一的股權我立馬委托給你,哦,賣給你也行。」

  他斜著眼看他,說:「怎麼樣,這買賣……」

  話音未落,就被靖禹掐住了脖子。

  靖禹聲音陰冷的可怕,「你再說一遍?」

  「咳咳咳」,由尚天臉色青紫,一雙肥胖的手使勁扒住靖禹的手臂,費勁地擠出一句話,「咳咳,年輕人就是氣性大,你爸但凡這麼沖動一次,也就不會白給我千分之一股權了!」

  「你說什麼?」靖禹眼眸微縮,「你的股權,是我爸轉給你的?」

  可是媽媽說,爸爸轉給了一位姓黃的老板。

  由,黃,黃字去上去下,不正是由嗎!

  為什麼改了名?又去了墨西哥?

  「咳咳……」由尚天五官擠成一坨,臉色青白交加,瀕死的人使出吃奶的勁,猛地往外推了一把。

  靖禹被他推的一個趔趄,再次起身上前,反剪起他的雙手,把他摁在沙發背上。

  由尚天的半邊臉陷進沙發里。

  「你以前叫黃天。」

  由尚天臉色微變,「你怎麼知道?」隨即又坦然,「你知道了又怎麼樣?我這張臉,可是花了五千萬做的。」

  「五千萬做了一張豬臉?」

  「你……」由尚天被靖禹摁的動道不得,咬著牙,惡狠狠道,「看來你還不知道……讓我猜猜,程暮遲是不是從不讓你留胡茬?」

  這人怎麼知道暮遲不讓自己留胡茬?他心下有疑慮,聲音卻依舊冷冽,「你想說什麼?」

  「呵,十二年前,你爸爸也是」,由尚天臉上露出一抹邪惡的表情,「你爸爸每次去N市,都把胡茬剃的幹幹凈凈,你知道為什麼?」

  有這種事?他從來都不知道……「為什麼?」

  「他說……」由尚天舔了舔唇角,「他說有個小孩兒,嫌他紮人。」

  「你說什麼?」靖禹兩手的力道猛然加大。

  由尚天哀嚎一聲,「你他媽要疼死我……」

  「你什麼意思!」

  「艹,你他媽真是天真」,由尚天咬著牙,「程暮遲以前在你父親會所,多少人豪擲千金求他喂一口酒,這樣的人不抱個大腿,還有全屍嗎?」

  靖禹用腳踩住他的背,聲音散發蝕骨的冷意,「老實交代!」

  「我操,我要被你弄死了!」由尚天又是一陣哀嚎,肥胖的小腿不住地蜷縮。

  「你他媽輕點,老子要被你弄死了」,由尚天硬著嘴求饒,「程暮遲剛進會所時,有一個叫成風的家夥每次都替他陪睡……」

  成風……靖禹一怔,果然。

  趁著他松勁的功夫,由尚天身體往前一抻,掙脫了靖禹的束縛,向辦公室門口竄去。

  靖禹立馬撲過去,撲倒他,身體緊緊壓住他,皮鞋踩住他的小腿。

  由尚天再次被制住。

  「繼續。」

  「靠……」由尚天狠狠吐了口吐沫,「成風不過就是個小領班,哪有那麼大本事每次都讓程暮遲逃脫,程暮遲私下聯系了你父親,結果兩人親熱的時候被成風看見…本來你父親已經允諾我,讓那小子陪我睡一晚,結果被成風揍了一拳又反悔了,把成風送到我床上,誰知道成風忒不頂事,一杯藥下去哮喘發作猝死了……呸!真晦氣!」





第85章 知道了往事

  85

  靖禹如遭雷擊,由尚天察覺到身上人又松了勁,趁機使勁,把靖禹從他身上蹬了下去。

  靖禹身體被彈出去,腹部也被踹出一個腳印,反應過來時,鼻子也被打了一拳。

  他猛地起身,揮起拳頭揍人。

  礙於身體太胖,行動不便,由尚天臉上、身上挨了十幾個拳頭,鼻青臉腫。

  靖禹坐在他的肚皮上,狠狠扼住他的脖子,「你說什麼?」

  「事實就是這樣,你以為程暮遲是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麼生氣?」由尚天見靖禹一臉痛苦,面上得意,「我特意帶了照片,成風死的那晚從他衣兜里翻出來的,嘖嘖嘖,死的真冤。」

  靖禹臉色鐵青,扼住他喉嚨的手隱隱顫抖,完全不敢相信聽到的事情。

  他單手死死掐住由尚天的脖子,另一只手顫顫巍巍地向他的褲兜探入,取出那一張薄的像紙一樣的東西,果然——

  照片上,是……他死死咬住下唇。

  是暮遲和父親在墻角,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

  「哈哈哈」,由尚天發出雞一般的笑聲,由於喉嚨被掐住,他的嗓音也極細,聽起來更為瘆人,「你還真是個大情種,居然為了他給李建剛轉了百分之一的股份,想當年你父親也就出了千分之一,沒想到十二年了,那小子身價倒是翻了百倍。」

  靖禹猛地揮拳,「砰砰砰砰」拳頭如雨點砸向由尚天的臉。

  「我操!住手!」由尚天掙紮怒吼,「你他媽居然來真的?你知不知道成風死的時候,你爸爸為了讓他善罷甘休,準他提一個要求,你猜他提了什麼?他說他想要自由!哈哈哈,他用他小情人的死,換了自由!」

  由尚天拼命怒吼,「許靖禹,成風為他做到這個地步尚且如此,你又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贏得了他的心?他這種冷血無情的人,玩玩也就罷了,真想要他捧出一顆心給你?他要真的敢給,你敢要嗎?」

  「我勸你趁早把那賤人送到我床上,還能緩解你的危機……」

  由尚天說不出話了,因為已經被打暈了。

  靖禹眼底猩紅,牙齒打顫,淚水血水糊了一臉。

  這個死胖子剛剛說了什麼?

  他說成風死了?

  今天早上成風還去了醫院體檢,怎麼可能死了?

  所以,爸爸和暮遲的事情,也是假的,對不對?

  是假的,是假的。

  「叮咚。」

  靖禹用袖子揩了揩臉上的濕熱,拿起手機,是一條照片信息——他問醫院要的成風的體檢信息單。

  信息單上信息少的可憐——

  姓名:成風

  性別:男

  年齡:25

  職業:探險家

  單位:英國福克斯股份公司

  等等,25歲?怎麼可能比暮遲還要小四歲,剛才由胖子說暮遲十二年前在會所陪酒,也就是17歲,那時成風才幾歲?13歲?怎麼可能?

  還有……福克斯?

  是他認識的那個福克斯嗎?

  ——「這是我的探險隊剛發來的北哨兵島的照片,太壯觀了!」

  ——「多虧了Arden Cheng替我看世界,我的商業生涯才不孤單。」

  ——「Arden Cheng是位中國人,他回到中國後有機會介紹給你們認識,如果你們關系好的話,他也可以替你去看世界。」

  Arden Cheng……

  他打了一個越洋電話。

  「Yu?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 」

  他盡量壓抑住情緒,說:「福克斯先生,你記不記得前幾天在倫敦,曾跟我提過Arden Cheng?」

  「他是我的探險隊隊長,怎麼,你想要聯系他讓他替你看世界?」

  「不是……我想問問,他的中文名字。」

  「撐、鳳」,福克斯的中文極不規範,音調都不是原本的兩個字,但靖禹聽出來了,就是成風。

  「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他大學畢業就加入了我的探險隊,工作經歷很簡單,但確實是個很優秀的年輕人……」

  「他在中國還有什麼家人?」

  「他還有一個哥哥,前不久還跟我提過,他哥哥在你們國家最好的大學任教,是一位很優秀的教授。」

  哥哥?暮遲是他哥哥?

  「福克斯,請把成風的個人資料發給我,我想看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請他替我看世界。」

  「Ok!」

  靖禹很快收到來自福克斯的郵件,他打開郵箱,下載了那份英文簡歷。

  打開——

  他瞳孔瞪大。

  姓名:Feng Cheng

  曾用名:Lei Cheng

  哥哥:MuChi Cheng

  母親:Ping Qiu

  秋平……靖禹撥下偷偷存下的秋平的號碼。

  「喂,請問您是……」

  「阿……媽,我是靖禹。」

  秋平被這聲媽嚇了一跳,半晌,才道,「靖禹?」

  「媽,您還有別的兒子嗎?」

  「什麼?」

  「就是……暮遲還有弟弟嗎?」

  「弟弟啊」,秋平反應過來,「暮遲是有一個弟弟,不是親弟弟,咦,阿雷還沒到B市嗎,我以為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阿雷?成雷?」

  「是啊,暮遲沒跟你提過?」

  「他現在叫成風。」

  「哦,成風啊,也不知為什麼,阿雷18歲改了名,改成了成風。其實成風是他親哥哥,暮遲的同學。哎,成風是一個可憐的孩子,18歲就過世了,當時阿雷才14歲,暮遲見阿雷可憐,把他帶回了我們家,做了我的幹兒子。」

  成風死了……

  靖禹垂眸,盯著地上昏死過去的由尚天,握住手機的指節泛紫,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又垂眸看了看地上那張照片,暮遲和父親……

