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月亮之上 by 桃桃追年

  作品簡介

  小向導重新撿回失憶哨兵首席向導季雨因事故變成E級向導,一次任務中遇到了前任肖楠,失憶的首席哨兵主動找他做了精神疏導,還要一起出任務。

  潛入肖楠的精神世界,季雨吻著當年的愛人,與此同時,哨兵也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窺探著秘密。
  原來不是前任回心轉意,是從一開始就懷疑他是內鬼。
  毀滅白塔的火災疑雲、人造人地下基地、格鬥拍賣藥劑的暗場、公海中行駛的賭命巨輪、撲克四角死亡21點遊戲、無人能逃離的海上監獄、聯盟內鬼逐漸浮現……
  兩個人尖端博弈、步步為營,互相騙對方的同時又互相愛著對方的故事。

  哨兵肖楠x向導季雨



第1章 白塔

  「轟……!」

  巨大的轟鳴聲在耳畔響起,無盡大火剎那點亮長夜,來勢洶洶,以燃盡一切的姿態裹挾住白塔。

  耳中雜音漸小,最終化為悲痛細鳴,長而雜,撞得大腦作疼。建築倒塌,斷壁殘垣落下,白色塔尖被燃上焦黑。

  面前的少年面色略顯痛苦,額角鮮血淋漓,臉上被污黑掩埋,大敞的衣裳早已變得破爛。雪白的紐芬蘭狼疲憊不堪,鮮血汩汩流出,蜷縮著身體靠在他腳邊。

  不遠處聲音再次放大,他只能看到夜色中一雙純黑眼眸發亮,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離開這里,活下去,季雨。」

  聲音堅定、執念,如定海神針插在他心頭。

  ……

  「季雨,季雨?」

  呼喚與現實重合,大腦的疼痛驟然消失,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七年前的記憶無數次在季雨腦中循環、播放,但四周場景又提醒著他,一切已經過去了。

  「幫我看下這個孩子!」

  蘇素手忙腳亂地拿過掃描儀,紅光覆蓋閃過,哨兵喘息著合上了雙眼,劇痛得以平息。眼前的男孩有一頭金發,一看便不是C區人。他年紀還很小,臉龐稚嫩,此時鮮血淋漓,看起來萬分痛苦。

  理智回歸大腦,季雨從回憶中抽離,半晌沈默不語。平覆著心情,他伸出精神觸手,輕緩接近哨兵,一步步解開神經結,修覆破損的精神壁壘,看著男孩眉頭緩緩落下,季雨眼中流出一絲憐憫,最終長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戰爭,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痛苦了。

  季雨於白塔長大,十八歲時被普通人家收養,平凡度過了七年時間,今年他二十五歲,畢業後被分配到前線的後援隊工作。

  說是後援隊,他們實則是打雜的低等嚮導。是的,在最新分級測試中季雨被評定為E級,在嚮導的最末端——他有微弱的精神力,基本上沒有什麼實際用途的精神嚮導,不高階的能力。

  七年前,C區白塔遭受不知名人員夜襲,大火一炬,熊熊燃燒掉多年輝煌。那夜之後,白塔倒塌,眾多未成年哨兵嚮導也因此喪生,季雨算是其中幸運的人,他對敵後中了劇毒,曾經應以為傲的精神力衰退到谷底,但僥幸保住了性命。

  D級還是E級嚮導並不重要,能活著就是萬幸。季雨吹了個口哨,恩底彌翁輕盈滑翔了幾米,落到主人手背上。

  他的精神嚮導叫恩底彌翁,是一只小鳥,個頭小,毛色淺橘,眼睛只有豆子大,尾羽也是短短的。它倚靠在季雨手邊,只有手掌這麼長,毛茸茸的腦袋看起來很好摸,季雨笑笑,鼓勵般地撫摸著它的頭。

  低等級嚮導的工作基本就是在前線做精神疏導,除此之外,他和好友蘇素還負責一部分簡單的醫療輔助。這些任務基本就是幫助哨兵、嚮導們躺上恢覆床,連上掃描儀,摁下救治鍵。就低級嚮導的身份而言,現在世界各地戰局緊張,他們甚至沒有上前線的資格。

  做完所有疏導工作已經是淩晨了,季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難以入眠。他揉揉臉,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慢慢爬下床,終端手表一閃,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

  躑躅了一會兒,季雨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蘇素,還是決定去公共大廳轉轉。

  夜晚的C區公屏被戰事充斥著,此時女主持正播報著A27區的戰況。季雨怕吵到室友蘇素,特地關著聲音看著電子屏。

  「……過去一個月折損大半哨兵嚮導,A27戰事緊張。」

  「後援供給短缺,C區林老先生發言,希望各區合作統一,積極提供軍用物資救急。」

  「首席哨兵部分視察A27後線,我區肖楠首席提出轉移戰線至東引熱議。」

  肖楠?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大腦瞬間清醒了。

  電子屏一閃,眉目英挺,神情嚴肅的哨兵身著西裝,正低著頭吩咐著什麼,手上動作不停。關著聲音,他聽不到對話,季雨看著那張鼻梁高挺的側臉,霎那間回憶翻湧,思緒浮想聯翩,肖楠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說起來可能真實性存疑,也沒人會信,但季雨與C區首席哨兵,肖楠,確確實實是前任關系,那時候兩個人尚小,在一起堪堪一年,但是沒有提過分手。

  兩個半大的孩子初遇就在白塔,塔壁潔白,臥室整潔,宛若烏托邦般純潔美好,但迎來的結局卻是生離死別。

  時隔七年,那晚的記憶仍然停在季雨腦中,放大,然後無限重播,反覆提醒著嚮導那段死里逃生的過往。

  白塔的夜被無盡大火點亮,熊熊燃燒,無數孩童哀嚎。肖楠在斷壁殘垣的廢墟下執意讓季雨離開,最後他們兩個都成功活了下來,但聯盟救走肖楠後判定他為腦損傷,封鎖相關記憶,季雨在那晚也中了神經毒素,失去部分嚮導能力。

  七年一別,肖楠的長相在他大腦里面模糊了很多,曾經相戀的片段卻很清晰。嚮導驚人的五感記憶跳躍,開始翻閱起曾經的記憶。一幀幀畫面浮現腦海,毛茸茸大只的精神體,肖楠說話時的語氣,吻他時嘴角的溫度……

  哨兵的側臉很快被節奏緊張的前線內容覆蓋,季雨半睜著眼睛看了一會,意識遊離,昏昏沈沈睡著了。

  白塔。

  醫護人員牽著小季雨的手,把他安置在隔離房,窸窸窣窣戴上一堆檢測儀器。沒過多久,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抱著檔案匆匆離去了。

  季雨低著頭不吭聲。

  隔離房在象牙塔最東區,房間很小,一面小小的窗戶鑲嵌在墻壁正中。

  四周一片寂靜,突然間右邊傳來敲擊墻壁聲,聲音很輕,但還是把季雨嚇得猛一回頭,站在床上差點踩空。

  「新來的?你叫什麼?」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是一個很稚嫩的聲音,年紀不大,但是聽起來有點疲憊。

  「我叫肖楠,聊聊天?」那個聲音對他說。

  ……

  「季雨,你怎麼又在大廳睡著了?」

  夢中的聲音逐漸模糊,季雨半闔著眼睛,大腦回神,開始思考現實中的聲音,良久才睡眼惺忪爬了起來。

  被人用力錘了錘背,一夜靠下來,脊椎依舊保持僵直的狀態,胯骨也被硌了一夜,醒來後才覺得有點疼。

  室友蘇素瞪著他,翹著一撮頭發,臉上就差掛著「我很不爽」這四個大字。他伸出爪子拽起季雨,直接走向洗手間,示意人趕緊洗漱。

  「東西我幫你收拾好了!8點一過飛行器就要起飛,動作快一點!」

  蘇素,男,D級嚮導,精神體為中華田園貓,性格偏暴躁,但偶爾充滿母性光輝,聖母光芒籠罩C區所有底層哨兵嚮導。大學時期蘇素帶他們逃課翻墻,現在帶後勤人員打牌吃宵夜,憑借著那張稚嫩到看不出年齡的大學生臉,一次都沒被抓到過,甚至還被學校的導師收去做了研究助理——這也是個奇人。

  淋浴頭噴出熱水,熱氣四散,水霧朦朦朧朧地掩在鏡面上,很快化成水珠滾落。

  季雨輕說了兩句什麼,沒怎麼回應蘇素,他有起床氣,但不會遷怒於無辜,此時大腦放空,面無表情地吹著頭。時間流逝,琥珀色瞳孔變得清醒,只有唇色還略微偏淡。水滴落下,柔軟的棕發逐漸蓬松,部分服帖地搭在額頭上。

  他簡單沖了個澡,匆匆擦幹後穿好援助暗綠色的衣服,直接把拉鏈拉到頭。蘇素還在蹲著確認一件件行李,看到季雨洗漱好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拉他出門,嘴上瘋狂催促著快點。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飛行器早已平穩地滑翔在灰藍色的天空,季雨這才想起來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幹什麼,啞然片刻,他用手頂頂旁邊的蘇素,低聲問道:「喂,這次任務是什麼?」

  坐在前排的隊長是個高高瘦瘦的哨兵,聽力很好,聞言瞪了他一眼。

  蘇素假裝什麼都沒看到,轉過頭,同樣以小音量回答季雨:「看。」

  右手指腹觸控左腕表帶,一個彈窗出現在面前,正是這次行動的特批文件,文件版頭赫然寫著:關於特遣後援人員與物資至A區有關事項。

  上下滑動著版面,季雨尋找自己和蘇素的編號和負責地區,目的地,A27區,任務疏導與救援。

  「先去總部報道,然後分配任務。」隊長眼珠子都要瞪出朵花來了還是沒得到回應,良久,他輕咳一聲,示意眾人認真閱讀文件,「每個人任務都不一樣,落地之後會根據你們等級下達的。」

  蘇素對著季雨做了個鬼臉,視而不見,小聲探討了一陣昨天的中飯。

  「蘇素。」一個身影幽幽站在他背後,雙手搭在飛行器柔軟的椅背上,正在大肆評價西葫蘆炒橘子的蘇素猛地一個激靈,回頭,對上隊長皮膚有些偏黑的臉,露出一個悻悻的微笑:「隊長好。」

  隊長眼神上下掃動一圈,帶著警告的意味,再看了眼季雨等四人幾乎要圍坐在一起的架式,點點蘇素,攤開手,毫不留情地說:「撲克牌交出來。」

  此話一出,蘇素的笑臉瞬間變成苦瓜臉,他雙手扒拉著椅背,發出很短的央求的聲音:「……隊長,這次真沒有。」

  隊長輕哼,發出鼻音,抓著他懷里胖橘貓的後頸,把睡得正香的精神體一把揪了起來。嘩啦啦聲音響起,貫穿本就不大的飛行器內艙,所有哨兵嚮導側目,只見橘貓瞇著眼睛,貓須上下動了動,柔軟的臀部落下撲克,還有幾張附著在貓屁股上,看起來被壓變形了。

  人贓俱獲,計劃泡湯,蘇素接過被打斷睡眠的橘大爺,順順毛,垂頭喪氣地坐下。

  季雨面不改色,假裝自己不是同夥,什麼都沒看見。





第2章 重逢

  牌沒了,蘇素的樂趣也沒了,好在飛行時間不長,沒多久就會落地。季雨閉上眼睛,任由精神力釋放,很快在松軟的沙發上睡著了。精神體歪了歪腦袋,陽光下認真的用喙梳理羽毛,豆大的眼睛里面寫滿雀躍和興奮,尾羽在陽光下泛著好看的金光。

  飛行儀掃過C區昏暗的天空,載著一行人疾速駛向大洋彼岸的A27,機艙中傳來低聲交談。

  溫和的電子提示音響起,示意本次旅途已結束。季雨利落地打開腰間滑扣,皮帶「哢」的一聲解開,自動收回座位右側。十點整,飛行器落地,所有人準時到達A27一號總部。

  飛行儀降落的地方剛好是中央場地,四周一覽無遺。哨兵們訓練有素,把一箱箱戰備物資從飛行儀上卸下,扔到傳送帶,最終運入倉庫,嚮導們目不轉睛地將數據統計在電子庫中。

  碩大的機械化現代田園在戰爭開始就被征用了,小麥被後勤哨兵割去,田地封上了水泥。

  一行人按照哨兵嚮導分隊,然後去各自處所報道。

  所有人好奇地張望,蘇素掀掀眼皮,眼珠子一轉,露出笑意,壞點子又迸發。他沖季雨比了個手勢,於兩個人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暗示。低下頭,季雨在蘇素視線盲區對著恩底彌翁使個了眼色,腳下步履不停,深吸一口氣,率先釋放精神力。

  就在眨眼間,嚮導的精神領域放大、擴散,以不可思議的大小查探A27基地。

  後援倉庫,哨兵嚮導宿舍,訓練基地,軍備中心,廣場,辦公室……

  到辦公室的那一瞬間,他的精神力被猛地抑制住了,半空中宛若構築起一面壁壘,厚重而堅不可摧。瞳孔驟然縮緊,頭顱像是針紮一樣疼,巨大的壁壘中像是刺出無數小針,密密麻麻尖利攻擊著他的精神力。

  ——危險!

  動物面臨威脅的恐懼以及生存本能提醒著他,剎那間精神力全部收回,嚮導汗毛豎起,背後早已冷汗涔涔,時間僅僅幾秒,季雨感覺有一個世紀般漫長。

  他能明顯感覺到精神壁壘的主人在做著無聲的警告,腦中殘余絲絲刺痛,神經提醒著自己,只要那個人想,輕而易舉就可以讓他腦損傷。

  「季雨,怎麼了?」

  不知不覺季雨已然落後大部隊,蘇素腳下一頓,回頭,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柔軟的粽發垂下,蓋住了他的雙眼,蘇素看不到他的表情。

  季雨搖搖頭,示意沒什麼,以口型示意他不要開精神領域去探測地形。蘇素側著頭,面露不解,正欲開口卻被一個聲音截胡。

  「你們都幾歲了?手拉手還當是幼兒園春遊呢?」隊長毫不客氣地訓道。

  「反正也沒我們什麼事……」蘇素小聲辯解。

  隊長聞言直接給了一個眼刀子,知道他嘴硬心軟,蘇素視而不見。

  眼見季雨腳步加快,他松了口氣,放開拽住衣袖的右手,與季雨並肩。

  雖然剛才沒多說什麼,但季雨的心卻漸漸沈了下來,就在剛剛那個瞬間,他感覺到一個很熟悉的精神體的呼喚。冰冷、強大、有力,鑄起銅墻壁壘,但又萬分親切。

  他腳下不停,腦海翻湧,臉色陰晴不定,情緒快要抑制不住。身邊手腳匆忙的哨兵們迎面走來,其中幾個撞到眾人,手上東西灑落一地,連連道歉。

  「沒事沒事……」隊長好脾氣地揮揮手,示意沒什麼,轉頭又來看被撞了個正著的季雨,「季雨,你今天怎麼回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事,就是昨晚睡的太少了。」再擡起頭時神色如常,季雨笑笑,解釋道。

  後面三個小嚮導小聲嘀咕:「他不本來就是這樣嗎……」

  雖然季雨沒當回事情,平常不怎麼合群,獨處時間偏多,但這話可不能提,一提蘇素就要生氣。

  小嚮導自知失言,果然,蘇素狠狠瞪了一眼背後的人,看到他們縮縮脖子才罷休,他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隨手抓過季雨的手指,拉向掃描儀識別指紋,紅光掃過二人瞳孔,身份檔案被記錄在冊。

  「精神疏導B區,加入後援醫療,身份注冊……」

  文件轉徹底接入終端,蘇素這才剛下飛行器,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得趕往B區。剛剛下達的任務,D級以上嚮導都需要參與前線哨兵精神疏導。

  蘇素面露難色,徘徊兩圈,最後叮囑了一堆事情,對他揮揮手,匆匆別過,季雨站在原地,無奈地搖頭笑笑。

  還真是操心。

  這隊E級嚮導只有季雨一個人,他看了眼終端,任務界面還是空白,消息未彈出。目光拉遠,季雨嘆了口氣,獨自朝西區的嚮導宿舍樓走去。

  A區的氣候很溫暖,空無一人的走廊灑滿了陽光。季雨的腳步驟然停住了,他突然感覺到一絲很冷的氣息,突兀、古怪,在早夏時分冷到不合時宜,像是一種從骨髓中浸潤出來的感覺——或者更應該說是人類與生俱來對強大與未知的敏感與恐懼。

  身後傳來沙沙聲,像是掃帚掃過地面。

  精神力感覺到某種動物的耳朵動了動,它的肉墊輕柔地放在白色瓷磚上,長長的尾巴掃著地板一點點貼近。

  一只象牙色的肉墊放在他的鞋面上,雪白的耳朵蹭著暗綠色的褲管,輕柔又纏人,像幼貓向主人示好。

  季雨笑了。

  彎下腰,他親昵地抱住面前龐然大物的脖頸:「塞勒涅,好久不見,你是原來的兩倍大了。」

  這是一只巨大的紐芬蘭狼,它體型龐大到接近兩米,通體雪白,渾身毛色純粹到找不出一絲雜質。此時此刻,它扭動脖子,與彎腰的季雨鼻尖相交,呼出熱氣,柔軟的毛掃過嚮導整張臉。

  真的太久沒見了,足足七年了。不比肖楠,精神體塞勒涅完全沒忘記季雨,它的眼中甚至充滿了思念。大狼看起來很聽話很乖,不像戰場上一樣充滿血腥氣,也不如平時警惕小心。它只是像一只普通的大貓,見到了靈魂中存在,但始終緣慳一面的夢中人。

  季雨也很想念塞勒涅,他摩挲著,手上的毛很蓬松很滑。小時候塞勒涅還沒有一米長,雙眼濕潤,瞳孔純粹,它喜歡在白塔的床上打滾,或者在月夜憧憬地仰望白塔外面的世界。

  他記得以前肖楠也喜歡「使喚」塞勒涅,比如半夜偷偷讓它叼來包裹。大狼在象牙塔陡峭的塔側奮力攀爬,通過小窗口送到他房間,哪怕現在肖楠對他沒有半點印象了,但精神體彼此間的牽絆依舊存在。

  恩底彌翁用它的喙觸碰白狼的尾巴,豆豆瞳孔雀躍,尾羽都漂亮了很多。

  現在的塞勒涅正值壯年,強大而有攻擊性,四肢矯健,雙目由圓潤變得狹長,皮毛滑亮。主人訓練得當,它可以說是一只相當優秀的精神體了。

  「肖楠呢?」季雨看著它的眼睛低聲問。

  「我還在想你要摸著我的精神體到什麼時候。」

  一個聲音倏然響起,尾音微微上揚,富有磁性,但卻隱隱帶著冷漠,聽起來像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嚮導,該放手了。倘若在前線被一個精神體這麼蠱惑,我們很快就需要認輸了。」

  季雨猛地站了起來,不知所措地回頭,剎那間恩底彌翁消失的無影無蹤。

  「還有,你估計走錯樓了,這里是辦公區。」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接著說道。

  季雨的心宛如擂鼓,突突跳了起來。

  來人比季雨高了將近半個頭,他的五官很英俊,眼睛深邃,鼻子很挺,嘴唇顏色淡且薄,背挺的很直,個子頎長。他不比電視上的示人形象,今天意外的沒有穿軍裝,白色襯衫紮入皮帶,黑色工裝褲顯得人簡練又尖銳,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他是笑著說話的,看上去很親切的樣子,但是眼睛里沒什麼笑意。

  此時此刻,站在季雨面前的,正是C區大名鼎鼎的首席嚮導肖楠,也是這次前線任務的總指揮官。

  「過來。」

  肖楠對著塞勒涅揚揚下巴,紐芬蘭白狼的尾巴纏著季雨的小腿一圈半,輕輕掃著,最後戀戀不舍的離開,耳朵沓聳了下來,不情願地小步跑向主人。

  肖楠雙手抱胸,蹙眉,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隨手擼了把大狼頭頂的毛,低聲說了什麼,最後掃了眼季雨,說:「你也過來吧。」

  季雨楞在原地,肖楠沒有催促,停下來看著他,季雨低低哦了一聲,慢慢跟上前面的背影。

  「瞳孔驗證無誤,指紋核對正確,C區首席哨兵,肖楠,歡迎您。」

  紅光覆蓋,寡淡的電子聲響起,滴的一聲,A27第一總部的核心辦公室向著季雨打開了。

  當然,也向著情緒難以捉摸的肖楠。

  季雨和塞勒涅一人一狼面面相覷,他輕咳一聲,踩著肖楠的腳步走向室內。

  「看它做什麼。精神嚮導就是我的精神力實體。」

  肖楠瞥了眼大狼,後者嗚咽一聲,大腦袋垂了下來,季雨順手便摸了下塞勒涅的頭,紐芬蘭白狼的腦袋又擡了起來。

  「不過我和它有些時候會有行為斷層,它的行為和我精神想法不符。」肖楠對剛才發生的事情解釋道。

  其實是符合的。季雨和塞勒涅對視,他內心默默地想。

  眼前辦公室簡潔的過分了,灰白雙色構成,桌椅文件擺放整齊,沒有任何裝飾物。肖楠紳士地替季雨拉開了一把椅子,然後自己再坐下。

  「自我介紹一下,肖楠,哨兵。」用詞簡單。

  季雨楞了一下,立馬回答道:「您好,我叫季雨,E級嚮導,C區人,來A27做後援精神疏導的。」

  肖楠蹙著眉,不知道在思考什麼:「E級嚮導?」

  「今天你們不是剛到A區嗎,怎麼沒見你去給哨兵做精神疏導?」

  肖楠打開終端,修長的手指劃過文件頁面,視線停留在「關於特遣後援人員與物資至A區有關事項」文件上。

  季雨解釋道:「D級以上嚮導才能參與精神疏導,我被安排到了後勤任務,第一次來不太熟悉地點,實在是抱歉。」

  肖楠搖搖頭,看上去對他的道歉置若罔聞,指尖仍舊停留在新收到的文件上。

  「剛才用精神力探測一號總部的是你吧。」良久,他皺著眉率先開口了,看到季雨點了頭,繼續道,「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嚮導——很少有人膽子這麼大,也沒有入侵思維,撞上我的精神壁壘後不受傷害。」

  「今天它有點暴躁,讓我精神力一時沒收住,還好你沒事。」

  肖楠摸了把塞勒涅,溫潤雪白的紐芬蘭狼眨眨大眼睛,怎麼都看不出暴躁的影子。

  聽了他的話,季雨訝然,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腦中生成,正遇擡眼,卻與肖楠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哨兵表情雖淡,但眼底帶著難以察覺的耐心。

  季雨壓下重逢心緒,忍不住把猜想說出口:「……你是說,沒有人觸碰你的精神壁壘後不受傷害?」

  這就意味著,沒有嚮導可以給他做精神疏導。





第3章 月亮

  「是的。」肖楠也不多做遮掩,緩緩點頭,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湧上心頭,季雨覺得心臟像是被人塞進檸檬汁中,最後狠狠揉捏了一把。誰能想到,C區最著名的首席哨兵居然不能接受正常的精神疏導。

  肖楠笑笑,隨口說:「你可能不知道,多年前我出了一次任務,自此後精神壁壘遭到嚴重損傷,精神力排斥一切嚮導。哪怕是首席嚮導,在疏導嘗試中都差點被我的精神力攻擊,受到腦損傷。」

  「從此我就沒有匹配過任何嚮導出任務了,更不用說參與精神疏導。」

  呼吸一滯,他知道在白塔火災中,肖楠受到嚴重的腦損傷,而後聯盟將齊記憶封閉,但卻不知道他再也無法與其他嚮導產生精神力交流。

  哨兵極其依賴嚮導,最基礎的精神疏導可以幫助他們調整五感,恢覆到最佳戰鬥狀態。那種雜念被一一拔出,思緒變得清晰、平靜,大腦放松,五感重新變得敏銳強大的感覺,肖楠已經七年沒有體驗過了嗎?

  季雨難以想象肖楠有多強大,強到可以不需要嚮導的幫助。

  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把精神力維控在平衡狀態,參與戰鬥,保護沒有特殊能力的人民。

  心頭翻湧,肖楠只是看向他,說道:「如果今天可以,你能抽出時間幫我做一次精神疏導嗎?」

  話語一出,季雨的心跳幾乎要停跳。七年來他們從未見面,精神力沒有碰觸過肖楠的思維,哪怕是真人,僅有的想念也都停留在電子屏,現在二人呼吸咫尺,精神柔和回蕩在一個狹小的空間,真是做夢都不敢想。

  「它叫塞勒涅,也是個例外。」肖楠揚了揚下巴,面部被電子屏的光照得柔和了許多,示意季雨看紐芬蘭白狼,「它一向攻擊性很強,不願意接觸任何陌生人,可是卻對你很親密。」

  季雨垂下眼簾,睫羽微顫,從肖楠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

  「……可以,我願意試試看。」內心的聲音不受控制地說了出來,季雨與哨兵對視,正如多年前,他首次用柔軟的精神力接觸肖楠的精神壁壘一樣。

  輕柔的放出精神力,把它捏成實體形狀,緩緩觸碰肖楠的精神壁壘。他能感覺到那是一個龐然大物,高高築起,見不到頭,強大恐怖。

  他的精神世界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季雨皺眉。

  季雨清楚記得肖楠的精神世界,月光皎皎,風景純潔。綠色植物的葉片恣意生長,溫柔的光線透過其中,留下靜影沈璧的碎斑。那時候白天陽光強烈,晚上水波溫柔。

  季雨見過很多人的精神世界,唯獨肖楠的最不一樣,他的精神世界極其強大,具體清楚到土地最細小的塵埃,或者葉片背後的孢子。

  而肖楠現在的精神世界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無盡的黑暗,沒有日月也沒有雲雨,一面碩大的鐵壁銅墻抵擋著敵人,他的精神壁壘高大厚重,一眼望去不見邊際。這個世界寬闊平廣,土地幹燥粗糙,巖石漆黑。地表沒有任何植物,也沒有一條路,只有細小的裂縫遍布地面。

  肖楠很小心,他把精神力掌控到極致,壁壘柔得細細密密,季雨探入進去的精神力和他兩相交融,化作一體。

  有這麼一瞬間季雨覺得肖楠是在騙他,他只是想隨便找個嚮導幫他做精神疏導吧?

  即使是平常疏導工作,哨兵們也會警惕或者留有防心,但是肖楠的精神世界沒有對季雨展現出任何攻擊性,柔和到極致,只是毫無保留的展開。

  但是精神世界騙不了人,他的確遭遇過什麼。

  季雨閉上眼睛,張開精神觸手,低聲引導著肖楠摒除雜念,放松身體,專心致志開始工作。

  精神網放大,探入各個角落,事無巨細地清理幹凈——哪怕是平常打個響指就可以清理的五感殘留雜念,季雨都用精神力一一拔出。

  季雨的精神力遍及肖楠大腦幾乎每一個角落,他識趣的遠離最隱私的部分和生活細節,做自己應該做的。肖楠也很平靜,對嚮導的行動沒有抗拒。

  從他的視角可以看到部分肖楠的生活場景,堆疊的文書,前線血腥戰場,還有剛剛那一刻,「他」看著自己的視角。

  季雨抱著塞勒涅,脖子貼著大狼柔軟的毛,嘴里嚅囁著什麼。

  原來肖楠一直在看著自己啊,他就站在轉角的墻後面,站的筆直,季雨可以清楚同身同感到肖楠的情緒,哨兵疑惑又好奇。

  借著哨兵五感殘留的知覺,季雨中聞到了A區花的香甜氣味。那種火紅的花依舊馥郁芬芳,氣息縈繞身側,在窗外獵獵綻放。

  剎那間,這段記憶隨著清理逐漸寡淡,窗邊陽光一點點黯淡,直到大部分消失,香氣彌散,一切回憶只留下主體物,塞勒涅和他。

  這是季雨做的最認真也是耗時最長的一次精神疏導。

  明知這是一場意外,塞勒涅意外蹭上了他,他們意外重逢了,但出於情感糾葛和人道關懷,季雨還是做的非常認真。

  肖楠覺得自己像失眠患者久違地睡了個好覺,神清氣爽,五感被調試到最顛覆的狀態,過去回憶殘余的不必要部分變得模糊,他甚至已經遺忘了上一次鮮血從敵人脖間濺出的場景。

  塞勒涅也是,它瞇起眼睛,耳朵動了動,尾巴輕柔地掃著地面,肉墊梳理後腿的毛,自然又慵懶地在地上滾了半圈。

  紐芬蘭白狼的眼睛迷戀地看著季雨,明明現在可以比人還高,但像只小狼崽。

  「感覺怎麼樣?」季雨趁肖楠沒擡頭前使勁盯著他看,兩人目光要交錯之前,季雨很快地移開視線。

  「感覺像是重生。」肖楠說道,他站起來,隨意地幫兩人拿了杯子,問:「咖啡還是茶?」

  季雨都不喜歡,只想喝果汁或白水,肖楠很敏銳,思維觀察完全不輸給任何嚮導:「我覺得果汁更適合你。」

  肖楠從冰櫃中拿出一聽橙汁,拉開拉環給他倒上,「全軍隊應該只有我和小姑娘有,真是巧合。」

  橙色果汁的果膠開始沈澱,季雨接過,轉動白色杯子,他沒話找話,「肖首席,您為什麼會留著果汁呢?」

  「還是換個稱呼吧,我比你小一歲,沒這個必要,叫我肖楠就行。」

  肖楠敲敲杯沿,擡擡下巴:「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留著,對我來說太酸了,但潛意識里總覺得需要它。」

  季雨哭笑不得,原來肖楠一直不喜歡這個味道嗎,這麼多年了,他現在才聽到哨兵的心聲。

  那當初幹嘛和他搶!

  手上的表開始滴滴滴的響,季雨點開,一封郵件彈出來,顯示行李已被送到嚮導宿舍。他下意識看肖楠表情,起身。

  肖楠也站了起來,把他送到門口,單手撐著門板,居高臨下地看著季雨,簡單粗暴地送客。

  「季嚮導,下次見。」

  估計是沒有下次了,季雨迷迷糊糊地就像做了一場夢,夢里前任要求自己給他做一次精神梳理。

  季雨回到宿舍很快就把衣物整理完了,他東西不多,沒有什麼必需品。

  A區的後援宿舍條件很好,單人間,獨立衛浴,房間里設施全面,對著松軟大床的就是一張電子屏,抽屜與浴室內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床頭還有總部聯絡儀和傳送櫃,他可以在端腦選擇想要的食物或者生活用品通過傳送櫃送達臥室。

  季雨在原地站了會,陽光滑下,他坐到床上,或許是剛才消耗了很多精神力,不知不覺的就睡著了。

  夢境。

  白塔放晴,天氣格外好,季雨一大早就洗漱好,梳妝整齊,乖乖坐在床邊上,他裝作不在意地偷看右邊墻壁,哪怕什麼都看不到。

  「我要走了,你什麼時候出來啊?」他聽到自己稚嫩的聲音問。

  小肖楠靠著墻:「我不知道,可能還有很久吧。」

  季雨似懂非懂,只能點點頭,意識到對方看不到他的表情動作,補充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肖楠好像笑了,沒有說什麼,他放出紐芬蘭狼。白狼的身子穿過潔白的墻壁,由透明變成實體,在季雨腳下打了兩個滾。小季雨坐不住了,和它滾作一團。

  小鳥飛了出來,立在窗沿上,尾羽閃動金色光芒。

  「它叫什麼名字?」季雨問。小狼崽好像聽懂了,親昵地蹭蹭他。

  肖楠說:「它沒有名字,你取一個吧。」

  「塞勒涅。」

  「小家夥這麼喜歡看月亮,就叫它塞勒涅吧。純潔美好的月光女神,它以後就是月光狼神了。」

  肖楠笑了,他說:「那你的這只就叫恩底彌翁吧。」

  那年的他們並不知道,命運在最開始被標好了價碼。

  ……

  季雨小瞇片刻,扶著床醒了,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最近總是夢到一些關於肖楠的小事,細碎日常,普普通通,但就是卡在嚮導記憶深處一樣無法抹去。

  他揉揉腦袋,左腳拌右腳,跌跌撞撞地扶著床頭櫃站起來。

  恩底彌翁雀躍跳動在窗沿邊,羽毛一抖一抖,它好像很開心。





第4章 邀約

  終端滴滴滴的響,一條彈窗出現:「晚上有簡單的歡迎儀式,記得要來。」

  季雨看了時間,日上三竿,已經接近正午了。他最近晚上失眠,白天睡的很多,還總是做夢,有時候醒來會發現半天過去了。不過這也是好事,來到A27不用特意倒時差了。

  不嚴謹的作息總會錯過一些事情,蘇素很有先見之明,提前給他發送消息,讓後台保存在提醒事項里。

  季雨洗了把臉,鏡子中的人外貌顯小,身體瘦削,抓著毛巾的手又長又瘦,骨節分明。

  他棕發粽瞳,鼻子挺拔,並不是很傳統的東方人樣貌。

  水珠順著下顎滑下,滾過肌膚和鎖骨,流進衣襟。

  他回到床上趴著,臉埋進枕頭,瀏覽頁面上速食中飯。

  A區清一色的牛排漢堡薯條,季雨隨便選了個好看的,等傳送儀送到後解決了,回床上躺著刷智能光腦。

  夜幕四垂,月亮掛上樹梢。

  季雨並沒有很看重A區的歡迎儀式,他隨便換了身襯衫長褲,白色翻領的,沒有多余花紋,然後學著肖楠那樣把襯衫塞到褲子里,配了一條純黑的皮帶。

  戰爭前A區的夜晚總有很多故事,燈紅酒綠,異常繁華,但現在的A27只有普通的歡迎儀式。

  沒有侍者與歌者,香檳已經供不上了,寥寥幾瓶紅酒整齊的排列在紅木長桌。

  沒有人醒酒,軍人們拿著紙杯,三三兩兩的站著,直到禮堂上校講完話才散去。

  氣氛多了點不一樣的曖昧。

  A27來了很多世界各地的末流哨兵嚮導,他們都沒有綁定,小酒會變成一個很好的契機,大部分人借此想找到伴侶。

  季雨站在角落,他沒有喝酒,只是隨便拿了點面包與牛肉。

  從他的視角可以清晰看到每個人在幹什麼。比如蘇素拿著一塊幹巴巴的面包,和旁邊一位大個子金發哨兵笑成一團。那個漂亮的女人眼中脈脈,小鳥依人地倚在嚮導胸膛上。

  天色全黑時禮堂里也暗了下來。

  季雨聽到了黏膩的水聲,唇齒相交,纏綿很久之後才分離。

  還有很輕的吻,禮貌且有距離感,一觸即分。

  單身的哨兵熱情似火,嚮導則是用了點精神暗示,他們平覆哨兵的五感煩躁,又偷偷掀起躁動。

  「有不有覺得有點熱?」蘇素穿過人群,擠到他身邊,小聲說,「剛才那個哨兵好熱情,我只是下午做了次精神疏導。不過她的金發真的很美。」

  他擠擠眼:「有不有喜歡的?」

  季雨面無表情地往嘴里塞牛肉:「如果你是在暗示結合熱,那這只能被稱為一夜情。」

  蘇素嘟嚷半天,回他一個形容詞:「不近人情!」他拉拉他的衣袖,提出要求,「你真要單身一輩子嗎,算了,我陪你喝點酒吧。」

  季雨沒拒絕他,隨時從桌上拿了杯酒和他捧杯。一杯下去季雨就有點暈乎乎了,蘇素小計得逞,神神秘秘地靠近他耳側,一臉嚴肅地說:「有帥哥約你,左轉直走的天台,快去吧!」

  季雨舉著高腳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蘇素有點尷尬。

  「季雨,趕緊執行。」他輕輕嗓子重新說道。

  被忽悠到了,季雨下意識點點頭表示了解到這是一件迫切需要解決的任務,一攬袖子,放下酒杯執行命令,出門左轉直走。

  雖然不是很會喝酒,但是嚮導本能開始開始排出體內酒精,走了一百米他有點哭笑不得,今天又被蘇素擺了一道。

  不過他已經走到天台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A27的夜晚星星很亮,閃爍在天邊。

  季雨又聞到了熟悉的香味,那種花的味道熱烈芬芳,他從肖楠的記憶里永久獲得了哨兵敏銳的嗅覺,但是只是針對這一種花罷了。

  不知道C區有不有這麼紅的花呢?季雨胡思亂想,精神力隨風釋放,散布在花園上方。

  季雨昨天把肖楠記憶里的味道刪去了,保存到自己大腦里,成為獨特的回憶。

  精神力飄過花海,遍布在星河中,一種柔和的精神力跨過星海,和他相交。

  季雨看到一只動物躥在樓下的花海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小心翼翼踩著落葉,敏捷地跳過盛放的花朵,一下子跑走了。

  他很疑惑,身子貼上陽台,像個小孩子一樣扒著欄桿俯身偷看。

  一股熱氣貼著頭頂,毛絨絨蹭著脖頸。從頭到腳被毛覆蓋了,那是一只很大很高的動物,暖呼呼的,肩上像是搭了兩個沙袋。

  他回過頭,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映著漫天繁星。

  塞勒涅象牙白的爪子輕輕搭在他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季雨。巨大的紐芬蘭白狼立起來近兩米高,看起來聽話的要命。

  它的耳朵動了動,面部像是想要擠出一個笑容。

  塞勒涅放開季雨,尾巴輕掃了兩下地面。它轉過身走了幾步,低下頭,叼起了什麼,送到季雨身邊,季雨彎下腰,大狼聰明地放在他手心。

  那是一朵花。

  開的怒放端的熱烈,如火般炙熱,如陽光般純粹,火紅的顏色,回憶中縈繞筆尖的氣息。

  「這是玫瑰。」肖楠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出現,「C區已經很少了吧?幾百年前它是A區前身A國的國花,A區人們認為玫瑰集愛與美於一身,你摘的時候小心一點,它的枝幹有刺。」

  墨綠色的枝幹光溜溜的,上面什麼都沒有。

  肖楠拍拍塞勒涅的腦袋,後者嗚嗚兩聲,乖乖擡起爪子,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查看大狼的指甲,果然里面卡了幾個小刺。

  「謝謝……?」季雨看著肖楠的側臉,不知道對人說還是對狼說。

  「我也要謝謝你的精神疏導。」肖楠禮貌又客氣,輕輕頷首表達謝意,「它也非常喜歡你。」紐芬蘭白狼低低叫了兩聲,離開肖楠,圍著季雨轉了兩圈,龐大的身軀趴在他鞋子上。

  肖楠沒有打發蠟,穿的也不正式,還是白襯衫,黑色短發部分飄散在微風中。

  季雨撫摸塞勒涅柔軟的毛,它舒服的瞇起眼睛。

  肖楠好像在思考什麼,過了許久才開口:「我可以聘請你做我的專項精神助手麼?待遇很不錯,就是會需要出一些任務。」

  肖楠的話聽起來很熟悉,像暴風雨的海浪把他整個人吞噬席卷,裹雜記憶湧來,然後一剎那回歸寂靜。

  他停止在月夜,站在雪白塔尖嘴里一間的角落看著小哨兵。

  「幫我做一輩子精神疏導吧。」小肖楠表面上趾高氣揚,心里緊巴巴的,忐忑說道,「待遇給你最好的。」

  小季雨透著光幕看他的腦袋,眼睛里滿是笑意:「行。」

  ………

  季雨站定,回到現實,他的手被汗浸濕了,理智回歸大腦,他問出幾個比較現實的問題:「那後援隊怎麼辦,可以退出麼?平常我來找你還是?」

  肖楠笑了:「後援隊的事情我會幫你申請,需要你提供自己的履歷,然後宿舍搬到我這里,住在我隔壁。日常工作任務不大,除了精神疏導和管理,可能還要處理一些基礎文件,有時候需要跟著我出去執行任務。」

  「考慮一下?我們待遇很好的。」

  燈光越來越暗,只剩幾顆星星在閃,季雨看不到肖楠的表情,雖然他的語氣很正式,但季雨覺得肖楠心里篤定他會答應。

  這是哨兵將局面盡在把握的確信。

  「行。」季雨也沒多猶豫,一口答應了下來。

  雖然是和前任一起工作,但可以賺很多錢,待遇也會好很多。

  他的聲音不大,哨兵的五感敏銳,可以聽到靜謐夜色中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肖楠的耳朵捕捉到了季雨的回覆,他打了個響指,說:「不見不散。」

  肖楠也沒多說什麼,直接轉身離去。

  塞勒涅腦袋蹭蹭季雨的小腿,肉墊扒在季雨皮鞋上,黑暗中它的眼睛熠熠發光,季雨的精神力可以感覺到它很不舍。

  難道肖楠的實際精神想法是不舍離開嗎?季雨疑惑,或者說他的潛意識是不願意離開。

  肖楠好像有點不耐煩,他回頭看了眼紐芬蘭白狼,用精神力催促自己的精神體。塞勒涅一步三回頭,最後還是拖著尾巴小跑著走了。

  恩底彌翁停在遠處的三角門墻,停靠的角度剛好對著肖楠,一直看著他,輕輕扇了扇翅膀,跟著也飛走了。





第5章 紙條

  夜色漸濃,門禁發出滴的一聲,季雨回到嚮導宿舍。

  他稍稍向玄關處的花瓶里倒了點水,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插入瓶中。那朵花嬌艷欲滴,打著卷邊,上面還沾了些許露珠。

  季雨滿意的把花瓶放在床頭,這才去門口脫下鞋,又拿了塊抹布把自己走過的地方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等到洗漱完,他才看到了蘇素的消息。

  「你在哪里?」

  「你去哪了?帥哥等你半天了!」

  「季雨,你沒事吧?」

  季雨心道不好,趕緊打了個視頻給蘇素。

  視頻很快就被接起來了,一開始畫面全黑,蘇素的頭發看上去很亂,他氣喘籲籲,眼神很緊張。

  此時此刻的季雨穿著浴袍,頭發還在滴水。他打了個手勢,示意等一會,然後轉身去洗手間拿了塊毛巾,隨意擦擦頭發。

  蘇素看上去像是被季雨失聯的大喘氣嚇到了,他小聲說了兩句什麼,出乎意料的沒有抱怨和疑問。

  蘇素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說:「你知道嗎?C區邊界又打起來了。前天剛平息點兒,現在又開始了。」

  季雨的眉立刻皺了起來,微不可聞地點點頭,低頭沈思的動作使他的頭發落了下來,蓋住眼睛。

  他在想另一件事,糾結著要怎麼和蘇素開口,最後還是說道:「我要搬出去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蘇素居然沒有很驚訝,但還是配合著做了個大吃一驚的浮誇表情。

  他促狹地擠擠眼,笑著說:「見色忘友!好想看看是哪個帥哥拐走我家大白菜!」

  總不能說是失散七年還失憶的前任吧,雖然自己確實有這份心思。

  被戳穿的季雨略點尷尬,他騙人不打草稿,堅持解釋道:「不是這個方向,只是固定精神疏導而已,附帶一些工作需要處理,所以需要搬出去……」

  蘇素哼了一聲,說:「是哨兵吧?」

  「是。」

  「那是個帥哥吧?」

  「……是。」季雨無奈承認。

  「那不就得了!」蘇素說道。

  出於對朋友的愧疚,季雨耐心地陪著蘇素瞎扯一通,聽他抱怨前線的戰爭,分享難吃的食物,還有一直不見蹤跡的未來另一半。

  等到蘇素回到宿舍敲響季雨的門時,季雨靠在沙發上已經朦朦朧朧了。

  他的頭發半幹,下面墊了塊柔軟的毛巾,水漬浸濕靠背,留下深咖色的痕跡,大腿裸露在外面,腳背白皙,膝蓋泛起薄紅,踩在木地板上。

  「真的是,不涼嗎……」蘇素小聲說。

  不過季雨已經聽不到蘇素在說什麼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的大腦充滿疲憊,直接無視了時差。

  蘇素輕手輕腳幫他吹幹頭發,艱難地把比自己高的嚮導搬上床,再蓋上被子。

  恩底彌翁飛完一圈回來了,它靜靜停靠在窗沿,低頭看著深沈的夜。

  冷氣裹雜濕氣,嚴寒席卷剛入秋的A區。

  月亮很美,在湖面留下金閃碎斑,倒印出棟棟高樓的影子。恩底彌翁的尾羽掃下落葉,落下幾絲獵獵星火,在夜空中轉瞬即逝後,湖面回歸原始的靜影沈璧。

  他的精神體一向有自己的想法,比較特立獨行。

  有時候季雨會覺得恩底彌翁和他一點都不親,或許是因為當年出的意外,恩底彌翁很難再給予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

  換種說法,季雨的潛意識一直在否定自己,意外之後,連他都不相信自己了。

  被收養後季雨就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他的能力開始受到限制,於嚮導而言,失去最佳契合的精神體就是能力最大的創傷。

  季雨迷迷糊糊,他感覺到了蘇素的動作,但腦中都是曾經在白塔的吉光片羽。

  記憶相互交錯,他甚至鼻尖都充滿了玫瑰香味,嚮導能力開始變得混亂,視野回溯到多年前。

  ……

  是夜,小季雨偷偷摸黑,跟著恩底彌翁扇動翅膀留下的光芒,小心翼翼爬進白塔實驗室,穿過廢棄的垃圾場,一路跑向東邊的樓。

  月光透過狹隘的窗,把他的影子留在老舊的水泥墻上。

  這條路很隱蔽,基本沒什麼人知道,壓根也不會有人想到要從實驗室窗戶爬到垃圾場。

  季雨打開折疊小凳子,躡手躡腳地爬了上去,他左顧右盼的,刻意壓低聲音說道:「接著。」

  什麼東西被他從最上方的小窗里塞了進去,呈拋物線弧度落下。

  十一歲的肖楠立馬接住,黑漆漆室內的黯淡光下,季雨隱約可以看到他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對著肖楠示意做了個拉拉環的動作,肖楠很聽話,手指勾著,啪的一聲,果汁立馬開了。

  季雨環視一圈說道:「禁閉室原來是這樣的,站高點就一覽無遺了。」

  肖楠舉著果汁,仰頭就喝:「什麼東西?酸酸甜甜的。」

  塞勒涅湊過來舔了一下,月光下它的尾巴動了動。

  季雨趕忙噓聲,過了會才說:「果汁!我晚上特地留給你的,好喝嗎?」

  肖楠沒有回話,但他的眼睛彎了起來。

  季雨也有點想喝,眼巴巴的看著他手上的果汁。肖楠哭笑不得,輕手輕腳爬上小床,穿過窗子重新遞給他。

  兩個人相隔墻壁,通過小窗艱難地分享著一聽橙汁。

  賽勒涅溫順的趴在地面,小狼崽長大了不少,皮毛開始濃密豐厚,它隔著小小的窗戶,目不轉睛的盯著恩底彌翁,時而伸出爪子扒拉,摸到後又收了回來,然後戀戀不舍地嗚嗚嗚幾聲。

  肖楠看著恩底彌翁:「它長大好多了。」

  它是真的長大了很多,體型接近小臂長,翅膀變得有力,尾羽越來越長,夜晚都蓋不住漂亮的金色。

  恩底彌翁已經在季雨的肩膀上立不住了,它把一部分翅膀塞進窗戶,讓肖楠摸一摸。

  「塞勒涅也是,真漂亮。」季雨言辭貧瘠,盯著紐芬蘭白狼,嘴角上揚,打消不住摸摸看的念頭。

  塞勒涅激動地探頭,被主人強行摁了下去。

  肖楠沒理他,自顧自說道:「橙汁不錯,就是酸了點,下次別只拿一罐,我幫你準備一箱,想喝多少喝多少。」

  季雨轉過身背對著肖楠,不客氣地說道:「就你?天天被關緊閉?」

  月亮勾著,光從僅有的窗戶滑入緊閉室,皎潔美麗,在墻上印出兩個人的影子。

  「等著。」肖楠說道,他從床底下扒拉半天,拿出一本本子和一支筆。

  他也不含糊,打開本子在上面寫道「肖楠於十一月十七日欠季雨橙汁一箱,三年內還清」,遂隨手撕下紙張遞給季雨。

  季雨打量半天這張紙,對他啞口無言。

  他說:「不是還有半張嗎?你撕下來給我吧,我們可以交換一下。」

  肖楠沒懂他的意思,但還是乖乖把紙撕下來給他了。

  「筆。」季雨擡擡下巴,肖楠把筆交到他手上。

  季雨接過東西就奮筆疾書,寫作業都沒這麼勤奮,寫完了還得意洋洋地遞給肖楠展示。

  肖楠借著月光艱難地辨認紙上的字:「……季雨於十一月十七日欠肖楠橙子一個,十年……內還清,什麼東西,欠個橙子還要欠十年的?哪有你這樣的。」

  他追加挑刺:「我欠你一箱橙汁,你就給我一個橙子啊?」

  季雨自覺理虧,表情訕訕:「這不是白塔的水果基本沒怎麼上過橙子嗎……而且這些東西都是每人一個。」

  肖楠拿他沒轍,抓著這張紙條跳下床,隨手塞進枕頭底下,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行了。」肖楠揮揮手,頗有點老大風範,「都這麼晚了,馬上要點人了,你快點回去睡覺吧。

  以後我保護你,天天請你喝橙汁。」

  合著我趕這麼大老遠來看你,你還催我回去?

  季雨有點憤憤,他隨手把筆一扔,利索地跳了下來,拍拍手上的灰,沒有打招呼,折起小凳子扭頭就走了。

  「我也希望我能保護你。」季雨頭也不回,低低地說。

  塑料水性筆砸在墻面,受力後掉落在地面上,咕嚕咕嚕地滾進床下面。

  哨兵的聽力很好,肖楠清楚地聽到季雨說了什麼。

  他自知自己說錯話了,但也沒辦法,只能嘆著氣附身下去,伸長了手去撿滾落的筆。

  四周黑暗,小孩的手也不長,肖楠只能探進半個身子,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緊閉床下的風光。

  灰塵嗆得他咳了兩聲,肖楠只能屏住呼吸,胡亂地四處摸。

  床並不大,在夠到兩處蜘蛛網和自己藏的蠟燭之後,肖楠終於找到了塑料水性筆,他一把抓住筆管,貼著地面就想滑出來。

  這時有什麼東西勾住了他的衣袖,裸露出的肌膚被刺激的冰冰涼涼,地板上有什麼金屬質感的東西貼著他。

  這是什麼?

  肖楠只以為是施工留下的痕跡,也沒有多想,抓著水筆就探了回來。

  他站起身,隨手抽了兩張紙巾擦幹凈手,再臨著蠟燭,把它放回床邊緣的角落。

  肖楠掀開枕頭,拿出剛才季雨給他的字體,上面的字龍飛鳳舞,看起來甚至有些不走心。

  肖楠從頭到尾細細讀了三遍,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把紙條放在最里面的位置。

  他走到床邊坐下,孤零零的,就這麼倚靠著月光,抓著被子睡著了。





第6章 舊案

  新的一天,春日走向末尾。

  季雨一早睡到自然醒,只覺得神清氣爽。

  他昨晚好像夢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還伴隨著肖楠的身影,紛紛雜雜的,但是睡醒之後又一忘皆空,什麼都摸不到了。

  他慢吞吞地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來,再慢吞吞地去浴室洗漱。

  季雨的行李不多,他索性通過光腦傳送了生活用品,把一些私人的東西塞進包里就出門了。

  A區嚮導宿舍一片輕松,各國嚮導們晨跑鍛煉。

  季雨背上包,沈默地穿過人群,離開這個自己僅停留一天的地方。

  上午的玫瑰還滾著露珠,些許是含苞待放的,開的羞澀又隱晦。恩底彌翁一直離主人很遠——它很擅長隱蔽自己的蹤跡。小鳥時而在花叢中逡巡,時而立在樹枝上,頭上頂著茂密枝葉。

  它一直很小,但這幾天似乎長大了許多,看起來比手略長一點了。

  等到季雨辦完銷卡隨便吃了個中飯,下車一看,時間走向中午了。

  出乎意料的是有個人在等他。

  肖楠穿的很休閒,頭戴一頂鴨舌帽,身上黑色運動長褲,藍色套頭衛衣上面帶著大大的塗鴉。

  「等你很久了。」肖楠的表情淡淡的,平常地朝他點點頭,絲毫不尷尬。

  季雨環顧四周,意識到肖楠沒把塞勒涅放出來,他摸了摸鼻子,不敢直視肖楠的眼睛,輕咳一聲說:「走吧。」

  「這里是辦公的樞紐,信息的中心,左手邊是行政樓,右手是代辦處,往前右拐再直走一百米就是宿舍樓了——歡迎來到A區統籌部。」

  肖楠邊走邊向他介紹,季雨初次乍到,亦步亦趨地跟著肖楠。

  宿舍樓主色調是米咖色,夾雜部分白墻,陽光下顯得很漂亮。他們走過哨兵生活區,徑直向高層人員的走去。

  截然不同的,這里和嚮導生活區差別很大。

  來往人群悉數,偶爾帶著冷漠的表情和肖楠點頭致意。季雨覺得一切都很冷清,這里就像戰爭前線的後援部,沒有人味兒。

  兩人沈默著一路走上台階,電梯直達一樓,停住。

  觀光電梯不大,季雨距離肖楠一米不到,在他的角度微微擡頭,可以清晰的看到肖楠近乎完美的側臉。陽光一半灑在他發絲上,被碾碎了後在跳躍到衛衣上。

  「我的終端顯示你的行李已經到了。」肖楠突然回過頭,二人對視,他看著季雨的臉笑著說。

  季雨明目張膽的目光一下子被捕捉到了,他點頭,低低應了一聲。

  從某方面來說,肖楠雖然拒人於千里之外,但還是很有禮貌的,他可以禮賢下士,用親和、公正的態度對待每個人,讓人盡量覺得舒服。

  這就是成年男人的不同嗎?

  季雨左手的大拇指摳著食指的倒刺,突然也不是那麼想念肖楠小時候乖張桀驁、又很冷漠的樣子了。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顯示到達二十九樓,走出去是無邊無際的地毯和隔音軟面墻。

  肖楠的宿舍很大,三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辦公間,廚房客廳,沙發浴缸種種一應俱全,簡直可以用精裝修來形容。

  「選一間?主臥也可以。」肖楠紳士地為他拉開門。

  「那還是沙發比較合適吧。」季雨以為他在開玩笑,下意識拒絕。

  和肖楠認真的眼睛對視良久,他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人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等等?我們住一起?!」

  「當然了。」肖楠一臉的理所當然,他隨手放下手里的幾份文件,轉身走到客廳邊上傳送器幫他取出行李。

  要是放在幾天前的季雨身上,他會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在夜里失眠時候看著的長大版前任,在夢里睡熟時出現的縮小版前任,此時匯聚成一體,就站在眼前,大大方方地說要和他同居。

  「……我住次臥就可以。」季雨對著自己的前任、現C區聯盟首席哨兵肖楠先生說道。

  這話說出來簡直是就像是天上掉餡餅,七年了,季雨又被命運砸中一次,這次他找到了一份蠻不錯的工作,不用買房,還可以和余情未了的前男友培養感情。

  雖然重新走到一起了,但是肖楠渾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這樣也好,季雨松了口氣,從工作關系開始發展,不至於這麼尷尬。

  肖楠隨便吩咐了一下,告訴他什麼東西在什麼地方後就自顧自去書房了。

  其實這是一份相當輕松的工作,因為作為肖楠的副手不需要處理很多事情。

  肖楠是一個很獨來獨往的人,很多事喜歡自己解決,但又非常坦然,大大方方的,工作和電話不會刻意瞞著他。

  這三天季雨對肖楠的生活印象就是忙碌,他非常非常忙,茶余飯後基本都在處理A區和C區兩邊前線的戰爭問題,有時候一個三明治就對付了午餐,又有時候忙過頭又忘記了晚餐。

  好幾次季雨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端來一杯無糖的咖啡,然後輕輕合上門,悄然離開。

  不過哨兵再好的精力也是有極限的。

  就在肖楠閱讀了一大疊文件,處理完A區戰備問題後,他揉著太陽穴,感覺頭隱隱作痛。

  持久的工作和思考讓他的情緒陷入緊張狀態,神經網每一個角落都是冗余。他閉上眼,五感可以回憶起房間角落的灰塵,昨天中午三明治所夾生菜上的一個小黑點,上一份文件結尾哨兵簽名翹起的筆尾,還有早上季雨端給他的那份咖啡,面上有三顆小小的氣泡......季雨的咖啡?

  肖楠好終於想起了這個被自己遺忘了三天的嚮導,他睜開眼,清了清嗓子,但聲音還是有些沙啞地說:「季雨,你在嗎?」

  放下抵在太陽穴的手,肖楠從辦公椅上起來,「能幫我做個精神疏導嗎?這兩天事情太多了。」

  一下子拉開書房的門,兩個人四目相對,季雨單手蜷起,看姿勢是正欲敲門。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肖楠衣服上的褶皺和眼下的青色,都是一夜未眠的跡象。

  季雨咬著口腔內壁,有些糾結要不要給他點關於作息的建議,最終還是選擇做自己的本分工作:「去你臥室可以嗎?」

  又一次走進肖楠的私人領地,房間簡單又整潔,配色很基礎,沒有什麼多余的東西。

  角落里一個大大的毛茸茸肚皮朝天,爪子揮舞著,窩著在聳動。

  聽到開門的聲音,那只大型「犬」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亮著眼睛,啪噠啪噠地跑向來客。

  季雨一下子就笑了,他蹲下張開雙臂,讓巨型紐芬蘭狼撲到自己懷里。塞勒涅像只初生的狼崽子,毫無保留地對他露出脖頸和肚皮,長長的毛蹭著季雨的臉頰。

  看著自己的精神體投懷送抱,肖楠也不尷尬,他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怎麼每次遇到你這家夥就變成哈士奇了......」他擡擡下巴,示意自己和季雨有正事要幹,讓塞勒涅一邊玩去。

  巨型毛茸茸狼崽發出一聲委屈的嗚咽,不舍地撲騰一下,自己跑走了。

  「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人了,我換個衣服就開始吧。」肖楠倒也不避嫌,大大方方當著季雨的面直接解開襯衫的扣子。精瘦結實的腹肌和人魚線露出,含肉*的曲線美好,他抓過掛在衣架上的睡衣套上。

  季雨連忙側過身,移開眼睛,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但通過嚮導的直覺,他可以肯定肖楠在他背後笑了。

  隨著肖楠躺上床,閉上雙眼,季雨的精神力也從精神觸手轉化為精神絲,一點點進入他的精神世界。

  不同於第一次的小心翼翼,他有點自來熟,開始變得大膽了。

  這次還是熟悉的銅墻鐵壁,高墻壘砌。季雨感覺不到他的精神壁壘,只能抽絲剝繭慢慢清理。

  先從三天前累積的五感開始......暴雨過後留在陽台的露珠,從窗口眺望能看的樹尖,三明治中間濃稠但有顆粒感的蛋黃醬,洗完澡浴室殘留的水汽味。

  季雨一點一點清理掉那些不必要的生活五感殘留,讓精神靈敏的哨兵不被這些東西折騰,然後就開始針對性的從肖楠的工作下手。

  季雨化身肖楠,跟著他的眼睛,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文件。

  雖然季雨無意偷看,但部分保密文件還是給他留下了印象。C區特遣兩名首席,已綁定一嚮導一哨兵,杳無音訊,暫時確定皆為喪生任務,組織考慮重新安排人員,徹查本次任務,考慮聯系當年案件......當年的事。

  季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焦慮和疑惑,繼續做他的精神疏導。

  他刪去了肖楠精神中殘留的不必要信息,為文件和任務做好分類,還貼心的保留肖楠看到文字圖片的第一直覺。

  在季雨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精神絲已經不像尋常精神疏導那樣條狀,而是細細密密,變成千絲萬縷,一層一層深入,滲透到肖楠的精神五感,為他做最精密的清理。

  如果此時此刻有哨向評估師在這里一定會很震驚,密級精神絲不但基本出現在已匹配的哨兵嚮導之間,兩人還需要對彼此足夠的信任,而這種等級的精神絲,完全不是一位最末端E級嚮導所擁有的。

  如果可以,他應該為戰場和聯盟所用。

  等季雨結束這次精神疏導,太陽早已下山,天漸漸趨向黑暗。

  肖楠靜靜躺在床上,不知何時睡著。他蹙著眉,嘴緊緊抿起,好像還在為事情所困擾。季雨靠在椅背上,安靜地看著肖楠,最終他擡起手,撫平了肖楠眉間的褶皺,然後替他蓋上了被子。

  可能因為連續不斷的工作與熬夜,又或者是足夠的信任,肖楠睡的很沈,不為所動,連門外塞勒涅的撲騰聲也沒有了,安靜的房間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季雨感覺自己的背後出了一層薄汗,陽台上的恩底彌翁雙眼專注地盯著肖楠,翅膀上的羽毛不安地抖了抖。

  他還在回想肖楠精神世界里曾經閱讀過的機密文件,外面被密封得嚴嚴實實,標注著紅色大章,打開卻只有寥寥幾句話,上面的文字觸目驚心。

  已綁定的首席嚮導與A級哨兵在此次任務中現認定喪生。

  考慮重新安排人員。

  考慮追溯當年的事。

  季雨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打算趁著肖楠和塞勒涅深眠,而且潛意識對他足夠信任,偷偷潛入肖楠的精神世界。

  他要從肖楠的視角看看當年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可能是一份相當艱巨的任務,因為肖楠的潛意識早已一片荒蕪,主意識也不記得他了,而連季雨自己也不願意回憶當年的事情。

  但既然今天蝴蝶的翅膀再次煽動了,他就要從一開始就入手,避免重蹈覆轍。





第7章 新生

  季雨的呼吸逐漸平穩,他控制好情緒,操控精神絲重新環繞肖楠身側,探入大腦。

  肖楠還是睡的很沈,看起來絲毫沒有察覺。

  一個呼吸之間,季雨就踏上了荒蕪的土地。

  天空還是很黑暗,地面土石斑駁,傷痕累累,肖楠的世界用一無所有來形容不足為過。這次季雨看到了一扇門,非常小,隱藏在角落,甚至幾乎要消失在龐然大物里。他慢慢走近高墻,撫摸著上面的劃痕,然後目光一凝。

  就算是首席哨兵的精神世界,今天他也要進去。

  季雨先用柔和的精神力去觸碰安撫肖楠的潛意識,告訴他自己只是在進行精神疏導,然後用精神絲慢慢把這整個地方包裹環繞、收攏。

  這個步驟需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此時此刻坐在椅背上的季雨額發下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他開始試著走入肖楠的世界。

  在交戰的情況下,如果敵方嚮導要強行侵入一名首席的精神世界並對其產生傷害,那至少還需要一名哨兵牽絆住他,兩人加以配合。

  如果精神入侵失敗,那結局就是自己受到精神反噬,重者會面臨精神世界崩潰,終身失去嚮導的能力,所以季雨就是在做賭博。

  哨兵的世界很敏銳,更別提首席哨兵了,季雨一試著探入肖楠的潛意識就被威懾了。

  他看到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在黑暗中兇狠地盯著他,低低發出一聲吼叫。

  那是戰鬥狀態的塞勒涅!季雨心中一凜。

  巨狼體型好像變得更大了,毛發全部豎立起來——潛意識里的精神體正在面對外來者。

  他只見過一次戰鬥時的塞勒涅,還是在他們分別之前,那時候的巨狼雙眼血紅,利爪下血跡斑斑,與平常撒嬌打滾的狼崽子判若兩狼。

  季雨放出柔和的精神力,試著去安撫塞勒涅,他相信有些事情哪怕現在的肖楠忘了,潛意識的精神體也不忘,至少塞勒涅還是認識他的。

  我是季雨......不是你的敵人......塞勒涅......安靜下來,讓我看看你的主人發生了什麼......大狼齜牙咧嘴的樣子漸漸平靜了下來,尾巴也低了些,眼中閃著不知名的情感。

  它的脖頸動了動,好像眷戀的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掌,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季雨緊崩的心情放松些許,塞勒涅就是肖楠,肖楠就是塞勒涅,哪怕二者回憶出現了偏差,肖楠潛意識也是對自己保留信任的,現在他終於有把握可以安全地打開那扇大門了。

  推開沈重的門。季雨居然又看到了白塔,或者說,這築高墻就是肖楠潛意識里的白塔。

  他在精神世界中建築起壁壘,不讓敵人入侵,極力保護著過去的寧靜。

  現在的肖楠固然強大,可是倘若沒有信任又可靠的嚮導幫助他打破曾經的封印壁壘,他也沒有辦法進入自己的潛意識,但是季雨居然成功進去了。

  多年的思念,終於在肖楠精神世界構建的白塔前煙消雲散。

  還好當時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不然彼此血液中會有所呼應,肖楠就該驚醒了,季雨慶幸。

  人頭攢動,無數小孩吵吵鬧鬧的,管理人員安撫著他們的情緒。

  寬闊的院子四周都是白色,一眼望過去看不到邊,往右走有一條很長的長廊,孩子們東張西望,眼神中充滿好奇。

  季雨想起來了,這是他第一天來白塔,也是二人第一次見面。當時所有孩子年齡尚小,因為要被帶去紮針,肖楠還害怕的哭了。

  想到這里,季雨忍不住笑出聲了。

  一雙在人群中的眼睛很快鎖定了他,黑色的瞳孔中印著他的身影,眼珠子圓溜溜的,這雙眼睛的主人睫毛很長,長得很漂亮。

  小肖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直言不諱:「所有人都這麼害怕,你在笑什麼?」

  季雨嚇了一跳,這里是深層精神世界,一切按照記憶走向未來,而小肖楠居然可以看到自己!

  按下心頭的疑惑,他慢慢地走向肖楠,孩子們追追打打,管理人員也依舊在記錄,身邊的人好像都看不到他一樣。

  季雨蹲下來,在肖楠目光中和他平視,然後伸出手摸摸他的頭,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不要害怕。」

  貧瘠的言語無法描述此時此刻他波濤洶湧的內心,季雨居然可以在肖楠的深層世界里和他對話。

  肖楠堅持自己沒有害怕,反駁道:「我不會的。」

  一瞬間面前的景象被風帶走,變得殘破、模糊,最終幼年肖楠的臉龐再看不清。

  季雨喘息著,他甚至分不清現實和虛幻。這一刻記憶過得很快,但剛剛手掌摸到的熱度和觸感,無一不提醒著他,自己遇到的就是肖楠。

  小鳥嘰嘰喳喳,潛意識世界再次定型了。

  月光皎皎,白墻純潔,這時候的白塔有種很多植物,而許多哨兵嚮導剛剛覺醒,情竇初開之後折花互贈。

  不同於其他孩子,他看到肖楠被關緊閉了。

  此時此刻他幾歲?季雨胡思亂想著,慢慢走近,然後詫異的發現自己可以穿過墻。他頓了頓,在進禁閉室之前折下一支玫瑰。

  「肖楠?」季雨小心翼翼地試探。一個男孩坐在角落,衣服有點臟,頭發剪得很短,但是指甲修理整齊。男孩看上去十歲出頭,此時正緊緊閉著眼,雙手抱膝,神色中透露出一絲痛苦,看樣子是又因為不聽話被懲罰了。

  季雨眼睛亮亮的,月光從他背後的小窗傾斜而下,灑滿整塊幹裂的地板。他從背後遞出玫瑰,「送給你。別害怕,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肖楠睜開眼,聲音很沙啞:「又是你,為什麼只有我能看到你?」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他頓了頓,「這麼多年,你居然沒有變老。」

  十幾歲的肖楠居然會記得他!

  這是什麼原理?剛才在進白塔那里一別,季雨眼前只過去幾秒,但是肖楠的人生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少年收攏掌心,握著玫瑰,怒放的花朵被他捏成了一個花苞,但是他沒有看著手里那朵漂亮乖張的花朵,而是一直盯著季雨。

  季雨開始搞不懂這個潛意識的主人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了,他來到深層精神世界只是為了看到當年的結局,結果故事硬是從頭開始了,而且走向還有點詭異。

  他還想說點什麼,面前的景象卻又消散了。在精神狀態彌留之前,他只看到肖楠清澈的眼眸,里面帶著孤獨,痛苦,不解,還有渴望。

  他在渴望什麼?是自由嗎?自己說要等他一輩子,但是卻沒有做到。

  時間點再次重新整理,排布,讓他走向未來。

  無盡的火焰,濃煙滾滾,房屋也在傾斜,地上一片焦黑,沒有什麼人跡。

  季雨被熏得咳了好幾聲,但隨後他意識到這里的事物除了肖楠都是虛幻的,沒有東西可以傷得了他。

  季雨心里一跳,如果他可以觸碰到肖楠,那就可以帶著他的潛意識走出這個結局,是不是意味著可以修補當年在肖楠精神壁壘上的傷害?

  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他也要去試試看。

  「肖楠,肖楠!」季雨捂住口鼻,邊向前走邊大聲呼喊,「肖楠,你在哪里?」

  房梁下的書桌歪七扭八,下面傳來一陣咳嗽聲,他蹲下來,看到一片血跡。

  肖楠的狀態非常不好,身上有戰鬥的刀傷,皮肉外翻,鮮血汩汩流出;被燒傷的痕跡看上去也是猙獰恐怖,焦黑的衣服和傷口連在一起。身邊的紐芬蘭狼蜷縮著,渾身都是黑色的,毛發被燙得卷曲。

  肖楠的意識還算清醒,至少可以辨認出眼前的人:「季雨?不是讓你走嗎,別回來了!」

  他咳了三聲,然後瘋了般拉開季雨來扶他的手,「快走!我再擋一會那兩個瘋子,那個嚮導控制力太強大了,別被他的精神力捕捉到,很危險......」「不是......我不是季雨。」真槍實彈地站在當年的戰場,體驗肖楠遇到的事,季雨喉頭發緊,有點哽咽,可是他不是季雨他是誰呢?他總不能說,我是你深層回憶里的那個人,沒有人可以傷害我,因為我是來救你的吧。

  「跟我走。」季雨沒有說廢話,在紐芬蘭狼回到精神世界後,直接把肖楠整個背了起來。

  肖楠的前額發貼著季雨的臉頰,溫熱的感覺傳到兩個人的身體。血從頭上緩緩流下,流進季雨的衣領,整個衣襟全部染紅。

  比起經常被關禁閉的肖楠,季雨更懂白塔的地形和房間排布,他腳步飛快,彎彎繞繞,踏過幾個房間側門,立刻來到了白塔長廊。

  前面就是白塔前院了,馬上就能出去了,快一點......再快一點......季雨的瞳孔倒映出地上的影子,很小很小,但他冷汗直流。

  那是一只只有成年男人手掌長的蠍子,雙鉗舉起,尾巴高高懸起,月光下它的尖刺反射著毒光。

  曾經的恐懼又接踵而至,席卷他整個內心,幾乎要擊潰他的精神世界。

  季雨還記得當時的痛苦,在虛幻中面臨死別,在現實中幾欲自殺。

  意料之外的,那只靈敏又歹毒的蠍子好像並沒有看到眼前的人,也沒有給自己的主人報信,它轉悠著不斷探尋潛在的敵人後走掉了。

  危險迫在眉睫,季雨背後已經濕了一片,見毒蠍沒發現來敵,他長籲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特殊,連帶著隱藏了背上的肖楠。

  季雨側著身體,從長廊另一側走了。他神乎其技的回到了這一晚,在肖楠的精神世界中成功救走了肖楠。





第8章 吻

  「咳咳咳.....」肖楠咳出一口血沫,總算是緩了過來。

  眼前是空曠的山洞,他躺在溫暖的火焰旁,身上所有傷無一例外被細心包紮好了。

  「醒了?」季雨看到肖楠艱難地坐起來,上去扶了一把。

  肖楠神情還有點不清醒,定定地看著他:「你是怎麼出來的?」

  「什麼?」季雨一楞。

  他細細打量季雨半天,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失敗多少次了,這次居然可以出來。「在肖楠的深層精神世界里,每一次都是他看著季雨引毒蠍遠去,自己在原地掙紮求饒,兩人被迫分離,從此一別經年。

  每次醒來他的精神如入牢籠,而又因為當年受到的損傷,他的深層記憶都被聯盟強行遺忘封鎖了。

  有時候他會想一輩子待在潛意識里,因為這樣就可以見到季雨了,但是當年的真實又太過痛苦,反覆提醒自己失去了愛人。

  肖楠纏著繃帶的手掌撫上季雨的臉頰,那是溫熱的感覺,提醒他這不是夢。

  季雨心里想的卻是肖楠剛才的話。

  肖楠可以反覆嘗試、反覆見到自己,塞勒涅又認得出他,但每次醒來後又一忘皆空,說明首席哨兵的精神力對精神封閉是有一定抵觸的。

  為了不損失這個從小被白塔培養的天賦型怪物,聯盟還是花費不少心血來操控他的。

  「後來那只豹子和毒蠍怎麼......」季雨的大腦還在思考,努力還原事情的真相,剛要說話就被肖楠托著脖子吻了上來。

  少年人的吻是急切的,季雨的聲音一下子斷了,脖子如同幼崽被拿捏住了一般——他被肖楠死死地嵌進懷里。

  安靜的洞穴中只剩下火苗低低燒著柴木的聲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肖楠的唇緊緊貼著他的唇瓣,急切的咬了一下,像是在確認他的存在。兩個人鼻尖相近,季雨的唇生澀地回應。

  隨之肖楠的舌頭探進口腔,二人交纏挑撥,他霸道而迅速地搜刮著口腔和牙床,像是在征服狼群,確認並標注屬於自己的領地。

  一時之間火烤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在這片空間,口水交換的黏膩聲音回響,提醒兩個人彼此的存在。

  「肖......肖楠。」季雨喃喃,睜開眼睛提醒,肖楠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彼時銀絲一觸即分,季雨渴求空氣,大口大口喘息,耳朵隱隱紅了。

  他的脖子後面的皮膚正被肖楠大力摩挲著,還時不時會用修剪整齊的指甲刮刮他的脖子,像是在安撫什麼。

  後脖和側腰都是季雨的敏感帶,他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肖楠的眼中充滿眷戀,他用脖子蹭蹭季雨的,腦袋靠著他,就像條大型犬一樣。兩人就這麼靠著沈默了一會,柴堆里的火焰烤的很熱很溫暖,劈啪作響。

  「所以無論我現在說什麼,你過會醒了還是會把我忘了。」季雨理智回歸大腦,率先開口,時間不等,他只能盡力爭取。

  肖楠摸摸他的手背,示意是的。

  季雨還是很難過很難過,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覆心情。有什麼能比和就別重逢的戀人能夠溫存團聚更令人激動呢?但溫暖只是一時的,等到大「夢」初醒,他們還要繼續為伴侶戰鬥。

  「假設我現在沒有帶著你逃出來,在你身上會發生什麼?」兩人四目相對,季雨問道。

  肖楠蹙著眉,像是頭痛欲裂的樣子,思考了很久,半響之後才開口回答:「你引走了毒蠍,但是我還是遇到了豹子,我們打了很久,那個哨兵會精神力暗示,半摧毀了我的精神壁壘......」季雨靜靜的聽著,心中泛起無奈,原來自己引走了那個精神體是蠍子的嚮導之後,肖楠還遇到了哨兵。兩邊的戰鬥都可謂艱難,甚至給他們帶來終身的精神創傷。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聯盟的床上了,不知道是誰帶我走了,他們說我叫肖楠,從小在白塔長大,沒有父母,沒有綁定嚮導,在上一次行動中腦損傷,理應為聯盟繼續服務。」肖楠說,「但是有太多太多細節我記不清了,哪怕是在深層的意識世界,想這些也會頭痛。」

  季雨伸出精神絲,撫慰肖楠,平息他的情緒。

  「至於這次紅頭文件的行動,我懷疑那兩個哨向還沒有死,只是暫時失蹤了,聯盟認定那個組織又回來了,他們......」說到一半,肖楠的身型如前幾次般開始消散,他沒有說完,輕輕吻了一下季雨,唇瓣蜻蜓點水,一觸即分,不含任何欲望,有的只是思念,「我不會忘,等著我。」

  時間太短了,肖楠能說的話很少,言語蒼白。很快這份回憶無影無蹤,季雨消失在肖楠的深層精神世界里。

  他一下子又回到了淺層世界,還是熟悉的高墻。他竭力遏制自己精神絲的穩定,但視線還是變得模糊不清。

  季雨靠著椅背,久久無法回神。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陽台望出去還可以看到黑夜中亮著光的房屋,星星點點的,暗示著A區剛拉開序幕的夜晚。

  塞勒涅醒的比肖楠早,它滴溜著跑進臥室,嫻熟地用前爪拉開門把手,在季雨面前稍息立正,乖乖坐好。

  季雨摸摸塞勒涅的頭,拍了拍,他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用雙手把這只站起來能和成年男性一樣高的大狼環抱住。

  塞勒涅一動不動,坐在原地任由他上下其手,它的毛很蓬松很柔軟,輕輕貼著他的臉頰和肩膀,讓季雨覺得很治愈。

  「它真的很喜歡你。」季雨背後傳來低沈好聽的聲音。

  肖楠坐起來,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喝了口,然後說:「不像我,這只二哈總是在嫌棄我,除了戰場和訓練,我們就沒有配合好的時候。」他眨眨眼,「不過上次的玫瑰花倒是挺會叼。」

  不比剛才看到的十七歲的肖楠,二十四歲的肖楠五官立體了許多,眼睛也更加深邃了,他變得成熟,但一如既往的英俊。

  聽了肖楠的話,塞勒涅不開心地一扭狼頭,充耳不聞,隨後在原地轉了兩圈,眼神濕漉漉的看起來有點難過。

  季雨沒想到他會醒這麼快,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佯裝鎮定,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感覺怎麼樣?」

  肖楠笑了:「感覺很久很久沒睡個好覺了......這次睡的很舒服,我感受了一下,那些殘留的五感都被清除了,但很多需要的東西還被你留著。」他頓了頓,「季雨,謝謝。」

  「不用。」季雨不自然地偏了偏頭,裝作無意地問道:「以前都睡得不好嗎?」

  肖楠伸了個懶腰,點點頭:「是啊,以前總是失眠,有時候熟睡過後,醒來還會覺得膽戰心驚,久而久之就睡得少了。有這時間我都拿去處理工作了。」

  季雨的眼神沒有回應肖楠:「那一定很辛苦。」「那你怎麼不找個嚮導,彼此照顧也方便。」話語中帶著試探,他自以為像棋手一樣尖端博弈,其實問的簡單又直白。

  「我這不就找了個嗎。」肖楠眼中冷漠融化,兩人彼此距離拉近,他模仿剛才季雨拍塞勒涅腦袋那樣,伸出手拍拍季雨頭頂,然後揉了揉。

  「其實聯盟里很多人介紹過,但因為自身問題,我覺得不太合適。」肖楠說,「每次有上級牽線認識嚮導的時候,塞勒涅都會來搗亂。」

  汪汪隊立大功,季雨哭笑不得。

  其實他還有很多問題,比如肖楠會和哪些人去約會,又怎麼被塞勒涅打斷,還有他不穩定的作息,工作辛不辛苦,訓練怎麼樣......不過這些都被剛接完吻的季雨咽下肚子了,畢竟來日方長。

  過了很久,肖楠說:「晚飯還沒吃?給你下碗面吧。」

  他也沒有看季雨是否答應,徑直走向廚房了,窗外的精神體也隨著肖楠離去的腳步,揮揮翅膀瞬間飛走,只有大狼在這間塞滿肖楠氣息的主臥陪著他。

  季雨摸摸肚子,剛才肖楠一定是通過精神力讀懂了自己的情緒,誰說敏感細微的總是嚮導,其實有些哨兵在這方面也很有天賦。

  至少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太明朗。

  季雨踩著拖鞋和肖楠的腳步,亦步亦趨跟他去廚房了,塞勒涅也踩著他的腳步,甩著尾巴跟著兩個人。





第9章 任務

  新的一天,新的氣象。

  昨晚一碗肖楠牌番茄牛肉掛面下肚,季雨整夜都睡得格外舒服。可能是昨天在深層精神世界里和真正的肖楠重逢了,所以分外安心,一夜無夢。

  不過休息只是暫時的,在這個戰火紛飛、資源匱乏的年代,交給哨兵嚮導的任務遠比想象中多,哪怕季雨現在只是聯盟最底層的未實名的E級嚮導。

  等他走出房間,肖楠已經在準備早餐了。

  季雨的作息一直都很規律,但肖楠的生活更令比他自律。八點不到,這個人已經跑完步沖完涼了:肖楠穿著短袖,短發還沒有吹,濕淋淋的耷拉在額頭,隔一會滴下一顆水珠。

  深秋的空氣已經開始轉涼,等到水珠順著脖子流到胸肌上,早已變得冰涼。肖楠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隨手把額發全部撩上去,露出額頭。從季雨的角度望進廚房,剛好可以看到肖楠挺拔的鼻梁和肌肉勻稱的手臂。

  真是賞心悅目。

  季雨漫不經心地想著。回憶從前深夜在顯示屏前蹲守肖楠的自己,眼前的生活變得如夢境一般,如果這是一場清醒夢境,那自己千萬別醒。

  「起了?」肖楠的精神感知很敏銳,不用擡眼就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你早飯喜歡吃什麼,一杯鮮榨橙汁,兩片法式烤吐司可以嗎?」

  季雨點頭示意沒問題,不知道為什麼肖楠潛意識里還記得他的喜好,而且越來越會做飯了。昨晚的番茄牛肉面看起來簡簡單單,但是湯底非常濃郁,吸飽了蔬菜和肉香,連牛肉都大片軟嫩多汁的。

  季雨吃完之後靠在椅背上饜足地瞇眼,樣子像極了塞勒涅。對他而言,肖楠的手藝是糊弄傳送料理包遠不能及的。

  肖楠把他的一份端給他,季雨認真地切開,如同做精神疏導般小心。浸潤過淡奶油和雞蛋液的吐司吃起來又松又軟,甜甜的,肖楠沒有給橙汁加糖,玻璃杯滿得快要溢出來,杯壁上還掛著新鮮的果粒。

  季雨就是喜歡喝完橙汁後那種回甘的滋味。

  但是他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兩個人只是默默地吃著早飯。

  對比季雨那份這麼用心,肖楠的早餐就簡單多了。一個癟癟的三明治,其中兩片吐司夾生菜,搭配著昨晚沒吃完的番茄和牛肉,他兩三口吃完後就率先打破了沈默:「聯盟安排給我任務了,去C區執行,可能會有危險,你要去嗎?」

  其實這麼問簡直是多此一舉,肖楠完全可以感受到空氣中跳動著的精神因子,每一寸精神力都在說好,但他還是想尊重季雨的意見。

  季雨的情緒有擔憂,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對他的信任,還有一點點雀躍。

  這是為什麼呢?肖楠覺得很神奇,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合拍的人,不像朋友也不像戰友,他們才認識沒多久。

  「去。」季雨言簡意賅,一口答應下來,「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情,也不會搗亂。」

  他的眼珠子潤潤的,此時睜大的樣子有點圓,肖楠想拍拍他的頭,然後把所有事情都答應下來。

  於是如他所想,自己的精神體扒拉著桌角,巨大的身體支棱了起來,兩只前爪穩穩地掛在季雨肩膀上,然後對著他的臉頰就是吧唧——一下。

  空氣突然有點安靜。

  肖楠看起來有點尷尬,因為精神體想做的事完全代表哨兵或嚮導本人的意圖,此時此刻,講著平常的事,肖楠下意識居然想吻他。

  塞勒涅就像碰瓷一樣,一旦扒拉上就不肯下來了,毛茸茸的尾巴還不斷掃過季雨的小腿以示親近,口水就差滴到季雨的衣領了。

  兩人一對視,肖楠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拉自己的精神體:「快下來!」季雨難得看到平時儀表堂堂的哨兵失態,在狼頭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好啦,沒事,我也很喜歡它。」季雨彎著眼睛,摸摸塞勒涅的頭,把它整個圈在懷里,就像抱玩具那樣抱著。

  肖楠只能繼續說起正事:「這次任務很危險,涵蓋上面認定的機密文件,而且我的任務是基於前一次任務失敗的。」他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上一對在C區執行這個任務的哨兵嚮導已綁定兩年,行動經驗豐富。首席嚮導,精神控制能力在聯盟內很出名,哨兵是A級,戰鬥力突出,綜合評定實力不弱。」

  「一年半前,他們被排出秘密執行這次任務,但是半年前與高層斷了所有聯系,從此杳無音訊。

  最近一周,當年事件覆發,聯盟將此次任務認定失敗,且考慮哨兵嚮導全部死亡,計劃再次派遣出新的哨兵嚮導。」

  「下達給我的任務除了要完成失敗的任務和帶回兩具遺骸之外......」肖楠停頓了一下,眼睛瞇了起來,瞳孔縮小,隱隱透露出危險的氣息,「還要徹查這件事與當年另一件機密檔案事件的關聯,因為高層懷疑,這兩件事情看似毫不相幹、各有蹊蹺,實則留下了很多蛛絲馬跡。」

  季雨呼吸一窒,他抓緊椅子的扶手,用力到指節泛白,緩緩開口問道:「當年的事......是什麼事?」

  肖楠把經過說的很簡單:「七年前,也是一對近乎頂級的哨兵嚮導在任務中失蹤,近幾年已確認死亡。」他隨後就著背景補充道,「聯盟懷疑,近十年人口中哨兵嚮導的猛增這背後有刻意而為之,現在哨兵嚮導的數量是十年前的五十倍還不止,雖然各區域盡力維持著和平,但這麼增長下去,只會造成越來越多的戰爭。」

  「人的欲望總是無窮無盡的。」季雨喃喃評價,心卻不在此。

  原來聯盟是這麼和他說的,頂級的哨兵嚮導,任務中失蹤,現已確認死亡。

  在這個世界上,當年的「季雨」已經被認定為消失了,而現在嶄新的季雨,是當初肖楠拼盡全力,幾乎要付出性命才得以保全的。曾經那個在白塔中長大的肖楠遭受巨大的腦損傷,聯盟救了他,封印了深層精神世界,告訴他他從小被培養訓練,現在要為組織服務。

  「是啊。」肖楠雙手放在桌上,無意識地張開,看上去像一個保護的姿態,他也有點感慨,「假如沒有這麼多紛爭,世界上的哨兵嚮導們或許也能如普通人一樣生活。」

  緊接著他又說:「七年前的這起事件讓全球最大的覺醒基地‘白塔’正式關閉,新興組織‘聯盟’出現,對哨向們起導向作用。各個國家拆散分區,按照區域編號規劃,各自的組織管理好所在地的哨兵嚮導,但這也造成不同區在很多方面的政治意見相左。」

  「直到三年前,聯盟在白塔的起源G區拆除基地,工作人員無意發現碩大的地上建築下面有更大的地下基地。那里面有很多器械,有被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器官,還有許多用於實驗孩子的屍首,托殘留的營養液的福,他們的屍體都沒有腐化,但是表情卻充滿了痛苦。」肖楠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絲悲憫。

  「他們在基地里堪堪找到一份文件,文件被燒的只剩下半張紙。」

  「在那張紙上寫著一個暗藏在白塔背後、蟄伏於地下多年的人類改造計劃。」

  「——而那個不為人知的組織,名叫弒神者。」

  季雨的軀殼還留在原地,靈魂卻悵然若失。肖楠說的很多事情他這幾年都有在調查,但他不知道的是,白塔和這個狗茍蠅營的改造組織居然師出一家,而他和肖楠就是第一批進入C區白塔實驗的孩子。季雨剎那間感覺頭暈目眩。

  怪不得......怪不得......沒有出身的背景,與生俱來的天賦,不被人理解的怪物,管理員異樣的對待,高墻築起的天空,分批被帶走的孩子。

  好像當年的一切都有了解釋。

  所以他們是怎樣通過了弒神者的選擇?又怎樣在大逃殺般的培育下幸存?他們的能力是天生「神」賜予的,還是通過藥劑與基因改造的?季雨大腦轉的飛快,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終在肖楠安靜又深邃的眼神中停止了。

  無論如何,這一次他們都要活下來,他要陪在肖楠身邊,把當年的事情和兩個人的背景全部都搞清楚。季雨握拳,指甲紮進肉里。

  肖楠感受到了浮在季雨四周緊張的精神氛圍,卻沒有多說什麼。他打了個響指,客廳的窗戶突然發出「咚」的一聲,一只橘色毛的小鳥撞在幹凈明亮的窗戶上。小鳥啾了一聲,繞過窗戶,急切的飛了進來,它帶著深秋難得的暖陽,精準停留在肖楠的指尖。

  肖楠笑了,他用食指和中指輕輕撫摸精神體的羽毛,從腦袋到尾羽全部都照顧到,連肚皮也不落下。

  這下輪到季雨臉紅了,他木木地想說兩句什麼,但看著塞勒涅高興追逐恩底彌翁的樣子,最後還是放棄了,兩個人目光相對,季雨承認自己有點淪陷了。

  「弒神者,他們想通過對普通人類的改造,達到後天人為的覺醒哨兵嚮導能力。」季雨躲開肖楠的目光,整理著思路,重新開口說道,「真是與天鬥,與神奪能啊......」





第10章 行途

  「與神奪能倒也不至於,你看那些失控的哨兵嚮導就知道了。」肖楠說。

  「如果有可能,我們要把這個組織連根拔起,以免留下後顧之憂。」

  肖楠的執行力一向很強,季雨答應他之後就立刻訂好了從A27到C16的飛行器。

  他一邊和季雨說了些隨行嚮導需要做的事,一邊利落地收拾完季雨吃完的餐盤和玻璃杯。

  廚房設備並不出齊全,甚至可以說非常簡陋,他向來一個人住,獨來獨往,沒有多少碗筷也沒有匹配的清潔機器。

  肖楠動作迅速而麻利,很快就洗完了餐具,再把他們歸回原處。季雨雙手抱胸,看著他寬闊的肩膀,有力的腰背,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重量輕輕倚在門上。

  他鬼使神差的想,如果這一刻可以永遠定格就好了。

  其實出門也不需要帶什麼東西,在不同地區,每個地方都有專門的哨向管理住宿處,更別提像肖楠經常會出任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有很多套「房產」。

  現代的科技已經非常進步了,儀器讓物資隨時可傳送,聯盟名下每處公寓都是一次性用品具備齊全,季雨左思右想,看了行李半天也想不出有什麼可帶的。

  肖楠只去書房拿了文件U盤,其余時間都在等他,臨近出發之際,兩只精神體都很興奮,一只圍著肖楠展示漂亮的羽毛,一只繞著季雨炫耀厚實的肉墊。

  兩個人面面相覷,彼此交相著嘆氣,最終收起精神體到精神世界里。

  A27的飛行器不算簡陋,但也算是非常簡單。

  一名戴墨鏡的棕發男子與他們碰面後就去了飛行倉調試路線,肖楠邊一邊點頭致意,一邊用指紋打開了滑行門,冰冷的機械女聲發出歡迎詞:「識別完畢,本次航程歡迎C區首席哨兵0001肖楠。」

  他擡擡下巴,示意季雨也來輸入指紋。季雨略微有些為難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在肖楠看不見的背後,另一只手微微有些顫抖,不過很快他又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的把食指嵌入指紋識別倉。

  但是這一次識別沒有這麼靈敏了,那個機械女聲好像噎住了,她卡了一會,絲滑的系統里面切換著語言,最後傳來滋滋的雜音。

  肖楠本來在他邊上無所事事的等待,看到這一幕目光不經聚集在指紋識別倉上:「怎麼這麼多年了,這還能壞?」他好奇的摸摸識別倉外殼。

  季雨心說,被肖楠看到沒什麼,還好剛才那個大個子不在。

  過了許久,機械女聲好像緩過來了,她的聲音也沒有這麼冰冷,聽起來甚至有一絲愉悅:「識別完畢,本次航程歡迎C區首席嚮導0000季雨。」

  「果......果然是壞了。」季雨在肖楠狐疑琢磨著什麼的注視下硬著頭皮覆合,肖楠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直到上了飛行器,兩個人坐定肖楠也沒有問什麼,他伸手從另一邊幫季雨拉好安全帶,細致調試了所有設備。

  季雨松了口氣,他覺得自己不會露陷,C區記錄在冊的嚮導有幾千名,沒人聽說過編碼號有四個零的,而且從文件和系統的角度來講,當年白塔出身的季雨已經死了,現在季雨的身份是無父無母、沒有受過訓練還資質平平、努力為聯盟打工的E級小嚮導。

  所以為什麼系統還能識別出他的指紋呢?不應該早就刪除了嗎?

  肖楠從口袋里拿出U盤,然後在季雨好奇的目光下插入顯示屏的插座。接口處閃著紅包,座位前面很快出現了一塊投影,上面寫著「本次文件需全程保密,結束後會自行銷毀」。

  肖楠輕觸了一下座椅扶手最前端,顯示屏上的內容開始發生變化。

  任務難度A級,地點C16,任務時間一個月整。

  隊長肖楠,任務助手三人,供隊長選擇,完成後可提前返航。

  注意,本次任務極其危險,請哨兵嚮導在執行時以性命優先,有發現隨時匯報C區聯盟管理支部,人手不足可進行重新申請。

  「三個助手我已經選好了,等落地就能見到他們。」肖楠耐心等季雨看完全部內容後切換到下一頁。

  季雨打量了一下肖楠的神情,試探性問道:「他們怎麼樣?」

  肖楠做思考狀,好像在斟酌話語,半晌之後才說:「都是比較奇怪的人。」季雨好奇的點點頭,也沒有追問,把文件切到下一頁。

  主任務:一年半前C16區發生一起已覺醒哨兵嚮導失控事件,具體表現為戰鬥力大大增強、雙目血紅、感官遲鈍、失去自主意識、對普通人出手,被聯盟定性為嚴重事件。

  當時正式派出首席嚮導白時與A級哨兵林洵秘密執行,目標解決失控群體,調查事情起因。在此之後,失控的哨兵嚮導人數大大減少。半年前,白時主動與高層斷訊,林洵不知所蹤,系統定位無效。

  一周前,兩例失控再次覆發,聯盟與政府約談後正式將此次任務認定失敗,且考慮出行的哨兵嚮導全部死亡,嚴重事件上升為惡性事件,故計劃再次派遣出新的哨兵嚮導。

  副任務1:尋找C區白塔相關資料,搜索其是否存在地下基地,若有進度無條件銷毀白塔相關文件及實驗成功。

  副任務2:尋找上次任務失敗的哨兵嚮導,生死不論,遺骸一並帶回。

  詳細資料見附件21.季雨皺著眉,打開詳細資料查看,這上面沒有太多關於上一對已綁定哨向的信息,但是一字不漏的排列了在執行任務中他們傳輸回來的內容。

  白時,30歲,首席嚮導,主控制。任務過程中主要是他在和聯盟C區的總部進行聯絡,信息也都是他傳過來的。林洵,31歲,A級哨兵。履歷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基本都是在輔助首席嚮導,幫忙完成任務。

  他們綁定才沒多久吧。季雨內心發出一聲嘆息,真是可惜了,這就杳無音訊了,當年他和肖楠也像這樣不幸,但是綁定和不綁定的哨向又有本質區別,所以季雨內心格外難受。

  飛行器平穩起飛,肖楠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他放出精神體。隨著氣流,他們一陣顛簸,剛出來歡欣鼓舞的大狼一頭撞在了椅背上,被砸的齜牙咧嘴,英俊的雙眼皮大眼睛里面浮起一層霧水,尾巴垂著。

  季雨趕緊摸摸他,面對塞勒涅,他好像只會三招,摸摸抱抱和拍拍腦袋。

  「你看看白時傳給總部的訊息。」肖楠低聲說,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嚴肅,好像剛才放出紐芬蘭狼來安慰季雨情緒的人不是他一樣。

  白時的記錄很完整,寫的也很具體,任務開始前一周的內容都非常正常,總結來看就是獲取到的失控哨兵嚮導的具體信息,一些針對性的失控情況,還有他們的處理過程。但是從任務開始後一個月多,傳給總部的訊息開始越來越短了。

  一開始一篇匯報的長度還有三四百字,隨著事件推移,漸漸變成一百字左右,直到近任務開始兩個月,匯報內容只有三四十個字了,可謂是惜字如金。

  「你看。」肖楠用手指了一下,最後一條內容,也是白時與組織斷開聯系的最後那夜發出的訊息,就寫了兩個字。

  白塔。

  「這就是為什麼聯盟會認為和當年的事情有所聯系。」肖楠解釋道,「一是經過調查,那些失控的哨兵嚮導都與白塔有牽連,甚至有些人是成年之後才覺醒,拜訪過白塔後才發生失控事件。二是他們都不曾在聯盟工作過,社會活動也非常少,很難被監測到。」

  「三是,一對已綁定的、能力屬於金字塔尖的哨兵嚮導再次失蹤了。」

  「這太可疑了。」季雨慢慢地摸著下巴,做思索狀,「但那些失控者在白塔倒下後維持了這麼久的穩定,為什麼一定說是弒神者的基因改造計劃在從中作梗呢?」

  肖楠說:「這也是聯盟高層想知道的事情,除了主任務之外,他們還讓我去查明當年白塔更多的真相。」

  是啊,在全球最大的哨向覺醒基地白塔倒台七年之後,當年的真相還沒有浮出水面。

  如今各個被劃分的區域四分五裂,意外中失去孩子的父母跪地痛哭,伴侶戰死的能力者余創傷終身,受到戰火波及的普通人只能默默祈禱。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哨兵嚮導,也沒有所謂的神賜覺醒天賦,地球會不會變得和平?