  難怪,難怪爺爺竭力阻止他和暮遲在一起,難怪爺爺聽到暮遲和自己結婚的消息氣到腦出血……

  他的聲音幹澀,「成風……怎麼死的?」

  「據說是哮喘,急性哮喘發作,沒有搶救過來……」

  掛斷電話後,靖禹無力地癱坐在座椅上。





第86章 收拾壞人

  86

  頂樓的月亮白的淒涼,照得人心慌。目之所及,是幾欲覆滅的星星點點,耳邊甚至還能聽到窗外風的疾呼,像獅子的怒吼,又像溺者的低呼。他兩只手臂無力地垂下,想挪一挪麻木的腳卻動彈不得,只能死死地盯著遠空中的月白。

  天,還會亮嗎?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躺在地上的由尚天手指動了動,靖禹才起身,照著他的腦袋又揮了一拳。

  再次暈過去了。

  「王總助,帶保安隊的人一起來頂樓。」

  靖禹放下手機,滿腔憤懣郁結於胸,又狠狠踢了一腳由尚天的水桶腰。

  王總助很快帶人過來。他剛進門就嚇了一跳——

  靖禹鼻子腫了一塊,嘴角也破了皮。

  「許總……您……」

  王總助走進辦公室,看到地上躺著的臉部血肉模糊的胖子,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

  身後五個彪頭大漢更是一動也不敢動,只低著頭暗暗咂舌。

  「這……」王總助驚訝的說不出話。

  實在是許總平時太過嚴肅,凡事遊刃有余,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野蠻的一面。

  「把他帶到地下三層,鎖起來。」

  靖禹頓了頓,「明天股東大會,連同他和李建剛洗錢的記錄,一並交給警方。」

  五個彪頭大汗拖著沒有意識的由尚天,往地下室而去。

  「許總,明天的資料都準備好了,您早點休息。」

  王總助見靖禹沒有說話,關上門走了出去。

  靖禹站在玻璃窗前,打開窗子,風立刻灌滿屋子。

  遠遠的能看到幾道閃電劃破天際。

  要下雨了。

  夏季的雨總是很大,前一秒還是微風和煦,下一秒就是傾盆瓢潑。

  豆大的雨點透過窗子,砸到了靖禹的臉上。他靜靜地站立,任雨水沖刷淚水,鼻梁的青腫部位傳來更加深刻的刺痛感,就像密密麻麻的針刺。

  他的父親,雖然惡貫滿盈,可是在家庭中,算得上好父親,好丈夫,可是……可是……居然和自己的愛人……

  那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怎麼能……他怎麼敢!

  尤其媽媽為他贖罪,青燈古佛了殘余生。

  ——「這才幾天,都長胡茬了。紮人,我幫你剃掉。」

  ——「喂,你的胡茬今早沒剃,紮人。」

  原來,這才是暮遲的報覆,以自己的墮落,換許家一門的恥辱。

  如果當年自己沒有舉報父親,事情又會怎樣收場?

  暮遲……暮遲……

  如果能早些遇見你……

  他一只手捏住那張照片,另一只手輕叩住胸口。

  據說,身體的痛楚能夠消抵心痛。

  現在看來,簡直一派胡言。

  他轉過身來,背靠風雨。

  「哢嗒」,打火機聲音響起。

  下一秒,照片在煙灰缸化為灰燼。

  雨依舊下著,急風驟雨,似乎永不會停歇。

  「啊——好大的雨!」成雷站在陽台,上半身探向窗外,伸開雙臂,迎接暴雨的洗禮。

  暮遲本來坐在書桌前備課,聞聲回頭,卻只看見一個光溜溜的屁股和兩條赤條條的長腿。

  當然,長腿上不少長長短短的疤痕。

  他嘆了一口氣,回過身,再次看了一眼手機。

  今晚……沒有電話打來。

  今天早上陪成雷體檢,他特意走到重癥監護區。死老頭那里很多人看護,獨占醫院整整一層,電梯一打開就被人勸反,說有重要人物在治療,不方便進入。

  難不成病情又惡化了?

  他很想讓那個死老頭立刻就死,可不是現在。

  如果死老頭因為他和靖禹結婚的事情被氣死,怕是靖禹永遠也過不了心里的坎。

  可惡,明明恨死老頭入骨,卻還要祈禱他早點好起來。

  這種感覺真被動。

  翌日下午,股東大會。

  電梯門開了,五十三層。

  王總助走在前面,推開會議室緊閉的大門,靖禹擡步進入,略略掃了一眼,少了很多股東出席。

  他心里有了大概。

  會議室眾人們見他進來,紛紛被他臉上的青腫震驚了一瞬。

  震驚過後,大家表情不一,李建剛志得意滿,翹著二郎腿,腳尖一顫一顫,嘴角噙著一抹笑,一副要看笑話的樣子,其他股東或不看靖禹,或垂眸摳指甲,或繼續交頭接耳,或反反覆覆擦眼鏡。

  靖禹走到會議桌主位坐下。

  李總剛才還志得意滿,隨著會議正式開始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嘴角的弧度也越來越小,時不時地就看向會議室的方向。

  不一會兒,會議秘書走過來。

  「許總,除了由尚天股東,其他的都到齊了。」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李建剛激動地站起來,「由——」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就閉嘴了,尷尬地坐下。

  進來的是王總助。

  王總助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走到靖禹身邊,交給靖禹。

  「許總,由尚天簽署了不出席會議的決定,給您過目。」

  此話一出,會議室的椅子發出此起彼伏的刺啦聲。

  靖禹把簽字印了手印的文件放在大會議桌中央。

  這份文件,還是今天淩晨,用冷水潑醒了由尚天逼著他簽的。

  靖禹沒有感情的眸子里滿是冷硬。

  李建剛擰著眉,猛拍桌子,「不可能。」

  其他人則盯著會議桌中央的文件,有的人甚至屁股離開座位,探起身子仔細查看。

  明顯有幾個人變了臉色。

  又有人開口,「許總,要不要打電話確定一下?」

  李建剛拿出手機,撥出了號碼。

  「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不可能!」李建剛明顯慌亂,目光死死盯著那張不出席文件,嘴硬道,「他說了一定會來。」

  靖禹示意王總助收回會議桌中央的文件,語氣不帶一絲波瀾,「說不定由老板已經回了墨西哥,會議開始吧。」

  李建剛尤不死心,又打了幾個電話,無一例外沒有打通。說好的共進退呢?他的眼神閃爍個不停,明明餿主意都是他出的,事到臨頭跑路了?莫不是情況發生了反轉?

  有幾個人也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好似坐的是針氈。

  靖禹隨意地翻了翻擺在面前的會議日程。

  李建剛大呼幾口氣,坐下,又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由尚天是個談判高手,最是擅長唬弄人心。本來以為他來的話事情會順利不少,誰知居然臨陣脫逃了,開價的五億美金也不要了?

  他緩了緩,拿出靖禹簽給他的1%股權轉讓書,給在做的各位晃了晃。

  「我記得許總持股6%,前段時間轉給了我1%,現在應該是5%,算上老爺子委托給你的32%,總共37%,對不對?」

  靖禹似笑非笑,輕點一下頭。





第87章 壞蛋跑了一個

  87

  「在進行決議之前,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好好清算一下股權。」李建剛翻開他桌面前的文件夾,志在必得,「可能大家看到,很多股東並沒有出席會議,這是因為——他們對我很認可,將股權一次性轉讓給了我,請允許我向他們表達誠摯的謝意。」

  靖禹略微擡了擡眼皮,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

  李建剛把這份文件夾往靖禹的方向一推,不屑道,「這是集團的股東自願轉給我的股份協議書,經過計算……」他特地拉長聲音,「目前我剛好占股38%。」

  話一出口,有些股東表情如常,有些則震驚不已。

  「關於許氏總裁這個位置,我多次勸過老爺子,需要一個有經驗的人來帶頭」,李建剛得意地環顧四周,「多位股東也曾跟我吐露過心聲,希望集團能有一位年紀大資歷深的人來掌舵。」

  他的視線轉向靖禹,流露出抑制不住地貪婪,「我認為在正式開始會議之前,有必要重新討論集團控制權的問題。」

  靖禹的指節輕叩桌面,「李總看來是想自薦了?」

  「這是事實決定的」,李建剛搖頭晃腦,「誰股權多誰說了算。」

  李建剛站起來,「事實很明顯,我壓許總1%,還請許總自覺一些,就不要坐在主位了吧。」

  「看在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賣許老爺子一個面子,任命你做副總裁,如何?」

  靖禹嘴角微勾,「李總話不要說的太早,我母親季舒予女士雖然常年在山上禮佛,但也不能否認她不存在。」

  股東們面面相覷。

  「你想做她的委托人?」李總大驚失色,顯然沒料到集團里的這位隱形人。不過他很快恢覆過來,又義正嚴辭道,「八年來,季女士沒有參加過任何股東會議,難道之前所有會議上都白開了嗎?」

  靖禹說:「之前的會議我管不著,但是按照《公司法》,六十天內的會議,都可以提請決議撤回,比如今天的會議是否具有法律效力。」

  李總怒道:「你——」

  另外一個人幫腔,笑呵呵地站起來,和藹地看著靖禹說:「許總啊,八年前,你媽媽接管你父親股份的時候,當著全體股東的面宣布她從此皈依佛門,不參與俗務,這一點,在場不在場的,見證人多的是。雖然沒有書面協議,但在場的股東都可以作證。」