  顯示屏上的資料開始倒數讀秒,剩余閱覽時間三百秒,兩個人將所有的信息爛熟於心。隨後,大屏幕上顯示「資料已自動銷毀」。

  存儲文件的U盤自動從接口彈出,紅燈亮起,示意此U盤已損壞,不可再次使用。肖楠看了一眼,拿起後扔進了飛行器垃圾回收箱。





第11章 危機

  飛行器在高空踩著雲朵,從A27到C16留下長長的飛行氣流,沒多久又消失不見,天空好似無人問津。

  季雨打了個哈欠,腦袋漸漸歪了下去,在兩人獨處的空間下睡著了。

  肖楠脫下外衣,隨手蓋在他身上。

  「叮———目標地C16,溫度十二攝氏度,天氣小雨,已到達停機坪。」機械女聲在寂靜環境中突然響起,把季雨嚇了一跳,他睜開眼睛,揉了揉太陽穴,盡量讓自己清醒。

  「我們到了?」季雨疑惑地問,「速度真快。」

  肖楠低低嗯了一聲,利落的黑色短發掉下幾撮,從額頭到高挺鼻尖,徹底遮住他的神情,從側面看不清他的神情。

  季雨盯著他的下頜線看了幾秒,心里感慨一句好帥,然後移開了視線。

  C16今天的空氣霧蒙蒙的,小雨敲打飛行器的窗。

  不比A區的暮春,C16已經的秋天已經開始了,空氣溫度漸低,但飛行器內還是很溫暖。

  季雨探了探身子,從他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雨珠掛在窗檐,停機坪光禿禿的草坪,還有遠處戴著護目鏡,負責接見的當地副官。

  他靠在沙發椅上,用力動動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在真皮上留下一個印子,十幾秒過去後又徹底消失。

  不知道哪里有點怪怪的,但是季雨說不出來。

  肖楠率先解開安全帶站起來舒展身體,他向窗外的副官打個手勢,示意二人已經順利到達了。

  白色襯衫的褶皺微微勾勒出肖楠的肌肉線條,他一邊穿上外套,一邊擡眉示意季雨該走了。

  他英俊的眉毛挑起,熟悉的雙眼直直盯著季雨,讓他無處可逃,然後笑了笑。

  季雨不解,視線看向他,眼中帶著疑問示意他說話。

  肖楠像是刻意提起:「那天在哨兵嚮導聯誼上,你為什麼會突然答應我?」

  季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也不好透露真實想法,隨口答道:「你說待遇好,我就跳槽了。」

  他也解開安全帶,站起來扭轉脖子活動身體,見他湊近,肖楠蹙眉,微微後退一步,似是有意拉開距離。

  他說:「你還記得剛才宗卷里說的,白時傳給聯盟簡訊的最後一句話嗎?」

  肖楠的目光帶著鼓勵,「白塔」那兩個字在季雨嘴邊,他下意識要脫口而出,但是卻硬生生忍住了。

  雨絲漸大,瘋狂敲打著窗,飛行器外面的景色模糊不清,室內溫度驟降,季雨只覺得寒冷從骨縫中透出,席卷全身。

  「你不是肖楠,我在哪里。」季雨擡起頭,瞳孔縮小,死死盯著他,突然說。

  肖楠表情開始變得扭曲,畫面突變收縮,宛如一場夢一般片片碎裂,季雨回到黑暗之中,周圍很溫暖,睡意再次襲來。

  「叮———目標地C16,溫度十二攝氏度,天氣小雨,已到達停機坪。」

  刺耳的機械女聲在寂靜中突然響起,季雨嚇了一跳,他猛地睜開眼睛。

  腦袋突突地疼,神經一抽一抽的,季雨用力揉揉太陽穴,深吸一口氣。

  如果不是他捕捉到了沒來得及收回的一絲精神力,剛才簡直就像一場清醒夢境,肖楠也只是在夢里隨口問了他兩句事情。

  那縷精神力剎那間灰飛煙滅,季雨長舒一口氣,還好編織夢境的人迫切到讓他及時發現了不對勁。

  但是「他」為什麼會想知道白時最後給聯盟傳了什麼簡訊呢?

  簡簡單單的白塔這兩個字有這麼大魔力嗎?

  「我們到了?」季雨平覆心情,轉過頭問肖楠,說的第一句話和剛才一模一樣,「速度真快。」

  他試探性地提問,連表情都沒什麼波動,就怕再次落入陷阱。

  夢中夢中夢一向是嚮導精神戰的拿手好戲,季雨曾經很擅長,沒想到這次居然棋逢對手了。

  「沒事吧?」肖楠蹙眉看著他,「剛才你突然就睡死了,精神世界波動也很不穩定。」現在反應還這麼激烈。

  肖楠解開安全帶,靠近了把手放在季雨額頭上,試試額溫。

  哨兵嚮導是很難感冒發燒的,一般生病基本上都是人為導致的,但如果生病都是大事,與內分泌系統、精神系統和精神嚮導都有關。

  掌心的溫度和肖楠湊近的呼吸比一切更真實,他突然想起剛才那個嚮導捏造出來的「肖楠」在自己湊近時下意識後退,估計敵人就是怕在肖楠身上露破綻。

  這麼說來,敵人可能並不怎麼熟悉肖楠,而且他有可能是沖著自己來的。

  季雨沒有回答肖楠的問題,他湊近肖楠的臉,若有似無地把手指貼了上去,像是情人之間的輕輕撫摸。

  肖楠楞了一下,看樣子嚇了一跳。或許是看他睡醒糊塗了,並沒有躲開,只是用自己的額頭觸碰季雨的頭,溫度傳遞,季雨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聽到了雨滴敲窗的聲音,視線透過肖楠背後,模擬場景和剛才落地一模一樣。

  季雨一把解開安全帶,視線掠過肖楠,只看見飛行器的小窗起了一層霧氣,壓根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他重重靠在椅背上,狠狠閉上眼睛,長籲一口氣,有種劫後余生的慶幸。

  「剛才我的精神世界被入侵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最後覆盤完資料,U盤被銷毀,還是飛行器進入C區的上空?我真是一點都沒察覺。」

  「他的精神能力很強大,一路過來後落地和真實相差無幾,甚至連沙發上皮的質感,指甲抓上去的彈性全部都模仿了。」

  「但是這麼強大的嚮導居然也會犯錯誤——」季雨瞇起雙眼,摸著下巴,低頭思索,終於說了自己發現最不對勁的地方。

  「室內室外至少差了十幾度,飛行器的窗上卻幹幹凈凈,雨滴痕跡絲絲清晰,連外面的場景都構建的很到位,他為什麼會犯這個錯誤?」

  室內溫度高,室外寒冷,飛行器窗上沒有水霧,這成了季雨破局的關鍵。

  其實季雨在睜眼看到窗戶第一眼就心下警惕了,這種與生俱來的謹慎伴隨了十幾年,他絕對不敢掉以輕心。

  肖楠目光一凜:「精神入侵?我們如果在高空那絕對不可能。」

  封閉的空間沒有第三個人,也沒有任何電子設備接觸了季雨的大腦,唯一有一種可能,那就是……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剛才插過U盤的地方,但現在U盤已經被完全銷毀了。

  長遠的精神控制?資料里的精神暗示?

  或者是在某一次觸碰,他的身體響應了某種精神毒素,但是肖楠沒有。

  季雨想起了那只小巧精致,但令人寒毛直豎的蠍子。如果他還活著,是他出手,那必不會這麼仁慈,也不會犯這種錯誤。

  可是用精神毒素來入侵精神世界的嚮導還有誰呢。

  肖楠坐在椅背上,輕輕敲打手指,然後用食指按壓皮面,好像在思索什麼:「你在虛擬精神世界中和‘我’有對話嗎?‘我’問了任務相關的信息還是關於白塔的情報?」

  季雨點頭,敬職敬責地覆述了原話:「有,當時你說‘那天在哨兵嚮導聯誼上,你為什麼會突然答應我’。」

  「然後我糊弄回答了兩句,你就問我說,你還記得剛才宗卷里說的,白時傳給聯盟簡訊的最後一句話嗎,我沒回答,點破了他之後就醒了。」

  肖楠聽完後點點頭,倒是沒有率先追究入侵精神世界這件事,他站起來拍拍季雨的頭,就像拍塞勒涅那樣,像是在安慰什麼,走了兩步然後定在窗前,用手掌粗略擦去水汽。

  窗外景色和季雨想象的相差無幾,停機坪光禿禿的草坪,還有遠處戴著護目鏡,負責接見的當地副官。肖楠向窗外的副官打個手勢,示意二人已經順利到達了。

  季雨心中一動,這個在暗處的嚮導還是蠻了解肖楠啊,至少五官一些小習慣和刻畫的太自然太到位了,要不是他了解肖楠,可能也分不清真實和虛假。

  所以敵人只是為了獲得宗卷資料嗎?

  「這個任務很危險,你要早點學會保護好自己。」肖楠的表情很嚴肅,但是季雨在開始的那一瞬間還是捕捉到了他神情里的溫柔,「這次做的很好。」

  如預想一般,肖楠舒展身體,白色襯衫的褶皺微微勾勒出他好看的肌肉線條。二人穿上外套,邊走出飛行器邊交談,「為什麼你會說‘你不是肖楠’?打破精神世界的不是窗戶上失敗的水汽嗎?」

  C16今日的風格外大,吹著小雨斜斜的,肖楠大步走著,手腕轉了個方向,黑色大傘遮蔽了所有飄進來的雨絲。

  他比季雨高半個頭,此時此刻傘不能完全遮蔽兩個人,肖楠濕了半邊鬢發,他隨手一撥,將淋濕頭發全部撩上去。

  季雨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但他還是解釋了:「如果是你的話,你不會問我為什麼會突然答應我,你會說,你怎麼就答應我了。」

  這有什麼區別?肖楠品了半天這兩句話的不同,最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良久,兩人略一對視,又匆匆移開目光。

  「那個問題為什麼要糊弄回答我?」肖楠問道。

  季雨有點意想不到他會這麼問,他撒了個謊,佯裝認真地說:「意識到不對勁就隨便說了兩句,以後不會糊弄你的,隊長。」

  肖楠點頭,目不斜視,季雨看向他的眼睛,里面分明跳動著幾絲愉悅。

  他隨著離去的C16副官敬了個禮,然後用肩膀頂開大門,微微一笑,對季雨做了個請的手勢。

  暴雨越下越大,季雨在肖楠略微傾斜的傘下走出飛行器,背後紅色光澤閃動一下,很快消失不見。





第12章 團隊

  C16的接待廳連著飛行場,外觀高聳入雲,看起來堅不可摧。大廳建的空曠,頂部半橢圓,穹頂傳送帶環繞,總體設計恢弘大氣,不同文件被傳下,供訪者查閱。

  季雨緩緩踏入大門,只想到了兩個字。

  渺小。

  在歷史和科技面前,人類只顯得如此之渺小。

  「給你介紹幾個人。」肖楠把他的思緒拉回現實,「這次一起行動的隊員。」

  「亞力克斯,A級哨兵,精神體是美洲擬獅。他是我在A27的一個副手,力氣見長,單打和格鬥都很強。」

  季雨面前率先出行一個龐大的影子,幾乎要擋住所有的光。

  這是一個看起來就很危險的男人,個頭大,超過兩米,襯衫裹不住滿身肌肉,雙眼從高往下,直直地看著季雨。緊接著一聲低吼從他背後傳來,一只遠超成年男人的獅子踏著肉墊走來,它指甲尖利,背上還留有幾條疤,看起來少說三百來斤,體型遠超塞勒涅。

  季雨呼吸一窒,這人像黑手黨或者FBI的特務,怎麼看都不像是甘願給肖楠打工的下屬。

  「林雨初,B級哨兵,精神體是貓頭鷹,擅長偵察,潛行和暗中殺人都不錯,比起哨兵更像是嚮導。」

  男人是單眼皮,眼鏡狹長,鼻子高挺,嘴唇很薄,戴著金絲眼鏡,頭發基本都梳上去了,外面穿西裝外套,里面是規矩的白色襯衫,衣服沒有一絲褶皺。他認真打了領帶,領帶夾模糊地反射出季雨的臉。

  他微微彎腰,顯得彬彬有禮,兩人互握手以示問好。

  「我的精神體在白天基本很少出現,所以恕不能打招呼。」林雨初推了下眼鏡後笑笑。

  「艾米利亞·王,A級哨兵,精神體是暹羅鱷。她擅長一切熱兵器,尤其是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狙擊手。」

  艾米利亞身高超過一米七,短馬甲襯得她高挑漂亮,身材凹凸有致。她有褐色的瞳孔和小麥色的肌膚,棕色長發還帶著大波浪。

  艾米的嘴角勾起飽滿的弧度:「我是混血,叫我艾米或者王都隨意,這是莉婭。」她拍了拍手,一只體型中等的短嘴鱷魚從她身後爬了出來,眼珠子如琉璃,背上花紋漂亮。

  季雨和她點頭致意,剛想和眾人做自我介紹就被肖楠攔下了話茬。

  「季雨,我的嚮導。」肖楠語言簡練扼要,六個字說完就好像不願意再透露什麼。他這句話說的很有歧義,即曖昧又護短,表面上看是在介紹自己的私人助理,深層又帶了點占有的意味。

  季雨知道肖楠不想透露自己的嚮導等級,也不想讓眾人通過精神體揣測實力,但在這麼一個小團體面前,他還是打了個響指把恩底彌翁叫出來了。

  小橘鳥揮揮翅膀,眼睛如豆子一般小,乖乖停在主人肩上。

  「恩底彌翁,普通的小鳥。」他說。

  眼鏡男打量了一下,沒說什麼,大塊頭輕輕哼了一聲,有點不屑的意思。唯一禮貌的估計就只有艾米利亞了,她全程微笑沒落下來過,季雨感覺這群人有點難應付。

  肖楠見狀也沒說什麼,他拍拍塞勒涅的脊背,示意大狼去取東西。

  精神體和主人一拍即合,貼著肖楠的手就飛竄出去了,爪子輕輕略過光潔地面,在安靜大堂中沒有發出一點響聲。

  塞勒涅從遠處傳送帶叼下一卷卷宗,立馬又跑了回來,順從放在主人手心。

  「在來之前我就吩咐C16負責人尋找本地白塔的詳細信息了。」肖楠一邊撕開紙質宗卷的外層保護膜一邊說,「他們搜遍了各個信息終端也沒找到白塔的起源和開端。」

  「它就像古時候神創的通天塔,無緣無故矗立於世,網上也沒有資料。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C區依舊建設有圖書館,里面保留了很多古籍和紙質資料,其中就包括了建築起源。」

  「C16負責人林遙禮林老先生安排了很多人手查閱全館,在快要放棄的時候發現了這一卷僅存的資料。」

  鮮亮的、反著光的保護膜被層層撕去,最終露出里面早已泛黃的紙質文件。雖然C區做的保護很到位,文件長期隔絕氧氣保存,但其中很多地方已經破損了。

  肖楠一拿起一頁那張紙就從中部開始斷裂,逐漸變成碎片,然後化為粉碎。

  一頁難尋的資料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變成了灰塵。

  灰塵噗噗落下,光線穿過它留下漂亮的丁達爾效應。

  「我覺得很有意思,這卷文字資料居然被存放在醫學與生物科學分區。」肖楠好像早有預料,沒露出驚訝的表情,站一旁的大個子忍受不了看著他糟蹋文件,火急火燎伸手就要拿過來。

  肖楠比亞力克斯快,他一揚手,本就殘破的資料徹底不堪重負了,一頁頁成碎片。他看著亞力克斯的雙眼,團吧團吧手中的東西,揮揮手喂了角落的打掃小機器人一嘴。

  「你怎麼還是這麼心急。」肖楠拍拍手掌,拍下剩余的灰塵。

  亞力克斯兩手握拳,脖子上青筋爆出,樣子氣急了,身後的雄獅呲牙咧嘴,發出一聲類似進攻的低吼。其他兩人沒說什麼,艾米笑吟吟的,林雨初冷臉旁觀。

  塞勒涅對著大獅子齜牙挑釁了一下,然後不屑的甩甩尾巴,扭頭走到季雨邊上。

  「詳細資料均由林老完成掃描,現在應該已經送到你們通訊器里了。」

  季雨聽著他的話點開手腕的腕表,一個光屏立馬彈了出來。眾人一目十行地掃完了手上的文件,神色漸漸變得嚴峻。

  「隊長,這是什麼意思?C區白塔前身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醫院,經改造後重新建設起來的?」艾米利亞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她看得很快,揮手就把光屏收起來,叉腰看著眾人。

  肖楠說:「字面上的意思。」

  「當初尋找宗卷時,他們的注意點都停滯在白塔的建築方案、建設時期、負責人和聯盟的指導計劃書,但是找了很久還是一無所獲。那天我換了個思路,查看重合地點時才發現歷史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家醫院。」

  「它位於郊區,毗鄰山陵,那里荒無人煙,也不方便出入,就像刻意設置好的一樣。這座醫院存在的時間很短,信息也匱乏,找到的就只有這麼點了。建立之初它名叫第十七人民醫院,一年後就被推翻重建了,在此之後,建立起的就是白塔。」

  林雨初放下腕表,窗外不知何時雨停轉晴了,陽光穿過穹頂最上面的小窗,在他半邊面龐留下一圈金光。金絲眼鏡折射出一道光,季雨看不清鏡片後他的神情。

  「我剛剛檢索了C區全部醫院,沒有一家叫第十七人民醫院。」林雨初說,「十六院和十八院皆為歷史悠久的公立醫院,百姓交口稱讚。」

  「不存在的醫院……」艾米的手指敲著下巴,若有所思。

  亞力克斯雙手抱胸,看起來很不耐煩:「不就是為白塔建設的嗎,不然怎麼會大費周章的選址,文件里面也說了,這家醫院因醫療事故加重醫患關系,一年後就經營不下去了。」

  「這個十七院,其實是白塔改造實驗的前身研究吧。」亞力克斯推斷道,肖楠輕輕掀了掀眼皮,靜靜看著下屬。

  「季雨,你怎麼看?」肖楠開口。

  季雨本是專門來做肖楠的精神疏導的,明里劃劃水,暗里套點信息,沒想到此時肖楠居然會問到自己。他清清嗓子說:「其實……我倒覺得它就是個醫院罷了。」

  「哦?怎麼說?」艾米利亞轉過身子,眨眨眼睛笑著看他。

  季雨避開艾米調侃的眼神,再次打開光屏的文件給眾人看:「資料雖然很碎片化,文字也描述的棱模兩可,但是很多地方都提到院長設立醫院的初衷是幫助有殘缺的孩子。人口結構多為十八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且疾病都是先天的、不可治愈的,所以與其說它是醫院,不如說是福利院。」

  「這算什麼?你可笑的直覺還是憐憫之情?」亞力克斯不屑地說。

  季雨感受到他的敵意,打開了幾張照片:「宗卷資料里,每個孩子看上去都是幸福的,不像是遭受過人體實驗或者基因改造等一系列非人的對待。」

  在某一張照片里,小孩們都在花園,有的玩的很開心,臉上滿溢笑容,追逐打鬧,有的在和蹲著的醫護人員說什麼,確實頗有點福利院的感覺。一名短發男子背對著拍攝角度,正遞給年幼孩童們什麼東西,小孩子個個臉上都寫滿了期待。

  「孩子的表情和神態都是不會騙人的。」季雨說。

  「那這兩個人呢?」肖楠湊到他腦袋邊上,指著照片。兩個人距離並沒有很近,但季雨還是呼吸一窒,條件反射地向後縮縮脖子,過了會又靠了回來。

  照片上的孩子主要都在草坪上玩鬧,不遠處隱約還能看到兩個身影,較矮的男孩看不清正臉,邊上一個長發男生年齡稍長,雖然遙遠,但正面對著攝影角度,勉強可以看清臉。

  那是一張略帶陰翳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不像是十歲出頭的孩子能表現出來的。

  「我覺得他可能有自閉癥。」季雨觀察了幾秒後說。

  「開什麼玩笑?」亞力克斯說,「你看五秒照片就說有?你是見過他本人還是心理醫生?」

  季雨撫摸著照片,手指一下子穿過光屏了。良久,他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認真地說:「是的,他有自閉癥,但是他在那一刻很開心。」

  肖楠好像敏銳的察覺了什麼,但是大腦中思緒一閃而過,壓根抓不住。他看著亞力克斯,沒有評論季雨的觀點,最終說:「今天大家先回哨向住宿區整頓一下,明天開始工作。」

  艾米一口答應,林雨初也點點頭,看眾人各有打算,季雨也點頭說好。

  他轉過身,正要跟著肖楠回去,背後卻傳來亞力克斯的聲音。

  「肖楠!」

  時間好像被拉的有幾千分之一這麼長,季雨回頭的速度跟不上兩個哨兵的速度,耳側有如颶風,割得人火辣辣的疼。

  亞力克斯臉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此時此刻一拳已經接近肖楠的肩膀,他的肌肉虬結,五指緊握,全身力氣都聚集在右手上。陽光下的灰塵在一秒不到的時間內全部被打散了,逃散在空氣中。

  A級嚮導最快也是最拼盡全力的一拳。

  一旁的大獅子毛發豎立,雙眼瞇起,死死盯著塞勒涅,作為猛獸隨時蓄勢待發。它的重心留在在後腿,進攻姿勢在等待起跳。大貓扒著逛街的雪白地板,肉墊中指甲全部露了出來,又長又尖。

  但是肖楠卻沒有回頭,他只是依舊往前走,好像受到威脅的人不是他一樣。

  在亞力克斯即將碰到肖楠時,他身體微微一側,右手如閃電般抓住大塊頭強壯的上臂,左手緊隨其後,一下子捏住手腕,然後雙手一起發力,居然把堅硬如石的肌肉扭動了起來。

  季雨這才轉過來看到兩個人,肖楠面色平靜,亞力克斯臉卻如豬肝色憋的通紅。

  四兩撥千斤,又剛又柔,他在泄大個子的力。

  緊接著肖楠右手一使力,直接把超過兩百斤的亞力克斯過肩一摔。大塊頭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瓷磚居然出現裂痕,大廳的安靜一下子被這兩個人打破。

  亞力克斯落地反應也很快,整個人翻轉反客為主,一掃腿就直沖肖楠下盤。肖楠早有所料,跳在亞力克斯小腿上直接把他死死地踩在地上,動彈不得。不遠處塞勒涅咬著大獅子的脖子,直接把它甩了出去,獅子撞上大廳的承重柱,發出低低吼聲。

  「隊長……隊長……這次過了……」亞力克斯躺在地上,他的一條腿是自由的,胡亂揮舞著,盡顯主人的痛苦,另一條腿在肖楠軍靴下紋絲不動,「老大!要斷了啊!」

  肖楠這才放開腿,然後伸出手,一把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大塊頭站定後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其他兩個人見怪不怪,也沒有理他們。

  季雨咋舌,這都是什麼樣的怪物啊?





第13章 紐扣

  傳說中已結合的首席哨兵和首席嚮導實力強勁,可以抵禦一整個軍隊,幾年不見,即使肖楠沒有他羽翼也依舊逐漸豐滿。當初的少年還只是天賦出眾的小怪物,現在已經是深不可測了。他剛剛連頭都沒有回,出手卻不能足以用敏捷來形容。季雨眼神帶著覆雜的意味偷偷打量著男人的背影,卻被人逮了個正著。

  轉眼大廳就只剩下兩個人,肖楠站在原地等他,二人有半個頭的身高差,此時正好對上目光,他微微低下頭,深邃的眼睛看著季雨,嘴唇都好看的過分。

  肖楠摸摸季雨的頭,用左手幫他整理頭發:「剛才亂了。」

  亞力克斯作為A級哨兵已經很快了,從季雨的角度來看,只是一整勁風吹過,擦著他的額發貼著他的身體,但肖楠比亞力克斯還要快。

  「亞力克斯覬覦你的位置?還是不服氣你做隊長?」季雨問道,「這個人怪怪的。」

  「這麼多年他都這樣,吃硬不吃軟,死活不服輸。這人本質不壞,能力很強,就是是個急性子而且慕強好鬥,每次見面都要打一把。」

  「林雨初呢?」

  「聰明、好用,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性格偏狹而且過於理性了。」

  「艾米利亞真漂亮,林雨初也好看,你喜歡這種類型嗎?」季雨膽子大了不少,上上下下打量肖楠的表情,故意這麼問他。

  肖楠靠近他,笑笑:「艾米利亞已經綁定結婚了,嚮導是在G區青梅竹馬的技術人員,位高權重,一米九幾,你還是別多考慮這些了。至於林雨初,他沒什麼這方面的需求,另當別論吧。」

  季雨悻悻,試探性地說:「隊長,你覺得青梅竹馬好還是天降好?」

  「合適的就最好。」肖楠不吃他的套話,頭也不回自顧自往前走,「不過我還是比較傾向於天降的竹馬,即一見鐘情又一拍即合。」

  天降的竹馬,哪有這種東西,兩個人即要認識又要不認識。

  明知道肖楠是在搪塞他,季雨的指節擦著肖楠襯衫的袖口,心跳還是漏了一拍,甚至懷疑自己的精神疏導有用——或許肖楠可以解除記憶的枷鎖呢?

  但既然是聯盟派人下的禁制,也沒什麼解除一說了。肖楠現在的人生與組織上了鎖,工作、地位、財產與它息息相關,倘若要強行解除,他的生活將會被徹底顛覆。

  就在這時,角落里傳來很輕很輕的悶響,那個聲音模糊卻不遙遠,像極了某個人不小心撞在凳背,衣服和皮質面發出摩擦聲。

  肖楠的瞳孔縮小,說道:「誰?」

  兩個人聽覺都很敏銳,肖楠直接跟著聲音的來源向東南角追了上去,聲音轉瞬即逝,來的快去的也快,等他們到的時候,東南會客室像是無人問津一樣,莊嚴的長桌,擺放整齊的椅子,門都是鎖好的。

  「今天除了我們幾個和接待的C16副官之外,這里不應該有任何人。」肖楠半蹲在地上,手耷聳在胯間,細細密密地觀察光潔的地板,不放過任何地方。塞勒涅在一旁認真地嗅著會客室,良久之後搖搖頭。

  肖楠皺眉:「塞勒涅可以判斷空氣和地面上殘留的信息素,基本沒有人可以瞞過它。」

  「難道是我們聽錯了,真的沒有人……」他用手去丈量感受每一塊地板,試探不同椅背,「整個接待處的監控和終端全被我關閉了。」

  「亞力克斯?」季雨試探性地問。

  「不可能。」肖楠一口回絕,語氣篤定,「他是急躁,但不粗心,也不會犯這種錯誤,而且剛才我們看著他們三個人往西門離開了。」他站起來環顧四周,「除了我們進來的這扇門,其他地方都是鎖死的,這里也沒有地下室和密道,如果有人……他是怎麼離開的?」

  半晌之後,兩個人對視嘆氣,肖楠搖搖頭。

  「等下。」季雨突然看到了什麼,擡手示意肖楠留步,「你沒聽錯,這里確實有東西。」

  恩底彌翁從一盆裝飾性盆景後面飛了出來,這個接待廳布置認真精致,四個角落都有盆景做裝飾,而那一棵松最是郁蔥挺拔、松針繁茂。恩底彌翁繞著肖楠飛了一圈,展開翅膀滑行,落在肖楠攤開的掌心,把口中銜著的東西交給他。

  那是一顆白色的紐扣,手感很好,通透漂亮,燈光下反射著有質感的光澤。它嶄新嶄新,圓形規整,中間還有四個小孔。

  「好樣的。」肖楠摸摸恩底彌翁的頭,小鳥舒服瞇眼,溫順地蹭蹭他的指尖。

  「走吧,這估計是唯一的收獲了。」肖楠說。

  季雨點點頭,皺著眉喃喃:「紐扣……」

  肖楠側身關好燈與大門,示意季雨跟上,他看了眼思考狀態的嚮導,無奈嘆氣,最終領著他走過長廊,邊走邊沈聲說道:「這一切都很奇怪,我們至今拿到的線索都是點到即止,現在還出現了一枚紐扣。」

  他右手把玩了一會,紐扣窄小紐扣薄薄的,觸手生溫,材質非常特殊:「晚上我把這個小東西傳送給林雨初,找東西他最在行……」

  二人一前一後離開,門關緊,接待廳重新陷入黑暗,看不見的角落里,一只體型極小的蠍子從盆景深層土壤中慢慢爬出,它抖抖灰土,然後悄無聲息地爬走了。

  ……

  肖楠在C16的房子很大,三層樓還帶地下室,家具排列整齊,所有生活用品一應俱全。

  季雨脫下鞋子放在門關,肖楠從鞋櫃里拿出一雙毛絨拖鞋,遞到他腳邊。季雨了半天上面的圖案,一個童趣的毛絨橙子奔跑在鞋面上,頭上還戴著紅白相間的帽子。他穿上,鞋子溫暖又舒適。

  家里雖然裝修精致,但看起來冷冷清清,毫無人氣,季雨踩著拖鞋跟走上木板,發出觸碰聲響。

  肖楠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都陷落下去。

  「幫你做個精神疏導?」季雨隨口一問,他四處環繞,打開一樓的燈,找到冰箱拉開門,拿出一聽橙汁。

  安靜的環境中易拉罐「噠」的一聲有點悅耳,季雨與橙汁對視,真是奇怪,他又不愛喝橙汁,但在哪里冰箱里隨時都備著橙汁。

  肖楠張開雙手,閉著眼睛回答:「不用。」他的嘴唇抿著,看上去有些疲憊。

  話雖如此,季雨早他一步伸出自己的精神絲,先是緩緩按摩著太陽穴,然後步步深入,替他做一些無意義的、浪費時間的清除工作。

  肖楠也沒有拒絕他,只是默認這一切。

  良久季雨才把精神絲抽離,橙汁也下去了三分之二。他做事情一向細心,不光清除了一些不必要的感官殘留,還把肖楠淺層精神世界的記憶一一放整齊。如果說哨兵的精神力是書,大腦是圖書館,那嚮導就是圖書管理員,他們可以幫助哨兵撫平皺起的邊角,也可以把書籍分門別類。

  而季雨就更過分了,他在這方面不足以用嚴謹來形容,他把所有的書拿下,用抹布擦拭書櫃,再按顏色高矮放回去。

  也只有剛綁定或者新婚的小情侶之間願意這麼做了。

  肖楠笑了,他靠著,聲音略顯鼻音,難得帶點男孩子氣:「再這麼下去要被你慣壞了……」獨此一家的嚮導,肖楠想著。

  他昨天剛熬了個夜,身體在季雨的安撫下慢慢滑到沙發最深處,沒過不久就睡著了。

  其實季雨是有點心虛的,雖然他確實每次都願意為肖楠這麼做,但是這次別有所圖,所以在肖楠說話的時候,他只好默默喝橙汁不回答什麼,等到喝完了肖楠也睡著了。

  確認他睡著了,季雨這才輕手輕腳的靠近,難得哨兵疲憊,這是最好的、最不容易被發現的機會了。

  塞勒涅不知道被恩底彌翁拐到哪里去了,空曠簡約的房間沈寂下來,窗門都閉上了,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面大風刮過的聲音。C16最近的天氣很不穩定,暴雨一陣一陣的,外面風雨漸近,臥室如水沈靜,就像一個避風港。季雨搬了個小板凳,雙手乖乖放在膝蓋上,靜靜坐在肖楠對面。

  肖楠的衣服開了幾顆扣子,沒有外面這麼一絲不茍。他的眼睛閉著,碎發落下來,睫毛的弧度很好看。

  季雨深吸一口氣,慢慢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龐大的精神力壓在沙發,聚集在兩雙卡通毛絨拖鞋上,然後又從壓力化為水,絲滑柔順,如瀑布化溪,被掌握的精妙。他用一部分精神絲如往常一樣,慢慢梳理著肖楠的淺層精神世界,然後把另一部分精神絲繼續拆散,分解,直到他們化為點滴。

  他的精神力開始慢慢滲透淺層精神世界,悄無聲息地融到深層精神世界里。

  雙腳站定,輕車熟路,季雨又進來了。

  他看著眼前的高墻,慢慢走近大門,然後輕輕一推,厚重的門墻被嚮導輕而易舉便打開了。肖楠深層精神世界里的力量開始運作、凝聚,然後化為里世界。

  「肖楠?」季雨沖了進去,在霧里尋找。

  霧氣四散,場景一下子被構築,建築拔地而起,長廊,圓窗,尖塔,三角門墻,這是他們兩個人無比熟悉的童年。

  季雨瞳孔收縮,嘴唇微微顫抖。雪白的墻壁,平靜的月色,他怎麼又一次來到白塔了?上次兩個人不都成功出去了麼?

  一只手從背後猛地捂住他的嘴,季雨嚇了一跳,汗毛豎起,幾乎下一秒就要跳起來然後揍上去,他快速回頭,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瞳孔很黑,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倒影出季雨的身影。

  十七歲的肖楠把手指放在嘴前,輕輕比了個噓,然後示意跟著他。

  季雨這才緩了口氣,他點頭,在肖楠放下手後跟了上去。





第14章 好夢

  肖楠腳步匆匆走的很快,季雨跟在他後面放輕了腳步。

  二人彎彎繞繞走了沒多久就來到了白塔最邊緣的位置,白塔一向幹凈整潔,但這個地方墻面斑駁,又在陰影里面,和四周的環境比顯得格格不入。

  「禁閉室?」

  季雨看著狹小的門,好像想起了什麼,神情有點恍惚。

  遠處的三角門墻斜對著他們,在陰冷的夜里微微閃著光,一輪上弦月本該皎潔,但被幾片陰雲掩蓋了一半,此情此景略顯駭人。

  肖楠點點頭,沒有回答,他輕輕拉開禁閉室的門,鐵銹貼著門縫,在幽暗中發出吱嘎聲響。

  季雨走了進去,潮濕的地板,狹小的床,還有墻壁上的裂痕無一刺激著他小時候的記憶,他環顧四周,只看到幾絲月光從右上角鐵窗透進來,沒想到肖楠的深層精神世界可以把禁閉室都還原到這個程度。

  哨兵嚮導都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同等級的哨向構築能力不同,其中又屬於首席嚮導能力最甚。

  精神力強大的嚮導,可以還原到一葉一菩提的程度,而肖楠作為哨兵精神力如此強大,是季雨沒有想到的。

  而且這只是肖楠深層精神世界的冰山一角,構築的還是七年前的事情。

  肖楠從床下摸了半天,隨後拿出半根蠟燭和一個火柴盒,他拉開泛著褐色的舊盒子,從里面拿出一根火柴,劃開,把它點燃了。

  火焰雀躍跳動,溫暖驅散濕寒,陰暗封閉的環境一下子被照亮了。季雨看著火光旁肖楠睫毛投下的陰影,覺得有些好笑:「上次的事情還記得嗎?」

  肖楠點頭,季雨繼續問道:「那我們為什麼要來這里?」

  肖楠先把他的手拉到火焰邊搓了搓,然後才皺眉說道:「我不知道,或許潛意識里總覺得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吧。」他頓了頓,認真地看向季雨,「這次來想告訴我什麼線索?你不怕被他發現麼?」

  「他」指的是現實中的肖楠。作為剛認識沒多久的普通上下級,季雨這樣貿然闖入他的深層精神世界,被肖楠發現可能就完蛋了。

  季雨可以感受到肖楠食指和中指的薄繭,他動動手指,用掌心貼著對方然後顛覆了過來,指甲撓撓他的手心。

  「沒有,就是想你了。」

  他放開雙手,環抱住肖楠的腰,像只貓一樣溫順地貼著主人。

  他們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衣物,季雨體溫比一般人要涼一些,隔著衣服都可以清晰感覺到肖楠的體溫。

  良久,肖楠嘆了口氣,收緊雙臂,抱住季雨的肩膀,任由他把毛茸茸的腦袋放在自己的頸窩。

  「言歸正傳。」季雨擡起頭,聲音悶悶的,看起來有點不開心,「白塔有地下室嗎?」

  肖楠眼睛帶笑意,好像捕捉到他的心思,早就在等他提問了。他也沒問季雨這麼問的理由,只是沈吟思考了一會然後說道:「我們在這里的時候從來沒聽說過有地下室。」

  季雨也點頭:「確實,生活這麼多年我也從來沒聽說白塔有地下室。」他把蠟燭往里推了幾公分,拉著肖楠的衣袖坐到破爛床上,開始坦白這些天得到的情報,「在我身處時間節點的三年前,也就是現在的四年後,聯盟在白塔的起源G區拆除基地,工作人員發現地上建築下面有更大的地下基地。里面有很多器械,器官被浸泡在福爾馬林里,實驗孩子的屍首殘存於營養液里面。」

  「他們還在基地里找到了一份文件,但被燒的只剩下半張紙,那張紙上簡單侃述了一個蟄伏在地下多年的計劃,人類改造計劃,而計劃的組織和執行者自稱弒神者。」

  「弒神者……」十七歲的肖楠表情嚴肅,但看上去完完全全少年樣,此時有幾分裝大人的感覺,成熟和稚嫩不是很突兀,甚至可以說相得益彰。

  季雨忍不住笑出聲:「對著你小時候的這張臉,真的很難去想別的。」

  季雨伸出手,捏捏肖楠的臉頰,又聯想到現實生活中一個看起來高深莫測、強大到無所不能的人,不由得眼睛彎了起來,「還是以前可愛,現在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感覺像是有了兩個男朋友。」雖然現實中的不是男朋友。他踢踢腿,探頭看向二人腳上破破的動物卡通拖鞋,感慨道,「不過很多習慣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肖楠瞪他,拉下季雨胡亂動的手,堅持說:「我沒有變過。」

  季雨一口回絕:「不可能,你就是變了。」他的身體在肖楠記憶里回到少年時期,好像連七年的封閉成長都被回憶壓縮了。

  肖楠坐著,任由他亂動,他就像以前那樣鬧,一會摸摸這里,一會又摸摸那里,最後還是回歸到兩只手牽著又交疊。

  「以前真好。」季雨仰著頭,燭火在他瞳孔里散發橙色的亮光,在某個角度像是炙烤著月亮,肖楠的影子,桌上的暖燭,還有被鐵窗阻隔的天上的月亮都被季雨淺棕色的瞳孔捕捉了起來。

  「不好。」肖楠沒有看他,「我保護不了你。」

  季雨沈默了,好像瞬間又回到了二十五的他,內向又緘默,時刻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里。過了一會,他才岔開話題:「別說這些了,能再見到你還可以陪伴這麼長時間,我就覺得很幸運了。」

  「不管是哪個你,哪怕現實中記憶被封鎖了。」他看著肖楠,沒讓肖楠的影子從瞳孔中逃逸,認真地補充,「我也希望我能保護你。」

  電閃雷鳴之間,肖楠好像想起來了什麼,他眼睛瞇了起來,在深層世界里盡力逡巡記憶,突然說:「不……我記得!」

  「記得什麼?」剛做了真心剖白的季雨一頭霧水。

  「我也希望我能保護你,這句話你曾經說過。」肖楠貼著破舊的床站了起來,季雨不明所以,跟著他也站了起來。

  「你當時聽到了那句話?」季雨記性很好,被他一點就瞬間想起來了,表情有點尷尬,臉頰浮起一層薄紅。

  肖楠補充道:「你就站在小窗那里,還特地搬了把椅子,高高在上地看著我,那時候你說,禁閉室原來是這樣的,站高點就一覽無遺了。」

  季雨說道:「那是我第一次給你帶橙汁,你好像才十一歲吧。」

  「對。」肖楠說,他眸色一暗,想把床拉開,但是狹小的房間壓根不存在其他空間,於是哨兵提著小小床腳,手腕一用力,把單人床立起來了。

  灰塵滿天飛,季雨捂著嘴皺眉咳了起來:「咳咳……」好動的小肖楠趕緊伸手,大力驅趕走他面前的灰塵。

  「當時你隨手扔了我的筆,筆就滾到床下了,我只能貼著地板去夠。我摸到了自己藏的蠟燭、火柴,還有很多灰塵和蜘蛛網,但就在我抓住筆打算離開時,我感覺衣袖被什麼東西擱住了,手臂貼著的地板冰冰涼涼就像金屬質感一樣。」肖楠解釋道。

  灰塵漸漸沈下,月光從狹窄的鐵窗浸潤房間,與燭光匯聚,透過光,季雨看見一個連著鐵板的把手,它泛著冷冽的光,寬度足夠通過一個成年人。

  那是一個鐵皮通道,封塵許久,被禁閉室的小床掩蓋著。

  「如你所料,C區白塔可能真的有地下室。」肖楠凝重地說。

  季雨拍拍身上的灰塵,邁開步子探身,伸出手想拉開鐵環,就在這時,四周的環境突然開始變得虛幻,從斑駁的房間開始和地板融為一體,到蠟燭的燭光融進天上的月亮,萬物一點點模糊不清,逐漸消散。

  時間到了,美夢該結束了,二人對視後心知肚明。

  季雨也顧不得什麼鐵板白塔地下室了,他轉過身,大步逃離,身體只想再離肖楠近一點,但在即將觸碰到對方唇的那個瞬間,他連肖楠的臉都看不清了。

  萬籟俱寂,季雨看著肖楠的眼睛,里面好像承載了很多很多情緒,但是他分辨不出來里面具體都是什麼意思。

  「保護好自己,別讓自己再受傷了。」他最後只聽到肖楠說。

  季雨是驚醒的,他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冷汗從鬢角滑落,雙手死死抓住沙發柔軟的棉絮內膽,像個溺水後得救的幸存者。

  白塔,禁閉室,鐵環,地下室。

  他感覺頭痛欲裂,大幅度消耗精神力停留在別人的深層精神世界本就不易,更何況季雨還要在里面幹涉哨兵的行為,迷惑淺層精神世界,掌握信息。

  這次停留的時間沒有很長,但是足夠讓季雨感到疲憊了,他癱倒在沙發上,盡力思考得到的信息,過了許久,沈重的喘息才轉為輕柔的呼吸。

  白塔禁閉室的床下有通道,那說不定是通往地下室,也就是隱藏基地的入口。

  這個帶著把手、鐵板遮蓋的密道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季雨在肖楠的深層世界沒有成功打開,他不知道會放出什麼,也不知道這條密道會通向哪里。

  肖楠最後說保護好自己,別讓自己再受傷了是什麼意思?

  季雨沒有對面的肖楠,他癱在沙發上,雙手無邊無際的伸展,懵懵地放空雙眼。

  自己什麼時候受傷過了?

  季雨看了眼睡在對面的人,他怕吵醒肖楠,只能拿著玻璃杯輕手輕腳站了起來,慢慢打開冰箱給自己續杯了橙汁。酸澀的味道全部沖到口腔,刺激這全部的味蕾,不久後又回甘,甜橙香氣清新又好聞。

  他低著頭,看著印有橙子圖案的拖鞋,卡通毛絨的影子和回憶重合,季雨忍不住笑了笑。

  人的習慣真的很難改變啊。





第15章 格鬥

  季雨又一口氣灌完飲料,看看冰箱里所剩無幾的橙汁,打算再去終端的網絡上訂購,最好再濃一點酸一點,而且是聽裝的,這樣就不用洗杯子了。

  剛結束了漫長的精神力消耗,季雨漫無目的地飄蕩在走廊,胡思亂想著。

  肖楠在C區的房子雖然大,但是房間都各司其職,東西放的也是簡簡單單,季雨沒多久就找到了目標。電子終端和傳送器就在書房,統一的聯盟設備,透明殼子遮著,幹幹凈凈的,沒有一點灰塵。

  他試探著伸出手識別指紋,機械女聲反應很快,全食指識別後立刻說道:「識別完畢,終端已解鎖,歡迎C區首席嚮導0000季雨。」語調上揚,像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

  季雨楞神的瞬間,外殼解鎖,終端亮起暖色黃光。

  聯盟還沒刪掉他的個人信息嗎,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別說火災里的建築,就算是遺體都應該挫骨揚灰了。

  該忘的人早就忘記他了。季雨扯扯嘴角,自嘲地笑笑。

  首席嚮導?他沒有這能力,他現在只是E級嚮導季雨。

  終端扣在頭上,「噠」的一聲,系統整個連接起地球網絡,傳送器發出亮光,又逐漸熄滅,季雨是嚮導,他沒有使用網絡對接大腦,憑借著精神力肆無忌憚地在終端里馳騁,東摸摸西看看。

  七年前的那天,他如深層記憶里做的那樣,還是回去救肖楠了。白塔的火很大,塞勒涅殺瘋了,身上毛燒焦一半,雪白的紐芬蘭狼像一只黑狼,而肖楠倒在長桌下面,早已失去神智。

  十八歲季雨強大的精神力初見端倪,他躲過了黑豹對肖楠的追捕,卻躲不過毒蠍的天羅地網。這對配合極佳的哨兵嚮導一人用精神力摧毀了肖楠的精神壁壘,一人操控蠍子圍捕,對恩底彌翁下毒。

  從此恩底彌翁變小,能力消失,像只普通的小鳥一樣每天只會蹭蹭主人。

  季雨為了救下肖楠的命,把他藏在山洞,自己出面拖住在暗處的兩名敵人,最終他壓上全部賭注,留下的只有自己微薄的精神力和被C區軍方救走的肖楠。

  不過說來也奇怪,季雨感覺最近精神力恢覆的越來越快了,自從給肖楠不斷精神疏導、多次潛入深層世界之後,他的精神體開始重新煥發活力,精神力也不會一使用就瀕臨透支了。

  季雨靠在書房的沙發上,隨意轉動大腦,聯盟的終端速度很快,網絡運作跟著精神力一邊進行一些運算,一邊推理著物理問題,一邊又在網絡超市購物。沒過多久生活用品就堆滿了整個傳送器。

  時隔很久,季雨又可以熟練地使用精神力,有種名為「快樂」的情緒在自己心中蔓延開,絲絲縷縷,浸潤著四肢,好像填補了某塊空缺。

  這七年來他總會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囤了一打橙汁,安全感倍增,終端下季雨的眼睛瞇了起來,滿意地點點頭。

  精神力全部灌注在終端里,季雨沒有分散給四周。

  雨聲敲打窗檐,風聲漸漸變得微弱,但他還是在絕對安靜的環境力捕捉到了很輕、很小的聲響,擦著地板,一掠而過,這個人離他最多五米。

  「誰?!」

  他一下子警覺了起來,背後冷汗涔涔,右手剛要摘下終端卻被按住,來人左手一起反剪在身後。

  季雨反應很快,左腳直接狠狠踹出,不留情面,那個人比他更快,風擦著他的褲腳掠過,幹凈利落,一只腳絆了他。

  季雨剛想起來卻被絆住,一個踉蹌直接坐了回去。

  危險。

  這是季雨的第一直覺。

  速度、力量和格鬥技巧的絕對壓制,讓他摘下終端,或者從椅子上起來的機會都沒有,太大意了,把精神力調控到最大全部放在終端,沒有一點戒備,飛行器上遇到有人入侵精神世界時他就應該開始保持警惕。

  「你想幹什麼?」季雨啞著嗓子問。他嘗試掙紮,但是力氣遠不如對方,被來人死死壓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一只手摘下終端,季雨睜開眼睛,淺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肖楠居高臨下看著他,膝蓋還壓著季雨的大腿,布料微微摩擦,在風雨交錯的下午略顯曖昧,從季雨的視角只能看到肖楠漂亮的下頜線和抿緊的唇。

  肖楠放開手,幫他揉揉手腕,然後從他身上下來。

  季雨看著肖楠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含著很多情緒,又來了,他很不喜歡這種陌生的感覺,每當看到肖楠的眼睛內心就會隱隱覺得他變了。

  但隨之肖楠又笑了,他的眼睛彎了起來,嘴角也勾著,好像又重新回到電視上百姓們信任、有親和力的肖楠。

  回憶里肖楠倔強高傲,如同小太陽在他身邊。季雨看著肖楠的眼睛,里面沒有一絲笑意,一別七年,有的是他讀不懂的情緒。

  「怎麼了?」季雨僵硬地問,他在椅子上坐正,顯得自己沒有這麼狼狽。

  肖楠半蹲著,和乖乖坐正的季雨小朋友平視,剛才居高臨下的態度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看著季雨的眼睛認真說道:「我覺得你需要學會保護自己,季嚮導。」

  又是這句話,季雨擡頭挺胸,心里無語,不管是哪個肖楠,失憶的還是以前的翻來覆去都在說這句話。

  可能當年的事情在肖楠心中成了一根刺,聯盟做的事充其量只能用硫酸軟化那根刺,讓它看上去失蹤了,但是季雨知道,肖楠心底隱藏的疤痕自始至終還存在,而且還被硫酸越傷越深。

  肖楠拉過他的手,季雨突然回憶錯位,他以為會像小肖楠那樣兩人掌心相貼,近乎五指相扣的牽手。

  但是肖楠沒有,他指尖點點手腕,搓揉了一下有點泛紅的地方,然後說道:「抱歉,剛才是我太用力了。」

  這句話怎麼聽怎麼奇怪,端正坐好的季雨猛搖頭,示意沒什麼把手抽了出來。為了緩解曖昧氣氛,半開玩笑地問道:「為什麼突然這麼說?難道首席哨兵要給我上格鬥課嗎。」

  「可以。」肖楠言簡意賅,答應的很爽快。

  這下輪到季雨再次語塞了,他偷偷看了肖楠一眼,眼前的人很認真,完全沒在開玩笑。

  肖楠蹙眉說:「不知道為什麼,我隱隱有種感覺,總覺得你跟在我身邊出這次任務是這個錯誤的決定。」

  「那就把它變成正確的決定。」季雨順口接他的話,「隊長,你要相信我跟你是有用的,比如精神疏導什麼的。」

  「是的,塞勒涅很喜歡你。」肖楠笑了,季雨看到他眼睛充滿笑意,此時此刻面前的人才真正笑了起來,而不是「需要笑容」。

  肖楠半蹲著,腳上還穿著軍靴,長褲紮進短靴里,大腿緊實的肌肉線條被軍褲勾勒的淋漓盡致,季雨突然很想轉身到後面去看看他的臀線和腰身。

  「我來教你吧,從最基礎的開始。」肖楠站起身,背對著他,季雨視線落下,腦子里的小想法如願以償。

  ……

  「你有學過嗎?格鬥什麼的。」肖楠站在室內訓練場問他,「之前應該接受過嚮導格鬥培訓吧。」

  他把白色襯衫換成了黑色工裝背心,手臂的肌肉流暢好看,腰間空空如也,原本插著的槍械冷兵器全部取下,被塞勒涅叼一邊去玩了,用肖楠的話來說,第一堂課不需要這些。

  季雨穿著白色短袖,無所適從道:「確實會一點,但只是皮毛罷了。」

  各區對嚮導的格鬥培訓分等級,其中首席嚮導持有特權,而教官對A級嚮導最為看重,B級嚮導需要定點上課進行考核。

  但是對於季雨這種E級嚮導,聯盟定位就是不需要上前線,默認他們沒有生命危險,考核也不過是水水過罷了,季雨還記得以前和蘇素上課都是兩天打漁三天曬網。嚮導的力量和速度本就不如哨兵,負責考核的哨兵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同情他們給通過了。

  所以季雨對格鬥的全部認知都來自白塔和實戰,不過那也是七年前了。

  「給。」肖楠摘下黑色手套扔給他,「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

  季雨接過戴好,看著肖楠,男人擡擡下巴,隨意說道:「來,試試。」

  季雨沒有躊躇一秒,他知道自己的格鬥技巧根本不夠肖楠看的,但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向人類最柔軟的、聚集內臟的腹部。

  肖楠沒有動,直到季雨的拳要擦上他的腰,他才一把抓住季雨的手腕,右手轉動,身子瞬間後退,季雨左手被抓住了但是反應不慢,他右手呈手刀迅速打向喉結,左腳踹向肖楠的膝蓋。

  肖楠笑了,另一只手猛的拉住季雨的右手,往前發力,腳下比季雨還快,一個掃腿就把維持季雨重心的右腳給掀翻了。

  季雨上半身不穩,下半身重心失守,只能隨著肖楠往前拉扯的力道撲了肖楠一個滿懷。

  肖楠核心很穩,緊緊抱住他,讓季雨不至於摔倒。

  然後他慢悠悠地評價道:「反應還不錯,很有戰鬥警覺性,遠超出我的預期。」

  「就是太容易被我絆到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16章 刺青

  第二次?什麼第二次?季雨想了想,隨即哭笑不得,原來肖楠指的是剛剛在書房:「你那算偷襲。」

  肖楠抱著他,回答的倒是一臉正色:「難道敵人會和你說一二三之後才開始嗎?」

  季雨無話可說,以前小的時候他在白塔各項成績都很出色,但是隨著長大,嚮導會被注重精神培養,格鬥與體能漸漸被哨兵比下來,現在則是越來越不行了。一別經年,肖楠成長了很多,他確實不能望其項背了。

  所以聯盟的培訓是有所欠缺的,他們默認嚮導和哨兵要搭配才能行動,但是卻忽略了單兵的重要性——在沒有哨兵的情況下,很多嚮導如菟絲子一樣脆弱。

  而季雨當年也陷入了這種境地。

  想到這里,季雨才記得要從肖楠身上下來,他放開雙手,站定。

  「早上在飛行器陷入危險之後,你就應該學會警覺了,再來,和剛才一樣。」肖楠沒有多余的話,「我們覆盤剛才的動作,我告訴你問題出在哪里。」

  季雨點點頭,再打出和剛才一樣的拳,肖楠也如剛才那樣抓住他的手,握緊然後向外翻轉。

  「你不應該任我抓著掌控的,左右手和重心都是,這樣一來,所有動作都會在我預料之中。」

  肖楠模仿季雨出拳的動作,季雨抓住他,但是肖楠另一只手很快握住他的拳頭,然後把他的手腕往另一邊轉動。

  「你另一只手還是可以用的。」肖楠淡淡說道。

  季雨聞言乖乖攻向脖子,但肖楠很快就放開了他的手腕,沒有一絲留戀,然後用剛才一模一樣的方法抓住他。

  「還有腿。」再次提醒。

  嘗試模仿肖楠剛才的動作,掃腿又快又低,擦著地面準備攻其不備。肖楠腿上直接邁過他,追逐他的小腿,緊跟著來了個掃腿。

  「兵不厭詐。」

  這下季雨兩只手都在肖楠手上,重心後傾倒下,他對著肖楠眨眨眼,借著肖楠想拉住他的力直接把人往懷里帶,用剩下一條腿去踢肖楠。

  兩個人一起朝季雨這邊倒,真正的兵不厭詐。

  肖楠反應比季雨快多了,沒有放手,直接右手一拉把季雨拉到身上,自己壓在下面做著肉墊,任由兩個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上。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學會了。」

  季雨一頭倒在肖楠胸上,稍微有點疼,他戴著肖楠的黑色手套對他伸出手,肖楠一把借力從地上起來。

  兩個人貼的很近,季雨目不轉睛,直視前方,余光可以看到肖楠微微勾起的嘴角。

  「第一節 課就這麼結束了?」季雨跟在後面問,肖楠不回頭,自顧自往前走,說:「對,你很聰明,學會就沒必要繼續了。」

  「還有待會記得給右邊膝蓋噴個藥,最後一下你跪地上了。」

  季雨停在原地,半蹲著拉起褲腳看了會,果然如他所說,右側的膝蓋沒過多久就從泛紅轉青,然而季雨一點都沒覺得疼,也不記得自己最後一下是不是真的跪在地板上了。

  他站了起來,快步想要跟上肖楠,卻發現肖楠停下在等他。

  C區安排的房子很大,各項設施一應俱全,地下還有健身房、格鬥訓練場和槍械室,聯盟很大方,出手闊綽可以說讓季雨大開眼界。

  肖楠引路,季雨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一起進了更衣室。

  空氣中有些許沈默,他們才認識沒多久,話題除了吃和訓練之外基本都是任務了。季雨難得有些挫敗感,真不知道肖楠每天腦子里都在想什麼,還是十六歲的時候比較可愛,連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肖楠是一個很會照顧人的人,他從來不讓別人感到不快或者尷尬,他沒有看季雨,單手從頭頂脫出黑色背心,利落幹凈說道:「沒吃中飯對身體不太好,晚上想吃點什麼?」

  季雨的眼睛偷偷瞟著肖楠,他的角度不太清楚,而且有一半身體都被衣櫃擋住了,但是肖楠側面的腹肌,擡手時微微露出的人魚線還是清晰可見。肖楠從衣櫃里隨手拿出休閒的T恤,燈光下微微凹陷背溝對著他,一滴汗從脊背滑下。

  身材真好。

  不是那種健身練出來的大塊的肌肉,而是經常訓練或是在戰場對敵,長期養成的身材,季雨由衷的讚嘆。

  可惜肖楠動作很快,完全沒有再給他看的機會。哨兵的精神力也很敏銳,一口氣套上深藍色T恤,轉過來靠著櫃門,揚著下巴抱胸問他:「好看嗎?」

  季雨回頭,沒有回答,假裝什麼都沒看見,自顧自換衣服。

  「你穿我的吧,我三四年前的衣服還留了幾套,就在這個櫃子里,大小應該是合適的。」肖楠從後面走過來,靠近他,微微低下頭,雙手幫他打開櫃子,從其他視角看就像把季雨完全環抱在懷里一樣。

  「嗒。」輕輕的解鎖聲,櫃門開了。

  季雨的扣子才解開三顆,肖楠的低頭的視角剛好可以看到鎖骨,還有若隱若現的一點什麼。

  太瘦了點。他想。

  他拿出一件淺藍色T恤,在季雨背後比劃了一下,滿意地說:「這件不錯。」

  然後肖楠看起來很紳士的遠離他三米,又不怎麼紳士地看著季雨一顆顆解開扣子換衣服。

  C區的房子肖楠很久沒住了,電路也比較老,更衣室的燈光並不明亮,細細觀察還可以看到浮起的細小灰塵,昏黃的頂光從肖楠的腰照到季雨的背,描繪著難以言說的曖昧氛圍。

  季雨背對著他,有些手抖,艱難地解著最後幾顆扣子,半天才脫下襯衫。

  肖楠呼吸一窒,目光牢牢鎖住,瞳孔縮小,不經脫口而出:「這是什麼?」

  他的手下意識要觸上季雨的蝴蝶骨,但下一刻又克制地放下了,暖調的燈光很暗,也昏昏沈沈,但是光線清晰地打在季雨背上。

  他可以看到在肩膀銜接蝴蝶骨,然後再往下的部分,有一只鳥。

  那是一只鳳凰,羽翼豐盈,尾羽狹長美麗,振翅欲飛。

  這是一副逼真到極致的刺青,紅與橘相輔相成,金色點綴粽瞳,活靈活現,肖楠看到的第一眼甚至覺得這只鳳凰在展翅的狀態,即將起飛。

  季雨聞言稍微歪了下頭,微長的發尾掃過脖頸,斜著看了眼自己的背才意識到肖楠說的什麼。

  「紋身而已。」他的眉毛略微皺了起來,沒有多做解釋。

  粗粗套上肖楠給他選的衣服,那件淺藍色T恤樣式和肖楠身上的是同款,只是小了一碼,對季雨而言很合身。

  那只生命力蓬勃、震撼而美麗的鳳凰一下子就被衣服遮蓋了。

  肖楠卻覺得頭在隱隱作痛,好像身體里面有什麼東西想要打破自己大腦,不顧一切快要沖出來了。他感覺這只鳳凰似曾相似,但又說不出來自己曾經在哪里見過。

  眉毛痛苦地皺了起來,肖楠的食指撫上太陽穴,忍不住打著順時針按摩來緩解疼痛。

  季雨意識到不對勁:「怎麼了?」他拉著衣服下擺轉過身,神色緊張地看向肖楠,沒有過多猶豫,瞬間放出精神力去安撫哨兵。

  冷靜下來、不要過多思考、這里很安全。

  季雨的精神力層層滲透安撫,無一例外都在告訴肖楠放松,沒過多久,肖楠臉上的痛苦就減輕了一大半,他只覺得腦袋突突地疼,但還可以忍受。

  沈悶的更衣室寂靜無聲,一根針落地都幾乎可聞。

  肖楠長籲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他低頭,對面是一臉緊張的季雨。

  「我沒事,就是突然頭有點疼。」回答的聲音略顯低沈。他的嗓子有點啞。

  「沒事就好。」季雨握緊的拳松開了點,「是太累了嗎?要不要上去躺一會,我幫你隨便準備點晚餐。」

  「好。」肖楠放下手,隨口答應,眼神還黏在季雨臉上,腦海中還在捕捉剛才一閃而過的鳳凰。

  就在剛才短暫的、失去控制的瞬間,他好像也看到了一副刺青,那也是一只鳳凰,羽翼豐滿而美麗,但是鳳瞳中間有一點黑,比季雨背上的更逼真,宛若畫龍點睛。

  那只鳳凰也被刺在背上,從肩膀連著蝴蝶骨。

  肖楠的大腦瞬間只捕捉到了展翅欲飛的鳳凰和潔白的肌膚,那是很潤很光潔的背,微微泛著紅,背的主人脖子不受控制向上仰起,汗珠滾落,蝴蝶骨上下起伏,襯得仰頸的鳳凰更加靈動,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他好像還聽到了喘息,很輕很低,像被壓抑著的,又像要哭了。

  季雨見肖楠楞在原地,還以為是人累傻了,只能拉起他的袖子領著人往前走,邊走邊說:「所以該我問你這個問題了,晚上想吃點什麼?我來做。」

  肖楠看著抓住自己袖子的手,白而纖長,又忍不住想起剛才大腦捕捉到的畫面。

  他忍不住扣住季雨的手,反手一把握住,脫口而出:「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第17章 深眠

  季雨反應很快,表情也掩飾的非常好,幾乎可以說是無可挑剔,他有點莫名其妙地反問肖楠:「見過什麼?」

  肖楠皺眉,細細打量他的表情,季雨神色落落大方,眼睛中埋著好奇。

  他搖搖頭,最後說:「沒什麼。」

  「走吧。」季雨說,他蹙眉,總覺得肖楠看出什麼來了。

  季雨說要幫肖楠準備晚飯,那就是認認真真做飯。他這個人生活一向很敷衍,每頓飯的標準都是能吃就行,但是看在肖楠乖乖坐在椅子上,季雨打算大展身手一把。

  下午在終端買的蔬菜還躺在傳送器,季雨叉著腰,上上下下打量一會,最終打算炒幾個菜再煲個湯。

  兩顆土豆,一塊豆腐,一根大白菜,兩大塊雞胸肉,還有一條五花肉。

  季雨拿刀如臨大敵,左手握著土豆,右手下刀,每片厚薄都有自己的想法,一盤土豆絲軟軟綿綿,但好歹是被炒出來了。

  肖楠早在他背後看了半天了,幾次都欲言又止,最終看著季雨躊躇剁肉的樣子忍不住拿過他的刀,右手一轉,挽了個漂亮的刀花說:「我來吧。」

  肖楠的動作利落又幹凈,幾個菜手起刀落就備好了。

  季雨在旁邊看的咋舌:「你什麼時候會做菜了?」

  肖楠聽了他的話表情很奇怪,看著他說:「你這兩天又吃了我的番茄牛肉面,又吃了早餐,我怎麼不會做了?」

  季雨沒想到這一茬,把後半句話吞進肚子里,你以前不會嗎。

  肖楠上手不停,自顧自說:「一個人住的久了,而且不想吃終端的合成食品,自然就會做了。」

  他側著身,套上圍裙,雙手在背後打了個結,準備下油鍋,「你呢?以前在A區都不自己做菜嗎?」

  季雨:「有室友會做,他幫我很大的忙。」

  在學習和生活起居上,他和蘇素簡直是密不可分,尤其是離開白塔後剛起步的幾年,他就像行屍走肉。

  加油,下菜,翻炒,一氣呵成。

  肖楠一邊側頭調火,一邊問季雨:「上午我忘記問你了,為什麼你這麼篤定照片里的孩子有自閉癥?」他把炸成金黃的五花肉從鍋里撈出來,放在吸油紙上。

  季雨隨手拿了雙幹凈的筷子,在掌心一抵,香氣撲鼻,夾了塊剛出爐的肉偷吃:「……我其實也不是很確定,但是這種沈默陰郁、獨立而遠離眾人的狀態,不像是在一個孩子身上能出現。」

  「我的精神力掃過照片可以感受到飽受抑郁、失眠等一系列情緒,而且他年齡尚小,綜合來看,最可能是自閉癥了。」

  季雨還記得自己的精神觸手掃過照片時感知到的情緒,那個孩子眼下泛黑,遠離大眾、孤獨憂郁,面色都是沈沈的。這種自我封鎖的感受他也曾感受過,所以才會這麼篤定,不過現在都過去了。

  「但是他那一刻是開心的。」季雨咽下那塊肉,眼睛幸福的瞇了起來,像只飽食後饜足的貓,「小孩的眼睛會說話,最不會騙人。」

  「至於為什麼,估計只有他身邊那個看不到臉的孩子可以給我們解答了。」

  沒過多久肖楠就把一桌子簡單的菜做好了,出爐的時候季雨總忍不住偷吃,最後都不好意思了,只能幫他把菜端上桌。

  兩個人面對面坐,肖楠吃東西很快,季雨則是細嚼慢咽。

  他率先放下筷子,然後道:「今天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要去一趟C區白塔,也就是曾經的第十七人民醫院。」

  季雨瞬間就想到了肖楠深層精神世界里的緊閉室,他不動聲色地點頭,開始盤算怎麼樣才能自然地把眾人引到那里。

  他倒不怕肖楠發現什麼秘密,但是面對陌生的亞力克斯、林雨初和艾米,他必須要隱藏好一切,尤其是不能暴露自己對白塔的熟悉。

  等到季雨吃完,肖楠替他收拾碗筷,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淡淡看了他一眼。

  季雨住的客臥,和肖楠的房間隔著走廊在二樓遙遙對望。

  肖楠可能是累了,告訴他睡衣和洗漱用品的位置後沒有多說什麼,道了聲晚安便離開了。

  客臥幹凈整潔,小機器人在他來之前就開始工作了,現在停歇在角落,自己默默地充著電。

  季雨快速沖了個澡,脖子上搭著毛巾,任由水滴沿著發絲流進衣領。

  他穿的還是肖楠準備的衣服,長袖長褲,全棉的手感摸起來很舒服,大小也合身。季雨靠在松軟的床上,閉上眼睛,也覺得有點累了。

  今天發生太多事情了,遠勝過去平庸又無聊的幾年。

  意識一點點遊離,他又想來從前的事了。

  其實他覺得肖楠已經發現很多事了,比如對任務的熟悉、和塞勒涅的親密、飛行器的電子識別,還有他作為E級嚮導可以無所顧慮地為肖楠做精神疏導。

  肖楠過去的記憶雖然被封鎖,但他不是傻子,而且非常聰明,但是他沒有選擇試探他,而是毫無保留地信任。

  這是為什麼呢?

  季雨迷迷糊糊,難道是長久的習慣嗎,在深層記憶里和小肖楠說你變了好多,隨即被一口回絕了。

  他又想起了昏暗的地下室,裸露的鳳凰和肖楠頭痛欲裂的神情,覺得自己越是掩飾,越是欲蓋彌彰,那雙好看深邃、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在半明不暗燈光下這樣看著他,裝載著很多不知名的情緒。

  季雨覺得每個人的眼睛都是會說話的,但是現在他辨認不出肖楠的情緒了。

  不知道是誰變了,兩個人都長大了很多,很多事情不比從前了。

  還好當年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不然精神力和信息素都會有反應的,季雨靠在床榻睜開眼睛,拿起脖子上的毛巾用力揉擦頭發。

  季雨又做夢了,這次不是清醒夢境,模模糊糊的。

  十八歲的夏末,他剛剛成年。

  季雨緩慢走在花園小路,準備去上數學課,一旁幾個女生匆匆忙忙從他身邊掠過,看起來快要遲到了,但是季雨的心思完全不在課業。

  「聽說了嗎?肖楠又被關緊閉了……」

  「又?這次又怎麼了,他都要成為那里的常客了吧。」

  沒有面孔的少女們議論紛紛,從他耳畔快步走過。季雨抱著書停了下來,完全被她們口中說的事情吸引了。

  肖楠又被關禁閉了?季雨胡思亂想,走著走著一支筆掉到地上,沒有理會,突然轉身朝著白塔邊緣跑去,與人群流動路線完全相反。

  景色失去色彩,變得稀薄,畫面一轉,季雨已經站在肖楠房間里了。

  肖楠一臉錯愕地坐在窗前:「你怎麼來了?這個時間嚮導不都有課嗎。」

  夢境很模糊,但也很真實,季雨看不清房間里的陳設,但是肖楠的眉峰、略帶桃花形狀的雙眼就這麼清晰、完整的呈現在他面前。

  就像記憶里一樣。

  「偷偷進來的。」季雨聽到自己說,語氣稍微有點不耐煩,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難受和心跳的悸動,「我今天十八歲了。」他強調。

  中間是怎麼樣的他記不清了,夢境也比現實更柔和,記憶一閃而逝。

  季雨只感受到他躺在床上,腦袋墊著枕頭,棉被破舊但是柔軟,肖楠親手幫他脫下衣服,然後伸手緩緩撫摸他的蝴蝶骨,一寸一寸的,他感覺自己整個背都灼燒了起來,溫度只升不降,從肩膀蔓延到腰際。

  這份感受真實又灼熱,比他紋身的時候更甚。

  皮膚變紅了,鳳凰被襯托的更加栩栩如生。

  季雨看到自己的臉裹上淺紅,身體在顫抖,眼睛濕漉漉的,有幾分祈求的意味,像什麼動物安靜看著肖楠。

  肖楠的睫毛垂下,也只是安靜的看著他。

  良久,肖楠在他眉間淺淺的吻了一下,純真,至情,不帶任何色欲。

  一室滾燙。

  季雨早上是被吵醒的,他掀開被子,打個了噴嚏,一把扯下還掛在脖子上的毛巾。

  腿中有點奇怪的感覺,濕漉漉的,他隨即意識到了什麼,耳朵一下子就紅了,匆忙從衣櫃中拿出一套新的睡衣換上,再手忙腳亂地把褲子扔到浴室的洗衣機。

  昨晚到底夢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季雨推開門走下樓,肖楠已經坐在客廳里看著顯示屏喝咖啡了。

  塞勒涅呲牙,在陽台上追逐著恩底彌翁,發出撲騰撲騰的聲音,這個噪音把季雨從夢中吵醒,雖然大狼歷經沙場,身手矯健,但面對一只小鳥居然會束爪無策,它的爪子很大,肉墊乖乖收起了指甲,怎麼抓都抓不到。

  紐芬蘭狼的精神力捕捉到季雨下樓,耳朵立馬豎了起來,眼含雀躍,從陽台拆家到客廳,一邊跑一邊發出巨大的響動。

  肖楠放下杯子,予以警告的眼色,塞勒涅嗚咽一聲,乖乖坐好,面對季雨伸出爪子,像在祈求握手。

  「來吃早餐吧。」二十五歲的肖楠指尖扣在咖啡杯上,關注著顯示屏上的新聞,依舊沒有看季雨,但是看精神體的樣子已經是按耐不住了。

  季雨摸摸塞勒涅的狼頭,隨口答應了一句,拉開凳子坐下,早餐像剛出爐,還冒著熱氣,季雨拿起玻璃杯率先來了口橙汁。

  昨天他買聽裝的橙汁不就是為了不洗杯子嗎,怎麼肖楠還倒出來了?他放下玻璃杯,和倒影里的自己面面相覷,然後就瞥到了肖楠。

  倒影里的肖楠和自己對視了。





第18章 長廊

  肖楠神色泰然自若,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尷尬,最終季雨低下頭,率先移開視線。

  為了趕上肖楠的速度,他吃的很快,自己站起來收拾好餐盤:「我去換個衣服。」

  肖楠點頭。

  十幾分鐘後兩人就穿戴整齊,一起坐在快車上。早班的行人來來往往,雖然普通人看不到精神體,但肖楠絲毫沒有掩飾塞勒涅,他摸摸塞勒涅的頭,紐芬蘭狼輕輕扒拉車的邊緣跳上來了。

  塞勒涅撲到季雨懷里表示要抱抱,季雨也讓它如願以償。

  大狼歪著頭,兩只耳朵動了動,狼模狗樣,看上去心情很好。

  「白塔全景圖我傳你一份。」肖楠坐下,陷進柔軟的沙發,說道,「雖然早就廢棄了,但聯盟還是盡可能保留了它的原貌,所以和幾年前留的地圖相差也不會很大。」

  「亞力克斯在A區白塔覺醒,艾米在G區,我和林雨初則是從小被聯盟撫養長大的,都沒來過C區白塔,今天有的好忙活了。」

  他打開終端手表,在郵件里點了兩下,季雨手上的終端就亮了起來,確認收件,一副立體3D的白塔全景圖從手腕上彈出,360度開始旋轉。

  一般白塔培養的都是家庭普通,但是基本為天賦驚人的孩子,像季雨這種E級嚮導都不會在白塔考慮範圍,肖楠也自然認為他沒去過白塔。

  這樣也好,省的還要解釋。

  快車一路向前,季雨細細觀察手上的圖,突然覺得有點奇怪。

  在這幅白塔全景圖里,並沒有中庭到樓房的長廊。

  在這方面季雨篤定自己不會記錯,當年他走過這條路無數次,也正是在這條長廊被毒蠍攔了下來。就在前不久,他在肖楠深層精神世界里,還背著小肖楠從這條長廊逃離白塔。

  但是季雨不好開口問肖楠這個問題,他斟酌了一下,說道:「這份全景圖是什麼時候留檔的?」

  「林雨初一早發給我的,我看看。」肖楠重新打開郵箱,拉到最下面查看原件的信息,「七年前的秋天,時間顯示十月。」

  七年前的秋天,那就是白塔失火之後徹底倒坍,聯盟又對其進行重修,然後令人做了這份全景圖。全景圖被傾注不少金錢和時間,每一塊墻壁的裂痕刻畫清晰,花園里的植物分布都各分種類,唯獨奇怪的就是原本白塔長廊的位置不見了,被大片的運動場取而代之。

  季雨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偏偏漏了長廊呢?

  這個問題就像當年他不知道蠍子怎麼出現的一樣,季雨自以為瞞天過海,可以順利逃出白塔,但是毒蠍突然出現在長廊,攔在他面前。

  「怎麼了?」肖楠見他沈吟半天,出聲問道。

  季雨搖搖頭:「沒什麼。」又裝作不經意地試探,「對了,為什麼這份資料是林雨初先拿到啊?」

  肖楠:「聯盟信息部的負責人林老先生就是林雨初的父親,也是圖書館館長。」

  「原來是這樣。」季雨垂眸,回想林雨初戴著金絲眼鏡,身體一半被陽光照射,一半又站在暗中,眼神毫不掩飾落在他身上的樣子,一種不怎麼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G區出身但為C區效力的艾米利亞,來路和立場不明的官二代林雨初,表里不一而且做了多年肖楠副手的亞力克斯,這些都是什麼人?

  季雨右手輕輕摩挲著終端,把白塔全景圖收了回去。

  當務之急是要想個辦法把這些人精引到緊閉室。

  聯盟的快車比季雨想象中還快,十幾分鐘就從C16市中心行駛到了郊區。

  白塔位於郊區,毗鄰山陵,荒無人煙,也不方便出入,他們下車之後從山腳開始就需要步行了。

  季雨和肖楠跟著導航,彎彎繞繞很久,才在影影綽綽的樹冠中看到白塔一個尖。

  現實看到從小長大的地方,遠比記憶和夢境來得震撼。

  季雨搖搖腦袋,和肖楠一步一個腳印開始爬坡,等到了白塔大門,亞力克斯和艾米已經在等他們了。

  大門邊幾個軍人站得筆直,肖楠出示證件表明來意後,看門者才緩緩打開大門給他們放行。除非是特定許可,不然任何人一律不準進入。

  白塔的門銅制,有三米多高,看起來很古老,最上面的尖刺裝飾著花紋。隨著大門緩緩被推開,季雨的心突突地跳,在他年幼無知的時候,也是這麼被帶來白塔,懵懂地看著人生另一扇門為他打開。

  這也意味著另一扇窗就此關閉。

  肖楠面色平靜,不比亞力克斯的好奇和艾米探究的眼神,他好像就是來旅遊探訪一樣。

  一行人步入白塔,亞力克斯邊走邊說:「林雨初那小子呢?」

  沒等肖楠回答,亞力克斯就邊走邊嘟嚷,大概說的是只是個小小的B級哨兵官二代出任務劃水偷懶一類抱怨的話。

  肖楠耳朵很好,淡淡地回答他:「被我安排去做其他的事情了,你做你的任務。」

  亞力克斯哼了一聲,看上去對林雨初有點不服氣,但隨即他的話茬又放到季雨身上了。

  亞力克斯看起來不屑地瞟了眼他:「那這小孩呢?學校放假來C16旅遊嗎?」話雖然說的是季雨,但不是朝著他說的。

  肖楠替他回答了:「小孩?他比我還大兩歲。」

  這下輪到亞力克斯瞠目結舌了,他上上下下認真打量季雨一遍,然後艱難地評價說:「……你們C區人看上去真是顯小。」

  艾米利亞·王作為G區和C區的混血全程沒有插話,聽到大個子的話忍不住笑了,憋笑說道:「既然要找地下基地,我們先從最低、最好進入的地方找吧。」

  她當著眾人的面打開全景圖,用手指劃分區域,標注出哪些地方有可能。

  季雨一眼就看到緊閉室了,它位於朝北的角落,陰暗又偏僻。雖然很不起眼,但是因為不在一樓,被艾米早早地劃掉了。

  艾米分析的沒錯,如果要找地下室或者地下通道,確實是比較低的地方最有可能。但是季雨知道白塔緊閉室為什麼建在二樓。

  在緊閉室小窗外面是廢棄的垃圾場,連接著實驗室,季雨就是帶著折疊凳子從實驗室翻窗才能到垃圾場,然後透過小窗偷看肖楠的。

  而一樓是「治療中心」,一個專門對行為偏差的孩子進行治療的地方,比如身體檢查或者電擊。

  禁閉室建立在廢墟邊上,懲罰房間之上,既可以威脅被關禁閉的孩子,又遠離人群,營造出恐慌、孤獨的效果。

  「等等!」季雨突然出聲,艾米滑動的手停住了,好奇地看向他,其他兩個人聞言視線也轉移到他身上。

  他咬著口腔下膛的肉,思考措辭說道:「我覺得地下基地的入口也不一定在一樓,畢竟如果這麼容易被找到,應該早就被聯盟發現了。」

  艾米點點頭,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那你覺得更可能在哪里呢?」

  「要不搜搜看幾個偏僻的地方?」季雨換了個顏色,在艾米地圖上標注出可能的地點,其中有格鬥場的更衣室、畫室、實驗室、浴場,然後他假裝不經歷的劃過治療中心和緊閉室,把目標地點也畫了進去。

  最後他還多了個心思,加上了原本長廊的位置,也就是現在地圖上無端多出的「運動場地」。

  「喂,小子。」亞力克斯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黑色手套擱了一下,「你這畫更衣室實驗室也就算了,空空曠曠的運動場地也要去,閒得慌?」

  季雨回答的有理有據:「運動場地邊上一定也會有排水通道和休息的地方,既然曾經被聯盟無視了,我們應該去地毯式搜尋一下。」

  肖楠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在權衡其中的可能性。

  季雨有點心虛,但他還是正色看著眾人,看上去很有信服力的樣子。

  最終肖楠隊長下結論:「我和季雨去他劃分出的地方,艾米利亞和亞力克斯去另一個顏色的區域,地毯式搜尋,任何可能的地方都不要放過,有事情終端聯系,三小時後在這個地方集合。」

  艾米和亞力克斯異口同聲:「是,隊長。」





第19章 房間

  雖然在深層世界得到了小肖楠的提示,季雨還是搜查的很仔細。

  一是他不能確定禁閉室床下的地方是否通往地下,二是他騙人的水平在肖楠面前還是需要花心思裝一裝的。

  肖楠率先釋放精神力,覆蓋住離他最近的畫室。雖然他是哨兵,但是精神力不差,而首席哨兵的精神網在很多時候甚至可以堪比A級嚮導。

  季雨瞬間就懂他想做什麼了。

  他居然想用精神力織成一張網,用精神網去感受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就像把畫室用精神力摸透後再立體打印出來一樣。

  這是多麼瘋狂的想法,季雨想,即使是首席嚮導也不至於這麼自信地濫用精神力。

  但是肖楠的表情很平靜,他好像就只是用精神力摸了摸這間畫室一樣。

  沒過多久他說:「里面除了窗戶其他都是全封閉的,連排氣扇都沒有,走吧,這里沒有我們要找的東西。」

  搜完了浴室和格鬥場更衣室,離他們最近的就是實驗室了。

  雖然美其名曰他們兩個人一組,但是季雨有點不甘心,他基本什麼都沒幹。

  現實是季雨就是一個E級嚮導,聯盟官方認定蓋章,恩底彌翁的羽毛沮喪地垂了下來,它從高空飛下來,落到主人肩頭。

  「真少見,它居然會願意出來。」季雨逗弄了一下小鳥的下巴。

  肖楠:「怎麼?它平常不願意出來嗎。」

  季雨:「基本上不。」

  一般精神體再害羞也是活潑好動的,比起獨自待在精神世界,小動物們更願意出來,但是自從幾年前恩底彌翁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後,它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時間也越來越短了。

  最近遇到肖楠後這只小笨鳥倒願意出來飛飛了。

  看到恩底彌翁出現,塞勒涅激動地兩只爪子高高舉起,全身都寫滿了精力旺盛,恩底彌翁跳躍滑翔,靈活地躲避大狼的追捕。

  季雨靈光一閃,他有辦法了。

  「用精神力一間間搜太浪費了,我讓恩底彌翁去看吧。」

  對於嚮導來說,精神體就是他們精神狀態最直觀的體現,精神體也可以作為他們的第三只眼去感知這個世界。

  季雨一邊拉住一旁欲言又止的肖楠,一邊把精神力附著在恩底彌翁身上,吹了個口哨,放飛這只小鳥。

  「它到底是什麼品種?」恩底彌翁的尾羽在空中落下一點金,肖楠忍不住問道,季雨抓著他的手,斜斜看他一眼,賣了個關子:「中華田園雀。」

  肖楠無奈笑笑,橘色的小啾在空中繞了個圈,從實驗室的窗戶直接穿了出去,季雨拉上肖楠就向前:「走!」

  精神體瞬間就飛的沒影了,季雨只能用精神力感知,兩個人步履匆匆得追過實驗室,停在恩底彌翁穿過的墻。

  他看著實驗室高高的窗戶傻眼了,小季雨有辦法自帶凳子越獄,長大的季雨卻想漏了這一茬。

  肖楠直接一把托起他:「踩著我的肩膀上去。」季雨點頭,他體重輕巧身手也很快,在肖楠肩上輕輕一點就像貓一樣爬到窗檐上了。

  肖楠笑笑,沒有理會季雨伸出的手,說:「窗戶太小了,只能勉強容納一個人通過,你先跳下去,小心一點,我馬上翻過來。」

  實驗室非常空曠,這一側朝南的窗戶並不大,對於兩個成年男性就更狹窄了。

  季雨就是喜歡看肖楠那種自負但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樣子,如果要季雨形容,那就是家有狼崽初長成。

  他彎著眼,自己翻了下去,落在垃圾場的編織袋上。

  肖楠後退幾步,助跑,一只手勾住窗檐,另一只手很快攀上,身體一縮,直接爬上窗戶然後翻了過來。

  季雨站在下面的編織袋中,多此一舉地對他張開雙臂,肖楠頓了頓,從窗檐邊上跳下來,借著季雨的胳膊減小緩沖力,兩個人抱了個滿懷。

  「在那里。」季雨一指。

  橘紅的小鳥落在緊閉室邊上的空地,漫無目的地往空氣中啄,好像在等他們,恩底彌翁啾啾兩聲,沒有理自己的嚮導,雀躍看向肖楠。

  「這是哪里?」肖楠環顧四周,「地圖上沒有標注出這一塊。」

  七年過去,經歷過重修,巨大的垃圾場已經沒有多少廢棄物了,而且顯得大且空曠,像一個無人問津的天台。

  「可能是什麼天台吧。」季雨把腳從編織袋中抽出來,走向恩底彌翁。

  對於白塔來說,這塊一直是廢棄的地方,也基本沒有人會從實驗室窗戶爬出來造訪垃圾場,所以肖楠自然也是沒來過。

  但是對季雨而言,這條路他走了很多次,比如夜黑風高艱難地跨越垃圾場從緊閉室小窗偷偷給肖楠塞吃的。

  緊閉室的窗戶僅有臉大,要通過一個人完全不可能,肖楠本想繼續用暴力的方法,但被季雨即使制止了。

  原因無他,他既然知道正門怎麼走就沒必要浪費肖楠的精神力。

  他拍拍手,示意恩底彌翁領路,小鳥崽崽很上道,揮揮翅膀繞著緊閉室外圍飛了一圈,從側面下去了。

  「走。」肖楠沈聲道。

  他們繞了一大圈才找到緊閉室的大門。

  肖楠毫不含糊,暴力開門,一下子撞了進去。常年堆積的灰塵按團落下,迷的人睜不開眼睛,季雨有點後悔為什麼沒帶個便攜式吸塵機器人過來。

  緊閉室和季雨昨天看到的相差無幾,只是墻上多了點溝壑,看起來更老更舊了。

  肖楠的深層世界就像一個虛擬的匣子,勾連起七年前後的記憶,自打步入禁閉室,季雨就頻頻把目光投在肖楠身上看他的反應,然而肖楠只是認真觀察,表情看起來很正常,並沒有在更衣室頭疼的狀況出現。

  「為什麼它會帶我們來這里?」肖楠認真觀察一圈,皺眉說道。

  狹小的緊閉室一覽無遺,一張床,一張桌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僅僅站了兩個人就顯得非常擁擠。

  季雨道:「一定有東西在。」他假裝不經意地翻找四周,手上沾滿了灰塵。

  肖楠看他找了半天也沒什麼收獲,視線最終鎖定在角落里那張床上:「只剩這張床了。」

  行動派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把床翻了起來,他目光聚焦,漸漸凝重,呼吸也輕了一點。

  肖楠說:「季雨,過來看看,這里確實有個通道。」

  季雨聽話的湊上前,又正好般做出略顯驚訝的表情:「居然真的有!原來藏在這里。」

  現實生活中,白塔禁閉室的床底下也存在這個通道,年歲輾轉,鐵銹攀上把手,粉塵掩蓋了邊角,和季雨昨天下午看到的一模一樣。

  季雨沒有多說話,直接就想拉著把手打開鐵皮通道。

  「等等。」肖楠拉住他的手腕,「我通知一下亞力克斯和艾米利亞。」

  他打開終端選擇聯系人,通訊的頁面卻呈現一片灰色。

  信號不好。

  季雨有點懵,聯盟的通訊全覆蓋不是說說的,即使全球斷電也能維持終端通訊,但此時此刻終端居然告訴他們沒有信號?

  「信號被屏蔽了。」肖楠眸色一沈,輕輕拍開通道最上面的灰,側著臉把耳朵貼了上去,封閉的環境一下子沈寂下來,季雨下意識屏住呼吸,安靜的房間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肖楠聽了片刻說:「下面有風聲,一定有不小的空間,而且還有水。」他的手放在鐵環上,好像在猶豫,躊躇脫離組織的情況下應不應該單獨行動。

  季雨正要說話,鐵皮下面突然傳出一聲悶響,兩人對視,彼此目光一凜,季雨率先說:「追!」

  他迅速拉開鐵環,肖楠出手攔住他,眼神中帶點責備,速度遠比季雨快,雙手一撐直接跳了下去。

  「肖楠?!」季雨趴在洞口小聲叫他,心一下子吊了起來。

  陽光從小窗照進來,光斑落在通道里,肖楠抓著鐵扶手擡頭,以口型示意季雨自己沒事,季雨點點頭,緊張地望著肖楠爬下去的身影,然後也轉身,跟著他爬下梯子。

  雖然肖楠一百來斤,腳上還穿著沈重的軍靴,但落地時悄然無聲。他搭了季雨一把手,兩個人輕輕踩在地上,仔細觀察四周。

  狹長的通道黑暗,他們腳下都是沙子,雜雜的,還摻了點黑色,季雨嗅了下,走道沒有奇怪的味道,正如肖楠所說,這里的空氣是流通的。

  季雨在上面就收起了恩底彌翁,此時再重新釋放自己的精神體,小鳥一下子飛了出來,幾點金色的光像蠟燭一樣點亮了黑暗的環境。

  肖楠眼中映出精神體的影子,眼神看向季雨,大意在說「你的精神體很實用」雲雲,他向季雨比了個「噓」的手勢,和恩底彌翁一起小步又快速地向前走。

  季雨有點後悔,明明肖楠就在床下藏了蠟燭和火柴,怎麼剛才就沒記得要帶下來,不過轉念一想,都這麼多年了,火柴估計早就不能用了。

  比起暴露恩底彌翁可以照明,他還是更不願意讓肖楠知道他的精神體能噴火燒柴。

  肖楠腳步放得很輕,邊走邊觀察地面,避免打草驚蛇,剛才地下發出悶響,按理來說,離開的人會留下腳印,但是這條路非常幹凈,只有一些淺淺的印痕。

  「到了」季雨抓住肖楠的右手,用食指寫下兩個字。

  通道慢慢變寬,光明漸甚,豁然開朗,他們站在地下基地的門口,表情都寫著難以置信。

  或者換個形容,季雨覺得震撼。

  眼前是一個非常龐大的空間,從入口望過去沒有盡頭——用地下室來形容這個地方太卑微了,基地才是更好的概括。

  各種數據線交錯纏繞,地上都擺滿了試驗器具,從季雨身側開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營養瓶依次陳列,各種形狀、大小的器官沈浮在里面;再遠一點靠墻的位置整齊的放著營養倉,里面的人緊緊閉著眼。

  多年過去,地下基地的頂光已經很微弱了,但是這里居然還沒有斷電。

  季雨的視力很好,他可以看到離他最近的營養倉里面一個男孩還在呼吸。他的嘴塞著呼吸冠,鼻子淺淺的出氣,在營養液中留下幾個氣泡。

  「這里……就是弒神者用於人體改造的地下基地。」肖楠嗓子有點啞,雖然在G區的白塔報告上已經看到過了,但是肉眼看到的沖擊遠比宗卷和文件更大。

  季雨臉色蒼白,沒有回答他。

  被聯盟封閉了回憶的肖楠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們兩個從小在白塔長大,哨向力量怎麼會和這個改造計劃毫無關聯?

  季雨突然又想起來,肖楠小時候曾經和他說自己被醫護人員稱為「怪物」。

  就在這時,背後一陣冷風傳來,季雨背後一涼,一種對戰鬥和死亡的條件反射讓他下意識側身躲避。

  「小心!」肖楠側頭大吼。

  一把匕首刃極其尖利,凜冽地閃著光,擦著季雨的臉飛速劃下,在他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肖楠對戰鬥的反應比季雨更快,他迅速轉身,右手直接抓住持匕首的手腕,左腳瞬間爆踢出去,試圖制住襲擊者。





第20章 打鬥

  肖楠飛身躍起,直接對著來人雙手反剪,但是對手很快就像魚一樣從中滑了出來,刀柄抵著肖楠的掌心,然後掙脫了。

  季雨和肖楠同時倒退,兩方對峙。

  來者倒也不急,他往前走了幾步,暴露在地下基地的頂光下。

  季雨這才看清眼前的人,那是一個少年,體型偏瘦,一米七略微出頭,頭發純黑,鼻梁高挺,眼窩極深,五官很深邃,看上去就是混血。

  燈光下他微藍的眼睛像雜色的玻璃珠,晶瑩反光,里面一片混沌。

  季雨深吸一口氣,先放出了精神力來包裹試探。

  隨著少年一步步走近,他的神色越來越古怪:「他沒有精神力。」

  就算是再弱的哨兵和嚮導都會有精神力,如果說肉搏與格鬥是哨兵的主場,那麼在精神世界的對峙就是嚮導的能力了。

  但是在此刻,季雨感受不到眼前這個少年一絲一毫的精神波動。

  如果沒有精神力,那只有一種可能。

  他只是個普通人。

  肖楠一向都是主動方,他率先出手,邊打邊說:「怎麼可能?!」

  就剛剛過招了一回合,他感受到面前人的力氣不是常人能比的,至少不輸給他。

  肖楠右手一切,狠狠撞在他的手腕上,然後反手奪刀。少年吃痛,手下意識放開,匕首從指尖滑落,肖楠瞬間握住柄,看也不看直接拋出給季雨。

  二人配合很好,季雨穩穩接住。

  見匕首被奪,少年面色沒有什麼變化,他直接沖到面前伸手想要搶回來,視線緊緊粘在季雨手上。

  肖楠用力扯住他的肩膀掰向自己,居高臨下地看著敵人:「你的對手是我。」

  趁肖楠右邊一個空檔,他狠狠伸出手向季雨,季雨揮刀退後,只被他摸到了刀尖。血汩汩流淌出來,黑發少年頑固地抓著刀尖,眉毛都沒有皺一下,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

  冥頑不靈!

  肖楠懷疑他壓根不知道痛,他一拳打到少年臉上,男孩直接破相了。

  他的眼神看上去還是很呆滯,渾渾噩噩,沒有聚焦。

  季雨的眉毛緩緩皺了起來:「……我懷疑他壓根不受自己控制。」

  這就像一個機器人,沒有對「痛」的感知,只知道機械地完成刺殺和打鬥的任務。

  季雨幫助肖楠制伏眼前的人,見二對一受制於人,少年瘋狂地掙紮了起來,肖楠的力氣一時間都抓不住他。

  季雨直接給了他一手刀,上下打量,試探著粗粗分析道:「可能是嚮導的精神暗示,不過看樣子也不太像,這人神識都沒了。」

  少年的脖子歪了下去,眼睛還睜著,肖楠見狀補了一下。

  這次他徹底昏過去了。

  一道黑影再次從他們走過的入口躥出,首先襲向背對著的肖楠。

  「小心!」季雨瞳孔縮小,急急開口。

  肖楠一閃躲開攻擊,背對著來者一腳踢了上去。那個人被數據線絆倒,狼狽地摔倒在地,發出一聲巨響,很快重新站起來發起進攻。

  讚推

  投章

  6/17/22, 10:27 PM 20 第20章 打鬥_月亮之上_桃桃追年著_長佩文學網https://m.gongzicp.com/read3089165.html 3/8這是一個和剛才年齡相仿的少年,他的頭發棕紅,瞳孔則是全黑的,看樣子也是個混血。

  他的手上也拿了一把匕首,此刻抵在肖楠的膝蓋上。

  肖楠大腿一顫,緊實的肌肉繃了起來,趁其不備猛地踢飛匕首。

  肖楠道:「這都是什麼東西……」

  話音剛落,幾個人影從通道躥出來,無一例外都是手持匕首的混血少年。

  他們的眼神混沌,面色麻木。

  「你先走!」肖楠大吼,他捏著跪在地上的少年的脖子,從他手上奪了刀,以一敵多和這群殺手打了起來。

  如果說肖楠要花不久才能制伏一個人,那麼面臨人海戰術,他們難以想象今天能否從這里走出去。

  季雨咬牙,肖楠把他當作同隊的合作嚮導來保護,但他不能就這麼走了。

  他轉身,擡手就給了肖楠背後的漏網之魚一刀,金發的男孩面色僵硬,脖子上頓時血流如注。

  他的嘴巴微張,似是有點詫異,很快又恢覆了戰鬥狀態。

  季雨粗喘著氣略略數了下,這里總共十幾個人,他認真回想昨天肖楠在格鬥場叮囑他的話,心沈了下來。

  抿緊嘴唇,用精神力去觀察每個人的出招,然後在大腦中分解。

  用敵人的辦法對付敵人。

  肖楠見他不走,低低說了句什麼。

  他殺的很猛,鮮血飛濺在臉上,給平常帶笑的男人增了幾分暴戾。

  肖楠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一開始只是放倒這些少年,隨著時間推移,他的心一點點往下沈,開始下重手了。

  「塞勒涅!」肖楠嘶啞著嗓子,紐芬蘭狼從人群中躥出,在地上打了個滾,雪白的毛上沒有沾上一滴血。

  塞勒涅瞬間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幾個跳躍間靈敏地躲避刀光,然後來到季雨面前。

  季雨這邊情況並不樂觀,精神力毫無用處讓嚮導只能武力輸出,他雖然盡可能的對敵,但身上還是刮了不少彩。

  塞勒涅站起來撕咬,高度大約等於一個成年人,為季雨提供不少幫助。

  殺手們搖搖晃晃,沒有痛覺似的重新站起來。

  比起嚮導,哨兵的力量著實可觀,肖楠的手一用力,一個殺手的手骨直接被他折斷然後軟軟地垂了下來。他撕開下衣擺,用衣服草草擦拭凝在眼周的血,然後爆踢地上豎起的尖刀。

  匕首的刃閃著寒光,在地上彈了兩次後遠離了戰場。躺在地上早已失去行動力的少年還不甘心,他一拳砸在肖楠的小腿上,肖楠吃痛,皺眉回擊。

  他左右手各一把刀,往地上紮下去,最終停止在距離少年心臟一寸的地方。

  肖楠頓了下,眼神平靜,最終只是折斷了敵人的雙臂,讓他徹底失去行動力。

  時間漸漸流逝,肖楠雖強大但也吃不消長期的車輪戰,更何況是這種死士。

  四個人圍攻,最終一個金發少年找到空檔直接割裂了他的軍裝。肖楠的腹部受傷,長長的刀痕從胸下延伸到胃,傷口很深,露出腹部里面的組織,血染紅半件衣服。

  他和季雨背靠著背,兩人雙手各持匕首。

  還有五個人。

  「我可以抵擋一整子,你先走。」肖楠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但在季雨耳里很堅決,「我們不能兩個人都交代在這里,你出去找艾米和亞力克斯,然後再回來找我。」

  「不。」季雨想也不想直接一口回絕。

  他要從這里出去已經萬分困難,更何況白塔這麼大,他很可能等不及艾米和亞力克斯趕過來,「我就在這里,哪也不去。」

  「別這麼頑固。」肖楠無奈,「聽話。」

  當初你讓我走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季雨腦海中回憶片段一閃而過,他想起漫長的黑夜,無邊的火海,肖楠低著頭摸著他的鬢發,重重吻了一下,一臉堅決地讓他走。他說,季雨,聽話,你先走吧。

  季雨沒有回答肖楠的話,他只是覺得有點可笑,肖楠比他還小兩歲呢,強大了也不例外,他就是這麼愛逞強。

  但這一次時光飛逝,荏苒七年,他長大了,不再是怯懦的嚮導,他想留下來,並肩作戰,保護想保護的人。

  肖楠摁著腹部的傷,血由紅漸黑,雙方刀劍相向,僵持不下。

  對面按不住氣,直接拆散了他們,三個人先圍住了肖楠,剩下兩人對付季雨。他們像是吃準了兩人中季雨實力較弱,直接手如閃電抓著他的脖子往前拖。

  肖楠的心狂跳:「季雨!」

  對面的死士歪著頭,沒有感情的臉上帶了一絲嘲弄的意味。兩人近在咫尺,肖楠卻只能看著他。

  季雨脖子被狠狠抓住,對方五指收緊,直接讓人上半身懸空,痛苦不可名狀。

  「恩底彌翁——」季雨脖子受制,盡全力喝出精神體的名字,他的聲音已經非常啞了,橘色小鳥感受到召應,靈動飄逸地從穹頂飛下,落到主人肩頭。

  季雨咬牙,情況不妙,再打下去怕是沒有結果,他不得不這麼做了。

  嚮導和精神體的默契不需多言,恩底彌翁看上去很溫順,它用羽毛蹭了蹭主人的臉頰。

  肖楠徑直看了過去,顯得有些迷茫,直覺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昏黃的頂光下橘色光芒大盛,一點點轉金,燦爛熱烈,絢爛如太陽,完全壓制住地下基地的燈光。

  恩底彌翁的體型一點點變大,就好像從幼鳥長為雄鷹,它張開翅膀恣意地在空中飛翔,羽毛片片張開,周身火焰烈烈,漂亮的尾羽落下金斑,最後在穹頂發出一聲悅耳長鳴。

  一切光芒都黯然失色。

  人類創造的文明再是盛烈,也抵不過人類精神的璀璨。

  季雨承受著大腦和精神世界的雙重壓力,感官並不好受,臉上的傷口本來早就凝固,此時此刻卻因為猙獰的表情裂開了。

  他沒有留任何精神力,而是全部投注給了恩底彌翁。

  如果有哨向專家在這里一定會驚掉大牙,因為在科學認知和聯盟記載中,精神體只是哨兵和嚮導的精神載體,在戰鬥時可以提供幫助,但不可以承受這麼多的精神力。

  但是季雨完全把恩底彌翁當成了武器。

  他把平常無法釋放、無法使用的精神力全部給了載體武器。

  這需要極高的控制力,也需要嚮導和精神體絕佳的信任和配合。

  這些年他無法使用的精神力,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

  「可以了!」肖楠突破重圍來到季雨面前,用力握住他的手,收緊,在萬金之中,他的眸色就像是大海,波濤洶湧但又沈靜,「季雨,這足夠了!」

  雖然不知道季雨具體做了什麼,但肖楠可以感知到如果恩底彌翁再接受精神力,季雨會先承受不住。

  季雨理智的弦在一刻之間繃緊,差點拉斷,然後又放松。

  ——箭在弦上,他是弓,肖楠可以成為那個持弓的人。

  恩底彌翁在半空中發出一聲長嘯,穩定了下來,它整體呈紅色,金色的羽毛蓬松,片片都泛著金光。

  精神體瞇起眼睛,顯得危險又美麗。

  一團團火從它的嘴里吐出,火球從天而下,逐漸變大,包裹住每一個殺手,少年們很快就燃燒了起來,他們在地上打著滾,看上去沒有任何痛苦。

  季雨已經疲憊到極致,他的身體不斷傳著訊號警告自己,精神力也在慢慢崩塌,低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年,眼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悲憫。

  他們沒有自主意識,只是機械地、麻木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不惜一切代價,只為殺死入侵者。

  他喘著粗氣,用力牽住肖楠的手,十指相扣,然後耗盡全身的力氣說:「走。」





第21章 逃離

  恩底彌翁瞬間縮小,從天上掉了下來,塞勒涅輕輕咬住他,一口甩到背上。

  季雨有點跌跌撞撞,牽著肖楠的力度還是很用力。

  「從入口出去。」肖楠失血過多,臉色有點蒼白,「這里太大了,其他地方不知道有什麼,我們先離開。」

  季雨點點頭,學著肖楠的樣子撕開衣服下擺,彎腰給他包紮,語氣中帶點責怪:「你流了太多的血。」

  他站起來,和正俯下身的肖楠面面相覷。

  肖楠的眼睛很亮,嘴角勾起了一點點,居然在笑,「突然覺得受點傷也是值得的。」

  「至少讓我發現了你的秘密。」他湊近季雨耳畔,陰沈沈的眸子閃過一道光,像獵人鉗制住獵物的激動,轉瞬即逝又化為激動與占有欲,「你是什麼人呢?季嚮導。」

  那句「我們是不是見過」在電光火石之間閃過季雨的大腦,瘋狂敲擊心靈。

  「這種時間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季雨別過頭,表情有點不自然,「我們先離開。」

  肖楠看著漸遠的腳步,起身跟上,神情若有所思。

  那只展翅高飛的精神體與小鳥形成鮮明對比,至今還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它的羽毛華美壯麗,尾羽流金四溢,口中的熊熊烈火燃起一片燎原,這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的小鳥。

  ——那是一只鳳凰。

  二人腳步匆匆,重新步入來時的路,這次沒有恩底彌翁的照明,通道很黑也很漫長。

  季雨的腦子如一團漿糊,邊走邊思考,迫切地讓自己的理智回籠。

  這些少年年齡和身手大多接近,大腦內像被寫了「不死不休」的程序,招招都下死手,倒地重傷也要爬起來追。

  可是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呢?為什麼會從通道出來?

  還有肖楠在洞口聽到的那聲悶響是意外還是引蛇出洞?

  通道寬闊,路很長,季雨憑著背後的光只能看到自己和肖楠來時的腳印。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這個想法讓他冷汗直下,頭皮發麻。

  那聲悶響很可能就是人為的,目的是請君入甕。

  他和肖楠下鐵梯子時大約爬了六米,這證明通道足夠高、足夠寬。

  環境一片黑暗,季雨不敢擡頭看。

  他可以想象,在他們步入通道、走到內部時,有十幾個人在黑暗中一直攀附在通道頂端,像蜈蚣一樣盤成長長的條狀,靜靜棲息,目光如炬,死死盯著他們。

  他感受不到精神力的波動,而這十幾個少年從來沒有留下過腳印。

  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走過路。

  可能是怕再次引來敵人,兩個人都很沈默。

  季雨爬上梯子時身體顫抖,手有些脫力,肖楠在後面托了一把,緊跟在後面。

  隨著入口鐵皮被掀開,一束光照入洞口,重見天日。

  鐵環自動合上,季雨看了肖楠一眼,欲言又止,肖楠搖了搖頭,看來自己剛剛的推測他也想到了。

  肖楠捂著傷口,單手拉下床沿,狹小的鐵床銹跡斑斑,在安靜的環境中發出吱嘎聲,一切都恢覆原樣。

  季雨點開終端,通訊還是顯示無信號。

  肖楠倒也沒有強求,他站起身,仔仔細細環顧四周,不錯過任何細節,圍著小床走了一圈,找到一盒火柴和一根蠟燭,走到桌前,又在抽屜里發現一張紙條。

  時過境遷,禁閉室堆滿了灰塵,紙條也泛黃起了毛邊,肖楠拿著,仔仔細細辨認一番:「於……月十七日欠……橙子一個,……清。」

  季雨瞬間心跳停跳,血流全部湧向大腦。

  「這是什麼?」他快步走到肖楠旁邊,一起看向這張紙條。

  「不知道。」肖楠聳聳肩,把紙條遞過來,「已經看不清了。」

  季雨瞇起眼睛,泛黃的紙條依稀可以辨認出幾個字,但主語都模糊不清。

  藏在肖楠身後他偷偷松了口氣,敷衍道,「不重要,我們先走吧。」

  肖楠確認別無所獲之後點了點頭,季雨踩著他的腳步,在肖楠看不見的地方把紙條放進了口袋。

  ……

  「什麼?!」艾米睜大眼睛,一臉震驚。

  四個人在醫院碰面,季雨草草講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

  「出來的時候還是聯系不上你們,肖楠受了傷,我就做主先來了醫院。」

  叩叩。

  一扇門在眾人背後打開,肖楠敲敲門示意。

  他腰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哨兵的恢覆能力也很強,面色已經恢覆如常。

  艾米悄悄瞥了老大一眼,感覺到有點不耐煩。

  「你居然也會來醫院。」亞力克斯下巴快擡到天上了,眼睛圍著肖楠打轉,「現在不行了?」

  肖楠無奈:「被他拉來的。」

  一個小護士跟在他後面關上門,摘下口罩,像是在確認眾人身份。

  她撚熟地對季雨說:「一周內傷口盡量不要碰水,辛辣和海鮮少吃。」護士的視線上下打量,「家屬沒事嗎?不用做個檢查嗎?」

  季雨唇色發白,臉色比肖楠還難看,就像個透支到極致、沒有任何力氣的人。

  肖楠剛要開口,卻被季雨搶下了話頭:「不是家屬,不用了,謝謝。」

  護士點點頭,關上門走進房間,留下四個人站在走廊。

  「喂,小嚮導,我感覺你快死了。」亞力克斯雙手抱胸,毫不客氣地對著季雨說。

  艾米笑笑:「別這麼說,至少活著出來了。」很快又正色嚴肅,「但是這一次太危險了,你們怎麼能自己就下去了?」

  「我要下去的,和他沒什麼關系。」肖楠眼神在季雨身上轉了一圈,直接把話題終結了,「亞力克斯寫今天的報告,艾米傳送給總部,就這樣,解散。」

  「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亞力克斯在他背後氣得跳腳,大聲道,「憑什麼是我寫報告!」

  「因為你們什麼都沒做。」肖楠挑眉,轉身走的很徹底,季雨在後面欲言又止。

  「那為什麼又是我寫那狗屁報告!」亞力克斯頭上青筋直跳,走廊盡頭幾個病患紛紛回頭,打量著這個大個子。

  小護士又把門打開了,指著墻上安靜的標識:「這里是醫院,公共場合請保持安靜,謝謝配合。」

  亞力克斯泄氣,聲音小了下來,喃喃兩句,不知道在說什麼。

  「行了,老大沒事就行。」艾米壓低聲音偷偷說。

  「回去休息,好好養傷,明日放假。」肖楠頭也不回,語氣很平,刻意放慢了腳步,季雨趕上來,看到他嘴角帶著笑。

  因為沒有預約,他們沒有專門的聯盟快車坐。

  兩個人坐在醫院車站,等了半天,擁擠的市民快車姍姍來遲。

  他們運氣很好,這一站不少人下車,有年輕的少年扶著咳嗽的母親,也有中年人推著輪椅艱難地下車,輪椅上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臉痛苦。

  車上還有兩個座位,季雨挨著肖楠坐下。

  「我聽過一句話,醫院比教堂能聽到更真摯的祈禱。」

  快車通過漫長的隧道,陽光穿過車窗,灑在肖楠黑色的眼珠上,睫毛垂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

  季雨低低嗯了一聲,頭靠在肖楠肩上,意識有點昏昏沈沈。

  真是漫長的一天啊。

  這是季雨最後的想法。

  肖楠看著季雨睡著的側臉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能枕得更舒服。

  把手輕輕伸入他口袋,雙指一夾,拿出一張破舊泛黃的紙條,上面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肖楠莞爾,只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重新把紙條放了回去。

  從第一眼見到季雨,就有一種荒誕、奇怪的熟悉,這種感覺浸透了全身,支配著做出一些舉動。

  這些舉動顛覆了他二十五年的人生,從頭到尾都不符合「肖楠」這兩個字。

  比如他生活中下意識照顧人的小舉動,比如對敵時自始至終都讓季雨先走,比如塞勒涅第一時間就明白了要去保護他。

  再比如他內心蔓延、生長的擔憂和恐懼。

  但是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普通,又有很多隱藏的秘密,這些身世背景匍匐在背後,讓好奇心驅使他漸入泥潭、步入深淵,去征服這個陌生的世界。

  肖楠很久沒感受到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了,上一次是在什麼時候?

  他蹙眉嘗試去思考,一整疼痛感猛地刺激大腦。

  初次見面,玫瑰花海,親切的精神疏導,背上的鳳凰刺青,字條上熟悉的字跡,每夜都會做的美夢……

  一種特別的情緒在心里鋪散蔓延,然後徹底貫穿。

  那是一種混雜著無奈和悸動的心情,渴望得到,但又害怕失去。

  肖楠低下頭,指尖輕輕敲打著大腿,他把整個人都擋在陽光前,讓季雨睡在自己的影子下。

  市民快車一往無前地駛過C區的山城,車廂內沒有人說話,很安靜,也很和諧,好像時光就停止在這一刻。





第22章 兩人

  肖楠抱著季雨,輕輕把他放到床上。

  季雨沒有什麼唇色,臉色也一片蒼白,睡夢中眉毛皺了起來,手無意識動了動。

  肖楠用食指把他的眉毛撫平,然後給季雨拖鞋換衣服。

  他的手指緩緩解開季雨的扣子,很小心地幫他套上睡衣。

  季雨嘴唇微微一抿,手伸了起來,肖楠趕緊低下頭,避免他打到自己。

  一只鳳凰露了出來,幾片羽毛鮮亮又好看。

  季雨長得顯小,皮膚也很白,背上的刺青有一種反差感,突突地刺激著肖楠。

  褪去上衣,肖楠呼吸一緊,心臟狂跳。

  作為首席哨兵,肖楠在聯盟里以自制力和行動力出名。他的老師曾經這樣評價——世界上沒有東西能讓他動搖。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嚮導,也沒有契約標記,但此時心臟卻在跳動,就像一種腎上腺素催化的原始反應。

  或者說,肖楠感覺自己的心臟在一點一點地覆蘇。

  他幫季雨脫下外褲,拉上被子,一個人靜靜在床邊坐了很久。

  恩底彌翁一動不動地停駐在肖楠看不到的角落,輕輕拍打翅膀,豆子大的眼睛盯著他。

  過了很久,肖楠好像做了一個決定,他伸出食指觸上季雨的眉心,然後閉上雙眼。盛大的力量在臥室里釋放,哨兵和嚮導的精神體融合在一起。

  無盡的黑暗,他在墜落,一只手拉住了他。

  不是還有半張嗎?你撕下來給我吧,我們可以交換一下。

  耳畔一個聲音說道。

  季雨於十一月十七日欠肖楠橙子一個,十年內還清,什麼東西,欠個橙子還要欠十年的?哪有你這樣的,他聽到自己問。

  然後說,以後我保護你,天天請你喝橙汁。

  「滴滴滴。」

  季雨是被終端的聲音吵醒的,感覺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但是醒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揉搓幹澀的雙眼,視線聚焦在發散藍光的電子終端上。

  幾條信息彈了出來,上下滑動草草看了下,全部都是蘇素的。

  「季雨,我工作告一段落了,明天出去散散步吧。」

  「我問了嚮導處,他們說你調去了別的地方,你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季雨,你在幹什麼,怎麼半天都不回我消息」「?」

  「我要去C區一段時間,回來再見。」

  「再不回我消息我真的要生氣了!!!」

  視線停在最後的三個感嘆號,季雨搖搖頭,扶著床榻坐了起來。

  被子滑落,露出嚮導潔白的大腿。

  他踩在地毯上,下半身映入斜對角的等身鏡,彎著腰,隔著床看向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的人穿著睡衣,臉色還有點發白,棕發柔軟蓬松,棕色的瞳孔泛著一層剛起床的水汽,嘴唇微紅。

  等等,蘇素要來C區?

  季雨重新點開信息,再三確認。

  現實就是這麼的巧合,他才剛來C區,蘇素就也被調來了。

  季雨打字解釋了一下自己最近很忙,然後用最快速度回蘇素了一封郵件,郵件字里行間沒有提到自己在C區。

  雖然蘇素和他關系很好,但季雨不希望自己的計劃被知道,也不想把他牽扯進來。

  季雨踩上橙子卡通拖鞋,拉開窗簾,C區的夜色已經降臨,落地窗外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閃動著迷離的光。

  他低頭確認了一下終端上的時間,發現自己居然睡了整整三天。

  「肖楠?」季雨打開門,剛探出頭一只大狼就撲了過來。

  「停停停……」

  塞勒涅舔著他的臉頰,口水之間盡是思念之情,季雨立馬投降。

  這個世界上估計不會有人相信眼前的紐芬蘭狼是肖楠的精神體吧。

  塞勒涅站起來足足有成年男人這麼高,季雨比了個手勢,大狼松開爪子,眼睛里委委屈屈。

  「坐。」

  塞勒涅乖乖坐下,尾巴輕微掃了掃地面,眼睛亮晶晶的。

  太聽話了,季雨笑了起來,半蹲著摸摸狼頭,思緒飛了一萬八千里遠。

  肖楠是怎麼想的呢?他也和自己的精神體一樣充滿迫切和思念嗎?

  紐芬蘭狼讓開,露出背後忙碌的哨兵。

  「醒了?」肖楠眼睛也沒擡,手上擺放著餐具,「醒了就來吃飯。」

  季雨拉開凳子坐下,一鍋鮮蝦粥上桌,熱騰騰冒著熱氣,肖楠給他乘了一小碗,抓了把蔥花撒上去。

  鮮蝦和蔥香混合,香氣四溢,季雨端著碗突然感覺到胃在叫,他拿起勺子正要一口悶,肖楠出聲:「小心燙。」

  季雨聞言輕輕用上唇觸碰了粥面,然後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蝦肉緊實彈牙,米粒唇齒留香。

  「怎麼這麼巧?」他的眼睛彎著,問肖楠,「剛醒你就做好晚飯了。」

  這句話聽著略有歧義,像是分外親密,季雨好像也意識到話語有點古怪,右手拿著勺子在碗里打轉,「而且還是粥,真養生。」

  首席哨兵下廚,割雞焉用牛刀,季雨又塞了一大口。

  「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這幾天都煮的粥。」肖楠也不吃,只是解釋著。

  季雨驚訝:「你煮了三天的粥還吃了三天?」

  肖楠一臉淡然,說的很平常:「也沒有,具體來說是皮蛋瘦肉粥、牛肉蛋花粥、香菇雞絲粥,每天都是不同的。」

  他補充,「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怪不得現在不吃了,季雨心想。

  他摸摸臉,發現肖楠在看著他,男人的面色還有點奇怪。

  「怎麼了?」他嘴里是滿的,只能含糊不清地問。

  肖楠把視線從他的唇上移開,然後說:「沒什麼,吃你的。」

  季雨連著喝了三天的粥。

  一開始他覺得美味,但是一日三餐都喝粥之後終於受不了了。

  「隊長,算我求你了,能不能不喝粥了。」季雨露出央求的表情,「加幾個炒菜也好。」

  第四天他得償所願,三餐分別是炒豬肝、鴨血豆腐湯、紅豆湯。

  有苦說不出,就在他提出「肖楠不吃憑什麼他要吃」理論的第二頓,肖楠就陪著他吃飯了,各種補血補氣和粥換著吃。

  季雨知道他手藝好,但也經不住這麼天天吃。

  做飯的肖楠毫無怨言,每天起得比季雨早,睡得比季雨晚,勤勤懇懇做飯,認認真真盯著他喝粥。

  「其實真正需要補血的人是你吧。」季雨摸著吃飽的肚皮攤在沙發上,不遠處的肖楠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說到這里想起來了,「讓我看看你的傷!」

  「那天這麼嚴重,現在怎麼樣了?」季雨手很快,拉著肖楠的褲子不讓他走,直接把下衣擺撩了起來。

  沒有繃帶,只有一道愈合大半的傷痕。

  褲子被他拉扯得太用力了,人魚線露出一大半,整整齊齊的八塊腹肌和他碰面。

  肖楠滿手的碗筷,被拉住褲子只能停下動作,歪著頭挑眉看向他。

  季雨的面色很平靜,但是耳垂瞬間就紅了:「……不錯的恢覆力。」

  哨兵的能力真是強大啊,季雨不經感慨,過了這麼多天,肖楠的身體早已重新回歸顛覆,但他的精神力還在一點點恢覆。

  「回來。」肖楠叫住轉身就走的季雨。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季雨問道。

  肖楠笑了,季雨喝了這麼多天粥現在一看到他笑就覺得準沒好事,果然如他所料:「季嚮導,勞煩你幫我把褲子穿好。」

  「還有,我們談談。」

  季雨嘆出一口氣,等了很久,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第23章 剖心

  C16的夜車水馬龍,不同列次的快車穿梭在山城中。雖然這個世界有哨兵嚮導等能力特別的人類,但普通市民占據絕大部分,他們為了生活奔波,一生平凡而短暫。

  肖楠坐在沙發上,背挺得筆直,無言看著落地窗前的人間煙火,季雨走到他邊上隔了一段距離坐下,整個人埋進沙發的凹陷。

  「談什麼呢?」季雨小聲地問。

  玻璃窗倒映出兩個人的影子,一個攤著,一個正襟危坐。

  季雨透過倒影和肖楠對視,肖楠直視他,認真地說:「對不起。」

  「什麼?」季雨以為自己聽錯了,一下子坐了起來。

  「我說,對不起。」肖楠重覆。

  「我不應該把你牽扯進這件事情的。」他垂下頭,「其實這個任務我是有私心的,那天不顧安危就沖下去了,也沒有顧及你。」

  季雨很詫異,還以為肖楠發現了自己偷偷潛入他的精神世界,或者要問恩底彌翁的事情,結果肖楠只字不提。

  他張張嘴,指尖輕輕撫摸沙發皮的紋路,說:「就為了這件事?」

  「還有。」肖楠似是不滿兩人隔這麼遠,向季雨的方向挪動兩米,「那天我趁著你受傷進入了你的精神世界。」

  「關於這點我也需要道歉。」

  季雨大吃一驚,心狠狠一跳。

  哨兵輕而易舉地進入嚮導的精神世界,而且不被察覺,這簡直像個笑話。

  失語片刻,組織了半天語言,提出了最關心的問題:「你沒有受傷吧?」

  肖楠側頭,像是沒想到他會先說這個。

  「沒有。」回答很快,「你不好奇我看到了什麼嗎?」

  季雨回想自己在肖楠的深層世界做過的事情,嘴唇上下嚅囁,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曖昧的山洞,昏暗的月光,摩擦許久留下銀絲的唇……他是一個潛入精神世界的慣犯。

  如果肖楠知道了他做的事情,估計這次任務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看到了……什麼?」季雨艱難地開口,不敢看他。

  肖楠學著他的樣子把整個身體都埋入沙發:「看到了星辰,大海,美麗的海濱城市,柔軟潔白的沙灘。」

  他瞇著眼睛,好像在回憶,「我看過各種各樣的精神世界,像你這樣的獨此一家。」

  季雨的精神世界是永夜,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

  群星細微的光照著肖楠,他踩著沙子上岸,從海邊步行到夜風刮過的城市。

  季雨看上去有點詫異,似乎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為什麼會這樣?」

  「什麼會這樣?」肖楠不解。

  「我的精神世界啊。」季雨表情帶著疑惑,「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

  嚮導對自己的精神世界最熟悉,構築的場景也會隨著能力增長不斷豐富。

  季雨作為嚮導,不了解自己的精神世界也太奇怪了。

  肖楠按捺下疑問,在季雨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疑團了。

  「你在精神世界里有看到我嗎?」季雨隨手抓過一個抱枕,把下巴埋在燈芯絨力。

  「沒,只是在表層的精神世界里而已。」肖楠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季雨長籲一口氣,慶幸精神世界里的自己沒對肖楠做出什麼事來:「就是這樣?」

  肖楠認真:「就是這樣。」

  談話到此為止,季雨點點頭,扔下枕頭準備起身,好奇心還是讓他屈服了。

  「你就不好奇嗎?」轉過頭開口,「這麼多事情,你都不問我嗎?」

  比如他是誰,有什麼目的,到底是不是E級嚮導,在白塔地下基地是怎麼做到的……

  「不好奇。」肖楠神色坦然,好像經歷事情的不是自己,「等到你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只是時間問題。」

  季雨轉過身,忍不住反駁他:「你怎麼就這麼自信我會告訴你?」

  肖楠站起來,一步步走近他,眼神有些許玩味的意思。

  兩人有半個頭的身高差,季雨看著肖楠下意識退後,直到背撞上冰冷的玻璃窗。

  肖楠歪著頭笑笑,表情看起來很危險,撐著玻璃輕輕松松就把小嚮導按在窗前,緩緩湊近說:「那麼季雨,你怎麼就這麼自信你的秘密可以不被我知道呢?」

  極近的距離,肖楠低著頭,下頜線清晰好看。他聲音不大但是咬字很清晰,呼出熱氣吐在季雨的耳垂。

  信息素率先控制身體,季雨感覺自己的雙腿在微微顫抖,這是哨兵嚮導在實力的先天壓制。

  他就像一只誤入狼王領地的獵物,危險還不自知。

  而狼王瞇起眼睛,亮出爪牙提醒著獵物。

  季雨的棕色短發蹭在肖楠下巴上,擡起頭,兩人對視一秒,肖楠看到他眼中閃著光。

  「我相信你。」季雨笑笑,隨口說道。

  肖楠一楞。

  季雨趁著肖楠楞神,縮起身體直接從肖楠臂彎的空隙下面遛了出去。

  「我接受你的道歉,至於其他事情,等到時機成熟了我確實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

  季雨擺擺手,挺著吃飽喝足的肚皮,留下一個背影。

  肖楠在客廳的玻璃窗前站了很久,他看著C區的夜景點了一支煙。

  他很少抽煙,也沒有煙癮,只有心煩的時候才會點上一支。

  霧氣四散,逃逸在空氣里,男人英俊的五官變得模糊。

  肖楠承認他撒謊了,其實剛才後一次道歉指的另有其事。

  季雨的精神世界確實有星辰和大海,他也拜訪了美麗的海濱城市和柔軟潔白的沙灘,但是肖楠進入的精神世界不是表層,而是深層。

  而且他看到了季雨,還發生了一些事情。

  煙草味從他口中吐出,在玻璃窗上留下淡淡的水汽。肖楠輕輕擦去霧氣,一雙淩厲的眼睛暴露在陰影里,再往下是高挺的鼻子,每當他冷臉,眼神就會顯得很兇。

  但是肖楠的嘴唇很好看,笑起來可以春風化雨。

  他仰頭,露出脖頸,喉結上下動了動,吐出煙氣。

  已經過去三天,肖楠仍對季雨的深層精神世界印象深刻——在那個永夜的海濱城市,他穿越過沙灘,不顧一切地去找季雨。

  他牽著季雨的手搭乘上電梯,兩人在沿海的房間里縱情。

  落地窗外海浪拍打著沙灘,礁石被浸濕,夜色下看居然帶著點粉。

  觸手可及的地方都被浸潤了,一切都是濕漉漉的。

  帶著腥味的海風透過最高的小窗,悠悠進入房間,在季雨潔白光裸的背上打著圈。

  肖楠看著玻璃上印出的影子,冷漠的眼睛變得狹長,帶著欲望和溫柔,季雨的手無力地貼在窗上,半個人靠在他身上,脖子仰在他的頸臥里,半天說不出話,連眼尾都是紅的。

  他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吻上季雨。

  房間里充斥著旖旎。

  這就是今晚肖楠沒有勇氣說出的、隱瞞的秘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對季雨動了歪心思,照顧變得順理成章,見面時會覺得開心,一起吃重覆的飯也很舒服。

  而現在的肖楠不再滿足於此,他感覺自己有了更多渴望。

  想要觸摸,想要接吻,想要進入。

  ……

  季雨回到房間,坐在床上嘆氣。

  慶幸肖楠沒有發現什麼,但同時又希望被質問,這樣就有理由把所有東西都說出來了。

  季雨躺下,整個人呈大字型,頭發有點毛茸茸的。

  理智回籠,心漸漸冷了下來,還好自己沒有一時沖動,不然準備了這麼多年的計劃一朝回到解放前。

  肖楠被封鎖了記憶,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現在的生活平靜也幸福,如果執意要告訴肖楠,那就是兩個人一起分擔痛苦。

  恩底彌翁從窗外飛入,落到床上後啄了啄主人的頭發,它的身體好像大了一圈,羽毛更亮更紅了,眼睛也變成了大豆這麼大。

  季雨逗弄著它,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你是不是長大了?」

  哪有精神體還會長大的?

  恩底彌翁一歪腦袋,拍拍翅膀,無辜的表情好像在說「我聽不懂主人的意思」。

  「所以肖楠是怎麼悄無聲息地進入我的精神時間的?」季雨不追究上一個問題,沒好氣的訓著自己的精神體,「要是他發現了什麼怎麼辦!」

  小鳥鳴了一嗓子,季雨感受到它在說「你進入肖楠的精神世界不也是靠塞勒涅放水嗎」,季雨一時無語凝噎,恩底彌翁說得很有道理,他甚至沒有理由反駁。

  最終他還是說:「沒有下次了!」

  小鳥撲棱著翅膀跳開,假裝什麼都沒聽到,自己去找塞勒涅玩了。

  季雨翻身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花板發呆。

  這幾天和肖楠相處的畫面如走馬燈一般在他閃過,最終停在剛才。

  肖楠盯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假裝泰然自若的威脅,還有兩個人近在咫尺呼吸交錯……

  嚮導對場景和氣味的追溯都很好,季雨仗著自己精神容量大,一向不怎麼清理,在五感中逡巡,對發生的事情反覆回顧。

  在場景殘留中,他嘗試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肖楠的臂彎里。

  幹凈的玻璃印出兩個人的影子,季雨悄悄仰起頭,用力呼吸,盡可能記住這一幕的每個細節。

  肖楠把他困在雙臂之間,側著頭,在他耳邊輕輕說出了什麼。

  季雨睜大眼睛,他突然發現,當時肖楠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停留在自己的唇上。

  他在想什麼呢?





第24章 疑雲

  「在艾米利亞上傳了報告後,聯盟已經派出人手進入白塔了。」

  肖楠坐在桌前,對面是季雨。來,他打開終端,十幾張照片彈了出來。

  「組織回覆給我,他們真槍實彈從禁閉室通道下去後什麼都沒看到。」

  照片全方位拍攝了地下基地,和他們去過的一模一樣,像素也非常高清。季雨滑動照片,凝神細細觀察,片刻後說道:「不對啊,地上的血跡呢?我們打鬥的痕跡呢?怎麼什麼都沒有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

  肖楠皺著眉:「我也覺得很奇怪。」

  他放大圖片,地下基地像是無人問津一樣,滿地的數據線灰塵覆蓋。

  「就連灰塵都是完整的。」季雨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手垂了下來。

  他來回滑動,把每一張照片放大再放大,但就是找不出任何瑕疵。

  這個地下基地每塊地方都很完整,所有痕跡也被清理幹凈,看上去就像被塵封了數年一樣。

  「這不可能。」季雨還不死心,閉上雙眼,精神力再次回到地下基地,用五感殘留重新環顧他們到過地方。

  狹窄黑暗的走道,黑白參雜的沙礫,空曠的基地,昏暗的頂光……

  季雨很久沒有這麼細、這麼全面的去調動殘留的記憶了。

  他在書架上取出對應的回憶,時間像一本書在他面前展開。

  空氣中精神力釋放,嚮導的能力被季雨施展到極致。

  究竟有哪里不一樣呢?他絞盡腦汁。

  從跳下梯子,第一腳落地,再重新走過黑暗的通道。

  回憶打開,季雨嗅到空氣中陳舊、腐朽的味道,他硬著頭皮跟在肖楠後面,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感覺到頂端有目光注視的他們。

  但是他當時並沒有擡頭看。

  季雨對每一塊時間事無巨細的觀察,嗅覺、視覺、精神力的感覺都被他回味了一遍。

  鮮血飛濺在臉上,喉嚨感到窒息。

  他如同第三者視角,看著自己嘶啞著嗓子大喊恩底彌翁,小鳥瞬間變大了,火球落下,少年殺手們倒地打滾。

  不對,不對。

  都不是這里。

  殘留的回憶開始倒放,他回到第一腳步入通道的時候,那時候他低下頭,逐漸適應黑暗,然後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下。

  「不對。」季雨猛地睜開雙眼,肖楠靜靜坐在他對面。

  重新滑動照片到第三張,那是通道地貌的照片。

  道路上很幹凈,黑白沙礫參半,沒有任何腳印。

  「這里不對。」季雨的手指停在照片上,語氣篤定,「當時我們下去的時候黑沙占據大部分,現在照片里面黑色白色基本對半開。」

  「我懷疑他們把屍體從通道拉出去後又重新了沙子,但是時間太趕了,C區沒有黑沙,他們只能鋪上白沙混合充次。」

  肖楠蹙眉,收起其他的圖片,把那張照片單獨放大,看了一會。

  「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呢?」肖楠沒有否認他的推理,接著往下說,「白塔的地下基地遲早會被發現,與其花時間掩蓋,不如早點逃離現場。」

  兩個人默契地對視,瞬間有了共同的想法。

  「還有一種可能。」季雨久久地看著照片,「作案者不希望聯盟信任我們,他想把聯盟與這個任務分割開。」

  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是什麼人既有能力清理現場,又可以精準算好時間,還想把聯盟和肖楠割裂呢?

  「他」會不會就是聯盟內部的人?

  室內暖氣很足,但是季雨背後浮起一層冷冷的薄汗。

  他突然開口,看著肖楠的眼睛,徑直問道:「昨天你讓林雨初去幹什麼了?」

  肖楠答道:「我讓他去找扣子了,昨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對比了C區的扣子款式。」

  「然後發現沒有對得上的?」季雨接下他的話頭。

  「對。」肖楠頷首,「過去十年,所有記錄在C區的工場,沒有一件衣服有這種扣子。」

  「那枚扣子有什麼特別的嗎?」

  季雨回想起那天。恩底彌翁叼起雪白通透的扣子,放在肖楠手心。扣子是四孔的,漂亮通透,掂起來略微有點分量,看上去很幹凈。

  肖楠道:「它使用白貝母做的,也就是珍珠貝母,被打磨後才制成了扣子。貝母雪白通透,紋路很少,所以價格也不菲。」

  「我倒是好奇什麼人會穿這種衣服。」

  雖然在過去的十年里,C區的工場沒有生產過一模一樣的扣子,但這不能代表扣子的擁有者不是C區人。

  如今科技發達,飛行器四通八達,傳送器也很方便,人們在家里就可以購買別的地區的商品。

  肖楠的眉毛一點點皺了起來:「但是就在剛才,林雨初發消息說用聯盟內部的終端對比了全部地區的工場、衣服、扣子,所有記錄在冊的款式和現在市面售賣的衣服都沒有這種扣子。」

  一團團疑雲漸起,步步逼仄,籠罩著這次任務。

  季雨第一反應是會不會出錯了,但轉念一想,這不可能。

  聯盟內部的終端可以說是匯聚了全球的信息,無論是自制的衣服還是貧困地區的小作坊,沒有一個人的信息可以逃離終端芯片。

  在大時代高科技的背景下,每個人都依靠終端生活,但又被終端監視。

  「還有一種可能。」肖楠說出了他的想法,「這顆扣子是十年前的,那時候終端還沒被插入芯片,科技也沒有現在普及。」

  「不可能吧。」季雨下意識否決,手指關節輕輕敲擊桌面,「我記得那枚紐扣嶄新嶄新的,如果有這麼長的生產時間,又怎麼會保存的這麼好?」

  思路再次陷入僵局,他們這條線索很可能就這麼斷了。

  如果要理性分析,他們應該早日完成任務,而不是對一顆扣子這麼執著。

  但萬一那天真的是肖楠聽錯了呢?萬一這顆扣子就是無意中被落下的呢?萬一這是一條沒有用、也沒有意義的線索,為的就是絆住他們呢?

  季雨覺得難以呼吸,直覺告訴他,你要追查下去,這不只是一枚簡單的扣子。

  因為他相信肖楠,也相信自己的精神體,這是一種多年培養、無可比肩的信任。

  感受到空氣中精神力不安的波動,肖楠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為什麼你會突然提起林雨初?是懷疑他嗎?」

  季雨沒有告訴肖楠自己的懷疑,試探性地問道:「你很信任他嗎?」

  肖楠舒展身體,靠著座椅向後仰,打破房間里緊張的氛圍。

  眼睛向上,好像在回憶什麼:「是的,他既是隊員,又是我的朋友,我很信任他。」

  「幾年前我和他一起接受了聯盟的培訓,在此之前也出過幾個任務。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好心,但是很好用,能力也相當靠譜。」他補充道。

  「混亂中立。」肖楠這麼評價林雨初。

  季雨點頭,暫時按下心中的懷疑。

  雖然第一次見到林雨初他有種不好的感覺,但肖楠的信任算是一層枷鎖,直接銬上了他心里的不安。

  而且世界上有更多東西可以制約這個人的陣營,就比如林雨初是官二代,是林遙禮林老館長的兒子。

  生活不易,季雨嘆氣。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哨兵嚮導失控事件呢?不是說一周前在C16有兩例覆發嗎,還對普通人出手了。」

  明明這才是主線任務,現在卻被忘的一幹二凈。

  肖楠見他突然提到這件事,有點哭笑不得:「在你睡著的這幾天我就讓艾米和林雨初去事發地點調查了,他們也確實打探出了一些事。」

  肖楠當著季雨的面直接打開了終端的郵件箱,什麼都不瞞著他。

  如季雨所料,肖楠的郵箱只能用「無聊」來形容,除了工作之外還是工作,沒有C區朋友邀約,也沒有熟人要給他介紹嚮導。

  季雨不知道自己在慶幸什麼,悄悄松了口氣。

  肖楠打開艾米發的文件:「林雨初在調查紐扣,亞力克斯在報告上憋了整整三天,這件事我就讓艾米利亞先負責了。」

  一行行文字從郵件里跳出來,下面還附帶著音頻和視頻。

  季雨看東西向來很快,一目十行掃過文字和表格,拉到下面的圖片。

  不得不說艾米的能力非常出色,她把每個事發地點全部造訪了一遍,周圍的信息都也被分門別類整理好了,可以說是任何細節都不放過。

  她總結了這兩年C16發生的所有失控事件,將事發地點全部繪制了出來。

  季雨放大圖片認真觀察,發現她連小吃攤的名字和邊上排水系統都不放過。

  「艾米利亞發現,事發地點都在這個大圈內。」肖楠以手指示意。

  所有事發地一點點變小,最後變成圖案呈現在地圖上。

  小吃攤名字逐漸看不到了,季雨縮放滑動。

  艾米根據這些地點的事發時長,用不同程度深淺的藍色來做標記。這里面有些標記很淺很淡,意味著是一年半前發生的傷人事件了,而有些則是呈藏藍色,表示一周多前剛剛發生。

  雖然時間跨度略大,但所有事發地無一例外都在艾米畫的圓圈里。

  而這個圓圈的中心,是C16市中心的菜場。





第25章 黑市

  雖然現代科技發達,傳送器也很方便,但還是有很多人會去菜場采購。

  一是因為線上速食食品和菜的種類有限,市場里面東西豐富也新鮮;二是絕大部分的市民都是普通人,並不能頓頓都負擔起高昂的線上運輸費。

  C16算是C區的風水寶地,這個地方靠山臨江,資源富足,還不受戰火波及。百姓生活幸福平安,蔬菜和肉類量大便宜。

  但是就在最近兩年,哨向失控傷人事件層出不窮,一時間人心惶惶,市中心這一塊沒落不少。

  季雨狐疑地擡頭:「你每天做飯的菜都在哪里買的?」

  新鮮補血的動物肝臟,變著花樣的粥……終端超市可買不到這些。

  不會就是來自C16菜市場吧?

  肖楠很自然地說:「每天艾米利亞去調查的時候順手幫忙帶的,怎麼了?」

  季雨瞪了這個不稱職的隊長一眼,說道:「怎麼能讓她每天都幫我們買菜。」

  算算日期,這都已經好幾天了,而且每天菜還多到吃不完。

  肖楠笑了:「不幫我們帶菜,她怎麼和那些人精老板們混個面熟?」

  季雨語塞。

  確實,肖楠說的對,如果想得到情報,艾米就要先買這些攤主的菜。

  「據艾米利亞所說,現在菜場沒有人不認識她,我們隨時都可以出發調查。」

  季雨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麼大的菜場,三天內所有人都認識她,這怎麼可能?」

  肖楠:「這就是艾米在團隊里不可或缺的能力。」

  他拉大圖片,幾百個攤位都被標注的清清楚楚,「與其說所有攤主都認識她,不如說是她徹底了解所有人。」

  「現在已經八點了,再過一會她要問我今天吃什麼了。」

  肖楠話語剛落,一跳訊息彈出,上面寫著「老大,今天吃什麼」。

  肖楠回覆寫道「今天不用你幫忙帶了,我們自己來買」。

  「走吧,現在時間差不多,我們過去應該剛好和她匯合。」

  季雨和肖楠站在大門口,碩大的電子屏最上端寫著「C16蔬菜市場」,下面來回滾動播放今日菜價。

  天氣逐漸從秋入冬,氣溫也低了下來,季雨穿了三件衣服。市場門口不少人大汗淋漓地忙碌著,多則一件長袖,少則黑色背心。

  一輛電子運輸車從南方駛過,幾個人從上面跳下來,操縱機械臂卸貨。

  季雨的精神力穿過來來往往,直接捕捉到了貨車後面的艾米。

  艾米背對著他們正和一個中年女人談著什麼,她穿著簡單的夾克,棕色長發紮成馬尾狀,臉上笑容洋溢。

  感受到了季雨擴散的精神力,艾米沒有回頭,她右手伸到背後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然後繼續和大嬸寒暄著。

  肖楠也不急,就這麼站在對面等著她。

  「……阿姨,我給您介紹幾個朋友!」

  艾米熱情地對大嬸說,她笑起來很漂亮,看得大嬸頻頻點頭。她招招手,示意肖楠和季雨過來。

  季雨有個壞習慣,總喜歡濫用精神力去感知,而此時精神領域正在無限擴散,覆蓋住了整個菜場。肖楠挑眉,抓著走神嚮導的後衣領,提著他大步走向艾米。

  季雨這才回神。

  看到兩個英俊的年輕人出現,大嬸眼前一亮:「小王啊,快給阿姨介紹介紹,他們都叫什麼名字啊。」

  艾米如她所說,分別介紹道:「這是小季和……小肖,都是我朋友。」

  季雨看到她的精神力上下波動了一下,像是在說,對不起了,隊長。

  「他們都沒有對象。」見大嬸高興地拍著肖楠的手,艾米硬著頭皮補充了一句。

  「這是王姨。」她向兩個人介紹。

  「哈哈,小夥子喜歡什麼樣的?」王姨樂開了花,對肖楠說:「秦攤主家的姑娘,個子老高了,看上去和你正合適。」

  她轉身又對季雨說:「李攤主的小外甥,年輕又帥氣,嫩得能掐得出水,聽說還做的一手好菜,你喜歡嗎?」

  「可惜我沒照片。」王姨手指在終端上點了點,最終搖搖頭,嘆氣。

  「不過你們可以見個面試試,趁著年輕,要多多戀愛啊,你看小王就是太著急了,這麼小就結婚了,也不享受一下青春……不像我我,我二十歲出頭的時候,這經常來買菜的小夥子就沒有不認識的。」

  「會做飯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王姨認真地補充道。

  艾米見她越說越偏,漸漸開始為自己未來的事業擔憂了起來。

  希望老大不會恨她拆散了他們。

  「王姨,您不是要去進海鮮嗎?」艾米裝作不經意地提了一嘴。

  王姨一拍腦袋,哎呀一聲:「聊著聊著就忘了,那我先去海鮮市場了,下次有機會再聊!」她揮揮手,然後走遠了。

  請神容易送神難。艾米松了口氣,開始為沈默半天的兩人做介紹:「剛才的王姨是C16菜場負責人的母親,她已經退休了,平時來這里就是遛遛彎,幫幫兒子的忙。」

  她往里邊走邊說,「別看王姨嘮叨,她對這個菜場了如指掌。別說是秦攤主的女兒有不有談戀愛,她連李攤主家的貓生了幾窩都知道。」

  肖楠若有所思。

  季雨說:「那她對哨兵嚮導失控的傷人事件也很了解吧?」

  艾米點點頭:「是的,但是每次聊天她都會下意識避開這個話題。」

  肖楠發話了:「不願意說也正常,這種事情多半會影響菜場的經營。不過既然來了,我們就要問出來。」

  「先去買點菜吧。」

  艾米看向他:「老大,你們今天想吃點什麼?這里都是按菜類劃分區域的。」

  季雨走進菜場大門,震撼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市場頂部非常高,上面建有交錯的軌道,供電子纜車運輸。市民們買完菜後,攤主會把對應的菜放到小車上,纜車載著不同的菜駛入儲存櫃。

  人聲鼎沸,不同的攤子整齊有序,一字排開,整個菜場區域劃分鮮明,秩序井然。

  「王姨不是說要給我介紹對象嗎?」肖楠若有似無地瞟了季雨一眼,見嚮導沒看他,移開視線說道,「先去秦攤主那里吧。」

  領導發話,艾米也不好多說什麼,她帶路向北走去:「北邊都是生鮮區,而西北區那里清一色都是賣海鮮的。秦玉的攤子就在西北角。」

  「但這個點基本上海鮮都沒什麼了……」艾米解釋道,「C16不靠海,每天新鮮進貨的海鮮都是限量的,基本上八點出頭就都被買完了,所以王姨剛才這麼急。」

  季雨走在最前面,打量著兩旁的攤位,攤主們看到他議論了一陣,並沒有熱情招待。隨著艾米在他後面出現,他們才露出笑意。

  「小王來啦!」斬肉的攤主揮揮手,牛血從他手腕上留下,在棕褐色袖口上留下新鮮的紅色。艾米點點頭,對每個人都認真問候。

  「林攤,今天西葫蘆怎麼漲了三毛啊……」

  「劉姐,您家宏宇今天沒來寫作業嗎?瑤琳呢?」

  「胡阿姨,今天就不吃肝啦,前天剛吃過,您家電子屏修好了嗎?需要我幫您介紹個師傅嗎?」

  季雨看著她熱情地和每個攤主打招呼,心下佩服,這才短短三天,艾米已經摸透了整個菜場。

  他下意識看向肖楠,發現肖楠也在看著他。

  西北角的海鮮果然都賣的差不多了。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海鮮味,腥氣混合著鐵銹味侵蝕著每個人的大腦。季雨皺皺鼻子,上下觀察一番,鎖定了目標任務。

  那居然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有閨女,寸頭,背心,鼻子很挺,嘴唇顏色極淡,看上去三十左右,外形和其他攤主格格不入,桌子右下角寫了個龍飛鳳舞的「秦」。

  秦玉的攤子是西北角最大,但也是他賣的最好。艾米走近觀察,發現桌上只剩下一點青口和幾只梭子蟹。

  「秦老板,今天梭子蟹怎麼賣?」艾米笑著問。

  秦玉沒有說話,慢悠悠點了支煙,手上比了個數。

  一旁的肖楠站在攤前裝模作樣的挑選了十幾個青口,放進袋子後遞給他。秦玉叼著煙,稱重後用機器掃肖楠的終端。

  好貴。季雨瞄了眼肖楠終端上被扣除的價格,不經咋舌。

  秦玉看出他們想說什麼,右手拿下煙,吸了一口後不緊不慢地說:「規矩。」

  他把塑料袋放到電子纜車上,自己走到板凳上坐下。

  「你們不是來買菜的,說吧,來幹什麼的。」

  肖楠站在他對面,背挺的筆直,秦玉雖然是坐著,但姿態像松一樣繃著。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然後很快移開目光。

  肖楠在他眼里看到一絲熟悉的意味,那是猛獸捕獵前的威脅,兇狠,嗜血,又蓄勢待發。

  一旁的攤主沒說什麼,但在季雨的精神領域里,所有人都慢了下來。

  西邊兩個殺魚的中年夫婦刀子慢了一拍,右邊認真指導女兒數學題的母親頭微微側了一下,後面頭發花白、正在收拾桌面的老人手抓住了菜刀。

  這個「菜場」不只是個簡單的菜場,他們都有什麼極力隱瞞、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6章 暗場

  時間就像靜止在了這一瞬間。

  秦玉壓根沒有正眼看肖楠,伸長脖子,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季雨敏感地察覺到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們身上,正要說些什麼,肖楠在背後擺了擺手。

  艾米在一旁揣揣不安。

  肖楠沒有正面回答秦玉的問題,他笑了,說道:「秦老板,您這里最好的貨是什麼?明天幾點來能買得到?」

  秦玉的右手摩挲著煙,從小板凳上起身,緩緩靠近,陰沈沈地說:「小子,你想要隨時都可以,只要你有命拿走。」

  他挑釁似的把煙吐了肖楠一臉,肖楠臉上的表情沒有動搖半分:「那就現在吧。」

  隔壁的攤子發出一聲巨響,魚頭落地,砧板上鮮血淋漓。

  那對正在殺魚的和藹夫妻看了過來,就剛才艾米還問候了他們的小女兒,而現在妻子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秦玉低低哼了一聲,像是在嘲笑他們自不量力。他脫下長年沾血的外衣掛了起來,身上只剩下一件背心,不耐煩地說:「過來。」

  秦玉從桌後彎腰繞了出來,隨手把沒賣完的梭子蟹扔給前攤,輕輕瞥了一眼季雨。

  他在前面領路,帶著三人走進西北角最後面的倉庫。

  秦玉半蹲,雙手吃力地拉開鐵門。

  季雨定神,目光停在他背心前面,一秒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黑色背心露出一角繃帶,三人都發現秦玉胸前受傷了,而且從他的表情可以推斷這不是輕傷。

  秦玉也沒有多做遮掩,率先走進鐵門,邊走邊說:「這就是代價。如果你們沒做好死的準備,就別進來。」

  肖楠沒理他,自顧自走進大門,季雨打量著四周跟在他後面。

  艾米躊躇片刻,還是隨隊長的腳步踏入大門了,深吸一口氣,調整表情,重溫自己的人設和定位。

  她心道,就這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和一個早婚混血留學生王小米在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C16菜場的秘密,趁機混進了黑市。

  走道很長,兩側都是鐵絲網,四周漂浮著鐵銹味。燈光是紅色的,昏暗地打在一行人身上,遠看襯得人萬分恐怖。

  艾米不知道肖楠的心思,但是季雨知道,他邊走邊忍不住頻頻側頭看肖楠。有了上一次前車之鑒,他很怕兩人再次陷入危險。

  肖楠的表情很沈靜,他把食指放入季雨的掌心,輕輕勾了勾,像是在說,不用擔心。

  皇上不急太監急,季雨和艾米一起急,但是老大沒發話,他們也只能沈默地跟著往前走。

  季雨放棄暗示肖楠了,他靜下心,把自己的精神力全部放了出去。

  嚮導的精神力不斷擴散,包圍,充斥在整個菜場,沒過多久季雨就把這里的地形掌握的一清二楚。他握緊拳頭,心里有點驚訝。

  精神力像是變強了,源源不斷的,而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走在最後的艾米也有點驚訝,她一直以為這個空降的隊友充其量只是個軍師,或者嚴謹地講,是老大想追的小軍師,沒想到是她輕視季雨了。

  老大什麼時候能明白自己想追人呢?

  艾米覺得以肖楠單身二十多年的經歷來看,大概是想不明白了。

  到了。

  秦玉掀開簾子,回頭不耐煩地看著他們,示意三人快進來。

  「秦老板,好久沒帶人來了,今天是誰來送死啊?」一個聲音突兀響起,音調很高,但是尾音又往下沈,聽起來男女莫辨。

  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瞬間閃在季雨面前,見沒嚇到他,青面人訕訕起身,看上去有點不甘心。

  「嘖嘖嘖,兩個小帥哥,一個小美女,真是可惜了。」

  它湊近打量眾人,血盆大口離肖楠只有幾厘米,自言自語道,「這個有點眼熟啊?電視上好像見過,是演員嗎。秦老板,你從哪個劇組抓來的?」

  季雨聞言冷汗刷地一下就出來了,他和艾米都是實打實的素人,身份想怎麼胡謅都沒事,但肖楠可是反覆上過軍事頻道的。

  尤其是最近A27戰事告急,哨向頻道每天循環播放。

  好在秦玉的耐心告罄,他把煙灰往青面人臉上彈了彈,不屑地說:「老子不看電視。」

  「他們今天來點名要貨,先帶他們開開眼界吧。」他指了指簾子後一片漆黑的下面。

  季雨的頭沈了沈,精神力隨著視野一路向下,照亮嚮導視線盲區。

  下面有不計其數的座位,基本上都被坐滿了,不少帶面具的人坐著像是在等待什麼。

  「好吧。」青面人不情願地說。它從寬大的外袍里拿出幾個面具,隨手丟給肖楠、季雨和艾米,「拿著,選個座位下去看吧。」

  見三人沒什麼反應,它湊近後笑了起來,吊起的眼角分外嚇人:「就坐在第一排吧,會有驚喜的。」

  肖楠覺得不錯,接受了它的提議:「可以。」

  秦玉欲言又止,他狠狠瞪了青面人一眼,用力把煙蒂碾在面具上。

  青面獠牙發出痛苦的尖叫,隨後又尖尖的笑了起來,消失在黑暗中。

  秦玉看著三人,重新點上一根煙,沈默了一會後說:「待會遇到任何提議都不要答應。」

  「小兔崽子。」他不屑地說,眼中充滿嘲弄之色,轉身走了。

  季雨舉起自己接到的面具細細端詳,發現那是一張兔子面具。它長長的耳朵泛起血絲,詭異的眼球突出,臉頰鋪滿紅暈,嘴角在笑但是看起來很痛苦。

  「還真的是小兔崽子。」季雨笑了,把面具戴在頭上,發現大小意外的合適。

  艾米也拿起面具戴上,她是一只老虎,但是面具眼角朝下,虎嘴緊閉,看上去怯懦又痛苦,沒有任何老虎的威嚴。

  肖楠翻了過來,面具冰涼的手感提醒著他保持警惕。那是一只狼,兩耳帶灰毛,瞳孔豎著,描繪的很逼真。

  「還是老大的最好看。」艾米讚美道。

  沒有人理她,艾米轉過頭,突然有點想念亞力克斯這個傻大個了。

  「叮」一聲響起,在安靜的環境中刺耳又驚悚。紅光大亮,非常刺眼,他們頭頂上不停跳動的字停了下來,一個碩大的「零」懸掛空中。

  電梯到了,鏡子反射紅光,清楚地照映出三只動物——一只詭異的兔子,一只怯懦的虎,一只兇狠的狼。

  下半身為人,頭為動物也沒有非常的突兀。

  簡直是一出動物世界上演。

  電梯門開了,肖楠牽住季雨的手,拉著他走了進去,語氣淡淡的:「你也可以認為是愛麗絲夢遊仙境,兔子先生。」

  季雨有點哭笑不得,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肖楠還把他當成小孩子?

  電梯內部沒有顯示樓層,也不需要摁,看樣子早就被人操縱好了。

  季雨感覺電梯下沈得很快,速度幾乎是外面的兩倍。

  沒過多久,他們停住了,門自動打開,等到三個人全部出來,電梯門自動關閉,又以很快的速度升上去了。

  「這下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艾米感慨,語氣卻聽不出來緊張,「在我離去之前,我需要通知一下救兵林雨初和亞力克斯。」

  「不用。」肖楠終端亮著,看上去是有回覆,他看著季雨說道,「他們已經在菜場買菜了。」

  「今天中午吃青口海帶湯、魚香肉絲、煲仔飯,晚上吃蓮藕排骨、香菇燉雞、木耳小青菜。」他滑動終端,「青口晚上吃會不新鮮,所以待會回去我就做掉。」

  季雨點點頭,看來肖隊長這是把中餐和晚餐都安排好了。

  艾米學著他的樣子也點了點頭。

  走道豁然開朗,一下子光芒大盛。

  季雨戴著兔子面具,面具下面的眼睛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觀察了。

  這是一個很高、很深的觀賞廳,絲絨座椅呈半圓形從高到低排列,全部包圍著中心舞台,像極了古羅馬鬥獸場。

  不同的客人坐在座位上,無一例外都帶著各式各樣的面具,有的像青面人一樣可怖,有的和肖楠他們一樣戴著動物面具,有的女士則是穿著長裙,扮演著狐貍鳥雀或是什麼貓,倚在男伴懷里,看上去楚楚可憐。

  紅色幕布垂墜,表演即將開場,高級格調拉滿。

  高層座椅離中心很遠,人都沒有坐滿,季雨上下環顧一圈,意外地發現第一排居然沒什麼人坐。

  肖楠聽取了青面人的建議,看也不看直接走向第一排。

  「你們坐在我後面。」兇狠的大狼貼近詭譎兔子的耳畔,以眼神示意第二排空著的作為,輕聲說。

  他點點頭,和艾米坐到第二排。

  隨著肖楠在第一排坐定,季雨聽到背後幾個人傳來竊竊私語聲,聲音不大,但是在安靜的場內非常突兀。

  座椅寬闊又舒服,絲絨質地格外柔軟,季雨只覺得坐立難安,心神不寧。

  前排的狼先生好像想到了什麼,他轉過頭靠近後面的季雨。兩人距離很近,季雨看到了肖楠面具後面的目光,沈靜又令人安心。

  「別怕」,肖楠打了個手勢,那是他們小時候經常會做的動作。





第27章 盲賭

  看到這個熟悉的手勢,季雨心頭狠狠一跳。

  他是什麼意思?別怕?為什麼肖楠會做這個手勢?是想起來什麼了嗎?還是知道了什麼?

  一大串疑問瞬間湧入季雨的大腦,他的手瞬間收緊,狠狠抓著絲絨椅面,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直接問肖楠。

  「嗒,嗒,嗒。」

  錘子捶了三下,清晰悅耳的碰撞聲回蕩在場內,留下沈沈的回音。

  猩紅的幕布緩緩拉開,季雨強行壓下心里的疑問,隨眾人把視線投向舞台中央。

  沈默的觀眾,沈默的主持人。

  台上的男人戴著一張猴子面具,頗有點尖嘴猴腮的味道。

  他穿著得體的西裝,鋥亮的皮鞋,手里拿著小錘子。

  見所有人視線聚集,猴子放下拍賣錘,轉身用手示意,很快,一輛精美覆古小車被推了上來,上面放著兩支玻璃試劑。

  試劑很小,帶著被封起來的針管,隨時可以注射。聚光燈投射,淺淺地照出管內泛紅的液體,玻璃壁反著刺眼的光。

  就在小車被推上來的那個瞬間,季雨感覺到除了他、肖楠和艾米,周圍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了,觀眾們眼神緊緊盯住舞台中心,直勾勾地鎖定了兩支試劑。

  季雨深吸一口氣,心跳頻率漸漸加快。

  「各位幸運的觀眾,大家上午好,今天的第一件寶貝就是進化III。」主持人開口,他的嗓音低沈,有一種誘惑人的能力,「比起市場上最為流傳的前兩代進化,III號更穩定,也能激發出人體更大的潛能。」

  話音剛落,場下瞬間炸開了,議論紛紛,喧囂四起,原始、躁動的欲望充斥在這個地下暗場里。

  肖楠的視線從一開始就停在兩管試劑上,這東西看上去計量很小,名字叫進化,隨時可以注射還可以激發出人體巨大的潛能。

  一直以來的哨兵嚮導失控事件會不會就和它有關?

  還有在白塔地下基地的殺手,他們沒有精神力,不受自我意識控制,悄無聲息地出現又悄無聲息地消失,這會不會和「進化」有聯系?

  或者說,這一切都離不開那個神秘的弒神者組織。

  灰狼面具下的人瞇起眼睛,修長的指尖停在座椅扶手上。

  在他右手的絨布下有一張電子屏,尺寸不大,上面亮了起來,一個選項出現,赫然寫著兩個字——「競拍」。

  周圍其他看客低聲議論,有幾個結伴而來的面具人甚至還吵了起來。

  「各位觀眾,今天錯過了進化III下次可就沒有了。」猴子拖長尾音說道,季雨可以感覺得到面具後的人心情很好,表情笑瞇瞇的。

  他不動神色地觀察,發現按下選項的人並不多,充其量兩只手能數的過來。

  據猴子的說法,這只是今天上午的第一件拍品。

  三人按兵不動,打算看看他們在搞什麼名堂。

  見觀眾選擇完畢,猴子慢慢錘了木質講台,示意競拍結束。

  「看來我們的觀眾已經做好選擇了!」猴子張開雙臂,熱情地說道。

  背後的舞台開始快速下沈,木質地板褪去,粗糙的灰色水泥地自動上升,地面斑駁,有一些褐色的痕跡。

  「刷」地一聲響,猩紅幕布全部被拉開,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鐵絲網,鐵網呈圓環圍繞住整個舞台,像是一座囚籠。

  背後所有觀眾像打了興奮劑一樣尖叫,不少人站了起來,揮舞著拳頭。

  歡呼聲和怒吼聲充斥在整個大堂,情緒恣意宣泄。猴子高舉雙手,大笑了起來,聲音尖利又刺耳。

  舞台完全暴露了出來,季雨被眾人突如其來的分貝量吵得頭疼,堵住耳朵定睛一看,發現這居然是個大型格鬥場。

  「好戲即將開場!」猴子嘎嘎大笑,以最大的音量吼了出來。

  一行人從看台座位走了下來,邊走邊活動著關節,面具下看向彼此的表情惡狠狠的,像是仇人。

  眾人走上舞台,一字排開,站在主持人身後,季雨發現他們都是剛剛選擇了競拍的人。

  「這是什麼……打黑拳還是格鬥?」艾米心道剛才還好沒參加競拍,不然要上場打架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猴子揮揮手,電子屏再次亮了起來,又出現了兩個字,這次是「下注」。

  台上氣氛壓抑,台下熱情高漲,觀眾們紛紛點擊屏幕下注。

  猴子等待了一會,場內逐漸安靜下來,他以余光看向季雨他們,拿著話筒說道:「還有幾位客人沒有下注呢,請盡快選擇,不要耽誤時間。」

  搞什麼?強行下注嗎?

  下注的是什麼?錢嗎?

  季雨和右邊的艾米交換了一個眼色,確定下注。幾個數值彈了出來,一個個都大的驚人,最後一行是自定義。

  季雨嘗試在空白處打入「1」,電子屏亮了亮,發出彈窗「自定義內容不得小於選項最大值」。

  這下真的是強買強賣了。他不得不點了數值里面最小的那個選項,雖說是最小,但卻足夠讓人肉痛。

  屏幕轉了幾個圈,浮現出十二個頭像,而這些頭像都是現在站在舞台上的打手。

  「居然用武力來競拍,然後再下注賭博獲勝者,真是一群瘋子。」艾米評價。

  肖楠在前面打了個手勢,意為「多選擇」。艾米說道:「老大讓我們下注不同的打手。」

  季雨點點頭,目光在十二個身上草草環視一圈,上下來回打量。

  這些人沒有基本的信息和資料,連臉都被面具遮蓋了,如果要下注誰是最終的勝者,那就是一場盲賭。

  艾米下注的爽快,視線一下子就鎖定了個子最高、體型最大的男人。這個男人頭戴鬼面具,雙手疊放在胯前,手臂上青筋爆出,看上去陰森嗜血又很能打。

  比起艾米在外形方面的綜合考量,肖楠就沒有想這麼多了。他像是隨機點了點,最後手指停在了右邊第三個女人身上。

  女人戴著狗面具,狗只有眼白沒有瞳孔,死氣沈沈。雖說是女性,但她身高接近一米八,肌肉也很緊實。

  只剩下季雨沒有下注了。

  他來回看了很多遍還是看不出名堂,於是隨便選了個狐貍面具的就提交了。

  屏幕上彈出「交易成功」四個大字,戴狐貍面具的人好像受到了什麼感應,他歪著頭,面具下面的眼神隱約看向季雨的方向。

  「他真的能贏嗎?」

  不是艾米質疑,而是狐貍這個人本身太沒有說服力了。

  他身高略微在一米七五左右,露出的肌膚偏白,骨架也不大,看起來是十二個人里面最年輕也是個頭最小的。

  狐貍的面具眼尾挑起,狡詐多疑,但露出的外表實在是太普通了,體型中等,沒什麼肌肉,幹凈的指甲、打過發膠的短發無一例外地在提醒著對手這個人沒有戰鬥力。

  「隨便選的。」季雨視線貼在狐貍的面具上,兩人對視。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狐貍有一種古怪的熟悉感。

  所有人正式下注完畢,猴子拿著話筒從側門退出。

  吱嘎一聲響,他關上鐵門,徹底把這個囚籠從外面鎖了起來。

  格鬥場里只剩下十二個競拍選手,他們圍著那輛鐵車,眼里溢滿渴望。

  小巧的試劑里藥液輕輕晃動,掀起一層波紋,靜靜躺在托盤的中心,在聚光燈下反射出妖冶光芒。

  猴子很樂意看到他們急不可耐的樣子,裝模作樣地輕輕嗓子,不緊不慢地拿起話筒宣布:「本場競拍……」

  話音剛起,一道身影暴躥出來,直接卸下了一旁中年男人左邊的胳膊。中年男人發出哀號,捂著左臂幾乎就要跪下。

  他面具下的雙眼赤紅,狠狠盯住發動攻擊的人,用僅剩的右手打了上去。

  「是他!」艾米發出低呼。

  最先發動攻擊的競拍者正是剛才艾米下注的鬼面具!

  他雖然塊頭非常大,看上去粗暴蠻橫,但是動作極其靈敏,剛開場就成功卸下競爭對手一條胳膊。

  「……正式開始。」猴子詭異地笑著,話音終於落下。

  鬼面具和中年男人打了三個回合高低立見,只見他用巨大的手掌抓住中年男人的右臂,然後狠狠卸了下來。

  「啊!」中年男人雙臂垂墜著,發出淒慘的叫聲。鬼面具嫌他吵,直接把下巴也一並卸了下來。

  男人張著嘴,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唾液不受控制的流下,看得場外觀眾直皺眉。

  「今日鬼佬第一個出手,看得出來他對進化III很有野心啊!」猴子興致勃勃地做著解說,「上次他在暗場收獲了三支進化II,不知道今天能否完成連勝呢?讓我們拭目以待!」

  第一個出手並不是好事,因為他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艾米的眉毛皺了起來。

  場上的戰鬥還在繼續。

  就在剛才鬼面具和中年男人對打時,其他競拍者均沒有出手。他們靜靜地看著鬼佬的手抓住中年男人的脖子,用蠻力拖行了五六米。

  中年男人掙紮了一會,沒過多久只能躺在地上認命,實力不濟者在競拍場上只會率先出局。

  鬼面具環視一圈,意思像是在說,誰先上?

  「誰願意結盟,進化II一人一支!」

  季雨追著聲音看去,發現是一個白臉面具的男人,他四肢修長,戴著面具像是唱戲的。

  白臉很諂媚,圍著眾人誇了一遍,一會哥哥長一會妹妹短,很快就找到了合作夥伴。

  白臉的結盟對象就是肖楠押寶的競拍者,狗面具,雖然沒有臉,但是狗面具舉手投足都擺著架子,看起來很美麗。

  不待眾人反應,狗面具就出手了,她的下盤很穩,修長的腿靈活直攻競爭者的下肢,把人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相比之下白臉就毫無邏輯,他一會騷擾這里一會又出現在那里,有時候下重手,有時候就像撓癢癢一樣。他們的對手只做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對付狗面具。

  白臉計謀得逞,嘿嘿一笑,一只手指直接插入競拍者眼球,還搗了搗。

  他雖是個男人但是指甲很長,這麼翻騰直接戳瞎了手下人的眼珠子。

  慘叫不絕如縷,季雨坐在位置上,背後冷汗涔涔。

  二打一總是占據上風的,更何況白臉很會看人,他和狗面具的配合非常有默契,三下五除二就先後幹掉了兩位競爭者。

  另一邊也打的不亦樂乎,沒過多久,站在場上的只剩下半數人了,不少看客見自己下注的觀眾落敗,暗暗罵了幾句。

  「現在場上只剩下一半人了!」猴子看得津津有味,他反覆發出讚嘆,聽起來好像在讚美什麼歌劇,「不知道今天是誰能笑到最後呢!」

  競拍者和觀眾沒有人理他,猴子倒也沒有覺得尷尬,敬職敬責地做著解說,把所有選手都評頭論足了一番。





第28章 狐貍

  雖然場上的競拍者打得相當激烈,但肖楠他們能感覺得到,十二個人里面沒有一個是哨兵嚮導,坐在看台下的觀眾也都是普通人。

  所以他們是怎麼變強大的?只是訓練嗎?

  真相絕對不止於此。

  場上分為兩類人,第一類訓練有素,第二類則是看起來就不怎麼運動的人,比如季雨下注的狐貍,再比如幾個體型偏瘦的女性。

  白臉和狗面具算是第一類人群了,前者愛玩陰招,後者敏捷狠戾——他們均選擇避戰鬼佬,自始至終都沒有正面交手過。

  而狐貍就顯得很奇怪,他就像一個遠離戰場的靈魂,遊蕩在格鬥場上。

  狐貍靜靜觀察,始終都沒有出手,幾個競拍者想抓他下手,幾招之內都被狐貍躲開了。

  圈子漸漸縮小,倒地的人也越來越多,場上只剩下五個人,分別是鬼佬、狐貍、狗面具、白臉和一個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戴著小醜面具,猴子稱他為joker,聽其語氣也是菜場的常客了,但運氣並不好,沒有一次走到最後。

  鬼佬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眾人,狗面具和白臉對視一眼,提議道:「先把他拿下!」

  白臉點頭,和鬼佬纏鬥了起來,二人居然不分上下。

  正在這時,小醜從鬼佬背後繞出,乘其不備一把刀直接插入他的大動脈。

  剎那間鮮血噴湧而出,鬼面具震顫,發出哀嚎,抓著小醜的脖子直接把他砸向地面。

  好巧不巧,白臉奪過他手里的刀,順勢插入鬼佬右眼。

  鮮血淋漓,鬼佬喘著粗氣,捂著右眼,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顫抖。

  季雨後排一個男人大聲嚷嚷了起來,看樣子是和鬼佬一夥的:「他作弊!競拍怎麼可以帶刀!」

  猴子轉向男人,面具詭異地微笑:「這位觀眾,規則可沒說不能帶匕首。」

  男人咬牙切齒,含恨坐下。

  匕首易主,小醜卻不敢輕舉妄動,他們三個人呈圈狀環住鬼佬,謹慎地看著他。

  鬼佬的面具下灌滿了鮮血,扒拉面具,徹底掀了下來,一張兇狠、帶疤的臉露了出來,右眼血肉模糊。

  「是他……!」艾米低呼,幾乎瞬間就辨認了出來。

  這張兇狠的臉在季雨腦海中漸漸清晰,與宗卷里的照片劃上等號。

  一年半前,C16出現的第一例哨向傷人事件就是一個被通緝多年的底層哨兵,他兇猛、壯實、臉上帶有一條月牙形的疤痕。

  可是在宗卷里不應該是個哨兵嗎?為什麼現在一點精神力都沒有?

  季雨心中疑雲四起,他看向肖楠。

  肖楠始終都保持著相同的姿勢,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他坐在那里,好像只是在看一場無關緊要的演出。

  鬼佬緩緩移動腳步,白臉等人下意識退後。

  肖楠這才開口:「已經遲了,他們應該早點殺了他的。」

  話音剛落,鬼佬暴起,瞬間撲向場中的鐵皮小車,距離他最近的狗面具想出手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

  鬼佬抓起試劑,用幾乎要把玻璃管捏碎的力氣,狠狠把液體打進自己的血液。

  紅色液體消失,鬼佬隨手扔掉空管,沈沈面向眾人。

  他剛才血流如注的脖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住了血,但眼睛還是瞎了。

  「這個愈合速度……」季雨抓住扶手的指尖收緊,在一瞬間感受到空氣中有精神力的波動。

  那是哨兵的精神力。

  鬼佬紅著眼睛,發出怒吼,揮舞著拳頭沖向剛剛偷襲他的小醜。

  小醜躲避不及,狼狽地撞在鐵網上,被鬼佬抓著腦袋狠狠砸了數十下。

  沒過多久小醜就沒有了氣息,白色和紅色的液體掛在牢籠上,如一灘爛泥滑到地板。

  「這就是進化III的力量嗎……」白臉面色陰沈,「他媽的!居然在場上被打掉了一支!」

  這就是哨兵力量和普通人的差距嗎,季雨心道。

  場內聲音疊起,幾個下注小醜的觀眾破口大罵,大致都在說他是個賠錢貨。

  「還沒有結束。」狗面具從腰後掏出了什麼,猛然拉開,直接指向鬼佬。

  那是一把槍。

  場下一片嘩然,大部分都在說狗面具不懂規矩犯規還帶槍。

  「今天可真是精彩呢!」猴子眼睛都亮了,「一個帶刀一個帶槍,不知道以後會出現什麼新的武器呢!看來場主需要頒布新的規則了!」

  「一群瘋子。」艾米評價。

  白臉內心五谷雜陳,現在場上只剩下一支進化III了,這意味著他和狗面具的合作關系走向盡頭。

  或許狗面具找到機會一槍崩了鬼佬後,把槍指向的下一個人就是他自己。

  狗面具終究還是有點仁慈之心,不想對鬼佬趕盡殺絕,上膛後對著鬼佬雙手雙腿各來了四發子彈,盡最大程度限制他的行動力。

  鬼佬並沒有躲,中槍後還這麼直直地站著,咧開嘴,雙目赤紅,露出帶血的牙齒。

  「他沒有痛覺了。」肖楠在前排低聲說道。

  季雨這時想到他們在白塔里遇到的殺手,那群少年也是這樣,沒有痛感,不死不休。

  但白塔地下基地的殺手和眼前的鬼佬還是有本質區別的,至少他們悄無聲息,沒有任何精神力波動,情緒趨於穩定,而鬼佬的情緒已經脫離人類的範疇了,就像被激怒的野獸一樣只知道瘋狂廝殺。

  場上,狗面具看著鬼佬,內心驚疑不定,鬼佬暴起撲來,捏著女人纖細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

  速度和力量的絕對壓制。

  這次她沒有盟友白臉的幫助了,狗面具失去空氣很快暈厥過去,鬼佬把她隨手一扔,像垃圾般拋到賽場邊緣,手上的槍掉落在水泥地,嘲笑狗面具的仁慈和不自量力。

  白臉驚懼地看著鬼佬,如臨大敵。在鬼佬沒注射進化III之前他們堪堪打個平手,但現在基本上是天壤之別。

  念及剛才自己廢了鬼佬的一只眼睛,白臉很懂得保命之道,急急地對著猴子大喊:「我要退……」

  還沒來及說完這句話,白臉就被鬼佬戳瞎了兩只眼睛,徹底失明。

  「……退賽。」白臉倒在地面,雙手無意義地胡亂揮舞,鬼佬冷冷地看著他。

  猴子舉起話筒說道:「真是可惜呢,離獲勝只剩下一步之遙了,這位先生居然選擇退賽。」

  他的語氣中滿是幸災樂禍,毫無一絲惋惜。

  鬼佬不再理會白臉,大步走向場中心,手抓向那支試劑。

  「等等。」他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鬼佬的動作頓了頓,轉身看向聲音的來源。

  狐貍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著白色襯衫,牛仔長褲,像極了大學生。

  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出手,他的衣服是全場最幹凈的。

  「我還在呢。」狐貍補充道。

  他可能在面具下面放了什麼東西,聲音經過調音裝置後傳出來有些模糊,每個尾音都上調,和狐貍面具倒是蠻配。

  鬼佬冷冷一笑,把試劑扔在小車的托盤里,遠遠打量著狐貍。

  「我還以為他要認輸呢。」左方有觀眾索然無味說,「這種弱雞還想打注射了進化III的鬼佬,我看誰敢下注他。」

  全場唯一一個下注了狐貍、被認為血本無歸的季雨沒說什麼,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狐貍,渴望從古怪的熟悉感里找出一絲破綻。

  結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狐貍完美的詮釋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個歇後語,他幾乎是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用四兩撥千斤的格鬥技巧把鬼佬掀翻在地,再從已經瞎了的右側視覺盲區的位置進攻,用小醜的匕首捅了十幾刀。

  鬼佬躺在地上,狐貍與他貼得很近,幾乎只有一拳之隔。面具下的雙眼看著他,用僅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你早就該死了。」

  聲音不模糊,聽起來年紀也不大。

  鬼佬說不出話,在地上抽動著,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狐貍補了最後一刀,正正對著心臟刺了下去。他沒有再看鬼佬,轉身拿起鐵皮小車上最後一支試劑在手里顛了顛,以勝利者的姿態朝牢籠大門走去,退場。

  猩紅的幕布拉起,一場漫長、絕望的競拍正式結束,猴子高昂地宣布著勝者,鼓動所有人鼓掌喝彩。

  扶手下面的電子屏開始結算,有人痛哭流涕,好像賠了所有的錢,有的人面色沈沈,沈浸在自己支持競拍者的死亡里。

  季雨面前的電子屏開始跳動,金額最終停在一個巨大的數字上,一夜發財。

  艾米在一旁瞠目結舌,評價道:「……這真是一場豪賭啊。」

  看了圈場內人數,以所有人下注最少的錢來計算獲得的賭資,季雨說道:「秦生說的對,這家菜場還真是一本暴利,不知道吃了多少錢走。」

  幕布重新拉開,木質地板升起,鐵籠早已消失不見,剛剛激烈的戰鬥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猴子重新站在舞台中間,高舉著小錘敲了三下。

  「下一件拍品即將上線,這絕對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好東西。」

  他的猴子面具齜牙咧嘴,好像在嘲笑場下所有觀眾。





第29章 上場

  「下一件拍品即將上線,絕對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好東西。」

  還有下一件?

  所有人目光聚焦,猴子拍拍手,又一輛做工精致的鐵皮小車被推了上來。

  季雨細細打量著,那上面又是紅色的玻璃管試劑,只不過這次只有一支,而且顏色更濃厚,液體也更稠了些。

  猴子誇張地張開雙手:「這就是第二件拍品,進化IIII!」

  場下像是被點燃了炸藥,聲音擴散,四處傳遞,唰地一聲爆開。

  所有觀眾大聲議論,面面相覷,面具下盡是不可思議。

  「進化IIII?!聞所未聞!」幾個人說道。

  「不會是假的吧?市場上從來沒見過。」

  猴子微笑,語氣充滿了誘惑,他解釋道:「這是市面上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進化IIII,能帶來的力量絕不是前三代可比的。今天四號就在這里參與第二場競拍,能不能拿走看各位競拍者的實力了。」

  「怎麼不早點拿出來!」右後方一個男人不耐煩地大聲嚷嚷,言語中充滿了憤怒:「我們的競拍者上一輪就上了,這還怎麼比!」

  季雨定睛一看,驚訝地發現那群人居然都戴著狗面具,種類、毛色都各有千秋。

  其他幾個狗面具也跟著前面的男人大喊,強烈表示對制度的不滿。

  猴子似是不屑:「規矩已經說了,能不能拿走看各位競拍者的實力了,要是想要就參與競拍。」

  他重重地錘了三下桌面,壓下場內的喧嘩。

  電子屏上重新浮現出「競拍」二字,觀眾又驚又懼,即渴望得到進化四代,又害怕自己沒有命拿走這支小小試劑。

  字樣懸浮著,猴子津津有味地看向場下眾人,一點也不著急。

  季雨聽到後面有人暗罵一聲,還是選擇參與競拍,他回頭,發現那個人正是狗面具的同夥。剛剛狗面具重傷,同行者還派她上場,無疑是利欲熏心。

  肖楠坐在前排盯著藥劑看了很久,在泛黃的聚光燈下,那支試劑像是有魔力一般,這股魔力蠶食著人們的內心,促使所有人趨之若鶩,縱是鮮血淋漓也要拿到它。

  這就是進化嗎?把人進化成了野獸。

  肖楠輕輕在電子屏上點了一下「競拍」,選項變紅,紅的像是能滴出血來。

  「老大!」艾米心急如焚。

  季雨阻止了她向前伸出的手,眸色暗沈沈,低低說道:「為了這次任務,這種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的,相信他。」

  狼面具回頭和兔子面具對視,不知名的情緒在兩人眼中閃過。

  季雨當然相信肖楠的能力遠駕臨於普通人之上,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擔心肖楠的安全。

  剛才血腥的場景、被注入身體的溶液、驟然出現的匕首和槍支只讓他血液發冷。

  電子屏上圓圈轉動著,最後顯示確認,他看著肖楠的側臉,輕輕吐出一口氣,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時間就像管內粘稠的液體一樣,萬分緩慢地流動著,過了很久很久,猴子慢慢錘了木制講台,示意競拍結束。

  「看來我們的觀眾又一次做好選擇了!」猴子陰陰笑著。

  背後的舞台重新快速下沈,木質地板褪去,粗糙的灰色水泥地自動上升,剛才留下的鮮紅痕跡都沒有洗刷幹凈。

  猩紅幕布全部被拉開,鐵絲網豎起,囚籠再次籠罩。

  不比剛才眾人的雀躍、興奮,碩大的暗場內死氣沈沈,所有人無聲地看著中間那管玻璃試劑。

  肖楠站了起來,微微活動一下久坐的脖頸和背,朝著囚籠的入口走去。

  競拍者挨個進入,在主持人背後一字排開,一個戴著黑豹面具的男人在最後的時間走上舞台,他穿著黑色背心,工裝長褲,看到肖楠腳下一頓。

  「這身衣服……」艾米和季雨瞬間就認出了黑豹的真身,「是秦玉!」

  秦玉隨著肖楠目光的方向看向第二排的季雨,在他們面前沒有多加掩飾自己的身份,煙嗓以只有肖楠和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給我小心點。」

  這像極了威脅。

  這場競拍加上肖楠也只有六個人,比起上一局,人數直接被腰斬了。

  季雨掃視一圈,除了秦生和包紮著繃帶的狗面具之外,其他競拍者都是生面孔。

  剛才並沒有受傷、以碾壓姿態獲勝的狐貍居然沒有上場。

  就在這時,季雨蔓延在場內的精神力被刺了一下,沒有什麼威脅力,他的精神領域就像是針輕輕紮了一下。

  季雨隨著直覺猛然回頭,在不遠處看到了狐貍。

  他穿著襯衫,牛仔長褲,但是手上並沒有剛才拿到的進化III,看樣子已經保管好了。

  狐貍明顯是有意的,面具上狡詐的狐貍眼瞇起,狐嘴勾起一個弧度,擡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微微一點,朝著季雨的方向打了個招呼。

  他把雙手舉過頭頂,比了個兔子耳朵的造型。

  「怎麼了?」見季雨回頭,艾米靈敏地問道。

  「他居然是個嚮導。」季雨回過頭,不再看狐貍,語氣一沈,話都充滿了壓抑,「狐貍。」「怪不得他可以全面壓制打了藥的鬼佬。」艾米的眉緩緩皺了起來,「這個人明明可以一開始就碾壓所有普通人,為什麼非要到最後才出手?」

  不知怎麼的,季雨腦中冒出一個想法,狐貍只是怕臟,他不想讓別人的血液流到白襯衫上——那樣洗起來會很麻煩。

  「扮豬吃老虎吧。」季雨壓下心頭的疑慮,隨口答道。

  電子屏亮了起來,觀眾需要再次下注。

  這次艾米依舊選了最小的數額,而季雨打開自定義,把前一局從狐貍那里賭得的賞金一分不剩地投了進去。

  「All in一把。」再次豪賭的季雨笑了。

  所有人選擇完畢猴子從舞台退出,他給牢籠上鎖,舉起話筒宣布道:「好戲即將開場。」

  肖楠站在很邊緣的位置,比起做第一個偷襲的人,更願意花點時間觀察對手。

  即使他和五名對手有出生上的鴻溝,但還是沒有選擇輕視對手,目光一一掃過,為競拍者貼上標簽。

  眾人素不相識,但是每個人的體型、身上的肌肉都各有差異,哪怕是不同人的左右臂,而肖楠借著這些身體發出的信號可以推斷出他們的格鬥習慣。

  人或許會騙人,他們可以打藥,可以帶兵器,但是身體卻是實打實存在的,有些痕跡即使死去也不會消失。

  所以說屍體是不會騙人的。

  狗面具看到小車內只有一支試劑,終究還是松了口氣,上一場鬼佬在競拍中打藥簡直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她的脖子上還有一圈紅痕,背後是鐵絲劃出的傷痕,傷得不是很重,競拍者們卻已經把她從潛在威脅的名單上劃去了。

  這場的熱門選手絕對是秦生,聽著場內的喝彩,季雨感覺不少人認識他,或許秦生可以說是菜市場的看門人,帶過不少人下暗場。

  猴子驚喜地說道:「很久沒有在場上看到黑豹了啊!不知道今天他會不會給我們驚喜。」

  他右手拿著話筒,左手在空氣中做了個滑動的動作,等了片刻來賣弄玄虛,「我偷看了一下,下注黑豹的人占據了百分之七十,真是眾望所歸呢!」

  秦生不說話,對著猴子做了個閉嘴的拉拉鏈動作,又追加了個抹脖子。

  肖楠雙手抱胸,在面具下稍稍挑眉,表情掀起一絲波瀾,似是有些詫異。

  猴子明顯也認識秦生,嬉皮笑臉,歪著頭看向黑豹面具,帶點挑釁地說:「可是黑豹的總金額並不是全場最高呢!有一位觀眾把巨額財富投給了狼。」

  眾人聽後一片嘩然,目光全部看向肖楠。

  或許是為了營造氣氛,聚光燈很給猴子面子,話音剛落就打到肖楠身上,直接把第二場競拍推向高潮。

  英俊的大狼眼睛豎著,泛起藍色,如大海般深沈內斂。狼面具的毛發逼真,戴著淺淺的灰色,季雨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塞勒涅。

  聽著猴子的話肖楠也只是靜靜站著,始終不為所動。

  猴子見挑撥不動他們兩,頗為遺憾地說道:「狼是第一次上場的新人,背後金主實力雄厚,看來是花大價錢培養的,至於這位新秀的表現如何,就讓黑豹和我們一起拭目以待吧!」

  場下噓聲四起,都不太看好「新人」肖楠的首秀舞台,季雨聞言扶額,面具下眼皮輕輕一掀,無語地說道:「這莊家怎麼還能看到每個人下注具體金額的。」

  艾米雙手抱胸,聳聳肩道:「高科技,大數據,他們不做黑就謝天謝地了。」

  季雨敏感地察覺到,在猴子提到下注金額和「金主」一詞時,狼面具下的肖楠笑了,但這只是剎那直覺,他也說不準自己為什麼這麼覺得。

  猴子不再多言,揮揮手示意這六名沈默的競拍者開始戰鬥。





第30章 碾壓

  所有人都以為進化III是今天的噱頭,結果暗場還拿出了進化IIII。

  幾個競拍者明顯是利欲熏心,舞台上魚龍混雜,人們為了拿到東西不惜上台賭一把。

  秦玉掃視一圈,幾個人不自然地別開頭,唯有肖楠和他對視。

  他們都很怕秦玉,肖楠皺眉,好奇秦玉上台的動機是什麼。

  他在最後一個上來,步履匆匆,腳上穿著進海貨的黑色長靴,衣服浸出濃濃的海腥味,明顯是沒有準備就上場了。

  其他競拍者看向試劑眼神都透露著渴望,只有秦玉,他神色平靜,好像早就知道今天會上什麼東西。

  秦玉是菜場的看門人,和地下暗場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知道第二件拍品是進化IIII也正常,但為什麼會在受傷的情況下,連鞋也不換就上場呢?

  黑豹和狼對視,不約而同地對身邊人先出手了。

  秦玉右邊的小個子男人一個打滾,躲過秦玉的拳頭,腳迎面沖向他的腹部。

  被側身避開,男人的進攻沒有得逞,反是被秦玉拎著領子砸向地面。

  「秦老板秦老板——」男人哀嚎,「手下留情!」

  他的腦袋在離地面堪堪幾厘米停住了,秦玉拽著他的領子,重新把他拎起來。

  小個子男人腿都軟了,嚇得滿頭大汗,他雙腿不穩,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就差磕個響頭。

  他結結巴巴地說:「謝謝……謝謝秦老板。」

  隨即朝著猴子的方向大聲說道,「我要退出比賽!」

  場下一片唏噓聲,嘲笑他有賊心沒賊膽,猴子低低說了句「慫貨」,不情願地宣布他可以從後台下去了。

  「這樣也可以嗎?上來走一個過場就下去。」艾米對這場喜劇也是啼笑皆非。

  季雨看著小個子男人眼中沒有消退下去的恐懼,說道:「不可能,我總覺得暗場是會讓他付出點代價的。」

  哪有又想上來帶走點東西,又想安然無恙地退出的?季雨覺得競拍者和下注者可能小賺,但這個莊家絕對不會虧。

  和秦玉相同,肖楠也沒有下重手。

  那些競拍者揮舞的拳頭、躲避的身型在哨兵眼中放慢,輕而易舉地被化解。

  肖楠幾招就隨手撂倒了一個貓面具的女人,女人還有點不甘,但卻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肖楠直起身子,靜靜地看著狗面具。狗面具無疑是這群人中的佼佼者,只是她在上一局不僅體力透支了大半,還受了點輕傷。

  她也看著肖楠和黑豹,她咬咬牙,打算先挑個弱的下手。

  狗面具幾個跳躍沖來,在距離他一尺時腰腕了起來,以一個相當詭異地姿勢纏繞住肖楠的下盤。

  肖楠早就看出狗面具的意圖,伸手拉住她摸向腰後的手腕,輕輕向外一折。狗面具吃痛,腿上發力爆踢,想擺脫糾纏。

  剛才柔道的絞殺成了狗面具的負擔,肖楠用膝蓋抵住狗面具的腿,往下用力,她重心不穩,直接跪在地板上。

  「這種東西以後還是別帶上場了。」肖楠說道,他右手牽制住狗面具,左手直接從她腰後的位置拿出一把槍,槍的保險栓還開著。

  他想了想更正道:「算了,你也不會再上場了,這種東西以後別用了。」

  什麼意思?他是想殺了我嗎?狗面具背後的繃帶已經滲出鮮血,惡狠狠地看了一遍肖楠、猴子、黑豹以及台下不甘的同夥,最終咬牙閉上眼睛,隨時準備引頸就戮。

  肖楠把手上的東西高高扔了出去,槍支畫出一道拋物線,穿過囚籠落到外面,猴子舉著話筒發出驚呼,感嘆狼居然會放棄這麼好的武器。

  他放開狗面具的手,沒有再理會她。

  狗面具迷茫地跪在原地,良久吃力地爬起來,一瘸一拐走向後台。

  剛才肖楠頂她膝蓋那記其實並沒有下重手,但出於重力和嚮導的能力作祟,狗面具起來的是和感覺膝蓋幾乎碎掉了。

  黑豹蹲在原地,看著肖楠和狗面具的戰鬥劃上句號。

  他早就解決了其他兩個對手,他們和剛才的小個子男人如出一轍,沒打幾下就認輸了,狼狽地從後台退賽。

  比起第一件拍品,這場進化IIII的爭奪賽開始了十幾分鐘已經走向尾聲,但沒有見一滴血。台下不少觀眾抱怨,季雨聽到一個中年男人嚷嚷道「花大錢就讓我來看這些嗎」,懷里年輕的少年咯咯直笑,右側肌膚雪白的少女乖乖貼在男人手臂上。

  對於權貴來說,這場競拍只是餐後娛樂罷了。

  他轉過頭,輕輕嘆氣,然後看向和黑豹對峙的肖楠。

  黑豹改蹲為站,一步步走近,狼也不動,就這麼看著他。

  勁風來襲,秦生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逼近,巨大的手掌直取肖楠脖頸。

  那根跳動的、淡青色的動脈就這麼大大方方地暴露在空氣中,觸手可及,他為刀俎取向案板上的魚肉,略長的指甲擦著脖子閃過,留下一道猩紅但極淺的痕跡。

  肖楠在最後一刻緊緊抓住秦生的手,直接以最大的力氣扭轉,「嗒」一聲重響,成年男性的腕骨被直接扭開,皮膚通紅,怪異地垂下。

  秦生瞬間拉開距離,他扶著脫臼的右手暴退,視線緊緊鎖定住肖楠的行跡。見肖楠按兵不動,他左手托住腕骨,咬著牙把自己脫臼的地方強行掰正。

  「我不想對你下手——」秦生再次接近,頭貼住肖楠耳畔,抓著肖楠的後肩大力向下摁,以非常小的聲音說道:「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縱使贏了進化IIII你也沒法拿走,退賽吧。」

  「這就是你上場的理由嗎?」肖楠比他略高一些,一個後跳就躲開了秦生的手,瞳孔很黑,仔細看之下居然帶著些悲憫。

  秦生如法炮制,左手劈向肖楠的後脖,右腳踢其下盤,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隨口問道:「什麼?」

  那張狼面具耳朵豎起,幾絲毛發耷下來,眼尾平平的也不露任何獠牙,看上去無喜無悲,就像始終沒有任何情緒的肖楠一樣。

  「我說,你上場只是為了阻止我拿到進化IIII嗎?還是怕其他任何人今天成為藥下冤魂呢?」

  肖楠語氣帶了諷刺,「一邊在這種地方工作,一邊又做著善事。秦老板,您真是個好人。」

  秦生冷哼一聲,攔腰抱住肖楠,直直地頂了出去,不被他的話影響:「你今天就算是有能力打敗我,也沒有能力走出這個地方。」

  台下虎視眈眈的群眾、嬉皮笑臉的猴子、黑吃黑的暗場高層化成一道利劍,折射著秦生的話刺向肖楠的心。

  在利益面前,人命只會變得廉價,他完全可以想到自己下台後的局面——所有人瘋搶。

  肖楠沒被秦生撼動半分,雙手抓住秦生的大臂和剛才受傷的右腕,直接來了個過肩摔。絕對力量的壓制下,秦生不得動彈半分,仰面直接摔在地上,後腦勺突突地疼。

  秦生伸手摸摸頭發,果然流血了,他撐起來想要反擊,卻被肖楠摁住了。

  「你剛才不是說我沒有能力走出這個地方嗎?」肖楠右手摁住秦生,居高臨下地看著秦生,滾燙的鮮血帶著魚腥氣留在他掌心。

  牢籠緊鎖著,一只體型巨大、接近兩米的動物從肖楠身後走了出來,通體雪白,渾身毛色純粹到找不出一絲雜質。它皮毛滑亮,雙目狹長,四肢矯健,強大而有攻擊性。

  普通人看不到精神體,他們只看到秦生被空氣無端拽了起來,狼狽地摔在場邊。

  秦生被拖著後衣領遊街示眾了一頓,塞勒涅沒什麼惡意,只是想展示一下自己。

  反覆掙紮但無效,黑豹面具不再神秘莫測,他在空氣中胡亂撲騰,手顫抖著說出了那個藏在心里的預測:「你是哨兵還是嚮導?」

  「我是哨兵。」肖楠回答,磁性的聲音落在季雨耳畔也回蕩在整個暗場,如一聲驚雷直上雲霄,點亮天空。

  所有觀眾沸騰了。狼面具環視一圈,他看到眾人難以抑制的情緒,他們揮舞雙臂,站了起來,嘴里都大聲地說著什麼,眼中有驚悚、嫉妒、憤怒、詫異,但最多的是恐懼。

  這是天生不同,基因使得的恐懼,從食物鏈頂端步步滲透,浸潤到每個人心里。

  無論是哪一代進化,人們的目標就是盡可能的接近哨兵與嚮導,而當哨兵站在他們面前時,只覺得自身無力。

  弒神者組織真的做到可以無視基因、超越哨向嗎?