  靖禹記得,這人姓錢,和李建剛沆瀣一氣,之前吳東發給他的信息里,這位錢某某沒少出現。

  錢某某又說:「許總啊,季女士已經不了解公司現狀了,你就不要用這些世俗俗事幹擾她清修了!」

  靖禹擡眼看了看他,又看向李建剛,慢條斯理地說:「誰跟你說我是我母親的委托人?」

  他向王總助示意了一下,王總助心領神會,從自己手中的文件夾中抽出一摞紙,給在場的每位股東分了一張。

  「在座的各位看清楚,我現在是我母親12.99%股權的持有者。」靖禹漫不經心地掃視了在場的人一眼,「誰還有異議?」

  李總盯著桌上那張簽了季舒予大名的股權轉讓協議書,一口銀牙都要咬碎。

  錢某某臉色也變幻莫測。

  其他股東有的松了一口氣,有的垂下頭搓著手指,不敢擡頭。

  「接下來的會議沒有必要繼續了」,靖禹站起身,面向王總助,「封鎖大樓,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清算清算。」

  李建剛怒視,「你什麼意思?」

  「警察應該已經到了吧,有什麼要解釋的,法庭上見吧。」

  說話間,一位年輕的助理引著幾位警官走了進來。

  「李先生,我們收到證據,顯示你勾結跨國公司通過集團賬目洗錢,請跟我們走一趟。」

  「胡說八道!」李建剛身體發抖。

  「帶走。」一位警長吩咐道。

  李建剛哀嚎道,「不,你們不能帶走我!許靖禹,我給你爺爺擋過槍,你爺爺待我如半子!他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你起訴我!」

  「我爺爺急性腦出血,昨天才脫離危險期,現在還癱瘓在床,動彈不得,你這麼孝順,怎麼不去看看他?」

  李建剛面如死灰,竟連最後的護身符也沒有了。

  其他股東大為震驚,有的還往人群後面躲了躲。

  靖禹又道,「還有一位嫌疑人……」

  靖禹聲音未落,會議室門猛地被推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闖了進來,跌在地上,「許總,地下室那人跑了!」

  「什麼?」

  與此同時,直升機轟鳴聲響起。

  眾人透過窗外,看見一架直升機飛過去。

  「許總,跑的這位就是由尚天?」警官問道。

  「對」,靖禹咬牙,「我剛剛知道,他還有個曾用名,叫黃天。」

  警官面色大變。

  黃天,有名的大毒販,曾經很多地下會所的供貨人。

  李總被帶走後,警方充分重視,出動全部警力,全力緝拿毒販子黃天。

  傍晚,暮遲家。

  成雷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幾條新聞資訊跳了出來。

  《大毒梟黃天從許氏總部乘坐直升機出逃!許氏集團總裁許靖禹表示會全力支持警方抓捕逃犯》

  《許氏集團副總裁李建剛喉結大毒梟黃天洗錢全記錄!》

  他一個激靈跳起來,朝暮遲大喊道,「哥,黃天被發現了!」

  暮遲正在廚房做飯,聞言身體一僵,向成雷看來。

  成雷舉著手機跑到廚房,毫無疑問,赤身裸體。

  他面色鐵青,語氣憤憤,「你看,黃天從許氏總部坐直升機跑了!」

  又道,「許氏那個副總裁李建剛,被……被……」那個人名字總也說不出口。

  「被他們總裁交給警方了,說是有和黃天的洗錢交易記錄。」

  暮遲盯著手機屏幕,半晌,從成雷手里接過手機。

  成雷咬牙切齒,「這個王八蛋,沒想到還活著,居然還改名叫由尚天,他媽的,真當自己是竄天猴?」

  「新聞說這個許……許……這個許總本來要把他們一塊交給警察的,沒想到黃天手眼通天,他底下的人開著直升機把人接走了,還開槍打傷了三個保安!」

  暮遲向下劃了劃手機,靖禹的采訪照片上,臉怎麼腫了?

  好醜。

  「沒想到許天陽這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生出來的兒子倒是人模人樣,不過也說不準,他們混商界的,誰比誰幹凈……」

  「他很幹凈。」暮遲輕輕說。

  「啥?」成雷沒有反應過來,「你說什麼幹凈?」

  「靖禹很幹凈。」語氣仍然很輕。

  「哦……哦」,成雷應和著,突然瞪大眼睛,聲調升高,「你叫他啥?」

  「靖禹」,暮遲面無表情,把手機塞給成雷,又轉過頭回去切菜了。

  成雷接過手機,呆呆地看著他。

  「對了,忘記跟你說」,暮遲切著黃瓜,伴隨著刀聲鏗鏗,說出的話就像刀聲一樣堅定,「我結婚了,對方是許靖禹。」

  用不容置喙的語氣,

  用不容懷疑的語調,

  通知你。





第88章 比大小

  88

  「哐」成雷的手機掉在地上。

  暮遲繼續切菜,頭也沒回。

  「你……你怎麼……」

  「哐」暮遲放下菜刀,轉過身,慢慢逼退赤身裸體的成雷,直到把他逼到墻角。

  「當年我看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被你質問,一下子慌了心神」,暮遲定定地看著他,「現在,我很明確地告訴你,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

  「我知道,當年你背著我找過他,雖然不知道你跟他說了什麼,但是你找完之後他就舉報了許天陽」,暮遲淡定道,「不管怎麼樣,他是無辜的,你遷怒他也好,恨他也罷,都無法阻攔我跟他已經結婚的事實。」

  「你……你怎麼知道我找過他?」

  暮遲垂眸,「那幾天,有同學丟了東西,校方公布了校門口附近48小時的監控。」

  他繼續說,「肯定是你跟他說了什麼,他舉報許天陽後,就不辭而別,我找他……找了很久。

  青蔥歲月里,真心模糊了假意,假意摻雜著真心,孰是孰非,早已分不清了。

  歲月如梭,直直地刺進心窩,心頭血淚滴落,每一滴,都映照出同樣的你我。

  沒有同生共死,但卻刻骨銘心。

  只因有他的歲月太過絢爛,絢爛到讓他在陰溝里看見了火光。

  成風總說自己是無暇的月光,卻不知月光陰涼,冷若冰霜。他早已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想要走在街上,想要見見烈陽。

  他轉過身,打開冰箱門,拉開冷藏室最下方的抽屜,拿出一只試管,掰開,喝下。

  是何曄給他應急用的鎮定劑。

  他又看向成雷,道,「他現在是我的愛人,但是我沒有資格要求你拿他當家人,但也希望你能……」他自嘲一笑,「算了。」

  「……媽媽知道嗎?」

  暮遲淺淺點頭。

  成雷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連地上的手機都忘了撿,失魂落魄地回到客廳。

  暮遲彎腰撿起手機,放在了冰箱上方,又轉過身回去切菜。

  既然黃天出現了,成風當年那本交易記錄,是時候拿出來了。

  一切處理妥當後,已經晚上八點。

  靖禹回到頂樓,癱坐在椅子上,呆坐半晌,打開保險櫃,打算將媽媽的股權轉讓協議書放進去。

  卻看見了昨天擬好的離婚協議書。

  那時候,還不知道成風已經死了,他還滿心地打算撮合暮遲和成風,滿心地不想讓暮遲為難。

  他拿起那張離婚協議書,撕了個粉碎!

  結婚是暮遲提的,只要暮遲不提離婚,他們的婚姻永遠有效!

  暮遲愛或不愛他,他都是正牌老公。

  成雷那個大尾巴狼,居然敢冒充成風找他宣示主權!自己明明是正宮,卻因為他被趕出家門,給那個小子騰地方?

  他氣急敗壞,拿起車鑰匙,沖向地下車庫。

  車子駛進滿庭芳,靖禹直接上了樓。

  站在暮遲的門口,他卻沒有了剛才的沖動。

  父親把成風送上了黃天的床,成風替暮遲而死,暮遲對成雷,應該很愧疚吧,他這樣氣勢洶洶,會讓暮遲難做吧。

  可是,來都來了。

  他閉上眼睛,鼓起勇氣去按門鈴。

  手指還未碰道門鈴,門卻被推開了。

  「我去扔垃圾,你帶橙橙吹吹風。」暮遲說完,走出門來,卻一眼看見門外站著的靖禹。

  「暮遲……」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暮遲掃了他一眼,把垃圾袋放在門口,低聲道,「進來吧。」

  靖禹跟著暮遲進門,情侶拖鞋已經沒有了,才沒幾天,屋子里就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痕跡,卻多了另外一個人生活的跡象。

  暮遲給他拿出一雙新拖鞋,灰色的。

  他無言換上。

  「哥,怎麼又回來了?」

  靖禹擡頭,一眼就看見從衛生間出來的成雷——黑黢黢的裸體。

  他皺緊眉頭,一臉的震驚。

  成雷也驚了,這他媽許靖禹怎麼上門了?

  他一直在反思暮遲跟他說的話,其實經過這幾年探險,他經歷了很多生離死別,包括隊友、原始土著人,甚至還見過土著生吃活人的畫面,對生死早已看淡,尤其當年自己私聯許靖禹,他一度也曾後悔,後悔不該用哥哥的死綁架暮遲,冤有頭債有主,無能的自己卻選擇了遷怒。

  可是……這並不意味著自己能跟他淡定相處啊!