  聽到肖楠揭開身份季雨不再淡定,他的心猛跳,一種預感沖上心頭,直覺洗刷著嚮導嚴謹、客觀的分析能力。

  暴風雨即將來臨,他們能不能打掉這個罪惡的地下暗場,就在今天了。





第31章 秦玉

  「秦老板,打了那支進化IIII,殺了他!」有個聲音突然響起。

  人們漸漸應和,開始變得義憤填膺,一個男人站起來說:「為什麼哨兵會在這里?你們不應該在前線嗎?」

  「真卑鄙,是來炫耀自己哨兵的身份嗎……」女聲竊竊私語,「還想拿走進化,我們這些普通人說什麼了嗎。」

  場面一度失控,不少觀眾站起來揮舞著拳頭,討伐的聲音放大,無數眼睛緊緊看向舞台。

  艾米嘆了口氣:「他們真不知道這地方是好是壞嗎?」

  難言的心情湧上心頭,季雨面具下的表情覆雜。對E級嚮導的他來說,這種低人一等、天賦與起點不同的差距在生活中可謂是淋漓盡致,比起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肖楠和艾米,他更能共情這些普通人。

  他們也有欲望和野心,也想變得強大,但是絕大部分人得到的權利是天生就注定好的。沒有絕對的好壞之分,有買賣就有交易,黑市和暗場只是這些普通人想走向哨向的第一步。

  不同的動物面具起伏,就像動物世界。

  醜惡的人間百態。

  季雨率先沈不住氣,站起來面對眾人說道:「難道你們真的認為,沒有狼就可以得到進化IIII嗎?」

  嘈雜的四周寂靜了一秒,剛剛義憤填膺的男人不屑地回應他:「我來不來這里拿不拿得到和你有什麼關系,你他媽管這麼寬是嫌命長?」

  場上的肖楠和秦玉都沈默了,肖楠也不急,直接在塞勒涅背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胸,靜靜看他發揮。

  塞勒涅不爽地嗷了一嗓子,屈於淫威,乖乖趴好。

  「好,那你知道進化會不穩定嗎?」季雨看向男人,問道。

  「知道啊。」男人鼻孔看人,「這就是人類進化要付出的代價!」

  「在過去一年半中,越來越多‘哨兵嚮導’傷人事件走進普通人視野,被傷的人有七十多歲的老人,有三歲的孩童,或許有一天受害者就是你的家人。」

  男人看上去想起了什麼,他咬牙,雙手握拳。

  「打了進化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你承受得起嗎?」季雨右手一指,一眾目光匯聚到舞台中央鐵皮小車下。

  剛才鬼佬被狐貍捅了數十刀,出血量堪稱驚人。

  那些血跡留在中央地板上,此時暗沈沈的,已經完全由紅轉黑了。

  鬼面具的慘死結局還留在眾人眼前,觀眾聽他說完後都沈默了。

  男人也有些啞口無言,吞吞吐吐一會,最後口中還是反覆說著與你無關別多管閒事這幾句話。

  兔子面具下季雨目光如炬,他目光緊鎖男人的臉,擠出幾個字:「———你真的,可以承受起‘強大’的代價嗎?」

  轟一聲巨響,暗場右側的墻壁開始倒塌,水泥落地,粉塵四起,磚塊零星從高處掉落。

  猴子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制止場內鬧劇就看到了這一幕。

  女性觀眾尖叫了起來,幾個膽小的男人也站著環顧四周。所有人驚懼地盯著倒塌的墻壁,好像在看什麼洪水猛獸。

  墻皮剝落,一束天光從頭頂打入暗場,照亮整個地下場所。

  灰塵散去,季雨看到兩個身影站在大洞外,一個高挑瘦削,站的筆直,一個體積很大,伸出的拳頭還沒來得及收回。

  「媽的……這墻太脆了。」大塊頭收回手無語地說,「我也不想的。」

  瘦高的男人聳聳肩,直接轉身踩著墻壁,扒拉著墻面,幾個跳躍間從高處跳了下來,身手矯健得就像個職業攀巖選手。

  大塊頭見自己習慣性被無視,又砸了一拳墻來泄憤,更多磚掉了下來,坐在附近的觀眾驚慌地閃避。

  「亞力克斯,林雨初?」季雨認出他們兩個,驚訝道。

  哨兵聽力非常敏銳,縱使隔得很遠,林雨初還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他伸手淺打了個招呼來示意自己聽到了。

  騎在獅子身手的亞力克斯就沒這麼平易近人了,低低哼了一聲,正眼都不瞧季雨。

  「終於來了!」隊友到了,艾米感覺心情輕松了不少,「現在才來,這兩人怕不是去買了半年的菜。」

  她站起來活動久坐的筋骨,扭扭脖子,打算大幹一場從這里出去,再回家補個覺。

  見兩人姍姍來遲,肖楠一把抓過車上的試劑塞入口袋,右手一撐,蹬住合適的踩腳點,直接抓著高鐵絲網輕巧地爬了上去,翻身後利落落地。

  肖楠對季雨和艾米打了個手勢,示意「撤離」。

  艾米點頭,示意明白。

  「毀了這里還想走?」猴子冷冷一笑,「就算你是哨兵今天也走不了!」

  鐵網沈下,牢籠裸露,一群人從後場走了出來,他們基本都是沒有戴面具的壯年男性,手上各拿著一支試劑,試劑玻璃管里的液體泛著熟悉的紅光。

  「不……」意識到這些人想做什麼,季雨嘴唇微張,瞳孔瞬間縮小。

  距離太遠,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們眼里沒有畏懼,手很穩,摩挲到淡青色血管後直接把試劑打了進去。

  都是死士。

  肖楠轉過頭,目光凝聚,他又想起了在白塔地下基地的那些少年。

  腳步漸亂,衣服被撕裂,這群人先是青筋爆出,無意義地大吼,然後雙目逐漸變得赤紅,失去了意識。

  這些癥狀都和宗卷對哨兵嚮導傷人事件里描述的一樣,看來這個暗場不僅與他們的任務有關聯,而且關聯不淺。

  猴子這時候居然還有心情操守老本行,他拍拍話筒,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示意大家冷靜下來,嬉笑說道:「各位觀眾,今日增加十五人表演賽一場,絕對物超所值。」

  聽了猴子的話,本來還在四處逃竄的觀眾像被打了一支定心針,他們摸著絲綢沙發重新坐了下來,表情被面具掩蓋。

  「如大家所見,這些人都打了進化III!接下來請各位見證一下我們三代的威力吧!」猴子沾沾自喜地介紹,興致高得能吞下一頭牛。

  他們這麼相信猴子的話和暗場嗎?季雨略覺得詫異,這個隱藏在地下的組織做的是有多大,可以在人群中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肖楠皺眉,第一個接近死士,打算速戰速決。幾記腿掃過去,肖楠破了兩個男人的下盤,抓著其中一個人的雙手將他反扣在身下,幾拳上去制服了嘶吼他,手法利落,幹凈漂亮。

  局面瞬間反轉,猴子的話筒差點沒抓住,他就差質問幕後是不是給錯了藥。

  還好這些人遠不如白塔地下基地里的,不然今天就真的騎虎難下了。

  騎虎易下的亞力克斯抓著精神體的毛十幾秒之間就摸到了舞台的邊緣,看著肖楠利落的身手,他聳聳肩,朝著猴子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肖楠出手快,穩、準、狠,壓根不需要隊友出手,幾分鐘過去撂倒一片。

  場面一度反轉,季雨都替猴子尷尬,原本的十五人表演賽直接變成肖楠一打十,觀眾唏噓,帶點不耐煩的意味。

  白塔的那群少年可以做到冷靜的攻擊、蟄伏,面色還非常正常,看上去與普通人無異。比起打了進化III的死士,少年們的實力也有天壤之別,他們像是寫好的機械程序,做著永動機的動作。

  不知道他們打的是第幾代進化,又有多少被投入市場,也不清楚暗場在當年白塔的大火里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和弒神者有怎樣的關聯。

  季雨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看到肖楠以一敵十,秦玉第一次感覺場面失控了,不光是為了暗場,出於某種私心,他也不願意肖楠拿走進化IIII。

  黑豹面具從懷里拿出什麼,偷偷咽下咀嚼,又重新站了起來看向肖楠。

  「秦老板,糖好吃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問他,秦玉雞皮疙瘩爬滿一身,回頭四顧,卻不見人影。

  他怎麼看得到我吃了藥?秦玉心下疑惑,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只貓頭鷹停駐在暗場紅幕布的陰影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林雨初站在觀眾席的十余排,微微擡起下巴,作為偵查型哨兵,精神體就是他的眼睛,他可以看到貓頭鷹看到的所有東西。

  秦玉反應很敏銳,幾乎沒用多久就鎖定了站在台下中場的瘦削男人。

  男人穿著白襯衫西裝褲,戴著金絲眼鏡,眼睛狹長,看上去像個一絲不茍的職場精英。

  林雨初倒是沒對秦玉起太大的戒心,普通人和哨兵本就有天壤之別,在不下死手的前提下,他要做的只是讓秦玉失去行動力。

  幾個呼吸間林雨初就接近了舞台,他停在囚籠前,陰森的眼睛隔著鐵網看向秦玉,像在看一個死人。

  「你是個好人,可惜好心用錯地方了,你不該帶無數普通人來這種地方,也不該自己下場來保全他們。」林雨初的眼睛中多了一絲對弱者的憐憫,「愚蠢的好人。」

  林雨初賣了個關子,沒把話說完就打了個響指,秦玉內心一顫,在他的背後一只貓頭鷹飛下,對著他脖後狠狠啄了下去。

  在場能看到精神體的人寥寥無幾,觀眾們只能看到秦老板和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說了幾句話就軟軟地倒了下去,只有季雨他們看到了貓頭鷹嘴內隱蔽的叼了一支極小的麻醉針。





第32章 脅迫

  林雨初解決了秦玉,肖楠那邊也差不多了,只見所有大漢倒在地上,其中好幾個已經失去了戰鬥能力。

  肖楠搓揉著手腕,額頭一層薄汗,看上去只是隨便熱身了一下。

  猴子大驚失色,你你你了半天,最後居然自顧自向後場跑走了。

  肖楠見狀也沒上手阻攔,他給艾米使了個顏色,艾米意會,一把翻過前排椅背瞬間就追上了猴子。

  一個利落的手刀下去,猴子昏厥在地上,面具滑下半邊,露出一張普通到記不住的臉,就像路邊隨處可見的小攤販一樣,他的五官平庸,和面具截然不同。

  艾米拎著他的領子把人拽了起來,她的精神體暹羅鱷自覺接過猴子,用長吻把人甩到自己背上。

  看到秦老板倒下,主持人被抓,眾人這才意識到暗場這下真的拿這群人沒有辦法了。

  剎那間群眾嘩然,本來倚靠沙發品酒聊天的權貴逃得一個比一個快,面具被人手打落,長裙被踩到,一個個觀眾表情驚慌失措,用最快的速度擁擠踩踏著向兩邊逃跑,樹倒猢猻散不過如此。

  亞力克斯作為今天的拆墻王,在任務方面可以說是毫無用武之地,他發出一聲鼻音,揮揮手:「該走了!」

  肖楠點點頭,示意今日任務圓滿結束。

  就在這時,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突兀響起:「等等。」

  「等什麼等——」亞力克斯回頭,話語卻戛然而止。

  一把尖利的匕首死死地抵著季雨的脖子。

  狐貍面具從他背後探出,微微揚起的眼角看向所有人,他的「等等」是又一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開始。

  狐貍右手持刀,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匕首離他非常近,正正對著脖頸大動脈處,冰冷的刀鋒貼著皮膚,季雨屏住呼吸,幾乎不敢動。

  持刀兇手釋放著精神力,嚮導的精神力蓬勃又無邊蔓延,沖擊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的興致貌似很好,右手輕輕摩挲季雨的皮膚,感受指尖血管的跳動,好像在撫摸到手的獵物。

  肖楠怎麼也沒想到現場居然還有第六個哨兵嚮導,看著狐貍,也不多說什麼,單刀直入問道:「你想要什麼?」

  季雨可以感覺到狐貍的面具輕輕抖了抖,背後的人像是在笑。

  狐貍左手指尖向上,撫摸著季雨的臉頰,又捏了捏他的耳垂,頗有點惋惜地說:「我對你手上的進化IIII很感興趣。」

  肖楠手里輕觸著那支冰涼的玻璃管,眸色徹底暗了下來,像是陷入了兩難。

  作為隊長需要考慮到任務的完成率,倘若今日放走了進化IIII而且巨大的暗場只是空巢的話,那他們所有的等待都會功虧一簣。

  季雨也不急,任由狐貍的刀抵住脖子,冷靜地說:「肖楠,別給他。今天已經暴露了,要是徹底放走了進化IIII以後很難再拿到了。」

  艾米也懂得這其中的道理,她急急開口:「老大……」

  狐貍刀顫了一下,似是有點意外季雨的話,見幾人躊躇不決,直接把刀刃往里推。

  鋒利的匕首觸及柔軟的皮膚很快就見血了,季雨悶哼一聲,脖子上血痕露出,幾滴血紅血跡流了下來,襯得兔子更加詭異。

  他看不見狼面具下肖楠的表情,但相信他每一個決定,哪怕是最急迫、最困難的權衡利弊,肖楠都可以做到最好。

  畢竟首席哨兵在這方面一定不差。

  場清得差不多了,空曠的室內瞬間安靜了下來,場面一度焦灼。

  見過狐貍十幾刀捅死鬼佬,艾米相信他是一個殘忍的亡命之徒,忍不住催促了起來:「老大!」

  不知道出於某種原因,艾米想為肖楠留下這個小嚮導,哪怕她和亞力克斯偷偷在背後八卦過季雨是不是靠肖楠上位。

  花式買了五天的菜,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是有人可以走進老大的心的。

  肖楠開口:「可以,一手交人一手交貨。」

  「肖楠!」聽了他的話季雨簡直難以置信。他們在白塔的地下基地一起並肩作戰過,肖楠理應知道自己花點力氣可以脫困,「你瘋了,肖楠,下次可能就沒有了!」

  季雨情緒激動,腦袋隨著說話向前傾,見他往刀尖上撞,狐貍把匕首往前移了移。

  「行了。」狐貍不耐煩,「那你過來。」

  眾人退後,與他保持一定距離,防止他突然暴起傷人。

  肖楠從懷里掏出那管試劑,如狐貍所說步步走進。伴隨著肖楠的腳步,他手里玻璃管液體來回搖蕩,水滴留在管壁,然後滑下,反覆再反覆,紅色被打散後不停重組,季雨的心也隨著肖楠的步伐上下起伏。

  沒有什麼花頭,也沒有逆轉的局面發生,肖楠只是很簡單的用右手拋出進化IIII,雙手舉高示意自己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狐貍也有點驚訝,他右手拿著匕首,左手接住肖楠拋過來的試劑,細細把玩了一會。

  「現在可以放人了吧。」肖楠不耐煩地開口,他的目光粘在季雨脖頸上,自始至終沒有移開半刻。

  狐貍哈哈大笑,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局面顯然很是受用。

  他盯著藥劑看了很久,久到艾米都要按耐不住上前時,狐貍的聲音又沈了下來,聽起來並沒有很開心:「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一手交人一手交貨了?」

  三步之遙,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狐貍當著肖楠的面瞬間把針管推入季雨的大動脈,那根摩挲覬覦了很久的地方。

  艾米失聲:「什麼——」距離很近,季雨可以清晰的看到肖楠瞳孔一下子縮小了,目光倒映著狐貍的指節。

  肖楠瞬間發力,一腳踢向狐貍的手,塞勒涅從背後現形,血盆大口咆哮著逼近敵人。

  狐貍自知難走,松手後蹲下避開肖楠的攻擊,塞勒涅並沒有讓眾人失望,巨大的咬合力落在他的左臂,狐貍躲避不及,紐芬蘭狼白牙上血跡斑斑。

  隨著狐貍松手,僅剩半管的試劑瞬間落地,玻璃四濺,猩紅液體灑出很快又被地毯吸收,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狐貍暗罵一聲,滑步逃脫塞勒涅的追捕,幾個跳躍間消失在層疊排列的座椅間。

  狐貍速度不能用快來形容,亞力克斯破口大罵:「媽的,被他逃了!」

  肖楠在第一個進攻後就沒有繼續出手,迅速抱住季雨,讓人倒在自己懷里。

  我不會也變成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吧?

  這是季雨被打了藥後唯一的念頭,如果弒神者下令讓他殺了肖楠,那他還不如先自殺。

  肖楠單手收緊,一把扒下面具查看他脖子上的傷口,那個針口簡直不能用細小來形容,藥液已經完完全全被打進了季雨的身體。

  他低低罵了一句,右腳把地面剩余的玻璃碎片踩得稀爛,季雨覺得有點稀奇,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肖楠說臟話。

  不比其他兩個冷漠的哨兵,艾米很快圍了上來,伸手試探季雨的額溫,緊張地說道:「猴子說這還是進化IIII第一次上市,不知道作用是什麼……你估計會像剛才那些人一樣失去意識,只會戰鬥,但沒事。」

  她艱難地繼續,「我們會把你打趴的,等藥力在血液里循環排出體內,一切都會沒事的。」

  聽她這麼說季雨只覺得有點好笑:「好的。」

  肖楠不動聲色攙著他的手臂把人扶了起來。他的額頭貼上季雨的腦袋,眼睛里像是裝著一片沈靜的海,但此刻海里波浪四起,海嘯滔天,那雙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里面寫滿了憤怒、悲傷,還有……愧疚。

  以額試溫,二人鼻尖很近,肖楠呼出的熱氣與季雨呼吸交錯纏繞,他輕輕開口問道:「什麼感覺?」

  被當成重癥患者的季雨在那一刻只想溺亡在那片海里,他艱難的抽出情緒,回答道:「……沒有什麼感覺,好像就是有點熱?」

  肖楠一楞,站起身。

  季雨哪里如他所說是有點熱,他就像只被煮熟的蝦米,全身都開始泛紅,臉頰暈開,抓著他領子的手溫度都要比一般人高一些。

  緋紅上臉的季雨艱難地開口,繼續說道:「肖楠,我想回家。」





第33章 愛

  「好。」肖楠不管在一旁看了半天的艾米作何感想,直接打橫抱起了季雨。

  亞力克斯看到這一刻瞠目結舌,他還是很盡職地匯報道:「老老老大……車子在外面了,你們可以先回……去,但是季嚮導發瘋怎麼辦,你打得過嗎。」

  艾米瞪了他一眼,努了努嘴示意他別擋道,站在路中間的大個子亞力克斯這才側過身,任由肖楠大步走向來時的電梯。

  一直沒說話的林雨初接過話茬:「我和亞力克斯下來前就安排了聯盟的車,現在停在大門口。

  C27菜場一事已上報,C區組織排的人在路上,剛才我用終端全程錄像了,地面上剩余的進化IIII科研院會有人來分析成分的,你們可以先走了。」

  他一推眼鏡,結束了自己的話。

  面面俱到,事無巨細,林雨初可謂是合格的副手。

  肖楠抱著季雨略一點頭,目光一往無前,亞力克斯只感覺一陣從自己身邊掃過,然後很快的穿進電梯里。

  電梯合上,逼仄的空間燈光昏暗,一扇鐵門隔絕了暗場的鬧劇。

  季雨俯在肖楠的肩窩一路上都沒有露出臉,呼出的氣息滾燙,灼著哨兵的肩膀。

  「很難受嗎?」肖楠開口,打破了狹小電梯間的安靜。

  「還好。」季雨不敢大聲說話,他感覺自己身上有火在燒,放光所有精神力都不管用。

  野火燒不盡,藥液從脖子開始燃燒,燒到肖楠托著腰的地方,一刻不停歇。

  電梯數字一路向上跳,肖楠像是無聲地嘆了口氣,陰暗燈光下連眼睛都被碎發遮蔽了起來,覆雜的情緒被這個男人盡可能的隱藏,就像他日覆一日背負的那樣。

  良久,他說:「季雨,對不起。」

  話音剛落,肖楠尾音就被堵上了,他感覺有一雙手攀住他的肩,緊緊抓著衣領。

  那是一個滾燙的吻。

  季雨的唇貼著他,渴求著汲取著,就像一個沙漠里久經蠻荒的旅人最終在綠洲找到了水源。

  肖楠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然後再緩緩閉上。

  陰森的空間被點燃了,每一寸空氣都帶著熱度,熱氣攀升、向上,纏繞住兩個人的身體。

  …….「叮。」電梯數字停了,門緩緩打開,兩人睜開雙眼,肖楠看到季雨眼中的迷離和不舍的情動。

  瞬間灌入的刺骨冷氣讓季雨回神,溫差極大,他哆嗦了一下,眼中頓時清醒了幾分:「對不起……我……」

  肖楠伸手按住他的唇,然後在自己面前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車就在大門口,回去再說。」肖楠的聲音很沙啞,眼神嚴肅。

  季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菜場的,進入暗場的渠道黑暗又漫長,他覺得自己一半重量都壓在肖楠身上,兩人緊緊貼著,季雨神情恍惚。

  光芒漸亮,肖楠一把掀開簾子扶著季雨走了出去。外面攤主已經不多了,不停有大波的人員湧入C27菜場,他們穿著軍裝,身上真槍實彈。

  聯盟快車就在大門口,但季雨卻覺得這兩百多米有半個世紀這麼長,人群來來往往,鳴笛聲、警報聲、人聲一起沸騰,在嚮導敏感的耳邊通過精神力再次放大,紛紛雜雜,轟擊著他的大腦。

  世界這麼吵,季雨聽得最清晰的卻是自己和肖楠的心跳聲,他們呼吸共同起伏,心潮澎湃,在不知名的角落共同跳動著。

  肖楠抓著他上了車,車門剛鎖上快車立刻發動,朝著肖楠在A27的家駛去。

  「等等,季雨!」他強行拉出季雨亂動的手,正視他,「剛才的藥有問題是不是?季雨,回答我!」

  四目相對,季雨理智回神,他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困難地回答道:「對……那不是進化……狐貍應該也發現了。」

  不然他就不會看了半天後,面色陰沈,隨手把東西打入季雨體內了。

  肖楠一手用力摩擦著季雨的頭顱讓他清醒,一手鉗住季雨的雙手防止他亂動,認真說道:「回家再說,很快。」

  季雨看向肖楠眼里那片海,同樣認真地點了點頭。

  一行快車速度飛馳著,今天在季雨心中失去了「快」的地位。短短十分鐘的路程,他只覺得每一秒都被拉長,簡直是度日如年。

  肖楠沒有多說什麼,他鼓勵似的摸著季雨的額頭,抱住他防止亂動。

  車門開了,肖楠一把抱起季雨,頭也不回地走入大門。

  「滴滴滴。」電子鎖被打開,門嘭地被關上。

  房間很暗,光從廚房的窗戶落入客廳,兩個人磕磕碰碰地堵在玄關,誰都沒有開燈。季雨簡直是在剛進入房間那一刻就壓著肖楠親了上去,手抵在肖楠掌心,身高差迫使他仰起頭。

  ……

  季雨擡頭,黑暗中他的眸子很亮,濕漉漉帶著一層水汽,眼尾蒙上薄紅,從眼下蔓延到臉頰。

  季雨環抱住他的肩膀,沒理他的說辭。

  他看了季雨的眼睛好一會,時間長到季雨以為他不願意時,放開了肖楠的手,渾渾噩噩地向客臥走去。

  肖楠在背後一把拉過季雨,兩人姿勢對調,轉身把他壓在墻上。

  他眼睛里向來沈靜的海像被投入一顆小小的火種,幾乎要把大海燒盡。

  「好。」肖楠鼻尖抵著他,輕輕地說。

  季雨眼睛睜大,回吻肖楠,剛才兩人唇上的溫度還有殘余,現在更是吻得轟轟烈烈,他的吻莽撞,比起求歡更類似於泄欲,安靜的客廳內水聲回蕩,淫靡又動人。

  肖楠很有耐心,舌頭做主導者緩緩把他引入自己的地盤,然後恣意挑撥。

  季雨喘息著,手發著抖,藥力長久得不到宣泄讓他很難受。

  他右手剝著衣服扣子,左手解開褲子,嘗試了半天沒有個成功的。

  肖楠低低地說:「我來幫你。」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季雨衣服給扒了下來,直接扔在了玄關的衣架。偏白的四肢露出,季雨直接扯下內褲丟在地上,性器翹起,內褲.上已經有一塊深色水漬印出,朗朗昭告著他的渴望。肖楠給他一個一觸即分的吻,腦袋向下,輕輕舔舐著季雨胸前殷紅的乳頭。

  季雨雙手環抱著肖楠的脖子,脖子向後仰,形成一個弧度。

  .「啊..用力點。」

  他無意識地發出指揮,胸前是季雨的敏感帶,肖楠舔了沒幾下就立了起來,紅通通的兩顆惹人憐愛。

  肖楠改舔為咬,用牙齒碰撞他的乳珠,又吸了幾下,旁邊的乳暈也照顧到了,兩顆乳頭泛著水光.快感沖_上天靈蓋,季雨不再滿足於胸前了,他低下頭,催促似的伸手扒拉肖楠的腰帶。

  肖楠會意,解開兩顆襯衫扣子,嫌速度太慢,他幹脆拎著衣服套頭脫了下來。

  皮帶被解開,粗暴地扔在地上,金屬碰撞的聲音回蕩在室內。

  季雨用自己的性器頂了頂還穿著內褲的肖楠,馬眼分泌出幾滴晶瑩水滴,蹭在他的褲子上。肖楠一手抱住季雨後腰,單手脫下內褲,兩人坦誠相對,一絲不掛。

  肖楠嘴唇往下移,從脖子一路吻到小腹,直到季雨渾身都在顫抖才肯罷休。

  季雨身體本就敏感,漫長的前戲做全身都紅了起來,加上藥力作用,他就像一只被剝了皮煮熟的蝦子。

  「換個地方..季雨用手頂頂他的腰,「這里好累。

  他兩條腿盤在肖楠腰上,此時此時都有點發抖。肖楠聽話地說:「想去臥室嗎?床上?

  季雨難耐地看了眼樓梯,第次覺得大別墅這麼不好,他們站在一樓客廳,而正兒八經帶床的房間不是在三樓就是在四樓。

  目光轉,他眼神停在沙發,「去那里吧。」季雨一指。

  看到季雨指的方向,肖楠眼神暗,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在季雨的深層世界,他們就是在落地窗前放縱的做愛,季雨的手無力地貼在窗上,半個人靠在他身上,脖子仰在頸臥里半天說不出話,連眼尾都是紅的。

  「好。」肖楠答應得爽快,聲音沙啞,抱著季雨走到了窗前,直接把他放下。

  季雨背朝肖楠,整個人腿一軟跪在窗前,雙手不穩,扶著地板支撐自己起來,他剛要回頭說什麼,肖楠一只手卻伸向他下面。

  下面早已發硬,肖楠隨手擼動幾下就轉戰後面,他的下面水淋淋的,小穴自動分泌出水,難耐地收縮了一下,幾絲水滴落在肖楠手背上。肖楠蹙眉,本正經地問:「怎麼這麼濕?流了好多水。

  季雨臉唰地一下紅了,透過落地窗前玻璃反射的影子,他可以看到自己眼尾挑紅,唾液不受控制地浸潤整張嘴唇,胸前乳頭高高立起,而肖楠直立跪著,右手輕輕撫摸,上下摩挲著他的會陰。

  肖楠食指探入季雨後穴,模擬著性交淺淺抽插了一下,季雨瞳孔放大,脖頸向後,他的小穴自動吞吐收縮,盡可能挽留來人的手指。

  肖楠從一根手指漸漸增加到三根,擴張面面俱到。

  如果不是季雨從玻璃倒影中看到了他發青發硬、豎直且大小可觀的性器,可能真的會以為肖楠很有耐心。

  「進來....進來。」季雨的腰微微動著,和肖楠手指抽插的頻率保持一致。

  他感覺身體不再滿足於那三根手指,而需要更大、更粗、更長的東西來解決。

  肖楠抽出手指,粘膩的腸液浸滿他每個指關節,帶出來一大片,肖楠不得不在他臀部上擦了一下。

  一個大東西捅入,尺寸不能用大來形容。實在是太大了,季雨咬牙,緩慢承受龜頭一點點探入自己後穴,疼痛從下體傳來,他感覺身體像是被分成了兩半。

  龜頭完全進入,肖楠扶住他的腰,鼓作氣長驅直入。

  季雨感覺下半身瞬間被肖楠的性器給填滿了,小腹鼓鼓的,隔著肚子居然還可以摸到他的形肖楠開始動了,他用力頂弄,粗長的生殖器撐開季雨內壁每一絲褶皺,刺激著他的神經。「啊.."快感開始堆積,季雨忍不住細細呻吟,聲音像小貓一樣。

  他右手撐著地板,左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抓住肖楠的形狀捏了捏,背後的肖楠發出一聲悶哼,懲罰性地拍了下他的臀部,大力揉捏後開始往里面抽送。

  臥室內啪啪聲漸起,令人臉紅的水聲大大回蕩,兩人連接處已經完全被浸濕了,肖楠黑色恥毛上幾乎都是季雨流的水,囊袋出印出兩圈水漬。

  季雨難耐地聳肩,雙手盡可能支撐自己,腰還是塌了下去。

  肖楠見狀單手摟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他的下巴,強行讓他看向落地窗,朝北的窗戶外面是郁郁森林,里面是一室淫靡。

  季雨就像一朵妖冶的花在藥力作用下忍不住張開,他感覺下面要被玩爛了。水越來越多,粘稠拉長沿著季雨雪白的大腿流下,在客廳地板匯聚成一小攤液體。

  肖楠力度九淺一深,淺的時候照顧到方方面面,深的時候令他忍不住擡頭。

  季雨瞳孔猛縮,被頂到某處時發出一聲尖叫,手拍在玻璃窗上:「啊!

  肖楠停了兩秒,試探性地往那個方向用力抽送了一下:「這里?

  果然季雨隨著他動作發出鼻音,腰直接軟了,扶在窗.上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肖楠往前貼,他的腹肌和胸與季雨的背緊密貼合,肌膚摩擦,靠在季雨耳畔低低問道:「要這里還是前列腺?

  季雨被他搞得神志不清,發出重重喘息,口是心非地回答:....都不要。

  肖楠左手摸向二人連接處,他的動作已經停了,但季雨的穴口還在一吞吐,催促著性器快點交媾。

  舔著季雨的耳垂,色情地打著圈,肖楠啃噬一陣後搬正他的頭,與鏡中季雨對視,緩緩說道,「騙人,你下面說都想要。

  剎那間狂風暴雨來襲,肖楠抽插頂弄,幾下捅季雨的敏感點,一下又深深捅入最里面,性器觸及前列腺,對著眼碾轉交磨。

  巨大的快感來襲,幾乎要把季雨的精神摧毀,他感覺已經被肖楠刺激到失去意識,唯有肉體提醒著自己還尚在人間。

  「慢..啊!」季雨被頂得幾乎說不出話,聲音帶著哭腔,「肖,肖楠!

  「在呢。」肖楠的呼吸也很粗,他腰用著最大的力氣,以貫穿的力度去滿足季雨的渴求。他把手貼在季雨扒在窗.上的手掌上,全面覆蓋,五指相扣。

  季雨的性器已經硬到一種程度了,馬眼流著水,淩空直楞楞豎著,季雨用手想要撫弄,肖楠精神力察覺到他的想法,伸手制止,強行把嚮導摁在落地窗上。

  時間漫長,一點點磨著季雨的心,肖楠咬著牙,下體大力操幹,手指伸入他的口腔模擬抽插,前前後後帶出不少唾液。

  怎麼可以這麼漫長。

  季雨看著玻璃中反射的倒影,他眼中的欲望與肖楠重合。

  「啊.啊。」季雨整個人都是紅色的,身體軟成攤爛泥,下身快感堆積,摩擦生熱,帶著他越走越高,「不行..我要射了。

  肖楠輕輕彈了一下他淩空的性器,絲水從里面溢出,他笑笑:「一起。

  他猛得加快頻率,反覆抽插著季雨的小穴,水漬變白,被他做成細細的白色泡沫,帶入又帶出,水聲越來越大。

  快感反覆登上,季雨覺得腰部以下越來越癢,性交的感覺吞噬一切,眼里只剩下肖楠。

  「啊!」季雨不再壓抑呻吟,放聲大叫,道白色的精液從他下體射出留在窗上,再緩緩流下。與此同時,肖楠加快了速度,發出一聲性感的呻吟,抵著他身體最里面也射了。

  高潮持續整整十幾秒,余韻波及每一.寸肌膚,他雙腿大開,幾乎全身都在顫抖,整個仰倒被肖楠抱在懷里。

  肖楠緩緩從他身體退出,白色精液從小洞被帶了出來,汩汨流下,沾濕了柔軟的地毯。

  ……

  季雨背後紋身全部發紅,鳳凰跳躍、怒放,如同起舞,肖楠側著頭和他交換了一個點到即止的淺吻,從刺青一路吻到腰背,虔誠又真摯。

  畫面與肖楠腦中深層記憶重合,在那個海邊的房間,暗燈充斥著旖旎,風從最高的小窗悠悠進入房間,在季雨潔白光裸的背上打著圈。

  他一把把季雨抱起,徑直向浴室走去。





第34章 喝湯

  季雨被抱入浴缸後全程都是迷迷糊糊的,他只記得水很熱,肖楠幫他清理了一會,然後用浴巾幫他細細擦幹。

  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艱難地睜開眼,陽光從窗簾縫中探入,在地板上留下一圈樹蔭光斑,他用手擋住眼睛,躺了半天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季雨側著腦袋,棕色發色蹭在灰色的枕頭上,床頭櫃上的時鐘赫然寫著「11:30」。

  他迷蒙地睜開眼,翻了個身,一陣腫脹感從下體隱隱傳來。

  「嘶……」

  季雨皺眉,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灰色的床上用品,排列整齊的外語書,一目了然的家具布局——這是肖楠的房間。

  記憶湧入大腦,連帶著痕跡一並提醒著季雨昨天中午發生了什麼。

  落地窗前反光的玻璃,肖楠炙熱動情的吻,兩人十指相扣的瞬間,房間內的旖旎……

  昨天的回憶如拼圖般開始拼湊,最終停留在肖楠湊在他耳邊說的情話。

  搞什麼?來前任家做精神疏導,做著做著成了隊內嚮導,現在他還乘人之危把失憶的肖楠給……

  了。

  季雨耳赤面紅,被自己口水嗆到了,咳得天荒地裂。

  床邊正好有一杯水,伸手抓過,水流經過喉管撫慰幹涸又沙啞的嗓子,他舒了口氣,水的溫度很合適,熱熱的但是並不燙嘴,前不久杯子的主人還拜訪過,並且留下了這麼一杯水。

  一只大鳥從窗戶掠入,恩底彌翁艱難地打開窗,再擠入房間,撲騰了幾下翅膀朝著主人飛來,季雨驚訝地睜大雙眼。

  這也太大了吧!

  短短幾周過去,自己的精神體尺寸簡直是翻了四倍,曾經只有手掌這麼長,前些日子如同小臂,現在已經長大到了成年男人一整只手臂的長度。

  恩底彌翁就像是全身都被放大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細節也大大增加,季雨靠近,可以看到它眼波流轉的瀲灩光澤,耀眼程度有如琥珀,翅膀上羽毛密密麻麻,每一片上面都是細小美麗的花紋。

  難道和肖楠做一次還能促進精神力增長嗎?

  在哨兵嚮導歷史中確實是有這種說法,但是例子極少,而且都發生在已結合的哨兵嚮導身上,他們翻雲覆雨時精神水乳交融,實力大大增長。

  想到這里季雨微微催動了一下精神力,打量起自己的精神世界起來。

  精神力無邊蔓延,就像一口枯井遇暴雨,蓄積多年的土壤開始冒出水,源源不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的精神世界在一夜之間如同久旱逢甘霖,成倍擴大,精神力則是大大增長。

  肖楠並沒有和他簽訂靈魂契約,季雨意料之中,心底卻有一絲失望,淺淺的,細細密密,一閃而逝。

  如果說普通人靠結婚證與法律保護情侶二人權益,那靈魂契約就是哨兵嚮導之間的「法律」了。

  一人需要深入另一人體內,在二人情動時彼此互相注入精神力。精神力會從心臟開始擴散,彌漫到每一寸肌膚,每一條血管,最後均勻散布在兩個人的精神世界,一旦簽訂,便無法解除。

  這是一件極其簡單但又令許多人為之駐足的事情,原因很簡單,簽訂靈魂契約是一件失去隱私的事,兩個人即使不願意也會坦誠相待,精神力和情緒都會彼此牽絆。

  而靈魂契約一旦生效便無法解除則是所有哨兵嚮導心頭的一根刺——戰爭不停,隨時有人死去,活著的人需要用一生去祭奠死亡的靈魂。

  所以現在聯盟內已綁定的哨向越來越少,這也是為什麼任務中有一條就是要求他們找到當初失蹤的那對哨兵嚮導。

  思緒翻飛,季雨撫摸著恩底彌翁的腦袋,精神體在他脖間蹭了蹭,眼睛瞇起來,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覺得有點稀奇,這麼多年來自己的精神體還是第一次這麼親密。

  陽光漸足,今天天氣很好,比前幾天溫暖很多。

  季雨掀開被子,離開肖楠的被窩,他嗅嗅自己的衣袖,上面還有冷冽的味道,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回味帶一點甜,聞起來就是肖楠身上的味道。

  強忍不適,季雨穿上擺放整齊的橙子拖鞋,推開門走了出去。

  踩著拖鞋邊邊,他慢悠悠地下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肖楠,但心底又充斥了一點點的雀躍。

  廚房里乒乒乓乓,器皿疊放的聲音傳上樓梯,縈繞在扒拉著扶手的季雨耳畔。

  肖楠把碗筷疊著拿了出來,放在桌上。早就感受到季雨慢吞吞的動作,但也不點破他,就這麼做著手上的事情。

  空曠的客廳安靜,飯菜冒著熱氣,肖楠把碗筷擺放整齊,率先打破了沈默的氛圍:「醒了?」

  見自己被發現,季雨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應了一聲,從樓梯上三步並作兩步走了下來,拉開凳子坐在肖楠對面。

  冒著熱氣的青口海帶湯、絲滑可口魚香肉絲、滿是料的煲仔飯。

  他居然做的和當時在暗場里說的一模一樣。

  季雨咋舌,頓時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忍不住問道:「你當時不是說青口晚上吃會不新鮮,中午回去就做掉嗎?」

  肖楠看他一眼,眼神若有似無地停留在他的嘴唇和領口,嘴上說的話波瀾不驚,「之前那份不知道被亞力克斯扔哪去了,今天早上我重新買的。」

  他拿過湯勺,給季雨乘了滿滿一大碗,海帶大片,打得結又足又厚,青口飽滿,每一片都被肖楠細心除去了不可食用的部分。

  「還有,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那天中午該怎麼吃?」

  季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在房間內想的如何緩解尷尬的話全部飛走了,他右手拿起筷子,左手一勺湯入口,鮮美可口,回味無窮。

  肖楠觀察著他的神色,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兩人的心境大多是類似的,季雨也不指望狼嘴里吐出什麼象牙來了,他擦擦嘴,開口說,「都是成年人了,你要說什麼就說吧。」

  他瞥了眼肖楠,坦然補充,「那天是我不小心,早在拍賣狐貍就試探過我,我知道他是嚮導,但最後還是沒有提防以至於被他打了藥。」

  言下之意,是我在任務中出了問題,出事也是我神志不清,季雨自己全責。

  肖楠聽了他的話不置可否,皺眉,儼然一副隊長要教訓隊員的派頭:「知道了就好,但你還是不知道你錯在哪里。」

  季雨表情疑惑,喝湯的動作都停住了,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錯在哪里?」

  肖楠挑眉:「最後你讓我不要答應狐貍,如果那是真的進化IIII怎麼辦?如果科研院和我都束手無策怎麼辦?季雨,你把自己的性命太不當回事了,有些事情不值得你去冒險。這次錯過了進化IIII還有下次,弒神者盤根錯節,勢力這麼大,在市場上流通的一定不止這麼一管。」

  季雨下意識反駁:「猴子當時也說了那是第一管流入市場的進化IIII,即使是真的藥狐貍也不會給我注射吧,如果這次暴露了,下次再想拿到就難了……」

  肖楠撐著桌沿站起來,附身看著他,目光很有壓迫性:「季雨,別拿你自己開玩笑,我不希望有任何隊員死在我面前。」

  季雨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呼出,意識到他說的有道理。

  狐貍是個瘋子,不可以用尋常人的思維來看待他,如果那是一管還沒有經過臨床、從未有人注射過的藥液,陰差陽錯被注射了今天都不一定能活著。

  「對不起。」季雨低著頭,應下。

  從肖楠的角度看去他垂著頭,眼尾微紅,睡衣領口大開,就像被欺負了一樣。

  肖楠手上一頓,收緊,抓著桌沿坐了下來。

  「你不該對我說這句話,對不起留著送給你自己吧。」

  季雨戳著碗里大顆飽滿的青口縫,半天沒有開口,桌上一片祥和,他腦子里卻全是昨天的事情。

  肖楠擡眼,接著問道:「我幫你塗過藥了,還疼嗎?」

  季雨瞠目結舌,沒想到居然會問得這麼直白。

  「不…不疼了。」

  強行吐出兩個字,眼神示意不要再繼續這話題了。

  「那就好。」肖楠夾起一片青口,坦然道,「昨天洗澡的時候看了下,有點合不上了,希望沒什麼大事。」

  這一行話在季雨耳畔如驚雷落下,滾滾呼嘯而過,他耳赤面紅。

  他怎麼可以這麼認真、以公事的態度說這種話?

  季雨的筷子戳著碗里的青口,青口很飽滿,被煮過之後微微張開,軟嫩的貝瓣朝外翻著合不上了。

  他手上長長的筷子正好捅入青口內部,露出里層淺色的褶皺,芯子還略略吐出了一些水,那是鮮美的海帶湯。

  合不上了。

  季雨耳朵徹底紅了,猛得坐直,往桌上一拍筷子,起身站起來離開。

  「怎麼了?」肖楠在背後不解問道。

  季雨大聲回覆他:「現在不餓!過會再吃!」說完也沒有回頭,自顧自地上樓。

  肖楠撐著下巴,看著他同手同腳的背影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第35章 覆盤

  「叩叩。」門被敲響,肖楠在外面,「開門,給你送飯。」

  季雨在房間里待了沒多久就餓了,他扶著門,終端上滑拉兩下,還是妥協於肖楠做的美味。

  拉開門,他與站在外面的肖楠面面相覷。

  肖楠垂下眼簾,睫羽劃出一道弧度,手上拿著一個托盤,上面各種菜色擺放均勻。

  他繞過側著身子的季雨,把托盤放在臥室的桌上,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

  季雨無奈,只好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味道一如既往地好,色香味俱全,季雨食指大動,轉眼就把剛才的事拋於腦後,忍不住說:「真的好好吃,你做飯和誰學的?」

  肖楠坐在他對面,伸手捏捏他的腮幫子,眼神示意他把飯咽下去再說話:「自己一個人住,時間長了就學會。」

  一杯橙汁遞了過來,季雨結果,喝下後愜意地瞇眼。

  肖楠就這麼靜靜坐在他對面,看著把飯吃完了才開口,「關於在暗場的事情,林雨初已經整理好發給我了,我覺得你有必要看看。」

  季雨咽下最後一口橙汁,把筷子放入餐盤後說道:「嗯?好。」

  終端亮了起來,一封郵件彈出來,上面密密麻麻列著文字。

  肖楠沒有理會長篇大論,直接一把拉到最底下看林雨初的總結。

  聯盟已經對C16菜場的攤主全部扣押,但大部分人對地下交易的詳細內容概不知情。

  艾米利亞審了王姨,她並不是菜場負責人,平常與幕後操縱者只是金錢交易關系,負責監視買賣者。地下暗場只是個空架子,倉庫中沒有任何庫存的藥劑。

  競拍收取的大部分資金都已匯入外鏈,贏得的賭金在拍賣結束後也存入觀眾的匿名銀行,無法確認下注者的真實身份。

  秦玉無故失蹤,猴子已經過三次提審,全部審訊失敗。

  狐貍面具為季雨注射的藥液經分析無害。

  季雨滑動頁面淺看了一下具體內容,林雨初總結的很到位,C16菜場下面其實只是個買賣空架子,一方面為背後的組織賺錢,一方面讓藥劑流入C區的市場里,造成普通人獲得哨兵嚮導的能力後又失控。

  他們這一次可以說是一無所獲。

  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之前秦玉帶我們進暗場前有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人,就是說你眼熟的那個,有發現他的蹤跡嗎?」

  肖楠搖搖頭:「別說是他了,就連秦生都沒找到。林雨初打暈他後就一個回頭看向你和狐貍的功夫,人就不見了。林老先生派人查了全國人口記錄,沒有一個叫秦玉的人長那樣。」

  難道他在菜場登記身份、販賣漁貨多年用的都是假身份?

  那又是什麼人可以幫助他們躲避無處不在的終端和人工智能的?

  季雨細細想來只覺得毛骨悚然,這個背後的組織如同葉脈,表面淺淺浮在葉上,後面深深突出,滲透在C區內部。

  他輕輕摩挲著杯壁,玻璃杯泛涼,入骨冰著指尖:「那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審猴子。」肖楠開口,二人目光對視,意會彼此的想法。

  「本以為他們可以解決的,前兩天我都沒去。第四次提審猴子就在今天,我需要撬開他的嘴,而你需要撬開他的大腦。」

  這是他們僅存的線索了。

  季雨透過肖楠堅定的雙眼,雙手不安地摩擦,躊躇片刻後說道:「為什麼是我?我只是個E級嚮導,C區名下嚮導這麼多,能人或者說有經驗的人應該不少吧。」

  肖楠,「連最有審訊經驗的首席嚮導王斌昨天都從C1趕來試過了,就是沒有用,猴子的大腦就像個封閉的球,進不去也出不來,第一天審他的小嚮導輕微腦損傷,現在還在醫院里呢。」

  季雨皺眉問道,「不能用刑訊撬開他的嘴嗎?」

  肖楠搖搖頭:「現在法律明令禁止對普通人進行刑訊逼供,尤其是猴子打死也不承認,問他就是被騙來當主持三天還虧了兩百。」

  他替季雨收拾好桌上的餐具,緩緩說,「我相信你,你去試試吧。」

  猴子?他是這樣的人嗎?

  季雨腦海中浮現猴子面具下的臉,中等大小的眼睛,稀疏的頭發,偏黃的皮膚,怎麼看怎麼平平無奇。

  這個人就像個路人甲,在路邊撞到也不會多看一眼的那種,猴子面具成了他的保護罩,他可以在面具下面盡情釋放自己的天性。

  就是這樣的普通中年男人,沒有嚮導可以撬開他的大腦,他成了他們最後的機會。

  比起猴子,季雨更好奇肖楠為什麼會無條件地相信他。

  他抓抓脖子,一道吻痕露了出來,痕跡很淺但是在白色肌膚上分外引人注目。

  肖楠側過頭,伸出手拉上季雨滑下的睡衣,說道:「去換件領子高一點的衣服吧,過會我們出門。」

  溫度一天比一天低,也確實該穿得暖和點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細心。

  季雨點頭,把餐盤放在肖楠手上,眨眨眼把他推了出去:「好,那我換衣服,你也準備一下吧。」

  肖楠端著餐盤站在門口,忍住不回頭看背後窸窸嗦嗦的動靜,走向廚房。

  昨晚季雨的衣服是他親手脫的,洗完澡睡衣也是他幫忙換的,有什麼地方沒見過?

  不過是來日方長罷了。

  C16今日天氣不太好,樹枝搖曳,天空陰雲密布,黑壓壓的,頗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季雨裹緊大衣,高領毛衣摩擦過臉,抓著把手有些困難地下車,肖楠恰到好處扶了一把,雖然昨天塗了藥,但今天還是有點疼。

  他擡起頭,望向眼前高大的建築:「這就是聯盟關押犯人的場所嗎?」

  肖楠側頭,手指上下翻動,幫他把一顆顆扣子扣起來,說道:「是的,但這是冰山一角罷了。聯盟按照犯人案件嚴重程度以及社會威脅度進行分類,將他們關押在不同的場所。猴子本應該去C1的,但因為上頭追查而且時間迫切,就先押在這里了。」

  身上衣服扣起來了,溫暖被鎖得嚴嚴實實,季雨聞言擡頭問道:「C1是C區聯盟總部,那里關著的犯人都是最罪不可恕的嗎?」

  肖楠說,「不,關押重刑犯的地方在G區,那座建築位於峭壁,四面臨海,氣候環境極其惡劣,用的安保也是全球頂尖的,沒有任何人能從那里逃出去。」

  「沒有任何人嗎……」季雨喃喃。

  眼前的建築高聳入雲,塔頂極其尖,塔身全黑,方窗板正,隱隱約約從視覺上給人一種壓迫感。

  門口站著兩個守衛,軍裝整潔,腳尖對準他們,雙腿間沒有一絲縫隙,肖楠點點終端出示電子證明,守衛側頭示意他們進去。

  兩人經過重重安檢才能走入正門,季雨和肖楠的終端都被收起來了,衣服上任何金屬質品都不能留下。

  一個人替他們拉開門,鐵門極其沈重,在安靜的環境下不發出聲響。

  季雨打量著來人,卻猛然和對方視線撞了個正著。

  對面在沈悶環境中唯一像個正常人——他發量稀疏而松散,微胖,眼睛比較小,面相和善中帶著嚴肅,身著米色襯衫,下面皮帶束著軍褲,外套隨便地被搭在椅背上。

  這個形象只讓人聯想到兩種可能,一是高中不怒自威的教導主任,二是身居高位經常在貪污的笑面虎領導。

  「笑面虎」見他們來,用手隨便示意他們坐下。桌上兩杯茶冒著騰騰熱氣,顯然剛被沏好沒多久。季雨拘謹地坐下,喝了口茶,能在這種地方穿著隨意還泡泡茶的絕不是一般人。

  龍井清新的香味四散,飄逸在空氣中,緩解了環境帶給他的緊張。

  肖楠剛想開口,他就伸手揮了揮示意,哨兵喉結上下滾動一番,把即將說出的話咽了下去。

  笑面虎笑瞇瞇的,眼睛被肉堆了起來,平易近人,看上去像是過年見小孩的長輩。

  「這就是你帶來的小孩嗎?」

  季雨與他對視,試探在眼中閃過,他主動開口自我介紹道:「您好,我叫季雨。」

  對面的人嗅嗅杯面,細品一口茶葉,回味過後才開口,「沒聽說的名字。剛才我在聯盟內網查了,你是E級嚮導?」

  放在桌下的手抓緊,褲子留下褶皺,隨著他松開又消失不見。

  季雨嘴角強行上揚,露出一個官方的笑容,回答道:「是的。」

  「嚮導不問出處,這點我很讚同。」大領導沒有威壓,但是不怒自威,雖然他們之間距離很近,但讓人覺得很遠。

  「肖楠帶過來的人我自然是相信的,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王斌。」

  非常普通的名字,長相也沒什麼記憶點,但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成為如今C區最出名的首席嚮導。

  王斌不僅是一名嚮導,還是一名出色的大學教師、政治家、審訊專家,在各方面都頗有建樹。

  居然在這里可以見到王斌?

  季雨詫異,猴子的大腦究竟是有多強大,就連王斌耗時一天一夜也撬不開?





第36章 幻念

  茶香吹散房間的沈默。

  王斌開口說道:「小肖先出去一下吧,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家這位小朋友。」

  季雨下意識察覺到了空氣中波動的精神力,他伸手拉住肖楠在桌子底下的手,安慰性地搓搓。

  輕輕一掀眼皮,王斌假裝沒看到他們在桌下的小動作:「不會為難他的。」

  肖楠這才起身離開。

  房門重新被關上,肖楠站在走廊,季雨可以清晰地觀察到他略顯焦慮的神色,來回踱步的動作,但是肖楠看不到他們。

  這真是太難得了,肖楠臉上居然會出現這種表情。

  「這個房間是單向的。」王斌放下茶,視線終於凝聚到季雨身上,「季嚮導覺得精神世界是否也是單向的呢?比如我可以看到你的精神世界,你卻看不到我的。」

  季雨的眼睛很亮,目光和王斌交接,頗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

  他篤定地回答:「我不覺得。」

  倒也不是季雨自負,在王斌眼中或許他只是一個小小E級嚮導,但在精神力方面他確實能有很大的把握。

  王斌擡頭,雙手背在背後,似是料到了他的回答:「你是真的有這個能力,還是在嘴硬?我相信肖楠但並不相信你。」

  他傾斜著低下頭靠近他,吐出一句話,「我在聯盟內網查了,C區首席嚮導0000季雨,很不錯的履歷。」

  他的手扶在季雨椅背後面,皮質淺淺映出指紋,鐵框架泛著光,照著季雨鬢角留下的一滴汗,從外人的角度看,王斌頭微微傾斜,季雨乖順坐正,兩人樣子親密無間,目光交錯間帶著關心——像極了一對父子。

  然而誰都不知道季雨平靜的外表下心里泛起了多大的波濤。

  他的指節收起,用力到泛起白色,牛仔褲的褲褶變深,卡在指縫間。

  冷汗直下,寒冷的天氣下額頭邊上幾搓頭發濕了,軟軟地垂在白色肌膚上——他在緊張。

  王斌沒有理他,自顧自直起身說道,「不管你是什麼來頭,有什麼目的,既然肖楠說你有能力審出猴子那我就信你一回,但前提是你得過我這關。你的嘴可以騙人,但是精神世界不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作為首席嚮導與我在精神世界里對戰一次,如果你通過了,我也不多追問了。」

  作為首席嚮導嗎?

  季雨嘴邊露出一絲苦笑,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沒有能力做到。

  紙是包不住火的,知道他秘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看來今天注定要讓肖楠失望了。

  頂著王斌的目光,他只能硬著頭皮點點頭問道:「可以,你想怎麼比?」

  王斌沒有說話,發絲無風自動,視線直直看向他,那雙小小的、慈祥和藹有如長輩的眼睛睜大,充斥著冰冷的精神力向他席卷來,鋪天蓋地,包裹住整個房間:「讓我來探查你精神世界最深的秘密吧,看看你的防守究竟合不合格。如果連我這簡單的一關都過不了,以後多的是去死的機會。」

  以後?為什麼是以後?

  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E嚮導,哪有這麼多機會去死。

  這是季雨陷入深層精神世界前最後的疑問。

  精神屏障很薄,王斌幾乎沒有花太大力氣就穿透了,輕輕一碾,薄弱的精神力在威壓下化為粉碎,淺層精神世界在他大腦中展開,本上都是什麼沒用的信息。

  他草草翻閱,看到了單獨吃番茄牛肉面的季雨,一個人淋著雨走向C區圖書館的季雨,還有作為E級嚮導幹了很多年雜七雜八活的季雨。

  場景飽滿,顏色宛若潑墨沾染滿畫卷,真實的場景如電影般躍然於季雨的淺層世界中,在回憶里大部分是一個人的,平淡又樸實。

  王斌莞爾一笑,如果這孩子只是個簡單的底層嚮導,可沒有這麼逼真的精神世界。

  他開口評價道,「做的不錯,但是有點劣質了。」

  話音落下,景象層層碎裂,一道高大、厚重的精神屏障露出,墻壁厚實,精神力凝結,看上去高不可攀——這才是季雨真正的精神壁壘。

  剛才不過是一場小把戲,季雨把王斌的意識引入誤區,小心地試探,模擬出虛構的淺層精神世界,請君入甕。

  王斌眉間一皺,精神力四處盤轉,圍繞龐大的精神壁壘尋找攻擊點。

  季雨怎麼會讓他好過,墻壁隨著王斌精神力遊移位置的不同改變厚薄,做起了最完美的防禦。

  精神力猛然湧向其中一處,季雨連忙抵禦。

  坐在他對面的王斌眉頭放下,閉眼微微露出一絲笑容。

  只見他一收一放,趁著季雨應對著那處,另一絲精神力從最薄弱的地方鉆了進去。

  中計了!

  季雨心道不好,那絲精神力越漲越大,占據整個淺層世界。

  在漫長的拉鋸戰之中,他的精神屏障驟然被王斌瓦解。

  王斌終於看到了季雨的淺層精神世界,場景依舊是飽滿鮮明,每一處都真實宛若可觸摸,甚至可以看到季雨手掌心的紋理。

  和剛才也沒什麼不一樣,但他不再是一個人了:肖楠端上番茄牛肉面,香氣漫溢,二人邊低聲說著什麼邊嗦著面,勾得王斌都食指大動;C區圖書館外有冷冽的深秋氣息,雨絲不是很冷,肖楠打著的雨傘明顯地傾向季雨;季雨緩緩靠近熟睡的肖楠,精神絲探出,肖楠眉間微微一動,但還是選擇繼續裝睡……

  這些都是季雨看不到的畫面,但是王斌看得一清二楚。

  畫面逼真,五感都是共通的,每一絲細節描繪得清清楚楚。

  這個人絕對不止是E級嚮導,王斌很篤定。

  「C區首席嚮導0000季雨」再次盤旋上他的心頭,疑雲漫布。

  瞬息之間,畫面轉變,壓縮顛覆。

  輕而易舉,王斌踏上了季雨精神世界的擬態。

  嚮導構築的世界很美,深藍天空中星星閃爍,他腳踩著柔軟細白的沙灘,緩緩靠近海濱城市,距離季雨的深層精神世界只剩下一步之遙。

  轟地一聲巨響,一雙火紅的眼睛出現在天際。

  動物的威脅發出,大團火舌席卷蔓延,瞬間點燃了永夜的天空。

  看到精神體王斌立刻心下提防,但奇怪的是那雙眼睛出現一刻就熄火了,天邊又恢覆平靜,好像剛才的只是一場夢。

  在王斌看不見的角度,季雨痛苦的坐在凳子上,雙手握拳,額頭上冷汗直流,精神力受創之後他狀態並不好,現在也並不好受。

  恩底彌翁可以作為原本形態短暫出現,但維持不了太久,所以精神體的守護轉瞬即逝。

  見占據上風,王斌站在沙灘上瞇起雙眼,調動精神力打算長驅直入。

  對於頂尖的嚮導而言,每個人的大腦都可以完整被打開,沒有人在他們面前有秘密。

  王斌精神力增大,沖擊著這個世界,迫切想看到季雨深層世界里面的秘密。

  一個人的深層精神世界里面藏著最寶貴或者最不願意被人知道的秘密,而王斌相信季雨藏著的東西絕對和他的身世有關,至少可以解釋為什麼他會從首席嚮導變為E級嚮導。

  畫卷緩緩展開,場景一點點凝聚,季雨的深層世界里面裝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王斌作為「季雨」視角掃過,滿眼看到的都是肖楠。

  有肖楠低著頭在廚房準備果汁,發絲垂下,眼中盡是認真,有肖楠替他拉過安全帶,利索地扣上。

  這都是什麼?戀愛腦嗎?

  王斌頗有些哭笑不得。

  他草草翻閱,把回憶揉捏然後拉長,看到的全部都是肖楠,而且詭異的是這些回憶都是近幾日的肖楠。

  隨著王斌不耐煩的滑動手指,場景四散,走向最後一幕。

  「季雨」擡起頭,望向巨大玻璃窗,他視線中有兩只手五指相扣,用力地抵在窗戶上,鼻尖一滴汗水滑落,落在手背上,汗都帶著熱度。

  他的視線緩緩移動,近乎迷戀地看向窗戶,玻璃反光露出肖楠的臉,他就在季雨身後,下半身有規律地動著,以往堅定的眼神多了一絲欲望。

  王斌,男,年過半百,從事嚮導工作超過三十年。

  在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哨兵請求下,他在C16多待了幾天,目的是考察一下新星小嚮導。

  什麼樣的精神世界都有,但他,絕對沒想過自己會在小年輕的深層世界看現場版小電影。

  趁著王斌吃驚楞神的瞬間,坐在他對面的季雨緩緩睜開眼睛,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布置這麼久太累了,該結束了。」

  精神力瞬間增大,海浪滔天,美麗的海濱城市剎那暗燈,星星無影無蹤,漆黑中海岸漲潮,咆哮著吞噬著站在岸邊沙灘上的王斌。

  他下意識用精神力抵禦,但巨大的海浪落到身上卻消失了,疑惑地摸過發梢,幹爽的手感提醒著指尖這一切都是虛假的。

  畫面四散,王斌站在虛幻的世界中央,在他面前高墻重鑄,碎片拼接緩緩升起,把他趕出精神世界。

  一切都是假的,季雨用最真實的回憶構築出一模一樣的精神世界和最近的肖楠,迷惑王斌自己的深層世界已經展開。

  王斌從一開始就在季雨的淺層世界,自始至終都沒有走出去過。





第37章 關系

  季雨雙眼看著王斌,嘴角勾起,精神力漲大成匕首狀,驟然朝王斌的精神壁壘沖擊過去。

  兩股精神力相撞,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季雨耳畔響起,他咬牙,用自己的精神力沖擊,終於在遮天蔽日的屏障面前找到一絲可乘之機。

  一舉攻入,精神絲還沒來得及發源壯大就被王斌攔截了,催動著高墻築起,把他重新拒之門外。

  季雨靜靜地坐在王斌面前,兩人都睜開了雙眼,無言對視。

  茶香飄逸,熱氣還裊裊升起,在狹小的空間逃散。

  這一局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茶都沒涼,王斌的試煉卻已經結束了,他坐在對面,脊背佝僂,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

  季雨突然在他發間捕捉到了一絲白色——保養的再好,也終會有老去的那天。

  王斌揉揉眉心,緩緩開口:「你看到了什麼?」

  季雨一楞,宛若夢中驚醒,回神發楞問道:「什麼?」

  「我說。」王斌眼睛仍舊彎彎,如一位很好接觸的長輩,「你最後侵入我的精神世界看到了什麼?」

  季雨接著他的話頭說道,「什麼都沒有,還沒來得及看就被您趕出來了。」

  王斌看他一眼,點頭,起身,把手搭在季雨椅背上。

  「今天的考驗你通過了,贏得也相當漂亮。無論你是什麼出身,有什麼目的,我可以相信你,但是這基於肖楠和我站在統一戰線。」

  他目光如炬,「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目光不純,那到時候你和肖楠一起受罪。」

  領導說話就很有藝術,打一棒再賞一顆甜棗,王斌笑瞇瞇,拍拍季雨的肩膀,神色極其和藹:「小季啊,我看你天賦不錯,有不有興趣做我的徒弟?」

  季雨張張嘴巴,拒絕話術在腦中曲折,視線瞥見玻璃外徘徊的肖楠,最終咬咬牙還是答應了下來。

  王斌和他交換了聯系方式之後叮囑了幾句關於猴子的事,就自顧自走出去了,他推開大門,對門外神色焦灼的肖楠的點點頭,擡擡下巴說道:「還不錯。」

  肖楠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對著王斌露出一個微笑,低聲說了句感謝。

  季雨站在他們背後,手里握著已經溫了的茶,看著兩個人交談了幾句。

  其實他剛才撒謊騙了王斌。

  他看到了王斌淺層精神世界里的事,雖然只是鳳毛麟角,但足夠在季雨心臟正中間開上一槍。

  季雨看到了王斌和肖楠對話的場景,不知道發生在什麼時候,可能是在前幾日自己睡著時。

  肖楠就坐在王斌對面,此時此刻這個位置上,真摯地請求王斌收他為徒。

  肖楠原話是這麼說的:「王老師,我這個朋友很有天賦,您可以考慮一下收他為徒。」

  王斌一直在C1大學任教,習慣了被人稱為王老師,那天沒打領帶,穿著西裝喝著普洱,吹吹茶面對肖楠說:「收他作徒?我已經十年沒收過徒弟了,你知道我上一個徒弟是什麼下場嗎,他已經死了。」

  肖楠沈默片刻,但還是堅持道,「王老師,用我的信譽做擔保,他絕對值得您收為徒弟,明天我會帶他來看看猴子,你們可以見一面。」

  王斌聽了這話饒有興致,身體微微前傾,說道,「是嗎,你這麼說就有點意思了,這個季雨小朋友我有興趣見見啊。」

  他的手指在終端上滑動兩下,直接改掉了預約好回C1飛行器的時間。

  肖楠像是松了一口氣,笑笑。

  ……

  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季雨回到現實,肖楠大步走入房間,扶著門看向他:「怎麼樣?王老師沒為難你吧。」

  季雨搖搖頭:「沒有。」

  肖楠走到他對面,拉開椅子,凳腳與地面摩擦發出滋啦一聲,他大刀闊斧地坐下,擡擡下巴,「沒有就好。程序已經通過了,我們可以去審猴子了。」

  王斌只是次要,能撬開猴子的大腦才是季雨今天真正的目的。

  季雨凝神,回想剛才王斌說的話,對肖楠覆述。

  椅子面上還是溫熱的,不久前王斌就坐在此刻的位置上,手里捧著熱茶,神色嚴肅地說道:「至於猴子,他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一般來說正常人都不會自主構建精神壁壘,他們的大腦就像白紙,嚮導輕輕掀開就能翻閱其中內容,但是猴子的大腦很獨特,他沒有精神屏障,但有精神力為基礎的精神世界。」

  「他的精神世界和現實世界一模一樣,大街小巷,彎彎繞繞的,充滿了市井氣息,之前那個腦損傷的嚮導清醒後說,他在里面遇到了很多失控的哨兵嚮導,寡不敵眾才受傷,但唯獨沒有看到猴子本人。」

  季雨好奇:「在普通人的腦內沒有看到本人?這也太奇怪了。」

  人腦內的精神世界就是一個人生活的反應,比如王斌剛才看到季雨的生活片段,季雨看到王斌和肖楠的交談。

  按常理來說,猴子作為普通人,他的大腦儲存的都是本人的生活碎片。

  王斌點頭,「是的,這幾天換了好幾個嚮導,就連我在猴子腦內都沒有見到他本人。」

  季雨蹙眉:「那您看到了什麼呢?」

  王斌的眉毛也漸漸皺了起來:「我和他們一模一樣。進入精神世界後走在C區的大街小巷,遇到了失控的‘哨兵嚮導’,成功打敗了他們,但在此之後我走了很久,幾乎要把C16都逛完了也沒見到猴子本人。」

  「無論你進去看到了什麼都要多加小心,精神世界都是假的、虛構的,只要你的精神力足夠強大,完全可以應付那些敵人。至於能否窺探到猴子的秘密,我們也只能試一試了。」

  言語到那邊就此截止,肖楠聽完了他的話陷入沈思。

  「今天無論成功與否,你都去試試吧。」肖楠站起來,擋住辦公室的頂光,季雨整個人都在他的陰影之下,「記住,安全永遠是第一位,保護好自己。」

  他抓住季雨的手腕,認真嚴肅地告誡嚮導。

  季雨一並站起來,輕輕嗯了一聲:「沒事的,我就隨便看看,實在不行就退出。」

  肖楠這才放心地松手,與季雨並肩走出房間。王斌靠在門外墻上,手拿中年人標配保溫杯,瞇著眼睛無聲鼓勵他。

  這里的長廊又幽暗又長,給人極大的壓迫感,季雨和王斌道別後與肖楠走過走道,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走向關押猴子的地方,二人停在鐵門前,工作人員禮貌離去。

  季雨駐足不前,他覺得隱隱約約有地方很矛盾。

  肖楠在王斌的記憶里堅持讓自己去看看猴子,但剛剛又百般叮囑,看樣子沒那麼想讓他去。二人沈默不語,腳步聲散落在安靜的走廊,留下浮想聯翩。

  肖楠開口:「想問什麼就說,我不會吃了你。」

  季雨擡眼,目光中寫滿詫異:「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嗎?」

  肖楠坦然,「不知道,但是你疑慮的臉色和憂心忡忡的眼神都寫著‘我好想問點什麼啊隊長’。」

  「……」季雨啞然,自己真有這麼藏不住事嗎?他放棄掙紮,大大方方問道,「好吧,為什麼不希望我去猴子的精神世界?」

  肖楠低頭看他,臉上寫著‘這件事很難懂嗎’,說道:「因為有可能會受傷,我不希望你受傷。」

  這句坦蕩蕩的話術直擊季雨心臟,他壓下腦袋,借著半個頭的身高差掩飾自己的心情,但耳垂緋紅還是沒能逃過肖楠的眼睛。

  季雨輕咳一聲,回避視線,側側頭:「那為什麼你在王老師面前這麼希望我去?」

  此話一出,肖楠終於懂了他在亂七八糟想些什麼。

  他揉揉季雨的腦袋,嘆了口氣,直言道:「想讓你見到王斌是真,想讓你去審猴子是假。今天無論能不能撬開他的大腦,我都希望你能平安無事,審訊犯人是聯盟的工作,你沒有這個義務幫他們做這些。」

  「我只是想讓你見王斌一面而已,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師,我曾經有幸也受過他的指點。作為C區第一嚮導,他身上有很多東西可以教給你。」

  「啊?」季雨傻眼,他沒想到肖楠的目的居然是這個。

  對他來說,今天來這里最大的意義就是猴子,陪王斌不過是走個過場,什麼老師什麼未來對季雨來說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揪出弒神者背後的秘密。

  所以季雨也以為肖楠和他一樣糾結,即希望他可以獲得情報,又害怕秘密被聯盟內部的人得知。

  空曠的走廊安靜,一時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肖楠整個頭都垂到季雨耳邊,右手拉著他的手腕輕輕摩擦,兩人身高持平。

  他說道,「季雨,出於私心我不想你去犯險。如果你有任何想問的都可以問我,在這點上我永遠是坦誠的。」

  季雨被他抓住的手腕微微發紅,一下下撓得心里癢癢的,他不經脫口而出:「為什麼不想……」

  「因為我們的關系啊。」肖楠目光先是不解他的問題,轉眼變得意味深長,他用左手幫季雨拉高了松松垮垮的領子,紅色吻痕被遮蓋。

  我們是什麼關系?

  季雨楞在原地,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但是沒有問出口。

  肖楠松手,他的手心還在發燙,心里熱熱的。





第38章 猴子

  推開沈重的大門,季雨跟在肖楠後面走了進去。

  走廊燈光掃進房間,關押的地方簡陋狹小,猴子被蒙著眼睛,雙手各銬在柱子上,膝關節被綁了起來。

  出於對普通人的考慮,C16的監獄只是讓他失去行動力,並沒有苛責猴子。

  肖楠走近,上下打量著,一把摘下猴子的眼罩。

  眼前的男人驚慌失措地擡頭,眼睛瞇起適應了一會光線,雙腿顫顫巍巍,過了會開口道:「這次又要問什麼?我說了多少次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摘掉面具,他就是一個看上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頭發亂七八糟,眼袋和淚溝很深,眼角下垂,法令紋隨著說話皺起,和暗場那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主持人猴子判若兩人。

  當時季雨和肖楠都戴著面具,猴子現在明顯沒認出他們。

  肖楠拉來一張椅子,季雨以為他要面對面坐下自己審猴子時,肖楠卻擡擡下巴,示意他坐。

  整個房間就一張椅子,季雨坐下,肖楠站在身後,以一種保護姿態把雙手搭在椅背上,微微弓著背說道:「姓名,年齡,幹什麼的。」

  猴子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珠上下轉了轉,似是在確認眼前兩個人好不好惹,良久才開口回答,「……金軍剛,三十七歲,沒什麼工作。」

  肖楠頷首,終端里的光腦開始瘋狂計算,全網尋找這個人的資料,他上下翻動確認,「金駿,三十五歲,以前是小賣部老板,賭博之後倒閉,現在是無業遊民。」

  金駿見沒被他當場揭穿,也不多說什麼,厚著臉皮抵賴:「差不多,就一個字,兩歲,我也沒撒謊。」

  他死皮賴臉的攤在椅子上,背的重量全部靠在椅背,就像條死魚,和正對面正襟危坐的季雨像兩個世界的人。

  總有些人想通過撒謊來拖延審訊,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終端可以根據瞳膜和指紋來確定一個人的身份,換句話說,只要活著在科技下就無處可逃。

  肖楠這麼問只是為了試探試探,他沒有多計較:「去暗場當主持人賺嗎?」

  金駿沒想到他會問這種問題,臉上為數不多的害怕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大笑,「賺啊!賺得太多了,夠我全家吃喝一輩子了!」

  身體猛然靠近,在距離季雨咫尺被肖楠瞬間掐住了脖子,他微張著唇,艱難吐出幾個字:「……

  去那里賺錢也比餓死強吧。」

  手銬鐵鏈長度有限,死死地限制住了他的行動,季雨與他僅剩十幾厘米的距離。

  肖楠皺眉,手緩緩發力,威脅他不要再靠近。

  金駿被掐得眼球凸起,眼珠子渾濁,季雨可以清晰看到他臉上的色斑和眼尾的紋路,他退回,脖子向後仰,艱難地咳嗽,肖楠這才放開了手。

  「這種事情你們又怎麼會知道。」

  金駿緩過來了,狠狠地瞪著肖楠,但眼中又帶著畏懼。

  「你們這種養尊處優的哨兵嚮導,生來什麼都有,怎麼會明白我們底層人是怎麼生活的……在那里我可以賺到大錢,也可以拿到藥。」

  肖楠面色平淡,沒有被他的話掀起任何波瀾:「金駿,這也不是你賣店、賭博、拋妻棄子的理由。」

  金駿靠在椅背上,眼角閉上,仰頭看著頂光,神色憤怒又得意,胸膛隨著呼吸上下起伏,看神態是不願意再多說什麼。

  寂靜中季雨的精神絲緩緩探出,若有似無地環抱金駿。

  趁著他不注意,猛然發力,狠狠探入。

  精神力充斥在整個房間,在短短兩天內反覆被嚮導的精神絲探入注定不好受,金駿發出一聲慘叫,呼吸變得短促。

  季雨蹙眉,這還是他第一次以審訊的姿態去看普通人的大腦。

  肖楠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微微垂下頭。

  他一目十行就粗粗掃完了最近的回憶,意料之中沒有任何收獲。

  金駿的生活可以用枯燥來形容,每周有三天去暗場主持,剩下四天拿著錢去賭博,他妻離子散,沒什麼住的地方,無聊就閒逛在C16街頭小巷,中飯晚飯都是簡單的路邊攤。

  季雨凝神回想王斌說的話,把肖楠的告誡忘了個精光,打算去猴子的精神世界看看,他屏息,調動全部精神力探入金駿大腦。

  現實,金駿身體發出一陣抽搐,緊閉的雙眼微微動了起來,這是在無意識狀態下被入侵精神世界的前兆。

  肖楠皺了皺眉,眼波深不可測,確沒有阻止。

  季雨感覺身體急速墜落,精神力暢通無阻地在金駿意識中探尋,對於嚮導來說,要窺探一個普通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霧氣四散,他站在C區大街小巷,喧鬧市井聲從耳畔傳來,人群熙熙攘攘。

  季雨回頭看,猛得被嚇了一跳。

  周圍市民很多,但無一例外都是沒有臉的,他們有人行色匆匆,有人停駐街頭,無數個沒有臉的腦袋擠在C16的街上,場景詭異又可怖。

  壓下心頭的不安,他挪動腳步,緩緩前進。周圍的人像看不到人似的,自顧自地聊天拍照。

  就在這時,一抹黑色閃過,又瞬間融入人群。

  他的背影格格不入,季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對那個人的第一印象居然是好奇。

  他好奇那個人在笑什麼。

  可是周圍的人都沒有臉,沒有五官又怎麼會對他笑呢?

  「喂……」

  季雨低低一呼,快速推開眾人上前,他的手穿透過人群的背,但剎那間,所有人都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

  被一群無臉人盯著的感覺並不好受。

  人頭攢動,摩肩擦踵,季雨被圍繞在中間,神色焦急地看著那個黑色背影融入人海。

  目標暫時消失,他只能先停下來解決面前的人。

  他們沒有眼睛,怎麼看得到他?

  季雨緩緩退後,周圍「市民」步步緊逼,踩著他的腳步慢慢上前。

  離他最近的一個女人紮著高馬尾,手幾乎要伸到季雨肩膀了,季雨目光一定,停止在女人小巧耳垂上反著光的鉆石耳釘。

  ——是剛才的聲音,他們可以聽到聲音!

  電光火石之間,季雨幾乎是身體作出反應,立刻蹲下。

  女人的手摸了個空,停滯在半空,頗有點難以置信的感覺。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地面,下意識捂住嘴,幾乎不敢呼吸,鴨子走一步步挪動,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果然他的推測是對的,群眾沒了聲音辨位後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無數個無臉人聚集,因為沒有眼睛,你踩我我踩你,還有幾個人摔倒了爬不起來,場面一度非常好笑。

  C16街道建設做的很好,地面平坦,綠值茂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山坡太多了,但上坡還是有用處的,季雨借著身體的慣性,一步步向下走,把自己移出人群。

  就在這時,一只腳從背後伸出,黑色球鞋沖著他的視覺盲區地方輕輕踢了一下。

  季雨瞬間身體不穩,一個踉蹌幾乎就要摔倒,他下意識用手扶住地面,但還是發出了細小的摩擦聲。

  「……!」

  瞪大雙眼,季雨看著背後一個無臉的小孩拿出匕首捅來,他一個前滾翻,膝蓋落地,與水泥路碰撞發出響聲。

  這下所有無臉人都聽到了響動,爭先恐後朝著他的方向殺過來。

  沒辦法了,季雨站起身隨手一挑,手穿過小孩的肩膀。

  小孩沒有受到限制,匕首直直地沖他攻來,季雨堪堪一躲,刀尖劃過右臂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血淋漓,他硬是吞下了嘴里的悶哼。

  冷靜下來,別發出聲音。

  一個閃身躲過下一次攻擊,他盡量在躲避中不發出聲音。

  季雨終於知道為什麼有嚮導會受到腦損傷了,金駿的精神世界簡直是流氓,只能被打還不了手,被打還不能發出聲音,不然會被打得更慘。

  血液從手臂滑落,一滴滴匯聚在地面,長時間的躲避讓他並不好受。

  所以呢……王斌是怎麼打敗他們的……

  ——「無論你進去看到了什麼都要多加小心,精神世界都是假的、虛構的,只要你的精神力足夠強大,完全可以應付那些敵人。」

  瞬間這句話湧入心頭,混合著王斌當時語重心長的表情,龍井熱氣騰騰,散落在空氣中化為千絲萬縷,狠狠敲打著他。

  自己一直陷入了思維誤區,這里是精神世界,金駿沒有精神力,但他可以!

  季雨猛然睜開眼,精神力瞬間蓬勃壯大,怒吼著席卷而來。

  頭發無風自動,精神絲細細密密,逐漸沈澱,安靜的環境在季雨眼中被分解為千絲萬縷,一切行動就像是有了軌跡——在精神世界中,嚮導的能力就是王者。

  他的睫羽緩緩垂下,指尖停在小孩最後刀尖的指向,緩緩一彈,吐出一個字。

  「破。」

  剎那間萬物化作無物,金駿的「精神世界」片片碎裂,C16房屋開始倒塌,無數圍繞著他的無臉人陷入地縫,他們沒有耳朵,擁擠踩踏著彼此,腦袋撞腦袋。

  天空裂開一道大痕,藍色消失,無邊白色蔓延鋪展,充斥季雨的視野。

  萬籟俱寂,所有東西都消失了,只有季雨站在原地。

  他腳下不再是大街小巷,而是無邊無際的潔白,這才是普通人的潛意識,剛剛的「精神世界」並不是真正的精神世界,也不能說是猴子構築的,所以里面壓根找不到金駿。

  季雨在寂靜中緩緩擡頭,雙腳落在地面上。

  所有東西都消失了,白色吞噬了一切,一個人影站在他對面。

  季雨微微一笑。與剛才看熱鬧不嫌事大、人群中給了他一腳的始作俑者對視。

  他可以篤定,就是這個人在金駿腦內構築了虛假的精神世界。

  目光停駐,季雨瞳孔瞬間縮小,幾乎難以置信地開口:「居然是你?!」





第39章 交易

  目光停駐,季雨瞳孔瞬間縮小,幾乎難以置信自己看到的人,他驚呼出聲:「居然是你?!」

  眼前的人穿著黑色衣服,與他剛才看到的背影一模一樣。

  他戴著一張面具,面具上花紋繁瑣,眼角微微挑起,顯得狡詐又巧言令色,詭異又古怪,重工之下只露出來人一雙眼睛、鼻尖和勾起的嘴角。

  那是一張季雨再熟悉不過的狐貍面具。

  狐貍摸摸自己的面具,似是非常滿意他吃驚的表現:「喂,之前那個老頭都沒能出來,你居然給破了。能力這麼強,首席嚮導?」

  「什麼?」季雨微微一楞,沖破狐貍構築的精神世界很難嗎?

  經過處理的聲音,那不陰不陽再次響起,「那支藥怎麼樣,打完爽嗎?」

  爽什麼爽!季雨目光陰郁,表情學了肖楠十成十的冷淡,但在狐貍看不見的發梢下耳垂微微發紅。

  狐貍見他沒有接話,自顧自說道,「也不知道被換成了進化I還是II,不過我送給你也算是大禮了,這足以見得我的誠意吧。」

  進化I?

  難道他不知道那支藥什麼?

  季雨內心暗暗吃驚,但是沒有表現出來。

  一個設想在他心中緩緩升起,逐漸成型。或許狐貍和換藥的是兩撥人,他們有合作關系,真正的藥被拿走了,狐貍被背叛了還尚且不知。

  「……既然這樣,你就直說你的目的吧。」季雨輕輕擡起下巴,沈聲道。

  狐貍打了個響指,虛空中無端出現一把椅子,他慢條斯理地坐下,緩緩開口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我們的敵人都是弒神者,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想和你合作。」

  「合作?」季雨挑眉,覺得有點好笑,「你覺得聯盟會相信你嗎?」

  一個反覆走在刀尖,還多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人絕不是善茬,別說是聯盟了,至少肖楠不會相信他。

  狐貍覺得有點好笑,搖搖頭,打了個響指:「我什麼時候說要和聯盟合作了,都說了是和你。你不就在那個哨兵身邊嗎,應該能套到很多信息吧,我們交換情報,我為你提供弒神者相關的信息。」

  季雨的眉毛皺了起來,「和我?為什麼?」

  狐貍莞爾:「因為我覺得你人不錯。」

  季雨聞言:「……」

  這也就才兩面之緣,怎麼就可以評價人不錯了,他忖度片刻,緩緩說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很想要弒神者和白塔的相關情報,但是你要給我點能信任你的理由,或者說,和你合作能得到什麼。」

  這個人精,便宜一分都不給占,居然還反過來提要求,狐貍面具下的眼皮掀了掀,好聲沒好氣說道:「猴子知道的事情已經被我全吞了,就算是王老頭來也拿不到,待會可以給你。」

  見季雨不為所動,他又補充,「你不是很想恢覆嚮導能力嗎?曾經的首席嚮導季雨,如果我說我有能力讓你恢覆呢?」

  笑瞇瞇地舉起雙手,他伸出食指中指,在狐貍耳朵前比了個「兔子」的手勢,以此來對應季雨當時在暗場戴的兔子面具,「想變回去嗎?變回去就可以保護你的小男友了,他受制於聯盟,你知道的,聯盟可是有內鬼哎。」

  如果說前面兩句話不能打動季雨,那這一連串剖白簡直讓季雨心臟瞬間狂跳。

  狐貍怎麼知道的?他知道猴子的事情,自己曾經的身份,甚至還有和肖楠的關系。

  這幾句話有如砝碼被擺上天秤,在季雨心中摁下不少份量。

  思索良久,季雨的心一沈,他對上狐貍有些不耐煩的眼睛,張口緩緩回答:「……可以。」

  狐貍點點頭,語氣中頗有欣慰,「真不錯!不愧讓我在這里等了你足足兩天。」他揮揮手,面具下的唇勾起微笑,「以後就在你的精神世界見吧,有需要隨時通知你。」

  又打了個響指,狐貍轉身離去,一絲極細的精神絲從指縫流出,緩緩纏繞住季雨的脖子,最後鉆入大腦。

  「接下來把舞台交給我們的主持人,猴子先生。」

  白色空間被塗抹上不同的顏色,世界重新開始構築,房屋拔地而起,一幕幕場景在眼前掠過。

  狐貍貼心地做著解說:「……金駿這個人呢,其實對組織內部了解並不多,充其量只是個打工仔,在暗場里掙錢在賭場里花錢,但是他覺得沒想到自己無意中居然發現了弒神者的一個小秘密。」

  畫面幾乎以三倍速播放,季雨粗粗掃過,沒有放過任何細節,與狐貍的精神力瀏覽速度不相上下。

  金駿在暗場後台諂媚的樣子,在菜場里和秦玉討價還價的不耐煩,拿到進化I後雙眼冒光的貪婪,在賭桌上輸錢的嚎啕大哭……

  一個普通人的短短幾月就被他們翻閱著看完了,金駿的生活周而覆始,不是在街頭、暗場就是在賭場。

  「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狐貍尾音上挑,賣了個關子。

  季雨翻了個白眼,無言以對他的話,精神力追隨著金駿的記憶繼續看了下去,他有一種預感,那些王斌還沒來得及看到的、藏在金駿大腦深處的秘密即將被公之於眾。

  海風獵獵,鼓吹著人們躁動的心。

  金駿坐在甲板上裹緊了外套,不少人瑟瑟發抖,天氣很冷,輪船堅持在大風下馳騁,冰涼的大風如刀尖刮過,一下下割著臉頰,深深刻入骨髓。

  「阿嚏!」他打了個噴嚏,邊上的人厭惡的轉過身去。

  季雨發現周圍基本都是外國面孔,鼻梁高挺,眉目極其深邃,整個甲板上人群擁擠,但少有人頭發是黑色的,所以金駿格外好找。

  「他媽的……」金駿悻悻,摸摸饑餓到發出聲響的肚子,「早知道早上就不賭那局了,現在什麼都沒得吃。」

  一個東方面孔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擡擡下巴。

  金駿用極其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嘴里嘟嚷著:「J區佬,賭就賭。」

  他從懷里掏出幾張紙片,那居然是卡牌,上面赫然寫著點數非常小的3。

  被稱為J區佬的男人神色有點嫌棄,一張6從他里衣口袋露出一角,二人似是達成一種默契,並肩走入室內。

  ……

  畫面一閃,這段回憶還沒看完就消失了,季雨一楞,狐貍聲音悠悠響起:「這是猴子拿到進化II後去一輛輪船上豪賭的畫面,也是唯一一段不完整的記憶,我懷疑是他發現了什麼後有人刻意截掉了。」

  「刻意?」季雨瞇起眼睛,驚訝地發現這些人手腕上都沒有終端,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脫離了智能光腦根本無法生活。

  狐貍嗯了一聲,「後面還有一點點,接著看吧。」

  光影交疊,重新出現,金駿站在黑暗的房間內,四肢都被銬了起來,表情扭曲痛苦,不能用驚悚來形容,他的四肢蜷縮,無意識地顫抖,嘴角微微張開,牙齒都在打著顫。

  他在恐懼,季雨看向金駿的臉。

  「不……不……」金駿長大嘴嘶吼,唾液橫飛,表情極其猙獰,像個瘋子,「不要!!」

  世界回歸一片漆黑,回憶再次戛然而止,金駿在床上迷茫地睜開眼,摸著腦袋無所適從,呆坐著良久才起身。

  剩下的都是和其他類似的生活——主持、賭博、做無業遊民。回憶的最後終止在他走入電梯,從菜市場下到暗場,戴上猴子面具,主持了他們那一場競拍。

  雖然回憶很熟悉,但是位於金駿的視角季雨還是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在競拍進化IIII上場的時候,猴子無所事事地舉著話筒,猩紅幕布垂直落下,沒入龐大到失去邊際的舞台,肖楠站在舞台中央。

  其他競拍者挨個上場的時候目光都緊緊鎖定著藥劑,只有肖楠眼神飄著,漫無目的地看向前方,站在舞台上季雨追隨他的目光向前掠去,驚奇地發現肖楠居然一直都在看自己。

  那個場下第二排、很近又很遠的位置,一直都被肖楠的視線鎖定著。

  那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回憶全部結束,狐貍坐在凳子上興致缺缺地開口:「行了,就這些了,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嗯?」季雨被他的話抓回現實,「你想讓我去幹什麼?」

  狐貍眨眨眼:「有三個條件,第一,你去找到郵輪上的賭場,搞清楚猴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第二,盡可能的打探肖楠身上的秘密,把他掌握的聯盟的信息都告訴我;第三,我們的主線任務,搞死弒神者。」

  他雙手交疊,愜意地放在腹部,身體向後仰,「作為交換,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幫助,關於你能力覺醒的,關於肖楠的,關於弒神者的……什麼都可以。」

  「什麼意思?」季雨蹙眉,「盡可能的打探肖楠身上的秘密?你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好,我成了內鬼,你最後一網打盡。」

  「哎呀,話不能這麼說嘛。」狐貍狡詐地笑笑,「你會感謝我的,季雨。」

  聯盟隱藏多年的內鬼,白塔背後的秘密,肖楠被封鎖記憶的盡頭,自己封塵了七年的能力……季雨深吸一口氣,狐貍篤定了自己一定會和他做這個交易,所以才在金駿大腦中待了三天,目的就是收網的這一刻。

  「可以。」他回答的幹凈利落,正如一切都在狐貍意料之中。

  季雨接著說道,「我還有一個問題,你的能力很強,不遜色於任何首席嚮導,王斌都不能耐你何,為什麼不自己去?」

  狐貍像是被這個問題噎住了,他揮揮手:「……我這一寂寂無名的小嚮導,哪有你跟著肖首席方便。」

  說了和沒說一樣。聽了狐貍打太極的季雨略一點頭,並不打算和他多廢話。

  狐貍是個狡詐的奸商,習慣虛與委蛇,有些話壓根不可信,倒是季雨自己時間待的實在太長了,再不出去肖楠要以為發生什麼事了。

  他隔著幾米的距離與狐貍對望,將精神絲抽出金駿大腦,兩人沒有說話,告別也只會顯得奇怪,季雨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白色空間重新陷入寂靜,狐貍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手指摩擦相扣,良久之後嘆了口氣,真實男聲在空曠中淺淺回蕩。

  「因為我已經是死了好幾次的人啊……」





第40章 熟人

  呼吸停滯在狹小的空間,燈光穿過粉塵,映在椅子上面對面的兩人。

  季雨身體微微顫抖,指尖扣在凳子邊沿,幾乎是以驚魂未定的狀態回來的。肖楠見狀抓住他的手臂,沈聲問道:「沒事吧?」

  扶住額頭,他片刻後才回神:「……沒事。」

  長時間停留在他人的精神世界會造成精神力巨大損耗,更何況他還要同時應對陰晴不定的狐貍。

  猴子坐在對面,眼神渙散,手臂無意識垂下,看上去人已經傻了,肖楠淡淡掃了一眼,沒有表現出過多情緒,對季雨說:「走吧。」

  季雨微微一楞,留了半個余光給猴子,被肖楠拉起手肘站了起來。他一把拉住肖楠的手臂,反客為主道,「你不好奇我看到了什麼嗎?」

  或者說,他想問肖楠是否相信他可以撬開猴子的大腦。

  他不等肖楠開口,迫切地說了下去,像是急於證明自己,「金駿的事情我基本都知道了,但是他的回憶被人刻意剪輯過,我懷疑是因為知道了什麼弒神者的秘密。」

  肖楠嘆了一口氣,以一種無奈又欣賞的眼神看向季雨。

  頂燈變得柔和,束束散落,他站在光明中,右手反手拉住黑暗中的季雨,眼神意外的溫柔。

  這樣的肖楠甚是少見,季雨都楞神了片刻。

  他眉目放松,嘴唇輕輕勾起,無聲說了什麼,纖長的指節在微微用力。

  等到多年以後肖楠回想起現在的心情,才明白,當時他在無奈後怕季雨能力強大到會引人覬覦,也無比欣賞這個有潛力的嚮導。

  他用左手輕輕觸及季雨的臉頰,確認溫熱面部的真實性,季雨不經向前,光被帶著波及到嚮導的身上,點亮了兩個人。

  「好,我知道了。」

  肖楠在那一刻外傾的情緒剎那消失,季雨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邊走邊說吧。」

  他目不轉睛地點點頭,率先打破曖昧氣氛,放開肖楠的手走向門口。

  把手轉動,季雨側著頭看了眼肖楠。

  「所以你是說金駿的回憶被人篡改了,他其實沒有精神世界?」

  出於身高差,肖楠只能微微低下頭看他。季雨面不改色,點頭:「我懷疑是弒神者的人幹的。」

  他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對肖楠隱瞞了狐貍的存在,一是既然肖楠記憶已經被封存了,他就不希望把肖楠攪合進這件事;二是狐貍與他的交易基本都是沖著他來的,季雨不相信聯盟內部的「內鬼」,也不相信狐貍真的幫什麼忙。

  而弒神者就是最好的替代品。

  季雨長籲一口氣,把在金駿大腦中遭遇的驚心動魄嘆了出來。

  果然肖楠不假有他,毫無置疑地點頭,繼續分析道,「所以金駿上的輪船究竟是什麼……你有看到什麼標志性的船標或者任何海島嗎?」

  問題就出在這里,季雨苦惱地揉揉太陽穴:「那上面什麼都沒有,船通體雪白,乘客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輪船駛過的海域也沒什麼特征,海風很大,海浪起伏,什麼東西都沒看到。」

  難道線索到這里又斷了嗎?

  肖楠摸摸下巴,沈思不語。

  這輛輪船就是他們離弒神者核心最近的一次了:金駿有進化II作為賭資,在輪船上傾家蕩產,知道了什麼以後被人強行剪切了記憶,而那段回憶可能就是弒神者的敲門磚。

  所以該怎麼辦呢……

  就在這時季雨被人猛得拍了一下肩膀,捉弄性意味遠大於問候。

  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出拳砸向身後,肖楠動作更快,直接攔了下來防止他傷人。

  「季雨!怎麼剛見面你就要打我!」

  後面的人憤怒小聲吼道,季雨這才回神,轉身面對來人。

  一頭淺棕發在空氣中飄啊飄啊,眼神滴溜溜打轉,嘴唇抿起,強烈示意來人的不快。

  季雨睜大雙眼,驚喜道:「蘇素!」

  蘇素抱著雙臂,雙腿岔開站在他面前,臉上就差寫滿了「我很不爽」,他的眼睛很圓很大,看也不看季雨,上上打量著肖楠。

  肖楠大大方方任他看,他比蘇素高了太多,從小嚮導的角度看他下巴比較清楚。

  蘇素恍然大悟:「這是那個那個……你半夜那個!」

  「唔!」蘇素瞬間被季雨捂住嘴,支支吾吾半天話都說不出來,季雨滿臉通紅,兩個人舉動怎麼看怎麼奇怪,肖楠狐疑地看著他們,對季雨說道:「你半夜什麼,介紹一下?」

  「蘇素,我的室友、朋友。肖楠,我的……隊長。」

  肖楠似是有點不滿自己的稱呼,但還是禮貌伸出手,冷淡而疏離與蘇素握手。

  蘇素和季雨打著眼色,季雨也和蘇素打著眼色。

  雖然蘇素不知道肖楠是他的前任,但是季雨看電視上的肖楠他可是一清二楚,這要是被當場說出來那就太尷尬了。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季雨暗戀肖楠在蘇素心中已經成了定式,蘇素頗有點兄弟情誼,不情不願地把話咽下肚子。

  客套說了幾句開場白,季雨問道:「你來這里幹什麼?出任務嗎。」

  「昂。」蘇素擡頭,「我導師聽說C區什麼人都有後就讓我來這兒找點素材,回去可能有點用。

  你們看誰呢?季雨,你犯事要被關押了?」

  「滾。」季雨不理他。

  肖楠禮貌地笑笑,隨口答道:「任務機密相關,無可奉告。」

  蘇素輕哼一聲,斜眼瞥著齊刷刷拒絕自己的兩個人,頗有點恨鐵不成鋼。

  林子大了任鳥飛,攀上高枝的季雨已經今非昔比了。

  他打了個哈欠,擺擺手,瀟灑留下一個背影,「行了,我要先去看看兩個研究樣本了,昨天熬夜看了導師準備的幾個精神世界範本,得在他們腦子里用用。」

  季雨眼尖地瞟到蘇素眼下的青色,雖然嘴上催著讓人快走,但心底大多是擔心的。

  蘇素越走越遠,季雨在後面追加了句:「替我問候一下林導!」

  他點點頭,在空中比了個ok的手勢,沒有回頭。

  雖然蘇素體力、精神力偏薄弱,但在洞察人心這方面格外有天賦,他為人聰明,注重細節,辦事效率很高,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幫手。據蘇素所說,他的導師從高中起就挑中他了,平常也在兩人生活方面沒少提供幫助,但季雨一直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季雨也不再留戀,轉身和肖楠並肩,邊走邊說道:「上次和你提過的,我一直以來同居的室友就是蘇素。他這個人比較有想法,說話有時候不過腦子,剛才那些半夜什麼的話都是胡編亂造的,別放在心上。」

  肖楠挑眉,捉摸著「半夜」這字半天,語氣聽起來倒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你朋友的導師很厲害,能讓他一個人進這里。」

  「是嗎?」季雨不解,側頭看向肖楠,「你不也可以帶我來這里?」

  肖楠說,「性質不一樣,我走軍方路線,基本都是為了任務,有文件就不需要審批。他是類似於訪問學者,這種流程需要層層審批,非常麻煩。」

  季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關注點完全不一樣。

  「用精神世界做範本,構築在研究對象腦子里,他們還蠻有想法的,但這種很麻煩……」

  「等等!」他靈光一閃,腦海中突然有個想法跑過。

  季雨腳步停了下來,眼睛忽地亮了起來,猛然看向肖楠,「我知道怎麼找到那片海域了!」

  肖楠也隨著他的腳步停了下來,耐心地看向他,等著解釋。

  「我可以自己覆刻一個一模一樣的精神世界,盡可能地還原輪船和海域,把它構築到懂這方面知識的人就可以了。」

  嚮導的能力很強大,他們可以深刻記住自己見過的五感並加以形容,季雨至今都記得金駿站在甲板上風吹過來的角度、空氣中彌漫著的鹹腥味。

  話雖如此,要構築出一模一樣的場景簡直是難上加難,季雨自己本身是內陸地區長大的孩子,從來沒見過大海,要還原海風風向、濕度、海面、陽光等多重因素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建立一個完整的精神世界本就極大耗費精神力,他還要借此構築在其他人大腦上。這個注意異想天開,堪稱空中樓閣,不知道王斌會做何評價。

  季雨轉眼就把蘇素拋在腦後,重新沈浸入思考的世界,既然狐貍做得到,蘇素的導師做得到,那麼自己從理論上也可以完成,而王斌應該能給他提供不小的幫助。

  說得容易,肖楠卻知道這件事做起來有多難,他沈吟一會,沒有否定季雨的想法,在這方面可以給季雨全面幫助。

  肖楠說:「我倒是有個人選——關於你說的懂這方面知識的人。」

  「誰?」季雨擡眼,「最好是為人沈穩,性子比較靜,有辦法壓下情緒、對我付出足夠信任,不然怕會傷到他。」

  在別人大腦中構築精神世界可不是一件小事,看狐貍從腦海中抽身後金駿癡呆的樣子就知道了,小則腦損傷,大則變智障。

  肖楠右手輕輕敲打左手終端腕帶,吐出三個字:「林雨初。」





第41章 偷吻

  「林雨初?」季雨蹙眉。

  「對。」肖楠解釋道,「他在這方面絕對是專家。」

  季雨想象了一下林雨初穿著正裝戴著金絲眼鏡站在甲板的樣子,只覺得萬分違和,海風真的不會把他眼鏡吹飛嗎?

  他搖搖頭,把這個可怕的想法甩出大腦,「好,那我去和王斌討論一下這樣做的可能性,你去聯系林雨初。」

  時間如同流水從指縫中流出,五天時間轉瞬即逝。

  王斌和他花了整整五天去把這個空中樓閣轉化為現實,季雨有時候甚至會累倒在書房,抱著抱枕睡著,肖楠總是負責善後,關掉燈後默默把他抱到床上,他們的關系逐漸變得融洽自然,如一對新婚燕爾的小情侶,磨合相交。

  但在格鬥訓練這方面絕對另當別論。

  「咳咳……」季雨第無數次重重摔在地上,揉揉泛紅的背,此時此刻只覺得面前的肖楠面目可憎。

  集首席哨兵、任務隊長、格鬥教練和季雨前男友為一身的人站在季雨對面,頭發微亂,眉目英挺,與大喘氣的季雨形成鮮明對比。

  他伸出手臂,一把拉起地板上狼狽的嚮導。

  手指相觸,掌心溫度都很高,長時間的運動讓季雨大汗淋漓,短袖濕答答貼在背上,白色衣服都是汗痕,很難想象這是在初冬。

  訓練時候的肖楠永遠不留情面:「再來。」

  「還來?」季雨擡眼嘆氣,打量著他的神色,最後憤懣地屈尊降貴,妥協只當鍛煉體能了。

  不是季雨懈怠或者體力差,肖楠的訓練方針實在是太變態了。

  最近的日程就像上好發條的機器,每天都有無數事情,在格鬥這方面,他態度嚴謹又嚴格,美其名曰增加戰鬥意識,早早學會保護自己。

  季雨一開始是感激的,到後面就絲毫不覺得肖楠溫柔了,正如此時——肖楠左鉤拳直出,季雨低身閃過,卻被一個利落的掃腿狠狠掀翻在地。

  「嘶……」季雨面目都皺在一起,白天和王斌工作、學習,晚上還要上肖楠的格鬥課,這簡直是不是一般人能負擔的行程,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大陀螺,被首席哨兵和首席嚮導抽著走。

  肖楠擡手,看了眼終端上的時間,說道:「行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季雨再次被他一把拉起,肖楠解開他的手套隨手扔在地上,單膝著地,拉起褲腳檢查季雨的膝蓋和小腿。

  一道紅痕露出,剛才肖楠一腳雖然收了力,但還是踢到了季雨,他皺眉,抿唇問道,「痛不痛,還能走嗎?」

  季雨搖搖頭:「當然可以,哪有這麼嬌氣。」

  他跺腳震下堆積起的長褲,剛邁開步子腳下卻一軟,肖楠瞬間一把扶住,蹲下說道:「這樣不行,我背你吧。」

  「什麼……」

  肖楠沒多說什麼,半蹲著,雙手向後伸出,看樣子已經做好要背他回房間的準備了。

  這個人溫柔起來還真是……

  季雨嘆了口氣,主動爬上肖楠的後背,兩只手相扣,緊緊放在他脖子前面,肖楠做了個掂量的舉動,把他穩定住,嘴上說:「太輕了。」

  「一百二十多斤,輕在哪里?」季雨側頭,腦袋剛好擱在肖楠的肩窩,聲音環繞在耳畔,吐出的氣息纏繞於耳垂。

  肖楠沒多做評價,看樣子不置可否,他背好季雨,腳下又快又穩,朝樓梯走去。季雨窩在他背後,兩人之間只有一層薄薄布料,體溫蔓延傳遞,滾燙又旖旎,他低下頭,脖頸相貼,一滴汗從季雨發尾滴下,流入肖楠鎖骨。

  肖楠腳下的步子微微頓了一下,隨即放慢了腳步。

  季雨趴在他肩膀上,突然很想讓聯盟發給肖楠更大的房子,最好是有十層地下室的,這樣路就會變得更長。

  「噴點藥會好一點。」肖楠搖晃手上的金屬罐子,水汽噴出,化為冰涼水霧質感留在小腿上。

  他單膝跪著,身下是地毯,幫坐在沙發上的季雨揉捏小腿。

  「嘶……」季雨咬牙。

  肖楠拍拍他的小腿:「放輕松一點,太緊了,肌肉和淤血都要揉捏開,以你的身體素質估計明天就能好了。」

  褲子高高拉起,小腿線條流暢,肌肉繃得更緊了。

  「想什麼呢。」肖楠蹙眉,拍了一把面前胡亂晃動的白皙小腿,「放松點。」

  季雨嗷了一聲,滿臉苦瓜色,塞勒涅見他受欺負,甩著尾巴跑了過來,咬著肖楠衣服下擺,眼睛瞪大,尾巴高高豎起,牙齒威脅著。

  「你站哪邊的?」肖楠挑眉,高舉起手上的藥罐晃動了一下,塞勒涅吃硬不吃軟,尾巴立馬夾緊,在地上掃動,溫順低下頭以示臣服。

  趁著肖楠轉頭,季雨偷偷在他後面做了個痛苦的表情,肖楠回神後又假裝若無其事。

  笨蛋塞勒涅思考再三,大腦死機,還是被釣到了,它雙爪刨動,著急地看向主人。

  肖楠早有預料,威脅地看了一眼季雨,季雨低頭,避開視線;肖楠又威脅看了眼塞勒涅,大狼低頭,發出一聲嗚咽。

  「我才是你的主人。」肖楠指指塞勒涅,揪起紐芬蘭狼毛茸茸的大耳朵,右手捏住黑色鼻子轉圈。

  毛絨絨大狼一開始還會眨動大眼睛,後面眼珠子就隨著肖楠的手指轉了起來。

  它兩只爪子無意識懸空,重心全部放在屁股,肖楠手漸漸往前伸,它身體也慢慢往後靠,半晌摔了個屁股蹲。

  嗷嗚嗷嗚,塞勒涅胡亂在毛毯上扒拉,季雨總算是憋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出來。

  肖首席一向端著的表情消失,悻悻道:「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天天就知道犯蠢……」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用手試探性去揪塞勒涅的季雨微微一頓,這只蠢狼不就是自己教出來的嗎?不過精神體隨主人,在某種程度上,塞勒涅的行為不能全怪季雨。

  肖楠把他一把摁回沙發,隨便驅趕走塞勒涅,專心致志給他上藥按摩。

  藥味彌漫在空氣中,藥力漸漸擴散進他的小腿,肖楠嘆了口氣,結束了漫長又似鬧劇般的按摩,站起來坐到他邊上。

  「還能走路嗎?本來有事情想和你說。」

  季雨被勾起好奇心,「什麼事?就在這里說不行嗎?」

  肖楠搖搖頭,「那今天就算了吧。」隨即轉身欲離去。

  本來坐在沙發上的人唰地站了起來:「我沒事!你有什麼事情快點說,別說一半又不說,我晚上會睡不著的。」

  肖楠轉身,挑眉,看向那只腳:「不是腿疼嗎?」

  「裝的。」季雨理直氣壯,坦誠承認,「就是想讓你幫我按摩按摩。」

  「那你直說我也會幫你按摩的,走了。」

  「那我還想要你背我上來……肖楠?!走去哪?」季雨跟在後面健步如飛,和剛才腳不好使的樣子判若兩人。

  肖楠大步走在前面,手指空氣中擺了擺,「帶你去你沒去過的地方。」

  「有什麼事情不能在這里說嗎?」

  「不能。」

  季雨還不死心:「就不能透露一點是和哪方面相關的嗎。」

  「不能。」

  「季雨,如果你哪天被審訊一定會因為好奇對方想知道什麼而屈打成招的,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

  ……

  訓練強度已經很大,季雨跟在肖楠後面爬了六層樓梯,前者氣喘籲籲,背後早已被汗浸透,後者臉不紅心不跳的。

  「爬這麼高幹什麼……」

  肖楠置若罔聞,單手拉下門把手,吱嘎的鐵門緩緩被打開,灰塵揚起,肉眼可見,一束光從門外透出,影影綽綽照著兩人。

  「我家樓上的天台,帶你來看看。」肖楠邊走邊解釋。

  季雨四處環顧,好奇漸漸湧上心頭,「有什麼一定要在這里說嗎?」

  「嗯。」肖楠應道。

  他在隔壁儲物室翻找一陣,從里面搬出兩把折疊椅,打開放好。

  季雨粗粗掃了一眼折疊椅,發現這居然和自己以前在白塔用的是同款,這是一種怎樣的默契?時隔七年兩人還能用一樣的。

  「坐。」肖楠自己先坐下了,雙手折疊伸過頭頂,愜意地看向天空。季雨學著他的樣子躺下,發現視野居然意外的好。

  深藍的夜空,皎潔的月亮,閃爍的星光,萬般夜景盡收眼底。

  大氣能見度很高,今天是十五,月亮難得的圓,不帶任何霧蒙蒙的毛邊,一輪揮灑下淺白色的光,照耀覆蓋住整個樓頂。

  「真美。」季雨目不轉睛,「被關了這麼久,很少能見到這種自然的景色了。」

  肖楠低低嗯了一聲,閉上眼睛默默享受。

  「如果沒有戰爭就好了……」

  季雨側頭,看到肖楠閉上雙眼,發出淺淺的呼吸聲。

  是睡著了嗎?

  他用目光肆無忌憚地勾畫肖楠的五官,從睫羽一路走到下巴,最後停駐在抿緊的薄唇。

  那張嘴唇比較薄,形狀好看,顏色很淡,嘴唇的主人通常愛笑,但基本從不表露自己的內心。

  溫熱湧上心頭,季雨從未這麼感謝過嚮導的五感殘留過,那天夜晚兩人唇齒交纏的觸感還停留在大腦,抽枝發芽。

  內心像有萬千只螞蟻爬過,有些話就在嘴邊,但是怎麼也說不出。

  那個瘋狂的夜晚就像消失了一樣,這一周里兩個人默契地都從未提起,肖楠沒問,季雨也不想說。

  季雨清楚明白他的未來,雖然和狐貍做了交易,但他並不覺得狐貍真的能讓自己恢覆嚮導能力。

  肖楠就不一樣了,他是聯盟如日中天的首席哨兵,仰慕者可以環繞C1解放碑一周,更別提門當戶對的相親。

  而季雨心無大志,等到這次任務結束或戰爭平息,他如果還能活著,以後和肖楠也就只是普通的隊友,不會再有什麼聯系。

  那個錯位的夜晚讓季雨的心天翻地覆,把久別重逢、蘊藏在心底七年的一把火徹底點燃了,這是一種僥幸但又渴望發生什麼的覆雜心情,他不說,只能選擇一味逃避。

  既然以後不會有聯系,那現在也無所謂了,機會錯失一次少一次,不如就趁現在。

  那把火和心頭的觸感瞬間點燃了季雨,他心里一橫,如自己所想,對著睡著的肖楠吻了上去。





第42章 告白

  季雨心里一橫,對著睡著的肖楠吻了上去。

  雙唇相貼,預想之中的溫熱傳遞而來,柔軟的觸感輕輕摩擦著他的唇。

  睫毛微微一動,肖楠的眼皮掀開,直勾勾看向季雨。

  他居然沒睡著!

  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的季雨下意識縮瑟後退,一只手牢牢鎖住他的肩膀,鉗制住偷襲者,用力掰著往下壓。

  力不敵對方,轉眼間兩人位置調換,季雨被肖楠壓在身下,兩人密不透風,與主人的行為一致,嘴上的唇霸道張狂,一時之間索取無度,親得他蹙眉。

  肖楠眼中露出一絲狡黠,咬了一下季雨的嘴,後者吃痛張開嘴,舌頭長驅直入,以莽撞沖動的吻法探取其中,掃蕩過每一處口腔,吻得細細密密。

  皎潔月色下特別的信息素在空氣中迸發,精神力寫滿了曖昧。

  兩人舌尖纏繞,季雨斷斷續續地回應他,心跳忍不住加快。回憶與當下重合,剛剛大腦中儲存的記憶在瞬間化作現實,腎上腺素催動著兩個男人,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扇映出通紅臉頰的落地窗、那個瘋狂的夜晚。

  空氣漸漸稀薄,肖楠氣息很綿長,到現在呼吸都沒有亂。

  「唔……」季雨率先承受不住,伸手用力去推他,肖楠這才戀戀不舍地停下,離開前還在他嘴唇上輕輕勾了一下。

  那一下就像是塞勒涅示好的爪子,輕輕勾在他心頭。

  終於得到了空氣,他大口喘息,兩眼發楞,直直地看向肖楠。

  「傻了?」

  肖楠雙手撐在折疊凳兩邊,發絲垂落,陰影籠罩,高高在上看向他。

  「你先偷親的我,我不過是回敬罷了。」

  神志早已出走,不知道大腦發什麼瘋,季雨下意識反駁:「這次算被我偷襲到了,你輸了。」

  這種場合,他居然還在提格鬥的事情,肖楠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唇彎著,眼角微微向上翹起,單手勾起季雨一簇發絲,「嗯,這次是我故意的,請君入甕也是一種計策,你贏了。」

  聽見他心甘情願地認輸,季雨多少有點轉不過彎,半晌才說道:「……那獎勵呢?」

  倏地一下湊近,兩人之間距離蕩然無存,無非是鼻尖抵著鼻尖,衣服都在摩擦,季雨可以感受到他的膝關節緊緊靠著自己的大腿,熱度從薄薄的布料傳遞,使他渾身都在發燙。

  這點距離不算是什麼,他們有過更親密、距離為負的關系,肌膚相貼,發絲交纏,連十指都緊緊扣在一起。

  但此時此刻季雨的臉卻像煮熟的蝦子,一點點紅起來,不知所措。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半天,一向精明聰明的小嚮導發了半天呆,肖楠率先認輸,慢慢靠近,無奈道:「閉上眼睛。」

  季雨順從地閉上雙眼,他可以感受到一個鼻尖擦過臉頰,一股冷冽、好聞但又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傳來,如雪松沈穩,如湖泊寧靜,那是肖楠身上特有的氣息。

  唇再次被吻上,下巴被帶了起來,抑制不住向上仰。

  這是一個勾人、漫長的吻,沒有討好,不帶欲求,他下意識地迎合,兩人纏綿悱惻,如初戀情侶那般溫柔熱烈。

  半晌,他們緩緩睜開眼睛,肖楠的額頭輕輕抵著季雨,視線落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點,隨即分離。

  季雨可以清晰看到肖楠的睫毛微微顫動。

  「季嚮導,這局你贏了,賞你一個男朋友好不好?」

  略帶沙啞又悅耳的聲音響起,聲音成熟卻又帶著少年氣——一別七年,季雨還是最喜歡聽肖楠說話,他骨子里的少年感青澀耿直,生機勃勃,無論幾歲都洗脫不去。

  季雨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動聽的話,指尖都在發熱,血液從頭頂倒流,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沒有催促,肖楠只是靜靜看著他,眼中一如大海。

  「好。」

  理智回籠,季雨輕輕吐出一個字,閉上雙眼,像是虔誠的信徒向自己的主在禱告。

  他湊向前,對著肖楠的唇親了一下,討好般地吻了。

  「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獎勵。」他鄭重地說。

  面前的人笑了,肖楠不再是貼著一張笑容的皮,連眼睛都是靈動的,有狩獵的成就感,也帶著預料之中的勝利。瞬間季雨以為自己看到了十七歲的肖楠,大男孩氣熟悉又陌生。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肖楠一個轉身翻到隔壁折疊椅上,雙腿折起,手臂折於腦後,也不尷尬,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問。

  如果要深究,那這個問題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季雨硬著頭皮數日子,強行回答:「……

  或許是一見鐘情?」

  「是嗎?」肖楠狐疑地上下掃動,好看的眉毛挑起,隨即又放下,「那我們不謀而合。」

  「咳咳……」隨口說的話被打回,震驚湧上心頭,季雨吃驚地看向他,「不是,你一見鐘情我什麼了?」

  肖楠隨口說道:「太多了,說不過來。」

  這算是什麼回答,季雨無語地看向新上任的男友,口齒不清地喃喃兩句。

  肖楠轉過頭,認真說道,「見到你第一眼我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準確來說,應該是悸動吧。」

  「悸動?」季雨準確抓住了兩個詞語,在口中琢磨,「這是什麼感覺?」

  神色消下,肖楠聳聳肩,「一種很覆雜的感覺,如果一定要我形容,那就是有血液直擊心靈,直接讓我心跳覆蘇了。」

  「就像時隔多年,看到了什麼久別重逢的故人,可能是沙場一別的老友,或許是露水一夜的情人。」

  肖楠很會說話,別人聽在耳中可能以為是情話,但季雨心臟狂跳,不敢直視他。奇怪的感覺蔓延上心頭,難道肖楠的大腦深處對他還有印象嗎?答案是否定的,記憶封鎖會把過去全部清除,就像當時在飛行器上的硬盤一樣,沒了就是沒了。

  他自顧自往下說,「後來享受你的精神疏導,傾佩你的果敢,欣賞你的優秀,但又很氣你總是孤注一擲,怕你被聯盟拉下水……太多了,我說不過來。」

  季雨看向他,沒想到會聽到這些,嘴唇微張,這算什麼,失憶之後重覆愛上同一個人嗎?

  隨手拉過他的手把玩,肖楠十指修長,指甲修剪幹凈,與季雨的右手貼合,隨即又分開,「我總是想,如果我們都是普通人就好了,在那晚之後也不會有這麼多顧慮,可以立刻告白、戀愛,就像天底下無數情侶一樣,但現實還是讓我躊躇了很多天。」

  「以前沒有什麼後顧之憂,受傷也就受傷了,餓了就隨便做點吃的,出任務能快速解決那就不多停留,就像一個上好發條的機器,但現在倒覺得自己多了什麼軟肋。」肖楠像是自嘲般笑笑,「怕一切都像在暗場那天一樣不可及。」

  「你知道我看到狐貍把你鉗制在懷里,用針頭對準你是什麼感覺嗎?」

  他的唇還是勾著,但季雨可以明顯感受到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我居然在害怕,害怕失去你之後我該怎麼辦。」

  季雨怔怔看向他:「……對不起,我不知道。」

  如果換位思考,讓他站在肖楠的位置,他估計會發瘋。

  肖楠輕嘆出一口氣,兩人牽著的手十指相扣,他仰著頭,黑色瞳孔如水沈沈,閃瞬在天際遙遠的月亮下。

  「我應該早點捅破這層關系的。」季雨懊悔,被注射完藥的第二天他就該坦白的,怎麼到現在兩人才確立關系。

  肖楠搖搖頭,與他並肩看向悠遙天邊,緩緩說道:「不,是你讓我有勇氣就這麼說出來。」

  「什麼?」季雨察覺到他語氣的特殊,敏感地側頭,兩人對視。

  肖楠笑了,「本來糾結了很久要不要今天和你表白,一開始你腿受傷了我還在想就這麼算了,上樓梯的時候心里也上上下下很多次,最後還是這個成功的‘偷襲’讓我就這麼說出來了。」

  瞳孔放大,季雨嘴唇微張,他還真的沒想到肖楠今天帶他上來就是特地準備表白。一場還沒開始的表白被季雨偷偷摸摸的吻封鎖在了嘴邊,隨即傾盆直下,澆得他不知所措。

  手指收緊,兩人想法不謀而合,肖楠莞爾。

  季雨覺得有點好笑:「你也會緊張嗎?」

  「當然。」肖楠順理成章地答道,「不過很少,上戰場的時候不緊張,電視采訪什麼的也不緊張,就對你的時候有點。」

  季雨心里默默把這歸結於二十四歲男人鐵樹開花遇到「初戀」的緊張。

  眉毛微微皺了起來,肖楠坦然道:「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也會不多在意,先這麼過下去吧。」

  牽著的雙手晃了晃,季雨大腦剎那被弒神者、白塔、狐貍的交易灌滿,他神色不自然地抿了下唇,掩埋下心底的失落,換上落落大方的表情,毅然決然回答道:「好啊。」

  穿堂風掃過破舊的陽台,穿過欄桿抵達二人腳下,打著轉再離開,肖楠脫下外套披到季雨身上。

  風景格外的動人,星星璀璨而奪目,今夜頭頂月亮朗朗昭昭,月光清透明亮,穿越無數光年來到地球,照耀著這對久別重逢的情侶,一如當年初遇的皎潔。





第43章 遊戲

  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的話,季雨被肖楠牽著手走下頂樓,一路神智飛到天邊,都在懷疑現實的真假。

  這些事都是真實發生的嗎?不是狐貍在他大腦里構築了虛假的精神世界嗎?

  真心比萬物都難得,這是再不難明白的道理。

  他出身白塔,被斷定為最有天賦的嚮導,十八過後,熊熊大火燃盡,人生一夕顛覆;今年他二十五歲,沒有錢權和未來,活在當下為覆仇營生。

  可季雨也想難得的、叛逆地違背命運一次。

  正如當年穿過實驗室和垃圾場,拖著折疊小板凳來到肖楠面前一樣。

  肖楠給了他新生的勇氣,他不能不珍惜。

  倘若敵有此心,怕是自己一輩子都在夢中醒不來。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說。」肖楠在前面邊走邊說,打斷了他的思路。

  季雨下意識問道:「什麼?」

  「我之前騙了你,我去過你的深層世界,還做了一些事情……不過也沒有很過分。」

  「什麼事情?」他站在樓梯上方,與兩個階梯下的肖楠剛好齊平。

  「要試試嗎?」肖楠湊到他耳邊,聲音近乎蠱惑,「一些已經成真的事。」

  雙眼亮了起來,季雨眼中帶著些許狡黠和意猶未盡,「好啊,試試就試試,誰輸了要懲罰。」狡兔三窟,上次是恩底彌翁防水,要比精神力,肖楠還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熟悉的書房,兩人面對面坐定,肖楠兩腿岔開,雙手抱胸,就這麼大大方方看著他,挑釁之色畢露,在精神領域方面,嚮導占據先天優勢,但首席哨兵也不弱。

  他們誰也不想輸。

  季雨吐出一口均勻長氣,緩緩閉上雙眼,面色沈靜,但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忐忑。

  「來。」再睜開眼,單純已然退去,留下的只有堅毅和充滿勝負欲的季雨,「我讓你個先手,之前精神世界隨時可以進入,但這次我是有意識的,可別被表象迷惑了。」

  肖楠微微頷首,興致勃勃。

  剎那間巨大的精神力席卷過書房,溫馨一掃而空,針鋒相對的氣場矗立在這片狹小空地,昭示哨兵和嚮導的力量。

  肖楠微微露出一個笑容:「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話音剛落,精神觸手猛然伸出,環繞季雨全身,再迅速剝離成精神絲細細纏繞,灌注入嚮導的精神世界。

  他的精神力居然已經強大到了這種程度!

  是自己輕敵了,季雨背後刷地冒出一層冷汗,首席哨兵確實不容小覷,肖楠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沒想到完全不輸給自己。

  溫柔海風輕輕吹拂,如戀人的手撫摸臉頰。

  肖楠站在沙灘上,腳下是細軟的沙灘,海水漲潮過後白沙已然全部變濕,粘噠噠地粘在腳趾間。

  路兩邊熱帶樹木郁郁蔥蔥,闊葉葉擺非常大,深綠色與黑暗幾乎融為一體。

  「……季雨?」肖楠輕輕開口。

  樹葉沙沙聲和海浪彼此起伏,周圍安靜祥和,沒有人回應。

  看來季雨並不在這里。

  他擡腳,緩緩往前走,上一次來這里時他在海濱城市附近的水果小攤遇到了季雨,大男孩穿著拖鞋與背心,活潑好動,眼睛彎彎的,皮膚很白,比真實的季雨看起來還年輕幾歲,在人群中幾乎一眼就可以鎖定。

  那時候季雨在和老板討價還價,為了一袋橙子說了半天價格,最後被路過的肖楠強行拉走了。

  「來海邊怎麼還吃橙子?熱帶地區,當然要吃芒果或者菠蘿,太沒有想象力了。」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回蕩在肖楠耳畔,剎那間他猛然回頭:「誰?!」

  海風鹹腥,樹蔭層疊,星星還是影影綽綽,四周一片靜謐。

  並沒有人。

  那個熟悉的聲音放佛是肖楠的幻聽,尾音剛落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但可以篤定這絕對是季雨的小把戲,或者換句話說,此時他幾乎能感覺到季雨在憋笑。

  腳步緩緩前進,幾乎不發出聲音,這個精神世界的主人還是在看著他,目光帶笑,右手托腮,眉毛高高挑起。

  柔和的精神力貫穿在夜空中,如同少女溫柔的裙擺揮灑而下,在夜色中化為萬千星光,細細碎碎灑在肖楠周身,幾乎是在跳貼面舞的程度。

  上一次季雨是有意放水。

  隨著肖楠走出景觀區,季雨終於忍不住了:「喂,你是來旅遊的嗎?要走到什麼時候?」

  肖楠笑笑,不置可否:「這里很美,每次來都要好好看一遍,畢竟在現實生活中也見不到。」

  在現實中,因為戰爭各個地方分區管制,普通人想跨區需要通過層層審核報備,旅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肖楠他們之所以可以穿梭在各個區域都是出任務。

  「是嗎……」季雨一楞,「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看海呢,原來這麼美。」

  這下換肖楠楞住了,他邊走邊問:「你沒見過海怎麼可以在精神世界里構築出大海?」

  「沒見過豬跑就沒吃過豬肉嗎?」季雨反問,「不過我曾經有一個……朋友,他以前答應要帶我去看海,到現在都沒實現。」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肖楠有意識地套話,想讓他多說一點,方便識別精神力發散的主要方向。

  「……」季雨有點難以形容,「嗯……他現在,應該,或許算……看到了?不過這些小孩子的誓言都是玩笑話,估計說忘也忘了吧。」

  「哦。」

  季雨在說「朋友」時刻意停頓,一聽這關系就不一般,肖楠瞥下眼簾,淡淡回應,「也不知道渣男是誰,以後我可以帶你去看大海。」

  「咳咳!」

  聽著他自己罵自己真是奇怪,季雨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精神力傳出的聲音頗有些狼狽。

  被同一個人承諾兩次去看海,這還真是……巧合。

  「你不知道自己的深層精神世界是什麼樣的嗎?」肖楠蹙眉,「這樣的精神世界真的很少見,風景美麗,沒有痛苦,不黑暗也不孤獨。」

  季雨莞爾,不置可否。

  他的精神世界中已經是永夜了,不過是有些人痛苦在表象,腦內都是血腥、恐懼、死亡與離別,而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那就是永世的孤獨。

  無論是多麼美麗的海濱城市,等不到日出也等不到看海的人,他一個人活在這里一輩子,從天黑走到天黑。

  「你呢?」他有意扯開話題,「你不好奇自己的精神世界嗎?」

  肖楠聳肩:「以前出任務的時候腦損傷過,深層精神世界進不去了,我只能看到高墻。」

  那自己為什麼可以輕易推開高墻的門?壓下內心的疑惑,季雨平覆心緒,「被封鎖記憶是什麼感覺?以前的事情一點不剩了?」

  肖楠手指穿過繁茂的枝葉,逡巡於樹林中,邊走邊反問他:「……那如果是你,你會有什麼感覺?」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季雨單手托腮,發絲隨著海風散在礁石邊,沈思狀。

  「抓到你了。」

  手從背後伸出,徑直鉗制住季雨的脖子和肩膀,他被摁倒在礁石上,直接嚇了一跳。

  肖楠居然沒有走出景觀區,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走來了海邊!

  熟悉的背影就在身後,輕輕壓著他,把他雙手扣在背後。

  「像是痛苦的重生吧……但是以前的記憶不會一點都不剩。」

  耳畔熱氣吐出,掃刮著耳垂,曖昧而溫柔,季雨半天之後才意識到他在回答自己前一個問題。

  他眨眨眼,睫羽掃過,眼中驚訝盡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肖楠輕哼一聲:「你在城市中心構建的精神源是很真,真得我差點就信,但就在精神絲勾到瞬間就能發現它太薄了,騙騙普通人可以,但是你絕對不會只有這麼點精神力。」

  懊悔之色畢露,季雨呻吟一聲,右手「啪」得拍在腦門上,頭軟軟地垂了下去,「這麼久了,我精神力恢覆得還是不穩定,以前說不定可以構建兩個精神力都足夠強大的精神源,那時候你準輸了。」

  「同樣的一招別用兩次。」肖楠輕笑,學著他的樣子躺在礁石上,雙臂呈大字型張開,擡頭一起看向天空,「以前你是什麼樣的?」

  季雨神色微微一暗,有意逃避這個話題,生硬地轉移話題,「剛才你說來過我的精神世界還做了點事情,具體做了什麼?」

  肖楠一個翻身壓到他身上,雙手輕輕抵著,對上欲蓋彌彰的雙眼。

  「那就來試試吧。」

  語畢,炙熱的唇吻了上來,貼著季雨的唇瓣細細碾壓,一邊上下咬動,一邊曖昧地吮吸。很快季雨的嘴唇變得通紅,淡柔光澤,亮晶晶反著一圈水光,他的雙眼濕漉漉的,像聽話懵懂的小鹿,沒有絲毫攻擊性地看向野狼。

  不知是誰的手先解開了第一顆扣子,季雨的短袖下擺被高高拉起。

  「咬住。」肖楠有耐心地湊近,右手緩緩摩擦他的腰側。

  季雨聽話地張開嘴咬住衣服,軀體瞬間暴露,兩點微紅,在微涼海風中打了個激靈。

  肖楠的眸色已然變深黑,單手解開皮帶,褲子應聲落下。

  季雨忽然微微一笑,潔白齒貝叼著衣服上下摩擦,像是在嶄露自己的牙口,肖楠的手正要摸向前方時,礁石上的人如海風般消散了,精神力抽絲剝繭,一縷縷離開肖楠身側,其中幾簇還調皮地在他胯下地方打了個轉。

  上當了。

  肖楠暗罵一句,但是眼中縱容抑制不住,他從一邊地上撿起皮帶,頂著蓄勢待發草草系好,單手撐著爬下巖石。





第44章 溫存

  「肖首席,色令智昏啊。」

  霎那間兩人回到現實,面對面靜靜坐著,季雨單手撐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肖楠,眼中盡是得意之色。

  肖楠緩緩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濁氣,欲望難以抒發導致面色略沈。

  季雨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玩了個貍貓換太子,表面上看城市中心的精神源是虛假薄弱的,海邊的是真實強大的,其實他在做一場豪賭,他把大部分精神力放在海邊的誘餌上,真實的自己一直在城市力——就為了賭肖楠會不會上鉤。

  「你贏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肖楠頷首看向他,小嚮導長大了,小把戲玩得一套一套,「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季雨說道:「要求?我提什麼你都能實現嗎?」

  「不然遊戲幹嘛要分出輸贏呢?」肖楠壓他一頭,反問。

  說得也有道理,季雨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出自己應該提什麼條件,每天做家務?每天燒飯?

  帶自己出去玩?可是這些不都是肖楠每天在做的事嗎。

  他冥思苦想,肖楠氣定神閒,好像剛才比試贏了的人不是季雨一樣。

  「算了算了。」想了很久也無果,季雨無奈地揮揮手,「先欠著吧,以後想到了再說,什麼都可以嗎?」

  肖楠點頭:「什麼都可以。」

  「好。」季雨笑了,「拉鉤,不能騙人。」

  小拇指伸出,輕輕碰上肖楠的手,肖楠驚訝擡眼,對上他略顯孩子氣的臉龐,無奈又縱容地答應道:「好,聽你的,拉鉤。」

  「不過……」肖楠舌尖抵著上膛,黑白分明的眼睛沈澱聚焦,瞳孔中倒影著季雨,「還有一件事情,剛才沒做完,現在接著吧。」

  「唔……」

  熱潮在狹小的書房蔓延擴散,一點點席卷兩人的身體。

  季雨白皙的脖子伸長,眼神迷離,腳趾難耐地勾了起來。

  ———老地方見———一碼算一碼,剛才肖楠叫他咬住衣服他照做了,現在不得不把剛才沒做完的事情給做做完。他咬著白色的短袖,說不了話,只能發出很小的聲音,唾液幾乎要不受控制流下。

  肖楠湊在他胸前認真舔弄,會打轉,會啃噬,像是在品嘗什麼美味。

  兩顆乳頭很快顫顫巍巍地立了起來,紅彤彤的,尖但是飽滿,很小很淺的乳暈暈染成粉紅,此時此刻被水光布滿,居然收縮了一下。「就這麼忍不住這麼想我咬?」肖楠低低說,他的嗓音很好聽,季雨最受不了他在情事中說這種話。

  果然飛紅立馬上臉,季雨堪堪撇開頭,衣服被齒關拉得更高,身體大片肌膚袒露,盡可能的被獻上。

  乳珠又紅又硬,表達著主人的欲望,季雨眼神迷蒙,眼珠子泛起薄薄水色,下身蹭蹭肖楠以表示催促。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心底燃起,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但卻是確認關系、神智清醒時的第一次。

  如果說當時可以用藥物來找借口,那現在季雨面對自己高高翹起的下體和濕漉漉的後穴,就只能鉆個地洞埋進去了。

  他可以感覺到後面濕乎乎的,像是什麼東西分泌了出來,粘粘的,甚至稍微打濕了塊內褲,被束縛的感覺很不好受。

  精神力綿長旖旎,充斥著催促和急不可耐,肖楠也感覺到了,他褲子高高隆起,但是並不心急。

  他右手輕輕觸碰季雨的下體,緩緩畫著圈,手指若有似無地碰過前端的溝壑,又模仿性交圈成圈給他疏解著。

  「啊。」季雨發出短促的喘息,按下他的手,哆里含糊吐出一個字,「別。

  肖楠這個人心眼很壞,他假裝沒聽清,慢慢貼進季雨,問道:「嗯?什麼?」鼻尖故意蹭到胸前,果不其然嚮導顫抖了一下,手指都是軟的。再支撐不住,季雨口中咬著的衣服滑落,難堪地說:「行了,脫吧,快點做。

  肖楠看似好脾氣地點點頭,屏氣凝神,壓下心頭的欲望,慢條斯理地開始解自己的皮帶,季雨率先受不了他,直接上手扯衣服扣子,三下五除二脫了個精光。

  皮帶應聲落地,肖楠的生殖器彈了出來,粗壯勃發,生機盎然,青筋彰顯著主人的戰鬥力。季雨已經全部脫光了,縮在柔軟的凳子里皮膚被深色軟皮襯得更白,與對面只脫下一個褲頭的肖楠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人引頸受戮,全身光溜溜,個人好整以暇,正襟危坐著像是即將要去開會,他們就像什麼狹小辦公室偷情的老板和新員工。

  肖楠呼吸加重,下身又大了一圈,啞著嗓子說道:..怎麼這麼濕。

  後穴已經泛起水色了,淺粉小洞自動吐著水,他淺淺伸了根手指進去抽插,指關節沒入,帶出粘稠的腸液,液體包裹住整根手指,肖楠蹙眉,把水蹭在季雨後穴邊上,輕輕搔刮撫慰。季雨唔了一聲:「進來...當楠,進來。

  「不行。」理智還是占據了上風,肖楠皺著眉加入 根手指,食指和中指交替抽插,「實在是太緊了,你會受傷的。

  沒過多久三根手指已經可以自由進出了,後穴淫靡一片,水漬漬蔓開,濕漉漉暴露在口氣中,季雨下面自動收縮,在手指離開的時候還討好般吞吐。

  肖楠從他後穴中抽出,帶著水去玩他的乳頭,上下揉捏摩擦,兩邊都照顧到了。

  .....季雨脖子難耐地向後仰,嘴中發出申吟,「進來。

  沒有回應,根又粗又硬的東西直接提起長驅直入,肖楠攬住他的腰,挺入後喘氣適應了一會,克制住自己不亂抽插的心,細細吻著季雨,最大程度讓他舒服。

  季雨發出輕哼,下體已經流了太多水了,連接處再抑制不住,好幾滴流到了椅子上,空氣中發散著淡淡的味道。

  下面開始動了,比起上一次,快感來得要更早。一開始是腫脹感,肖楠怕弄疼他,會用手撫慰前端,一會又摸摸胸前,季雨被刺激得欲望不消只增,性器早就硬得不行,馬眼冒出幾滴晶瑩的液體,再順著滑下。

  快感一點點堆積,比起上次的後入,這次更深貼合的皮膚也更多,季雨感覺自己下體酸軟感一點點堆積,肖楠磨著自己的腸壁,耐心地探索領地、征服掠奪。

  ‘啊!‘瞳孔猛然收縮,季雨忍不住叫出聲。

  他居然還記得自己的敏感點!

  剎那間狂風暴雨襲來,肖楠下體以極高的頻率去抽插,時而磨著旁邊的腸壁,時而蹭過敏感點,在到達那處時快感襲來,季雨腰反射性擡起,又被肖楠壓了下去,以最大程度去感受水乳交融的快樂。

  啪啪啪地聲音伴隨著嚮導的呻吟回響在這個並不大的書房,伴隨著肖楠的悶哼。

  肖楠壞心眼地把季雨的短袖重新塞回他口中,手上也沒有閒著,變揉捏著他的乳頭,邊摩挲著後腰。

  季雨只感覺頭皮發麻,快感層層疊起,漸漸增加,他從來不知道做這種事情會這麼舒服,在急風驟雨中萬物都消失了,世間只剩下他和肖楠,下體交接抽插提醒著他還活著,或者已經和肖楠共同墜入地獄。

  水聲越來越大,抑制不住的腸液沾滿肖楠的生殖器,再隨著性交滑落,在椅子上留下痕跡。「好緊。」肖楠下身不慢反快,像打樁機樣來回抽插,他湊近,吻著季雨迷茫的雙眼,看向那人眼中倒映的自己。

  太爽了。

  兩人腦中只有這個想法。

  時間流逝地格外漫長,季雨肌膚一片通紅,指尖都是燙的,神智出走,幾乎要咬不住衣服。快感已經堆疊到了個頂點,兩人都沒有說話,肖楠咬住下唇,彎腰湊近,加快頻率。瞬間季雨瞳孔縮小,大腦全然被占據,頭皮都在發麻,口中忍不住張開,發出呻吟:「啊!」全身每寸都在相應身體的反應,前段白濁液體噴出,抵著肖楠的小腹,落在他的腹肌上,精液再緩緩流下。肖楠見他射了更是加快頻率抽送,沒過多久,炙熱在季雨身體中迸發,燙得人渾身痙攣,舒爽到連指尖都在發抖。

  季雨顫抖著嘴唇,看著肖楠從他身下緩緩退出,液體流動,全部落在深色椅子上,這一幕即沖擊又淫靡。

  「再來一次?」肖楠擡頭,眸色沈沈問道。

  ……

  夜色漸沈,時間走向十二點。

  肖楠一把抱起癱倒在椅子上的季雨,走向洗手間。

  他雙手收緊,精壯結實的腹肌和腰背都掛著痕跡,懷里是迷迷糊糊的季雨,一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眸少有的溫柔。

  水溫剛剛好,熱氣四散,洗手間的鏡子掛上薄霧,肖楠輕手輕腳把季雨放入浴缸,再自己邁步跨了進去。

  季雨迷蒙著睜開眼:「……洗澡?」

  「嗯。」肖楠拿下一塊毛巾,「幫你清理一下。」

  水里的人依舊面色緋紅,低低嗯了一聲,半瞇著眼睛沒有後話了。

  肖楠摸摸他的耳垂,湊上前耳鬢廝磨,用唇在耳後留下一個小小的痕跡。

  「什麼習慣……」季雨喃喃,擡手欲止,但最後軟軟垂了下來掛在他脖子上。

  水波從腳趾擴散到胸膛,季雨靠著肖楠寬闊的肩膀,慢慢睡著了。

  ———上卷完———





第45章 上船

  G11,港口。

  陽光很好,鹹腥味的海風充斥在周身,大小不一的船只依次排開,木板搭建的碼頭老舊,各種發色瞳色的人混雜,交談聲非常嘈雜。

  任務很順利,通過季雨的方法,王斌成功在林雨初大腦內構建出了猴子上船的精神世界,並找出了船行駛過的海域。

  季雨倒是沒想到這片海域居然靠近G11。

  G區是一個臨海的地方,但基本不吃海,比起其他區,海上貿易也少。原因無他,接壤的大海物產沒有特別富足,人們自然也不會非常依賴大海。

  但就在這樣一片偏僻、遙遠的地方,滋生出其他的交易來。

  除了弒神者的海上「賭場」,季雨不由得想起肖楠說過的話,世界上關押最重刑犯的地方在G區,那座建築位於峭壁,四面臨海,氣候環境極其惡劣,安保是全球頂尖的,沒有任何人能逃出去。

  「這幾支進化III真的能通過審核嗎……」艾米有些揣揣,手指忍不住在里衣口袋中摩擦,「要是上不了船怎麼辦?」

  林雨初淡淡反駁:「哪怕不通過把我們踹下去,也有的是辦法可以爬上去。」

  話雖如此,但這絕對是一場極大的冒險。

  聯盟這次傾盡全力為肖楠的隊準備齊全,其中就包括偽造了五支「進化III」,科研團隊偽造試劑時綜合了五個人五感殘留,最大程度上還原了當時在暗場看到的那一支試劑。

  據猴子的記憶來看,進化就是上船的門票,也是賭博的門檻,至於後續賭什麼、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又不得而知了。

  陽光很好,季雨站在肖楠背後,心隱隱猛跳起來。雖然之前和狐貍做了交易,但這十天半個月內他沒有如約聯系自己,而就在飛行器落地G11的那一刻,精神絲在大腦內壯大,屬於狐貍的聲音傳來:「第一,你去找到郵輪上的賭場,搞清楚猴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第二,盡可能的打探肖楠身上的秘密,把他掌握的聯盟的信息都告訴我;第三,我們的主線任務,搞死弒神者。」

  「那麼,季雨,祝你好運。」

  一和三當然都是會去做的,至於二……

  神色一凜,狐貍對肖楠記憶封閉的了如指掌又浮現在眼前,與狐貍做交易不光是一場豪賭,危險性可能遠遠超出現在腳下的碼頭。

  但他別無選擇。

  感受到季雨情緒的不安,肖楠緩緩伸出手,觸碰他的指尖,兩人短暫的五指相扣,隨即分離。

  林雨初在後面目不斜視,艾米則是笑盈盈的,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唯有亞力克斯撇開頭,發出長長的噓聲。

  「亞力克斯。」肖楠清了清嗓子,一股不好的預感在亞力克斯心里萌生,「這次你負責全程記錄、寫報告,上船之後籌碼省著點用,別把自己餓死了就行。」

  「——憑什麼。」亞力克斯啞巴吃黃連,大塊頭臉上布滿痛苦之色,「怎麼又是我?每次都是我,同為手足,老大,你怎麼總針對我!」

  林雨初一臉淡然,像是習慣了他們的相處方式,目光淺淺掠過,不留痕跡,艾米表面上溫柔體貼,內心幸災樂禍,「行了,老大說的對,需要你的時候能打就打,別把自己賠進去就行。」

  遠離碼頭紛雜的眾人,肖楠悄然用精神力包裹住全員,正色道:「我再說一次,第一,安全最重要,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要拿性命開玩笑。」

  他的目光掠過季雨,放佛在無聲的提醒。

  林雨初見他如此作態,掀掀眼皮,心下倒有點驚訝,艾米頂頂他手肘,打了個眼色,示意估計是隊長護犢子心切。他略微點頭,動作小的幾乎看不見,視線仍舊停留在季雨身上片刻。

  「第二,上船後分為四組,我和季雨、亞力克斯、林雨初、艾米利亞和西奧,我們各組之間均是不認識的,別露餡了。」

  見季雨好奇,艾米輕咳一聲,向遠處招招手,臉頰居然有點紅:「介紹一下,我先生,西奧。」

  一個粽卷發男人走來,五官立體,眼睛深邃,看樣子有一米九幾,比肖楠還高上幾公分,他伸出手,用略帶口音的中文與肖楠打招呼:「你好,我是西奧。」

  艾米挽上男人的胳膊,居然破天荒的有些小女人的嬌羞:「他是G區信息部部長,小時候和我一起長大,這次定位和區域對接中起到不小的作用。」

  西奧與眾人點頭打招呼,亞力克斯神色不善,見到艾米羞怯的樣貌後忍不住做嘔吐狀,艾米見狀狠狠給他來了一腳。

  反正受傷的永遠是亞力克斯。

  「行了。」肖楠說道,「檢查一下自己的進化III,沒問題就這里散了,距離上船點還有幾公里,我們分批上船。」

  「是,老大。」眾人應道。

  在原計劃中本來打頭陣的是艾米和西奧,但斟酌再三後肖楠還是打算自己先上。

  裝作無意地與眾人分離,肖楠與季雨走過長長木道。

  人數漸漸稀疏,嘈雜聲減小,道路兩旁的建築設施也逐漸沒落。高達十幾米的陡峭巖石矗立在海邊,灰褐色沈澱,表面斑斑駁駁,宛若歷經千帆。

  肖楠捏捏季雨的手心,用眼神示意,隨後兩人從一個小洞進入巨大巖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從黑暗一路走到光明,場景逐漸開闊,安靜的環境被些許人聲所取代。

  季雨驚訝地擡眼,發現這礁石內壁居然陳設完善,像極了教堂。

  人群三三兩兩,彼此聚集,眼神中無一例外充滿了戒備,他們有的是十歲出頭的小孩,有的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年齡跨度極大,發色瞳色也相差甚遠。但人群中還是像他們這種青壯年占比最大,而男人比女人多。

  季雨表面上旁若無人,實則調動精神力掃了一圈,暗暗查探周圍的精神波動。就在一霎那,一股強大的精神力與他相撞,來者不善,目光迅速鎖定了他。

  那是一個金發男人,個子極高,肌肉驚人,眼中充滿陰霾。季雨跟了肖楠一夥人這麼久,早就做到內心波濤洶湧,面上淡淡然,他微微回了個眼色,在兩秒之間與男人交錯,隨即散開。

  他的手指在肖楠掌心寫下兩個字「哨兵」。

  肖楠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

  沒想到這里還會有哨兵。

  在此之前,眾人並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地方存在。

  弒神者通過進化作為暗語,在碼頭構架起了交易鏈,供所有拿到進化試劑的人上船參與「聚會」,而這些方法都是王斌在猴子的精神絲中發現的,若不是兩人謹慎再謹慎,線索估計在林雨初推斷出的地點這里斷掉了。

  肖楠反手握住季雨的手,身子一側,隱約露出後面跟來的其他人。

  艾米棕發卷曲,包臀裙一穿就像要去參加晚宴般,她依偎著西奧,眼波流轉,暗暗笑著,兩人像極了一對新婚燕爾的小情侶。

  遠處站在角落的林雨初和亞力克斯就像達成交易的盟友,一人抱臂環繞打量著洞穴,一人靜靜看向遠處的大海。

  所有人到齊,肖楠收回目光,垂眼低低問季雨:「看到大海是什麼感覺?」

  手指輕輕搔刮著掌心,季雨一楞,心里癢癢的,被任務牽掛住的內心瞬間被肖楠拉回身邊,擡眼回他:「什麼?」

  五指收緊,發絲落在季雨臉頰,肖楠耐心地重覆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你不是想看大海嗎,之前那個人沒帶你來看,現在看到了感覺怎麼樣?」

  心頭五味雜陳,季雨眼神覆雜地看向肖楠,「很好,我很開心。」

  肖楠眼神一暗,拉著他的手再緊了點,沈默不語。

  就在這時,鐘聲敲響,眾人目光全部被吸引到洞穴最內部。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他身著西裝,如侍者般禮儀極佳地鞠了個躬,裝模作樣開口道:「各位先生們女士們,把手中的藥劑給我後即可上船,我會分給你們屬於各自的籌碼。」

  前面幾個人窸窸窣窣的,看樣子已經是老鳥了。

  離中年男人最近的女子隨時扔給他一個絨布袋,男人從袋子中取出試劑,暗紅色的流體在洞穴中居然微微發著光,蠱人又冷清,有著令人萬劫不覆的魅力。

  如同很多距離遠的人一樣,季雨呼吸一窒,目光聚集在進化上。

  女人淺淺掃了他們一眼,輕哼一聲,說「菜鳥」,單手問中年男人討要籌碼。

  中年男人戴著手套上下摩挲了一下進化,沒說什麼,以極快的速度把幾個東西塞進女人絨布袋後還給她,女人一甩長發,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侍者在墻上摁了什麼,一扇沈重的石門緩緩打開,光線從後面透出,細碎投入洞穴內,一時間大海滔滔,藍天白雲重現世間,景色美不勝收。

  女人嫻熟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個背影。





第46章 撲克

  季雨沒想到上船會這麼容易。

  晃神之間,對面的中年男人已經把東西塞入上衣口袋了。他伸手微觸,里面的東西有些許厚度,質感光滑,摸起來冰冰涼涼,還有四個整齊的圓切角。

  ——是撲克牌。

  肖楠與他換了個眼色,季雨深吸一口氣,彼此壓下想說的話。

  兩個人走上前,男人以禮貌但不客氣地姿態一一收走眾人手上的終端,確保所有人都不能與外界取得聯系。

  腳下是細軟沙灘,遠處大海湛藍,陽光籠罩身周,碧藍的天際只飄了兩朵白雲,鳴聲漸近,一艘巨大的輪船暴露在眾人面前。

  那是一艘不能用奢華二字來形容的巨輪,通體雪白,帶著海軍藍的裝扮,甲板極其龐大,各類設施一應俱全,字母湊在一起匯聚成看不懂的單詞刻在最前面。

  上面已經有很多人了,四散在甲板,虎視眈眈看著新上船的人。

  瞬間季雨就把猴子站過的地方與船體對上了,那是一塊非常小的天台,甚至不能稱為甲板,只算是這艘船的冰山一角。

  「走。」肖楠沈聲。

  所有人踏上船後,巨輪緩緩開動。

  他們在侍者帶領下拿到了房卡,輪船內部設施奢華,紅色地毯從一樓鋪起,高樓層主要都是房間。季雨轉開門把手,落地窗灑入陽光,兩張床映入眼簾,旁邊還有茶幾書桌,像極了酒店。

  他率先掏出上衣口袋的東西,細細檢查每一張撲克牌。

  每張撲克都有對應角色,方塊的數字下面是一個頭戴黑色帽子、身著西裝的男人,紅桃則身著紅黑長袍,手拿權杖,坐在王位上。黑桃持雙槍,頭戴面具,而代表梅花的男人背對著,白色襯衫後一角露出一個梅花刺繡。

  制作倒也還算精細。

  手指停在玻璃窗前,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麼,肖楠莞爾一笑,季雨避開他的視線,扶穩窗戶,精神力擴張掃視這個龐然大物。

  一寸一寸地形在他腦中構築,成形後銘刻於心。

  場景實在是太過龐大,只消片刻季雨就覺得精神力瀕臨透支,頭上出了層薄汗,他吃力地看著肖楠,搖搖頭,「這里太大了,有無數個房間,如果要勘測每處地方至少要好幾個嚮導……一起花上幾天。」

  「不急。」肖楠說道,「走吧,先去逛逛,看看這艘船上到底賭的什麼。」季雨嗯了一聲,兩人走出房間。

  出乎意料的是一二樓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剛剛第一個輕車熟路上船的女人換了條裙子,腋下夾著手包,絲絨小袋在指尖晃動,臀部扭動,風姿搖曳,不少男人側目或回頭。她冷笑一下,不管四周新人的目光,徑直走向一樓。

  並沒有任何標語告訴上船的人具體每層都是幹什麼的,季雨與肖楠對視,默契地跟上女人的腳步。

  隨著越走越里,人也越來越多,女人一撩頭發,挑釁側頭笑笑,也不管他們跟著自己。

  她的指尖在絨布小袋摩挲一番,隨手取出一張撲克牌放入門前西裝革履的侍者,並對之微微一笑,原本面色冰冷的服務生臉色立馬就變了,九十度鞠躬,為她拉開大門,以一種卑微奉承的態度請入門內。

  看著女人和侍者在眼前消失,肖楠在季雨手心悄然畫了個「3」。

  這是撲克里面最小的牌!

  就在剛剛,他和肖楠確認了自己拿到的牌,可能因為進化出品類似,兩人拿到的牌數和點數也基本相似。季雨手上從3到K一應俱全,肖楠則是比他少了K,多了幾張3和4,不知道看門人怎麼確認每個登船者的試劑質量的,但他估計亞力克斯等人拿到的牌數與大小都與自己不同。

  看這侍者的態度,女人是出手極其闊綽了。

  季雨回想猴子在甲板上的記憶,扯動了下嘴角,這里設施奢華,各類設備豐富,連房間都是頂配的,很難想象猴子居然會走投無路到沒有飯吃的地步。

  肖楠明顯也在觀察,他挑眉,「別想這麼多,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完不再猶豫,上前拉開門,效仿剛才侍者鞠躬,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請自己的小嚮導進去。

  難得被他逗笑,季雨邁步向前,牽過肖楠,也不遮遮掩掩,拉著他一並走入大門。

  門在背後緩緩合上,言語無法形容季雨看到的畫面。

  這里的建築充滿歐風,羅馬柱式雋美而挺拔,男性柱充滿力量,女性柱姿態優雅勃發,最上面是一扇巨大的彩窗——玻璃主要由紅黑構成,黑色惡感溢滿,紅色則鮮艷得能滴出血來,說彩窗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適。

  人聲鼎沸,與外面截然兩個世界,不少人成團體狀聚集,圍著中間的什麼縱情吶喊,他們有人雙眼赤紅,眉目猙獰可怖;有的面色蒼白,眼神失去聚焦,半晌後抒出一口長氣,宛若劫後余生。

  左側的人基本衣著華貴,衣襟都被熨燙得整整齊齊,女人們相貌美麗,手里勾著奢侈品,首飾反射著淡淡金光,個個笑得花枝亂顫,男人則煙酒不斷,目光黏在自己正前方的場中,香檳順著領口滑入身體,他們絲毫不覺。

  右側則是截然不同了。

  季雨的眼神移到右邊突然就想到了猴子。

  那些人衣冠不整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有的鮮血淋漓,哀嚎慘叫,看樣子是剛斷了手或腳,侍者們眼中帶著嫌惡從人群中穿過,衣不沾身,立刻遠離,像是怕沾染上什麼病毒。

  一面天堂,一面地獄。

  肖楠神色凝重,沒有過多評論,只是強行把他視線從右側轉移,暗示性地搖搖頭。

  呼出一口氣,意識到不可操之過急,季雨向左側走去,想看看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周圍人渾然不覺,他們側身穿過層層人群,好不容易才擠到靠前一點的位置。

  深色長桌面對面坐了兩個人,莊家是個留著紅色小胡子的男人,紅發粽瞳,單手夾著雪茄,懷里前凸後翹的女人穿著極短的裙子坐在大腿上,他對面則是一個女生,或者說用女孩來形容更貼切一些。

  女孩剪著短發,劉海貼在額頭,一滴冷汗緩緩流下,不少薄汗打濕額發,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瞼上的睫毛輕微抖動。

  「你還有多少籌碼?」小胡子用略帶口音的英語問道,吐出一個煙圈,「全押上了吧,小姑娘,我沒興趣和你浪費時間,幹脆都輸給我吧。」

  他與身側的女人對視,女人咯咯笑了起來,放軟聲音對學生樣貌的女孩說道:「小妹妹,我們爺心地善良,你把牌都拿出來至少不用斷手斷腳。」

  紅唇一努,女孩的目光隨著女人看向右側,她的身軀更顫抖了。

  「我……全押。」聲音微不可聞,女孩避開對面二人的視線,咬了下唇,從懷中掏出幾張撲克牌,背對著眾人放於桌上。

  周圍的人或許是嫌結局已定或是沒什麼看點,四散著走了,不少留下的看客都在侍者那里留下一張撲克牌,點數極大,看樣子都是賭小胡子贏。

  唯有另一個長發女孩義無反顧押上籌碼賭了短發女孩會贏,短發女孩神色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泛起一層薄霧,看樣子兩人認識。

  「瞳欣,別下了,這局我……」短發用中文開口勸道。

  被稱為「瞳欣」的長發女孩倒是沒什麼畏懼,打斷她的猶豫,坦坦蕩蕩接過話茬:「小羽,別怕,你會贏的!」

  小羽痛苦地點點頭,不再理會同伴,手指在撲克上停留些許,毅然決然繼續。

  侍者興致勃勃,似是很樂於看到這種局面。

  小胡子腰間別著一個袋子,厚度極其驚人,看樣子有不少牌,他隨手一碼拿出幾張反扣於桌上,看似大氣地問道,「賭什麼?」

  小羽對上他的視線,聲音隱約有些喑啞,「這局就比精神力,你敢不敢。」

  男人一頓,隨即撫掌大笑,「小朋友,和我比什麼不好偏要比這個。」面色上笑容退去,轉眼陰沈沈的,他一撥胡須,再加了幾張碼,「好啊,你既然要玩,那我就陪你玩。」

  懷中女人眉眼亂飛,看起來也是極其開心。

  瞳欣站在小羽背後,雙手扶住凳子,兩人對視,略一點頭。

  見雙方都已確定賭注和項目,侍者拍拍手,一盤東西被端了上來,鐵托盤,紅絨布,中間躺著肖楠和季雨再熟悉不過的東西——兩支試劑。

  比起常規計量的「進化」,眼前被呈上的兩支顏色更深、份量更少,就像試吃裝。

  看到這一幕的季雨不由得呼吸一緊,被狐貍把持在手心,抵住脖子注射藥物的感覺還歷歷在目,即使不是真正的進化,那刻的恐懼也足夠銘記半生。

  小羽動作比男人快,她在小胡子動手前從盤中拿過一支試劑,看也不看徑直打入自己手臂中。

  藥劑劑量不大,隨著紅色液體被推入,季雨眼尖地發現少女手臂青色血管上痕跡點點,不止一個針孔。

  看來對於在這里混跡許久的玩家來說,打藥早已是家常便飯。

  小羽眉心皺了起來,短發黏在臉頰側,小胡子這才慢悠悠拿過藥劑,半開玩笑著要身側女人幫他打。

  就在這時,她身後的瞳欣從背後迅速掏出了什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東西紮到少女脖頸。

  短發擋住了她又快又穩的動作,遮掩著完成了配合,在場數人散去很多,不少都沒有看這里,侍者也是眼神飄忽不定,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瞳欣的小動作。





第47章 桃心

  「她……!」季雨目光鎖定女孩,低低驚呼出聲。

  肖楠神色不變,垂下的手悄然朝他擺動了一下。

  兩個女孩對面的小胡子在這時也完成了注射,他活動筋骨,肩膀和脖子扭動著,瞳色變深沈,看樣子居然有些興奮。

  「可以開始……」小羽開口,話音未落,一股強勁、巨大的精神力像她席卷而來,小胡子五官舒展,不懷好意地笑著。

  一招先發制人瞬間就從氣勢上壓制住了小羽,精神力由壯大轉為穩定,漫長的輸出。若不是季雨細細探查,恐怕真的會覺得這就是小胡子自己的精神力。

  瞳欣站在小羽背後,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良久,她的腦袋垂下,握住同伴的手腕以示綿薄的安慰。

  比起其他賭桌,這桌周圍意外的安靜,或許是認為輸贏沒有任何懸念,看客雙手抱胸都冷眼旁觀。擠在四周的人並不多,像肖楠他們這種不下注、單純看戲的更是少之又少,季雨察覺到不少不懷好意的目光掃向他們,附著在二人身上片刻都不離去。

  小羽額邊的一滴汗還是順著尖尖的下巴落了下來,正好落在面前的撲克上。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比什麼,但季雨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女孩精神力逐漸綿薄,遠不如紅胡子男,看樣子是要輸了。紅胡子也深諳其中,嘴角勾起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手指扣住桌面,加大精神力輸出。

  不到五分鐘,女孩就已經潰不成軍,她喘息著看向男人,眉毛緩緩皺了起來:「……你找不到的,最後一張牌。」

  胡子濃密的眉毛挑動,看樣子嗤之以鼻,很是不屑:「兩張黑桃五,方片四、六八,這麼小點數不找也罷。」

  「不……!」小羽聲音驟然放大,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咬重聲音強調,「它會讓你後悔的。」

  剎那間精神力猛地增大、反撲,精神絲勾勒成巨網鋪天蓋地向男人襲來!

  胡子懷中的女人察覺不妙,低低尖叫一聲,逃一般地離開懷抱,高跟鞋卡在邊上也渾然不覺。胡子的瞳孔縮小,眼中倒映出小羽的身影,女孩雖穿著稚氣,但是眉目間的學生氣渾然不見,與剛剛簡直判若兩人,她唇邊掀起一個幅度,像是在嘲笑胡子輕敵。

  ——那是剛才胡子露出過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這就是全部籌碼嗎,藏得很拙劣。」桌上無風自動,牌面一張張被掀開,小羽還有幾分冷靜,對面的胡子已然不能用驚慌失措來形容,他下意識捂住自己面前的牌面,但終究不敵對方,硬生生被彈開。

  桌上碼得牌面很大也很整齊,從小到大,3到10擺放地明明白白,季雨聽到右邊的人倒吸出一口涼氣,看著這對連續的牌口中暗罵胡子廢物,但他早已下注,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到五分鐘,戰爭已然結束。

  小羽站著,冷冷看向桌上牌面,對面的胡子盡顯狼狽,右手狠狠砸向桌面,而剛才那個溫軟嬌羞的女人早就跑的沒影了。

  樹倒猢猻散,圍觀人群輸得一幹二凈悻悻離去,唯有女孩的隊友瞳欣長籲短嘆,向一旁的侍者拿到贏得的籌碼。剛才圍觀者下注的點數可遠不止這些,季雨掀動一下眼皮,擡眼看著二人交易得到的牌組厚薄,這估計連剛才一半都沒有。

  拿到贏的東西,小羽視線看向胡子,也沒急著離去,她下巴擡高,淡淡開口,「你等等。」

  胡子轉頭,語氣聽起來不怎麼好,但勉強也算是答覆了:「怎麼?還要比?」

  「剛才我上的籌碼比你大,剩下你出不起的點數拿東西來換。」小羽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胡子長袖下蜷縮的手指,「手,腳,耳朵,眼睛,你自己選吧。」

  「怎麼可能!」胡子難以置信地大喊出聲,煙灰掉落在袖邊也渾然不覺,「最後一張牌就算再大你也不可能比我的順子加起來大……精神力輸給你我認了,但最後的籌碼絕對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站在一旁沈默許久的瞳欣開口,「喂,你知道最後一張是什麼嗎?」

  小羽不語,纖細的手腕撥動,翻轉出最後一張撲克牌。

  撲克質感光滑,厚度做得極好,淺淺反著偏黃頂光,成色看上去分外新。紅色最先露了出來,胡子的目光牢牢鎖定那一角,只覺得心跳快要撲出來。

  紅桃2。

  胡子像失去了最後的力氣,全身癱軟在沙發椅上,剛才沒開局之前有多高高在上,現在就有多落魄,賭局上風水輪流轉,落水狗不過如此。

  「居然是2……」胡子失魂落魄地開口,「你居然有2……」

  他想伸手去觸摸,卻又宛若被燙到般縮了回來,紅色桃心分外鮮艷,如新流的鮮血淋漓,昭示著這大廳內無數人的野心和欲望。

  「加起來剛好四十三點,比你大一點,用什麼來償還你自己選吧。」小羽單手收起桌上的牌,從瞳欣手中接過屬於她們的絲絨小袋,轉身欲離去。

  背後的胡子反覆摩挲著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癱軟在椅子上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目光沒有聚焦,已然神情呆滯。

  就在侍者呈上托盤,尖利鋒刀即將亮出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等等。」

  小羽二人聞言停了下來,瞳欣轉過頭,看向說話的人。

  一只白皙、五指纖長,指甲修剪十分整齊的手瞬間摸上絲絨小袋,動作很輕,不帶任何奪財意味,那只手掠過裝滿撲克的袋子,伸向小羽夾著六張牌的食指和中指,從中迅速抽出了一張牌。

  紅色桃心暴露在眾人眼前,那只手的主人準確無誤地抽出了剛才扭轉局面的桃心2。

  季雨笑眼盈盈,指尖夾著那張撲克,渾然沒有理會面前兩個女生的警惕目光,淺栗色短發在眾目睽睽之下略顯張揚,肖楠在後面緩緩嘆出一口氣,多管閒事的嚮導果然從不讓人省心。

  「就是這誰大誰小好像還不一定。」季雨垂眼打量著牌面。

  瞳欣臉色並不好看,立刻陰沈開口道:「你什麼意思?你和他是一夥的?」

  沒想到對面的胡子矢口否認,「……不不不,我不認識他。」

  小羽回過頭,面色稍霽,上上下下看著季雨:「有什麼問題嗎。」

  不比兩個女孩溢出的敵意,惹出事情的始作俑者不語,如魔術般帶著牌在指尖流連,撲克圓形切腳在手背完整轉了個圈,留下一道印痕,不久又立刻消失。眾人視線聚集在牌面中心,兩顆對立翻轉的桃心分外顯眼。

  季雨也不多吊著他們胃口,帶了一絲精神力擡手就朝雪白牌面上抹去。

  在他手抹過的牌面正中,白色被擦去,一顆紅色桃心露了出來,等指尖完全放下,撲克兩角對稱「2」的下標變短,隨後延伸,多出一筆。

  萬籟俱寂,那是一張紅桃3。

  「他是四十二點,你是三十一點,他大。」季雨也不多做解釋,徑直甩出食指和中指間的撲克,瞳欣兩手向上一抓,堪堪接住牌。

  像是看了一場魔術的觀眾越聚越多,忍不住議論紛紛了起來,肖楠視線一瞄,在角落看到了艾米和西奧的影子。

  季雨說完話也不管背後小胡子感激涕零的神情,自顧自就打算離開。

  「等等。」小羽叫住人,面色極其陰沈,一旁的瞳欣顯得有些揣揣不安,「幾個意思?」

  季雨側頭,終究還是幾步走了回來,以很近的距離靠近小羽,女孩明顯往後退了一步,但他只是把頭略抵,停在耳邊,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不管是誰幫你改的牌,能贏這麼大已經很不錯了,我勸你見好就收,這里不是什麼好地方,一味耍小聰明只會摔得很慘。」

  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在女孩手臂針孔上停留,須臾後拉開距離,禮貌地點點頭,離去了。

  「喂!」瞳欣低低叫了一聲,聲音短促急切,急急把手上那張紅桃3塞回口袋,湊近了小羽也小聲說道,「羽姐,他怎麼會知道?難道他打了高階進化或者……他是時哥的人?」

  小羽神色陰沈沈,眼中有恨意閃過,「不可能,絕對不是打了藥就能悄無聲息抹去時哥改的牌,要麼他是弒神者上層派來警告我們的,要麼……他是一個不輸給時哥的首席嚮導。」

  她搖搖頭,轉身回到賭桌前,目光對上宛如劫後余生的小胡子,對瞳欣說道,「應該不太可能,先把眼前的事情料理完吧。」





第48章 點數

  季雨大步往前走,直至脫離了眾人視線才把腳步放慢了下來。一雙靴子砸向地面,緩緩停在他邊上。

  「對不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道犯錯的小嚮導縮著脖子,眼神向光潔地板遊移,難得的認錯態度良好。

  「錯哪了?」肖楠目光深邃,倒映出一個低著頭的影子。

  瞳孔中那個影子動了動,艱難地吞咽了下口水。

  「……」那人剛才意氣風發、置身事外的樣貌消失的一幹二凈,像是思考了很久後才說道,「……不應該讓那個女孩打藥?」

  「你這一天天都在想什麼?」肖楠忍無可忍,單手抓住他的下巴,把低垂半天的腦袋提了起來,五指張開,順著臉頰捏住兩側的腮肉。

  二人目光相對,季雨看向眼前這人神態,明白他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小心翼翼說道,「那錯在哪里了?」

  肖楠食指撫過淺紅的唇,最終輸給季雨,放下手,蹙眉淡淡開口,「槍打出頭鳥,下次別這麼招搖過市,搞得人盡皆知。」

  季雨接著放下的右手,輕輕一挽,就這麼勾到了手心,好脾氣的說道,「沒有下次了!」

  他做了個敬禮的動作,表情極其認真,把肖楠略顯緊崩的神色成功化為無奈。

  「……但這次也有收獲啊。」他微微一笑,擡擡下巴示意肖楠轉身。

  「兩位!」一個聲音漸近,英語腔調不是很純正,聽上去有些口音。

  小胡子步履匆匆,粗喘著氣,總算是跟了上來,他的西裝和襯衫衣襟大開,頭發也淩亂不少,擦去額頭上薄薄一層汗,嘴上兩撇小胡子跳動兩下,感激的眼神投向季雨,瞬間從紈絝變成正常人,「謝謝這位先生救命,不然我那輸掉的一點估計要切個小拇指了。」

  長袖下胡子的小拇指抽了抽,眼中頗有些劫後余生的慶幸,「我叫萊爾德,有恩必報。不知道兩位叫什麼名字,如果是第一次來,我可以帶你們熟悉熟悉這里。」

  「南肖。」肖楠擡擡下巴,只當作是自我介紹,看向一旁的季雨,「雨季。」

  「南先生,雨先生。」小胡子萊爾德點頭哈腰,表情恭敬中帶著點諂媚。

  季雨也不管肖楠把二人全然改名換姓,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是第一次來?」

  萊爾德神神秘秘沖他們招招手,三人湊近:「雨先生,還好剛才圍觀的人不多,而且都是小人物,下注這局抱點僥幸贏得小籌的心理。雖然他們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來,您要麼是上面。」他指指天花板,噓聲片刻,接著說道,「——上面派來的,要麼就是嚮導了。」

  季雨不承認也不否認,微微一笑,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還有呢?」

  「您的手臂這麼幹凈,絕對是剛來不久。」

  萊爾德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一口牙齒因長年抽煙被熏的發黑,紅色小胡子又喜慶地動了兩下。

  這話正中兩人下懷,考慮到G區天氣晴朗、陽光燦爛,他們幾個人無一例外都穿得是短袖,進場了才發現登船者均身著長袖。

  哪怕是穿著吊帶晚禮服的女性,外面也優雅地套了件小開衫。

  想到這里,季雨忽然覺得有些冷汗涔涔,如果他們六個就這麼在場上肆無忌憚地走個過場,不就成了眾人眼中的活靶子了嗎?還好剛才保險起見先看了一局比試。

  季雨與一旁的肖楠對視,兩人明顯想到一塊去了。

  肖楠動作隱晦地沖季雨擺擺手,示意他不用擔心。視線掠過肖楠腦側,季雨可以看到艾米靠在桌前笑吟吟的樣子,溫婉又嬌柔,肩上披著一條絨毯,西奧站在她後面,穿著一件不怎麼合身的外套,神色冰冷,像個保鏢。

  看來艾米和西奧也想到了這一點。

  季雨移開視線,心下松了一口氣,除此之外,林雨初也能管著亞力克斯,這個大塊頭瘋起來估計要搞到傾家蕩產,最後不是留下一根小拇指這麼簡單了。

  「雨先生……?」

  見兩人良久不說話,萊爾德開口試探,「二位要不要去添件衣服,這樣走動也比較方便?」

  場內空調開得很足,單穿一件短袖時間長了確實有點冷颼颼的,肖楠點點頭,示意小胡子帶路。

  季雨跟在這個紅發男人後面,繞過一群柱子,邊走邊有意無意地問道,「剛才的事你解決了?」

  聽到這個萊爾德就來勁了,苦著臉哭喪道:「賠了不少本!我哪知道這個小丫頭片子會拿得出2啊。早知道就不和她玩了,過去幾天辛辛苦苦賺的,今天賠的一幹二凈,真夠晦氣。」

  他嘆氣,過了片刻又咧嘴笑著補充,「還好有您在關鍵時刻出手,不然所有人都要被假的紅桃2騙過去。」

  先前萊爾德那抽著雪茄坐擁美人、肆無忌憚的神情還在腦中揮之不去,季雨覺得有些好笑,人居然可以有兩幅完全不一樣的面孔。

  「2這張牌是很少見嗎?」肖楠問道。

  腳步停下,萊爾德拉開垂下的絲絨簾,身體微躬,單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恭恭敬敬請他們進去,「哪兒是少見啊,我連見都沒見過。」

  肖楠挑眉,「怎麼說?」

  三人步入簾子後面的房間,沙發長椅一覽無余,萊爾德領著人在矮腳桌前坐下,殷勤地為他們倒茶。

  「這里的牌呈金字塔分布,越往上牌面點數越大,牌數也越少。最常見的就是3或者4,其次為5到10,凡是涉及字母的一律被稱為稀有牌,不是拿出一二代進化就可以拿到的。」

  「那你剛剛是沒有字母牌了?」

  肖楠輕抿一口茶,擡眼試探著問道。

  萊爾德陪笑,雙手搓動一下,「……那也不是,就是一開始看輕了那個小丫頭,沒想到要拿出來罷了。後來她打開最後一張牌,我哪能想到她會有個假的2啊,最大牌面也只有10,打不過打不過。」

  「不過像2這種牌我還真沒見過。」萊爾德話鋒一轉,原本嬉笑的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更別提大王和小王了。」

  杯盞陶瓷燒制,勾畫著金絲銀線,里面是上好的碧螺春。淺綠團簇,茶葉宛若少女婷婷,芽尖微吐,香氣裊裊吹散,悠揚縈繞鼻尖直沁人心脾。

  這外國佬還挺懂東方茶學的。

  季雨吹散了氤氳霧氣:「那玩牌具體規則是什麼?」

  「沒什麼規則,押什麼都可以,想怎麼比就這麼比。」萊爾德摸著杯沿,「撲克牌是流通貨幣,在船上可以用來吃飯、對局,也可以消耗點數去各種娛樂場所,不管是想看的表演還是想要的女人,在這里全部應有盡有。」

  說到表演,季雨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他們在C16暗場中的經歷,觀眾下注去賭一場比試的贏家,但當時的流通貨幣是錢,在這里則是撲克牌點數。

  他下意識摸向手腕的終端,腦中閃過暗場結案宗卷,指尖觸及肌膚,手底下空空如也,這才意識到終端在上船前就被收走了。

  「但在這里所有比賽都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下注。」

  一張撲克牌從萊爾德上衣口袋中滑出,在他指尖跳躍,正反面交替出現。

  「不管是格鬥、打黑拳、擲骰子、玩二十四點、下棋或者比精神力,我們都會下注自己要出的撲克牌。」

  「遊戲的輸贏為一部分,而賭注大小又為另一部分,剛剛齊小羽在精神力中贏了我,牌面點數比我大,我就需要付出與點數差距相抵的代價。」

  萊爾德手動的很快,剎那間居然有點眼花繚亂,季雨在眼中附著了一部分精神力才能捕捉他手上撲克翻動的清晰軌跡。

  「我們都會押一張點數最大的牌作為保底。」

  他食指輕輕一晃,原本停留在掌心的撲克迅速遊走,順著手背弧度徑直飛到指尖。

  撲克背後花紋虬結,青黑交映於白色底面,光滑而富有質感。萊爾德轉動手腕,食指和中指調換位置,把牌的正面給他們看,季雨定睛一看,發現他手中拿著的是一張方塊3。

  「——這被稱為,最後一張牌。」





第49章 商人

  「最後一張牌……」肖楠指尖敲打沙發扶手絨面,兩人對視。

  按剛才齊小羽和萊爾德的對局來看,這最後一張牌可以說是相當重要了,它既可以逆風翻盤,也能做為保命工具。

  如果輸給對方,但是牌面較大的話,這局比試還不能被稱之為「輸」。萊爾德也說了,只有雙贏才是真正的贏,輸者需要付出與相差點數相等的代價。

  回想齊小羽的43點與萊爾德的42點,僅僅一點之差,最小的代價是要割下一根小拇指。那麼想牌面點數大就是要舍得下注,換句話說,就是對弈的時候砸錢了?

  萊爾德打量兩個人神色,自顧自接著說道:「如果剛剛齊小羽精神力贏了我,但是我的牌面點數比她大,撲克保我一命,與之相抵的是她可以抽走我一張牌。」

  抽牌?季雨微微有些訝異,這是什麼玄學?

  「你不會知道對方的‘最後一張牌’有多大,抽牌時可以選擇自己抽,也可以讓侍者幫你抽,通常侍者抽到的會更好,點數也更大——但需要提前‘下池’,即給侍者撲克牌作為小費。你給他的越多,他幫你抽到好牌的概率越大。」

  那侍者是怎麼在盲抽環節知道牌面大小的?

  二人心下了然,這小小撲克內部估計裝了什麼東西,而郵輪可以從中作梗。換句話說,你可以小賺,但莊家絕對不會虧。

  肖楠問道:「侍者抽到的一定會更好嗎?」

  「這還真不一定。」萊爾德指尖摸向牌側,做工精細的圓切腳在他指腹留下痕跡,「我在這待了這麼久,見過有人成功拿到了很大的牌,也見過有人虧得血本無歸,最後只能血債血償。」

  「除此之外,四種牌面花色也有高低貴賤之分。」萊爾德微微露出一個笑容,手腕再次翻動,指尖抵著單張方塊3後面居然又出現了一張撲克牌。兩張牌緊緊貼合,幾乎融為一體,肖楠和季雨離他這麼近居然都沒有發現。

  這人是個玩牌高手。

  「花色順序從小到大為方塊、梅花、黑桃、紅桃,倘若點數相同就比花色數。」

  他手上那張黑色方塊3的背後露出半張紅桃3,殷紅透亮,反射著光。萊爾德看了眼手上兩張牌,似乎是想到自己剛才對局中的狼狽,悻悻嘆了口短促的氣。

  「……所以剛才那個小丫頭片子拿出紅桃2我這麼震驚,還真沒見過這麼大的。」

  「最大的花色居然是紅桃?」季雨訝然,要知道人們一般都認定黑桃比紅桃大。

  萊爾德點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季雨回想每張撲克對應的角色,四個角色與萊爾德口中的方塊、梅花、黑桃、紅一一對上號,方塊頭戴黑色帽子、身著西裝,紅桃身著紅黑長袍,手拿權杖,黑桃持雙槍,頭戴面具,梅花背對眾人,襯衫刺繡。

  不知道這四個人物僅僅只是撲克牌中花色的具象,還是真有其人。

  那些背面的男人形象皆在陰影之中,連臉都看不清。

  具體的介紹到這里就基本上結束了,萊爾德手上一收,一絲白光閃過,兩張牌又重新無縫貼,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他上衣口袋中。

  「就是這樣了,先生們還有什麼好奇的可以問我,想見我就直接來這兒報萊爾德的名字。」

  一杯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見底,他站起身,側著露出後方空間,「後面有更衣室,里面都是幹凈衣服,就當作是我微不足道的報答了。」

  「等等。」季雨叫住了他,「我還有一個問題。」

  不比剛才桌上遊戲時的紈絝狡詐、殷勤貪婪,側身的萊爾德眉骨凸出,鼻梁高挺,帶著外國人的顯著特點,眼中居然帶著一絲高深莫測,「雨先生請說。」

  「除了這個賭場,還有哪里可以賺到撲克點數?」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整輛船運行的核心,雖然牌面點數價值高昂,但如果光靠賭博對局來贏撲克,很難維持一個人的基本生活,更別提郵輪上犬馬聲色一應俱全。誘惑在眼前,遊客們沒有不玩的道理。

  萊爾德對答如流:「什麼都可以換點數,你上船住的房,帶上來的行李,甚至是頭發腎臟視網膜,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可以交換。」

  以物易物不過如此。

  怪不得在記憶中,猴子沒有厚衣服蔽體,沒有飯吃,只能露宿甲板,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想著對局,典型的賭徒心理。

  環顧四周金碧輝煌,各色古董被隨意擺放,裝飾奢侈遠勝於華美,季雨不知道猴子最後對局結果如何,但一定有無數的人像猴子一樣上船,輸了以後再輸,直至自己沒有性命去拿到更多的撲克點數。

  「除此之外,表演也是個不錯的賺點數方式,就是付出消耗大、回報低,如果要在格鬥場上拿到不俗的成績,怕是萬分困難啊。」

  萊爾德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肖楠,似是在指他們最好不要動這種心思。

  「還有……」他吞咽了下口水,「身體也可以……買賣,不過在這里女人居多,不少人幹這一行成功傍上了大款,最後大款賭死了他們又溜了,繼續找下一個目標。」

  想到剛才溫香軟玉在懷,前凸後翹的女人還柔聲叫自己爺,結果轉身就跑了,萊爾德表情多少有點不屑。在這個地方就是這樣,利益交換利益,有撲克點數的就是人上人。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問道。

  肖楠起身,沒什麼多做停留的打算,「沒了。」朝向側對的更衣室走去,季雨一口喝完杯中剩余的茶水,慢了他半個身子,點頭向萊爾德致意表示感謝。

  見二人相繼走入室內開始挑選外套,紅發紅胡子的男人倚在柱邊,神色多了幾分捉摸,良久之後說,「……如果以後二位有什麼好奇或是需要的東西,隨時可以來找我。」

  季雨嗯了一聲,隨手拿了件咖色外套,衣服裁剪的大氣簡潔,墊肩襯得人成熟了幾分,居然意外的合身。肖楠也沒有過多挑選,一件黑西裝外套貼著腰線,勾勒得流暢自然。

  他們站在更衣室鏡子前,絲絨布後燈光昏暗,細碎灑落在頗有質感的狹小空間內。肖楠扣上袖口的扣子,把雙手放在季雨腰間摩挲兩下,五指接著從下擺伸進那人衣服里面,心猿意馬地勾畫緊致腰身。他也不多動作,只是輕輕閉上眼,把頭靠了上去。

  季雨順遂地讓他從後方環抱,就這麼枕著自己的肩膀,鏡子中年輕的哨兵五官極其英俊,眉目如鋒盛氣淩人,一雙平時帶著距離的雙眼就這麼闔上了,溫存尋求栗色短發嚮導的脖彎。

  ……

  「爺,不用派人去盯著他們嗎?」一個金發男人身著西裝,戴著手套,右手放在胸前微微彎腰,儼然是郵輪上侍者打扮。

  如果季雨剛才仔細看就會發現,金發男人正是上船前虎視眈眈的哨兵。

  看著兩個人遠去,背影逐漸在視野中消失不見,萊爾德把眉頭放了下來:「算了,先不用了。」

  他打開茶壺頂蓋,將熱水重新倒入壺中。沈底的碧螺春起伏,瞬間散開被沖向四周,男人熟練的用蓋沿撇去一圈茶葉浮末,滾燙開水流下,燙得壺壁居然有些微微發紅。

  「那個齊小羽和王瞳欣玩遊戲不幹凈,幫我去處理掉,船上不能有這種破壞規矩的出現。」

  萊爾德把茶水倒入杯中,看了眼一旁躊躇半天的侍者,不耐煩地說道,「看什麼,還不快去!」

  金發男人抹了把頭上的汗:「可是,可這是黑桃那邊的活兒,爺您越權了。」

  剛入口的滾燙茶水瞬間被噴了出來,萊爾德艱難地咳了兩聲,剛才指點下人的樣子消失,顯得有點狼狽,「……哪來這麼多廢話。」

  見身邊的人還不走,他也沒多說什麼,似是承認自己理虧。

  良久,萊爾德起身,揮揮手,一群侍者立馬上前。他拉開簾子,步入更衣室,脫去浮誇的外套,隨手拿起一個黑沿帽子戴在頭上。

  「剛剛齊小羽的事情記得報告給黑桃那邊,還有,報酬一分都不能少了我,他自己發現不了這種老鼠,還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鏡子前的人難得有絲正經,但是隨著一笑,紅色小胡子就跳動了起來,轉眼又回到剛剛賭桌前的紈絝樣子。他這才想起來什麼,扒著那件剛剛脫下的外套,從領口中拿出幾張牌。

  黑色方塊3就這麼靜靜躺在他手心,背後貼著剛剛展示用的紅桃3。萊爾德嘖了一聲,隨手拈下那張紅桃扔給背後的侍者,金發男人躬身拿牌,說,謝謝爺。

  他的指尖微微一動,像剛才季雨的樣子抹向撲克牌上的數字,方塊3下面彎起的弧度消失,轉眼無影無蹤,漸漸變平。

  那赫然是一張方塊2。

  這才是萊爾德真正的「最後一張牌」,他並沒有輸給齊小羽。

  撲克又重新被翻了過來,數字隱藏,牌面背後那個黑色西裝外套、頭戴寬大帽子的形象與鏡子前摩挲著下巴的男人逐漸重合。

  胸前一塊金屬銘牌反射著光,萊爾德用手正了正,瞇眼,滿意地摸了摸:「讓我來看看,今天有什麼生意可以做呢?」





第50章 當年

  好整以暇地換完了衣服,季雨走出萊爾德的領地,問道:「你覺得他可信嗎?」

  肖楠沈吟片刻:「可信,也不可信。他剛剛的介紹應該沒有假,不然很容易被發現,對他也沒什麼好處。但是我覺得就剛才和齊小羽的對局來看,這個人不一定真的會輸,可能是隱藏實力,也可能是想試試齊小羽的真實水平。」

  「不過那和我們沒什麼關系,而且也都是後話了,至少目前來看,他對我們沒有敵意,以後如果有想交易的事情也可以去找他。」

  季雨緩緩點頭,想法與肖楠不謀而合。穿過擁擠的人群,他說道,「怎麼樣?今天還去玩嗎?」

  「再看幾局吧,去那邊。」肖楠擡擡下巴,兩人把視線鎖定在大廳另一側。

  一面天堂,一面地獄,肖楠見過了這個地方權貴賭博的場面,自然也想看看失去撲克點數,生活在郵輪下層「貧民」的生活了。

  出來的時候季雨扶著墻,單手捂住嘴巴,臉色蒼白。

  剛才鮮血淋漓、慘絕人寰的景象還在腦中揮之不去,失利者們早就失去了人倫意識,如野獸般爭奪生的可能。

  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下了五個點數,和對面玩俄羅斯轉盤,到最後一顆子彈又翻臉不認賬,口口聲聲說要借點撲克,半晌又指認對手作弊。最後他是被摁在桌上,侍者抓著他的手拿著搶抵住太陽穴的。

  男人在距離死最近的瞬間臉色都白了,嚇得哭爹喊娘,連忙說認輸。

  於是季雨就見證了他親手用匕首剖開了自己的肚子,腸子順著凳腳流了下來,鮮血染紅座椅——然後那些腸子又被男人自己塞了回去。

  雖然後半場肖楠有意捂住他的眼睛,但他還是偷偷發散了精神力,探查到底發生了什麼。

  結果就是這樣,季雨面色蒼白,腦中血腥畫面揮之不去,肖楠面色沈沈,像是早就意識到他不會聽話。

  「回去。」

  看著扶著墻想吐又吐不出來的人,肖楠一把拉住腕子,直接把人帶回房間。

  海風吹拂,陽光很好,室內白色床品幹凈整潔。

  季雨坐在床邊,一口氣灌下半杯橙汁才從剛才的畫面中緩了過來。

  「叫你不要看,你偏要看。」

  肖楠放好橙汁細長的玻璃罐,重重關上門,脆弱的冰箱發出一聲「咚」,頗有點可憐。

  季雨被聲音驚了一個機靈,不是他要反覆回憶,嚮導精神力極其敏感,五感發達,記憶太過清晰,那些畫面在腦中可以一兩個月都揮之不去,所以他也難以想象肖楠沒有綁定嚮導,是怎麼度過戰場後生活的。

  哨兵的五感殘留更加嚴重,而且必須需要嚮導的精神疏導,不然很可能會陷入精神紊亂。

  他擡眼,欲言又止,與坐在對面、雙腿大大張開,一臉漠然的肖楠對視。

  男人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等開口,就直接回答:「習慣了就好了。」

  季雨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搓揉了一把,酸澀感幾乎要溢出來。是習慣了什麼?習慣了久經沙場,成日成夜的五感殘留,還是習慣了漫長的孤獨?

  喝下最後一口橙汁,感受酸味在口中回蕩,完全下肚,甘甜開始造訪舌尖。

  季雨說道:「……我幫你做次精神疏導吧,好久沒做了。」

  肖楠挑眉,有點驚訝,沒想到他會在這個節骨眼提出這個要求,「就現在?」

  「對。」季雨強調,「就現在。」

  等到肖楠躺在床上,頭全部陷進枕頭的時候眉毛都是皺著的,他一直盯著季雨,像是在確定人有不有事。

  「真的沒事?」肖楠狐疑地看了眼面色依舊有點發白的小嚮導,右手撫慰性地在他手腕摸了摸。

  「沒事。」季雨把被子一壓,蓋到肖楠身上,隨口應了句。

  觸手生溫,體溫沒有想象中的冰涼,肖楠松口氣,放心了很多,但還是抓著凸出的腕骨不放,「瘦了。」

  「每天陪王老師耗費了精神力,還要被你操練,能不瘦嗎?」季雨笑了,不是他睚眥必報,平時肖楠為他制定的格鬥課強度實在是太大了,離開了C16和訓練場之後都難忘。

  「被我什麼?」肖楠假裝沒聽到他後半句話。

  「……沒什麼。」

  「不應該。」他的短發碎在額頭上,狹長的雙眼閉上,「……給你做了這麼多好吃的,怎麼還會瘦,下次要多做點……」

  「你是想把我養成豬嗎。」季雨說道,「先把欠的那箱橙汁還我。」

  「什麼橙汁?」肖楠眼睛猛地睜開了,沒有半點困意,如狼一般緊緊盯著他,「我什麼時候欠你橙汁了?」

  季雨自知失言,隨便搪塞打太極糊弄過去,「……沒什麼,上次買少了。」

  「兩大箱還少?」肖楠手指摩挲他的指骨,慢悠悠地打著轉,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季雨頭皮發麻,居然覺得這個動作有點蝕骨。

  「嗯。」他另一只手蓋住肖楠的雙眼,強行讓人把眼睛閉上。睫羽紮著季雨的掌心,一下下抖動,居然有點心癢。

  深吸一口氣,季雨不再多想,釋放出精神力包裹住床上的人。

  他知道肖楠肯定起疑心了,但還是不希望他記得那張紙條。自己這句話指代性太強,幾乎與禁閉室中肖楠看到的、字跡模糊的字條相呼應,大大方方說出來還好,現在倒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思在了。

  摒除雜念,他認真幫肖楠清理五感殘留,盡可能讓哨兵恢覆到巔峰精神狀態。他做精神疏導一向時間很長,抽絲剝繭,幾乎是細微末節都照顧到了。

  或許是長期沒有做疏導,兩人前不久確定了關系,精神世界也完全敞開,季雨這次透過肖楠大腦看到了很多以前沒見過的東西。

  ……

  「你真的要接這個案子?」

  C1,暮春,午後窗外的陽光不是很好,照得人昏昏欲睡。

  季雨的精神力在四合院里打了個轉,看到開殘的花,才意識到這幾乎是一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王斌依舊是老裝扮,白發混黑發,大肚腩,保溫杯里熱氣騰騰,一抹茶綠很是突出。他淺抿了口滾燙的茶水,眼睛失去了那日在C16監獄的鋒芒,看起來神色意外的疲憊,「肖楠,你想好了,這件事如果要做,那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失敗,那就是白骨一樽。」

  肖楠與現在比沒什麼變化,站在辦公桌旁,雙拳握緊:「王老師,我可以。」

  王斌像是預料到他會這麼回答,站起身,雙手背在背後,踱步走向床邊,「既然你意已決,那就去吧。」

  他眺望著四合院的窗,眼神帶了渾濁,背都是佝僂的,骨架支撐著身體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季雨這才意識到,這名C區最著名的首席嚮導已經老了。

  「……如果可以的話,幫我把小時帶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管是死是活,他都是我王斌的徒弟。」王斌擡起手,疲憊地捏捏眉心。

  「嗯。」肖楠應下,「我會的。」

  「把兩年半前你去G區白塔的資料整合一下帶上吧,說不定會有用。」

  畫面消失,對話在這里就消散了,季雨精神力還停留在原地,大腦分析著剛才聽到的海量信息。

  對肖楠來說,時隔近一年還保留新鮮的記憶絕對重要,但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因為真正核心的內容會被哨兵潛意識自動鎖進深層精神世界。

  能知道這些,說明肖楠真的是很信任自己。

  郵輪上的海景房內,季雨緩緩吐出一口氣,盡力平覆內心的驚濤駭浪。

  上一次侵入王斌精神世界時,肖楠請求王斌見他一面,考慮收他為徒,王斌無意中提到過已經十年沒收徒弟了,而且上一個徒弟早已身死。

  「小時」,聽起來像什麼時間計量單位,這個少見、短促、親昵的稱呼在季雨腦海中掠過,與一個名字畫上等號。

  ——正式派出首席嚮導白時與A級哨兵林洵秘密執行,目標解決失控群體,調查事情起因。

  白時,上一個被派來解決哨兵嚮導失控事件的人是王斌的徒弟,他也是首席嚮導,至今失蹤,生死不明。

  季雨指尖敲打潔白床單,心下對這個人升起疑問,白時究竟是什麼人?

  不過,他還得知了一個更深層的消息。

  三年前,聯盟在白塔的起源G區拆除基地,工作人員發現白塔存在地下基地,找到未被燒完的一份文件,自此揭開了弒神者計劃的一角。

  原來三年前G區的拆除任務,肖楠也去了,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在很早之前就打算插手。

  是什麼指引著兩個人同時走向這里?當年離別後不甘的命運使然,肖楠被封鎖了記憶也要追查這件事情到底,還是冥冥之中破鏡自會重燃?

  季雨心情覆雜,他現在想的居然是,怪不得那份G區宗卷詳實易懂,原來是肖楠寫的,如果是亞力克斯來整理一定不會這麼好。





第51章 休憩

  季雨的精神疏導越做越好了。

  不出片刻,肖楠躺在床上,清新的空氣從輪船窗邊流入,被他吸入鼻腔,混合著鹹鹹的海腥味刺激著哨兵的大腦。

  五感重新回到了最佳狀態,肖楠瞇了瞇眼,手指動了動,甚至可以感覺到不遠處綠植上陽光光斑的大小。

  這感覺太美妙了。他再次深吸一口氣,反覆感受,如獲新生,不管是第幾次體驗都會覺得神奇。

  「怎麼樣?」季雨就坐在床邊,微側著上半身,低頭,發絲隨海風吹拂而動。

  見肖楠半天不答話,他心下一跳,該不會是剛才看回憶的事被發現了吧?