  一時間,暗流湧動。

  暮遲瞥了一眼靖禹鐵青的臉,看向成雷,說,「阿雷,去穿件衣服。」

  「我不」,憑什麼自己先妥協?成雷揚著下巴,「我在自己家,憑什麼遷就別人?」

  暮遲又看向靖禹,「我去給你拿個眼罩?」

  靖禹抓住暮遲的手臂,指節用力到泛紅,啞著嗓音,「他在家都不穿衣服?」

  成雷卻聽見了,喊道,「我在自己家穿什麼衣服?」

  靖禹牙關咬的死緊,可惡,如果知道這個野蠻人不穿衣服,他說什麼也要殺回來,帶暮遲走。

  靖禹向下瞥了一眼,恨恨道,「你那里這麼小,也好意思露?」

  「靠!瞧不起人?」成雷挺了挺身,「說出來怕嚇死你,老子硬起來長18,直徑4!」

  「哦,我22,4.4。」

  「你……」成雷詞窮,半晌,黑紅的臉憋出一句,「鬼才信!」

  靖禹臉黑,「不信你問暮遲。」

  暮遲扶額,「好了,不要吵。」

  成雷卻不甘示弱,自己無論是在探險隊里還是在土著群里,尺寸都是遙遙領先的,比他長的沒他粗,比他粗的沒他長,他面色不忿,恨恨道,「哥,他真有22x4.4」

  暮遲淡淡瞥了他一眼,「幼不幼稚?」

  成雷揚著下巴,「我問你嘛!怎麼可能有人尺寸比我好?」

  靖禹用手指推了推暮遲,道,「暮遲,你告訴他。」

  「你們自己比。」暮遲扔下一句話,轉身出門,去扔垃圾。

  門一關上,屋內只剩靖禹和成雷。

  【作話】

  今天一章哇~





第89章 壞人失聯了

  89

  「哼!」成雷走到沙發上坐下。

  靖禹也走過去,看也不看成雷,直接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橙橙跳到了他的腿上。

  成雷面色頗不好看。

  「橙橙,到叔叔這里來。」

  成雷搖著逗貓棒。

  靖禹摁住貓咪柔軟的身子,揉著它的爪子,道,「好幾天不見,想不想爸爸?」

  成雷撇撇嘴,「誰想你,自作多情!」

  靖禹瞥了他一眼,道,「我是你爸爸?」

  「你……」成雷詞窮,半天憋出四個字,「好不要臉。」

  「我覺得」,靖禹說,「為了不讓暮遲為難,我們最好各退一步。」

  「你不來我哥肯定不會為難。」

  「不可能,我們結婚了,不可能不住一起。」

  「結婚還能離婚呢!」

  見成雷一點都不驚訝,靖禹挑挑眉,野蠻人已經知道自己和暮遲結婚了?

  嘴硬的傲嬌小子!

  「既然你知道了,就自覺一點叫哥哥,不要沒大沒小。」

  成雷瞪眼,「這麼大臉呢!」

  門鎖聲響起,靖禹迅速切換表情。

  暮遲一進來看到的就是成雷兩手掐腰使勁瞪著靖禹,靖禹微微抿嘴,滿眼的委屈。

  他從鞋櫃上抽出兩張濕紙巾,擦手。

  邊擦邊說,「阿雷,注意禮貌。」

  成雷還在納悶靖禹剛才還面無表情,怎麼一下子就一副要哭的樣子,他還以為自己占了上風,內心頗為得意,誰想到哥哥一進門就說自己,他終於明白過來,咬著牙,道,「綠茶婊,好不要臉。」

  靖禹不看他,而是眼巴巴地看著暮遲,「暮遲……他……阿雷好像不太歡迎我。」

  暮遲怎麼會看不穿他的把戲,似笑非笑說,「不歡迎你怎麼辦?你先回去?」

  「我……」

  成雷得意了,「哼,既然不受歡迎,就哪來的回哪去。」

  「我才不」,靖禹眼底委屈不減,「我……我老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姿態,活脫脫一個被拋棄的小媳婦。

  成雷眼大如銅鈴。

  暮遲也怔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道,「不早了,都去睡吧。」

  成雷看向暮遲,「那……他睡哪?」

  靖禹:「我當然和我老公睡!」

  暮遲:「我去睡了。」

  說完,他往主臥走去。

  靖禹急忙跟上,在暮遲尚未關門之前擠進主臥,臨了盯著他那處又看了一眼,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

  成雷氣的直跺腳,「奸詐,狡猾!」

  靖禹從身後環住暮遲,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可憐巴巴,「暮遲,去我家住吧,那個野蠻人在,什麼都不方便。」

  「再說吧。」

  靖禹咬牙,「能不能讓他穿上衣服?」

  暮遲轉過身,眼睛盯著他的檔,「也許,你把你的22x4.4露出來,他可能就會穿了吧。」

  「那怎麼行?」靖禹面色一變,「我是已婚男人,那種地方怎麼能隨便給人看?」

  「哦」,暮遲掙開他從櫃子里拿出一件睡袍,扔給他,「你的東西都送走了,湊合穿吧。」

  「沒良心的,你真舍得。」

  「我舍不舍得……」暮遲輕笑,「你不是也回來了?」

  靖禹撲上來,兩人滾作一團。

  暮遲推了推身上的人,問道,「你怎麼發現的黃天?」

  靖禹默住。

  怎麼說?黃天有千分之一的集團股份?

  「黃天和李建剛勾結洗錢,我拿到了證據。」

  「只有洗錢?」

  「對……」靖禹遲疑道,「他早年販毒,後來改了名字叫由尚天,所以這麼多年,誰也找不到他。」

  暮遲起身,「我去拿個東西,你等我一下。」

  靖禹坐在床邊,看到暮遲走出臥室,走向客廳的書架。

  不一會兒,拿了一本陳舊的刑法典進來。

  暮遲把書遞給他。

  「這里是……黃天早些年的販毒記錄,請你……」暮遲頓了頓,又說,「請你交給警方,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出庭作證。」

  靖禹震驚,他打開刑法典,隔幾張就夾著一頁紙,密密麻麻的全是十二年前黃天和父親會所的販毒記錄。

  「你怎麼會有……」他問不下去了。

  答案顯而易見。

  暮遲卻回答了,他垂眸說:「一位故人委托給我,我……我也攢了一些。」

  故人……成風。

  如果當年自己沒有舉報父親,暮遲也會想別的辦法吧,如果那樣的話,揭發的就不只是父親的犯罪記錄了,還有……他用自己的墮落換來的許氏醜聞。

  他閉了閉眼,原來八年前自己的一時沖動,才是對於兩個人來說最好的結果。

  「我……」靖禹聲音幹澀,「我明天交給警察,你放心,一定為你……為你那位故人討回公道。」

  替你,為成風討回公道。

  暮遲遲疑道,「黃天跟你說了什麼?」

  靖禹猶豫了一秒,立刻開口,「沒有。」

  「那就拜托你了。」

  翌日清晨,靖禹第一時間將那本刑法典交給了警方,警方很激動,掌握了切實的證據,對於之後的判刑更加有利。

  「許總果真神通廣大」,一位警官握住靖禹的手,連連感慨,「真的省了我們很大的功夫。」

  「應該的,分內之事。」

  警官嘆了一口氣,「黃天已經徹底失聯了,按照他當時的直升機飛行軌跡,我們也出動了相關設備在郊區山林地毯式搜索,這種人,窮途末路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可一定要小心。」

  靖禹點了下頭,暗暗想著回去後要在暮遲家附近派幾個保鏢才行。





第90章 壞蛋出現了

  90

  傍晚,靖禹回到滿庭芳。

  昨晚竟然忘了問暮遲錄指紋,沒辦法,他只能摁門鈴。

  門從里面被打開。

  「哥,指紋鎖你還敲什麼門?」

  成雷推開門,卻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靖禹。

  他猛地就要把門關上。

  靖禹見狀,抓住門框,一個大力,鉆進了去。

  成雷皺眉,「你怎麼又來了?」

  「這是我……我老公的家,我不回這里回哪里?」

  「許總不去住你的大別墅,來跟我們擠一個三室一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許家破產了呢。」

  成雷陰陽怪氣了幾聲,回到沙發繼續玩消消樂。

  當然,依舊赤身裸體。

  橙橙跳到靖禹腿上,靖禹將它抱在懷里。

  「暮遲還沒回來?」

  成雷連頭也沒擡,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舞動個不停,「昂,你不比我清楚?」

  靖禹懶得跟他廢話,往廚房走去。

  還沒走到,電話鈴聲響起。

  「喂,暮遲?」

  「哈哈哈,許總」,電話那頭邪惡的人聲,「你的小情人在我這里睡的香呢,黃天出了三千萬美金要我們劫持他,在此之前,我們老大想跟許總做個交易。」

  靖禹如遭雷擊,顫抖著聲音,「你是誰?」

  成雷疑惑地看過來。

  「別管我是誰,就問許總有沒有興趣出個高價把人買回去,友情提示,黃天還有三個小時到。」

  「要多少?」

  成雷放下了手機。

  「聽說你的這位小情人兒,十二年身價翻了百倍,我們要的也不多,兩個小時內把三億美金放在牛上巷第三個門口的背面,我們就放人。」

  「你能保證?」

  「當然」,電話那頭聲音囂張,「除非黃老板提前到,那我們就沒辦法了。」

  靖禹的手指都在顫抖,「我去放錢。」

  「報警的話,你知道後果。」

  掛斷電話後,靖禹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了?」成雷問道。

  靖禹沒理他,撥了王總助電話,「王總助,你現在立刻去取把三億美金,放在牛上巷第三個門口的背面,馬上,快點。」

  掛斷電話後,他感覺要跌倒,只能扶住身邊的墻。

  「到底怎麼了?」成雷催促道。

  「暮遲……」靖禹聲音乏力,「暮遲被他們綁架了。」

  「艹!」成雷猛地起身,「楞著幹嘛?走啊!去找人!」

  「我都不知道在哪。」

  「艹!」成雷急的團團轉,「剛才不是打了電話?查手機定位啊!」

  「如果通過警方……他們會撕票。」

  靖禹身體癱軟的就要墜到地上,突然,手腕硌了一下——是腕表!腕表!

  他拿起手機,打開操控腕表的app,查詢對方定位。

  幸好,幸好,高科技夠高,可以實時顯示兩人的地理位置。

  「北郊荒山!」

  「走啊!」成雷從沙發上隨意拿了兩件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就拉著靖禹沖出門去。

  靖禹開車門的時候,手還在哆嗦,成雷一把推開他,「去做副駕駛,你導航,我來開。」

  成雷車開的飛快,一邊猛打方向盤,一邊問道,「喂,家夥事兒有沒?」

  靖禹猛地驚醒,「走豐越路老宅,拿上…槍。」

  成雷瞥了他一眼,油門加速。

  靖禹又安排了管家將他的降噪直升機開到附近,隨時待命。

  「到底怎麼回事?」

  靖禹深吸一口氣,「是黃天,買通了一個團夥,綁架了暮遲,團夥想多賺錢,問我要了一百倍的贖金。」

  「艹!那家夥有病!」

  王總助電話打了過來,「許總,錢放好了。」

  「好,隨時聯系,如果我這邊斷了聯系,你兩小時後聯系警察,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他交代了王總助事情的原委,就馬上撥通暮遲的手機。

  已經關機了。

  暮遲動了動眼皮,自己怎麼睡在地上?

  身體各處傳來酸疼,是被綁住了?

  嘴也好難受,被堵住了,這是什麼東西,臭死了。

  好潮濕,這個地方又是哪里?

  今天為了買畫紙,特地把車停在了校門口,下午打算回家時,剛走到車位,就不知道被什麼蒙住了眼睛,然後就沒有了之後的記憶。

  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

  「許總……黃尚天……三小時……三億美金……」

  聲音斷斷續續。

  是被人綁架了,問靖禹要錢?

  他動了動的眼皮輕輕睜開一道縫隙,好像是個空蕩的小木屋,隱隱外面還有火光。

  「老大,里面那個,比我在德瓦倫見過的娘們還漂亮,咱們不先玩玩?」

  聲音清楚了很多,是在木屋門口。

  「玩你媽!里面那個值三億美金,是你他媽玩得起的嗎?滾滾滾!」

  「那……黃老板知道了會不會對我們有意見?」

  「他自己不躲好,非要冒出來,這下全球通緝了,誰知道過了今天有沒有明天?老子管他呢!」

  「大哥英明!」

  暮遲的手在身後被捆住,動彈不得,他慢慢往木屋角落移去。

  手指彎曲成奇異的角度,輕輕蹭了蹭腕表的表盤。

  靖禹驚呼,「暮遲回應我了!」

  「什麼?」

  「表盤」,靖禹激動地指給他看,「亮了!」

  表盤昏黃的光一閃一閃,靖禹連忙點了點。

  「我哥點了你的亮?」

  「對。」

  「那你他媽別點了,對著摩斯密碼,看看我哥要說什麼!」

  「啊?」

  「笨蛋」,成雷猛踩油門,一臉不屑,「我哥怎麼喜歡你這種人!」

  靖禹顧不上思考成雷的話,緊緊盯著表盤,眼睛一眨不眨。

  「他說……」靖禹吃力地計算著每一次亮起的時間間隔,「他說他在一間小木屋,外面至少有十個人。」

  「北郊荒山……」

  「對!」靖禹猛拍大腿,「那里有一個廢棄的遊客服務中心,衛生間就是一個小木屋。」

  「艹!竟然敢把我哥關廁所!」

  成雷油門踩到底,連闖了不知多少個紅燈。





第91章 解救

  91

  車子停在荒山的盤山道,距離廢棄服務中心三公里遠。

  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

  他們貓著腰,拿著槍,步行走過去。

  兩人已經提前穿好防彈衣。

  真沒想到,能讓成雷穿上衣服里竟是在這樣的場合。

  如果這樣,他寧願成雷永遠光著。

  「一會兒我開槍引開他們,你沖進木屋帶我哥走。」

  「你……行嗎?」

  「比你行。」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快到跟前時,成雷拐了個彎,往服務中心後面繞去。

  靖禹趴在草叢里。

  過了十分鐘,成雷的方向傳來一陣槍響。

  「什麼人!」

  「你們三個留在這里,其他人,跟我走!」

  腳步聲越來越遠,靖禹慢慢繞出來,走到那三個人身後。

  「艹,不會有人搶生意吧!」

  「誰知道?」

  靖禹趁其不備,用槍桿子猛砸最壯的那個人腦袋。

  壯漢應聲倒下。

  「誰——」另外兩個人一回頭,靖禹用槍桿子又砸暈一個,另一個一腳踹在褲襠上,把人踹出一米遠。

  「嗷——」

  那人還在尖叫,靖禹沖上去,在他頭上揮了兩拳,把人砸暈了。

  他一腳踹開木屋的門。

  「暮遲——」

  暮遲蜷在角落里,身體被捆成一團。

  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看過來。

  靖禹撲過去,用刀子割開他身上的束縛。

  「暮遲,我來晚了。」

  「不晚。」

  暮遲揉了揉手腕,在靖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我們快走!」

  他一把拉起暮遲,向外跑去。

  一陣喧囂聲從外面傳來。

  「老板,狼頭人呢?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艹!打他電話!」

  是黃天的聲音。

  靖禹停下腳步,輕聲道,「走窗戶。」

  他拉著暮遲來到後窗,喧鬧聲也越來越清晰。

  「艹,地上有三個人,出什麼事了?」

  「木屋門開著,會不會有埋伏?」

  「小心點,三豹、四豺,你們進屋看看。」

  靖禹用槍桿子砸開木屋的窗戶,托起暮遲的屁股,將他向前一推,推出了窗外。

  「去躲起來。」

  靖禹話音未落,木屋門再次被踹了一腳,小屋子顫了兩下。

  「砰砰砰」槍聲響起。

  「這里有個人!」

  靖禹在槍聲響起之前,猛地翻窗,饒是這樣,小腿仍然被窗戶的木門框尖端劃了道血淋淋的口子。

  暮遲從外面扶起他,問:「還好嗎?」

  木屋那頭喊著:「跑到後面去了!」

  腳步聲此起彼伏。

  靖禹顧不上疼,拉起暮遲就往外跑,不遠處有一輛吉普車,兩人直接爬上去。還沒坐穩,就聽見一陣劈里啪啦的槍聲,子彈打在了車身上。

  「艹!是許靖禹!給我活捉這兩人!」黃天在後面氣急敗壞。

  暮遲坐在駕駛座上,一個起步,把扒著他們車門的人甩在身後。

  靖禹呲著牙,掏出手機,報了警。隨後又聯系直升機,讓他們根據自己的實時定位過來接應。

  車在坎坷不平地地面上疾馳,林子里幾乎沒有路,只能左繞右拐,時不時來一個大轉彎,靖禹呼吸淩亂,死死捂著腿,在車里來回掃視有沒有應急止血的東西。槍聲持續不斷,後面的汽笛聲也越來越近,然後就是玻璃碎裂的聲音,靖禹低喝「彎腰」,躍上前來,將開車的暮遲抵在身下。

  暮遲感覺有血濡濕他的膝蓋,剛想說話,後方緊密的槍聲卻緊追不舍,他顧不上分心,猛地踩油門。

  靖禹再次將暮遲往下壓了壓,舉著突擊步槍調至連發,轉身向後就是一陣反擊,暮遲從前車鏡瞥到兩三個土匪倒了下去,顧不上驚訝,油門踩的更死了。

  槍聲的硝味、血液的腥味、林子的潮濕,氣味雜亂無章,暮遲想嘔,但是因為胃里沒有食物,只覺得胸口冰涼,什麼都吐不出來。

  「堅持一下」,靖禹安慰道,「直升機馬上就來了。」

  機翼嗡嗡的聲響越來越近,察覺到形勢不妙,往下扔了好幾顆麻醉彈。

  「摒氣。」靖禹提醒道。

  後面的槍聲越來越弱,不一會兒,就歸於平靜。

  此處樹木參天,不好停機,從直升機上懸下來長長的雲梯。

  「暮遲,你先上。」

  「你先,你腿受傷,掉下來我還能給你當肉墊。」

  「不,你先。」

  「少廢話,快走。」暮遲拖著靖禹,把他拽上雲梯。

  靖禹使勁向上爬,血滴滴答答,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滴在暮遲身上。

  上面的人也在慢慢往上拉著他們。

  「許靖禹!你不講武德!」

  「砰砰砰!」槍聲朝他們的方向打來,雲梯搖搖晃晃。

  警笛聲若隱若現,越來越近。

  「靠!他們報警了!」是黃天的怒吼。

  直升機又灑了幾顆麻醉彈。

  兩人搖搖晃晃,終於進了機身里面。

  「少爺,您的腿……」收梯子的年輕人驚呼。

  「不打緊」,靖禹朝他擺擺手,又看向暮遲紅腫的手腕, 一臉關切,「暮遲,你還好吧?」

  暮遲沒理他,看向年輕人,「有沒有傷藥,先給他清理一下。」

  年輕人應了兩聲,翻出一個藥箱,暮遲給他讓開地方。

  血跡還在慢慢往外滲,年輕人嘶了一口氣,「少爺,傷口很深,我只能給您止止血,還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直升機轉了個方向,向醫院而去。