  但也不應該啊。

  季雨按耐不住,湊近了要打量肖楠。

  距離剛剛拉進,指尖還沒落到臉上,剎那間一雙眼睛猛然睜開,黑白分明的視線直勾勾盯著他。

  欲蓋彌彰的手腕被抓住,肖楠瞬間拉住他,用力一覽,兩秒之內二人調換位置,被抵在床上的人變成了季雨。

  季雨見他沒事,松了口氣,但多少還是有點心虛:「怎麼了?」

  肖楠不理他,順著手肘向上摸,單手把他兩只手交叉摁在床上。季雨艱難地擡臉,與那人對視。

  他雙手向上受制,衣襟大開,嘴唇微紅,呼吸急促,心突突地跳著,頭發還有點淩亂。

  但肖楠只是這麼抓著他的手,盯著看了一會,良久之後也湊近,就像動物討好一般,把鼻尖與季雨親密摩挲,擦得身下之人臉直泛紅。

  「肖楠……肖楠。」季雨被他搞得暈暈乎乎。

  肖楠低低應了一聲,頓了頓,「不做,待會還有正事要幹。」

  季雨哦了一聲,聽起來有點失望。

  肖楠親了他一下,把脖子放在那人肩窩,就這麼攬著他說話:「以後精神疏導還是少做點吧。」

  季雨聞言一怔,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對於哨兵而言,嚮導的疏導幫助他們調整五感,可以說是精神源泉了。

  「嗯?」季雨由他貼著,蹙眉問道,「是我做的不好嗎,還是你不舒服?」

  肖楠的頭發不如季雨柔軟,看起來很柔順,摸起來卻很紮手:「我怕有一天習慣了你的精神疏導,但是……」

  失去得到的東西比沒有擁有更可怕,肖楠做過無數次防沈迷與抑制力訓練,無一例外,全部滿分結業,但此刻居然心中狠狠一跳。

  倘若失去了,他怕會像毒一樣沈溺其中,不可自拔。

  耳邊的聲音少了點漠然和淩厲,聽起來居然泛著溫柔。這句話正正好打在心頭,季雨沈默了,因為他正有此意。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奢求過要和肖楠一起走完後半生,對季雨而言,能查明真相、清滅弒神者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但是他太自私了,走一步算一步,從來沒想過哨兵的感受。

  「季雨。」肖楠擡頭,目光直勾勾的,「如果你沒有足夠自信可以讓我不知道你的秘密……那什麼事情就別瞞著我。」

  獵物被壓在身下,四肢受制,早已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肖楠深吸一口氣,氣氛變得囂張跋扈,剛才的溫柔瞬間蕩然無存。

  他們大概是彼此保留最多的情侶了,季雨心虛,不敢看他,移開眼片刻後悶悶說道,「……不會。」

  不會讓肖楠知道事因,還是不會騙他,季雨具體沒有說不會什麼,但他安慰自己,用語言的藝術打了個太極,也不能算是騙人吧。

  肖楠滿意地嗯了一聲,又似是不太滿意,低頭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看到季雨吃痛微張唇的樣子才放開手。

  「吃飯去。」他爬起來,雙腿直跪在季雨兩側,手撐在他肩膀邊上,就以俯視的角度看人。季雨視線裝作無意掃過,但還是看到了肖楠身下蓄勢待發之物。

  憋了半天,季雨與肖楠目光相交,妥協又委婉地問道:「要不要用手幫你?」

  ……

  剛剛說是用手,但還是被肖楠抵在床沿搞了半個多小時。

  季雨甩甩手,手倒是不酸,大腿內側被磨紅了。肖楠一言九鼎,不做是真的不做,因為只要一開始,就會上花個把小時。

  最後肖楠把他壓在枕頭上,借著大腿縫隙,半小時結束了短暫的午休。

  「疼嗎?」肖楠見季雨走路稍微有點搖晃,直接牽住了手,十指交扣,穩穩往前帶。

  「就是破了層皮,沒這麼脆弱。」季雨解釋。

  兩人在餐廳花了四個撲克點數吃了頓飯,一張方塊4付出去,季雨無比心疼。

  午飯自然是相當不錯的,鵝肝牛排、龍蝦魚生,一道道菜做的極其漂亮,味道不輸給C區的知名餐廳,但見證了萊爾德輸了一個點數就要切一根手指,季雨只覺得不值。

  肖楠倒是沒多說什麼,他身穿白襯衫,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刀叉禮儀用得很正規,眉目極其英俊,看上去就像哪家的貴公子。

  擡手示意侍者再加點紅酒,外面海風吹拂,陽光明媚;餐廳中音樂流淌,安靜氛圍中偶爾可以聽到竊竊私語,此情此景更像是度假或者約會。

  「真貴。」季雨叉了塊肉,鼓起腮幫子,「怪不得猴子最後連飯都吃不起。」

  本以為衣食住行是遊輪上最基礎的保障,但現在是他們小看了弒神者的算盤。經過萊爾德的介紹,這里一切都可以以物易物,想要穿衣、吃飯,就必須去下注或者開局。

  金錢成了真正的身外之物,有撲克點數的人才能在這艘船橫著走。

  肖楠垂眼,倒是沒有很在意要價高昂的午餐。

  「嗯,我養你。」他解決了餐盤里最後一口,優雅地擦擦嘴,完全不見平時戰場上殺伐。季雨無奈地揮揮手,示意他少來。

  「下午去遊輪暗場看看,估計會有收獲。」肖楠伸手抹去季雨嘴角一抹醬漬,隨手在一旁餐巾上擦了把,「你賭,我上,到時候像上次那樣多賺點,晚上去頂樓泡溫泉。」

  他說得輕巧。

  季雨說道,「暗場項目有這麼多,打算去打什麼,還是格鬥嗎?」

  肖楠搖搖頭:「去打黑拳吧,從來沒試過。」

  「你還會打拳?」季雨驚訝,他從沒在肖楠家里見過拳擊手套,哪怕是相關設施都沒有,還真想不出肖楠在擂台上打拳的樣子。

  「嗯。」肖楠說道,「去玩玩看。」

  午餐走到盡頭,他們並沒有急著去打探暗場的比賽。肖楠隨手抓了個侍者問路,經過指示後,拉著季雨走向小甲板。

  道路縮小,光明漸盛,海鷗掠過船頂,在甲板頭上稍作停歇。

  「來這里幹什麼?」季雨的手一路被肖楠緊緊攥在掌心,此時都有點微微發熱。

  「休息一會。」言簡意賅的回答。

  陽光穿梭過桅桿,在小甲板邊上留下陰影,肖楠本想和季雨一起吹吹海風,但被後者推到陽光底下,美其名曰放松身心。

  靠著雪白的欄桿,季雨愜意地閉上雙眼,張開雙臂。一股霸道的精神力從一旁沖出,瞬間包裹住他,強行鉆進大腦,細細洗刷過每一絲神經。

  剎那間強橫的百煉鋼軟了下來,精神力抽絲剝繭,像海浪滔滔不絕,大腦被溫柔所包圍,四周全部靜了下來。

  肖楠在幫他做精神疏導。

  「你……」季雨忍不住睜開眼,扭頭看向一旁全神貫注的肖楠。

  肖楠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安靜。

  首席哨兵精神力強大,所有的步驟覆刻、百轉曲折,就像季雨做的一樣,把五感殘留的書籍從書架取出,一絲不茍地擦幹凈,頁頁梳理完了才放回。一開始精神絲橫沖直撞,甚至稱得上笨拙,但沒過多久就順心因手了。

  沒過多久,肖嚮導第一次精神疏導結束了。

  「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肖楠皺眉,捏捏他的臉頰。

  心下揣揣不安,季雨第一次覺得精神疏導是個這麼不好的東西。他雙標,偷看肖楠的回憶就順理成章,肖楠看他回憶就緊張。

  「番茄牛腩面有這麼好吃?到現在還念念不忘。」肖楠轉過頭,海風完全吹上發梢,打著圈露出男人整個額頭。他的山根高,鼻梁挺,頭發完全撩上去更加英俊。

  「幫你系個安全帶還要記這麼久?季雨,你的大腦很珍貴,不能用來儲存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季雨下意識反駁他:「哪里是亂七八糟的……」分明就是彌足珍貴,值得他珍藏一生的回憶。心虛地松了口氣,他接著問,「還看到什麼了?有不有什麼……」

  肖楠意味深長地挑眉,雙眼變得狹長,深沈片刻,兩人呼吸交錯,等到季雨快要耐不住性子時,才開口回答:「沒什麼。」





第52章 遺忘

  「肖楠!」季雨去抓他的袖子,卻只摸到一顆冰冰涼涼的袖扣,「等等……你還看到什麼了?」

  抓住胡亂動的手,肖楠眸色漸沈,似乎在想措辭,過了很久才開口:「原來你也喜歡落地窗。」

  「什麼?」季雨愕然。

  轉念一想,原來他是看到了當時給王斌構造的淺層記憶。

  他特地留給王斌看的記憶雖說不是想藏起來的部分,但都是真實而且記憶猶新的。只有拿出真實的東西才真正能騙過別人,這一點季雨可謂是得心應手。

  回顧剛才肖楠的話,和無辜的保溫杯老年人耍流氓不臉紅,和當事人談情說愛他卻耳根子紅透了。

  ——不過肖楠沒看到什麼就好。

  「走了。」

  捏捏他泛紅的耳垂,剛才憂猶豫的表情似乎只是季雨的錯覺。他露出一絲笑意,朝著一旁還靠在雪白欄桿的人揮手,「還是你想再站一會消化消化?」

  「走吧。」正事要緊,季雨連忙說,「所以我們到底來這幹嘛?」

  「放松。」肖楠看向他,「你再調動一下上午的回憶。」

  季雨聞言乖乖啟動大腦,思緒繞著早上得到的信息旋轉。回憶如潮水,可以很清晰聽到耳畔此起彼伏的聲音。上午的記憶被分門別類整理好了,取用起來很方便,但那些細碎、無關緊要的內容全部被清除了。

  當他隨著五感走到那個開膛破肚男人的面前,季雨驚訝地發現,鮮血早已模糊,大片紅色已然不清晰,血腥味漸淡,男人的臉都看不清了。

  肖楠早就知道他的不舒服,也一直放在心上,卻自始至終沒有說。他保持集中,順從的讓季雨做完精神疏導,再領著人吃飯曬太陽,美其名曰帶他放松放松。

  「你就是為了做這些?」季雨內心五味雜陳。

  肖楠淡淡嗯了一聲,反手把人圈在懷里,下巴抵著他的頭。懷抱很溫暖,季雨縮在哨兵寬大的肩膀里,像小獸一樣蹭了蹭。

  過去如夢,天地漸遠,海鷗發出幾聲鳴響,扇動翅膀踏入天際。他們在小甲板靜靜擁抱,感受彼此體溫,像一對普通的情侶相識、相知、相愛,在無人知曉的黃昏飛向遠方。

  季雨真沒想到他們一待就到日落了。

  肖楠找了個侍者,借來兩張沙灘椅和兩把遮陽傘,就著桅桿下面的一塊地方搭起了一塊小天地。

  他們就地躺下,雙手愜意地墊在腦後,就像當初在天台那樣隨意交談。

  他聽肖楠說了很多事情。

  「我的經歷普普通通吧。」季雨抱著膝蓋,望著天邊雲朵化作一個點,「出生後父母沒多久就去世了,覺醒以後被判定為首席嚮導,但是隨著我漸漸長大,能力很快就消失了,唯一留在大腦的也只有精神力了。」

  撒了一個謊就要無數個謊來圓,他沒解釋精神力怎麼個消失法,「後來就像你知道的那樣,上學,認識了蘇素,畢業,判定為E級嚮導,被分配了工作,然後在A27遇到你……」

  季雨自己說著也有些感慨,平凡的人生離他這麼近,卻也這麼遠。拋開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問向旁邊全神貫注的人,「你呢?」

  「其實我小時候的記憶大多都模糊了……」

  肖楠眼中有笑意,聽他這麼說,皺眉回答,「當時出任務遇到危險,我後續為了躲避敵人,封閉了五感,等聯盟的人找到我之後,意識基本都是關閉的。為了能讓我醒過來,或者說打開五感,他們只能封閉在此之前的記憶。」

  這還是季雨第一次聽肖楠親口說當年白塔之後發生的事,他微微一楞,多少與自己聽到的版本有出入。肖楠始終對外宣稱是大腦受損,但沒想到當初是主動封閉了五感。

  封閉了五感的哨兵不僅失去能力,甚至就和植物人差不多,季雨難以想象他這麼做的理由:「為什麼要主動封閉五感?這太危險了。」

  一整海風呼嘯,肖楠閉上雙眼,「我也不知道,可能潛意識里有什麼東西不想讓敵人知道?現在也想不起來了。」

  他似乎想回想,但沒過多久嘴唇抿起,手指觸上太陽穴,看上去頭隱隱作疼的樣子。

  季雨見狀連忙上精神絲幫他按摩:「行了行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沒這麼重要。」

  肖楠搖頭,動作小的幾乎看不到,「我感覺是很重要的東西,既然封閉五感後自己不知道,那麼敵人也沒辦法知道。」

  「……總覺得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季雨指尖一頓,心突突地跳了起來。

  他拼盡全力保全、不想讓敵人知道,於是只能封閉自己,用這輩子去選擇遺忘。

  ……這麼寶貴,這麼重要的東西,卻被忘記了。

  「都過去了。」季雨垂眼,低聲安慰他,「別想了,忘了就算了吧。」

  肖楠用精神力壓下嚮導再次起來的精神絲,強迫性地讓人好好休息,「行了,你也別再用精神力了。」

  季雨看起來很聽話,輕輕嗯了聲。

  兩人好久都沒有說話,一旁呼吸聲音變明顯,一吸一放,帶著鼻音。肖楠回頭,發現這人已經躺在沙灘椅上睡著了。

  季雨闔著雙眼,睫羽顫動,嘴唇抿得很緊,眉間還有一絲褶皺,看起來在睡夢中並不是那麼安心。

  「騙人也不打草稿,哪有覺醒後就注冊為C區0000號的首席嚮導。」肖楠伸出手,幫他撫平眉頭,再脫下外套蓋在人身上,就這麼一直守著,靜靜靠在沙灘椅上。

  良久,確認季雨呼吸逐漸平穩,肖楠精神力倏然漲大,包裹住他們四周,隔絕陽光與海浪聲。

  他的眼神漸深,莫測而難以捉摸,思考一會後,精神絲緩緩探入季雨大腦。

  剛才在欄桿邊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內容卻不完全,既然季雨三番五次都不願意解釋,那肖楠只能自己去試探,看看剛剛在淺層記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剛才做「精神疏導」看到的場景,肖楠目光一凜,呼吸重了幾分,精神力全神貫注。

  「唔。」

  季雨感覺身體很沈重,有什麼東西壓著他,脖子和肩膀都癢癢的,臉上還濕乎乎的。他半夢半醒間睜開眼,與一雙透著光的玻璃珠對上視線。

  兩只龐大的肉墊踩在衣領兩側,一個毛茸茸的白球見他發出聲音,立馬擡頭湊上前,高聳的耳朵還動了兩下。

  季雨微觸臉頰,正對上塞勒涅欲舔又止的舌頭,他推開狼頭,塞勒涅委屈低吼了一聲,又只能掏回來前後摸摸。被伺候舒服了,塞勒涅點點頭,用巨型的身體撒嬌般打了個滾。

  四周天色漸沈,一抹紅出現在天際,混合著海水沒入地平線。季雨心道不好,睡得太熟了,居然忘記了時間:「這都什麼時間了?怎麼沒叫我。」

  肖楠靠在躺椅上,打了個響指,示意紐芬蘭狼過來:「快到傍晚了。前幾天在倒時差,難得看你睡這麼香,就不叫你起來了。」

  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季雨隨手一撐,起身催促道,「是不是該走了?再下去要到飯點了,暗場里的人應該不多吧。」

  越來越晚,雲也消失了,海浪逐漸變暗且壓抑,海風低低地吹了起來,聽在耳中居然有點可悲怖。季雨知道不能再等,拍拍塞勒涅的頭,以眼神示意肖楠,率先往回走。

  在夕陽墜落的最後一刻,光輝隱去肖楠眼中的深沈,他吹了個口哨,示意塞勒涅回到精神世界去,然後起身跟上季雨的腳步。





第53章 溫泉

  三日後,遊輪,拳擊場。

  G區公海暗流湧動,狂風大作。白日消失,夜色彌漫在空中,窒息感濃稠到化不開。

  底層的拳擊場人頭攢動,意義不明的吼聲遠多於助威與歡呼,部分人甚至站了起來。他們穿得不多,露出的手臂無一例外都留有針孔痕跡,這些青色傷處或輕或重,在青筋虬結的小鼻上生長。

  無數觀眾離開原位,擁擠前面的人,爭先恐後看向暗場中央最大的拳擊台。

  中央舞台呈暗紅,高出其他一截,四周被層層攔起,在那上面,一個男人慢條斯理地取下拳擊手套,眼神高高在上地瞟向或瘋狂或惱怒的觀眾。他留著黑色短發,眸子黑白分明,正是典型的東方人外貌。這個人鼻梁卻生得很高,唇偏薄,正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侍者點頭哈腰,對一旁面色淡淡的客人說道:「先生,我也沒想到今夜會是一個新人守擂,您看,我要不要安排一場和他的對決?」

  他略一擡眼,細細琢磨著眼前貴客的神情,大膽提議。

  「這個Wolf雖是新秀,但潛力十足,如果先生您看得上——我建議不如收下他,為您所用?」

  「不必了。」陰影中露出半張臉,淡金色鏡框上跳動著暗場昏暗的光,但這名貴客眼中卻是暗沈沈,「你先下去吧。」

  侍者鞠躬,面上流露出一絲失望,但還是退後幾步,點頭示意後轉身離開了。

  站在暗場最外圍,此時正看向中央拳擊場的人正是林雨初。他沒等多久,一道身影從一旁舞台翻下身,不顧背後人仰馬翻的對手,徑直向林雨初走來。

  「我提前打滿了三天,結果風頭都給他搶盡了……」

  亞力克斯沒看到剛剛退下的侍者,邊走邊呲牙咧嘴地取下拳套,露出的手已然全紅了,他雙手交疊著搓揉了一下,隨著林雨初的視線望向中央場地,「媽的,明明有這麼多活兒,非要和我搶。」

  「說真的,你們可以打一局。」林雨初瞇起雙眼,不怎麼好心地提議,「我會下注老大的。」

  想想無數次格鬥的結果,亞力克斯打了個寒顫,「……那還是不必了。」

  中央拳擊場,男人隨手一扔拳擊手套,利落甩了甩短發,幾滴晶瑩汗珠從額頭與耳後相繼流下,滾過脊背和喉結,滑落至胸肌。他依舊穿著簡單的全黑背心,工裝褲,短靴,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但讓一眾對手都黯然失色。

  三天,連勝二十一場,每場比賽都是壓倒性勝利。

  這個體型高挑、年紀輕輕的男人,代號Wolf,狼,這幾天如破竹之勢挑遍暗場老手,今日成功守擂一夜。一開始觀眾們尚且不看好東方面孔,但就在他第一夜連贏四場,眾人血本無歸之後,跟著狼下注的人越來越多,最終形成大流。

  視線中央,肖楠單手在邊柱一撐,利落翻過拳擊場的圍欄,充耳不聞周邊刺耳的喧囂,隨手攬過下面一個身影,在他耳邊大聲道:「走,去泡溫泉!」

  四周實在太吵了,被他摟著肩膀的人眉頭皺起,似乎在辨認他說了什麼,同樣以大聲回應道:「你說什麼!」

  肖楠也不嫌麻煩,湊到人耳畔,嘴唇幾乎貼著耳垂,再重覆了一遍自己剛剛說的話。他緊緊把人攬在懷中,推開周邊阻礙,艱難擠出人群。

  「Wolf先生,您今晚贏的點數。」

  一個侍者早已守在後方出口,見他們出來,雙手奉上一個絲絨小袋。

  季雨隨手拿過,當著侍者的面取出牌點了點大小,確認無誤後向肖楠點頭,兩人再從暗場離去。

  上船第一天下午季雨睡久了,肖楠在暗場打了四場後天色已晚,就回房休息了。那天晚上季雨把兩人家底全部掏了出來,場場all in,對方下注者虧得血本無歸,他則是賺得盆滿缽滿。

  「這也太少了。」季雨蹙眉,「外面打黑拳遠比這些多……把人當廉價勞動力嗎?」

  雖然肖楠連打多日,勝率極大,但從拳擊比賽中獲得的撲克點數遠不如季雨下注拿的多。在這里吃飯休閒費用都極其高,賺得又少,如果他不是哨兵,季雨能兩個人配合賺錢,就算是鐵打的人也要被郵輪活生生榨幹了。

  肖楠隨手一碼手中撲克的厚度,把他們的財產都放了起來。

  「我剛才看到亞力克斯了。」肖楠不置可否,挑起另一個話頭,手中連牌帶袋塞進季雨胸前口袋,「就在角落里,打得很漂亮。」

  「亞力克斯?」大個子身影從季雨腦中一閃而過,遊輪上賺取點數的方式很多,隊友們果然還是選擇了最保守的一種,「他倒是適合。」

  肖楠淡淡嗯了一聲,拉過嚮導的手在指間搓揉:「他從前就是練拳擊的,上船倒是發揮了長處,這幾天在暗場也混出點名堂來了。」

  「等等。」季雨腳步停住,腦中有道靈光閃過,看向肖楠,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我有個想法,或許你們可以比一場?」

  他湊近肖楠,在人耳邊簡單解釋了一下,直到肖楠摟著他的腰。

  「……可以是可以。」肖楠沒有反駁,「只是這真的成打黑拳了。」

  季雨堅持道:「規則罷了,怎麼能算黑呢。何況這樣賺撲克點數太少了,不妨和亞力克斯他們商量好,開張一天吃一年。」

  他捏捏肖楠的肩膀,強調,「如果真的一直打下去,對你的身體損耗太大。」

  肖楠縱容他,「可以,我今晚就和林雨初去說。」

  離開拳擊場,工作時間已過,他們默契地不再談論任務。

  季雨挑了半天的池子,最後選了一個角落里偏僻的露天溫泉。綠植遮蔽,陰影投落,遠離人煙,熱氣升騰、交錯,頗有愜意與度假的感覺,一時間讓人反應不過來這是在遊輪上。

  人工圓池不大,最多只能容納四人左右,要價卻極其高昂,這一層極大,露天而且環境極佳,遊客並不多。

  季雨裹著浴衣,看向白色熱氣在夜空中裊裊吹散,伸出腳尖輕輕點了下水邊試探熱度。水溫熱卻不滾燙,正正合適,他解開外袍,徹底落入圓形溫泉中。

  張開雙臂,季雨和肖楠不約而同地閉上雙眼,沈浸於熱浪的洗刷中。

  四周寂靜,只能聽到海浪聲和溫泉池底下方不停換水的聲音,時間停在這一刻,季雨渾身放松,從上到下每一寸肌膚都被熱氣包圍,疲憊被洗去,靈魂像要跟隨流水奔赴河海。

  真的太愜意了。季雨瞇起雙眼,如一只飽食後饜足的貓。

  兩人沈默良久,似是都在感受身體發出的嘆息。

  黑暗夜色之中,溫泉底部有三束小燈,從下方將水池照得通透。燈光昏黃,季雨還是眼尖地捕捉到肖楠背後有兩塊淤青。

  「要幫你按按嗎?」他猶豫片刻,開口問道。

  肖楠發出一聲鼻音,眉眼間流露出罕見的疲憊。他捏捏眉心,低低應了。季雨推開水柔和的阻力,帶著熱流來到哨兵身邊,伸出手從肩部開始給他按摩。

  手底下肌肉緊實,大塊卻不誇張,內斂好看。季雨緩緩幫他揉捏肩膀,一會又輕輕搓揉脖後方的頸肉以放松。肖楠半闔著雙眼,吐出幾個字:「手法不錯,和誰學的。」

  季雨認真按摩,用手肘去敲打背部,邊敲邊說,「以前在前線的後援隊工作,後勤什麼都做,有哨兵抽筋,只能用手幫忙按摩。」

  此話一出,他感覺原本滾燙溫暖的溫泉涼了幾度。季雨偷偷瞥了眼依舊半闔著眼睛的肖楠,眼尖地瞟到哨兵略微向下走的唇。

  ——明顯是吃醋了。

  季雨也不多說話,用雙手刮摸著精壯的後背,手法像極了給塞勒涅順毛,沒過多久,氣氛明顯好轉了一些。一個奇怪的想法在他腦中升起,肖楠像狼,塞勒涅才像狗,自己養了兩只大型寵物,平時都需要順毛。

  「累了要不睡一會?」

  他貼在肖楠耳側,小聲地說。

  肌膚相貼,體溫被熱水泡得更是滾燙,但熱騰騰的壞境令人每一寸神經都叫囂著昏昏欲睡,季雨感覺這幾日的疲憊被放大了,他只想時間靜止在這一刻。

  被兩只手扒著的肖楠思考片刻,最終還是妥協了。

  既然後面有人守著,那自己就睡一會吧。





第54章 入甕

  輕輕把肖楠的頭放在自己肩窩處,季雨小心翼翼地靠在溫泉池邊。

  熱氣彌散在微涼夜晚,透過白色霧氣,可以清晰看到眼前人英俊的五官。他擡手,久泡在水中的四肢都是濕淋淋的,指腹還有些發皺,不知覺地去描摹肖楠的眉眼。一滴熱水落在肖楠高聳利落的眉峰,緩緩流下,他呼吸趨向平穩,眼球滾動了一下,卻沒有睜眼,顯然是睡得熟了。

  這幾天肖楠打了整整二十一場比賽,確實是累狠了。

  泡在發燙的水中,季雨一時間有些發怔。

  就在這時,絲絲精神力從深層腦內傳遞,像針紮般猛地刺激了他一下。

  「嘶……!」季雨從雲遊中驀然驚醒,手拍向水面,激起一圈波紋。

  一個聲音在他大腦內響起:「季嚮導,我們的交易,別忘了。」那聲音經過特殊處理,帶著戲謔之意,沒等季雨的精神力跟隨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離開猴子精神世界前狐貍拉出一道精神絲,塞入自己腦中的畫面重現,季雨一手扶著肖楠,一手抵在溫泉石壁邊,胸口不住上下起伏。

  理智回籠,季雨定了定神。狐貍提醒他們交易不假,但是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做,現在遠離眾人,眼前的哨兵沈睡,正是試探肖楠最好不過的時機。

  深吸一口氣,精神力倏然漲大,精神絲溢出,道道交錯,剎那間包裹住這片狹小的地方,湧入肖楠的識海。

  可能是建立了親密關系,季雨進入肖楠精神世界一次比一次輕松,精神力也逐漸穩定。灰霾散去,畫面開始形成,精神力浮在空中,以第三視角去探尋他需要的消息——肖楠和聯盟之間的聯系。

  「身體和精神世界都恢覆得不錯。」

  聲音從背後傳來,季雨下意識跟著精神世界的主人轉頭,目光停留在來者身上。

  中年男人一把掀開白色簾子,探頭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眼前的王斌左手一疊資料,右手一只保溫杯,黑發尚在,未被大部分白色取代,眉眼間皺紋也少了很多。

  他輕咳一聲,接著說道,「肖楠,站在嚮導的角度,我勸你卸下心防,早日找個對象吧。」

  坐在床上的人聞聲擡起頭,他很年輕,五官不比現在成熟,表情帶著戾氣,眼中充斥滿距離感,頭發也比現在短了不少。

  那是幾年前的肖楠。季雨眼神牢牢定在床上的男人身上,半晌都移不開。

  「和你沒關系。」肖楠不耐煩地回了一句,話說得相當不客氣,挪動身體,露出衣擺下一角繃帶,上面還染著鮮血。

  「傷口又裂開了?」王斌稔熟地在床邊坐下,從床頭櫃抽屜中取出繃帶,也不管他眼中敵意,自作主張按著人給他換了次藥,「小肖,任務固然重要。A區有人失控是他們的事,你能去,已經算是國際間友好幫助了,也不能拿命去拼啊……」

  原來早在多年前,A區已經發生了哨兵嚮導失控事件?!

  這一句話如驚雷在季雨耳邊炸開,呼吸驟然停止。

  肖楠明顯受了重傷,沒什麼力氣回他,喘息片刻,良久才說:「……那你也覺得,聯盟洗去記憶,讓我忘記我的嚮導,是為了培養手里殺人的刀嗎……」

  他的眼中迸發出光,直直看向王斌,「還是說,我只是聯盟養的一條狗。」

  這種對話明顯發生過好幾次,王斌垂著眼,沒有說話,只是沈默做著手上的工作。

  季雨的心卻被人捏住般又漲又痛。

  原來他知道,這麼多年,他都知道。

  肖楠早就知道他封鎖了記憶,而且忘記的人是個嚮導。但他自始至終都選擇雲淡風輕,把一切埋藏在心底,選擇私下去查當年事發真相。

  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或是聯盟怎樣培養肖楠,但幾年前的肖楠明顯對聯盟不信任,甚至可以稱得上滿懷敵意。

  房間一度沈浸在寂靜之中。

  王斌不理他,把繃帶塞回原處,起身邊走邊說:「我先走了,一會兒還有課。」

  直到房門打開,肖楠都沒有和他說一句話。王斌闔上門,在最後一條縫還未閉合之際,表情覆雜地扭頭,像是認輸般,留下一句很輕的話,「肖楠,刀也是可以重鑄的。」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

  王斌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肖楠的人,也發現了聯盟內部有內鬼……

  季雨來不及細想,就看到床上裹著繃帶的肖楠點開手腕上的終端,小心輸入幾次密碼,才把加密的文件解開。

  一種界面彈出,季雨下意識屏住呼吸,隨著肖楠陰翳的眼神,細細觀察起文件的內容。

  從上至下,文字與圖片兼具,偶爾穿插了表格,敘事簡潔明了,一看就是肖楠記事的風格。這些資料無一例外都記載了「哨兵嚮導失控事件」,除了A區,G區也記錄在案。季雨眼神一凜,目光捕捉到兩個字——白塔。

  那兩個字是肖楠手稿,連筆,狂草,寫得淩厲囂張,張牙舞爪,還被紅色畫圈以著重標明。

  在屏幕後方,幾份圖片彈了出來,分別是A區、C區、G區的三份手繪白塔平面圖,病床的肖楠坐直了,臉貼到平面圖,蹙著眉幾乎是一寸寸地看。

  看到圖上的小字,季雨就知道這都是肖楠親手畫的。他的眼神停在C區白塔的平面圖,目光靜止在中庭到樓房的長廊。

  當初四人去白塔時,林雨初提前傳給肖楠一份全景圖,季雨至今清晰記得那上面少了長廊。肖楠沒有說什麼,季雨也以為他也不知道C區白塔有長廊,時隔多年,長廊兩個字出現在這份手繪圖上,季雨恍然,原來他都知道,只是沒有說。

  季雨這些年追查或得知的信息,肖楠也在查,他們心照不宣。

  畫面到這里戛然而止,季雨伸出手拍拍坐在床上的人的腦袋,拍到一片空氣,從中抽離脫出。

  想著剛才獲得的巨大信息量,精神力在肖楠識海中穿梭,季雨突然感覺背後一涼。這陣涼意與現實中背後抵著的池壁不同,那是來源於靈魂深處、骨子里散發出的恐懼,他全身發冷,骨髓隱隱刺痛。

  季雨在淺層世界回頭,一只碩大的狼頭靜靜望向他,眸子閃動著厲色,良久,轉身離去。

  塞勒涅又給他放水了。

  輕籲一口氣,他不再停留,瞬間抽出精神力。

  溫泉下小孔汩汩,水流在腳底穿梭,新灌入的熱水向上走,包裹住兩個身影。蒸騰的熱氣匯集在植物上,良久滴下一滴水珠。

  季雨睜開眼,目光久久停駐在一旁熟睡的哨兵身上。

  這幾天獲得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肖楠早知道聯盟有內鬼,去過A區C區,一直在查當年的事情,還與王斌有合作。表面上這兩個人是數一數二的首席哨兵、嚮導,實則對聯盟的掌控別有計劃。

  他們兩同床共枕,但是異夢。

  一旁的植物又滑下一滴水珠,落到地上,匯聚成一灘水。葉片開始變濕,落水頻率越變越快。特別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船體輕微晃動,大海都開始低低咆哮,遠處天際黑色濃稠得幾乎化不開。

  潤潤涼意從天而降,正正打在季雨鼻尖,他擡頭,望向高處。

  下雨了。

  水珠滴落,一開始還是毛毛細雨,沒過多久逐漸大了起來。身下滾燙的熱水囤聚也抵擋不住上半身的涼意,季雨拍拍旁邊的肖楠,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肖楠,下雨了,我們先回去。」

  肖楠這才睜眼,低低嗯了一聲,瞇起雙眼的樣子像什麼野獸從蟄伏中擡起四肢。他雙手一撐,沿著池壁就這麼坐了上去,隨後對季雨伸出手,一把拉他上來。

  兩人均穿著泳褲,旁邊陰影下的浴袍已經濕了一半,肖楠也不多言,拿出疊在下面一件披到季雨身上,示意趕緊回去。

  一場暴雨,兩個人濕著頭發走到房間時雨已經停了,季雨與他相視,皆發出一聲嘆息。好不容易有個放松的機會,結果天公不作美。

  「去洗洗。」肖楠點點他濕透的頭發,直接上手扒了浴衣,扯著泳褲就要拉下來。

  「等等……」季雨拽住外衣和泳褲不讓他脫,「我自己來!」

  肖楠無奈,「又不是沒看過,快點脫了,不然會感冒。」說完自己率先脫了浴袍,季雨視線粘在腹肌和人魚線上,看得津津有味。緩緩擡眼,他對上肖楠隱隱有幾分玩味的眼神,哨兵眼中帶著攻擊欲,緩緩開口,「只有一間浴室,要不要一起洗?」

  話音未落,季雨就被抓著手拉了進去。

  熱水從頭頂落下,落到冰涼的皮膚上,季雨瞇眼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肖楠關上玻璃門,熱氣成霧印在玻璃上,轉眼就給狹小的空間搭上一層白色外衣。四周皆朦朧,水流浸濕頭發,只能看到肖楠賁張但不誇張的肌肉、形狀好看的腹肌和上下滾動的喉結。

  肖楠湊上前,單手撐在玻璃門上,另一只手夠著季雨的腰,讓二人臂彎間形成一片單獨空間。手底下腰偏細,但是緊致又有力度,肖楠五指劃過側面那一勾,感受著薄薄的肌肉。





第55章 玄虛

  肖楠低頭,輕咬季雨,嘴唇從耳畔一路向下,最終停留在脖子。

  嘴下脖間的大動脈跳動著,昭示著獵物的生機。他的動作很輕,比起啃咬更像是伴侶間的調情,但一直就停在脖子處,吮吸咬動。

  「嗯…」季雨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忍不住用手去推他。

  折磨沒有消失,反而變本加厲,肖楠直接拉過他的手,舉過頭頂後限制了自由。熱水灑在身上,肌膚相觸,背後還貼著冰涼的瓷磚,季雨脖間的感受逐漸放大,神經一跳一跳,觸碰愈發鮮明。

  肖楠見他不聽話,從啃邊咬,像是懲罰性地叼著那一團細瘦的肉。血管跳躍著,他用力摩挲、啃噬,直至弄紅了肩周一塊皮膚。

  癢開始消失,痛感從神經傳來,季雨受不了這種折磨,但還是溫潤地看著哨兵。他本就皮膚偏白,此時眼睛有點紅紅的,看起來就像被人欺負了一般「肖楠。」季雨叫他的名字。

  肖楠把他摟在懷里,動作力度大到幾乎要吞吃入腹,過了很久,他擠出一團洗發水到季雨頭頂,搓揉著幫他洗頭。

  等到兩個人都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夜色很晚了,外面原本狂風暴雨消失,海面再次恢覆平靜。船體點上了燈,從落地窗照射進室內,季雨乖乖坐在床頭,身後的肖楠脖子上掛著毛巾,手拿吹風機,幫他吹著頭發。

  「差不多行了。」季雨隨手摸了一把發頂,內層已經幹了,「吹風機給我,我幫你吹。」

  「不用。」肖楠拉下他的手,任由水珠滴在頸間。

  今晚的肖楠難得疏離而惜字如金。熱風呼呼的吹,季雨坐在下位,小心翼翼地瞥向背後的人,或許是太累了吧?

  季雨的頭發已然全幹了,肖楠幫自己吹了個半幹,把他塞進床里,拉上被子,拍拍腦袋,「我去找一趟林雨初,你乖乖待在這里,好好休息。」

  該休息的人是誰還不一定。

  蓬松的頭發略長了一點,耷在前面幾乎蓋過眉毛,季雨躺在被窩里面色紅潤,露出幾分少年稚氣,欲言又止。

  肖楠挑了挑眉,沒管這麼多,擅作主張關了床頭的燈就要往外走。

  黑夜中季雨不知道怎麼想的,一把拉住他,過了很久,他只聽到床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黑影附身,帶著熱度的吻落在額頭。

  ……

  太陽灑進房間,季雨迷蒙片刻,搓了搓雙眼。

  一旁的被子下溫度仍在,顯然是人剛走沒多久。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他望向墻上的鐘,時間已經指向九點多了。

  「醒了?」肖楠聞聲擡頭,在桌上放下紙袋,「給你帶了早餐,洗漱完了過來吃。」

  季雨的大腦還處於停機狀態,昨晚他做了很多夢,有十余歲小狼崽肖楠保護他的身影,有幾年前肖楠和王斌的對話,最後停在如今的肖楠把他牢牢按在墻上,雙眼猩紅,表情帶著不甘,架勢幾乎要把人吞吃入腹。

  夢境里成年版肖楠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皮毛泛著銀色的大狼,他被叼了起來,甩到背上,隨著野獸的腳步向遠方奔去。他們跑了很遠很遠,停在波光粼粼的大海前,享受一狼一人倚偎的平靜。

  「人傻了?」肖楠倒上一杯橙汁,從紙袋里取出三明治。

  昨天在浴室的肖楠和夢境里的肖楠剎那化為泡影,季雨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大腦:「沒什麼。」

  十分鐘解決完洗漱後,季雨坐在桌前,喝著橙汁,與肖楠討論行程:「前幾天我都沒幹什麼,今天還是去暗場玩兩局吧。」任務在身,他們不可能一直原地踏步。

  肖楠不置可否,邊往吐司上抹果醬邊說:「可以,注意安全。」手停了片刻,他又反悔了,最終還是改口道,「算了,還是一起去吧。」

  語氣帶有不可忤逆的意思。季雨無奈,還好是從小就習慣了,他從懷中掏出幾張撲克放於桌上:「我總覺得……這些圖像帶有什麼特殊意義。」

  桌面上四張牌一字排開,分別是黑帽西裝的方塊、刺繡襯衫的梅花、雙槍面具的黑桃和長袍權杖的紅桃。點數大小各不一,但不同數字下面都畫著人像,每個形象栩栩如生,尤其是黑桃,那手上的雙槍反著冰涼光芒,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打響。

  季雨率先撚起手邊最近的方塊3,遞給肖楠看。

  「四個圖形具象都是人物,體態、穿著還都不一樣。」肖楠觀摩著手中穿著黑西裝、戴著帽子的方塊3,「明顯對應了四個人。」

  兩人對上視線,不言而喻的神色同時閃過,季雨開口:「我懷疑,這四個人很可能就是萊爾德口中‘上面的人物’,權勢極高或者掌管這艘船的規則。」

  肖楠放回撲克,點頭:「猴子被滅口的原因很可能是發現了他們中某個人的秘密,或者知道了弒神者在船上布下的規則。」

  這就是必須要去暗場的理由,只有在那里,他們可以發現撲克的玄虛,或是離這艘船的核心秘密更近一步。

  金碧輝煌,吊燈奢華。

  季雨學著上次門口的女人,忍痛拿出一張方塊10塞到門口侍者口袋中。點數極佳,尚且年輕的侍者眼神一亮,九十度鞠躬,以極其殷勤的姿態替他們推開門,領著人向里走去。

  「謝謝先生。」年輕侍者輕聲說道,雖然禮儀極佳,但聲音中的激動還是抑制不住。在郵輪上,任何一點撲克點數都彌足珍貴,季雨出手算是極其闊綽了。

  不比上一次的尷尬,這次他們準備齊全,早早就穿上外套遮蓋住手臂。季雨跟著侍者輕車熟路地走過賭桌,直接說道:「帶我去見萊爾德。」

  侍者驚訝,明是沒想到會被提出這個要求,他面露難色,猶豫片刻,看在口袋里那張方塊10的份上,最終還是妥協了:「您稍等片刻,我先去確認一下萊爾德先生的意思。」

  這下驚訝的人換成季雨和肖楠了,本以為萊爾德和他們一樣,充其量只是個普通的登船客,賭得大,玩得猛,沒想到在侍者口中居然有點高高在上的意思。

  ——他的身份不一般,之前可能說了謊。

  侍者鞠躬,退後幾步,悄然離開,季雨向肖楠使了個眼色。肖楠靜靜搖了搖頭,表示可能性不大。

  ——沒有這個必要。

  沒過多久,侍者折返而來,臉上帶著躊躇。

  「今天比較特殊,萊爾德先生有事出去了,如果二位要做交易的話請明日再來吧。」

  見兩人面色不變,沒有不愉表情出現,他又提議道,「今天二樓有大局開場,兩位先生要去玩玩嗎?」

  萊爾德不在是意料之中的,季雨倒也沒指望他隨時隨地都候在賭場。他擡眼,目光掠過高高的穹頂,答應了侍者的提議:「可以,那你帶路吧。」

  侍者點頭,左拐右拐,把他們帶到一個角落,往墻上摁了一下。

  季雨和肖楠跟著他站在墻壁前,對著一片空白面面相覷,沒過多久,轟鳴噪音增大,一聲悅耳靈動的「叮」在耳畔響起。

  原本緊緊閉上、沒有一條縫的墻壁打開了,內部空間露出,這居然是一部藏在墻內的電梯!

  「請。」

  侍者伸出手,示意他們先進去,自己隨後進入,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再摁了一下。季雨裝作無意地擡頭,眼神停在跳動的數字下面。電梯層數眾多,負一到五一應俱全,侍者按了個2。

  已知以暗場層數做計量單位,他們在一樓,現在要去二層,那再往上會是什麼地方呢?

  來不及細想,萬寂之中右上角的數字停下,落在2結尾。

  門開了。





第56章 開局

  侍者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恭敬之意難以言表。

  穹頂很高,上面畫著壁畫,聖母閉眼禱告,聖子於旁祈福,普羅大眾虔誠的雙手交於胸前,擠得密密麻麻。整體波瀾壯闊,人物打扮端莊卻不華貴,表情有滿足也有痛苦。

  不比一樓的人聲鼎沸,二樓完全不聒噪,甚至可以說是靜謐。肖楠擡腳,朝最大的桌子走去。

  侍者邊領路邊說道:「今天大局都下注得很狠,如果您想玩,還是謹慎下注,剛才就有個斷氣後被擡出去的。」或許是感激季雨給的小費,他說的話有點多,「二位先看看吧,有事隨時叫我。」說罷就守在一邊不再往前了。

  人並不多,季雨側了幾個身子就閃到前排。巨大的賭桌前坐著四個人,每個人各執一角,手邊撲克被翻得差不多,明顯是走到了尾聲。

  賭桌上牌數眾多,其中已經掀開的梅花、方塊JQK分外顯眼。

  這麼大的牌居然不被放在最後?季雨心中一凜。

  賭桌前的群眾表情有沮喪,有饜足,但是無一人說話,只是靜靜圍觀。他們從頭到腳精心打理過,男人的皮鞋鋥亮,女人頭發柔滑,發尾皆打著卷。季雨淺淺一瞟,發現身側女人毛裘下雪白的手臂很幹凈,並沒有打針的痕跡。

  這些人舉止禮儀都很得體,與樓下堪稱是天壤之別。最關鍵的在於,他們雖然開局,但是不碰藥。

  「我不……」離他最近的男人突然開口,牙齒都打著哆嗦,「是我的!這張牌應該是我……怎麼會被你抽到,是他在搞鬼,或者是他!」他向發瘋一樣亂指,一會停在賭桌前這個人身上,又停在那個人身上。

  被他指到的男人舉起手示意無辜:「我早就‘投降’了,你怎麼樣可和我沒關系啊。」

  他話雖如此,臉上多有不甘,最後理理桌上的牌面,沖侍者略一點頭,忍痛拿回一疊牌後嘆氣離開了。

  「我沒有輸……!」還坐在原位的男人像發瘋般抖得如糠篩,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坐在他正對面的是個女人,修長的紅色指甲在桌面上翻了一下,「最後一張牌」亮出,赫然是張紅桃A。

  周圍沒有聲音,好像對眼前的場景習以為常,季雨的呼吸卻靜止了,這是他們上船以來第一次看看到真正的A,還是紅桃。

  「啰嗦什麼。」女人不耐煩,「睜大眼睛看看。」

  她推出一張紅桃A,一張紅桃10,剎那間全場視線聚集在紅色指甲油上。

  「是21點。」肖楠在他耳邊悄然問道,「會玩嗎?」

  季雨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可以試試。」

  一路看下來肖楠對季雨還算了解,這個人說可以就是不錯,說不錯那就是相當的好。這麼看來季雨確實是會玩的。

  「上一次玩還是和蘇素他們在……前線。」季雨憋了半天,說出這麼句話,「那時候實在無聊,就跟著他們學了。」

  肖楠笑笑:「贏得多還是輸得多?」

  「贏得多。」季雨也露出笑意,「他們都打不過我,但是我遠不敵蘇素,這小子玩得多,鬼點子也多,總是出老千,是幾個嚮導里最厲害的。」

  「那今天要靠你了。」肖楠聞言攤攤手,「你男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從沒玩過牌,只能晚上打打架賺血汗錢了。」

  話音剛落,眼前男人掀開「最後一張牌」,那赫然是一張紅桃K。點數已經很大了,至少非常少見,但還是遠遠不及女人的紅桃2。男人頹喪的癱在凳子上,雙手無力地抓住賭桌邊緣,眼神完全放空。

  「行了。」女人擡擡下巴,「我今天就玩到這,下一輪誰做莊?」

  除了投降的人,其余兩個男人皆抓住侍者竊竊私語了一番,明顯是有極大的保命籌碼。

  預想之中的血腥場面並沒有出現。季雨長籲一口氣,這才把視線投向周邊的人。

  這一輪的莊家還未出現,桌邊除了三位端著絲絨布的侍者之外還有一位切牌者做荷官,他手法熟練地匯聚完桌上的撲克,極其花哨地洗了把牌,再是一抹,牌面按花色點數從小到大依次排開。

  切牌和發牌是一場賭局的關鍵,甚至可以說至關重要,切牌越多,算牌越難,機率也就越隨機。

  而這里的切牌員個個手法利落,都是玩牌的好手。

  站在他們左側的切牌者戴著厚重的金色面具,看起來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他沒戴手套,五指纖長,隱隱可以看到薄薄的繭,隨著手指上下翻飛,撲克像蝴蝶散落,又匯聚,最後變成一摞。

  唯手熟爾。

  感受到眾人的視線,切牌者擡起頭,沖著季雨他們的方向略一點頭。

  肖楠站在他後面沒看到什麼,季雨的面色卻瞬間陰沈了下來。大腦中被注入的精神力發漲,調皮地動了動,似乎是在打招呼。

  隔著面具他可以感覺到切牌者微微一笑,有調侃,也有得意。

  ——是狐貍。

  他太熟悉了,這個感覺,切牌的荷官就是狐貍。

  他來這里幹什麼?季雨心里一跳,瞇起雙眼,細細盯著狐貍,以防這個瘋子下一刻就暴起傷人,他當時不是說不方便上船嗎?

  回想狐貍的所作所為,季雨對他出爾反爾也不是很吃驚,他最擔心的是狐貍會一時起興,或者突發什麼惡疾,從而破壞自己和肖楠的計劃。

  但狐貍看起來像是沒什麼大病的樣子,也不散發精神力挑釁。他就用著普通的手法洗牌,疊起,然後切牌,反覆幾次後再重新分組。四組撲克落下,背面朝著眾人,狐貍夾起一疊扔向等在一旁的女人,而後按贏得點數分桌上競爭者的懸賞。

  他就像個普普通通的荷官,始終做著本職工作,一直在等待賭局全部結束就可以下班。

  沒過多久,撲克就被放在侍者手上的托盤上。女人拿過大摞贏得的點數,一撩頭發,自顧自走了。

  肖楠認不出來,因為狐貍不知道怎麼改變了身形,看上去似乎變壯了一點。那股當初被狐貍注入、熟悉的精神力在大腦中跳躍,提醒季雨他的存在。

  狐貍咬定了季雨不會告訴肖楠他在現場,洗完牌結束之後目不斜視,向侍者招招手,示意下一局可以開始了。

  「有哪位先生或者女士想要參加?」侍者把托盤豎起,夾於腋下,欠了欠身。

  一只手拉開凳子,穿著繡了金線的西裝的季雨大馬金刀地坐下,表情極其猖狂,樣子把暴發戶學了個十成十。

  ——這件衣服還是兩天前肖楠買的,美其名曰,設計別致,頗有涵養。

  結果今天的場合正好合適。

  「我來。」他單手在桌上一拍,猛地一甩頭發,棕色短發全部撩起。

  「玩把大的!誰有這個膽子?」

  眾人嘩然,有個面目嬌俏的女人笑著說道:「玩把大的是有多大?你還能拿得出來比剛才紅桃2更大的牌面?」明知道沒人能拿出來,他還這麼倔,群眾議論紛紛,笑他沒見識。

  「四個人湊到一副整牌玩21點。」質感光滑、皮毛極佳的貂皮在她肩上一抖一抖的,季雨也不在意,對著眾人淡淡笑道,「連續摸牌,我坐莊,每個玩家自己湊三個21點,越接近完美點數的人才能算贏,有人敢玩嗎?。」

  肖楠看著這人眼睛發亮又為虎作倀的樣子忍不住移開腦袋,一時間想看,但又不忍直視。

  議論紛紛,口舌之音瞬間傳遞在圍觀群眾間,這些權貴被這個大言不慚的人唬住了。

  一副整牌是什麼概念,總共54張,除去兩張副牌大小王後還剩52張,分別以13張一組,每組四張,點數之中方塊、梅花、黑桃、紅桃顏色各一。

  四個人要正好湊到小的點數還好說,在這艘輪船的規則壓制下,要集齊四種花色各四張的JQKA2比登天還難。

  這確實是暴發戶發言了。

  「也真敢講……」原本取笑他的女人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這個規則是原本的提升版,讓難度更上一層樓——不停地摸牌,每人湊4個21——很可能玩家前三副早早地湊齊了,最後一幅點數超出21爆了,所有的努力瞬間化為烏有。

  這是算術題,也是心理戰,季雨賭的不僅是「最後一張牌」的大小,智商、記憶力或者算牌的速度,更是他作為嚮導二十余年洞察人心的能力。





第57章 熟人

  在來之前,季雨早就和肖楠在餐桌上探討了一番戰術。

  雖然肖楠勝了整整二十場拳擊比賽,但他們依舊沒有拿到紅桃或者黑桃的大點數撲克,這些高階牌始終成迷,沒有在他們的口袋出現過。

  季雨推測,暗場表演、變賣住宿或器官,這都是最便宜、最淺層的「賺錢」手段,想要拿到大的點數,只有一條路行的通,那就是在地下晝夜不停營業的暗場。

  這也是為什麼猴子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去賭,暗場的魅力實在過於龐大,那些巨額財產以及周邊犬馬聲色俱厲,無一例外促使著登船者進地下賭場孤注一擲。

  「那天齊小羽給了我很多靈感。」

  季雨拿起桌上的方塊3,唇角勾起弧度,「既然這艘船上基本都是普通人,連萊爾德都看不出來她假的桃紅2,那我們也可以這麼做。」

  他的手指掃過光滑的牌面,頭發無風自動,瞬間龐大且生生不息的精神力在室內爆發。

  季雨手指在3的尾巴卡頓了一下,表情顯然有絲絲吃力,剎那間,恩底彌翁鳴啼出現,光斑在窗前落下,翅膀展開,為嚮導提供助力。

  白皙纖長、修剪整齊的食指掃過,季雨松手,一張方塊2落在桌上,看上去與正常牌無異,簡直是天衣無縫。

  改數字比重置回原本的數字要難多了,季雨作弊完頭頂出了一層薄汗,消耗精神力全然不輸給和王斌在精神世界里對峙。

  這麼想來,齊小羽拿到的牌面很可能是一位精神力不輸給首席嚮導的人幫忙改的。

  季雨眼神微微一暗,敵人在暗我在明,這艘船上很可能有另一位首席嚮導,而且隸屬於弒神者。

  「我可以出,你們誰出的起?」

  季雨雙手抱胸,腳擱在桌下,打量著周圍的觀眾。

  被他投注視線的人紛紛移開腦袋,心中既期待看一場史無前例的豪賭,又巴不得這個鄉巴佬趕緊下去。

  「我來!」人群後面傳來一個比較厚的聲音,來者推開人群,迫不及待地拉開季雨旁邊的凳子坐下,一擡眼卻楞住了。

  季雨看向這個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紅胡子極其茂盛的微胖中年男人,頗有些不可思議地開口:「……萊爾德?你不是沒空嗎。」

  萊爾德也沒想到居然會碰上熟人,他縮縮脖子,搓了搓手,單邊濃密的紅色眉毛挑了挑:「……

  這不是今天有大局嗎,一時手癢,呵呵,一時手癢。」

  「商人萊爾德?!」原本站在肖楠邊上的男人突然叫道,身上的涵養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媽的,上次和你做生意,你給我了個屁!」

  「你不就是想要個屁嗎……」萊爾德小聲嘀咕,揮揮手,示意侍者把攪亂局面的人拖下去,侍者略一點頭,聽話地把這個大喊大叫的人拉了下去。

  一直站在邊上看著他們的狐貍突然開口:「你們認識?」

  聲音有些嘶啞,不像狐貍平日偽裝的不陰不陽的聲音,但也明顯不是這個人原本的聲音。

  「呵呵呵……認識認識,機緣巧合。」萊爾德沒看這張金色面具,拿出懷里的手帕瘋狂擦手,看上去不想和他多說話。

  聽這話他們兩個也認識。

  季雨不願聽他們多說,敲敲桌子,示意閒聊到此結束,再次問道:「還有誰?」

  「我。」

  一個聲音從角落傳來,清清冷冷的,疏離又克制。眾人紛紛回頭,一個身著正裝的男人推了推金絲眼鏡,也不多言,徑直走到萊爾德對面拉開凳子坐下。

  是林雨初。

  季雨深吸一口氣,盡自己畢生所能壓下想咆哮的話——這都是什麼局什麼人。

  肖楠沒有太震驚,他用微不可察的動作向林雨初輕輕點了點頭,抱臂的雙手單手一抓,隨即又放開。林雨初余光瞄到肖楠的手,瞬間懂了他的意思。亞力克斯推開人群走到肖楠身後,也不說話,就是站在後面,兇神惡煞的,像個保鏢般打眼。

  萊爾德擦手的動作頻率更高了,一邊沖眾人賠笑,一邊從懷中取出絲絨小袋放在桌上,叫侍者給他倒了杯水。

  方桌四缺一,季雨面前的位置剛好空著,他隨手接過侍者遞來的檸檬水,擡頭又看了一圈,問道:「最後一個人了,還有人要來嗎。」

  「我來。」

  狐貍動了,頂光下厚重的金色面具反著光,他脫下外套,露出里面的馬甲與襯衫走到季雨對面,目光就這麼直直停在他臉上。

  萊爾德原本正在下咽的水猛得噴了出來,喉結上下滾動,「咳咳咳咳……!」

  侍者及時拿來毛巾,把萊爾德的脖子擦了個幹凈,萬幸這口檸檬水沒有噴到其他人以涉及無辜。

  四人歸位坐齊,季雨單手撐在桌面上,默默扶住額頭,看著虎視眈眈的對手們心里居然有些無奈。

  人已經到齊,還都是熟人,這下是不比不行了。

  切牌員要下場比賽,沒人來發牌了,侍者們面面相覷,萊爾德拍拍手,叫來一個隨行人員來發牌,這才解決了問題。

  狐貍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個絲絨小袋,單手在里面掏了會,夾著幾張牌,依次背對著眾人放於桌上:「我這十幾張點數從小到大,都是順子,還多拿了幾張作備用,花色就讓他們去看著湊吧。」

  剩下三個人依次學著狐貍的樣子取出牌,侍者上前一一收齊,推到幕後許久才出來。

  「先生們,整牌已經齊了。」其中一個人把一摞撲克放在正中間,「剩下多的都留在室內。」

  「52張,4組,每組正好四個花色都有?」萊爾德開口,他在這兒混了這麼久,看到湊齊一副整牌也是蠻不可思議。

  侍者頷首:「是的。」再擡頭時向聚眾說道,「在場的各位先生們女士們,新的一局21點即將開始,規則就按莊家說的舉行,如若需要下注,歡迎來我這里,五分鐘後截止。」

  話音剛落,人群蜂擁而上。現場人不多,但基本上人均出手闊綽,或許是看在季雨土豪、林雨初面生的份上,部分人下注了剛剛的切牌者狐貍,更大部分人默契地選擇了萊爾德。

  「雖然萊爾德坑……但這把投他準能賺。」幾個人說道,商人萊爾德大名在外,久踞暗場一樓,技術有名聲和資歷做擔保。

  肖楠莞爾,大手一揮,全部投了剛剛那個暴發戶風格,氣勢盛人、大馬金刀坐著的莊家。離他近的幾個女士看到他,臉頰微微紅了紅,其中一個放軟聲音說道:「先生,二樓玩得比較大,如果投出去後輸了……」

  肖楠打斷她的話,也不看她,視線就這麼凝聚在季雨臉頰上:「嗯,我知道。」

  「行了,快點開始吧。」下注結束,狐貍催促道。

  方桌中心那一摞撲克被新來的荷官收下,幾個呼吸之間切牌洗牌,全部隨機打亂了。

  這場比賽總共52張牌,他們互不知道對方「最後一張牌」的點數,也不能確保所有花色的2各來自於不同的人。

  季雨遞給侍者的牌組里面各有一張2,花色分別是紅桃與方塊,前者被他押寶作為「最後一張牌」,後者既可以在明面上通殺,又可以保命。

  但就狐貍、萊爾德、林雨初氣定神閒的模樣來看,季雨推測他們每個人至少都拿得出一兩張2。

  隨著桌上洗牌切牌,肖楠的神色卻逐漸凝重。

  21點他沒玩過卻是知道的,最初源於F區,是一種常見不過的遊戲,賭桌規則簡單,所有玩家摸排比大小,使手中點數之和等於或者不超過21點。

  但在遊輪上,這個遊戲被賦予生死償命與最後一張牌的意義,即使登船者贏了別人,只有通過比保底牌大小「雙贏」後才能抽牌。季雨來這為的就是最後的抽牌,只有在賭注最大、玩的最兇的局里,他才有可能成功摸到對方點數最大的「最後一張牌」。

  林雨初那里他很放心,但是萊爾德和這個金色面具……

  肖楠揉揉眉心,只能寄希望於他們的底牌不會超過紅桃2和方塊2。

  即使今天在這里輸了,他兜里也有足夠的「作弊庫存」撲克可以保季雨安然無恙。

  開局,牌組交到莊家手上,季雨做莊。

  「公平起見,你們自己抽吧。」他淡淡說道。

  剛剛拉著收了他方塊10的侍者,季雨了解到,在遊輪上注射大量進化來獲得嚮導精神力的人並不少,這種人通常會選擇做莊家,在發牌時做小動作。

  不過好運不長,投機取巧的登船者後來都被揪出來打死投海了。

  猶豫再三,季雨還是打算讓他們自己抽牌,公正又合理。

  果然,坐在一旁的萊爾德滿意地點點頭,手指貼著荷官一字排開的牌組,上下滑動,細細摩挲,半晌才抽出兩張牌。

  其他兩個人倒是沒這麼多動作,尤其是林雨初,他隨手在距離最近的地方抽了兩張。

  輪到莊家抽牌了。季雨抽出兩張,眼睛飛快瞟了一眼,摁下暗牌,把明牌放在自己面前。

  意料之中,都沒有A。





第58章 黑傑克

  平穩的一輪抽牌很快就過去了,場上四個人默不作聲,桌上無一例外都沒有A出現。

  52分之16的概率抽到10、J、Q、K,52分之4的概率抽到A,他們已經抽出了八張牌,但是桌上居然一張T牌都沒有出現過。

  莊家擁有兩張明牌兩張暗牌,四張牌可以隨機組合,季雨低頭,眼睛緩緩瞇起。他運氣不錯,一張暗牌是方塊10。

  桌上人就這麼明晃晃攤著,點數均不大。

  「等等。」狐貍面具下露出一個笑容,朝季雨說道,「我還會要牌。你猜我下一張抽到的會是什麼呢?」

  料不到他會這麼問,場內空氣一時間有點凝滯。

  其實狐貍帶著面具玩21點是很占優勢的。

  記得蘇素在教他玩牌的時候曾說過,表情最能反應一個人的狀態,有很多老手甚至無需算牌,光是推斷對手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們點數大概。

  但是狐貍的表情被覆蓋在金色面具陰影下,沒有人看得到他的臉。

  季雨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在這張桌上,所有人表情都隱藏的很好,就連林雨初都沒有一絲精神力外泄——四個人各坐四角,臉上平板無波,就好像在打麻將。

  狐貍眨眨眼,「我猜會是10。」他頓了頓,「明牌就這麼一直露出也沒什麼意思,我們抽到後看一眼就翻過來吧。」

  話音未落,他五指一抓,面前兩張5和6都背朝眾人被翻了過去。

  開局之後當場改規則,這簡直是霸王條款!萊爾德氣得胡子直發抖,他右手在桌上欲錘不錘,最終還是妥協著翻過了牌。林雨初若有所思,但還是照著狐貍的話做了。

  破壞規則,這簡直是胡來,現場居然沒有人反駁他?季雨挑眉,覺得狐貍的身份有趣了起來,他也不猶豫,就這麼翻下手邊的一張紅桃3,朗朗昭昭說道:「繼續。」

  全場明牌變暗牌,遊戲難度增加!

  狐貍指尖滑過手中一摞撲克,若有似無地碰到季雨的手,在兩邊躊躇,看上去選了很久,最終又出乎眾人意料地瞬間抽出一張。

  他輕輕啊了一聲,牌面在三人面前打了個晃眼,驟然之間又壓下:「真的是10。」

  萊爾德坐在左側,狐貍離他又偏手又快,還沒看清牌就被摁了下去。真想把這個人塞進麻袋拖出去打一頓,他狠狠地想。長籲短嘆一番,萊爾德自認倒黴,他不過是一個一時心起的小商人,到底做錯了什麼。

  季雨坐在狐貍對面,更加看不清了,他甚至懷疑狐貍就是故意來攪局的。

  先前大家抽到的點數都不大,於是第二輪都抽了牌。林雨初居然是場上最老實的人,他大大方方把自己拿到的「8」給眾人看了一眼,再是不緊不慢地放下。萊爾德輕哼一聲,抽出後在指尖耍了個牌花,撲克沿著手背滾落到桌面上,看起來是跟著狐貍學壞了。

  輪到莊家了。

  雖然早就有所應對,兜里有大把點數做保障,肖楠也默默站在背後像執守神明的祈禱者般虔誠,但季雨還是希望好運可以降臨一次。

  畢竟這麼多年來,他的運氣一直都很差勁。

  下意識屏住呼吸,季雨伸出手,白皙偏瘦的手背落在千篇一律的撲克背面上,試探著滑過,最終停留在其中一張。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把那張牌夾了出來。

  那是一張紅桃A。

  剎那間季雨感覺心臟停跳,血液倒灌,耳邊聲音放大了。

  好運確實降臨了,他現在有一張10一張A,足夠湊出一幅「黑傑克」,但對於長達四輪抽牌的漫長遊戲來說,這只是一個開始。

  電光火石之間,季雨按下難耐的心情,藏好停在心里的那張「10」,絲毫不扭捏,直接把抽到的A給剩下三人看。

  「喔!」萊爾德睜大雙眼,「終於見到A了!」

  狐貍的語氣難以捉摸:「……運氣倒是不錯。」他摸摸下巴,「讓我猜猜你有不有T牌呢。」

  兩人對上視線,季雨感受到狐貍眼中的戲弄之意:「我猜你有,那是什麼呢?J、Q、K,還是和我一樣的……10?」

  尾音被加重,狐貍略帶嘶啞的聲音猛然打在季雨心上,但他沒有任何表現,只是按兵不動。

  狐貍反覆在給全場施壓,但心理戰玩的就是言語戰術,季雨勾勾唇:「隨便你怎麼想。」眼見為實,既然沒看到狐貍剛才抽出的牌,他是不相信那真的是張10。

  就在他們打機鋒之間,林雨初看了眼季雨,朝荷官說道:「我要買保險。」

  莊家明牌出T牌,其余玩家可以選擇是否買保險。侍者聞言上前收取金額,萊爾德和狐貍默契地搖搖頭,唯有林雨初從上衣口袋拿出絲絨小袋遞給他。

  說得一套做得一套。肖楠在旁邊圍觀只覺得好笑,狐貍表面上指出季雨明牌A暗牌10,擁有黑傑克,實際上又不作為,目的就是動搖人心。

  哨兵的視覺遠超眾人,肖楠離季雨最近,幾乎是貼著的距離,眼神一刻也不離開,早就瞄到了那張10。

  亞力克斯頂頂肖楠手臂,壓低聲音問他:「買保險是什麼意思?季雨拿到大小王可以炸了嗎?」

  肖楠深吸一口氣,很想把他揍一頓。解釋的話在大腦內轉了一圈,最後變成了:「對,差不多。」

  第三輪和第四輪抽牌沒什麼波瀾。

  32張牌已經被抽出,每人面前8張,圍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腦已然轉不過來了。

  這不盡要比運氣,還要比算數,亞力克斯從小數學就不好,為了假裝不認識肖楠,他又推推旁邊中年人的手臂:「喂,現在能開打了嗎。」

  站在他身邊的男人被推得一頓,正要回頭發火,瞥見這個大塊頭籠罩下來的陰影,只好收了回答道:「……這都差不多了,看看他們還要不要牌唄,不過都四輪下來了,我估計已經有人爆了吧。」

  巨大的問號浮在亞力克斯腦門上,肖楠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大個子沈默良久,最終說道:「噢。」

  男人說的沒錯,已經有人爆了。

  林雨初也不多說,直接把牌往外一推,簡簡單單坦白:「我輸了。」

  他運氣的確不太好,三輪抽下來點數都偏大,但卻沒有一張T牌,最後一輪拿到的還是7和9,八張牌相加起來怎麼都超過21的三倍了。點數總和過大,林雨初直接爆了。

  背後有人在議論他倒黴,侍者上前與林雨初耳語一番,他揮揮手,也不離場,就這麼一收面前的牌,靜靜坐在原地。

  林雨初下了保險,輸家的結局除了要看「最後一張牌」之外,還要看莊家最終能否翻開黑傑克。

  第五輪抽牌開始,萊爾德率先說道:「我還要。」

  他五指跳動著,雀躍進桌面正中央為數不多的撲克堆,糾結著抽出一張。

  牌背面端得人眼花繚亂,寂靜之中,季雨捕捉到萊爾德指尖的那張黑桃4,和他眼中幾乎要溢出的雀躍。

  紅胡子商人癱在椅子上,手腕動了動,徑直把面前早已分門別類的9張牌全部翻開。第一組是6、6、9,第二組是4、7、10,第三組是5、Q,以及萊爾德剛剛拿到的那張黑桃4。

  很完美的搭配,兩個21點,最後一個加起來19,點數總和很大,在賭場上幾乎可以說傲視群芳。雖然沒有A,但加起來牌面好看,最後一抽也恰到好處,萊爾德頗有點得意。

  狐貍笑笑:「我也還要。」

  有煞萊爾德的好運一般,說罷,他隨手抽出一張,也不多糾結,金色面具瞬間掀開面前所有牌。

  第一組9、10、2,第二組9、J、2、第三組4、7、K。

  完美的三組21點。

  眾人紛紛側目,一時間居然忘記了呼吸。他們其中很多人無數次上船,在這里下注過各種各樣的玩家,但還是首次見證打出21點完美結局的一幕。

  馳騁疆場二十余年,近三天敗在這里兩次,萊爾德本來悠然自得地喝著檸檬水,看到這景象再次嗆到了,驚天動地咳了五分鐘才停下來。

  「莊家,請。」狐貍緩緩擡手,眼中露出笑意,「不要辜負給你下注的人啊。」他的尾音咬在人這個字上,周遭群眾聽在耳中沒覺得什麼,但是季雨知道他在暗示肖楠。

  場上剩余的兩個人打著機鋒,季雨還穿著那身縫著金線的西裝,暴發戶行頭露出的氣場像個小地主,但完全不輸給狐貍。

  「不會的。」他說,「你說過,我有A也有10。」

  季雨靠在椅背上,上半身隨舒適的絨面質感全部陷了下去,全場最是氣定神閒,留下輕飄飄一句:「在第四輪抽牌我就放了你們一馬,當時沒掀開就是想看看你能使出什麼水花——結果,也就這樣啊。」

  「所以這一輪我不要。」

  略顯年輕、棕色短發的嚮導微微擡起下巴,偏琥珀的淺色瞳孔與正對面的人正好對上。他重新挺直背,坐得很直,氣質寧靜卻不軟,自信卻不傲,英俊的五官為全身添上一度華美的外衣。

  其實季雨穿什麼都好看,這件衣服也不是這麼不合適。肖楠輕敲著下巴,腦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面具之下,狐貍神色陰翳,情緒被掩埋,但還是在露出的兩只雙眼中聚集沈澱,莫測高深。

  季雨唇角勾起一個弧度,雙手緩緩按下,翻動自己面前僅有的八張撲克牌。

  第一組,A、10,第二組,A、J,第三組,A、Q,第四組,A、K。

  他抽了八張牌,兩兩組合全部都是AT配對,笑納了整幅牌里四種花色所有的A,就連T牌都按順子從小到大排好。

  全場皆寂靜,無數雙眼睛凝視,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季雨移開手,輕聲說道:「Black Jack.」





第59章 抽卡

  等到所有人反應過來,這些高高在上的權貴早已拋棄裝模作樣,有人連忙確認自己下注的籌碼,有人大吼大叫,難以置信。場面一度陷入瘋狂。

  嘈雜喧囂瞬間從耳畔爆開,原本靜謐的室內被喊叫聲取代。其實這些在二樓的人也與下面沒什麼不同吧……

  季雨目光漫無目的地瞟動,看到亞力克斯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表情,林雨初雙手抱頭,靠著椅背長嘆一聲,視線最後停留在自己身後的肖楠。

  他依舊面色沈靜,沒有任何情緒外泄,就這麼靜靜站著,宛若守護神般高潔冷靜,等在那里好像只是見證季雨結束了一場簡單的小遊戲。

  「莊家為黑傑克,購買保險的玩家得到1倍賭注。」侍者宣布道,率先理出相應的點數還給林雨初。

  打著領帶的男人很是淡定,他推推金色眼鏡,接過一摞本應屬於自己的撲克。在這場上競爭激烈的四角,他最先輸,卻是贏面第二大的人,就像隨便來玩了一局。

  侍者繼續沈聲說道:「‘最後一張牌’中,四人都擁有紅桃2,下面請莊家抽牌。」

  這四個人居然都有紅桃2?!

  眾人啞然,這麼大的牌面本就少見,今天不僅見證了四組AT的黑傑克,還見到了四張紅桃2同時作為最後一張牌下注。

  莊家季雨單贏,原本給狐貍萊爾德下注的人長籲一口氣,瞬間沒有這麼心痛了,他們賠,但賠率遠沒有雙贏來得高。

  侍者理好了桌上所有的牌,拿到後台匯聚四人所有押底的撲克,分成原本四個人的牌面,一一理好後重新拿了上來。

  季雨神色不變,也無意去追究萊爾德那天的「最後一張牌」為什麼會輸給齊小羽,他挑眉,放大音量道:「剛才我‘下池’了,讓他來幫我抽一次吧。」

  站在角落的侍者聞聲驚訝擡頭,對上季雨的視線,他就是剛才在門口被塞入方塊10的人。

  一切計劃按原定行走,季雨忍痛割愛的方塊10終於要派上用場了,他好奇心足,原定就讓侍者幫自己抽牌。

  萊爾德當初說下池越大幫忙抽到點數越大,季雨瞇眼,他要試試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

  站在角落的戴手套的男人走上前,他年紀不大,臉上甚至還有一絲稚氣,首次上二樓參加大型開局,內心多多少少有點緊張。

  季雨拍拍他的肩,擡擡下巴,示意他去抽萊爾德的牌:「去吧,隨便抽。」

  他在地下房間的門口蹲了整整三天,眼前覽過無數侍者,他們有的目中無人,有的冰冷高傲,有的視生死為無物,唯有這個長著東方面孔的男人就單純站在看門。

  季雨不得不承認,自己看中這個侍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種蘇素學生時代的影子。

  今天是栽大了。

  萊爾德點了根雪茄,吐出一個煙圈,心都在滴血,紅胡子跳了跳,他氣得用手去揪直。

  狐貍從季雨贏的那一刻開始,就越來越沈默,見到「下池」侍者後眼神暗了暗,身體不住前傾。

  侍者從鐵托盤中取出四摞撲克,分發給方桌四角前的人。

  萊爾德把雪茄叼在嘴上,沒好氣地接過,大疊撲克牌在他手上剎那間開了個花,繞著雙腕飛動。

  他右手抓牌,左手發力,張張甩出,任由它們在空中飛散翩躚。

  萊爾德玩牌和洗牌的技術季雨是見過的,但此時此刻還是看得目不轉睛。人群發出驚嘆,甚至有人為這眼花繚亂的炫技歡呼。

  空中的撲克牌徹底被打亂,隨機落下,萊爾德叼著煙洗得飛快,一手疊起後直接摁著背面直直碾了出去,成摞的撲克滑開,留在桌上相隔的間距都相同。

  他對眾人露出一個笑,眨眼間另一只手收起,反覆洗牌,最後右手推開,撲克堆宛若花一般層層交疊,在方桌上盛開。

  「請。」不過是萊爾德吸口煙的時間,他吐出渾厚的眼圈,對季雨的侍者說道。

  「低配打工仔蘇素」深吸一口氣,伸手猶豫片刻,徑直拿出其中一張撲克,遞給季雨。

  季雨緩緩翻開,只見上面畫著拿有權杖的紅袍人,2赫然寫在對角。

  紅桃2,確實是再好不過的牌。

  眾人寂靜,被他的好運氣驚得鴉雀無聲。

  季雨抽到好牌,神色卻點點暗了下去,驗證沒錯,看來輪船上的侍者自有辦法判斷撲克點數的大小。

  萊爾德要氣死了。

  縱使他家底豐厚,也經不起季雨這麼折騰。狠狠咬了口煙,他手上收齊自己剩下的牌,轉頭一並交給使者:「拿去按單贏的比例分了。」隨即又轉頭下逐客令,「行了,下池也抽了,剩下兩個你自己抽完趕緊走吧。」

  荷官分別來到林雨初和狐貍身邊,洗好牌後一字攤開。兩大長條撲克在桌上反著光,場面非常壯觀。反正是隨機,季雨也不猶豫,在林雨初這里隨便抽了一張,看也不看就塞進上衣口袋。

  「抽吧。」略微嘶啞的聲音終於響起,狐貍深深看了眼季雨,把面前的牌往前推。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又錯開視線。季雨眼睛很尖,就在剛才目光交錯的結尾,他發現狐貍居然有點緊張,眼神末尾停在手下角里的某張牌,時間很短,大約也就一秒,但還是被季雨捕捉到了。

  撲克背面大多相似,季雨心中不知怎麼地,突然就跳了起來。雖然從小到大運氣都普普通通,但今天……前所未有的幸運。

  一絲精神力溢出,不多,它輕微跳到桌上,彈著在手下走過。在場的哨兵嚮導均感覺到了,他們視線集中於場中的季雨。肖楠挑眉,好奇嚮導動用精神力想幹什麼。

  狐貍肌肉一緊,但還是沒有在一眾普通人面前點破他的行為。

  那絲精神力在牌堆里轉了兩圈,最後附著在狐貍剛才視線停留的終點——那張撲克牌上。

  前期停頓略長,時間久到吊足好奇觀眾們的胃口,但季雨只是輕輕從牌堆中抽出那張牌,沒有翻開,直接塞進口袋。

  「切——」群眾里一個男人說道,「留什麼懸念,自己抽反正抽不到好的。」

  三次抽牌均結束,侍者欠身。

  「其余三位先生隨我來賠付輸家點數,若點數不夠,只能按兩條性命計算。觀眾下注點數待合計,下午會一一送到各位房間的。」

  他率先理好桌上輸家所有的牌,按比例分配,最後整理到絲絨大袋子中遞給季雨。

  萬眾垂涎欲滴的目光中,季雨穿著那件金線西裝,隨手接過袋子,不做停留,直接朝著電梯口走去。

  好戲散場,原本開局的土豪真的變成了大土豪。人群或唏噓或痛心疾首地散開,口中議論紛紛。

  亞力克斯沖上去直接給了林雨初一拳,心有余悸地說道:「嚇死我了……還以為今天要搭在這里了。」

  狐貍和萊爾德底牌豐厚,足夠保命,輸了沒什麼,但對於貿然上場的林雨初來說,如果不是及時下了賭金,今天很可能就走不回去了。

  他推推眼鏡,話術左右不提己:「他會成為眾人眼中釘的……既然拿了這麼多走,希望有能力笑納吧。」

  「誰?」亞力克斯不解。

  林雨初揮揮手:「沒什麼。賠錢去,走了。」

  直至所有人散得差不多了,狐貍和萊爾德還坐在原地。

  萊爾德又重新掏出懷中的手絹,擦擦額頭的汗,剛才洗牌的架勢蕩然無存:「……這麼多年我還是不敵你,呵呵…呵。」他眼神亂瞟,嘴里的話幹巴巴的,「走了。」

  「所以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方塊。」

  狐貍不耐煩地開口,揮揮手,示意他滾,見人背影離去、又突然說道,「等等。」

  要去交付點數的萊爾德打了個激靈,僵硬地回頭:「怎麼?」

  「不是說你。」狐貍一指站在角落,還沒來得及離去的人,「說的是你,你過來。」

  角落里逐步退下的男人聞聲擡頭,露出一張年輕且驚訝的臉——正是剛才替季雨下池的侍者。

  ……

  季雨走出電梯,直上樓梯,一直到住房層才放慢腳步。厚重的絲絨地毯讓整層樓都悄然無聲,他感覺心臟突突地跳著,血液流得很快,五感和神智半晌才歸位。

  肖楠快走幾步,一把扶住有些跌跌撞撞的人,摁住小臂帶他回房間。

  關上房門,狹小的房間隔絕了外面的喧囂,世界仿佛只剩下兩個人,冷冽而又熟悉的氣息環繞鼻尖,季雨深吸一口氣,抱住肖楠。

  剛才的舉動回想起來還是太過冒險了。

  肖楠一手環住季雨的肩,一手摟住偏瘦的腰,隨著上下摩擦,衣擺被掀起,季雨猛然渾身一抖,五感回憶中曾經那些讓他輾轉反側的感覺銷魂蝕骨,直直湧上大腦,蓋過恐懼,刺激得人頭皮發麻。

  再摸下去要擦槍走火了。季雨這才放開肖楠,從懷中取出成堆的撲克。

  拿出剛剛押下的「最後一張牌」,季雨食指輕輕一彈,紅桃2瞬間變成了紅桃3。

  是的,他出千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大點數的牌,坐在場上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那張被侍者幫忙抽出、原屬於萊爾德的牌露出——這才是真正的紅桃2。

  偏激、冒進,又直接,用假的牌去騙真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越來越像肖楠了。

  「看看你自己抽的兩張。」肖楠給他倒了杯橙汁,看著人垂眉溫順喝了下去。

  季雨這才想起來剛才還抽了兩張牌,他把整疊撲克倒置:「我運氣一直都一般,抽到的能看就不錯了。」

  林雨初的牌塞得最靠外,他率先拿起來,是一張梅花8。

  肖楠評價道:「還行。」

  季雨不置可否,隨手翻過從狐貍手中抽得的最後一張,光滑牌底反射著窗外的陽光,一道金燦燦的亮光閃過,撲克正面被掀了過來,靜靜躺在桌上。

  只有黑白兩色的牌面,人物是大頭,形象寫實逼真,頭發淩亂,半張臉埋葬在面具陰影下,半張臉露出一個極大弧度的微笑。

  雖然總體是黑白,但畫得極其猙獰,惡心又可怖,嘴角看上去似是在淌血。

  撲克對角以花體寫著五個字母,Joker。





第60章 坐莊

  遊輪房間分外安靜,海浪聲放大,風吹動窗簾,雪白紗質長簾如少女裙裾翩躚,陽光照得一室安逸。

  季雨指間微顫著撫上桌面的撲克牌,眼中寫滿難以置信。

  「這是……」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與一旁的肖楠對視,聲音重疊說出兩個字,「小王。」

  黑白圖像,扭曲表情,以花體字寫的「Joker」,季雨抽到的正是撲克副牌之一,小王。

  比起季雨的失態,肖楠瞇起雙眼,以大手覆住他指間,驟然收緊:「還好剛才沒翻開給他們看,這張牌收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拿出來。」

  抽牌的時候季雨多留了一個心眼,只展示了侍者「下池」的結果,並未告訴眾人自己從林雨初和狐貍那里抽到了什麼。倘若這張小王在暗場里被看到了,那估計是所有人趨之若鶩要來截胡。

  弱肉強食,在這艘船上,幸運是一回事,能否保住手里的牌又是一回事。

  季雨點點頭,腦中卻無法制止地圍著狐貍亂想。

  他怎麼會有小王?為什麼又這麼輕易的……讓自己抽到了?

  答案是無解的。眼下他能做的只有收好這張牌,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行了。」肖楠揉揉他的腦袋,強行攬到肩頭,讓季雨徹底放松下來,「晚上該我上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季雨內心宛若劫後余生,身體被圈在懷里,整個人都靜了下來。他像只貓蹭蹭肖楠的胸膛,直到肖楠按住他,才開口更正剛才的話:「不,晚上也是一場硬仗。」

  視野從一派祥和的房間拉出,陽光明媚,最終聚焦於波瀾壯闊的海面。

  季雨悄然說:「今天晚上……我和林雨初要把所有牌都收入囊中。」

  ……

  「閻王!閻王!」興奮的尖叫無限放大,刮得人耳朵發疼。人群伸長手臂,盡可能地去觸及中央場地,眼中甚至隱隱發紅,熱切難擋。

  格鬥場和拳擊場放著背景音,鼓聲漸大,重低音敲打在每個人心上,催動他們腎上腺素分泌、徹底爆發。

  血腥是暗場比賽第一要義,但單方面壓制的殊死搏鬥對觀眾來說早已失去了樂趣,就在幾天前,拳擊場先後出現了兩個新秀紛紛打破過往記錄。

  此時站在台上被稱為「閻王」的人雙手緊扣,扭動兩下,發出恐怖的骨骼摩擦聲。他是外國面孔,個子很高,塊頭極大,肌肉賁發且手臂上青筋虬結。

  在C區歷史中,傳聞閻王統領陰間,緝拿並責罰有罪之人,即使人在生前無限風光,死後也要被審判正法。這個稱呼只需要嘴巴一張一吐,念起來奇特、短促,極大可能地刺激著場下觀眾的神經。

  閻王人如其名,專挑那些手段不幹凈的或是極其狠戾的人下手,短短幾日就把榜單靠前的人「審判」了個遍。

  站在閻王對面的人則是一臉平靜,似乎即將參加比賽的人不是他。

  不像閻王肌肉和個頭都極其大只,這個男人個子修長,面色淡漠,黑色工裝背心下肌肉十分緊實,線條流暢,看上去好看又不誇張。

  他五官明顯是東方面孔,眉目英俊,鼻梁高挺,但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濃顏。昏暗頂光下他的發色與瞳孔愈發黑了,眼中匯聚的神色深不可測,與背後一眾熱烈激動的支持者形成鮮明對比。

  這就是閻王的對手,在拳場連勝二十場比賽的「Wolf」,狼。

  狼從不挑對手,比賽來者不拒,而眾人聽聞這次還是閻王主動約戰狼。

  不過狼做錯什麼了需要被審判?

  所有疑問都被現場炙熱的環境掩埋,沒有人細想這個問題。

  「下注了下注了!」

  季雨艱難地撥開人群,在擁擠縫隙里找出一條路。

  周遭聽了他的話側頭,一個女孩看他窸窸窣窣摸出把折疊凳,舒服地靠著翹起二郎腿,忍不住好奇問道:「下注什麼?」

  一如小時候搗亂,他依舊是自帶折疊凳,正好坐在場中靠邊的位置,可以說是萬眾矚目。季雨打了個響指,對女孩笑笑,好脾氣地說道:「閻王和狼啊,百年難得一見的比賽,趕緊來下注吧。」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似是沒有想到會有登船者坐莊。見眾人猶豫,季雨見縫插針,悄悄補充一句,「利益分成會比侍者給的多噢……」

  女孩咬咬唇,瞥見角落里的侍者,心里動搖了起來。她屬於保守派,登船後基本靠下注來賺取點數,但是遊輪克扣極大,即使贏得多,真正能拿到手里也是微乎其微。

  角落里,林雨初往侍者上衣口袋塞入一張撲克,撲克角上黑桃8露了出來,侍者誠惶誠恐地鞠了個躬,林雨初湊上前與他耳語兩句,找了個借口把人打發走了。

  季雨也不急,就這麼靜靜坐著,等著觀眾找他下注。

  周圍人群竊竊私語,都有些心動,但這種場合,沒有人願意做出頭鳥。就在這時,一個身影風姿搖曳,踩著高跟鞋,就這麼停在季雨面前,站定。

  季雨擡頭,與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對視。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微笑,從手腕挽著的男人懷中取出小袋子,拿出幾張遞了出來。

  艾米眉目彎彎,紅唇輕啟:「我押Wolf。」

  第一個下注的人就像在平靜湖水中投入石子,隨著人頭攢動、擁擠,越來越多的撲克被遞到手上。季雨不慌不忙,取出大袋子,挨個收下,林雨初則是在邊上用筆和本子分別記錄每個人下注的點數。

  二十分鐘過去,季雨才從人潮中脫出,癱在凳子上,吃力喘了口氣,嘴里喃喃,「幹這行還真是不容易……」

  眾人視線聚焦在場中的肖楠和亞力克斯身上,手臂揮動,口中重新開始歡呼尖叫。季雨看也不看,拿過林雨初手中的小冊子,隨手翻動了一下。

  「這……」季雨看著本子上寫的內容,表情一言難盡,「你這寫的都是什麼?」

  林雨初一推金絲眼鏡:「反正都是我們的牌,我就隨便寫寫,也不詳細記錄了。」

  季雨吞下到嘴邊的話,指尖翻動頁數。在不同紙張上,各種魑魅魍魎占據一方,說得好聽點是人物小傳塗鴉,說難聽點,林雨初畫的人畜不分。

  「像嗎?」林雨初見他久久沒有評價,指著其中一個長手長腳的全黑人影說道。

  「像什麼?」季雨凝神。

  「隊長啊。」林雨初示意他擡頭,本子上人物側面的角度與台上肖楠如出一轍。這張速寫不能說大為類似,只能說毫不相幹。

  季雨的喉結艱難地動了動,緩緩說道,「林雨初,你有不有想過,你現在所有留下的紙質資料將來都是會被記錄在案的?」

  人群終於平息了下來,全場上戰鬥一觸即發。

  肖楠瞥到一旁季雨和林雨初已經萬事了,也不做大動作,簡單活動肩膀和手腕,淡淡對亞力克斯說道:「來吧。」

  亞力克斯渾身肌肉緊崩,瞬間如臨大敵。幾個眨眼間,龐大身影接近,巨大的拳頭如石頭般砸下,帶著颼颼風接近肖楠耳畔。時間驟然縮短了,肖楠瞳孔中倒映出對手的影子,頭向外側,纏著繃帶的右手快速使出,架住沖擊力和亞力克斯的體重暴退幾步。

  「好!」台下不知道是誰率先尖叫了起來,大小不一的拳頭向上揮舞,熱血沸騰。

  多久沒看到過這樣勢均力敵的比賽了!

  歡呼聲如潮水用來,聲壓極大,促使每個人都被氣氛感染。

  只見亞力克斯被帶著往前三步,腳下還未穩定,肖楠猛然一個左鉤拳狠狠沖著正臉打了上來。時間倉促,躲避不及,亞力克斯匆匆偏頭,右側臉頰摩擦過堅硬的拳頭,沒過多久便火辣辣地疼。

  「草!」

  他是真打!亞力克斯吐了口血沫,放開肖楠,退後一步。

  「爽了。」林雨初見亞力克斯受傷,犀利地點評道。

  「閻王」的追隨者有惋惜,有憤怒,大多數都在催促他上前。季雨呼吸不住停滯,雖說是演一場比賽,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肖楠打拳擊。

  話音未落,殘影如風駛過,夾雜著看不清軌跡的手,一疊拳擊向肖楠腰間攻去。鮮血大大刺激了每個人的神經,亞力克斯也不例外,戰意上揚,他眼睛紅了些許——此時此刻,哨兵的勝負欲才剛剛覺醒。

  肖楠還是那副冷漠樣子,雙拳一揮,竟然直直接住他的一套攻擊。電閃雷鳴之間,兩人手臂交錯,亞力克斯碩大的拳頭打在肖楠上臂,肖楠利落的下鉤拳停在大塊頭腹部。兩人用拳擋格,壓著自己的身體不讓對方靠近。

  沒有停止。肖楠似乎沒有感覺到痛,臉色沒有掀起一絲波瀾,另一手直接追擊,一組連環的猛打反覆攻擊亞力克斯小腹,速度之快、力量之強,居然打得對手微微後退。

  「……!」

  亞力克斯擡眼,一絲微光閃過。多年格鬥,他從來沒有贏過,但卻足夠對隊長了如指掌。具體下一拳在哪里,某一次撞擊的軌跡清晰遍布在「閻王」腦中,他心頭沈沈,顧不上腰腹間傳來的陣陣痛意,左手一拳揮出,殘影末端駛向的是肖楠頸間!





第61章 橫財

  「砰!」

  巨大聲響響起,壓住了一切聲音,灰塵揚起,擂台微微晃動,所有人側目。

  肖楠從大塊頭背後走出,一滴汗從額頭落下。亞力克斯的拳砸在擂台邊緣,晃動了地基,可憐的舞台搖搖欲墜,一塊凹陷出現在手下。

  沒有喘息,眨眼間,肖楠一拳飛出,驟然砸向還沒來得及回頭的亞力克斯,手如電影,與背部相撞,狠狠留下一拳,看得人頭皮發麻。

  「靠……」亞力克斯低罵一聲,躲過急風驟雨般的進攻,在夾縫中回擊,勾著敵人的拳頭,看上去並沒有落在下風。

  昨天晚上是誰說隊長從沒玩過拳擊的?

  視線一瞥,舞台邊緣好整以暇的坐著兩個人,金絲眼鏡看上去心情很好,栗色短發坐在折疊凳上,樣子悠哉遊哉,仿佛只是來度假的。

  這是公報私仇!

  雖然肖楠招招狠戾,但亞力克斯也不差,長期的拳擊訓練讓他更有經驗,也更成熟。幾個轉身之間,他猛然發力,帶動肌肉,右臂攻向肖楠,一拳砸向胸部。

  肖楠沒有躲開,硬生生受了這一拳,令人牙酸的碰撞聲響起,前兩排聽得分外清晰。見他受傷,季雨坐不住了,神色爬上焦急。

  「別擔心,他們會處理好的。」林雨初說道。

  音量極小的聲音未落,一字不差地傳入場上兩個哨兵耳中。

  就在亞力克斯悠然自得時,肖楠微微一笑,與冷戾不符合的表情出現,交談間,他借這一拳的力量,左手繞到鼻上,齊齊發力,瞬間把人砸開。

  兩人分開,隔著三米的距離對望。

  亞力克斯戰意被點燃,身體已經完全熱了,出了不少汗。他活動活動脖子,搓揉著剛剛被打的地方,滿不在乎地沖肖楠勾勾手。

  肖楠沈聲:「再來!」

  這場比賽極其激烈,也極其精彩,持續著點燃滿場的情緒。觀眾呼喚著他們的代號,一擲千金,只為看到最有力的角逐。

  「Wolf!Wolf!Wolf!」

  聲音漸大,支持者放聲高喊,台上的亞力克斯捂著腰,緩緩曲下身體,眼中卻是不甘。肖楠站在原地,一步步靠近他,手腕轉動。

  「隊長,時間差不多了。」

  等到他走近,亞力克斯以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肖楠微不可聞的點點頭,右拳襲擊出,亞力克斯卻像預料到了他的行動軌跡,剎那暴起,直接把人按到地上,左右拳*替進攻。肖楠反應很快,拎著他的領子,強行把兩人位置調換。拳擊彼此攻擊之間,他們在地上打滾、搏鬥,就像兩只野獸廝殺。

  「你那天出的是哪張?」

  季雨靠在椅子上,脖子輕觸凳背,右手拿著一支筆,在林雨初的本子上寫寫畫畫。雖然這話像打啞謎,但林雨初還是聽懂了,「黑桃2。」

  林雨初除了「最後一張牌」是紅桃2,在四種花色中,還拿出了第二大的黑桃。

  季雨也不看他,也沒問牌的來由,只是輕聲說道:「真是好牌。」

  「你不問我怎麼來的嗎?」林雨初突然覺得有趣,季雨不問,他偏要說。

  季雨斜他一眼:「你說了就一定是真的嗎?」

  林雨初笑而不語,季雨視線集中在場上搏鬥的兩個人身上,敲敲筆,「行了,他們也差不多了吧,準備溜了。」

  垂下視線,一張速寫躍然紙上,男人身著黑色背心,長褲收入靴口,手臂線條利落流暢,黑色短發微動。他的五官英俊狠戾,眉峰挑起,眼神中卻帶著溫柔。

  畫得很好,本人來看都要讚嘆的程度。季雨盯了兩秒,嘆了口氣,隨手把這張紙撕下,塞進褲子口袋:「算了,還是讓你的畫被記入檔案吧。」

  場上確實是臨近尾聲了。

  肖楠和亞力克斯已經分開,各躺在擂台上,雙手大張,額頭滿是汗,衣襟濕透,背後浸出一塊深色,胸膛不住上下起伏。

  「打得不錯啊……」肖楠短發貼在額頭上。

  亞力克斯喘息,同樣以小聲回覆:「廢話,練了這麼多年了。」

  台下的人聽不到他們說話,見兩個人躺在地上,催促著比賽趕緊繼續。

  亞力克斯翻身,單手一撐,拉近兩人距離,眼神瞇起:「結束吧。」

  電光火石之間,肖楠出拳,右拳*換,狠狠砸在雙方肩膀,悶哼響起,兩人同時暴退,背被擂台周圍的圍欄擋住,無力停滯。

  暗場靜了,觀眾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支持者,希望他們能站起來重新出拳。

  「十、九、八、七……」

  季雨掩去一抹笑容,表情嚴肅地站起,放聲倒數。眾人的心隨著數字一點點被提起,但場上那兩個人好像失去全部力氣,只是靠著,頭也無力地垂下。

  「……三、二、一。」

  寂靜聲中,倒數走向尾聲。

  季雨把本子塞到林雨初懷中,宣布:「本場平局!」

  所有人都唉聲嘆氣,似乎見到一代巨星隕落,剛剛閻王與狼對決的精彩,在這艘船上聞所未聞,可惜他們體力耗盡,結局居然沒見血,也沒分出勝負。

  「散了吧。」季雨宣布。

  他收起折疊凳,揣好懷里大堆的撲克,腳下抹油,幾個轉身間走了,溜得比誰都快。林雨初隨便一塞本子,靠著燈光昏暗的地方也走了,等到眾人回頭,兩個人早已消失不見。

  身邊的人還在討論剛才閻王出拳的力度、狼回擊的速度,一個女孩楞神,左右張望,率先反應過來:「等等……不結點數了?」

  反應在湖中投入一枚石子,所有人這才把視線從擂台上移開,尋找季雨和林雨初的身影。議論聲音加大,不可思議在他們之中傳播。

  艾米站在台下,嘆了口氣,緩緩挽過旁邊女孩的肩,紅唇張和著,好心提醒道:「比賽平局,莊家收盤,散了吧。」

  「什麼?!」所有人嘩然,眼見兩個莊家消失,最後只能自認倒黴。

  媽的,居然是平局!

  肖楠回到房間就看到這幅場景。

  「你的,我的,你的,我的。」

  季雨拿著一摞厚厚的牌,蹲在地毯上,和林雨初兩人面對面分牌。

  各種花色、點數的撲克就被這麼隨意地扔在地毯上,似乎他們真的只是在打牌。不管點數大小,一摞牌終究是分完了,林雨初翻開拍面,幾個JQK10躺著,兩張2分外顯眼。

  季雨愕然,沒想到自己運氣居然可以差到這麼地步,難道是白天都用完了?

  他雙手一收,拿起林雨初面前所有的牌,重新又開始分:「你的,我的,你的,我的……」

  轉眼間林雨初面前的牌只剩下一半,他眼鏡微微傾斜,領帶幾乎要落到地面,雙手垂在膝間,就這麼看著季雨,倒也是不計較。

  「叩叩。」肖楠倚在墻上,雙手抱臂,無奈地敲敲門邊。

  兩個蹲在地上的人這才回頭,「嘩啦」一聲,季雨手中的撲克全部落到地毯,這下誰是誰的真的分不清了。他徑直走向肖楠,語氣有些發悶:「剛才打這麼狠,沒事吧。」

  肖楠下意識推開他,解釋道:「臟。」

  他身上汗流浹背,在地板上打了不知道多少個滾,確實是有點臟。季雨搖搖頭,示意沒什麼,肖楠又回答道:「沒事,剛才力氣都收著呢,就是演給他們看的。」

  林雨初蹲在地上,慢慢收起散亂的撲克,目不斜視,說道:「我還在呢。」

  被肖楠堵在門邊的亞力克斯更可憐,衣衫不整,身上淤青遍布,看起來傷痕累累。他打開頂燈,看著兩人的背影,幽幽說了句:「隊長,我也還活著。」

  肖楠和亞力克斯在浴室簡單沖了個澡,換衣服擦頭發,沒過多久,四人坐定在桌前。

  一張小小圓桌子被四個大男人圍住、擠滿,怎麼看怎麼促狹。林雨初從地毯上兜起撲克,反覆幾次,終於把它們全部轉移到桌上。

  哨兵的恢覆能力很強,季雨旁若無人,幫肖楠上了點藥,沒過多久手臂就不酸痛了。亞力克斯表情呲牙咧嘴,他活動活動脖子,看到這麼多牌,瞬間大眼瞪小眼:「……值了,被打也是值了,這下真的是發財了。」

  從天而降了一堆橫財。





第62章 四色

  「分分吧。」肖楠拈起一張2,直接扔給季雨,「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好好放松。」

  林雨初斜著眼看亞力克斯:「他天天都在放松。」

  「放屁!」亞力克斯當面駁回,但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每天晚上我不都在打拳……」

  林雨初手上分著牌,面無表情,嘴上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實:「在自助餐廳大吃大喝,泳池調戲女侍者,頂樓看表演,暗場輸得一幹二凈,和萊爾德做生意差點把褲底都賠進去。」

  「……」

  亞力克斯啞口無言。

  這在這時,敲門聲響起,三長一短,離門最近的季雨起身,打開門與躡手躡腳的艾米撞了個滿懷。

  兩個身影溜入房內,艾米籲出一口氣,淑女與富婆的形象瞬間蕩然無存,隨手拿過一罐飲料,幾口灌下。黑夜還算方便遮擋行跡,西奧謹慎打量四周,帶上門。

  打開季雨的折疊凳,艾米與西奧坐下。桌子本就小,這下場地更是岌岌可危,亞力克斯縮著肩膀,團在角落,與林雨初摩肩擦踵,手腳並在一起,看起來分外可憐。

  「行了,人到齊了。」眾人視線齊齊望向隊長,肖楠敲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靜,緩聲說道。

  他先問向艾米:「剛才沒被看到吧?」

  艾米搖搖頭:「沒有,今天十點是舞會夜,拳擊場和暗場結束後他們都去頂樓了,基本沒什麼人,我和西奧上來連個侍者都沒遇見。」

  季雨好奇地擡頭:「舞會夜?」

  「每月這個時候的十點都會開始舞會。」西奧的中文不是很好,言語簡單,不過也算是能聽懂,「場面很大,暗場、格鬥場都會停業,所有人都會去參加舞會。」

  肖楠看上去對他們掌握到的信息非常滿意,他點點頭,示意季雨接著問。

  「可以下注麼?」

  「不能,舞會夜顧名思義就是舞會。」艾米接過先生的話茬,詳盡解釋,「活動會持續三天,從明天早上開始,暗場等地方一律關閉,登船客人們每天會跳一整夜,直到臨近破曉。表面上看這只是一個閒暇項目,實際在這三天內,‘賺錢’場所關門,很多人都會因為點數不夠失去吃喝玩樂的權利。」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季雨與肖楠對視一眼,肖楠率先一錘定音:「接下來兩天去玩玩。」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利落。

  他翻翻桌上的撲克,手起落幾下,把點數按照三份分開:「你們點數在接下來兩天都夠用嗎?如果缺,可以多拿點。」

  環視一圈,眾人都搖頭,唯有亞力克斯點點頭,肖楠垂目,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但還是多給了林雨初幾張牌,並叮囑道:「省著點花。」等到桌上的東西都安置好了,他十指交扣,輕輕抵在下巴處,沈吟片刻,說道,「行了,說說吧,這幾天都拿到什麼情報。」

  話音未落,亞力克斯像是又想到了剛才林雨初的話,臉色差點掛不住:「那個商人萊爾德……就是個奸商。」

  林雨初讚許地點點頭,與萊爾德有過兩面之緣的季雨倒有點好奇了:「怎麼說?」

  「一開始我聽說找他可以換信息,就忍痛割愛,拿了張黑桃5去問暗場的規則。」

  時至今日,亞力克斯還是很生氣,「結果他說我的點數太小,只能告訴我一部分情報。我就想,一部分也可以,結果到後面他告訴我……」

  「說什麼?」艾米挑眉。

  林雨初無情地接了下去:「他沒說是比大還是比小,比什麼花色,這個人拿了張方塊3去押,橋牌輸得一幹二凈,就差切腹自盡了。」

  「哈哈哈哈哈哈!」艾米絲毫不給面子,放聲大笑,「確實是只告訴你了一部分!」

  季雨同情地看了眼林雨初,看來和亞力克斯做隊友不是什麼美差。敏銳的哨兵接過眼神,金絲眼鏡閃過一道光,接著說道:「總而言之,就那天在二樓21點時觀眾的反應來看,這個萊爾德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少接近為上。」

  亞力克斯表情義憤填膺:「還好你那天把他修理了一頓。」

  他的眼神難得看向季雨,居然帶著幾分欣賞之色。大塊頭的感情來的快去得也快,曾經的偏見居然在一場賭命遊戲後蕩然無存。

  雖然不在現場,但艾米也讚同,肖楠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支持也不反對,他點點林雨初,問道:「還有呢?」

  林雨初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從背後開始翻閱,季雨驚訝地發現,這就是剛才他在拳擊場畫畫的那一本。

  隨著手指翻動,幾絲精神力參雜其中,浸入雪白的紙張,逐漸編織、沈澱。哨兵給予的精神力非常微弱,即使坐在林雨初邊上,不是刻意探查,壓根感受不到。

  紙張無風自動,原本空白的地方開始顯現文字,林雨初邊翻閱邊面向五人說:「這幾天我記錄了登船的人數,船體的地形和用途,每天在暗場、拳擊場等不同場地下注的點數,藥被提供的總劑量,‘償還點數’的方式,還有我們的進化對應的價格。」

  短短幾天,他把輪船的基礎大概都摸了個遍,想到肖楠說林雨初擅長偵查,季雨心中不得不佩服。

  「嗯,不錯。」肖楠示意艾米,「艾米利亞。」

  「我們這里的資料主要和娛樂場所有關。」艾米清清嗓子,看了眼西奧,「我和西奧去了各類地方,基本上是都玩了個遍。」

  雖然嘴上說著是去玩,但她濃艷挺拔的五官漸漸嚴肅了起來,「在這艘船上,除了餐廳,基本每個場所都觸犯了聯盟區域共和法、婦女及兒童保護法,更別提涉藥的部分。」

  一扯領口,一條項鏈露出,在女人白玉般的肌膚上,閃動著亮光的鉆石分外耀眼。她彈了一下那顆鉆石,銀光微動,眨眼間黑色里心露出,「我已經全部錄下來了。」

  西奧用生澀的中文補充道:「我也調查了這里的地形和房間。」

  他的目光與林雨初相觸,掃過桌面上的本子。林雨初默不作聲,收起本子放入懷中,大大方方對視,前者眼神漠然,後者帶有強烈的情感,一時之間,狹小的圓桌前居然有些劍拔弩張。

  西奧打開隨身攜帶的一張紙:「在這里和這里,分別有三個房間每天每刻都上鎖,雖然表面上無人把守,但是侍者每隔十分鐘都會經過查看,如果要進去,那換班的十分鐘正是我們最好的時機。」

  他的言下之意,劍指林雨初沒有發現這個地方。

  「可以。」肖楠認可,「還有嗎?」

  「還有……」艾米「不知道你們是否知道,撲克牌上的方塊、梅花、黑桃、紅桃分別對應四個人,傳聞是他們四個主宰並管理著這艘船的秩序。」

  亞力克斯發出一聲鼻音:「那一定有那個萊爾德,奸商,生意做成這樣都沒人來管管!」

  四花色對應四個人,季雨和肖楠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並沒有太吃驚。既然花色有大小,那他們之中可能也有權利高低之分。

  思緒轉到狐貍,季雨突然想起在21點遊戲中,萊爾德與他認識,狐貍中場擅自更改規則,滿座居然無一人敢言,押注點數極其大,還手握小王牌。

  這是不是意味著狐貍是四個人中的一個?可是他為什麼會有小王的牌呢?這兩張副牌對應的人,是在弒神者真實存在的,還只是遊戲中的棄牌而已?