  暮遲皺眉,問:「腿……會不會有後遺癥?」

  靖禹幹嚎一聲,「暮遲,我要是瘸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暮遲瞪了他一眼。

  年輕人說,「這個需要做過全面的檢查才能知道。」

  「好吧」,暮遲看向靖禹,問,「你自己來的?怎麼不帶幾個幫手?」

  「啊!我忘了!成雷!」

  暮遲瞪大眼睛。

  靖禹手忙腳褲地從身上摸手機。

  「喂,我救出暮遲了,你在哪,去接你?」

  「剛過去那直升機是你的吧,我哥還好吧?」

  「還算順利,沒有受傷。」

  「那就行,別管我了,我跳進東沙河了,一路遊回去」,電話那頭還挺輕松,說:「岸上有幾個傻逼蹲我呢,我一直等你報信,就舉著手機遊,可累死了,既然沒事了,我把手機扔了啊,回頭給我買新的。」

  靖禹沒再理他,暮遲也放下心來。





第92章 「給我半年時間」

  92

  到達醫院後,立刻走人前來接應,靖禹坐上輪椅,護士推著他,去做全面檢查。

  傷口當然要重新包紮。

  暮遲坐在一邊,擔心道,「醫生,他的腿……」

  「傷口太深了,都要到骨頭了!」醫生搖頭嘆息,「你們年輕人,太不注意安全了!」

  消毒很疼,上藥很疼,靖禹剛要咬牙忍住,但見到暮遲擔憂的表情,又變了張臉,慘兮兮道:「暮遲,我好疼,抱抱我。」

  暮遲:「……」

  他站起身,走到靖禹身邊,靖禹立刻鉆進他懷里,抱著他的腰不撒手。

  暮遲的手輕輕摩挲他的頭發,以示安慰。

  「好了」,醫生纏上最後一圈紗布,「這兩周盡可能坐輪椅,每兩天覆查一次,情況好轉可以試試拐杖。」

  「還有,……你失血過多,回去好好補補覺。」

  暮遲推著靖禹緩緩往外走。

  司機已經在急診室門口等候。

  要上車時,暮遲擡頭望了望漆黑的住院部方向,問:「要不要去看看你爺爺?」

  「嗯?」靖禹遲疑道,「不了吧……爺爺應該睡了。」

  他們回到家後,成雷已經回來了,正拿著毛巾擦光溜溜的身子,濕答答的衣服被扔在地上。

  成雷一眼注意到坐著輪椅的靖禹,哈哈大笑,「吆,掛彩了呀?我說今天大高個兒怎麼矮了整整一米?」

  靖禹:「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暮遲推著靖禹到沙發邊。

  成雷又問道,「怎麼樣,他們被抓住了嗎?」

  暮遲:「不知道。」

  成雷走到沙發,打開了電視機,「會不會有相關報道?」

  暮遲:「哪有這麼快?」

  「下面為您進行實時播報。重大通緝犯黃天潛入北郊荒山,在熱心市民的幫助下,警方第一時間趕赴現場,與歹徒展開殊死搏鬥,黃天於混亂中重槍身亡……」

  誰也沒說話。

  半晌,成雷才開口,「真是便宜他了,要我說,這種人,非得千刀萬剮不可!」

  靖禹看了看成雷,又看了看暮遲,松了一口氣,死了就好。

  兩人躺在床上。

  靖禹小腿受傷,仰面躺著不敢動彈。

  「暮遲……」

  「幹嘛?」

  「我想側過身來」,靖禹扭了扭身子,「我想側身抱你睡。」

  「別動」,暮遲摁住他不安分的腿,手搭在他的腰腹上,說:「我抱你睡。」

  靖禹抓住覆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背,緩緩摸索暮遲柔嫩的手腕,心疼道,「他們把你捆疼了吧,都怪我,只在家附近安排了保鏢,沒有給你安排幾個貼身的。」

  「沒關系。」

  「警察跟我說了,那些交易記錄非常有用,還問我從哪里拿到的,我說我收拾父親遺物的時候找出來的。」

  「嗯。」

  「他們說可以順藤摸瓜,找到窩點,將那些壞蛋一網打盡。」

  「好。」

  「暮遲……我聽到你被他們劫走,我真的很擔心,我怕他們傷害你,我怕失去你……」

  「嗯。」

  靖禹兩只手捧著暮遲的右手,放在自己嘴邊,輕輕吻著,「我不能沒有你。」

  「那枚戒指,我找回來了,我們可不可以重新戴上。」

  「好。」

  「真的嗎?」靖禹猛地挺身,卻牽扯到小腿的傷口,又是嘶的一聲。

  「別動。」

  「戒指……」靖禹探起頭,目光盯著腳榻,「戒指在襯衫胸前的口袋,我們現在就戴好不好?」

  「好。」暮遲起身,在腳榻摸索了一會兒,摸出兩個捆在一起的小圓環。

  靖禹也撐著身體坐起來。

  「你系在了一起?」

  「我們本該在一起。」靖禹接過暮遲手里的戒指,解開了繩扣,說:「上次是你給我戴,這次我給你戴,只是很可惜,我腿受傷了,不能跪下。」

  「沒關系。」

  靖禹虔誠地捧起暮遲的右手,將那枚細指環輕輕套在他的無名指上。

  戴好後,又低頭輕吻了一下那柔嫩如水蔥的指背。

  隨後他拿起那枚粗的要給自己戴上,暮遲卻接過來,「我來。」然後托著靖禹的右手,將戒指戴了上去。

  「可惜」,暮遲撫摸著鼓出來的一圈指肉,說:「有些緊,以後補給你新的。」

  「不,這個就很好,我喜歡你的禁錮。」

  靖禹摟過暮遲,把他攬在懷里,讓他的耳朵貼緊自己的胸膛,手輕輕在他背上拍打。「我想好了」,靖禹肯定地說,「暮遲,我要和你在一起。」

  「嗯。」

  「我爺爺那邊……」他深呼吸一口氣,「他剛剛轉到普通病房,你再給我半年時間,我陪他做覆健,這半年,我也會把工作交接給王總助,他是個很厲害的管理者,可以做集團的CEO……」

  「嗯?」暮遲仰了仰頭,卻只能看到靖禹的下巴,耳畔傳來的心跳聲無比地堅定。

  「我聽張院長提起,你明年有去倫敦訪學一年的計劃,FBE的格雷戈先生多次呼喚我回倫敦接手公司,FBE你不知道,是我在倫敦期間和他一起創建的風投公司,很賺錢的,養你不成問題……」

  「我打算這半年爺爺情況好一些,我就跟他說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我們一起去倫敦,你訪學結束後,可以在倫敦的學校找教職,你如果還想回A大,我就每周末回來看你……」

  暮遲默然。

  靖禹輕輕搖了搖他,「你說好不好?」

  「……好。」

  「只好委屈你半年,爺爺情況一好轉,我立刻跟他坦白,不會像上次那麼沖動了。

  「好。」

  兩人躺回床上,靖禹的手緊緊攥著暮遲的,這是獨屬於愛人的體溫。

  不管以前怎麼樣,現在,這是他的愛人。

  黑暗中,他的耳邊只有愛人柔柔的呼吸,像是睡熟的嬰兒。

  「我愛你。」





第93章 往年日記

  早上起床,暮遲已經不在了。

  靖禹揉揉惺忪的睡眼,費力地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地坐在輪椅上。

  客廳里,成雷已經在沙發正襟危坐,手里拿著一本黑膠筆記本,在慢慢翻看。

  難得,穿上了衣服——緊身速幹衣,好比在身體上緊緊圍了一塊布。

  「你……」靖禹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

  「你怎麼這麼懶」,成雷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筆記本,道,「還要我哥做早飯。」

  「……」靖禹搖著輪椅走到廚房,捏了一個三明治,又搖著輪椅出來。

  「今天穿這麼正式?」

  「當然是有事跟你說!」

  靖禹大口咬著雞蛋火腿三明治,兩頰鼓鼓囊囊,漫不經心道,「說吧,什麼事?」

  「當然是正事!你正經一點!」

  「難得」,靖禹略微擡了擡眼皮,「為了說正事特地穿上了衣服。」

  成雷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鄭重道,「我買了明天的車票,要去N市了。」

  靖禹楞住,「你……有地方住嗎?沒地方住可以去住我的房子。」

  「收起你的好心」,成雷不屑道,「我回N市當然是跟我媽住,幫她照看茶園,估計也就只能看半年吧,明天開春要去下一個地方探險了。」

  靖禹試探道,「你媽?咱媽?」

  成雷撇撇嘴,「好不要臉。」

  「本來也是我媽,你酸也沒用。」

  成雷情緒低落下來,目光盯著茶幾上的黑膠筆記本。

  靖禹連忙解釋,「喂,我逗你玩的,你是暮遲的弟弟,也是我弟弟,我沒有不認你啊!」

  「誰是你弟弟?」成雷揉了揉眼角,沒好氣道:「我有哥哥,用得著你?」

  他說著,把茶幾上的筆記本推過去,「這是我哥哥生前的日記……八年前,我知道了你和阿遲的事,一時情緒激動,冒充我親哥去找你,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你……」他垂眸看著地板,說:「你都忘了吧。」

  靖禹看著那本黑膠筆記本,默不作聲。最後一口三明治吃完,他擦了擦手,去碰那本日記本,指尖觸到,卻不敢打開。

  成風的日記?