  但狐貍與自己交易時說過,他們的目的一致,都是清滅弒神者。

  腦中線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季雨搖搖頭,注意力集中於他們接下來要交流的信息。

  肖楠眼神威脅他安靜點,見人悻悻,問艾米:「怎麼說?」

  混血深邃的大眼睛轉了一圈,艾米紅唇抿起,良久,還是搖了搖頭:「老大,我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這條信息還是當初從一個將死之人手中聽來的,那個人蓬頭垢面,打扮狼狽,對手出老千,我順手告訴他了一句,結果就得知了這個線索。如果真要深挖,我只能說,方塊、梅花、黑桃、紅桃各司其職,掌握著不同的權利。」

  「——換言之,他們可能面和心不和。」





第63章 西裝

  「挺好的。」眾人沈默,首先出聲的是林雨初,「既然不和,那就可以逐一擊破了。」

  時間已經不早了,肖楠看了眼墻上的鐘,勒令他們全部回去。三組人分別收好自己的撲克,卡著不同的點分別走了,夜色很黑,長長的走道悄無聲息,亞力克斯揣著兜里的牌,腳步都放輕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肖楠理好亂七八糟的凳子,對季雨說道:「去洗漱一下,睡吧。」

  蓋上溫暖的被子,蓬松觸感遍及枕後,身體直直地要陷入床榻。季雨感受著床的舒適,閉上雙眼,發出一聲久違的喟嘆。

  這幾天確定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也需要休息一下。

  海浪靜靜拍打船側,沙沙作響,催眠似的在耳畔停留。他感覺一個身影坐下,床鋪凹陷,體溫從邊上傳來,源源不斷的傳遞,最終握住自己有些發涼的右手。

  季雨描述不出來,但就是熟悉的氣味,冷冽而深沈,洗漱後帶著沐浴清香,剎那又拉近人於身側,讓他分外安心。

  一只手攬過他的腰,扣緊,占有般的肌膚相貼,季雨感覺聲音漸漸小了,睡意沈浮,他雙眼的黑色無限擴大,沒過多久,疲憊的嚮導呼吸逐漸趨向平穩,陷入夢境。

  「這份資料就交給你了。」王斌一推手中文件,棕褐色牛皮紙袋在桌上滑動,直接來到肖楠面前。

  肖楠翹著雙腿,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平日的內斂沈穩消失,看起來就像個小混混。

  他直接拆開紙袋,打開閱讀。

  「我沒法保證帶回來的是活人。」一目十行地掃完文字,肖楠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耐煩。

  王斌沈默了,過了很久很久,他擰擰眉心,嘆了口氣,看上去蒼老了十歲:「我自始至終都相信,白時只是誤入歧途,但是聯盟不願意相信他。肖楠,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可以活著帶他回來,我可以幫你恢覆記憶。」

  話音剛落,肖楠臉上的不耐消失,居然有一絲溫柔閃過,他垂眼,「不用了,我已經……」

  聲音到這里變得很輕很輕,甚至完全模糊,王斌聞言震驚地擡眼,眼角的皺紋都在細細抖動。

  ……

  季雨感覺頭有點疼,揉揉雙眼,一道白金色的光從沒拉嚴實的落地窗照入,正正好打在被子上。

  他意識還有點不清醒,睡眼惺忪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記憶緩緩歸檔,夢境在嚮導大腦中清晰重現。

  不知道這個夢境是真是假,但是場景在大腦構築的細節太寫實了,不是做夢可以感受到的,季雨開始思考這個很短又很淺的夢。

  王斌說自己的徒弟白時只是「誤入歧途」,難道當初這個首席嚮導不只是任務失敗,實際上另有隱情?

  季雨蹙眉,在這一點上,任務中並沒有提及,也只有王斌和肖楠知道,白時是叛逃,而且聯盟不希望透露出去。

  首席嚮導任務失敗,叛逃聯盟,怎麼看怎麼都是C區的奇恥大辱。

  按按太陽穴,季雨漫無目的地想,從輩份上來說,這個白時還算是他師兄呢。

  但是比起一個語焉不詳、愛玩失蹤的師哥,他還是更關心王斌口中的「幫你恢覆記憶」。

  手指輕觸,季雨感受到身邊被窩已經涼了,明顯是走了很久,掃視一圈,昨天被一群人壓榨的小桌子上沒有早餐,哨兵還沒回來。

  夢境最後截止在肖楠那句「不用了」,剩下的他都沒聽到,但是王斌臉上震驚的表情確是實打實的。

  所以為什麼不用了,他已經……已經怎麼了。

  思維到這里被打斷,「滴」的一聲在門口響起,刷卡推門,一個拎著大包小包的身影大步走入房間,反腳一踢,可憐的門應聲合上。

  季雨有些時候覺得,肖楠小混混的樣子還蠻新穎的。

  至少在床上的時候是。

  隨手把東西放在桌上,肖楠瞥見床上那人尚且亂糟糟的頭發,擡擡下巴:「洗漱,吃飯。」

  季雨掀開被子,白色棉被帶起上衣,露出一截偏瘦的腰,他雙腳尋找著拖鞋,拉下衣擺,聽話地走向衛生間。

  重新坐回桌前時,豐盛的早餐已經擺滿了。季雨率先拿起橙汁,愜意飲下,挑了幾樣就著吃。

  「不吃蛋黃,不吃芝麻,不吃蔥,就這麼挑食?」

  肖楠隨手抹去他唇邊一抹油漬,看著季雨目不轉睛地把茶葉蛋里的蛋黃挑出來。

  沒過多久,一個完整的蛋黃泛著褐色,安安靜靜地躺在肖楠碗里。季雨點點頭,嚴肅宣布:「吃不喜歡的東西還不如不吃。」

  肖楠挑眉,夾起蛋黃扔入嘴中:「吃飯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嗎?」

  「不是。」季雨咬了口油條,嘴里含糊不清地回應他,「你難道不覺得吃飯很幸福嗎,不同的口感,不同味蕾的刺激,還有吃到好吃的食物時會開心……」

  這番言論在「套餐速食30秒加熱」的當下分外新鮮,肖楠就著他的手咬了口油條,中西結合地喝了口咖啡,笑笑:「看你吃飯更幸福。」

  季雨與他對視,咽下口中的食物,腦中突然閃過他們認識沒多久後的那碗番茄牛肉面。

  那時候肖楠在想什麼呢?

  「我買了兩套衣服。」

  吃完早餐,肖楠收拾完桌上殘羹,從剛剛的大包小包中取出什麼東西。季雨靠著椅背,看他不算太優雅地拿出衣服。

  那是兩套情侶西裝。

  一件深黑色,領口下延續至胸部微微點綴了暗灰色裝飾花紋,陽光灑過,三五叢不太明顯的微光閃動,看上去內斂含蓄,但是深沈大氣。與之相對應的是一件暗灰色的西裝,它的胸口點綴著深黑色的裝飾花紋,矚目又不會突兀,設計獨具風格,很是好看。

  季雨伸手去摸,感受到極佳的手感,忍不住問道:「很好看。花了多少點數?很貴吧。」

  肖楠搖搖頭,沒有明說:「還好,今晚就穿這件去舞會怎麼樣?皮鞋和領帶在旁邊的袋子里。」

  蹲下身翻看其他袋子,季雨驚訝地發現里面各種東西一應俱全,領帶夾、袖口、打底襯衫,什麼都有。這些服飾顏色相得益彰,看上去很配。

  「試試?」肖楠見他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也不多加掩飾,單手撐著下巴,就這麼靜靜地看向他,「我幫你脫。」

  季雨不理他,單手拉起衣擺,面對面就直接勾著睡衣從頭頂脫出,隨意扔在還沒整理的床鋪上。

  他就這麼明晃晃地站在肖楠對面,上半身不著寸縷,大大方方看著他。

  「襯衫。」季雨開口命令他。

  肖楠這才意識到他在要求自己幫忙,不經莞爾,眼中深沈意味漸濃,隨手挑起袋子里的襯衫,勾著季雨窄瘦的腰,單手一顆顆解開全新衣服扣子。

  手下的肌膚溫熱,白中微微泛著紅,季雨感覺自己心潮起伏,心臟在一下一下地跳動,直至快要突破胸膛。肖楠站在他背後,吻從後脖處落下,隨機地落在潔白脊背上,從蝴蝶骨問道腰際,最終於尾椎加重,吸吮。

  那塊皮膚變紅,等肖楠的唇離開,原本白色的背上宛若開出一朵粉色的花。季雨尾椎的酥麻感橫沖直撞,一路追隨到頭頂,呼吸吐出都是燙的。

  肖楠卻覺得沒什麼,好整以暇地解完最後一顆扣子,抖抖衣襟,幫季雨穿上手中深黑色的襯衫。

  他的手很快,目光卻意猶未盡,沒過多久就把襯衫的扣子重現扣上。

  季雨擡頭,與低頭的肖楠剛好撞上視線,他湊近,兩人唇輕輕摩擦過,微濕的嘴唇交錯,但卻不接吻。

  就在這時,肖楠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一顆扣子上,喉結上下滾動一番,沈聲說道:「等等。」





第64章 獵物

  「怎麼了?」季雨一楞。

  肖楠緩緩扣上最後一顆扣子,眼神久久停留在他的衣襟上,蹙眉說道:「你看。」

  他指尖停留的地方正是襯衫上的紐扣,季雨心下不解,隨著他的目光低頭,細細打量了一番,霎那間五指收緊,驟然抓住。

  襯衫上縫著一顆顆白色的紐扣,手感很好,通透漂亮,燈光下反射著有質感的光澤。它嶄新,圓形規整,中間還有四個小孔。雖說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是觸手生溫,質感極其獨特,就像什麼貝殼一樣。

  季雨的視線與肖楠對上,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猜想沒有錯,這件衣服上出現的扣子樣式,正是他們在C11圖書館撿到的那種。

  「是母貝。」肖楠就這麼以極其近的距離,單手摟著他的腰,單手把玩著衣襟最上方的一顆紐扣,原本冰涼的觸感被手溫傳遞,色澤居然有些波光粼粼的奇異效果。

  季雨率先站不住了,他拿過裝衣服的袋子,直接把肖楠那件襯衫也拿出來看。

  雖然細節處設計不同,但襯衫上縫著的扣子版型和用料一模一樣,他清楚的記得,這就是在圖書館看到的那一種。

  肖楠扣著下巴,任由他兩遍翻看對比:「怪不得扣子用的是母貝,原來是在海上。」

  季雨放下衣服:「……而且我們在終端上搜不到任何與它相關的信息。」

  因為它出自於弒神者的地盤,虬結盤錯,黑暗滋生,深埋於地下,永遠見不得光。

  「當時留下那枚扣子的人是想威脅我們?」季雨皺眉,「還是來圖書館無意中暴露了?」

  肖楠伸手,按開他眉間細細的紋路:「少皺眉。」

  季雨無奈,昨晚六個人齊聚一桌,大家都皺眉,怎麼偏偏來說自己。

  而且也不知道是誰平時思考問題的時候最喜歡蹙眉。

  「不一定。」肖楠沈吟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而且比起留下扣子的‘人’,我更傾向於是什麼我們發現不了的東西,比如……動物?」

  動物。

  兩人面面相覷,想到用一處了。

  「精神體。」季雨接下他想說的話,「可能是精神體,所以我們發現不了。」因為在那間房間里,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存在過。

  見他冥思苦想半天,肖楠隨手拿過床上的灰色西裝幫他穿上:「別想了,既然它要出現,那一定有原因,既來之則安之吧。」

  季雨伸長手臂,讓這套西裝完美地貼合自己的背部與腰部。灰色低調,但不普通,設計更是別出心裁。對著鏡子照了片刻,季雨撩起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溢滿琥珀色的眼睛。

  「你穿很好看。」肖楠與鏡子中的季雨對視。

  他站在身後,雙手一抓,直接把上衣從頭上脫出,漂亮而利落的腹肌胸肌暴露在空氣中,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人魚線,季雨側開頭,眼神確實牢牢粘在肖楠身上。

  哨兵穿衣服幹凈利落,沒過多久一套西裝就完美的停留在了身上。他單膝及地,拿出鞋盒里的皮鞋,示意季雨擡腳。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在求婚。」季雨莞爾,略微側著腦袋看向他。

  認真辦事的男人看上去很專注,連落下的幾絲碎發都是英俊的。肖楠懲罰性地抓住他的腳腕,套上皮鞋,就這麼以單膝跪地的姿態擡頭,問道:「那麼這位嚮導,你願意和我簽定靈魂契約嗎?」

  他的表情嚴肅認真,眼中卻帶著笑意。

  季雨心頭狠狠一跳,酸澀難耐的感覺從中溢出,通過血管遍及全身——他渾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囂著「我願意」。

  心臟像被人捏了一把,大腦作痛,但是良久,他率先避開視線,故作輕松地說道:「好啊。」

  「隊長批準了。」肖楠起身,圈住他,用唇去占有那張看起來分外柔軟的地方。

  雙唇相觸,彼此摩挲,很輕但是很溫柔,季雨的心像是化了。就在他以為這又是一個一觸即分的吻時,唇上觸感猛然增大,先是細細的吸吮,然後轉變為啃咬。

  就像野獸的占有與進攻,哨兵嚮導之間天生的契合讓他脊背都在發抖。肖楠左手伸進剛幫人穿好的下衣擺,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去撫摸他。

  唇上被咬了一下,季雨吃痛,下意識張開嘴,下一秒肖楠的舌長驅直入,以絕對的主人姿態去攻占這片地方。

  雙方在口腔中糾纏、親吻,季雨被堵得無處可逃,被人用舌掃過每一寸領地。

  令人浮想聯翩的水聲大作,空氣中彌漫著另類的氛圍,像是有人沈迷地在吃什麼東西,回味還帶著甘甜。

  過了很久這個吻才結束。

  銀絲帶出,最終斷裂。季雨被肖楠定在懷里,微微垂著頭,睫羽抑制不住地上下抖動,就在分離的下一秒,他湊上前,以主動的姿態,極其動情地吻了剛剛攻陷城池、占有欲極強的哨兵。

  他主導的吻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純情,舌頭率先伸入肖楠口中,與他細細密密地糾纏,如一對並肩走過多年風雨的舊情人,吻得嫻熟而漫長。

  他就像一個要獻祭自己於大型猛獸的獵物,純真、良善、瑟瑟發抖,但是又夾雜著奮不顧身的勇氣。

  肖楠直接把他摁倒在床上。

  雙腿夾在季雨兩側,單手撐在臉頰邊,他的眼中深意漸漸凝聚,濃得快要化不開。

  「我幫你穿上的衣服,現在可以親手幫你脫掉。」

  有段時間沒做了,季雨吃痛,肖楠就這麼靜靜吻著他。

  沒過多久,身體逐漸開始適應,繼而食味不知,季雨感受到他全身都在發燙發熱,雙手下意識摟住肖楠的脖子,鼻尖發出短促的氣音。

  肖楠吻了吻他:「下次接吻的時候不許再想別的。」

  我想別的了嗎?呼吸交錯之間,季雨眼神迷茫,眼尾泛起紅色,像是被人欺負了一般。他在高高在上的視線下,遲鈍地點了點頭。

  大腦如墜雲端,感受逐步遞進,一點一點被推上巔峰。

  肖楠吻上他光潔的脖頸,略微偏低的聲音說道:「今天休息。」

  「我難以想象,休息的第一天就被你剝奪了。」溫熱的水嘩啦啦流下,季雨整個人癱在浴缸里,手指無力地垂在邊緣,脖子仰起,靠在浴壁上,吐出一口長氣。

  肖楠閉眼,撩起額發,任由淋浴把自己打濕:「是一個下午。」

  話說的沒錯,確實主要都是在下午,但他們今天一日三餐都是在房內解決的。如果沒有送餐服務,季雨覺得他們遲早得餓死。

  「還有力氣參加舞會嗎?」肖楠問道。

  外面的種停在九點,季雨怏怏地垂著頭,稍微有些犯懶,剛想拒絕,突然腦內轉念,話到口中就變成了:「那還是……去吧。」

  肖楠拿過毛巾,在頭上隨意搓揉兩下,從一旁透明的淋浴隔間走了出來:「這麼想去?」

  「不。」季雨睜開眼,肖楠歪頭看著他,一腳踏入浴池。

  他忖度著措辭,猶豫片刻後開口:「我只是好奇你的……舞姿?」

  肖楠與他面對面坐下,浴缸承受了兩個成年男人,看上去稍微有些擁擠。他雙手抱胸,微微湊近,目光意味深長地停留在季雨露出的肌膚紅痕上,然後說:「季嚮導,以前每一場慶功晚宴,我都沒和別人跳過舞。」

  簡單、直白的敘述,不帶一絲欲蓋彌彰。

  「……」季雨無言以對。





第65章 舞會

  夜色漸沈,吃過晚餐之後,整艘船都隨著海面平靜了下來,燈光閃爍,照映穿上各色人物,前所未有的氣氛逐步蔓延。

  季雨喝了點紅酒,靠著欄桿,吹著海風,眼睛微微瞇起,臉頰爬上一抹紅色,看上去早已微醺。

  「別喝太多。」肖楠摁下他再次伸向酒杯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嚮導有能力可以排出神經里的酒精,換句話說,首席嚮導可以做到千杯不倒,但季雨從不這麼幹,他一直很沈迷半醉的感覺。

  他一向偏圓的眼睛變得狹長,不淩厲,但是迷離,勾人。肖楠心里微微一跳,直至人群站起來,彼此交談著離開高台才回過神。

  夏日晚風很舒服,他們穿著西裝,在餐廳吃完後喝了點小酒,聊了會天,等著時間駛入十點。

  所有人打扮都很正式,女士蕩領長裙,男士西裝襯衫,更有甚者準備了面具。

  夜色之下,海風輕撫,通體雪白的巨輪上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放佛這只是一場富家子弟的旅行,不帶有任何血腥交易。

  鐘聲敲響,像是最後的催促,肖楠對他點點頭,伸出手,示意時間快到了,季雨微微一笑,將自己的手放於他的掌心,一起並肩走向遊輪最高處的大廳。

  「所以為什麼是我跳女位?」

  亞力克斯就著林雨初的手轉了個圈,光影下他的動作不笨拙,甚至可以說跳的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二人身高差太明顯,邊上女孩見狀忍不住吃吃地笑出聲。

  林雨初難得取下眼鏡,眼神稍微有些失焦,但依舊是面無表情。

  「沒有為什麼。」

  亞力克斯咂了一下嘴,強烈表示自己的不滿。隨著音樂聲音漸大,巨大的場中數對開始交換舞伴。

  腳下步伐不亂,亞力克斯用肩膀擠擠林雨初,再是以眼神示意不遠處。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季雨和肖楠正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前者嘴唇很紅,眼睛像是帶著水,襯得五官更是好看,後者面色沈靜,但眼中明顯帶有一絲溫柔。

  二人穿著情侶西裝,都英俊得不行,看上去極為般配。

  林雨初默契地點點頭,隨著這個八拍進入尾聲,他腳步一動,直接靠近季雨和肖楠。

  交換舞伴,季雨的手被握在林雨初掌心,而亞力克斯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肖楠懷中。

  「……」

  肖楠瞥了眼季雨和林雨初交握的雙手,再看看亞力克斯一臉憋屈,剛才沈浸於溫情的好心情被打斷,徹底是黑了臉。

  亞力克斯被踩了一腳,發出一絲氣音:「老大,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這里什麼都沒有?」肖楠面色又恢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也不擡眼,就這麼以領導的姿態訓話。

  哨兵低下頭,頗有幾分不服,但還是屈尊回答道,「……沒想到會來跳這種舞。」

  遠處的艾米沒有進入舞池,她提著裙擺,拿了杯香檳,裝作無意地繞著大廳走了一圈,表面上看是好奇,實則在探查虛實。她做的很細致,結局卻令人失望——這里表面上打著舞會夜的名號,實際也只是個舞會。

  心下失望,艾米輕抿了一口杯中的液體,閒閒地站在場外,結果剛擡眼就看到肖楠摟著巨大的亞力克斯舞過面前。

  艾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打算咽下去的液體被噴了出來:「噗。」

  她咳了兩聲,把氣管內的酒精順了下去,簡直是……難以想象的畫面,能看到這一幕,今晚很值得。

  比起肖楠和亞力克斯的公事公辦,你問我答,季雨和林雨初就正經多了,腳下一絲不茍,面上認認真真。

  隨著音樂走向結束,他們都沒有說一句話。林雨初眼尖,看見肖楠領著亞力克斯靠向他們,手中自然帶著季雨向應該去的地方跳過去。

  小提琴悠揚,大提琴渾厚,鋼琴被砸得極其清脆,一曲演奏逐漸激進,節奏也慢慢快了起來。

  林雨初看著亞歷克斯,在分別前終於說了句話:「美女與野獸。」

  不言而喻,放開他的手季雨腳下一頓,眼睛明顯彎了起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肖楠養了一群很有冷笑話天賦的下屬們。

  預想之中交換舞伴的局面並沒有出現。

  就在林雨初松手的那個瞬間,一個身影出現,截胡般擋住了肖楠伸出的手,徑直搶過季雨的手。

  一輪結束,亞力克斯重新與林雨初變回配合默契的舞伴,而肖楠紳士手「摟」著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女人長長的紅指甲搭在他掌心,但肖楠只是隔空握著她,禮貌又疏離。

  季雨收回眼神,這才打量起自己面前的人。

  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很緊,在配合剛才奪人的舉動,只能用流氓來形容了。

  季雨悠悠看了眼面前畫滿油彩的金色貓面具,白眼都懶得翻。

  「怎麼?見到我都不打個招呼。」狐貍聲音帶著笑。

  他跳舞意外的很好,腳下極其穩,皮鞋踩得極其富有節奏,背挺得非常直。季雨輕輕搭在狐貍肩上,蹙眉,茬了思路回答:「原來你這麼矮。」

  「……」

  沒想到季雨開口第一句會這麼說,一向能言善辯的狐貍都沈默了。狐貍確實不是很高,在暗場里穿像個大學生,但怎麼說也接近一米八,比季雨矮了一點。

  感覺到他面具下的無語,季雨再次扳回一局,他笑笑,不再敲打狐貍,單刀直入:「說吧,找我什麼事。」

  舞池巨大,狐貍腳步很刻意,帶著他越跳越遠,直至完全看不到肖楠的身影。等到季雨胡亂漂移的眼神徹底安分下來,他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道:「我們的交易。」

  躲得過初三,躲不過十五,季雨沈默片刻,組織了措辭,半真半假地說:「聯盟里面有內鬼,很多年了,肖楠和王斌都懷疑上了,不知道現在處理掉沒有。」

  「沒有。」狐貍說得懶洋洋的,高舉牽著手讓女位的季雨轉了個圈,隨後繼續,「不然我要你幹什麼。」

  季雨不理他的揶揄,自顧自接著說:「你還想知道什麼?」

  「請你知無不言。」狐貍淡淡地說,聽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

  「肖楠和聯盟不和。」他也不隱瞞,大大方方地說了出來。

  握住他的手一緊,季雨明顯感覺到狐貍腳下一頓,他笑笑,接著說道:「而且肖楠是肖楠,聯盟是聯盟,他一直在查當年白塔的事情,早就知道了自己失去了記憶,王斌也知道,他們查到的事情遠比你多,這下你滿意了嗎?」

  狐貍摁在他背後腰上的五指收緊,用力到抓得季雨眉間一緊,音樂漸慢,所有人腳步都慢了下來,季雨從來沒有這麼恨過這首熟悉的樂曲。

  一個拍子之間,狐貍手臂用力,一下子把他拉近了,面具幾乎是湊著他的臉,語氣有些陰沈沈地說道:「不,季雨,我和他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多,你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

  「你覺得肖楠是真的喜歡你嗎。」聲音懶洋洋的,帶著漫不經心,但是咬字很用力,「他是聯盟養不熟的狼崽子,你也只是他養的一把刀。季雨,你真的認為,你們之間那捉摸不透的感情叫愛情嗎?」

  季雨本來還只對狐貍的挑撥離間厭厭,聽到後面一句話,按在溫順皮囊下的表情消失不見:「你什麼意思。」

  眨眼之間,季雨猛然扒住狐貍的面具,幾乎要把它扯下來。

  狐貍狐假虎威的樣子消失,失聲叫道:「哎痛痛痛……」

  他的油彩貓面具像是被焊在臉上,季雨怎麼揭也揭不下來。

  有持無恐,狐貍面具下笑嘻嘻,手上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季雨。

  「他早就在懷疑你了。」

  就著被威脅的姿勢,狐貍舉起雙手,裝作無辜,靠近他耳畔,輕聲細雨,「從一開始就是。」

  他的語氣很得意,但不知覺間帶了一絲悲憫,「別被騙了,小白兔。」

  剎那間季雨倏然想起狐貍在暗場中高舉雙手,在頭上做出兔子耳朵的動作,他正欲多說什麼,這段音樂卻突兀地走向八拍尾聲。

  狐貍面具下的眼神意味深長,他深深看了季雨一眼,松手,打了個響指,最後悠悠留下一句話。

  「給你留了份禮物,記得查收。」

  和狐貍漫長的舞蹈終於走向尾聲,季雨來不及細想,轉著轉著被一個人牽上手。

  他擡眼,跳男位的明顯是個女人,或者應該是女孩來形容比較恰當,黑色短發,齊劉海,蘋果肌帶著稚氣,臉上卻畫著濃妝,嘴上塗著與之不符的鮮艷紅唇。

  「齊小羽。」季雨深吸一口氣,今晚舞池這麼大,他卻像是捅了熟人窩。

  「你為什麼會跳男位?」





第66章 邀約

  「這不是瞳欣不願意跳男位嗎……」

  齊小羽下意識回答。她個子不高,幾乎要擡起手才能保持著舞步不亂,就在說完這句話,電光火石之間,她擡頭,震驚地說,「怎麼是你?」

  「很遺憾,我也不希望是我。」季雨嘴上客氣,但表情一點都不真摯。

  齊小羽咬唇,試探性地問出了那個憋在心里好幾天的問題:「你是上面派來的人?」

  季雨不知道她的「上面」具體是什麼意思,心下覺得好笑,既想套話,又動了點逗小女孩的心思。他點點頭,面上假裝深沈:「是。」

  齊小羽嘆出一口氣,慶幸說道:「那就好,還好有你,不然我要被黑桃搞死了。」

  見她沒有多說什麼,季雨勾起話頭:「你敢騙萊爾德,膽子也是大,應該先被他搞死才是。」

  似是生死之交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齊小羽吐吐舌頭,露出一絲與臉上濃妝不符的天真,敲敲季雨的背,垂著頭,說道:「我那時候剛上船沒多久,哪知道他是方塊啊。」

  萊爾德就是方塊。

  縱然早有預料,但他還是大吃一驚。眼前女孩表情喪喪的,沒意識到他的眼神變化,就在這幾秒之間,季雨壓下心頭驚駭,硬是調整成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時間不多了,這次分別後,下次再套話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沒時間迂回曲折,他徑直問道:「誰幫你改牌的?」

  齊小羽回得很快:「那自然是時哥……」

  一曲畢,兩人放開手,隔著團簇的人群,季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沖她笑笑,飛速閃在人影中,隔著幾個背影,齊小羽還是捕捉到了一抹驚訝。她捂住嘴,瞬間反應過來,被騙了!

  季雨趁著齊小羽還沒回過神飛速脫身,歌曲不長,但是獲得了太多內容。正欲躲避,他眉心一跳,隔著重重人群捕捉到一道目光。

  沒有刻意隱瞞,西奧眼神深沈,但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正待季雨擰著眉毛思索時,他卻伸手展開雙臂,看著向他走來的艾米利亞,露出一個笑容。

  所以西奧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了?季雨無意蒙蔽肖楠,但在聯盟有內鬼的情況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相信的。

  從正面來講,西奧或許只是正巧看到他,再不濟,也是起了疑心。

  如果情況壞一點——他搖搖頭,松了一口氣,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躲避掉場中視線,留下一個人生悶氣的齊小羽,季雨悄然遛到周邊場地。

  周圍的人團聚,圓滿,兩相依偎,或是親切攀談,他拿了杯酒,獨自靠墻站立,低著頭,靜靜站在人海邊緣,最後望向艾米攬著西奧的手走遠了。

  剛才狐貍的話說是挑撥離間,但也進入他的心半截。表面上看,季雨心大,在白塔時願意放棄未來的利益,願意和狐貍做交易,也願意不和肖楠走到最後。

  但現在短暫的、模糊的,彼此之間暗生的情愫,為什麼不叫愛情?

  「……他是聯盟養不熟的狼崽子,你也只是他養的一把刀。季雨,你真的認為,你們之間那捉摸不透的感情叫愛情嗎?」

  這句話縈繞耳畔,季雨閉上雙眼,開始重新追溯過去,從一開始的番茄牛肉面逐漸拓展到天台盼遮陽傘下的等待,從頭慢慢翻開他們之間這不算太長的一個月。

  自始至終,季雨都在大膽往前走,而他憑借的,都是肖楠給予的有持無恐。

  人海摩肩擦踵,手中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不同的香檳在侍者托盤里傳遞,繼而被不同的人收下,他們三兩交談著,親密的樣子似老友敘舊,仿佛這真的只是一場單純的夜半舞會。

  耳畔間竊竊私語隱蔽在悠揚樂曲之下,他的心里很靜,很空,只想這麼站著,或者去海邊吹吹風,讓喧囂之下浮上來一絲平靜。

  是喜歡的,他想。

  因為肖楠說,上戰場的時候不緊張,面對咄咄逼人的媒體不緊張,但那天在天台的告白,他緊張了。

  就在他大腦放空的時候,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

  「這位先生,今夜可以請您跳一支舞嗎?」

  來人帶著藏色面具,看不清臉,彎腰,掌心向上托起,聲音好聽、熟悉,聽起來很年輕,不輕浮,但是尾音上挑,像是小貓的爪子輕輕抓著季雨的心,話語中真摯又帶有一絲難以言說的輕佻。

  他穿著黑色西裝,裁剪大氣,母貝做的襯衫扣富有質感,看上去觸手升溫,黑色中零碎又點綴得當的裝飾似閃動著星光,一時迷人眼。兩個人在無人的角落面對面站著,一人著黑色,一人深灰色,服飾相得益彰,萬千碎星灑動在衣襟上,隱隱跳動著。

  剎那間,季雨漂浮在碩大海面的心停下了,像是瞬間找到了歸處。他的眼睛彎了起來,隨隨便便就把手放到那人的掌心。看似隨意,實則愉快地答應道:「嗯,好啊。」

  「所以你從哪找來的這張面具?」

  重新站在舞池,人不多,季雨微微仰頭,一只手不老實,上上下下扒拉著肖楠臉上的面具。肖楠一手攬著他的腰,只能用另一只手把他的爪子扒下來,順著脖頸安安份份地放到自己肩膀上:「外面有人賣,看到合適的就順手拿了一個。」

  「有人賣?」季雨敏感地皺皺眉,「什麼人?」

  肖楠戴著狼的面具,季雨手又不老實,忍不住去摸深藍色的狼毛。

  「你不問多少錢?一個戴油彩面具的,大致樣子是只貓,還很逼真。」

  果然是他,有狐貍在的地方準沒好事,季雨也不驚訝,從善如流:「那多少錢?」

  肖楠從實招來:「一張方塊4。」

  「這麼貴!」季雨氣得牙癢癢,聲音有點大,惹得旁邊兩對情侶紛紛側目。

  交易的事情另當別論,他現在有一種沖動,很想把狐貍套麻袋里打一頓。

  肖楠讚同:「又是一個奸商。」

  「那你還買?」

  「他說摸了就要買,不然就讓旁邊的侍者把我套麻袋打一頓。」

  「……」,季雨無言以對,「你還打不過他們?」

  肖楠更正他的話:「季嚮導,這幾天大家都放假,前幾天我打累了。」

  不知何時演奏的樂隊已經退下了,指揮坐在一旁喝水,侍者找了只古早的留聲機,夾了張黑膠唱片嵌了進去。

  音樂很慢,但是格外有情調,舞池內基本都是調情的人,男人們的手蠢蠢欲動,但還秉持著衣冠楚楚的道貌岸然。

  季雨眼珠子上下一轉,擡頭對上狼面具的眼睛,正欲說什麼,卻被肖楠的食指抵住了嘴唇。

  「噓。」他說,「季雨,今天不談公事,只談私事。」

  指尖停留在嘴前,季雨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一層薄繭,是什麼留下的?長日的訓練,握槍,拿刀,還是無數次真槍實彈的戰場?

  他的唇向前挪動半分,柔軟地碰上那層繭,然後壞心眼地舔了一下肖楠的手指。出乎意料的,肖楠沒有瞬間收回手,他只是低頭,借著二人的身高差,隨著舞步,靜靜地看著他。

  季雨見過各種各樣的眼神,稚嫩的,老成的,平靜的,冷漠的,憤恨的,亦或者是充滿欲望的,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目光,看似平淡而遙遠,實際上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溫柔又克制,像是要透過靈魂看什麼。

  溫柔,克制,這兩個詞確實都和肖楠不太搭調。

  時間流逝,久久一別,容顏依舊。七年的歲月沒有給哨兵的眉眼留下深刻痕跡,正如他對面情動的嚮導,但卻在無形之中浸潤了他們的身體。

  季雨沒再薅狼毛,他拍拍肖楠的手,繼而乖乖地扶住肖楠的肩膀,又學著場上無數女伴,把頭放在哨兵胸前。

  過了會,他擡頭,評價道:「學不來,硌著難受。」

  肖楠莞爾,沿著季雨擡頭的曲線,順勢捏住他的下巴,大拇指撫上柔軟的唇瓣,搓揉片刻,另一只手從他腰間離開,緩緩掀開半寸面具,露出自己的臉,對著擡頭的嚮導,覆蓋上了唇。

  這是一個偏濕的吻,時間還有點長,季雨感受著唇瓣被揉弄啃噬,突發奇想地在接吻著睜開眼睛,看著肖楠。

  那張英俊、年輕的臉離自己咫尺距離,兩人鼻尖摩擦,他突然想到一句很古老的詩。

  世界對著它的愛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它變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第67章 夜襲

  舞會開始的人聲鼎沸不再,時間放佛變慢了,人們低聲討論。

  一曲走向盡頭,兩個人不再留戀,走出舞池,對視一眼,彼此決定去露天區域吹吹海風。

  遠離了喧囂,輪船最高的甲板沒什麼人,四周意外的寂靜。肖楠見季雨好奇,摘下面具,半戴不戴地放在他臉上,勾著嚮導的下巴反覆端詳。

  「你的眼睛很好看。」肖楠突然說,「像琥珀。」

  月光下季雨的眼珠子閃閃發光,只留下了肖楠的身影,看上去純粹、獨一無二,又不失爛漫。

  聽了這話,季雨不經露出一個笑,不比從前的開懷,他眼神迷離,笑容觸不可及,放佛距離很遠,像是在思念什麼故人。

  是的,從前的肖楠也說過這句話。

  時瞬一秒間,小肖楠穿越了多年光陰,絲毫不變地站在他面前。

  大腦神經沒有白天靈敏,面上還保持著微醺的狀態,季雨臉頰紅潤發燙,翻了個身,張開雙臂,任由狂放的海風吹佛後腦勺,沒有對肖楠的話做出評價。

  肖楠學著他的樣子也這麼靠著,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白天烏雲沈沈,晚上也不見星光,陰森又壓抑。巨大的船只行駛在海面上,海風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吹拂逐漸開始席卷,以吞噬一切的架式咆哮。轉眼之間,浪花波瀾起伏,狠狠拍打著船身。

  十一點整,天越來越黑,月亮消失,原本就沒打什麼光的露台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隨著颶風發出可怖的嘶吼,海浪越來越大,船體開始搖晃。

  季雨擡頭望向天空,突然胸前猛然脹痛,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肖楠。」他堪堪抓住欄桿才能保持身體穩定,「我們進去吧。」

  肖楠正欲說什麼,季雨卻一把拉過他的手,跑進船內。背後陰沈的天空一聲雷響,轟鳴聲四起,巨大的雨點拍打船體。

  下雨了。

  「我這預感還真是準……」

  季雨回頭,喘了口氣。雨來得快,勢頭也很大,不出幾分鐘,原本他們站著的地方全然被打濕。

  可是真的只是一場雨嗎?季雨還保持著跑入船艙的姿勢,和肖楠站在舞池邊緣墻壁處,心里的不安漸漸擴散,席卷他的全身。

  「叮——」突然間警鈴大作,紅光從各個船艙內道道滲出,刺耳的警報聲拉響。

  人群如驚弓之鳥,驚呼聲想起。肖楠猛然擡頭,眼中神色完全變了。

  不出三秒,船體與外部聯通部分落下道道鐵門,轟然斷了眾人向沖出去的路。原本金碧輝煌的大廳被紅色幽暗的光取代,陰暗恐怖,幽幽照在每個人身上,像畫皮一樣。

  紙醉金迷消失,舞會情調不再,所有人都慌了神,更有甚者抓著侍者的領子詢問發生了什麼。

  「安靜,安靜!各位聽我說!」

  場中一個侍者抓過話筒,季雨瞇了瞇眼。藍眸子,金色短發,正是他們上船前遇到的那個哨兵,此時此刻他西裝革履,正穿著侍者們的服飾,一只手臂下面還夾著托盤。

  見眾人依舊議論紛紛,有的尖叫,有的哭嚎,金毛不耐煩地拍拍話筒,嗡地一聲長鳴無限放大,響徹舞池,刺地人耳朵疼。

  就在他還沒動手時季雨就意識到金毛要做什麼,連忙伸手捂住肖楠的耳朵,哨兵的聽力格外靈敏,平常人覺得刺耳的音量,在他們耳中只會更大。

  肖楠兩只耳朵都被季雨拿捏了,挑眉,回敬般也捂住他的耳朵。

  刺耳的聲音經過話筒和音響傳遞,剎那間,場中鴉雀無聲,最靠墻的季雨和肖楠面面相覷。

  「各位請聽我說。」金毛深吸一口氣,像在忍耐著脾氣,「渡輪遭遇敵襲,警報才響了,請各位貴賓靜待一會,等剿了幾只不入流的小老鼠,自然會開放回房間的渠道。」

  他微微欠身,以示禮貌,「在此,我替黑桃大人向所有人致歉。」

  幾只小老鼠?季雨心頭不好的預感逐漸強烈,環視一圈,在人群中果然沒有看到亞力克斯和艾米等人。他看向肖楠,做了個口型,肖楠卻輕輕搖了搖頭,把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他知道。

  肖楠的眼神平板無波,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警笛長鳴,久久不停歇,人心惶惶,季雨內心也七上八下,既想著肖楠為什麼不和自己說這次任務,大腦又飛速旋轉,又思考剛才侍者口中的黑桃是誰。

  侍者們好不容易把人群安撫了下來,女士們腿上蓋著毛毯,紅光之下三三兩兩地坐在舞池邊緣。

  香檳不知何時被打翻了,紅色桌布被染透,浸出更深的顏色,紅得放佛能滴出血來。

  原本刺耳的尖叫聲被強行壓制,沒過多久,警笛聲也停止了,紅光消失,金碧輝煌的船艙內部只剩下一片漆黑。人群像是松了口氣,長久沒有動靜,看來侍者口中的「敵襲」已經解決了。

  黑暗中,肖楠靜靜靠在墻上,頭抵著冰冷的大理石沿,目光透過濃到化不開的夜色徑直穿過人群,與場中金發侍者相交。

  他的夜視能力很強,如鷹如隼,淩厲而富有攻擊性,如果要季雨來形容,一看就是久經沙場,殺過人的眼睛。

  金毛也是哨兵,正與他對上視線,但肖楠眼中的他面無表情,無喜無悲。

  「砰——!」

  驟然一聲槍響,瞬間劃破了安逸。

  靜了幾秒,隨後傳來的是尖叫聲,人們跌跌撞撞,像無頭蒼蠅般尋找出口,不少人在黑暗中跌倒了,後面的人踩著前面的人的背,毫無章法地向前擠,肉體碰撞的沈悶聲音混合著尖叫與啜泣聲回放,極大的刺激著所有人的感官。

  季雨他們雖然站得靠邊,但還沒來得及走兩步就被人推了一把。

  不知道是誰在喊,聲音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別推了,別踩了!要出人命了!」

  可是在這艘船上人命是最廉價的東西了,甚至沒有一張薄薄的方塊3紙片有用,生死攸關,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旁邊肖楠攬住被推搡的季雨,低聲罵了句什麼,拉著他的手腕往側邊退。季雨心頭一凜,他很少聽到肖楠說臟話,說明任務……至少不太順利。

  厚重、沈悶的槍響只響了一次,回音大,季雨感覺得到那是狙擊槍,看來是艾米出手了。

  狙擊手開槍只有一次機會,槍與人同在,子彈發出,要麼得手,要麼失敗。

  心突突地跳了起來,季雨在黑暗中下意識擡頭,大局當前,他本應該無條件信任隊友,但面對不得而知的任務內容,生死的考驗,一種恐懼居然油然而生。

  如果是從前的自己或許可以放手一搏,但當他有了在意的東西……

  季雨反手抓住肖楠的手,十指相扣,交相握住,腳步絲毫不落下,踩著前進,肖楠指尖微微一頓,任由他牽著自己。

  距離越縮越短,季雨感覺撞到了什麼東西,伸手一抹,發現是墻壁。

  鐵鑄的墻壁落下如囚籠隔離一眾鶯鶯燕燕,看來弒神者組織早有準備,只要敵襲在輪船上發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人。

  「季雨,你聽我說。」肖楠轉過身,放開牽在一起的手,兩只手掌心向下壓住他的雙肩。兩人距離很近,以面對面的姿態在黑暗中交談,場地極大,四周很吵,但季雨竟然能聽到肖楠的呼吸聲。

  「無論發生什麼,季雨,相信我。」

  肖楠微微有點喘氣,目光如炬,雖然季雨看不到,但知道他態度極其堅決。

  這句話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季雨微微一楞,但是很快回答道:「好。」

  今晚真是奇怪,狐貍否定了肖楠,又故弄玄虛說給他留了禮物,肖楠則是莫名其妙地要求自己相信他,為什麼他們都突然說出這種話?

  季雨正欲說什麼,一陣更大的爆炸聲傳來,墻體破裂,粉碎狀噴湧而出,黑暗中火光乍現,熊熊烈火燃燒,以勢不可擋的姿態點燃黑夜。





第68章 離間

  「啊——」一個棕發男孩利聲尖叫,被倒坍的墻壁壓住小腿,鮮血從破碎墻體流出。他年紀不大,看上去十幾歲出頭,被眼前的場景嚇楞了。

  爆破聲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尖叫聲,土塵飛揚,人人自危,全部抱頭逃竄。

  旁邊沒有人理他,墻壁後面一只手伸出,肌肉大塊爆開,單手徑直提起幾大塊墻體,隨手扔到邊上。

  男孩有點嚇傻了,瑟瑟發抖,雙手向後撐著,直楞楞看向大洞後鉆出的男人。亞力克斯語氣不怎麼好地「嘖」了聲,瞥著他的樣子,踢踢另一條未曾受傷的腿,不耐煩地說:「還不快滾?」

  粽發男孩如夢初醒,發出一聲鼻音,跌跌撞撞爬了起來,拖著受傷的左腿,扶著墻壁一瘸一拐跑遠了。

  亞力克斯正欲多說什麼,兩道身影從背後閃現,一人攻其手臂,一人掃向下盤,來不及喘口氣,他就被盯上了。

  暗暗罵一句,單手撈向背後,直接把偷襲的人甩進爆破廢墟里。銀光閃現,利刀還沒接觸到他的腿,金色雄獅低低怒吼,把那人的手腕咬的鮮血淋漓。

  煙塵逐漸消散,人們被眼前這一幕吸引了視線,或茫然或好奇地擡起頭,注意力全部集中於角落突然爆發的戰爭。

  一個侍者身上西裝破破爛爛,還沒有出手,就被大塊頭強壯的臂膀帶著甩到廢墟中,毫無還手之力;另一個人就更離奇了,手拿尖刀,還沒靠近便鮮血迸發而出。他身上接二連三地出現傷口,看樣子比前者還淒慘。

  「……哨兵,他是哨兵!」

  不知道人群中是誰先發出了聲音,叫囂與恐懼開始傳遞,點燃了舞池中每一個人。

  亞力克斯的狀況並沒有好到哪里去,剛才跳舞時白襯衫熨貼嶄新,現在已經一半焦黑,仔細看,左腿褲子劃破,膝蓋露出絲絲血跡。

  爆破時距離他最近,縱使哨兵能力再強大,也只是血肉之軀,無數碎石頭嵌入四肢,讓亞力克斯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背後一片漆黑,他擡臉,在數秒之內掃視人群,最後捕捉到了什麼。

  突然間,室內紅光重新照亮整個船艙,原本適應黑暗的人群有些不自在,半瞇著眼睛。就在幾秒之間,更多侍者從亞力克斯背後鉆出,手拿武器,眼神赤紅,看起來訓練有素。

  「媽的……」

  這些人全都打了藥,這次可能真的走不掉了。

  亞力克斯一抹嘴角,厲聲呵道:「老大,我們被騙了,那個房間是陷阱,早有人等在里面!」

  話音落得短促而急利,空間里只有打鬥的聲音,沒有人出聲。

  此時如果接了他的話,那就成為敵襲眾矢之的「老大」。

  見得不到人回覆,亞力克斯急眼了,更大聲說道:「老大,離開季雨,他是叛徒!」

  手上動作不停,亞力克斯喘了一會,聽起來很疲憊,但還是堅持不懈:「……他和弒神者早就有合作,這個任務開始就是個陷阱!老大,如果不是他能竊入你的精神世界,怎麼會有人知道我們任務的細節!」

  話音一落,被指控的季雨站在場中尖端,瞳孔徒然縮小,頭皮發麻,手指冰涼,心臟跳動前所未有的快。

  和狐貍有合作是真,竊入精神世界是真。

  他無法辯駁,因為沒有比這更真的事了。

  剎那間,狐貍的話,西奧意味深長的眼神,肖楠的試探,一幕幕場景在他腦中展開。

  禮物,狐貍確確實實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物,連帶著發現輪船小房間的西奧,早早布下了讓聯盟懷疑自己的局。

  手腕上的力道不變,季雨感覺肖楠依舊是輕輕扣著他的手,態度悠閒,不緊不慢的——不像是面對背叛聯盟的罪人,反而是扣住了圈養的寵物。

  耳鳴爆開,腦內轟然,季雨心如擂鼓,嚮導精神力突然大增,覆蓋住整個室內,眨眼間包裹著輪船。

  精神領域不斷增大,再縮小,他聽不見亞力克斯在遠處說了什麼,只覺得聽覺和視覺越來越混亂,一股情緒快要抑制不住,在心中蔓延。

  回憶被嚮導的大腦一幀幀下意識翻開,畫面的最後停在肖楠深沈的眼神。

  他說,季雨,不要騙我。

  一只手悄無聲息地勾住了季雨的肩,親昵,輕柔,但倏忽間收緊。

  「季雨。」鬼魅般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放佛在提醒,這是切切實實的人間,「合作愉快。」

  狐貍面具在季雨背後出現,眼尾挑起,似笑非笑,看上去陰險狡詐。

  不知何時,那張油彩貓面具被換下了,他穿著白襯衫,長褲,打扮和在暗場一模一樣,露出了本屬於狐貍的象征。

  那只手像當初搭在季雨脖子上那樣,右手輕輕摩挲季雨的皮膚,感受指尖血管的跳動,撫摸到手的獵物。

  狐貍一巴掌拍向肖楠牽著著季雨的手,輕而易舉地,手腕被放開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紅光之下,肖楠臉色很差,暴風雨在眉間醞釀,黑白分明的眼神逐漸變沈重,混合著壓抑的紅色燈光,隱隱約約,似乎能點燃火種。

  他往前一步,與季雨拉近距離,對狐貍的出現沒有表示什麼。

  「季雨,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劃好的?」肖楠的聲音很輕,但怒意滔滔,季雨聽在耳中難以喘息,「是暗場,你選擇下注了他?還是從打的那支藥開始?」

  「或者說,從一開始你就是計劃好的。」

  林雨初隨手拎起一個侍者的領子,像丟垃圾般丟了出去。貓頭鷹在穹頂滑行,身形不穩,明顯是受傷了。

  他隨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跡,看上去狀態不怎麼好:「應該說,刻意接近老大,了解任務,隱瞞自己首席嚮導的事實,謊稱飛行器上有敵入侵,留下紐扣,在白塔引肖楠去禁閉室,發現猴子的秘密,引誘所有人上船……」

  此話一出,季雨如墜深淵。

  林雨初沒說錯,他隱瞞了太多,事到如今,很多不是自己做的事情也已經百口莫認了。

  「我沒有!」季雨喉嚨發啞,指尖顫抖,失聲。

  林雨初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語氣淡淡的:「還在撒謊。」

  狐貍在後面輕笑,聽起來心情很好,似乎十分樂於見到這種局面發生。

  季雨沒有理會亞力克斯和林雨初的指控,沖著肖楠說道:「那支藥不是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肖楠打斷了:「那其他都是真的嗎?」

  「……」

  季雨深吸一口氣,看著失望在肖楠眼底越聚越深,沈默了。

  事實如此,他確實無話可說。

  狐貍側側腦袋,摸摸季雨的頭,又調皮地揪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好奇地去看肖楠的臉色。

  果不其然,肖楠的臉色更黑了,幾乎是咬碎了牙齒才說出這句完整的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季雨,你就算再聰明,也想不到會被他打了那支藥吧。」

  「或者說…」失望褪去,理智回籠,狠戾的神色在男人眼中凝聚,捕捉著季雨,「你很聰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季雨啪地一聲被肖楠打下正欲靠近的手,狐貍捏著他的手背,看似心疼的搓了搓,不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真有這麼重要啊?」

  他低頭,沈思三秒,又自己喃喃,「不應該啊……」

  「肖隊長。」狐貍大度地瞥了眼肖楠,「反正你又不喜歡他,也沒做靈魂契約,怎麼看都不虧啊。」

  肖楠冷冷地盯著他們交握的雙手幾秒,一轉頭,良久,吐出幾個字:「是啊。」

  「我也不虧。」

  聽到這句話的季雨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舞池之中,狐貍剛才的話回響在耳畔,他說,你只是養的一把刀。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聯盟養了肖楠七年,在這一點上可謂是發揮的淋漓盡致,而肖楠作為C區的首席哨兵,在謀略和算計方面,也學了個十成十。

  他似乎想確認肖楠是不是在撒謊,擡眼卻看到冷漠疏離的眼神,正如他數年如一日,在電視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曾經心中的疑慮和恐懼再次浮現,所有記憶幻化為他各種各樣的樣子。

  沒有愛,沒有心,不會徹底付出,客套、遙遠,運籌帷幄、辯才無礙,這才是真正的肖楠。季雨站在原地,心沈入谷底,渾身冰涼。

  見雙方都不說話,狐貍擡手,率先打破僵局,做了個投降的動作:「好吧,好吧。」

  就在這時,亞力克斯的戰鬥告一段落。侍者打藥後見血也不知疼痛,但也只是個普通人。大個子受傷不輕,鮮血完全染紅了白襯衫。

  亞力克斯嘶了一聲,安撫著摸了摸旁邊美洲擬獅的頭。精神體舔舐著傷口,眼冒金光,踩著肉墊,圍著哨兵轉悠。

  看到狐貍出現,手中還勾著季雨,亞力克斯瞬間懂了發生了什麼,臉上表情掛不住。

  「季雨!老大對你這麼好,你就這麼做了聯盟的叛徒!」

  這句話在屏吸凝神的人群中傳遞,就像砸下一顆不小的炸彈。

  「聯盟,他們居然是聯盟的人!」

  「哨兵嚮導……這些人禍害的還不夠嗎?還想拿我們普通人下手!」

  「聯盟遺臭萬年吧!」

  「安靜!」

  巨大的吼聲在季雨耳邊響起,炸得人耳朵疼。

  狐貍憤怒且極大的聲音短暫出現了一秒,隨之,他笑了。

  他以手指蹭蹭季雨的臉頰,像是自說自話,聲音極其輕柔地問了句:「沒嚇著你吧?」

  這句「安靜」讓喧囂的大堂瞬間冷靜下來,人人自危,像鵪鶉般看著他。狐貍還未說什麼,金發侍者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紅桃大人和一男一女打起來了,情況很不好。」

  狐貍回頭,季雨可以感覺到面具下他雙眼瞇起,表情極其危險。

  「那有什麼辦法呢……」他的手指翹翹季雨的脖子,歪著頭,看樣子思考了一會會,笑笑,「那就打進化IV,然後用槍吧。嗯,你也打。」

  視線掃過肖楠亞力克斯等一眾人,輕飄飄落下一句話,「這些人,一個不留。」

  「是,梅花大人。」

  季雨看著那個眼熟的金發哨兵向狐貍微微躬身,從懷中取出一管猩紅的試劑,卷起衣袖,面不改色地找準血管打了進去。





第69章 博弈

  打完手中的藥劑,金發侍者瞬間眼睛變紅,呲牙咧嘴,青筋道道突起,喘息的樣子像極了野獸。

  一只金錢豹從他身後躥出,飛撲向肖楠。

  不等眾人反應,肖楠眼神冷了半存,塞勒涅雪白的身影出現,大洞灌入船艙的海風凜冽,吹得精神體不狼狽,只颯爽。

  塞勒涅瞇起狼眼,低低怒吼,就在金錢豹沖來之前將它飛撞出去。

  巨大的沖擊力率先出現在兩只精神體間,令人牙酸的撞擊聲響起,墻灰落下,金錢豹半晌才從塌陷處爬了起來,它的雙眼赤紅,背後鮮血淋漓,看樣子早已失去理智。

  看樣子「進化」不光會對哨兵嚮導產生影響,也會極大程度刺激精神體。

  肖楠對金發侍者視若無物,反手從腰間抽出匕首,銀光乍現,眨眼看不清的速度間,尖利刀鋒極速刺向不遠處的狐貍。

  狐貍語氣沒有太詫異:「你居然還帶了刀。」

  頭一低,眼間肖楠的刀尖攻來,狐貍下意識用力把他拉向背後。與此同時,匕首持有者手上微微一頓,像是收住了力道。

  面具下,狐貍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借著肖楠送刀的力度,右手以極其刁鉆的角度壓向他的手腕,一敲一掰,硬是空手奪刃。

  「晚了。」肖楠發絲微動,眼神無波。

  話音剛落,一個刀花在他指尖迸發——這把匕首到狐貍手背後,肖楠摁動掌心,開刃的部分從他大拇指滑動,逐個飛躍到食指、中指、無名指,刀尖旋著他的手轉,完整兩圈停歇,最後穩穩卡在肖楠關節處。

  當然,這個瞬間快到看不清。

  狐貍還沒反應過來,肖楠左手制住他,右手徑直刺下。

  預想中的局面並沒有發生,狐貍左手抵住季雨的脖子,眼睛狹長,深深往向肖楠。與此同時,一把槍撈撈抵在肖楠太陽穴上。

  「放下刀。」銀管短槍,覆古又優雅,看起來像極了上個世紀的古董。

  這把槍的主人身著西裝,頭戴黑色寬大帽子,胸前打著系法極其覆雜的領帶。

  萊爾德站在肖楠身後,千鈞一發之際趕到舞池。

  肖楠識趣地扔了手上的刀,表情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還有其他的呢。」萊爾德擡擡下巴,不耐煩地看向他腰間,「全部扔了。」

  不等他伸手摸,肖楠左手再次抽出一把匕首,看起來比剛才小,卻更尖更長。

  清脆的聲音響起,兩把匕首前後落地,肖楠舉起雙手過頭頂,緩緩轉身,面對萊爾德:「……你果然是方塊。」

  記憶中撲克牌上方塊的形象與萊爾德的裝扮不謀而合,寬帽,黑西裝,與先前展示出的商人形象判若兩人。

  紅發商人摸了摸胡子,發出聲遺憾的氣音:「噢,真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今天要被滅口了。」

  遠處金發哨兵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手腳抽搐,金錢豹看起來則是奄奄一息。

  塞勒涅毛發染上了血污,它沒有下殺手,只是在林雨初旁邊踱步,主人受制,一時不敢貿然前進。

  「等等。」狐貍對萊爾德搖搖頭,後者似乎是畏懼他,側頭不看,手中的槍還是握得很穩。

  見萊爾德控制住了肖楠,狐貍放開卡在季雨脖間的手,走近兩步,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兩遍哨兵:「你們也挺有能耐的,21點要玩花樣,黑拳特地打平局,這幾天簡直是把紅桃的地盤鬧得翻天覆地。」

  季雨敏銳地捕捉到他用的形容是「紅桃的地盤」,而且語氣中帶有一絲忌憚。

  危險臨頭,面臨層層指控,季雨的大腦轉的飛快。

  看來之前艾米說的不錯,這撲克牌四種花色對應了四個人,他們各司其職,互不關聯,有明顯的階層分布,而且面和心不和。

  暫時不知道紅桃與黑桃是誰,但就從狐貍的話來看,他們幾個人至少井水不犯河水。

  狐貍揚揚頭,對萊爾德說了句英語,大意是問紅桃和那一男一女的事情怎麼了。萊爾德點點頭,回覆道很成功。

  很成功。

  季雨的心涼了半截,既然紅桃成功了,那艾米利亞和西奧情況只能是壞到了極點。

  二打一還打不過,紅桃到底是什麼人?

  湧來的人越來越多,侍者們逐漸圍住了孤立無援的亞歷克斯和林雨初,其中不乏打了藥、眼睛充血的人。狐貍陰晴不定,但看上去也不著急,他揮揮手,讓眾人處理場內秩序,同時安排好其它登船者。

  「事情已經解決,我很抱歉。各位今晚可以回去休息了。」他張開手臂,大度地說。看著瑟瑟發抖、抱著頭的人們重新驚疑不定地站了起來,狐貍承諾,「我會讓各位侍者送上撲克牌作為補償。」

  他微微躬身,看起來很有風度的樣子。

  所有人目光交接,這才緩了一口氣。但就在負責疏散人群的侍者路過狐貍身邊時,季雨清晰聽到了一句小聲耳語。

  「他們知道的太多了,今天一船人都解決了吧。」

  狐貍聲線平淡,聽起來就像安排晚飯吃什麼一樣。

  居然一條命都不留。

  站在船艙中的人群不像舞會剛開始那樣的艷麗奪目,有的丟了外套,有的掉了鞋跟,更多的是哭花了妝。

  閘門升起,外面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他們一瘸一拐地走向露台下樓,尚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

  肖楠站在場中,腳下是繁雜富麗的花紋,就在剛剛,他和季雨兩相纏綿著舞過了這片場地。人群全部走完了他也沒說什麼,只是靜靜將視線集中於狐貍臉上,等著他發號施令。

  狐貍哎呀了一聲,拍拍手,兩個侍者搬來一張巨大的沙發,他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大馬金刀地坐下了,坐完也不消停,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對季雨擡擡下巴,示意他過來。

  季雨皺眉,厭惡之情難以言表,旁邊兩個侍者壓著他的肩膀,硬是把人摁到了沙發上。

  掌控一切的狐貍這下滿意了,他砸砸嘴,感覺就是少了杯香檳。

  好整以暇地看向肖楠,狐貍單手握拳,清清嗓子,「說吧,來幹什麼的。」

  「你不是都知道嗎。」季雨坐在他旁邊。

  狐貍瞪了他一眼:「小季雨,大人說話,不要拆台。」

  這場景不像是審訊,怎麼看這麼古怪,季雨心道我比肖楠還大呢,怎麼就成我監護人了。

  狐貍對肖楠說:「你也有事情瞞著他吧。說吧,布局這麼久,隱瞞了隊里的小嚮導,聯盟這次到底想幹什麼。」

  肖楠隨意瞥了眼拿著槍的萊爾德,像是沒事人一樣說道:「當然是清剿弒神者,把你們一網打盡。」

  狐貍諷刺道:「肖隊,想不到吧,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次你們窩里又鬧內訌了。」

  他刻意強調了「又」這個字。

  肖楠就這麼站著,面色不變:「我早就懷疑上他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狐貍聽到他說季雨,瞬間來了興趣,雙手在下巴前交叉,饒有興致地微微前傾身體。

  肖楠莞爾,對比狐貍,發型和西裝絲毫不亂,完全不像是受制於人的樣子:「你們選人也不選個靠譜一點的,憑空出現的身份,自稱是E級嚮導,又刻意引導我去白塔,還破了王老師的局……這麼多破綻,我會看不出來?從最開始我就懷疑上他了。」

  兩個人一坐一站,代表著黑與白的對立,而夾雜在中間的季雨心卻是狠狠鈍痛。

  他早就在懷疑我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最開始。

  狐貍聳聳肩:「所以你想說什麼?聯盟早就有後手了,你只是甘願落網?」

  「對,有第一次就不會有第二次。」肖楠居高臨下地看向狐貍,語氣中露出一絲古怪:「所以,白時,今天是你輸了。」

  話音未落,震耳欲聾的槍聲在甲板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刺耳的尖叫聲。剎那間,一道極大的爆炸聲掩蓋過肖楠的尾音,火光點燃黑暗,在雨夜中突兀,但是極其耀眼。橘紅色的光映在肖楠波瀾不驚的眸子中,更大的聲音傳來,逼近,帶著一定的振動頻率。

  「你們被包圍了。」

  他動作極快,反手奪了萊爾德的槍,趁著黑帽商人楞神的瞬間,一個掃腿把人放倒了。

  「是直升機!」萊爾德狠狠咬牙,這才反應過來,「他帶上來的東西肯定有定位!這艘船一直都被聯盟盯著。」

  人聲嘈雜,混合著雨聲與爆炸聲,狐貍第一時間抓住季雨的手腕,力氣極大,幾乎捏紅了整個腕子。他像個瘋子,眼中帶著稀奇,居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有趣。

  「你錯了。」狐貍笑了,「我不是白時。」

  話還沒說完,他一把拉住季雨,站起暴退,往後飛奔。

  肖楠厲聲喝到:「追!」





第70章 局中局

  狐貍邊跑邊幸災樂禍:「聽見沒?他從一開始就懷疑你了。」

  季雨的手被他拽得很疼,甩也甩不開:「關你什麼事。」

  「是啊。」狐貍語氣沈沈,「關我什麼事?」

  轉眼間兩人逼近邊緣,墻壁阻隔了外界,狐貍對身後的腳步置若罔聞,擅自伸手,在季雨褲子口袋摸了半天。

  季雨被他摸的渾身雞皮疙瘩:「你幹嘛?」

  「別動。」狐貍有點不耐煩。

  一張撲克從季雨褲袋中被拿了出來,紅光下隱約可以看到黑白印花,是那張小王。

  狐貍抓著那張撲克,在墻上某處拍了下,滴的一聲響起,墻壁應聲開始動,移動速度很慢,但也算是緩緩上移。

  直升機的人接二連三落在甲板上,全副武裝,腳步劃一地從亞歷克斯炸的大洞進來。背後聲音緊逼,狐貍這才著急,壓著季雨的背示意他從門縫下滾過去。

  「快點!」他催促道,「你不知道背叛的結局吧……被聯盟抓到會沒命的。」

  說完這句話他也附身,把自己團起來,一個跟頭從巨門伸起的縫中滾了過去。背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尖刀落地,匕首堪堪擦著狐貍的衣擺釘在地上,硬是把堅硬地板刺出一道裂縫。

  墻內,肖楠用力拔出釘在地上的匕首,還是慢了一步。

  狐貍飛速起身,小王牌又在外面某處拍了一下,剛升起沒多久的墻飛速落下。

  季雨趴在濕潤的甲板上,隔著那道墻縫看到了肖楠收刀起身時漠然的眼睛。狠戾而冷酷無情,可能這才是C區「狼神」的真正形象,過去的一個月他所展現的都是幻像。

  兩個人幾乎是死里逃生,狐貍扶著膝蓋喘了口氣,撈起還在地上的季雨,不容置喙地說:「走這里!」

  雨越下越大,打濕整個船體,海風在耳畔呼嘯,怒意勃發,狐貍幾乎全身都濕透了,雨水順著他的面具落下,流入衣襟,白襯衫趨向透明,夜色之中,唯一可見一排白玉般的扣子。

  「是你……!」季雨腦中一道光閃過,突然懂了什麼,抓住狐貍的扣子,「C16的圖書館,那枚扣子是你留下的!」

  狐貍也不還手,任他拉著,聽季雨說完才發出兩聲笑:「是我。那天暗場我就站在你背後,紐扣抵著衣服你居然都沒發現。」

  不耐煩地拽著季雨,腳下飛速下台階,「別廢話了,快走。」

  「飛行器上的精神毒素……」季雨又問。

  狐貍嘖了聲:「是我。」

  他用力把季雨拉下最後兩節台階,借著身高差距,高高在上看向失魂落魄的嚮導,左手用力擦去即將落入季雨眼中的雨水。

  「季雨,只有我會相信你,全心全意陪在你身邊,提醒你每一步該怎麼走,至於肖楠就是個騙子,他只是聯盟養的一條狗!事到如今,你還不肯相信我?」

  聲音輕如鬼魅,但咬牙切齒的。

  就在兩人對話間,季雨退後一步,心中不安全然擴散:「讓我相信你?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電閃雷鳴之間,狂風暴雨交加,在船上擴大。他的耳朵捕捉到很輕很輕的一聲,有人扣動扳機,子彈被發出。

  同為嚮導,狐貍在一秒內瞬間反應過來,暴呵出聲:「趴下!」

  季雨瞳孔縮小,眼睛中子彈軌跡逐漸清晰,勢不可擋,迎著狐貍的後腦勺滑了過來。但就在要觸及狐貍的瞬間,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在這處偏狹的小甲板上驟然迸發,渾厚格擋住大雨,甚至讓他們周身的風都停滯半分。

  千鈞一發,狐貍從兩階台階撲下,雙手摁著季雨的背,子彈擦著他的側臉劃過,面具應聲而碎裂,片片雕落,一道血痕出現。

  兩人在甲板上打了兩個滾,全身都沾滿污漬和雨跡,極其狼狽。季雨頭先著地,摔得很慘,趴在雨水中頭發全濕,耳鳴聲逐漸放大,大腦轟鳴,半晌都未緩過神。

  「咳咳……」

  狐貍壓在他身上,緩了幾秒才發出嘶啞的咳嗽聲,抓著碎片隨手一甩。狡詐陰險被擊碎,面具之下,露出一張年輕白皙的面容。

  季雨在昏然中地睜開眼,大腦如被人狠狠重錘了一擊。

  天旋地轉之間,他艱難地開口,語氣中有難以置信,也有不易察覺的苦澀:「蘇素,居然是你。」

  面前的人黑發搭在額頭上,黑眼睛不純真,但是幹凈,白襯衫牛仔褲,穿得像個大學生。

  怪不得我第一次就下注了他。

  怪不得我覺得他很熟悉。

  季雨躺在甲板上,深灰西裝浸潤了雨水,皺皺巴巴的,背後變得全黑。他嘴唇無色,栗色短發淩亂垂下,看起來很可憐,像是受了什麼委屈。

  這場任務從一開始是肖楠布的局,也是蘇素的局中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逃離了白塔,還是第一次遇見蘇素?

  他今年二十五歲,走過萬般挫折,在夜難寐,為生活掙紮,在失去嚮導能力時憤恨,但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無助。

  暴雨打進迷蒙的雙眼,再流下,在臉上留下道道痕跡,但是他沒有一滴眼淚。

  真好,原來只有我是個傻子。他迷迷蒙蒙地想。

  蘇素雙膝跪在地面,單手一撐,直接把人拉了起來。他的眼神驟然穿過黑暗中的阻礙物,盯住高處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急風驟雨幾乎要掀翻整個船體,海浪咆哮,但她趴在高處,抱著狙擊槍巋然不動。長發垂下,雨水順勢低落,她保持著那個扣動扳機的動作,換彈,冷酷地看向蘇素。

  是艾米利亞。

  「失算了。」蘇素喃喃,「紅桃居然沒殺了她?」時間來不及多言,艾米已然一只眼睛盯準狙擊鏡,槍口重新對準蘇素。

  他怒吼:」跑!」

  狠狠拽住季雨的手,蘇素飛速邁開腳步,雨水迎面肆意擊打,快速地說,「季雨,我不會害你,我都是為了你好,但那些人——」他停頓了一下,「你如果落到他們手上,不會有好下場的。」

  見季雨不響,蘇素幾乎是以懇求的姿態,像往常半撒嬌地對他說:「季雨,這些事情我待會和你解釋,現在事態緊急,我們先逃命好不好?」

  季雨半閉著雙眼,睜開,雨水徹底被眼睛排幹凈。他心里那桿秤上下移動,砝碼被顛簸的船體振得顛沛流離,良久,做了決定。

  黑暗中他權衡許久,還是妥協了:「可以。」

  蘇素松了口氣,快速說道:「好,你聽著,我在船艙底層安排了小船,萊爾德現在估計已經近路去放船了,如果沒有人,你刷這張卡就可以進去。」

  他把插在腰間的小王撲克牌重新塞回季雨長褲口袋,強調道:「你先坐船離開,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

  這還走得掉?季雨心下疑惑,嘴唇嚅囁了一下,卻沒有多問。

  「坐船還能走得掉?」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直接說出了他的心聲。暴雨中,兩個人倏然擡頭,對上一道冷冽的目光。

  雪白身影踱步走出,塞勒涅肉墊穩穩地踩在濕滑甲板上,狼毛被鮮血沾了幾縷,看著兩個人發出一陣近乎威脅的低吼。不遠處,它的主人站在高處,手中匕首一收,單手撐著落地,再重新站起。

  肖楠冷冷地看著季雨和蘇素,眼神打了個圈,諷刺般說道:「你們還真是玩的一手好戲。」

  狐貍就是蘇素,洞悉C區監獄,師從研究所,與季雨是多年好友,這下真的是百口莫辯了。季雨嘴唇半張未張,似乎是想解釋什麼。

  不等肖楠再說,蘇素從背後一掏,雙手架起兩管短槍,徑直對向他。

  「頭戴面具,手持雙槍,你是黑桃?」

  肖楠被他用槍指著,倒也不急,手指翹翹刀尖,氣定等閒地看著他。季雨與他心有靈犀,幾乎在瞬間也想到了這茬,扭頭看向蘇素。

  撲克上黑桃的形象與他一致,但是轉念一想,剛才金發侍者叫他「梅花大人」。

  蘇素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了:「不,肖楠,你永遠猜不到黑桃是誰。」

  這個表情很「狐貍」,和蘇素不符,季雨楞神片刻,有點不適應。





第71章 鳳凰

  肖楠才不管黑桃紅桃白桃分別都是誰,也不追問,腳下步步逼近:「你可以走,但是他要留下。」

  刀尖一滑,雨水被切斷、散落,銀光閃過,指的方向是季雨。

  蘇素把槍管抵在季雨腦門上:「那我殺人滅口,聯盟是不是就沒機會逮捕他了?」

  似曾相識的局面再次出現,他的槍口摁著太陽穴微微滑動,繞了半個圈。

  肖楠蹙眉,沒想到他會這麼瘋:「你殺了他也走不掉。」

  蘇素手更緊了一點,季雨眼睛眨也不眨,怔怔看向肖楠。見他這麼不爭氣,蘇素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電光火石間,他槍口一轉,直接對著肖楠開了一槍。

  極大的發彈聲在耳畔響起,眨得人頭都發疼。

  危險!

  這句話在季雨嘴邊,但他喉嚨發緊,居然說不出什麼。隔得很近,他可以清晰看到肖楠眼珠猛然縮小,發絲隨風而動。

  季雨想大喊,想撲倒肖楠,也想用手擋住蘇素的槍口,但子彈已經發出,來不及後悔。

  不。

  海風刮得人臉疼,海水咆哮如雷,季雨感覺海浪滾燙注入大腦,原本就響著轟鳴的聽覺驟然失去感知能力,瞬間隔絕了這艘船上的天地風雨。他的大腦脹痛,原本不受控制的精神力再次膨脹,然後被嚮導神經壓縮,再忽然間漲動,精神領域徒然漲縮,蓋過海浪滔滔,蓋過暴雨獵獵,繼而蓋過子彈發出的那聲爆破音量。

  不!

  這一秒不到的時間被拉到幾乎有一個世界那麼長。

  ——來不及了。

  季雨半闔的雙眼睜開,血絲下金色流動,紅色逐漸濃郁,稠得要滴出血來。

  剎那間,他的精神領域以爆炸般的速度擴張,包裹住快要被大雨傾負的船體,再是縮攏,渾厚如鐵壁,層層堆砌,被嚮導壓榨到只有手掌大小。

  大腦神經壓迫,知覺告訴他,好痛。

  一聲長鳴祭出,如泣如訴,宛若哀鳴。

  巨大的翅膀在高空振開,琉璃般光澤潤膩,金色尾羽片片張開,落下點點金光,瞬間點亮了公海上狂風咆哮的黑夜。

  那是一只比人大出不知道多少倍的鳳凰,它生得極為美麗,鳳冠旖麗,眼睛狹長,雙翅長開雄偉,身體纖長,不染凡塵,看上去宛若神使降臨。

  所有在船上的人均停下了動作,移不開目光,親眼見證鳳凰降臨人間的這一幕。

  時間被拉到萬分之一,極大的精神領域在蘇素與肖楠之間被強行壓縮,擠成了手掌大小。那顆子彈從蘇素槍管中發射出,就著這片精神力,在空氣中硬生生被停滯了一秒。

  就在這一秒間斷,肖楠側身閃開。

  時間重組,精神力徒然炸開,子彈順利穿過這短短的距離,鮮血迸發,像泣血的紅玫瑰般綻放在肖楠潔白的衣襟,也季雨眼前炸開。

  狐貍,不,應該說是蘇素有一手極好的槍法,看似隨手一槍瞄住了心臟,但原本要穿透肖楠心臟的子彈硬是停頓了一秒,命中了不遠處的肺葉。

  子彈穿透,卻是季雨噴出一口暗色鮮血。

  精神領域四散,回到嚮導身體中,原本振翅飛翔的恩底彌翁在天際顫抖了一下,光澤減淡不少,卻依照籠罩大地。

  他消失了整整七年的首席嚮導能力,終於在今夜恢覆了。

  槍聲重新在耳畔放大,精神力回到人世間,季雨一抹嘴唇的鮮血,雙手無力垂下,眼睛牢牢鎖定著肖楠,咬牙切齒,抓住蘇素的手,吐出一個字:「……走。」

  更多人從高處落下,其中包括亞歷克斯。他看了眼捂著胸口的肖楠,眼神狠決掃過季雨和蘇素,大手一揮,示意其他全副武裝的哨兵扶起肖楠。

  肖楠眼色沈沈望向季雨,其中晦澀難懂。就在這時,蘇素的兩把槍在手上一轉,對著面前連開數十槍,硬是把兩撥人面前隔絕出一道彈海。

  聯盟眾人怒罵兩句,只能在彈雨之間瘋狂躲避。蘇素右手向腰間一抹,拿出一個小東西,牙齒咬著引線拉動,瞬間煙霧繚繞,將本就黑暗難辨的雨夜籠罩上煙。

  亞歷克斯欲開槍無門,只得作罷。

  就在幾個拐彎後,蘇素取出了那張小王,把它嵌入船體地板某處縫內。木縫與撲克完美契合,暴風雨中,「嗒」應聲響起,宛若鑰匙契合鎖孔,瞬間開了鎖。

  蘇素和季雨站著的地板開始下沈,沒過多久,兩人消失在船上。

  煙霧四散,亞力克斯揮揮手,真槍實彈的哨兵嚮導向前,開始尋找逃跑的身影。沒過多久,氣喘籲籲的哨兵飛奔回來,面色凝重地對亞力克斯搖搖頭:「沒有人。」

  雷鳴交夾,夜色漆黑,環境惡劣,雨越下越大,洗刷了血跡,也掃凈腳印。雨水沖刷掉了一切痕跡,從甲板可以逃走的幾條路都斷了線索,放佛無人問津。

  亞力克斯唇上下動了動,美洲擬獅鼻子嗅嗅,他眼神掃過船體:「再去找。」

  眾人跟著獅子腳步走近一處空地,獅子悄無聲息地在原地轉了個圈,眼睛閃著幽暗的光,撲在地上示意主人。

  雨水滴在輪船的木質甲板上,滲入縫中。

  亞力克斯皺眉:「氣味在這里消失了。」

  ……

  「咳咳……」季雨咳得驚天動地,「咳咳咳!」

  他一半重量都倒在蘇素臂彎上,發絲末端沾了自己的血跡,身體微微顫抖,虛弱的架式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蘇素單手支撐著他,大步向前,帶著個受傷的人還要半跑半走,臉色不怎麼好看。

  季雨大腦昏昏沈沈,一會閃過白塔的片段,一會又是肖楠忽明忽暗的臉。

  他童年、少年、青年時刻的樣貌依次閃現,表情很痛苦,時而被醫護人員接導上管子,時而抱著膝蓋坐在禁閉室地板,時而又在火場掙紮。最後,季雨被強行拉出了白塔,眼睜睜看著少年的肖楠被燒死,他大喊,絕望,但是無能為力。

  「不……」季雨睜大雙眼,琥珀色的瞳孔發怔,用手去觸碰肖楠的臉。

  驟然間,肖楠面目變化,黑白分明的眸子閃現惡意和恨。

  「你就是潛伏在聯盟里的內鬼吧?」肖楠高高在上,一手束縛著季雨的雙手,一手狠狠掐住季雨的臉頰,逼迫他看向自己。

  季雨被弄得很痛,發出短促的叫聲,艱難地搖頭:「……我沒有。」

  「他到底在幹什麼?」

  萊爾德莫名其妙地看著季雨在床上把身體團了起來,繼而舒展開,頭還有頻率地搖動幾下,「你給他吃藥了?」

  蘇素手里拿著麻繩,吃力地抓著季雨的手腕,把他綁在床頭:「怎麼可能。」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床上的季雨,摸摸下巴,「可能是剛才受刺激太大,沒反應過來。」

  他掐住季雨的腮肉,防止他亂咬人:「剛才還咬我,跟只兔子一樣。」

  隨著時間流逝,季雨潛意識里的精神壁壘逐漸構築、趨向於宏大。蘇素將手指停在他太陽穴上,感知著精神世界的變化,沒過多久,一絲精神絲順著指尖流出,重新回到蘇素體內。

  精神恢覆能力的過程必然是痛苦的,更何況是季雨沈默了七年,一下子在今夜爆發。

  他只是需要時間。

  躺在床上的季雨不再掙紮,陷入沈睡,大腦開始適應精神領域的波動。蘇素見狀滿意地點點頭,一屁股坐在床邊,抽了本書,隨手翻閱了起來。

  「我們已經離開了聯盟的監視。」萊爾德說道。他的皮鞋鞋跟打著地板,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素比了個噓聲的動作,以眼神示意旁邊的季雨。熟睡中的人眼皮無意識動了動,側著頭,不響。

  萊爾德趕緊壓低聲音,遲疑片刻,請示道,「船上剩余的侍者還有一些資源怎麼辦?」

  書被翻過一頁,蘇素夾著雪白的紙張,神色如常,頭也不擡地說道:「炸了吧。」

  萊爾德不疑有他,嗯了一聲,轉頭離開了。

  「轟!!!」

  巨大的響聲在G11公海上炸開,灰色霧霾猛烈溢出,幾乎成為一個蘑菇雲,飛速席卷輪船每個角落。火苗爆裂,又被雨水打飄,燃燒的木板和船體沈入大海,海洋生物飛速逃竄,藍黑色海浪將一切都吞噬。

  這艘長期航行在海上,象征著錢權、犬馬聲色的巨輪,終於在今夜被炸毀,證據消失,被海水洗刷的一幹二凈。

  直升機嘈雜的聲音響徹耳畔,林雨初攀上亞力克斯的手,千鈞一發之際,爆炸的碎片擦著身體,他幾乎是強行爬上直升機的。

  碎發淩亂,金絲眼鏡也不知所蹤,他的腹部滿是鮮血,吃力地直起身子,對著面前的身影搖搖頭:「老大,沒有。」

  海風呼嘯,黑發的哨兵久久地站在直升機艙內,看著巨大的船體漸漸沈入G11公海。

  肖楠眼中閃過一絲不知名情緒,沈聲說道:「走。」

  門被關上,幾駕直升機螺旋槳飛速旋轉,在暴風雨中艱巨地行駛,離開這片無望之地。

  就在他們看不到的海面下,一艘潛水艇浮下,壓著水花,悄無聲息地行過深海域,駛向與之相反的地方。

  桃桃追年:公海的劇情就到這里了,我終於把這艘船給炸了……

  下面就是肖楠抓妻回來狠狠懲罰了(不是),還有打弒神者大本營揭露秘密。

  季雨的能力在該恢覆的時候及時恢覆了,肖楠的記憶也亦然,所以不要著急~





第72章 協商

  大腦一片混沌,季雨剛睜開眼就看見這麼一幕畫面。

  蘇素靠在凳子上,輕抿一口咖啡,翻著手中的報紙。聽到床榻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擡頭:「醒了?」

  意識還停留在昨天船上,季雨捂著腦袋,半晌才靠著枕頭坐了起來。正要下床,手卻被繩子拽住了。

  蘇素放下報紙:「等等。」

  他走到床邊坐下,半天才解開綁著季雨的結,解釋道:「昨天怕你亂動,就只能先用麻繩拴床頭上了。」

  紅色勒痕在手腕上若隱若現,季雨搓揉了一下,對上蘇素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餓了。」

  香腸,硬面包,烤到發脆的培根,典型G區早餐標配。

  蘇素在他對面坐下,看著季雨不算優雅的吃相:「你已經睡了5個小時了,能力恢覆得差不多了?」

  季雨咽下最後半塊面包,拿起桌上咖啡灌了下去,嘴里含含糊糊吞完了才說話:「……差不多吧。」

  桌面上的食物被一掃而空,季雨靠在椅背上,望向外面。

  就在圓桌面前,巨大的窗壯觀,深藍景色如帷幕般落下。海景磅礴壯闊,藍黑兩色席卷整個船艙,季雨擡頭,看到一只大烏賊滑過窗前,吸盤卷著某種海生動物,向更深海底遊去。

  魚群有的花哨,有的醜陋,不少齜牙咧嘴,兇巴巴地看向玻璃內的兩個嚮導。他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手指停留片刻,對著一只懵懂的小鯊魚露出一個微笑。

  「很神奇吧,海底。」蘇素走到他身後,悄然說道,「為了使艙內能看清海景,這層玻璃設計的較其他更透更薄,但是極耐高壓。這是我和導師研究了大半年才得出的結果,你有幸成為第一個見證它的人。」

  羨天地之無窮,他們在自然前只顯得格外渺小。

  季雨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海景,很久之後,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他赤腳站在黑色絨布地毯上,身上還是昨天肖楠買的那件襯衫,經歷過輪船上的波折,衣服沾染了血跡,早就皺巴巴了。

  腳下地毯的毛舒適、柔軟,房間內各項設施齊全,甚至配備了浴缸——這是一艘絕對豪華配置的潛水艇。

  「說吧。」季雨雙手抱臂,靠在蘇素口中格外珍貴的玻璃上,「解釋一下你都在幹什麼。」

  聽他這麼說,蘇素心下大叫不好,該來的果然會來。賠笑拉著季雨到桌前坐下,他清清嗓子:「這件事說來話長……」

  季雨打斷他:「嗯,那你為什麼加入弒神者又想叛逃?」

  一句話直切入要害,蘇素原本準備的草稿全部付諸東流,他嘆了口氣,從頭開始講起:「我騙你的事情不多,來C區前線工作都是真的,上學也沒有假,只是身世特殊,我是孤兒,被弒神者收養長大,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得不為他們工作。」

  季雨挑眉:「D級嚮導?」

  蘇素悻悻:「好吧,那也是騙你的,但我也不算是首席嚮導,只是用了藥。」

  聽了這句話,季雨抓住他的胳膊,扒了襯衣就看針口,「你也經常打藥?!」看到雪白的肌膚平整而光滑,全然不見有打過藥的痕跡,他松了口氣。

  蘇素說道:「等等——我不是打針,你之前看到的液體版進化都是半成品,或者說是失敗品。」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幾顆藥丸出現,小巧玲瓏,看上去與普通的維生素別無兩樣,「這才是進化的最終研究成果,弒神者稱之為進化S。」

  「不過……」蘇素看向季雨匆忙放下的手,眼中露出一抹笑意,「這麼關心我,不生氣啦?」

  季雨不理他,擡擡下巴,示意他繼續。

  蘇素合上盒子放入口袋,無奈地說:「沒辦法,我這不是生活所迫嗎。」見季雨斜著眼看自己,蘇素舉手投降,「那艘船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是我的手筆,炸了就炸了,我保證從今天開始甘做人民公仆,不再幹壞事。」

  「別油嘴滑舌的。」季雨踢了腳他的凳子,蘇素小身板一晃,拖著凳子死皮賴臉地又回來了:「我雖然為他們工作,但也受制於人。」他望向海景,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錢財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在清除弒神者上,我們的交易永遠有效。你幫我背黑鍋做臥底,我也會如約幫助肖楠恢覆記憶的。」

  「等等。」

  聽他這麼說,季雨才意識到不對,「你為什麼會知道肖楠失去的記憶和我有關?」

  蘇素微微一頓,但是奇怪的表情被他隱藏得很好,下意識接道:「不對付了這麼多年,聯盟內部的事情沒有什麼是弒神者不知道的。」

  看季雨的表情勉強是接受了這個說辭,他又說,「不過,我有的是好辦法讓他恢覆記憶,而且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哦,絕對比聯盟那個王斌強。」

  季雨面無表情:「恢覆記憶後讓他對我又愛又恨,我的前任是內鬼?蘇素,你覺得肖楠會徇私給個痛快把我爆頭了,還是大義凜然地交給聯盟?」

  蘇素攤攤手:「哎呀,現在的肖楠是現在的肖楠,人總會長大的。你也聽他說了,他一開始就懷疑上你了。」

  面對季雨不自然的神色,他右手做槍狀,對著自己的腦門來了一下。

  「砰!愛情都是假的,成年人了,大家只講利益,季雨,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我不會害你。」

  他的表情很激動,眼中難以掩飾的興奮,季雨細細打量自己這個多年好友,第一次感覺不認識他了。

  時間推拉,被壓縮,再拉長,肖楠變成了另一個樣子,蘇素也儼然不是他認識的蘇素,季雨發現只有自己停在原地。

  季雨冷靜淡然,和桌對面的蘇素兩個狀態:「我還有幾個問題,第一,我們現在要去哪里?」

  蘇素:「弒神者的總部。」

  「弒神者的總部在海上?」季雨驚訝,怪不得聯盟多年都找不到他們盤踞地點。

  「是。」蘇素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要在公海兜兜轉轉好幾個小時嗎?因為你醒得太早了,防止你記住路線。」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醒著。

  計謀被戳破,季雨也不多解釋:「白時是誰?」

  一年前,這名首席嚮導任務失敗,叛逃出聯盟,近期還被確認死亡,但在肖楠的記憶里,王斌要求肖楠帶回白時,並堅持他沒有問題。

  在船上,肖楠甚至以為蘇素就是白時。

  蘇素敲敲桌子:「問得正好,他剛好想見你,過會你到了就知道了。」

  白時想見自己?

  宗卷上的檔案浮現在腦中,季雨仍然記得他的大體樣貌,黑發,淺色瞳,嘴微微抿著,五官很冷,看起來拍照很不情願的樣子。

  這名首席嚮導履歷優秀,畢業於名校,師從王斌,三十歲出頭已經勳章加身,堪稱「別人家的孩子」典範。

  這樣一個有權有勢、已經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為什麼會選擇舍棄自己已經擁有的一切,去加入狗茍蠅營的組織?