  會寫什麼?

  和暮遲的點點滴滴?

  他不是很想看。

  成雷見他猶豫,道,「這本日記,是我哥死後,我搬到阿遲家的時候不小心找到的。當年,阿遲執意要帶我去他家生活,還說以後他就是我哥哥……我知道,他是見我一個人可憐」,他又揉了揉了一下眼尾,說:「我一直以為他和我哥是打工的時候認識的,可是當我翻到這本日記,我才知道……」

  靖禹的眼眸盯緊日記本的黑膠皮套。

  「當時我看了日記,差點把阿遲掐死,說什麼也不跟他走,他就每天偷偷過來看我,直到有一天,我生病發燒,燒糊塗了,醒來在醫院,是阿遲陪在我身邊,我當時還以為我哥活過來了……」

  他抽了一張紙巾,揩了揩鼻涕。

  「後來我就跟他走了,秋阿姨讓我認她做媽媽,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後來暮遲來到B市上大學,我留在N市上體校,畢了業就加入探險隊去探險了。」

  靖禹的指尖動了動,怪不得,怪不得上大學那會兒暮遲從來不帶他回家,每次他去N市都是出來跟他住酒店,原來……不只因為程工程師和爸爸的恩怨,還有成雷……成雷住在他們家。

  「為什麼你看了日記要把暮遲掐死?」

  「你看了就知道了。」

  成雷起身,回了他的臥室,「砰」地一聲關上門。

  靖禹的視線鎖死靜靜躺著的日記本,手指掀開又合上。

  來來回回,反反覆覆。

  終於,他喝了一大口水,深吸了一大口氣,把那本日記本放在膝蓋上。

  X年x月x日 晴轉多雲

  「今天新來了一個小孩兒,白白凈凈的,就是太冷清。不愛搭理人,這種性格去陪酒,怕是會被客戶打吧。」

  X年x月x日 晴

  「小孩兒果然被打了,一個客戶要摸他,他躲了,被扇了一個耳光,臉腫了半邊。客人罵得很難聽,他緊咬下唇,垂頭不語,這表情,跟阿雷犯了錯時一抹一樣,我不忍心,出面幫他解圍,好在這位老板是我的老主顧,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可是以後怎麼辦?」

  X年x月x日 小雨

  「今天去地下室拿酒,小孩居然抱著膝蓋蹲在墻角木箱子後面,又被人打了?我過去問他,他什麼也不說,我就跟他講了講怎麼讓客人開心,怎麼讓客人開更貴的酒,怎麼讓客人在床上更舒服。雖然他剛來,但陪酒陪睡是不可避免的,要想在這里混,要麼想辦法讓客人掏更多的錢,要麼想辦法入大老板的眼,替他在各大重要人物之間周旋。」

  X年x月x日 陰

  「小孩兒果然有所長進,戴上了假笑的面具,陪酒時客人摸他他不躲了,還會主動給客人倒酒,看他那假笑逢迎的樣子,有一點心疼他了怎麼辦?」

  X年x月x日 晴轉多雲

  「今天有個客人要他陪睡,他臉色很蒼白,客人催促他,他又像剛來那會兒一樣,緊咬下唇,垂頭不語。這個客人我陪過,亂七八糟的癖好很多,小孩兒頭一次遇上這種人,怕是不妙。我出面幫他擋了下來,客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同意我來替換他。他看向我的眼神很不可置信,我沖他笑了一下,我這該死的同情心。」

  X年x月X日 雷陣雨

  「小孩兒名氣越來越大,好多客人來都要點他,陪酒我替不了,陪睡我替了他很多回,好在我在會所年頭長,這點面子客人還是給的,可我總不能每次都擋得住,要想想辦法了,想辦法把他介紹一位有份量的女客戶,女客戶會疼人,尤其他這種長相白凈的男孩子。」

  X年X月X日 晴

  「 這段時間,他對我態度有所好轉,會主動跟我說話了,也會在我替他陪睡後幫我抹藥,有時候我倆還在地下室一起抽一根煙。不記得哪部電影里說過,如果兩個人同抽一支煙,那他們代表就是同一類人,那麼,他們就可以相愛。不知道他愛不愛我,反正,我是愛上他了。」

  X年X月X日 暴雨

  「我跟他表白了,他猶豫了一會兒,說了聲好。他猶豫是因為不喜歡我嗎?也許吧。可是我好喜歡他,他就像天上的月亮,照在了我這片泥潭,我想折下這角月光。」

  X年X月X日 小雨轉晴

  「明天是他生日,中秋節。我記得他跟我說過,每年他都會和父母照一張合影,然後他爸爸就會在合影背面用毛筆小楷寫下一行祝福,可是自從他爸爸走後,他就再沒過生日,我要帶他回家,給他過生日,讓成雷找機會給我們拍照。我的毛筆字,是媽媽生前一筆一畫教給我的,現在應該還拿得穩筆吧。不行,我要起床練一練,希望明天給他驚喜。」

  X年x月X日 陰天

  「昨天是他生日,中秋節。今年中秋下了大雨,自然就不能看月光。他在我家留了宿,雖然天上沒有月亮,但是,我擁有了屬於我自己的一角月光。」

  X年X月X日 小雨轉晴

  「今天,有一個客人出手五百萬要買他一夜,這件事驚動了大老板,大老板親自過來見他,借他的光,我也是頭一次見到大老板長什麼樣,很陽剛很硬朗,下巴一層青淺的胡茬,很奇怪,長得這麼陽剛的人居然做這種見不得光的生意。

  大老板終究沒讓他去陪那位五百萬大客戶,可能覺得奇貨可居吧,好鋼總要用到刀刃上。這樣也好,如果大老板不攔下來,我還真沒辦法,畢竟客戶花五百萬欽點,我這種一夜五萬會所還要抽成四萬的自然是想頂替也頂替不了的。」

  X年x月X日 多雲轉晴

  「這段時間,他幾乎不怎麼陪酒,一般客戶根本請不動他,也沒人敢找他陪睡,都被大老板攔了下來,我問他大老板究竟什麼意思,他避重就輕,只說大老板對他有別的安排。我不敢問他,但我能猜到,他走上了那天我說的第二條路——入大老板的眼,替他在各大重要人物之間周旋。我應該替他高興,這樣的話,再沒人敢輕易欺負他。可是,於我而言,他就更加遙不可及。」

  ……

  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到訪過會所的人名錄——好多名字聽過,好多人也見過。

  黃天說他太天真,果然,他生長在陽光下,根本想象不到,陪酒不是像KTV那種給客人推銷酒水,也不是像酒吧服務生想辦法讓客人點最貴的酒,他以為陪酒是陪酒,陪睡是陪睡……

  他搖著輪椅進了臥室,關上門,遙望著自家陽台,拿出了手機。

  「王總助,你今天抽空來一趟滿庭芳,我給你一張人名冊,該怎麼對付你自己把握。」





第94章 去見老東西

  94

  暮遲去了醫院。

  昨夜,靖禹抱著他,在他耳邊許諾,說不感動是假的。

  可是,如果真的全按靖禹安排,那靖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勢必都會糾纏著對他爺爺的愧疚。

  可是,那個老東西不值得。

  他一路走到普通病房的vip區,不可避免又被幾個大漢攔住。

  他晃了晃手里的禮盒,道,「許總安排我給老人家泡一杯靈芝水。」

  幾個大漢將信將疑。

  「不信你打電話問他。」

  大漢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打這個電話,只得讓他進去。

  暮遲進門後,輕輕關門,走到沙發上,注視著病床上熟睡的老東西。

  老東西臉頰上星星點點地布滿了老年斑,嘴上銜著若有似無的銀絲,手上疙疙瘩瘩,每一個瘤結都被擦拭的幹幹凈凈。都中風了還人模人樣的,看來護工照顧的很頻繁。

  暮遲擡手看了三次表,半小時了,還沒有醒的跡象。

  他再也忍不住,走到病床前。

  「喂,醒醒」,暮遲隔著被子,捏住他的兩只胳膊晃了晃,「再不醒你孫子跟我跑了。」

  「啊……」老人的眼皮動了動,吃力地睜開眼,一眼就看到站在他床邊的暮遲的臉。

  他的左半邊身體動彈不得,只能顫顫巍巍擡起右手,拿食指指著他,含糊不清道,「你……」

  「好久不見。」暮遲居高臨下看著他。

  他呆滯的目光反應了好一會兒,指著暮遲的右手才向上舉起,顫顫巍巍地去夠床頭地急救鈴。

  暮遲眼疾手快,伸手捂住鈴,不讓他觸碰。

  「你……想……幹、什麼」老人磕磕巴巴拼湊不成完整的一句話。

  「來找你談事情啊」,暮遲笑了一下,「你的乖孫是不是這兩天沒來看你?」

  老人的眼眸微微睜大。

  「因為這兩天,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啊」,暮遲依舊微微笑著,「昨晚在我床上,你的乖孫抱著我,跟我說他會陪你覆健半年,半年過後就跟我去倫敦接手那個什麼FBE,許氏集團就委托給王總助打理,再也不回來了。」

  老人的右手手指震顫的更加厲害。

  「FBE我好像聽說過,是家很大的投資公司?你看,你的乖孫在哪都那麼有本事。」

  「我覺得他的提議不錯,我本來都心動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他帶著對你的愧疚和我在一起」,暮遲微微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因為你這個老頭子,不值得。」

  老人的眼睜的更大,可惜他左半邊身子癱瘓,只有右半邊身子在輕輕發抖,看上去就更為滑稽。

  暮遲冷笑道,「你猜他如果知道了許天陽的死是你一手策劃,他只不過是在公眾面前替你背了黑鍋,他還會不會對你愧疚?」

  老人的右手又擡起來,食指指著他,嘴唇蠕動個不停。

  「別裝了」,暮遲嫌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問過醫生了,他說你血液循環基本沒有問題,哪怕不做覆健也能活個七八年。」

  「你……你………」

  「你想問我怎麼知道的?」暮遲冷冷道,「我不只知道這個,我還知道當年我父親設計的那座大橋,工程尾款的流水經過了你。」

  老人面色劇變。

  「你兒子誤入歧途,你一早就知道,非要等到無可挽回,你才要壯士斷腕。」

  「你自己要維持一個好形象,偏要把你孫子推出來」,暮遲嘲諷道,「你一早就知道八年前我和靖禹在一起,怕是早就想好要利用我讓靖禹替你達成目的吧。」

  「你派了幾個小混混到校門口堵我,還要讓他們裝成會所的人,甚至為了引起靖禹的重視,指使他們把靖禹的腿打斷,你就不怕他真的瘸了?」

  「成雷在N市上體校,又怎麼會突然知道我和誰在一起,又怎麼會突然知道和我在一起的對象正是許天陽的兒子?」暮遲譏諷道,「那張發布在N市體校論壇網的我和靖禹的合照,是你安排的吧。」

  「當年,你明知道再過一個月許天陽的會所就要被查處,卻偏要激怒你孫子去舉報,全你許家一個大義滅親的名頭,保你許家滿門清白。」

  「你這麼大義, 怎麼自己不去舉報?怕你半生英名盡毀?還是怕被發現你也拿了不少好處?」

  「你……你……」老人掙紮著要起身,卻又撲通一聲倒下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暮遲轉身坐在沙發上,和老人遙遙相對,「當年我在會所,許天陽每次喝醉都說很多,要說他壞,不如說他蠢,他做的一切無非是想得到你的肯定,可是你總也不滿意,哦對了,我都錄了音,要不要給你聽聽你兒子生前的真情剖白?」

  「你……你和天陽……」

  「我和許天陽什麼關系?」暮遲冷笑道,「八年前我找你,向你打聽靖禹的消息,你怎麼罵我的我還記著呢。」

  「你自己腦子進了屎,以為別人腦子也都是屎?」

  「天陽為了你……給……黃天……給了他……千分之一……股份,你……?」

  「你說的這件事我不清楚」,暮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你知道的,我恨他入骨,至於他對我有沒有別的心思,我猜都懶的猜。」

  「你……咳咳咳……」許老爺子一陣猛咳,顫顫巍巍道,「你說這些,是威脅……我?」

  「對啊,就是在威脅你。」

  「你……想要……什麼?」

  「想要你孫子啊。」

  「你……不要臉……」

  「我說過了,我不要他帶著對你的愧疚和我在一起,我給你兩個選擇」,暮遲面無表情,「第一,我現在把他叫來,咱們當面把話說清楚,第二……

  暮遲垂下眼瞼,「你自己主動跟他說,就說同意我們在一起,至於你讓他背鍋的事,我可以替你保密。」

  「你……這麼……好心?」

  「當然,比你揭發你,我更想你孫子能每年去我父親墳上磕三個頭。」

  「你……」老人喘著粗氣,「你……」

  「我什麼我,兒媳婦給死去的公公磕幾個頭不是應該的嗎?」

  「你……」老人喘息越來越重,「靖禹……你……」

  「怎麼,我跟靖禹睡覺的姿勢你也要管?」

  「咳咳……」老人頭向外,咳出一口濃痰,弄臟了床單。

  「你也去……去給……天陽……磕頭。」

  「磕個屁,臭不要臉」,暮遲從褲兜里掏出一劑玻璃試管,掰開,一口氣喝下。

  幸好何曄多給他預備了幾支鎮定劑。

  他從茶幾上抽出紙巾,將破碎的試管小心包好,放進衣兜,又道,「你最好永遠不要讓我知道許天陽埋在哪兒,我怕我忍不住……」

  他頓了頓,「忍不住去掘墳。」

  說完,他轉身向門口走去,握住門把手,又回過頭,冷冷道,「給你一天時間,今天之內你不聯系靖禹,明天一早我就會和他一起來看你。」





第95章 完結章

  暮遲從醫院出來就去了學校,課題組新來了兩個研究生和一個博士生跟項目,都是今年九月要入學的。本來從倫敦回來就要見一見,可惜一直沒時間,今天才有空。

  到了學校後,暮遲又叫上維揚和其他幾個學生,簡短開了組會,吃完午飯後,他整理了一些資料就回家了,靖禹腿不好,需要人照顧。

  至於阿雷,阿雷不踢他幾腳就謝天謝地了。

  饒是如此,到家也將近四點了。

  暮遲推門進來,靖禹正在書桌前辦公,成雷居然不在家。

  「暮遲」,靖禹聽見開門聲,眼神滿是欣喜,搖著輪椅咯吱咯吱就趕了過來。

  瞧他這興奮的樣子,暮遲毫不懷疑,如果他腿好的話,一定三兩步就把他抱起來了。

  「這麼開心?」

  「當然」,靖禹仰著頭,笑的燦爛,「你知道嗎?吳叔剛才給我打來電話,說爺爺同意我們在一起了,他還說這幾天要搬到療養院,好好配合覆健,不讓我操心。」

  暮遲挑眉,嘴角微勾,「我知道了。」

  「喂」,靖禹坐在輪椅上,頭只到他的腰,他抱住暮遲的腿,頭靠上去在他手上蹭了蹭,問:「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你爺爺還說什麼?」

  「他說要我好好做實業,不要琢磨旁門左道」,靖禹的手指捏了捏暮遲的腿肉,哼哼唧唧,「你說親人之間是不是有感應,我昨晚還計劃跑路把集團扔給王總助,今天爺爺就給我打電話要我好好工作。」

  「哦」,暮遲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那你好好工作吧。」

  「當然」,靖禹看著他,眼神漾開的都是情意,「那我明年也要跟你去倫敦,一刻都不要分開。」

  「好。」

  靖禹又說:「阿雷出去買東西了,他明晚回N市,要和媽去種茶,他說要給媽買點禮物帶回去。」

  「其實……」

  「嗯?」

  「可以一起回去」,暮遲低頭看了看他的腿,說:「算了吧,你腿好了再說吧。」

  靖禹不樂意了,他忙道:「我好了,現在就好了!我可以叫私人飛機,我們一起飛回去,不影響的!」

  「不急,過些天吧。」暮遲摸了摸他腿上的紗布,說:「暑假一定找時間帶你回去。」

  暮遲百般承諾,靖禹才放下心來,乖乖搖著輪椅,跟在暮遲後面進了浴室擦洗身體。

  靖禹把輪椅靠背放下來,輪椅便變成了一張簡易的床。

  暮遲脫掉他的衣服,避開傷口,擰幹浴巾,仔細擦拭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靖禹側著身,握住他的小臂,說:「暮遲,我真的很後悔沒有早點遇到你。」

  「嗯。」

  「如果早點遇到你,我肯定不會讓你受那麼多苦。」

  暮遲擦拭著他的脊背的手一頓,又順著背溝繼續擦下去。

  「你放心,我們以後的日子肯定都是甜的。」

  「嗯,甜的。」

  暮遲擦完他的背,又去小心擦拭他的大腿、小腿、腳趾。

  我以為愛情都會痛入骨髓,直到遇見你,才發現刀尖也可以舔到蜜。

  「昨夜……」,暮遲垂著頭,指尖輕撫過靖禹小腿上緊繃的紗布,說:「有一句話沒有回應你。」

  「嗯?什麼?」

  「我也是。」

  我愛你,

  我也是。

  【後記】

  兩人出發去N市的前一天,暮遲收拾屋子的舊紙箱,打算把春季學期的資料清理掉,正式迎接秋季學期。

  靖禹也幫著一起整理。他的小腿結了一道二十厘米長的血痂,走路已經不成問題,除了蹲起有些費勁。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幫助暮遲分門別類歸檔資料。

  整理到三月份教案時,一行粗紫色熒光筆標記的字跡映入眼簾——「三月五日,驚蟄」,

  什麼重要日子?

  尤其暮遲跟他說,門鎖的密碼是0305。

  他好奇翻開,是藝術史論的課程內容,一共五頁紙,密密的宋體鉛字上只有鋼筆做的標注。他剛要合起來放到一邊,卻瞥見最後一頁有幾行小字,用鋼筆小楷書寫,工整秀氣——

  從別後,盼重逢,

  半卷羅衾無人共。

  今宵醉臥良人塌,竟恐重逢又夢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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