  「最後一個問題。」季雨看向蘇素,「為什麼選擇我去接近肖楠。」

  蘇素沒有正面回答:「季雨,男,二十五歲,出生於白塔,首席嚮導,精神體為鳳凰,前任為C1首席哨兵肖楠。成年後被李某王某兩夫妻收養,二十二歲畢業於C1首都大學,工作於前線恢覆營。」

  「幹凈的履歷,又曾和肖楠有情感糾葛,要潛入他的精神世界很方便。」蘇素笑笑,「收買你難道不比他身邊亞歷克斯之流方便多了?」

  季雨啞然,蘇素說的確實不錯,白塔事件後他的精神力被打回E級,從此失去作戰與被聯盟培養的機會。

  季雨的人生很短暫,用寥寥幾句話就能報完。

  「在C1首都大學開學第一天,你幫我搬行李箱,發現我們住一個寢室……從那時開始都是安排好的嗎?」

  蘇素點點頭,又搖搖頭:「上學和住宿確實是,但第一天見到你,想幫你搬行李都是真的。」

  那天他隱瞞了年齡,在學校建檔後就隨處亂走。

  踢踢腳下的土壤,蘇素隔著老遠就在槐樹下看到一個粽栗色短發的腦袋,那個人瞳色也淺,但與白時完全不一樣,看上去很幹凈,不含雜質,不染塵世。

  就在那一瞥之後,蘇素露出一個微笑,直接上去攬下了他的兩大箱行李。

  「同學!我是蘇素,你叫什麼,我幫你把行李拉去傳送點吧。」

  聽了他的話,季雨眼中失望之意漸濃:「既然都到這一步了,我們之間也無話可說了。蘇素,我以前是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也真心希望你可以幸福快樂,找到自己所追求的自由。」

  見蘇素怔怔看著他,季雨接著說。

  「至於狐貍,我幫你辦事、清剿弒神者,希望你也能遵守你的誓言,幫助肖楠恢覆記憶。」

  蘇素眼神暗了暗:「你前面說這麼多,結果還是想幫他恢覆記憶?」

  「季雨,你留給他的愛太廉價了。」蘇素吐字很硬,「沒有人會看得上。」

  季雨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怒意,背對他走到窗前,久久地看著深海的景色:「我能留給他的東西不多。」

  既然有了恨,那連帶著年少時期懵懂的愛也一並留給他吧。

  季雨垂下睫毛,與深海中一只小醜魚對視,指間觸上微涼的玻璃,小醜魚甩甩尾巴,頭也不回地遊走了。





第73章 死別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季雨從深思中回神。

  蘇素敲著二郎腿坐在原地:「進來。」

  一個金色腦袋從門外冒出來,試探性地張望一翻,看到季雨醒了後猶豫片刻,走到蘇素邊上耳語兩句。

  他的金色短發略長,到耳下時被一刀切幹幹凈凈,藍色眸子偏灰。

  是那個在船上的金發侍者。

  季雨瞬間認出來了,在上船前,他們也見過一面,那時候金毛還釋放出精神力刻意威脅他。

  哨兵恢覆力驚人,金毛手上纏著幾圈繃帶,走起路來就像個沒事人。季雨感慨,那天肖楠下手還是輕了,居然錯放了一條漏網之魚。

  「過來。」蘇素對季雨揮揮手,朝金毛說,「不用瞞著他。」

  季雨坐下,看他到底要說什麼。金毛半是忌憚地看了他一眼,還是聽話坦白了:「我們這次犧牲不少,但聯盟同樣也損失慘重。亞歷克斯等數余名哨兵受重傷,肖楠帶他們坐直升機逃了。至於那個叫艾米利亞·劉的女狙擊手,她已經死了。」

  蘇素滿意地嗯了一聲:「紅桃做的不錯。」眼中露出一絲嘲諷,「那個沒用的女人……還想對我開槍,咎由自取。」

  他側著頭朝季雨:「還有,我們已經快到本部了,準備一下,20分鐘後就可以下船。」

  時間很短,寥寥幾句話卻在季雨耳中劃過了半個世紀這麼長。

  艾米利亞·劉已經死了。

  一個活生生的影子還停留在嚮導的記憶里,靈動、鮮活,小麥色健康的皮膚,卷曲的高馬尾,還有艾米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狠狠閉上雙眼,控制自己不做出任何出格的表情。

  季雨一直把她當做為數不多的朋友,半個月前,艾米幫忙花式買菜的景象歷歷在目,菜場里的她接地氣,舞會上的她曼妙。這樣一個出色的A級哨兵,觀察敏銳,執行力高,能力強大,居然就死在G11不為人知的公海深處。

  戰爭總是殘酷的,季雨沒有上過前線,也不曾告別過隊友,這句輕飄飄的話落在耳畔時,他才真正認識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走了。

  「季雨。」蘇素晃晃他的手,就像以前的親密好友關系一樣。

  他說話有點黏糊,「你不會在擔心她吧?那個女人要對我們開槍,如果沒有及時躲開,現在死的人就是我了。」

  他裝死,身體隨之軟倒,向坐在旁邊的季雨靠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停留在深海,季雨的手很冷,冰得幾乎沒有什麼知覺。蘇素用兩只手包裹住他的五指,拿到手邊哈了一口。

  金毛看他們模樣眼神怪怪的,蘇素受不了他還站在原地,揮揮手,吩咐人下去了。

  「你是瘋子。」季雨突然說道,眼神很冷。

  蘇素也不生氣,饒有興致地笑笑:「我是,不然怎麼救下你呢?」他從桌上拿了顆櫻桃遞到季雨嘴邊,柔聲說,「季雨,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和我在一起不好嗎?」

  啪的一聲突兀響起,狹小的臥室驟然寂靜了。

  紫紅的櫻桃順著凳角滾到邊上,最後停住了。圓桌前,蘇素還保持著喂的動作,表情卻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眼底閃過陰霾,泛紅的手背垂下,重新從盤子里拿了顆櫻桃,堅持不懈地遞到季雨嘴邊。

  季雨擡手正欲再打,眨眼間蘇素分毫不差地抓住他的右手,鉗制住,沖動起身往他嘴里塞櫻桃。

  「你別不識好歹……」

  蘇素幾乎是掐著兩頰才強行摁了進去,殷紅的櫻桃汁從季雨嘴邊流下,他氣息不穩,反手就要打蘇素一巴掌。

  蘇素眼神這才徹底冷了下來,眼中閃動著瘋狂:「季雨,我陪了你這麼多年,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季雨剛恢覆精神力,身體還極其虛弱,被蘇素抓住了兩只手後一時居然掙脫不開。手腕上越來越疼,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他咬牙,深知這時候不能撫了蘇素的面。

  不能和瘋子講道理。

  良久,季雨內心平覆,身體慢慢軟了下來,試探著將左手從蘇素手中抽離,調整了一下氣息才緩緩咽下櫻桃。

  蘇素見他聽話,算是滿意了。他伸手幫忙擦去季雨嘴邊的一抹汁水,大拇指在唇瓣上暫停兩秒,半擦拭半揉捏了一下。

  季雨掩去眼中的厭惡,放輕聲音問道:「……剛才那個金色頭發的是誰?」

  「他?」兩人的氛圍被打破,蘇素有點不滿他當著自己的面還提別人,手在嘴里吮吸了一下汁液,「李寅,哨兵,精神體是金錢豹。」

  季雨吐出核放在紙巾上:「……外國人取C區名字?」

  「他是混血,在C區長大,也基本算個C區人了。」蘇素右手拉住他,搓揉了好一會被自己捏紅的地方,又聚精會神地把玩著五指,「不過這人沒什麼意思,你要是感興趣,我以後帶你去看看好玩的。」

  季雨不感興趣他畫的餅,不動神色皺了下眉,盡可能多套話:「你們當時都被弒神者收養了?沒被送去白塔?」

  蘇素半笑不笑:「季雨,不是每個人生下來都是好運的,至少底層哨兵嚮導都沒有資格去白塔。」

  他敲敲季雨的腦門,又來揪他的臉頰,「你不是體驗過嗎?E級嚮導。沒有人看得起我們,連吃住都是最差的,和聯盟那些所謂的天之驕子差遠了。」

  季雨頭微微一偏,躲開他的手。

  蘇素表情有點失望,改抓住他的大臂:「不過在弒神者里人人公平,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你看李寅,他現在不也活得很好嗎?」

  讓底層哨兵嚮導通過吃藥來獲得更強大的能量,讓普通人打藥來獲得哨向能力,弒神者逆天改道,將人類命運逆轉,直至足以比肩站在金字塔端的、少部分的幸運兒。

  季雨心想,瘋到要一手遮天,超越凡人,這個組織確實適合「弒神者」的名字。

  兩人坐了一會,說了十幾分鐘話,當然,大部分都是蘇素在說。

  沒過多久,李寅就來敲門了,蘇素率先起身,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季雨皺巴巴帶著血污的衣服,有點不滿意:「船上也沒衣服給你換,算了,回去再說吧。」

  「走吧。」他拉起季雨。

  李寅自覺地用肩膀頂開門,等著他們兩個出來。

  走道上半部分采用同種玻璃大面積鋪展,下半地面則鋪滿深藍色地板,沒有打很亮的光。海色在頭頂揮散,與船體裝修融為一體,設計及其浪漫,乍一看就像漫步在海洋里。

  季雨被景色吸引了目光,一步三回頭,忍不住喃喃出聲:「很漂亮。」

  「那是。」蘇素聽他這麼說頗有點自豪,「再頂級海景房也比不上我的船。」

  見季雨還在打轉,他低頭看了眼表:「行了行了,我們先走吧,下次有機會還帶你來。」季雨這才被他拉著向前走。

  「去前面等著就可以了。」李寅說道,「我們現在在上升,五分鐘之內就可以到達海面。」

  季雨在蘇素的示意下抓住扶手,霎那間,巨大的沖擊力推著人向上,加速度越變越大,四周的景色開始變得模糊,直至看不清。

  蘇素笑盈盈的,興致勃勃,望著玻璃四處轉:「聽林導說,潛水艇的上升速度再加上海水壓力,出水時船頂可能會有魚泥。」他做了個肉麻的表情,「嘶…血會被擠壓出來,最後只剩下一攤肉餅。」

  古怪和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季雨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

  蘇素的與眾不同在治療營時就有所體現,他不畏懼開刀,面對鮮血也全無厭惡,有些時候各種傷口甚至能讓他感到興奮。那時候季雨還以為蘇素只是研究需要,現在看來,他確實只是不折不扣的變態。

  海水逐漸變成淺藍色,魚群漸漸減少,繼而消失不見。浪花拍打艙面,潛水艇瞬間破水而出,搖搖晃晃地停在海面,沒過多久,船體趨向於穩定。

  艙門在季雨面前打開,晴空當日,萬里無雲,陽光好到晃眼,不比昨天的風雨交加,天空湛藍抹過,望得人心曠神怡。

  蘇素深吸一口氣,向李寅擡擡下巴,嘩啦一聲響,一艘小船入水。

  蘇素率先跨了上去,對著季雨伸出手:「萊爾德他們還有點事情,我們先走吧。」

  「你就不怕我跳船跑了?」季雨搭了他一把手,右腿邁上船。

  「你不會遊泳。」蘇素篤定地笑笑,「就算你跑了,我也有的是辦法把你撈回來。」





第74章 總部

  季雨哦了一聲,找了個離蘇素最遠的位置坐下。

  蘇素不滿意地朝他招招手:「坐這麼遠幹什麼,來我身邊,我又不會吃了你。」

  季雨默默看了眼蘇素,沒有被他撒嬌的溫順表象迷惑,離得更遠了。

  身後一條腿邁上來,船體晃動兩秒,季雨擡眼對上滿頭的金毛,李寅對他們的舉動有些無奈,牽動了下嘴角:「該走了,時間要來不及了。」

  「電燈泡。」蘇素臉上的委屈不退,伸手就要來抓季雨。看見李寅的表情,他誇張地哇了一聲,「李寅,你居然在笑麼?你也會笑?」

  金毛本來略帶弧度的唇角瞬間淡了下去:「不會遊泳的穿好救生衣,抓穩了。」

  季雨沒興趣看他們發瘋,從座位底下拿出充氣的衣服套上,望著浮在水面的潛水艇再次沈入大海。

  小船旅途並不長,而且很快。機動推著三個人向前,沒過多久,季雨就看見了海灘。

  李寅放下槳卡在沙土里,用力將船停住,自己率先邁下小船。蘇素緊跟其後,船體微微晃動,輕盈地跳了下去,轉身對季雨伸出一只手。季雨脫下救生衣,指尖微微一頓,還是借著力道下了船。

  背後的李寅從兜里掏出了什麼低聲吩咐幾句,沒過多久幾個人跑了出來,有的收拾船,有的沖蘇素恭恭敬敬地點點頭。

  綠色植物茂密,小山巍峨,高大的建築藏在遠處。海岸線望不到頭,沙灘粗糙,沙礫偏黑——這是一個小島。

  「歡迎來到弒神者總部。」蘇素沖他眨眨眼,「你可是為數不多的能來這兒的客人。」

  季雨不理他的花言巧語:「把這片沙灘的沙子搬去白塔埋地?真有你們的。」

  還記得當時白塔地下基地遇襲,聯盟再去調查卻什麼都沒發現,那段經歷像場夢一樣離譜。那時候季雨質疑通道里的沙子有問題,被人更換過了,現在一看弒神者盤踞地的沙灘,果不其然。

  「李寅,怎麼辦事的?」蘇素冷著臉看向旁邊垂著頭的哨兵。

  李寅:「抱歉,時間太倉促了,下次會注意的。」

  蘇素伸了個懶腰:「……只怕肖楠早就起了疑心啊。」他沖季雨擠擠眼,「你說,他特地給你看了地下基地通道的照片,是不是在試探你啊?」

  又在挑撥離間了。

  季雨捏起一簇沙子,揉搓片刻,摸起來手感很粗糙:「就不怕聯盟通過黑沙順藤摸瓜到這里嗎?」

  蘇素:「這麼多年下來他們就沒找到這里過,當然不怕。一切終端和網絡都在這里無效,如果你在最精細的世界地圖上觀察,也會發現這里只是一片荒島。」

  「季雨。」他強調,「這里是無人之境,別指望能逃出去或者有人來救你。當然,就算你想出去也沒辦法出去。」

  一行人離開沙灘,向茂密的樹林走去,期間李寅和那幾個前來接應的人一直在耳語,明顯是在處理什麼事情。

  剛步入森林,李寅就朝其他人打了個手勢,停下交談,對季雨說道:「請吧。」

  蘇素在空氣中摸索了一會,觸摸到什麼,摁了下去。沒過多久,滴的聲音響起。摩擦聲隨之而來,在安靜的樹叢中傳遞,像是一扇滑動門在他們面前打開了。

  蘇素率先走進去,拍拍樹林里的座位:「坐吧,帶你體驗一下真正的高科技,聯盟里面沒得比。」

  季雨狐疑地看向他們,循著李寅波瀾不驚的樣子在旁邊坐下了。

  再起來的時候季雨感覺人到了目的地,魂還停在原地。

  這輛車很小,只能坐得下六個人,穿行速度不輸給任何飛行器,而且完全露天——簡直就是極速版過山車的體驗。

  期間季雨被樹葉打了兩次臉,差點還撞到枝條上垂下來的蜘蛛。等到他腳步懸浮地走下車,站在平穩的土地上,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大腦還是頭暈目眩的,季雨用力晃晃頭,閉了下眼睛:「……你們弒神者,每次回家都要受這麼折磨嗎?」

  「哈哈哈哈哈哈!」蘇素捧腹大笑,「我和李寅長期在外,不用天天遭這趟。」

  他瞥了眼面色發白的李寅,「我記得他第一次坐的時候還吐了!季雨,你表現的不錯,下次再接再厲。」

  肚子里翻江倒海,季雨緩了半天才恢覆過來:「這種反人類的設計也算是高科技?誰設計的讓他自己來坐一百次。」

  李寅的臉色很精彩:「就是他設計的。」

  蘇素像個沒事人一樣走在眾人前面,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示意他們跟上來:「又能隔絕樹林里的野獸,又能一步到位,這不是很好嗎?」

  野獸?

  季雨回頭,隔著老遠對上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棕色毛發,囂張跋扈,牙齒尖利,那是一只雄獅。就在不遠處,一只羚羊慢悠悠地走過獅子旁邊,獅子懶洋洋地側了下頭,自顧自倒下睡了。

  「這麼多種類的動物能被豢養在同一塊地上?」季雨視線轉了一圈發現入眼各種動物都有,「不會種群競爭或者不適應環境嗎?」

  「都是精神體。」李寅言簡意賅。

  蘇素責備地看了一眼李寅,像是在嫌棄他多嘴:「精神體沒有主人的命令當然不會互相進攻,不過會不會吃外來者我就不能保證了。嗯……不過它們很多都沒有主人。」

  沒有主人的精神體是什麼概念?

  精神體隨著哨兵或者嚮導而生,沒有主人就沒有動物,而弒神者要麼是憑空捏造,要麼就是豢養普通動物成精神體。

  季雨從森林里收回視線,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毛骨悚然。

  蘇素傷心地說:「你這是什麼表情,它可是很想你呢。」

  他打了個響指,兩只軟軟的爪子從背後抓住季雨的褲腳,攀著褲腿向上。季雨低頭一看,肥胖的橘貓躺在他鞋子上,圓潤的眼睛盯住他。

  「這是什麼意思?」季雨皺眉,「你的精神體不是先天的?」

  蘇素神秘地噓了一聲:「這個嘛,等我心情好了就告訴你,不過你得保證,不許生我的氣。」

  季雨掀掀眼皮,沒空和他打啞謎,徑直就往前走了。

  高聳的門墻,刷得雪白的墻壁。

  李寅輕輕一推,弒神者總部的大門應聲打開,誰能想到傳說中這個組織看上去冷冷清清,門外也沒有人把手。

  蘇素看出季雨心中所想:「我們和聯盟那群老古板不一樣,比較崇尚自由,想去哪就去哪,而且工資照發不誤。」

  「所以在全世界煽風點火,到處作亂?」

  蘇素截下他的話茬,柔聲道:「季雨,你對弒神者帶著偏頗、歧義的印象都來自於十幾年聯盟給予的教育,你難道不想知道,脫離了世俗偏見後弒神者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嗎?」

  他擡手示意,「去吧,白老師已經等你很久了。」

  大門內草坪修理幹凈,花朵和灌木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如果不說,他甚至會懷疑這只是普通富人家里的別墅區。

  再走進去是長廊,季雨正欲說什麼,蘇素等人腳下卻停住了:「我先走了,幫你去收拾入住的東西,到時候在你的房間見。」

  都不說房間在哪里他怎麼去?季雨回頭,發現這幾人轉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推開沈重的門,陽光灑入室內,在粉塵間形成一道痕跡,季雨從門後探出半個腦袋,試探性打量著房間里的景象。

  大廳鋪滿了瓷磚,個個潔白無瑕,打掃的幹幹凈凈,兩旁柱子乃至墻壁都被刷得雪白,看上去嚴肅又純凈。回想剛才走過的長廊,他的心漸漸沈了下去。

  位於茂密樹林里,小山重疊,路途遙遠,人跡罕至。建築風格別具一格,粉刷和用料都盡可能選擇了白色,如果季雨想的沒錯,這里只讓人回憶起另一個建築,白塔。

  這座島上的一樹一花,一磚一瓦都像是仿造白塔建造的,甚至剛才他走過的長廊都還原的相當到位。

  「你終於來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一個聲音響起,聽起來年輕,但是疲憊且飽經滄桑。

  季雨順著聲音的來源投注入實現,一張凳子從大廳桌前轉了過來,聲音的主人緩緩擡起頭。

  「你好,我是白時。」





第75章 交鋒

  眼前的人穿著實驗服,雙手插兜,戴著細框眼鏡,頭發全黑,但是五官和身上其他地方完全不符。他的臉是垂暮之年老人才會有的臉,兩頰凹陷,蘋果肌下垂,眼尾皺紋滿布,顎邊往上的地方甚至徒然生了黑色的斑。

  季雨還記得檔案上白時的年齡只有三十一歲,但是眼前這個人光從臉看,至少六七十歲。

  白時看他臉上露出驚訝,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嚇到了嗎?好久沒見過外人了,不知道我現在又長成什麼樣了。」

  這是什麼話?季雨微微皺眉,心下不解,難道他不照鏡子嗎?

  白時眺望遠方片刻,目光滿是滄桑,像是在回味著什麼。

  「坐吧,椅子在邊上,可以自己拉出來,我身體不行就不多招待了。」

  季雨按他說的做,果然在邊上的角落里找到一把椅子,滑輪滾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響起,他拉著凳子,一屁股坐在白時對面:「說吧,找我幹什麼。」

  在這一路上他好像問了無數次「找我幹什麼」或者「你有什麼目的」的問題,季雨暗暗腹誹,怎麼被蒙在鼓里的永遠是我自己。

  白時一頭黑頭發,和年邁的五官形成鮮明對比,看起來很突兀。他清清嗓子,開門見山道:「找你來自然是有求於你。」

  季雨微微皺了皺眉:「你們弒神者求人都是用綁架的方式的?」

  「那估計是我的下屬們魯莽了。」白時笑了笑,臉上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意思,「蘇素這個孩子向來就是這樣,如果多有得罪,請你包涵。」

  「在合作之前,我想向你表達一下我的誠意。」

  季雨挑眉,有點吃驚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他印象里,這種邪惡勢力的反派不是刀疤臉黑社會大哥就是殺人不見血的笑面虎。

  白時拉開抽屜,拿出一只u盤放在桌上。

  「里面有一些資料,你可以自己看看這十年來聯盟到底做過什麼。」

  季雨不接:「我沒什麼興趣。」

  白時雙手交叉放在下巴處:「你不應該看了之後怒斥這十年受到的洗腦嗎?聯盟表面上維護和平,口口聲聲說清滅造反的組織,實際上虛偽至極。這張醜惡面孔就在你手邊,自己打開看看吧。」

  他聲音平淡,但是話說的很難聽,季雨還是搖了搖頭:「抱歉,我這個人很自私,貪生怕死,也沒什麼興趣維護世界和平,你們和聯盟誰輸誰贏都與我無關。」

  白時:「蘇素說的果然沒錯,你和我想象的確實是很不一樣。」

  「什麼?」季雨擡頭。

  「他說你沒法用人生大道理或者錢權來打動。」白時說,「我當時不信,現在看來,只能拿性命來要挾你了。」

  「……」季雨無語,兜兜轉轉大半天,他和手下那幫土匪有什麼區別,「那你說說想讓我幹什麼。」

  白時的語氣居然很誠懇:「季雨,加入我們吧,既然你有能力突破王斌的精神世界,就可以將他取而代之。」

  季雨大腦瘋狂轉動,當時他和王斌在獄中對決,天知地知他知肖楠知,為什麼弒神者也會知道?

  白時察覺了他的詫異:「是的,你的事情我確實都清楚。」

  季雨微微一笑,也不遮掩:「取而代之自己的老師?師兄,你可真是野心勃勃。」

  此話一出,白時的神色徒然暗了下來:「師兄?他收你了?」他原本的氣定神閒剎那轉化為些些的難以置信,眼尾褶皺縮了起來,「他居然還願意收徒?」

  轉眼之間,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前傾的身體回正。

  季雨蹙眉,弒神者這是接受消息有延遲嗎,一會什麼都知道,一會又都不知道了。

  奇奇怪怪的。

  季雨嗯了一聲,觀察白時的表情:「所以我不會殺王斌的。」

  白時臉上古怪:「誰要你幫我殺王斌的?我只是需要突破他的精神世界,侵入聯盟中央樞腦,拿到一張小芯片而已。」

  「就這樣?」季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弒神者的訴求只是從聯盟里偷個東西?

  「就是這樣。」白時說,「但你別小看了這件事,這張芯片薈萃了我的心血,也是弒神者幾代人的努力。它很小,但是可以扭轉人類的未來。」

  「人類的未來和我無關。」季雨冷淡,「我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白時:「難道你不好奇嗎?白塔地下基地發生了什麼,暗場又是怎麼運作的。你和蘇素玩的那場21點我看了,你很聰明,我也很欣賞你,我們才能共流之後可以發揮最大的左右,足以顛覆整個地球。」

  這個垂死的老人話說的含蓄,聲音也輕,為人就像一片暮春的葉,放佛下一刻就會消散,但他眼神熠熠,散發著狂熱,足以有撕碎人的力度。季雨細細打量了一會,突然就想起了蘇素,覺得這兩個人還蠻像的。

  他們都是瘋子。

  白塔的地下基地、頻發的哨兵嚮導傷人事件、改造人類計劃、詭譎的輪船……

  如果他推測的沒錯,白時要求取回的芯片積攢了人類進化改造的絕密信息,事情有關「進化」這種藥劑,而且除此之外,聯盟拿到的並不是全部。

  這也是為什麼數年來聯盟與弒神者間戰火頻發,互不斬草除根。

  ——因為他們在互相忌憚。

  白時以為他的沈默是在思考,說完喘了片刻,聲音嘶啞若壞了的舊提琴,聽起來是臥床不起的暮年老人。

  他看上去很疲憊,捏捏眉心,用剩余的力氣支撐著自己說:「聽蘇素說,你已經是聯盟一級通告逃犯了,留不留在弒神者不是你可以選擇的,而是你現在必須尋求庇護。」

  季雨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看過新聞了。常年戴在手上的終端早就被取下,他不習慣地摸了摸手腕,露出一絲苦笑。

  見到他堅硬的外殼被撬開一道口子,白時的眼神又由剛轉柔,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都很需要你。加入我們吧,你會發現這里的美妙,金錢,權力,自由,欲望……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既然已經我們是聯盟內定的臥底了,那就大大方方地攻進去吧,把那些狂妄自大的人全部踩在腳下。」

  他珍重地伸出手:「季雨,合作愉快。」

  「給我點時間考慮一下。」季雨盯著他的手看了兩秒,不置可否地起身,把椅子推回原處,自顧自說:「走了。」

  背後的白時手還停留在原處,他的掌紋很深,皮肉松弛,與檔案里的三十一歲毫無瓜葛。他正要說什麼,卻咳了起來,茍延殘喘的風箱在安靜的大廳里回蕩,喑啞又可怕。

  縱使這里被打掃的很幹凈,但透過陽光,季雨肉眼可見灰塵落下的影子,心中滑過一絲憐憫。他即憐憫白時位高權重,但是需要守著這個仿造的「白塔」孤獨終老,又可憐自己無家可歸。

  等等,白塔?

  白時被聯盟培養數十年,又不在白塔長大,為什麼要在這座島上還原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白塔?

  疑雲在心中越來越大,季雨腳步一頓,指尖剛觸及門把手卻停住了。

  突然間,一陣勁風從背後襲來。

  危險。

  嚮導的本能讓他側身躲避,繼而回擊。

  眼看著背後的人手上一松,錯過了攻擊自己肩膀的最佳時機,季雨正欲出拳,卻在霧氣中驟然軟倒下去。

  暈眩感占據大腦,睡衣緊接著襲來,一抹白色晃過,他再控制不住,最終閉上雙眼。

  白時幽幽嘆了口氣:「真是嘴硬啊。」

  門被推開,兩個男人走了進來,在白時眼神的示意下把人擡走了。

  「讓蘇素陪你好好玩玩吧。」白時把噴霧收回白大褂口袋里,轉身走了。





第76章 秘語

  再睜開眼,季雨率先看到的就是蘇素的臉。

  「醒啦?」

  蘇素兩手托腮,臉上笑盈盈的。

  大腦像注入了致幻劑,依舊是昏昏沈沈的,他艱難地掀開被子,嘗試從床上坐起來。潔白的床品下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沈重,思緒也慢了幾分。

  「你們……給我聞了什麼。」季雨看向蘇素。

  蘇素從床頭抓過一個蘋果,抽出一把水果刀:「對身體沒什麼傷害的藥。不用擔心,他只是想讓你乖乖聽話罷了。」光亮刀脊貼著蘋果轉了幾圈,光裸蘋果露出淡黃色的肉,蘇素側邊砍下一塊,遞到季雨嘴邊。

  季雨搖搖頭:「這是哪里?」

  蘇素把蘋果塊扔到自己嘴里,含含糊糊說:「你的房間啊,喜歡嗎?我親手布置的。」

  總體房間呈米色,實木的床頭,溫馨可愛。季雨打量片刻:「你刻意還原成我們以前住的地方?」他嘆了口氣,轉向蘇素,「蘇素,你這是幹什麼。」

  蘇素裝傻:「怎麼,這樣不好嗎?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住在一起,約人打牌,我還新學了做飯,以後可以做給你吃……」

  「不用。」季雨一口回絕,「放我出去,然後告訴我……」

  就在這時,蘇素突然捂住了他的嘴,亮亮的眼睛微微動了下,逐漸變得意味深長,繼而小幅度地轉了轉頭。季雨不太習慣他露出屬於「狐貍」的表情,身體靠後,正要說什麼,卻看到蘇素打了個手勢。

  那是撲克中常用的動作,示意暫停遊戲。

  他想表達什麼?

  蘇素放下手:「出不出去這件事我們可以以後再說,你想遊泳還是釣魚?我記得你最喜歡海了。」

  他在被子里隱蔽地拉過胳膊,季雨感知著手臂上的觸感。

  四個字,他在寫「監視、監聽」。

  「都不想。」季雨蹙眉說道。他翻下蘇素的手,寫道,白時?

  蘇素敲敲他的指尖,這是他們慣有的動作,意思是沒錯。

  他嘴上撒嬌般說了一堆廢話,季雨撿三兩句回覆,聽起來冷冷淡淡的,兩個人手上動作卻不停。

  沒多久,蘇素像是自討沒趣般的停下了,就這麼坐在床邊,季雨則是靠在塌上,眼神沒有看他。

  顯示屏前,白時雙手抱臂,半個人陷在沙發里,看著他們,眼皮掀了掀。

  「進來。」他說。

  黑暗的房間開了道門縫,一束光從外面照射進來,影影綽綽地映出斑駁的墻,但出乎意料的是門外空無一人。

  白時像是習慣了這個場面,也不回頭,自顧自說:「聽話。」

  地面上漸漸出現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仔細看會發現是某種貓科類留下的痕跡,但尺寸又接近老虎。白時平板無波的嘴角勾起細小的弧度,他隨手摸摸身側一個腦袋,關了顯示屏起身。

  季雨的心情很不爽。

  「如果你要我幫你,你至少要要告訴我發什麼了什麼。」

  蘇素手指動了動,猶豫片刻,還是寫道,「抱歉,季雨,如果你得知真相後可能會有危險,作為朋友,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風險。」

  季雨用力扳過他的手,「你有把我當成朋友過嗎?」

  蘇素靜了,眼神沈沈地看向他,繼而寫下很長一段話,「季雨,我都是為了你好,或者說為了我們好。」

  他們之間簡直是無效交流,季雨看著他一筆一劃,回覆道,「抱歉,狐貍,我不能相信你,但我們的交易始終有效,你的目的已經達成,是時候該兌現諾言了。」

  蘇素摁著他的力度重了幾分,「肖楠就真的這麼重要?」

  季雨眼中露出笑意,敲敲他的指尖。

  直到暴風雨在蘇素眼中開始醞釀時,季雨才察覺到不對勁。

  他半起身,單膝跪在床上,壓出一道弧度。左手撐在季雨胯邊,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借著高了一個頭的趨勢突然說道:「你不願意相信我,我也如你所願。你的嚮導能力已經恢覆了,先前的交易作廢。」

  「等等!」季雨猛然抓住他的手,「還有你答應過的……」

  「啪」,清脆的一聲在臥室內響起,蘇素打開他的手,季雨手背迅速轉紅。

  「我就是言而無信。」蘇素單手在他臉上揉捏片刻,直至厭惡爬上季雨的雙眼。他沈迷似的看了琥珀色的眼睛兩分鐘,「你好自為之吧。」

  蘇素一個翻身下來,留下季雨半張著唇靠在床頭。他打開門,背對著季雨,從桌上隨手拿了個擺件:「看。」

  弧線閃光,可憐的陶瓷小兔子被他丟了出去,卻在被通過門的瞬間變成粉末,噗噗落下。

  「別想溜出去。」蘇素轉過身,威脅他,「這里沒有窗,砸墻也沒有用,旁邊都是房間,如果你要強行從門溜出去,下場只會和這只兔子一樣。」

  說完他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吹了個口哨,大搖大擺從正門走了出去:「晚上見,我會來給你送飯的。」

  「等等,蘇素……!」季雨一掀被子,卻只看見蘇素插兜的背景。

  他喪氣地坐在床邊,恢覆嚮導能力又有什麼用,這次是真的被綁架了,還是被自己多年的好友挾持。

  C1,訓練場。

  「你們的力氣只有這麼點嗎。」啪地一聲落下,隨之而來的是陣陣痛呼。年輕的哨兵單手撐地,另一只手背在背後,身上背著包,負重幾十斤。

  初冬,哨兵們穿著短袖,汗水從額頭滴落在地上匯聚成小攤,衣服被浸成深色。挨訓的人腿上挨了一下,此刻打著顫。

  肖楠站在一列列人群最前方,手上拿了一條長鞭,踱步打量著這些年輕的哨兵。他穿戴整齊,頭發被一絲不茍地收入帽子里,背挺得板正。

  又是一聲清脆鞭響,一個哨兵再堅持不住,雙膝跪在地上,指尖都在顫抖。

  肖楠眼神很淡:「自覺去領罰。「「……是,肖隊。」哨兵艱難地說道。

  「老大,老大!」

  安靜的訓練場中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肖楠蹙眉回頭,亞歷克斯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緩了兩口氣才要說話。

  肖楠隨手放了鞭向他走過去:「你的傷養好了?沒好就不要亂跑。」

  滿場子的新哨兵苗子目光炯炯,看著大塊頭低下頭,擺擺手:「……不是,老大,之前你說的定位器有線索了,定位顯示在……」

  「過去說。」肖楠開口打斷他。

  亞歷克斯這才看到滿場的景象,眾人皆寂靜,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他,里面充滿了好奇。

  「……」目光投注到肖楠手里的鞭子上,亞歷克斯像是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寒顫,「是,老大。」

  看著兩個人走遠了,單手撐在地上的哨兵們才面面相覷地松了口氣。

  謝天謝地,這個C16來的魔鬼首席終於被叫走了。

  「那邊給我發了簡訊說定位器已經有顯示了。」離開注目禮,亞歷克斯才繼續,「定位就在某片公海,距離G11有點距離,地圖上沒有具體顯示,常年也不受聯盟管理。」

  肖楠點點頭:「可以,後天就出發吧。」

  亞歷克斯面露難堪:「老大,可是C1這里……」

  「我都會處理好的。」兩個人腳步停在訓練場邊緣,肖楠說道,「再給我幾時間,C區這里的調查我會全部結束,到時候我親自去。」

  「老大,可是你的傷……」亞歷克斯欲言又止。

  肖楠慢條斯理地摘下一只手套,「我的傷已經好差不多了,倒是你,你傷沒好就別去了。」

  上下級制度分明,亞歷克斯恨他雙標,反覆掂量了一下,還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老大,我們在G11損失不小,我也是哨兵,也想以牙還牙,把這個教訓反還給弒神者。」他強調道,「多我一個只會對行動更有利。「肖楠不為所動,摘掉手套後開始擦拭自己的刀:「你別去了。」

  「老大!」

  亞歷克斯聲音驟然變大,這次透過半個訓練場,隔著老遠再次引起哨兵們的注目禮。

  他的臉上爬上覆雜的情緒,聲音繼而輕了下來。

  「老大,艾米利亞的仇,我也想親自替她報。」

  「不需要。」肖楠頭也不回地走入更衣室,「我說過了,你不許去。」

  眼見著肖楠的背影沒入黑暗,更衣室門滑動關閉,亞歷克斯狠狠地踢了一腳鐵皮箱。

  「操!」他十指收緊,用力握緊拳頭。





第77章 真相

  季雨度過了非常無聊的七天。

  白時很有耐心,沒有來找他,只是讓蘇素每天慢慢磨著他。這幾天季雨都躺在床上,起床吃飯,和前來送餐的蘇素理論,最後兩人耗盡所有耐心,以談不到一起結束對話。

  說得越多,蘇素的心情也越來越陰晴不定,甚至有一次當著他的面砸了晚飯。滾燙的熱湯澆在蘇素身上,皮膚轉眼變得鮮紅,但他渾然不覺。

  他們之間的話頭總是從季雨問「你為弒神者賣命的動機」開始,到「把我關在這里到底想幹什麼」,最後蘇素煩了,開始翻來覆去答的是與你無關,最後幹脆說關你屁事。

  直到蘇素某天晚上臨走之前莫名其妙地突然說了聲「你等著」。

  第八天,蘇素帶來了一個小玩具,美其名曰說是本部研發的高級終端,可以讓他放松放松。季雨被關了幾天也悶了,戴上後沒多久,放任自己的精神力沈入其中。

  蘇素看著他靠在沙發,在一旁彎了彎眼,拿出同樣大小的裝置戴在頭上,走到季雨旁邊坐下。

  大腦連接網絡,渾厚的精神力暢通無阻的在虛擬世界中航行,季雨站在中央,隨心一動,隨著精神絲擴張,腦內幻化出五彩斑斕的世界。

  走過喧囂的街道,他隨手拿起一個街邊小攤的糖葫蘆,打量半天,問老板:「多少錢?」

  「想吃就隨便拿,看你長得好看,不要錢。」老板是個中年男人,樂呵呵地擺擺手,挺著啤酒肚,看上去眉目慈祥。

  季雨咬了一口直皺鼻子,酸的,而且太酸了,那股酸味不摻甜,和聯盟終端模擬出的味道不同,沖的人口水分泌,喉頭發緊。

  季雨艱難地咽下去,苦了張臉:「……謝謝你啊,老板,這麼酸怪不得不要錢。」

  老板聽了這話卻稀奇了:「糖葫蘆不就是酸的嗎?後生仔,你沒吃過?」

  還真是沒有,季雨張嘴輕輕咬了層糖皮:「沒吃過,但在別的終端里模擬過,那時候嘗到的味道很甜很甜。」

  「糖葫蘆不一定都是甜的,看來其他終端騙了你。」老板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偶爾還是要嘗嘗真實的味道才好做決定。」

  季雨聽了這話頓時興意闌珊,隨手扔了糖葫蘆轉身走了。

  「哎你等等。」老板從攤子後面繞了出來,抓住他,「怎麼說走就走啊?」

  手中的糖葫蘆還沒落地就全部消散了,原本熱鬧的小攤四散,最終只剩下季雨和那個中年老板站在原地。

  他突然說:「不是你說不用給錢的嗎?」

  老板語塞:「……也是。」

  季雨掀掀眼皮,插著口袋打了個哈欠:「行了,蘇素,你這樣真的很沒意思。」

  話音未落,原本中年男人的身影開始慢慢變得頎長,五官逐漸立體,褶皺消失,皮膚轉白,樂悠悠的表情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蘇素,「你到底想怎麼樣?」

  季雨:「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每天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我洗腦,你不厭嗎?」

  「不。」蘇素換了副溫順的面孔無辜可憐,「我這不是怕你無聊嗎……」

  「那就放我出去。」季雨置若罔聞。

  可憐巴巴褪去,蘇素瞬間變臉,一口否定,「不可能,除了這個要求你什麼都能提。」

  那不就得了。

  每次他們兩個聊天,彎彎繞繞最後都會截止於這一點,最後不歡而散。

  季雨踢踢腳下的石子:「連夜制造出這個終端,特地和我在這里見面,說吧,你到底有什麼事是要特意避開白時的?」

  聽到他這麼說,蘇素驚訝:「你都知道?」

  季雨嗯了一聲,擡眼:「從進來一開始就知道,細節做的很不錯,但還是太假了。至少在沒有吃藥的情況下,我的精神力還是在你之上的。」

  蘇素自嘲般笑笑:「也是,都忘了你已經恢覆精神力了。」

  話說完沒過片刻,道路突然開始在虛幻世界中鋪展,柏油馬路寬而長,巨大的梧桐佇立於街道兩旁,草木茂盛,枝葉濃密,部分已經泛了黃,更有甚者片片落下,掉到季雨的肩頭。

  季雨拿下肩膀上的落葉,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真沒想到,你居然可以把學校還原的這麼真實,我以為你都忘了。」

  眼前的場景正是他和蘇素讀了四年的C1首都大學。

  「不會。」蘇素否決,隨手一拉,虛空中出現兩把折疊椅,他就著落葉在樹下坐下,還順手拍拍身邊的位置,「坐吧,你當時不是一直想在學校梧桐樹下看書嗎。」

  「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現在有話直說,別耽誤時間。」季雨蹙眉。

  「等等。」在季雨的目光下,蘇素伸手觸上他的臉,季雨本能地往後靠,但蘇素微微一動,挪開手掌,摘走他臉上一簇絨毛。

  「真好看。」蘇素由衷地讚嘆。

  那雙眼睛如琥珀,澄澈而透亮,是嚮導全臉的點睛之筆,但曾經兩人相處時裝滿的嬉笑怒罵消失,只裝載厭惡和不解。

  蘇素無奈地偏偏頭,幫他整理了一下微亂的發絲,季雨再躲,他轉而又要摸紅潤的唇,「再躲我就親上來了。」

  季雨感覺有點反胃,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該從哪里說起呢……」他望著泛黃的葉片,陷入沈思。

  「我突然想起一句話,幸福的家庭大多是類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你很幸運,能攀上肖楠、逃出白塔,坐擁養父母的寵愛,又收獲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說到這里他發出一聲嗤笑,「但我就不一樣了。」

  他話說的很難聽,季雨直皺眉:「夠了,我和肖楠不是你想的這樣。」

  「這麼多天了,你怎麼還想著他?」蘇素突然轉過身,以極近的距離貼著他,「他有什麼好的?

  值得你掏心掏肺,趴在他身下雌伏,做一條狗讓他——」比季雨回覆的更快的是他的拳頭。

  拳風掃過眼前,以極快速度直直砸向蘇素門面,骨骼與骨骼撞擊的聲音響在靜謐環境中,聽得令人頭皮發麻,這一拳很恨,直接讓蘇素折疊椅散了支撐。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向地上的人,冷冰冰說道:「別拿你骯臟的思想為非作歹。」

  蘇素鼻血直接流到衣服上,很慘,但嘴上不停:「怎麼,被我說中了?你喜歡什麼姿勢,肖楠時間有多長?剛才的糖葫蘆不錯,塞到下面想試試嗎……」

  話音未落,季雨又補了一拳。這下蘇素的鼻梁徹底折了,鮮血淋漓,奄奄一息,他活動活動手腕:「如果你不想在現實中也被我這麼打,現在最好閉上你的嘴。」

  蘇素像個瘋子一樣驟然爆發出大笑,聲音嘶啞,良久,他伸出手臂,常年在實驗室不曬太陽,導致皮膚有些偏白,沾了血更是觸目驚心。

  蘇素跳躍的思維就像個瘋子:「你能想象嗎?從研發進化I到進化V,我被打了無數次的藥,直到身體被試出抗藥性,白時告訴我,我沒用啦。」

  季雨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蘇素發出嗬嗬的笑聲,對他的反應看起來很滿意,躺在地上,垂眸說。

  「你們這種天資好的哨兵嚮導當然不知道,我被白時收養後,在白塔地下基地長大,天生就被用於人體實驗。季雨,我看了你很多次,見證著你一點點長大,你知道我在地下抓著鐵欄桿時什麼心情嗎?」

  季雨難以回答,蘇素隨手拈了片地上的落葉:「只有每個月你們小假的半夜,看守人員才會喝酒後松懈下來,那時候我就像一只下水道佝僂著的老鼠,一點一點,沿著洞爬出來,看一眼月亮……」

  哢一聲,梧桐葉在他手中被撕碎了,他輕輕喘氣,眼中浮起憤怒、不甘。

  「你知道我第一次爬出去看到了什麼嗎?」

  「你在和肖楠接吻,他還伸了舌頭,口水絲拉得老長,你眼尾都是紅色的,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他抱著你,力度很大,把你的衣服都揉亂了,我想如果是我一定不會這麼粗暴地欺負你。可是那天我只能趴著,眼睜睜看著他……」

  「——夠了!」季雨壓低聲音吼道。

  五指猛然收緊,再張開,他花了好一會時間才平覆心情,不被蘇素激怒。

  「我們是來談判的,過去的事別說了,我沒心情聽你講故事。」

  「不。」蘇素暗沈沈地看向他,「怎麼就是講故事呢?永遠都沒有過去啊。」

  「你的時間被停留在七年前的夏天,我也一樣。知道我為什麼能站上這個位置嗎?我那天在白塔殺了上百個孩子,從弒神者培養的後代中脫穎而出,被白時親自選中。」

  「那些像菟絲花一樣被養大在溫室里的孩子,沒經歷過戰爭,我輕輕一碰,就碎啦,火一燒,還只會慘叫,真可憐啊。」

  七年前。

  季雨被這三個字徒然一驚,劇痛爬上大腦,連手指都在顫抖。

  蘇素說的沒錯,他夢里都在反覆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這麼多年了始終都沒有走出去。與其說是時間在白塔被暫停了,不如說季雨不斷在悔恨、自惱,拼盡一切想要逆轉當時的結局。

  蘇素這一番話重新點燃了他心底追查多年的火苗,一個難以置信的答案在心中緩緩浮現。

  季雨蹲下,心臟狂跳,琥珀色瞳孔盯著蘇素蓋上鮮血的雙眼,以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冷靜問道:「那天晚上,那個嚮導是你嗎?」

  蘇素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純真無邪,但摻雜了鮮血顯得可怖又殘忍。

  「是啊,我還特地放了你一命呢,你應該謝謝我。」





第78章 對峙

  地上的蘇素還在笑,而且笑意漸盛,越來越多的血沫混合唾液流下,從他口中溢出,浸濕發梢,整個人詭異又瘋癲。

  季雨側開頭,眼中閃過痛色,心如被刀片片割落,思緒還停留在這個虛擬世界,但靈魂卻飄散了,連呼吸都困難。

  「不過肖楠命也很大,居然最後還活著,如果當初能想到你現在還這麼魂不守舍,我應該繞回去給他補上一刀……」蘇素嘴里還是不停。

  「季雨,你後悔嗎?如果不去找肖楠,不幫他做精神疏導,不回到C區,你平靜幸福的生活可以維持一輩子,我們也還是最好的朋友。但這一切因為肖楠都變了,你現在是聯盟一級逃犯,不知道叔叔阿姨在顯示屏里看到通緝令心情如何呢?」

  「哈哈哈哈……!」他又想到了什麼,笑得更大聲了,「還有肖楠,現在最恨你的人應該是他吧,背叛者親手布置了陷阱,讓他死了下屬又受了重傷,真可憐啊,輸的好慘!」

  聽到這里,季雨目光緊緊盯著他,揚起手,用力狠狠補上一拳。

  「操你媽。」他說。

  聲音戛然而止,躺在地上的人不動了,帶血的身影如碎片開始消失,幻化為細細密密的數據。

  梧桐還在落,黃色葉片慢慢雕零,逐漸掩蓋了蘇素剛才躺的地方,將C1首都大學的街道全部鋪滿,景色充滿衰敗的浪漫之意。

  七年了,害自己失去精神力、與肖楠兩相分隔的罪魁禍首終於被他找到了,但犯人是在一起生活了數年的好友。

  他得知了真相,也滿盤皆輸,如今肉體被囚禁在房間里,連剛剛恢覆完好的精神力都走不出這個小島。

  昔日繁華的街道蒼涼,季雨直起身,獨自站在道路中央,一時間心如刀絞。他閉上眼,吐出一口氣。

  自己走不出這個房間,但為什麼蘇素就可以成功出去?

  回想蘇素扔出小兔子擺件,大搖大擺走出房間的樣子,疑惑逐漸湧上季雨心頭。

  正思考著,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季雨一怔,發現身邊站著一只巨大的鳳凰,恩底彌翁垂著頭,歪歪腦袋,溫柔地看向他,以寬厚的羽翼庇護著季雨後背,眼底很平靜。

  季雨摸摸它的頭,低聲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了。」

  「咳咳咳……!」

  蘇素率先摘下終端護鏡,抓著沙發扶手咳得天荒地暗,他隨手取過一張紙巾,捂著嘴吐出一口血,鮮紅的血跡把紙巾染上色,他團起紙巾,隨手扔了。

  季雨恢覆後精神力比他想象中還強,看來還是能用軟不能用硬。在終端里揍人連精神力都用上了,真有這麼生氣嗎?

  蘇素回想了一下他們之間的對話,覺得自己說的沒什麼毛病,還是季雨氣他氣得更多一點。

  沒過多久,對面的季雨一把扯下終端,嘴唇上下動了動:「……算你命大。」

  「怎麼,剛才是想在終端里殺了我嗎?」

  蘇素好整以暇的笑笑,「要知道在我設計的終端里面,做什麼都是百分百還原的,痛覺在我身上一分不差,你該消氣了吧。」他眨眨眼,「不過做其他事情也是一樣哦,你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還不用洗床單……」

  見季雨擡手,他縮縮脖子,假裝很畏懼的樣子:「別生氣了,我都和你坦白了,當初也是迫不得已嘛。」

  他放軟聲音,雙手放在膝蓋上端正坐著:「我也是被迫的,不然現在又怎麼會想…呢?」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季雨也笑了:「可以,你說你是被迫,我也相信你。」

  「真的嗎?」蘇素驚喜地出聲,眼睛都亮了,但又不相信他的話,「那你願意原諒我嗎?我們以後還可以像大學時候住在一起,一起打牌,溜出去玩……」

  「可以啊。」季雨輕輕地說道。他站起身,活動活動脖頸和手腕,沈沈說道,「只要你還有命活到那時候。」

  蘇素眼中的喜悅瞬間退下,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等等,季雨,你聽我說……」

  季雨拎住他的領子,擡拳正欲狠狠砸下。

  拳風擦過耳畔,蘇素飛速側過腦袋,手腕靈巧一動,以四兩撥千斤的柔勁移開季雨的腕子,看上去沒有用多大力,但季雨的手卻動彈不得。

  剎那間,季雨又回想起「狐貍」在C16地下暗場那一局對決——他整個人看上去體型瘦小,但出手招招皆致命,穩、準、狠,極其擅長柔道,可以把對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也能殺人奪貨,是個不折不扣的嗜血打手。

  蘇素一邊拉住季雨的手腕,一邊嘗試著把他壓制在沙發上:「你冷靜一下。」

  季雨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靜。

  他的肩膀和右臂受制,肖楠教的格鬥課知識重新浮上大腦,左腿一掃,蘇素反應敏捷地後退一步,但緊接著季雨的右腿跟上,蘇素來不及反應,重心瞬間就被帶得不穩。

  局面逆轉,蘇素眼中一沈:「厲害了不少,肖楠教你的?」

  他沒有扶什麼地方,以極其詭異的姿態直接起身,柔韌性非常好。

  蘇素又重新湊近季雨耳邊,舔了一下他的耳垂,瞇起雙眼,「不過在我面前還差了點。」

  季雨被刺激得渾身一個激靈,一巴掌直接沖蘇素臉上拍去。蘇素正有準備,輕輕松松接住,挑釁般地看向他。

  預想之中被激怒的表情沒有出現,季雨笑笑,促使精神力長驅直入:「原始動物打架才只用四肢。」

  兩次被精神撞擊,剛才吐過血的蘇素再受不住,身型不穩,腦袋嗡嗡作響。

  「真是長本事了。」他咬牙切齒,從懷中一個眼熟的小盒子,季雨正欲阻止,蘇素卻硬生生直接把藥片咽了下去。

  糟糕!

  一股不輸給他的精神力在狹小的空間升起、膨脹,和季雨的精神領域形成對峙之勢,把局面重新扳回天平,季雨發絲無風吹散,精神絲瞬間匯聚成巨大的武器,迎著蘇素打了上去。

  剛吃了藥的蘇素雙眼微微泛紅,嗜血和興奮之色爬上雙眼,表情有幾分扭曲,不由得讓季雨想到他另一重身份——狐貍。

  蘇素搓搓手,骨骼發出聲響,威脅般地說道:「本來不想這樣的,誰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季雨嘴角勾起一道弧度,手掌停在半空,感受自己的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壯大。他發出嘆息,掌控力量的感覺確實是不錯,怪不得這麼多人都趨之若鶩。

  「嘭!!!」

  巨大的撞擊聲在房間響起,床和桌子直接被掀翻了,兩股精神力對峙,以不可逾越的仗勢對抗著對方,轟然巨響後粉塵揚起,兩個人相隔三米,看上去都有點狼狽。

  季雨的精神壁壘重新分解構築,形成堅不可摧的墻,抵禦著敵人,就在這時,蘇素微微一笑,一股不好的預感爬上季雨脊背,還沒回頭的瞬間,他的精神世界和現實同時攻入兩股精神力。

  他居然把核心的精神力強行拆解成兩部分!

  「你……」季雨瞳孔微縮,眼眸中倒映出蘇素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單手擡起,食指和大拇指一打,驅動精神力進攻,做了個前向彈射的動作。

  「畢竟都用了這麼多年,怎麼能讓你小看了呢?」

  瞬息之間,狂風驟雨排山倒海般襲來!

  季雨的大腦痛感疊起,精神壁壘如同被千刀萬剮,在精神世界中,蘇素的精神力源源不斷攻來,瘋狂撞擊著新生又頑強的壁壘。

  現實,精神絲分為六股,分別限制住季雨的脖頸、雙手雙腳,他正要掙紮,手臂和脖子上的力度卻越收越緊。

  蘇素好心提醒:「別亂動了,小心被勒死。」

  季雨聞言停了下來,頓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蘇素。

  就在這時,最後一股精神絲沿著他的衣擺滑入腰際,撩起薄薄的衣服,旖旎撫摸著腰側弧度。潔白細膩的肌膚露出,季雨被精神絲刺激地渾身一顫,頭倏然擡起,死死盯著蘇素。

  蘇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尾泛紅,瞳孔附上一層薄霧,像是被人欺負狠了。

  猶記得七年前的夏天,他爬出洞穴,跌跌撞撞匍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身就在某處隱蔽的角落瞥見一對相擁的身影。

  淺棕色頭發的男孩五官淡,但是生得極其出挑,他的眼瞳透而亮,表情拒人的同時卻又勾人,光是站在樹下,就像副畫一樣漂亮。

  蘇素認得他,每周日下午這個人總是獨自在白塔長廊散步,不下雨的時候,他透過排水的鐵欄桿剛好能看到少年筆直的雙腿。風吹過下衣擺,他的襯衫幹凈整潔,腰的弧度也好看,和自己瘦弱矮小、襯衫都洗到發白的樣子截然不同。

  黑發少年高他些許,兩手緊緊扣在腰際上,直接把人往懷里帶。

  就著臟污的泥土,蘇素看到兩個人嘴唇相貼,上下開合,舌頭長驅直入,掃蕩著每個角落,情動氣息蔓延在幽林。

  粽發男孩閉起雙眼,摩擦蹂躪,任由對方索取,最終,在雙唇分離時,一道銀絲拉過,印的泛紅的唇角水光一片。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睜開了,顫悠悠的,眼尾偏紅,似乎還帶著溫度。

  「蘇素——快下來!來點人頭了,要打藥了!」

  蘇素聽到後面傳來響聲,有人頂頂他的胯。他陰暗地掃了眼不遠處的肖楠季雨,半是嫉恨半是不甘地鉆入洞穴,重新回到地下。

  憑什麼。





第79章 選擇

  季雨很聽話的沒有亂動,沒過多久,束著手腳的精神力弱了下來,松了不少,唯有背後那條還在大做文章。

  他隱去眼中的情緒,以弱者姿態看向蘇素,七天來第一次低頭:「蘇素——」叫聲像是把蘇素驚醒了,他眼中閃爍著陰霾,心情不佳:「你跪下來求我,我就放開你。」

  「好,我求你。」季雨答應的很快,膝蓋一松,正要下跪,卻被腳腕上的精神絲拉住了。

  蘇素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

  他想走近,但又像是覺得有些不妥,用精神力把季雨向前拉了段距離。兩人間隔咫尺,隔著一拳的距離,蘇素可以看到季雨那副他輾轉反側數次的樣子。

  這是我的,被我征服了。

  沖動和蓬發的快感湧上心頭,蘇素睫羽垂下,微微顫抖,指尖居然不敢觸碰他的臉頰。

  精神絲隨主人而動,束縛放開了,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腳上,就在這時,季雨極其隱蔽地向門的地方看了一眼。

  趁著蘇素楞神,他驟然動了。

  嚮導被壓制捆綁的局面逆轉,委求於人的神態消失,季雨在兩秒之內徑直向門口沖去。

  蘇素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不——!」

  就在季雨推開大門,要觸及門邊時,蘇素身體的條件反射遠快於大腦。

  一張卡片從他指尖滑出,擦著邊,追上季雨的身影直直打向門口。

  時間在這一瞬間延伸至很長,卡片與季雨同時出了這扇房間的門。

  季雨接得穩穩當當,食指和中指一夾,翻過卡面,光滑牌底反射陽光,一道金燦燦的亮光閃過,露出黑白兩色的牌面。

  大頭人物形象寫實逼真,頭發淩亂,半張臉埋葬在面具陰影下,半張臉露出一個極大弧度的微笑,畫得極其猙獰,惡心又可怖,嘴角宛若淌血,撲克對角花體寫著五個字母,Joker。

  「真沒想到是它。」

  季雨舉起牌面與自己齊平,安然無恙地站在門口。

  蘇素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正欲催促精神力抓住季雨,背後更大的沖擊力襲來,天羅地網,不出片刻就把蘇素控制在原地,動彈不得。

  原來他一開始沒有抵抗是在背後悄悄布下了天羅地網!

  季雨遺憾地搖搖頭:「剛剛都提醒你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話音落下,蘇素背後的精神絲幻化成銳利匕首,刀鋒在他眼中逐漸放大,沖著胸膛刺了下去,一寸寸沒入蘇素的心臟,轉眼之間,鮮血迸發,染紅地毯。

  「季雨——!!」血液飛漸,劇痛襲來,蘇素雙眼赤紅,不受控制地發瘋大吼。

  疼痛和對死亡的恐懼占據整個大腦,在極短的時間內,畫面從眼前閃過,那是他貧瘠短暫又充滿恨意的一生。

  眼前的景象如碎片剝落,世界開始崩塌。

  「……!!」

  塵埃落定,蘇素躺在地上喘氣,胸膛不住上下起伏,整個人驚魂未定。

  時間倒退回原點,他還躺在C1首都大學的街道上,周圍梧桐葉飄落,泛黃的葉片把他堆了起來,下課鈴打響,把瀕死的蘇素徹底喚醒了。

  蘇素下意識摸向胸口,感受身體的完好,結果摸了一手鼻血。

  刀尖沒入胸口的冰涼,撕心裂肺的疼痛……剛才的觸感太真實了,甚至讓他懷疑已經死過一次。

  旁邊一只腳踢了踢他,蘇素隨著鞋子的主人向上望去,看到了季雨的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可是你教我的。」

  他們從開始精神力就停留在終端里,自始至終都沒醒過,季雨營造出一個真實的世界,以自己做餌,引誘蘇素上鉤。

  果不其然,蘇素沒有察覺,還被他順利套出了離開臥室的方法。

  「……你是故意的。」蘇素聲音嘶啞,「你知道我不忍心看到你去送死,會救你,也知道在虛擬終端中就算我不救你也不會死。」

  「嗯,大不了我死一次。」季雨蹲下,「你設計的終端里面做什麼都是百分百還原的,痛覺一分不差,我想幹什麼幹什麼,謝謝你剛才給我的靈感。」

  「你……!」蘇素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季雨閉了閉眼睛,掩去一抹痛色:「作為朋友,我很感謝蘇素出現過,但站在你作為‘狐貍’的立場上,我們的交易就到此為止了,記住我不欠你什麼,以後兩清了。」

  「為什麼……」蘇素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應該憤怒,應該嫉妒應該怨恨應該不甘,應該一輩子向我索取無度地覆仇,而不是輕飄飄落下一句「以後兩清了」,然後轉身離開。

  季雨睫毛落下,眼中對他落下憐憫:「狐貍,因為我不是你。」

  他沒有憤世嫉俗,也沒有過分的偏執和瘋狂。七年為人生畫上一道分界線,蘇素變了,肖楠也變了,但當初那個琥珀瞳色的少年在經歷大火之後,心境依舊站在原地。

  十八歲的初秋,季雨被收養,在充滿愛意的養父母家里長大,他享受自己的大學時光,熱愛一份薪資微薄但是有意義的工作,也喜歡飽經戰火與離別土地的一花一木。

  他不會流連於逝去的人或事,不會糾結於權勢錢財,火災一別,被打倒後自始至終都在努力向前走,以自己的姿態去對待生活。

  哪怕只是E級嚮導,他也欣然接受,甘之如飴。

  這就是季雨,他是有時節的雨,可以揮灑自如,也可以電閃雷鳴,但是從不會為任何人而下。

  季雨似乎想拍拍蘇素的臉,但是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不過在此之前,你提醒我了,我確實有點事還要做。」

  季雨把精神力附著在拳頭上,在蘇素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拎起衣領狠狠給了他幾拳。

  「這下才是什麼都不欠了。」季雨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蘇素,起身。

  C1首都大學梧桐雨下得恣意,慢慢掩蓋住了街道上淌血的身影,埋葬掉他們的過去。下課鈴早就停了,季雨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路,靠著斑駁的樹幹看著學生們下課。

  不遠處,一個棕發身影抱著書,搶過身邊人手里的東西:「蘇素,我就一支筆,你上課又不帶筆!」

  還在上大學的蘇素眼波流轉,可憐兮兮的,以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說道:「我這不是忘了嗎……」

  「蘇素你好惡心……」旁邊的室友起哄,「一學期忘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就是故意不帶要用季雨的吧!」

  蘇素否認:「那昨天他看新聞到半夜,今天上課還問我借電腦!」

  季雨被戳破「大半夜不睡覺看肖楠」這個事實,輕咳一聲,撞撞蘇素的肩膀,刻意轉移話題:「看,學校的梧桐大道開始落葉了。」

  大學生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呼,紛紛被遠處景象吸引了視線,一片人打開終端開始拍照。

  隔著很遠,季雨和幾年前的自己對上視線,隨後又移開目光。

  都過去了。

  現實。

  「咳咳咳咳咳……!」蘇素還沒摘下終端就嘔出一大片血,「咳咳!」

  雖然終於回到了現實,但季雨剛才那幾拳都用了精神力,可不是鬧著玩的。蘇素感覺自己大腦脹痛,腹部和臉頰火燒一般地疼,太陽穴都對內施加著壓力。

  對面,季雨摘下終端,盯著蘇素的樣子看了三秒,起身從他懷中摸出小王撲克,轉身離開:「走了。」

  「等等!」癱在沙發上的蘇素還在吐血,手上艱難地取下終端,「季雨,別忘了臨走前肖楠說過的……」

  季雨腳下一頓,把牌收入懷中,不回頭地向門口走去。

  「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嗎,他不過是利用你!」蘇素嘶啞地吼道,「他有什麼好的……從一開始就懷疑你,我們知道的事都比你多……你真的以為,你們之間那種可笑的感情叫愛情嗎。」

  季雨停下腳步,沈默片刻:「至少我和你之間不是。」

  蘇素上半身被鮮血全部染紅,看上去極其嚇人,聽了這句話他爆發出臨死猛獸般的嘶吼,沈悶又可怖:「你知道嗎,你穿回來的那件衣服被他親手裝上了定位裝置。」

  「那是他送給你的吧?」他表情沈沈,擡起頭,死死盯住季雨。

  「這種定位裝置只會出現在囚服上,是聯盟追捕死刑犯的最高手筆。白時不知道,我當時沒有拆掉,也不打算拆掉,這幾天原本想給你兩條路選擇,一是現在跟我走,我有辦法帶你離開,二是被聯盟帶回去折磨審問。」

  「季雨,和我走吧。」

  晦暗的光影之下,季雨以幾乎要揉碎的力度攥著那張撲克,逆著光在門口給他留下一道目光。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間,門外的走廊警鈴大作,暗黃色頂燈的光旋轉,轉紅,聲音拉得極其長。弒神者靜謐的小島被刺耳聲音完全覆蓋,紅光落下,提醒著島上的人有外敵入侵。

  「再見,蘇素。」刺耳聲中,他說。

  那半張臉倒映在紅光下,沒有絲毫留戀。蘇素難以置信望向季雨,看著他離開了。





第80章 蓄勢

  「滴滴滴——」警報聲中,季雨臉色前所未有的沈著。

  他腳步不停,身子貼著墻側,走得又穩又快,大腦中一邊規劃著出逃的路線,一邊思考著剛才蘇素說的話。

  那件西裝的襯衫被肖楠親手裝上了定位裝置。嚮導的思緒被翻閱,回想起自己手摸過那件衣服的觸感。

  襯衫的布料柔軟嶄新,衣領和背後也是幹幹凈凈,如果要動手,只有一個可能……

  胸口的紐扣。

  肖楠意味深長的眼神再次浮現,宛若追捕獵物,志在必得,但季雨的精神力不可遏制地開始想他,想指尖的溫度,想肌膚摩擦的狎昵,還有水乳交融時食味不知的感受。

  想到這里,他從尾椎骨開始的半個身子都是麻的。

  季雨搖搖頭,拋開這些有的沒的,暗罵一句自己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燈光之下,他藏在最晦暗的角落,走的快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就像一只貓般敏捷。

  房間過道很長,門全部緊閉,他走了將近十分鐘才從最里面出來。

  走到一個轉角,季雨正要轉身,卻在嘈雜警報聲中聽到衣物細細摩擦的聲音,嚮導的直覺瞬間本能反應危險,兩秒之間,他側身卡進墻壁的某個裝修凹槽內。

  「怎麼樣……」一個聲音氣喘籲籲的。

  季雨認出另一個回答的聲音是李寅,他聽起來很冷靜:「沒事,一切都如計劃進行,他們都被卡在上島森林那里,應該會花點時間。」

  對方說:「那就好,蘇素和那個小子呢?白哥讓我去看一眼。」

  「我幫你去看看吧。」李寅說,「你先去休息。」

  對方笑了起來,拍拍李寅的肩膀:「還是你靠譜!」說完就扭頭走了。

  什麼意思?季雨大腦思緒萬千,一時收不住。為什麼李寅說一切都如計劃進行?蘇素前幾分鐘剛說白時不知道定位裝置的事情,那弒神者又怎麼會清楚聯盟會攻上來?

  到底是誰在撒謊?

  蘇素垂死時歇斯底里的樣子還在季雨腦內揮之不去,他正要細想,李寅卻沖著自己這個方向走來,燈光昏暗,走道寬敞,而季雨只是藏在邊緣凹陷處,如果仔細看,一定會被發現。

  雞皮疙瘩爬上肌膚,季雨靠著墻壁,脊背完完全全貼著冰涼,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弱了。

  李寅走得很慢,短靴砸在地面發出沈悶的響聲,距離季雨越來越近。

  無數個對策在季雨腦中閃過,實在不行,大不了和他打個痛快,只是這樣估計會被困在房間里的蘇素追上。

  一對一尚有可能,但如果自己要單獨面對的是手里有「進化」的兩個哨兵嚮導……那還真好不說。冷汗涔涔,季雨瞥及李寅的肩膀,心跳在停止的邊緣,千鈞一發之際,只能拿自己的運氣做賭注了。

  李寅的腳步聽起來不急,緩緩接近季雨,卻突然停下了,正當季雨準備要先發制人時,李寅打開手上的什麼東西,瀏覽起文件來。

  沒過多久,他臉色一變,快步離開了。

  季雨如獲大赦,在李寅走後沒過多久飛速離開,朝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跑走。

  這個地方彎彎繞繞,所有房間和走廊的裝飾都長一個樣。

  又過了十分鐘,季雨扶著墻面喘了口氣,開始細細思考走過的路,不是他不想用精神力,白時和蘇素都是嚮導,一旦大張旗鼓探查,就等於直接把自己的位置暴露於敵人眼皮之下。

  道路四通八達,剛才走過的道路像一張地圖交錯,完完全全地在季雨腦中鋪展開,他記性一向很好,讀書的時候幾乎過目不忘。

  突然間,他又想到那天和白時的對話環境,潔白的塔尖,堆砌的長廊,繁茂的花園……弒神者總部被修築成了白塔,而白塔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腦中靈光閃過,季雨眼前一亮,與此同時,縮小體型的恩底彌翁在略高的穹頂出現,一人一精神體四目相對,默契地選擇了同一條路。

  走這里。

  這層樓的盡頭很空曠,單單留了一間房間,「禁閉室」三個大字清晰印在門上。

  季雨望著嶄新的字體和門框,一時間有點發怔,雖然白時將小島上建築盡可能的還原,但白塔久經時間洗禮的樣貌卻不是人為可以做到的。

  他嘗試推門,哢嗒一聲響,門居然開了,季雨正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他連忙躲了進去。

  五十米之外,蘇素白短袖剛剛完全被鮮血染透,經過時間推移,血跡又轉黑,斑斑駁駁看起來很嚇人。

  他面色極其難看,轉了一圈問向身旁的李寅:「你來的路上沒看到人?」

  金發哨兵篤定地搖搖頭:「沒有。」

  蘇素一口氣半提不提,陰霾密布:「……蘇小黑。」

  一只蠍子沿著蘇素的下衣擺爬出,蠍尾尖刺上的毒在紅光下反射著詭異的顏色,窸窸窣窣開始往下爬。

  李寅瞥了眼他的表情,趕緊補救道:「我讓它去找。」

  金錢豹出現,長尾擺動,看到蠍子後退了一步,似乎有些忌憚,它看看主人的臉色,低頭開始在地上嗅了起來,肉墊逐漸往前移動。

  蘇素的表情這才緩和一些,他打了個響指,毒蠍消失,「那你來吧。」

  李寅點頭,示意兩人可以跟著精神體,金錢豹上下嗅嗅,眼睛微微瞇起,走到緊閉室前停頓片刻,頭一偏,示意朝左走。

  蘇素見狀沈沈說道:「走。」

  門內,靠在墻邊的季雨聽到他們離開的動靜籲出一口無聲的氣,整個人癱軟下來。

  季雨回頭靠在門上,意外發現今天很好,光芒大盛,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小島上很多地方都盡可能還原了白塔,陽光從小窗照射進來,掃得禁閉室一覽無余。

  窗戶太小了,堪堪允許成年人的大腿通過,他小時候進不來,現在更別想從窗戶出去。

  季雨沈吟著敲敲手指,示意精神體:「恩底彌翁。」

  鳳凰同步主人的想法,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縮到手掌大小。季雨蹲下,把小鳳凰整個團進手心,抱起來放到窗檐上:「你先走。」

  恩底彌翁發出一聲不情願的短啼,在季雨堅持的目光下抖了抖翅膀,領命飛翔藍天。

  它很小,隱蔽的也很好,沒過多久,化成一個小點消失在天際。

  就在一公里開外,肖楠匕首抵住虎嘴,直直插入血盆大口,逼得野獸倒退三步,突然間,他像是預感到了什麼,擡頭望向天空。

  「老大?」林雨初以眼神示意他。

  「沒事。」肖楠搖搖頭,「最前面怎麼樣了?」

  林雨初皺眉:「弒神者的科技外墻還沒有被技術人員攻破,西奧他們正在努力。」

  肖楠嗯了一聲,點開失去訊號終端,屏幕上全黑,但不遠處一個小點閃爍著微光,而且幾天來都沒換過地方。

  「他一直都在那里?」林雨初在打鬥間隙抹了把汗。

  肖楠斂了神色:「……可能弒神者的科技在洗衣服這方面還不是很到位。」

  更多野獸嘶吼,接二連三地從森林中踱步而出,一群哨兵背靠背,刀尖直逼前方重重危險。

  「如果王老師留在後線就好了……」一個年輕的哨兵抱怨道,「沒有嚮導,沒有信號,老大,我們在這里簡直是寸步難行。」

  肖楠若有所思地再看了眼天際:「刀要用在刀刃上。」

  「……刀要用在刀刃上。」亞力克斯把匕首插入鐐銬,強行脫離開直升機的禁錮。

  他三下五除二背上降落傘,一把拉開門,陽光刺眼,高空的風瞬間灌入,吹得人發絲在空氣中飛揚,臉皮都發疼。

  「走了!」大塊頭扒著門,縱身一躍,說跳就跳,「小劉,你多保重!」

  「別和肖首席說我放你下去的就行……」駕駛員對著耳麥說道,半晌,沒聽到任何回覆,他拍拍麥,不可思議地嚷嚷,「哎哎哎,你怎麼說跳就跳?」

  「人呢?你和總部的通訊拿了沒?裝備拿了沒?!」

  聲音伴隨著聒噪的螺旋槳聲,回蕩在G11不知名公海上方的直升機里。

  沒過多久,一個巨大的浪花暴開,湛藍海面上出現一串氣泡,繼而浮出人影,他擡起大臂,隨手抹了一把全濕的頭發,在水里脫下降落傘,轉身與旁邊船上的身影面面相覷。

  「原來下面有接應啊……」亞力克斯喃喃,「我就說,槍浸水里不得都走火。」





第81章 基地

  禁閉室。

  季雨放走了恩底彌翁,開始思考自己該怎麼出去。

  精神體可以不釋放精神力,代替成為哨兵或者嚮導的雙眼,直接去探查地形和戰況,恩底彌翁情況就更特殊了,它可以縮放大小,還會飛,在某種程度上,完全不輸給偵察型的哨兵。

  隨著恩底彌翁雙翅掃過藍天,整個島的景象全部印入他的大腦,這座「白塔」和當初的建造如出一轍,連選材和相關地段都極為相仿,如果不是周圍樹林里打鬥的身影,季雨真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現在在禁閉室,位於「白塔」朝北二樓,小窗外面是廢棄的垃圾場,連接著實驗室,而一樓是「治療中心」,一個專門對行為偏差的孩子進行治療的地方,比如身體檢查或者電擊。

  禁閉室建立在廢墟邊上,懲罰房間之上,當真是一比一還原。

  就在恩底彌翁低飛幾秒,雙眼掃過森林時,一股精神力驟然通過精神體的雙眼闖入他的大腦。

  瞳孔驟然縮緊,頭顱像是針紮一樣疼,精神力刺出無數小針,密密麻麻尖利攻擊著恩底彌翁的監視。

  這是威脅,野獸本能的威脅。

  動物面臨威脅的恐懼以及生存本能提醒著他,剎那間,恩底彌翁發出一聲短促低鳴,擡起翅膀升向更高的藍天。

  沒過多久,精神力全部收回,季雨汗毛豎起,背後早已冷汗涔涔,雖然時間只有僅僅幾秒,但他可以感受到一雙猩紅的狼瞳看向自己,力度幾乎要穿透靈魂,它齜牙咧嘴,臉上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字。

  季雨緊緊閉上雙眼,揉捏太陽穴片刻,反身靠在窗檐上。

  剛才對付蘇素已經耗費了不少精神力了,他的能力恢覆沒多久,再對上首席嚮導大多是要吃虧的。

  弒神者和聯盟巔峰相對,自己要麼被蘇素或白時抓到,要麼被肖楠抓回去。

  或者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是能逃出去的唯一辦法。

  剛才刺痛的感覺不消片刻全部退下,季雨緩了緩,重新打量起緊閉室來,隨著目光移動,一股荒謬的感覺湧上心頭。

  為什麼白時會對白塔的一草一木都這麼熟悉?他比自己大了六七歲,也不是在白塔長大,怎麼會連禁閉室的陳設怎麼擺都這麼清楚?

  回想蘇素的話,記憶停止在他剛到C1,在圖書館查閱宗卷的景象,肖楠的聲音再次出現在耳畔。

  「那天我換了個思路,查看重合地點才發現曾經有過這麼一家醫院……這座醫院存在的時間很短,信息也匱乏,建立之初它名叫第十七人民醫院,一年後就被推翻重建了,在此之後,建立起的就是白塔。」

  「院長設立醫院的初衷是幫助有殘缺的孩子。人口結構多為十八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且疾病都是先天的、不可治愈的,所以與其說它是醫院,不如說是福利院。」

  肖楠的聲音像是在雲端一樣遙遠:「你說每個孩子看上去都是幸福的,那這兩個人呢?」

  一個男孩看不清正臉,邊上的男生年齡稍長,頭發紮起小揪,那是一張略帶陰翳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不像是十歲出頭的孩子能表現出來的。

  這張臉上的表情和季雨記憶中一位年邁、布滿褶皺的「老人」逐漸重合。

  「我覺得他可能有自閉癥。」

  過去的季雨撫摸著照片,良久,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認真說道:「是的,他有自閉癥,但是他在那一刻很開心。」

  ……

  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安靜的禁閉室內,季雨驟然睜開眼。

  「他」眼神陰翳,表情與其他人大為不同,當初被自己一口咬定有自閉癥,現在看來,這種在醫院長大的孩子可能還有其他的生理或心理疾病。

  但他在白塔,不,應該說是第十七人民醫院的時光很幸福,所以無數次都想回到那個最幸福的時間段,哪怕在無人問津的荒廢小島上重鑄也在所不惜。

  季雨不是很懂心理學,但根據弒神者的建築來看,白塔地理位置占據最高,遠離人煙,森林茂密繁雜,野獸保護,外面還有一望無際的海水。

  百分百還原白塔的地貌並不是「他」設計的初衷,白時最想做的,應該是借著崇山峻嶺和汪洋大海,保護島中心「神聖」的童年時光。

  想到這里,季雨目光一凜。

  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都會有脆弱的一面,等到揭開真相,再虛張聲勢也會化為碎影。

  他的回憶掃過圖書館宗卷上的那張照片,隨頭發微長的白時走過第十七人民醫院的花園,最後停留在身邊半大、沒有露臉的男孩身上。

  所以,白時,你最怕的是什麼呢?

  這樣一來,拍攝這張照片的人、知道部分真相的王斌、在聯盟中為白時身份造假的人都疑點重重。

  而C16的檔案局的前負責人,現任圖書館館長林遙禮,也就是林雨初的父親,也絕對脫不了幹系。

  警報聲還不停,隔著很遠季雨可以聽到很多人上樓的腳步聲。來不及多想,他必須趕快從這里出去。

  最好的方法就是……

  季雨的眼神停在窗下那張鐵制小床上。

  現在要祈禱的,或許是白時在第十七人民醫院發過瘋,而且經常被關緊閉。

  他用力拉起床腳,以很輕很輕的動作立在邊上,盡量不發出什麼聲音。

  床鋪被整個掀起,一個連著鐵板的把手露出,它泛著冷冽的光,寬度足夠通過一個成年人。

  那是熟悉不過的鐵皮通道,封塵許久,被禁閉室的小床掩蓋著。

  謝天謝地,白時很嚴謹。

  腳步聲逐漸逼近,估計是蘇素匯聚大批弒神者的人全方位搜查自己,季雨長籲一口氣,居然從心底有點感謝白時。

  他蹲下,拉開鐵環,半個身子踩進通道的階梯,再伸長手把頭頂的小床拉回原位。

  雖然東西都很新,但不少灰塵依舊落了下來,季雨強行屏住想咳嗽的沖動,爬下幾步,關上鐵皮通道的門,把一切恢覆原樣。

  同樣是被關禁閉,白時發現了床下的通道,怎麼肖楠就沒發現。

  他有這麼聽話嗎?季雨百思不得其解。

  依自己對肖楠的了解,他小時候說沒發現就是沒發現,但現在時過境遷,季雨苦笑,他也說不準現在的肖楠腦子里在想什麼。

  關上鐵門,僅容許一人通過的通道只剩下無邊黑暗。

  失去了恩底彌翁,季雨什麼都看不見,一步步踏地小心翼翼。上次下地到C16地下基地的事還讓他心有余悸,這次更是謹慎再謹慎。

  季雨輕手輕腳地爬下,像只貓一樣躬著身子,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隨著一步一個腳印,雞皮疙瘩也條件反射地爬上背,他還記得當初步入通道時,十幾個人攀附在通道頂端,像蜈蚣一樣盤成長長的條狀的情形。

  那種當你凝神著深淵,深淵也在凝神著你的感覺……真是讓人毛骨悚然。

  雙腳落地,季雨呼吸仍舊平穩,不知道是不是恢覆了能力的緣故,他的體力和精神力提升了不少,速度也比以前敏捷。

  季雨沒有急著往前,等到眼睛適應了夜視能力,才細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通道很深,也很寬,看到頂部沒有人影他才心有余悸地走了起來——與其讓他面對那些不知死活、像鬼一樣的人體試驗對象,他寧可出去被蘇素抓回房間。

  至少蘇素還是個有思想的活人,而且每天好吃好喝供著自己。

  雖然建築相似,但是弒神者低配「白塔」的內膽大有不同,季雨踩著平整的水泥路,不由得想起C16白塔通道里的黑白沙。

  從蘇素留下的母貝紐扣,李寅失策布下的黑沙開始,弒神者開始露出馬腳,但他們的注意力被哨兵嚮導傷人事件分散了,沒有發現這麼多回環曲折。

  如果時間早一點,他再聰明一點,艾米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混血女哨兵的音容笑貌出現在眼前,連帶著G11公海上不拖泥帶水的子彈狠狠擊中他的心臟。

  季雨第一次這麼恨嚮導逆天的記憶力,他會記得無數痛苦的細節,在多年之後也可以縱意翻閱,生離死別、鮮血與背叛就像發生在眼前一樣新。

  通道慢慢變寬,光明漸甚,豁然開朗,時間跨越,這次變成季雨獨自站在弒神者地下基地的門口。

  沒有數據線,試驗器具的玻璃上溢滿密密麻麻的數據,營養瓶連接著基地中央的光腦,不同的電子信息以人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出現,在光板上進行計算。

  如果說上次的人體試驗基地帶給他感官上的震撼,那這座島嶼就如蘇素所說,是真正的高科技之城。

  站在科技核心之下,季雨感覺人類前所未有的渺小。





第82章 黑豹

  腳步挪動,季雨緩緩走近弒神者的地下基地。

  巨大的空間打著大燈,不見人影,數據驗算結束的聲音時而閃過,襯托得這里靜謐。

  中央部分矗立著一個體型極大的營養瓶,玻璃很厚,外面完全被密密麻麻的電子信息包裹。

  季雨走近了才發現這里面有個人。

  他算年輕,看外貌大約三十歲出頭,留著黑色短發,不長,幾縷發絲外翻,似乎新剪過;下半身穿著白色中褲,上半身赤裸,大小不一的傷痕留在身上,胸膛地方最為顯眼,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一般。

  他緊閉雙眼,唇也抿起,不同於白塔人體玻璃倉的少年,看起來神情痛苦。

  季雨細細打量著這張臉,一股荒謬的感覺湧上心頭。

  剛才一晃眼沒認出來,但是這張臉太熟悉了,至少他們曾有過短暫的交談。季雨還記得這雙眼睛睜開的景象,看著他像猛獸捕獵前的威脅,兇狠,嗜血,又蓄勢待發。

  隔著很遠,季雨翻閱記憶,五感先行,嗅覺先聞到了魚腥味。

  是秦玉,當初在C16菜場賣海鮮,還將他們引入地下暗場的攤主秦玉。

  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這里?季雨記得他只是個普通人,林雨初原本把人打暈後想帶回聯盟細細審問,結果和蘇素對峙後就失蹤了。

  不,這也不是秦玉。

  記憶中賣海鮮的男人雖然神情狠戾,但大多還是沾染了市井氣息,黑發,寸頭,背心,鼻子很挺,嘴唇顏色極淡,是鮮活而明亮的。但是眼前營養液里的「秦玉」五指修長,不帶一個繭子,一看就不是賣菜或海鮮的人。

  到底是哪里不對呢?明明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截然不同。

  季雨視線向下,瞟到他肌肉線條流暢、帶著疤痕的腿時突然頓住了:眼前這個「秦玉」,身上有殺過人的氣質。

  與其說殺伐果決,季雨倒認為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和肖楠有點相似——這是在戰場或是生死決策間徒然而生的氣質,有居高位的淩然,也有傷痕遍體的凜然。

  季雨蹙眉,手指緩緩伸向玻璃,這麼想來,這個「秦玉」才是真正的秦玉,之前在C16菜場的那個……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中油然而生,不會是覆制出來的試驗體吧?

  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季雨的手還沒碰到玻璃,就被背後的腳步聲驚得瞬間轉頭:「誰?!」

  沒有人回答他。

  肉墊蹭蹭光潔的地板,一只黑豹站在他背後,危險地瞇起雙眼,發出貓科動物的齜牙聲。

  它胡須很長,眼睛圓,整體呈藍色,中間黑色瞳仁豎起,前爪低低鋪在地上,後半身擡起。

  這是動物慣有的進攻姿勢,恩底彌翁不在身邊,容不得季雨多想,下意識放出精神力。

  黑豹,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太熟悉了,此時此刻他的指尖都在顫,但大腦出乎意料的冷靜。看到黑豹陌生冷漠的樣子,季雨心中一動,把精神絲揉碎了散布在空氣中,雙手背到背後,偏過頭,伸長脖子露出白凈的頸脖。

  看著突然闖入的外來者,和散發出人畜無害的投降姿態,黑豹困惑地瞇瞇眼睛,豎起的瞳變圓。

  季雨悄悄松了口氣,以很慢很慢的速度,把空中的精神力重新構解,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嘗試去撫摸黑豹的腦袋。

  掌心觸及黑色毛發的瞬間沒有被撕碎,黑豹低下腦袋,胡須晃了晃,眼睛變得狹長,看起來很愜意,緊接著發出一聲饜足的低吼。

  它在大手壓下的側邊躺下,四腳擡起,露出肚皮,以眼神示意季雨快點來撫摸。

  季雨自然不敢貿然靠近這種野獸形態精神體,更別提他們有七年血仇的存在……雖然這只動物看樣子已經不記得他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黑豹,防止它暴起傷人,一邊再抽出部分精神絲,重新捏了個手,齊齊上陣擼豹子。

  黑豹滿意地在地上直蹭,隨後打了個滾,示意背後不想被落下。

  季雨五味雜陳地看著這一幕。

  他找了七年當年下殺手的哨兵嚮導,毒蠍與黑豹,一個是蘇素,一個居然是「秦生」,前者想叛逃出弒神者,狀態半瘋不瘋;後者被關在玻璃里,看精神體狀態是失憶了。

  恢覆了能力,報仇雪恨無門,季雨茫然地站在原地,覺得現實荒誕又狡黠。

  現實給了他線索,卻千方百計阻止自己走向規劃好的路線。

  他現在能做什麼呢?趁其不變,砸碎玻璃殺了秦生,再折回去殺了蘇素,最後被剛好趕到的肖楠一槍斃了或是抓回去拷問?

  季雨對肖楠會怎麼對自己沒有把握,但他對蘇素下不了死手。

  離開的時候說要兩清,那就是兩清了,只要蘇素不再糾纏,他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他。

  收斂了殺氣,季雨雙手抱臂,靜靜靠在玻璃上看著黑豹撒潑打滾。

  活下來,逃出去,隱姓埋名,改頭換面,這應該是他最好的結局。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嘟嘟嘟——」。

  季雨回頭,與此同時,黑豹一咕嚕從地上爬起,耳朵高高豎著,兩只圓圓的眼睛目不轉睛。

  「你好。」

  一個男聲從某處傳了出來,溫溫潤潤,沒有什麼攻擊性,居然還帶著歉意。季雨皺眉,聽聲音這個人年紀比他大。

  見季雨不回覆,那個男聲又說道,「抱歉,它嚇到你了嗎?」

  季雨一楞,不太懂眼前的狀況,片刻才緩緩答道:「……沒有,你是?」

  黑豹發出氣音,耳朵動了動,踱步來到他面前。

  男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出於某種特殊原因,我沒法出來見你,就讓它來打個招呼吧。」

  黑豹在季雨面前緩緩低下了頭,眉目溫順。

  這個詭異的聲音聽著不像機器人,但又是全方位立體環繞,季雨挑眉,沒有很吃驚地看向玻璃倉里面「秦玉」的身影:「你在里面?」

  男聲嗯了一下:「我的肉體陷入沈睡,無法動彈,現在和你對話的是我的腦電波。」他頓了頓,「誰帶你來這里的?總不可能是白時吧。」

  見他沒有敵意,又不記得自己,季雨腦子轉得飛快:「蘇素帶我來島上轉轉,他離開後,我隨便逛到了這里。」

  「蘇素?這種事也只有他幹得出來。」

  男聲帶上一絲笑意,「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就是季雨吧?」

  季雨實實在在愕然:「你知道我?」

  「當然,蘇素總是提起你。」男人的口吻好像對他很了解,「他的朋友也只有你一個,想來想去,也只有你會來這里了。」

  蘇素能經常交談的人,蘇素為其奔波無數的「研究對象」,藏匿了七年沒有出山的黑豹,他與自己有過瓜葛,但是從未見過面……

  光影在季雨腦海中閃過,幾秒間,捕捉到了一個念頭,他對著「秦玉」的臉訝然脫口而出:「你是林洵?!」

  「是的。」

  頂著「秦玉」臉的正版秦玉、蘇素口中追隨多年的林導、弒神者的黑豹哨兵應了,「季雨,你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樣聰明。」

  他沒有在這點上過多糾纏,口齒清晰但語速飛快地說道:「很感謝你在百忙之中能來看我,不過我勸你,還是盡早離開這里,如果被白時發現,蘇素估計也會和你一起受罰。」

  林洵已經不記得自己了,只認定他和蘇素關系匪淺。

  季雨沒有刻意矯正這一點,由著半身不遂的大反派隨便說,反正聽他這話,蘇素也不會來。

  但為什麼被白時發現,蘇素估計也會一起受罰?

  荒謬的感覺在季雨心里升起,他盯著黑豹乖巧的樣貌看了兩秒,掩去臉上一抹古怪。

  季雨擡起頭:「那我請問一下,出去該怎麼走?」

  林洵比他還客氣:「繞到後面開側門,左拐一百多米,就是正門了。」

  「好。」季雨爽快地應了,「我現在就走。」

  黑豹趴在地上,戀戀不舍地看了他一眼,鮮紅的舌頭舔舔上顎,兩只前爪縮起。

  季雨快步繞到後面,正要推開側門時,一個極大的力度將門從外面拉開了。

  「晚了。」

  蒼老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嘲諷,門打開了,白時站在外面。





第83章 救兵

  「我這是錯過了什麼?」

  白時的眼神混合著厭惡、新奇,從上到下把季雨打量了一遍,「蘇素連聯盟那里都不管了,在整個總部翻天覆地地找你,結果你在這里觀賞風景?」

  「別這麼說,小時。」林洵溫和地出聲提醒,「他只是無意來這里的。」

  聽到林洵這麼說,白時的表情好了一點,但渾濁眼中還是難掩不屑,「無意來這里的?」

  他眼中閃過惡意:「你知不知道肖楠在外面殺我們的人,他的駢頭在這里等著殺你報仇雪恨?當年害你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誰……」

  季雨聽他挑明,皺眉,也不多掩飾:「我確實想殺他。」他以眼神示意玻璃倉,「但蘇素特地為我介紹過你們弒神者的玻璃……」

  白時聽到這句話怒了,動作很快,布滿皺紋的手臂抓向季雨的領子,速度全然不像老人,聲音砸下:「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季雨可不會坐以待斃,一個手刀驟然攻向白時如雞爪般曲起的五指,精神力同時幻化為無數尖刀狀刺向他的精神壁壘。

  渾厚的壁壘如城堡,剎那高高堆疊起,虛空之中,兩股強大的精神力碰撞,繼而炸開。

  刀尖劃過厚盾,令人牙酸的聲音在靜謐的地下迸發,白時眉頭死死糾在一起,渾濁眼珠中閃現光芒,盡最大能力調動嚮導的力量。

  情況不容樂觀,對付一個成熟的首席嚮導遠比蘇素艱難多了。季雨咬牙,雙手猛地一推,兩人腳下飛速倒退,再看已經隔了五米距離。

  「林洵!」白時高呼。

  黑豹四腿壓低,把豹身彈射出,落地不發出一點響聲,它的尾巴悄然動了動,剛才溫順的樣子消失,以守護者的姿態站在白時身前。

  林洵聲音不見波瀾,還是客客氣氣的:「季雨,我不能讓你傷害小時。」

  這個情況到底是誰傷害誰啊……

  話音落下,白時眼中金光閃現,點亮整個瞳孔,兩秒之後,光芒漸盛,他臉上的溝壑全部退去,逐漸變得細膩平整,皮膚白到病態,像是常年都見不到光。

  是靈魂契約,林洵和白時點亮了哨兵嚮導之間的靈魂契約。

  精神力驟然大增,一只雄鷹出現,穩穩停在白時肩頭。光芒消失,眼前站著的人頭發略長,眼也偏長,體態瘦,與季雨記憶中聯盟檔案里白時的形象如出一轍。

  完了。季雨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今天真的走不掉了。

  白時是首席嚮導,林洵是A級嚮導,雖然後者肉身不在,但哨兵嚮導一旦簽訂契約,在戰場中就是五感共通,默契極佳,堪稱所向披靡。

  白時看他的樣子,嘲諷般挑眉:「怎麼?精神體被蘇素搞死了還是去搬救兵了?」

  季雨的精神領域正探測恩底彌翁的方位就被他說中了,他心里焦急,一邊催促著鳳凰能再快一點,一邊沒什麼表情地說:「……拜蘇素所賜,進化中。」

  「精神體還能進化?」白時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來嘲笑他的話,「該不會是被打回鳳凰蛋了吧?」

  季雨深吸一口,為了拖延時間,能忍則忍:「為什麼你可以重新變回年輕的樣子?」

  白時似乎料到他今天束手無策,不怎麼著急,慢條斯理地摸了摸鷹喙,又對著玻璃反光的地方端詳了片刻的臉:「因為有靈魂契約……」

  看著脖子上還殘留的皺紋,他眼底閃過痛色,咬牙,不再和他兜圈子:「搬救兵也沒用,當初你的全球通緝令還是肖楠親手發布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事到如今,就別指望他會來救你了。」

  這是個聰明的反派,至少比蘇素聰明多了。

  季雨緩緩擡眼,對上白時略微凹陷的雙眸:「誰跟你說,我在指望肖楠了?」

  他半笑不笑,「師兄,我們的老師可是一直在惦記著你。」

  隔著很遠,季雨的精神領域捕捉到了一絲很弱很弱的動靜,像是一片葉飄落大地,不仔細觀察根本不會發現。

  「什麼?!」局面反轉,驚訝的人變成了白時,「王斌也來了?」

  季雨細細觀察著他覆雜的表情,不敢篤定其中是仇恨還是懷念,但就憑著王斌堅持白時沒有背棄聯盟上來看,他們師徒之間多少還是存在點情分的。

  基於這一點,季雨肯定王斌會來,白時也會被如今C1第一首席嚮導拖住腳步。

  他們雙方各有所需,等到戰鬥白熱化,就是季雨溜號的最佳時刻。

  「是啊。」季雨眼睛彎了起來,手背在背後,「王老師一個人就能對付弒神者七八個嚮導,你森林里的小動物絕對不能拖住他的腳步。」

  「王斌……」白時咬牙切齒,眼中充滿恨意。

  季雨蹙眉,似乎是沒想到他會是這幅模樣。

  他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肖楠要統籌前線,可沒時間來陪我們打。王斌老師閱歷豐富,對精神力的控制遠在肖楠之上,你覺得我會選一個自大狂妄的哨兵做救兵,還是選一個了解你、真正有把握對付你的人?」

  「而且我對肖楠恨之入骨,他也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你為什麼覺得我會選他?」

  他嘴上說得飛快,能拖時間則拖,基本上是口不擇言,「因為小時候在一起過?因為睡過?那師兄你和王斌還是親師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待會王老師來了你是不是要跪下磕頭?」

  「……」聽到這里,白時被激怒般磨磨牙。

  就在這時,林洵出聲提醒,「小時,有人來了!」

  終於來了,季雨籲出一口氣,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王斌的速度遠比他想象中要快。

  白時背後的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恩底彌翁先飛入室內,鳳眼帶著焦急,直直沖向季雨身邊。

  「看吧,說曹操曹操到——」衣角閃過,一個身影重重拉開大門,暴露在眾人目光之下,季雨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象中那個留著稀疏頭發、啤酒肚頂起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穿著全黑制服的男人。

  男人的工裝褲整整齊齊束入軍靴,半邊頭發被一絲不茍地撩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英俊的眉目,他的腿很長,光是站在那里就顯得氣勢淩厲,刀上和五指手套全都沾了血,囂張跋扈,身影宛如破竹。

  「打斷一下?」

  剛才被季雨稱為「恨之入骨」、「狂妄自大」的哨兵站在門口,對著一眾目光挑了挑眉,回味了一下季雨的話。

  肖楠合上背後的門,對上他的視線:「可能是因為睡過。」

  救兵沒搬來,季雨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覺得臉很疼。

  白時活動活動脖頸和手骨,哼了一聲:「還真是駢頭。」

  大局要緊,季雨扶額,移開目光,嘴硬著強行轉移話題:「……肖楠,今天我們合作一下,我幫聯盟拿下弒神者,你放我一馬。」

  「可以。」肖楠想也不想,爽快就答應了。

  他瞇眼,打量白時和玻璃倉里的林洵,瞬間明白了什麼,「白首席,我沒想到你真的已經叛逃出聯盟了。」

  白時:「我一直以來都只屬於弒神者!」

  話音落下,強大的精神力在室內飛速膨脹,肖楠的臉色也漸漸難看了起來。雖然林洵的肉體被封存在玻璃倉里,但精神力遠不輸給普通的A級哨兵,更有超越之勢頭。

  「一個首席嚮導,一個首席哨兵……」白時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中轉了轉。

  就在他手指微動的那個時刻,季雨瞬間懂了他想做什麼,奈何自己和恩底彌翁距離白時太遠。

  顧不得這麼多了,季雨咬咬牙,高呼出聲:「塞勒涅!」

  就在白時拿出懷中藥盒時,白色的身影驟然從肖楠背後躥出,一秒之內狠狠撞向白時打開盒子的手。

  「嘭!!」

  巨狼體積極大,力氣也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千鈞一發之際,白時手被它撞歪,藥盒呈一道弧線飛出,里面進化藥片發出碰撞的聲音。

  白時勃然大怒:「你……!」

  哨兵嚮導之間的感應起了作用,黑豹應聲而動,嘗試撲起那個小藥盒。然而恩底彌翁和塞勒涅也是默契極佳,後者狼爪抵擋住雄鷹和黑豹的攻擊,前者伸長脖子,翅膀滑行,直接截胡叼走了藥盒。

  兩個轉身之間,恩底彌翁吐出一團火,把藥盒燒得幹幹凈凈。

  白時的唇上下嚅囁,怒氣從眼底溢出,雄鷹瞬間感知到了嚮導的意圖,舍棄化為灰燼的藥盒,直直沖向季雨本人。

  就在這時,塞勒涅狠狠一撲,抓下幾片羽毛,肖楠擋在季雨身前:「別忘了,我們也有兩個人。」





第84章 承諾

  雄鷹的攻擊被塞勒涅截下,羽毛被一把抓了下來,混合著鮮血。鷹發出哀鳴,喙狠狠向狼眼。

  塞勒涅幾乎要受傷的瞬間,一大團火從遠處噴出,雄鷹避之不及,燒焦的羽毛味出現,在空氣中蔓延。

  肖楠一拳狠狠攻向白時的下巴,縱然他速度很快,但在點上遠不及首席哨兵。

  悶哼發出,甜腥味從喉頭湧出,白時硬生生受了這一擊打,下巴處破了皮,鮮血蔓延開來。

  好像少了什麼東西……肖楠來不及細想,另一手直接攻向白時面頰。白時冷冷一笑,「嗖」聲音傳出,黑豹靈巧敏捷地撲向季雨。

  晚了!

  黑豹張開血盆大口,腿上肌肉賁張,尖利的牙齒露出,直取季雨白皙的頸脖。在這個瞬間,肖楠的大腦被疼痛覆蓋,像是有千萬條巨蛇啃噬著他的神經,痛感蔓延,讓他手上動作慢了兩秒。

  就在這個楞神的空檔,白時堪堪閃躲開攻擊,腿下一掃,回擊。

  很多年前像是也發生過這一幕。

  肖楠沒見過白時,但黑豹卻在大腦中揮之不去。深層記憶中有這麼一道身影,也是豎瞳、藍眼,長著尖利的牙,嗜血般撲向季雨。

  那時候怎麼樣了?肖楠想不起來了。

  身體的某種沖動讓他反腿一擊,腿骨和白時直接撞在一起,硬碰硬。雖然有靈魂契約,但白時作為嚮導的身體素質還是遠不如首席哨兵,他低罵一聲,整條右腿都在顫抖發麻。

  哨兵面不改色,站定後立刻從腰間抽出匕首,轉身刺向黑豹。轉眼間白森森的獠牙就要觸碰到季雨了,青色的血管跳動著,看起來那麼脆弱,刺得肖楠頭更疼了。

  「嘭——!」

  季雨幹凈利落地來了一腳,黑豹反射彈出,撞在玻璃上,慢慢滑下,模樣看起來並不好受。

  季雨緩緩收回腳,看著肖楠高舉匕首的架勢,好心提醒道:「管好你背後吧。」

  槍管靜靜抵著肖楠的後背,冰冰涼涼,在基地下反著光。

  「啪」,肖楠一把扔了刀,慢慢擡起雙手,側身看到白時的雙眼。

  白時冷冷道:「晚了。」

  他還沒扣動板機,肖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倏然擡手,狠狠板著他的手腕奪了槍。

  好快!

  殘影閃過,季雨壓根看不到他的動作軌跡,不出兩秒,肖楠把槍卡在食指一轉,直直對準白時。

  尖端博弈,一山更比一山高,局面再次被逆轉,白時面色暗沈,緩緩舉起雙手,示意身上沒有其他武器。

  見白時受制,林洵的聲音焦急:「你別傷他,我告訴你弒神者——」「閉嘴!」白時吼得比他還大聲。

  他穿著白大褂,一向冷靜、謹慎的眉目第一次有了裂痕,思緒在腦中凝聚,白時擡眼,對肖楠緩緩開口:「你殺了我吧。」

  「白時!」林洵不受控制地大喊。

  肖楠穩穩地舉著槍,表情不為所動:「與其殺了你,不如用你的命來威脅這些下屬。」

  「不。」白時一口否決了,他笑笑,「我的命不值錢。」

  「轟!!」巨大的爆破聲在頭頂響起,炸得人耳朵發疼。

  細碎的塵屑從天花板落下,燈管搖搖欲墜,三人紛紛擡頭,白時先變了臉色。

  說時遲那時快,黑豹起跳,蜷縮在地板的樣子消失,齜牙咧嘴,爪子尖利,張嘴咬向肖楠的槍口!

  肖楠冷峻的五官終於被掀起一絲波瀾,他大臂帶動小臂,開了一槍。

  預想之中的場景沒有出現,但是黑豹耳朵缺了一角。它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甩甩頭,眼睛被血迷蒙了一半。

  「尤金!」白時呼喚他。

  金光大作,黑豹支撐著身體站立起來,在血跡斑斑下和雄鷹幾乎要融為一體。

  強大的精神力在空間內撞大,季雨和肖楠的壁壘受著沖擊,兩人咬牙後退,這並不是肖楠第一次遇到已結合的哨兵嚮導,但是白時力量的強大,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天花板搖搖欲墜,這里已經待不久了,粉塵落下,季雨一把抓住肖楠的手。

  「你進入我的精神領域。」他催促道,「我們有兩個人,不會輸給他們的。」

  ——你進入我的精神領域。

  ——我們有兩個人,不會輸給他們的。

  這句話是這麼耳熟,耳熟到肖楠的耳膜都在發疼。

  肖楠認真看向他:「不行。」他強調,「季雨,不可以,我們沒有簽訂靈魂契約,我如果強行進入你的精神世界,你會受傷的。」

  抵禦著精神沖擊的感覺並不好受,季雨喉頭湧上血腥味,火辣辣地疼,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強行支撐起自己的精神壁壘,極大可能保證肖楠不受傷害。

  肖楠的精神壁壘被林洵傷過,還被聯盟封鎖了記憶,如果換位變成自己強行闖入……恐怕就不是腦損傷這麼簡單了。

  季雨咽下血腥,咬牙堅持,催促道:「快啊!你是不是男人!」

  「好。」肖楠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只手護住他的後脖,一手抓住大臂,將自己的額頭低下,抵了上去。

  這個動作出奇意料的溫柔。

  季雨有些恍惚。

  一股強大的精神力灌注進他的領域,燙得季雨渾身都在顫抖,他死死抓住肖楠的手,五指扣入,留下血痕。肖楠沒說什麼,反手握住他,把五指收緊自己掌心,任由季雨抓撓自己。

  劇痛襲來,生物的本能在抗拒,他一會在肖楠冷冽的精神力中發抖,一會又被強行融合的精神力刺激的頭痛欲裂。

  意識神智不清,季雨幾乎要把整個身子埋入肖楠懷里,覺得他還是太看高自己了。

  抱著自己的雙手收緊了,安撫般地撫摸了一下頭,動作很輕,萬籟俱寂中,他好像聽到一聲嘆息。

  季雨整個精神壁壘都被強行撞碎了。

  壁壘如同年久失修的城門,墻皮剝落,狼籍遍地,留下的道道溝壑宛若淚痕,沒過多久,一股強大的精神力注入他的精神世界,支撐著殘碎的壁壘重新建築起來。

  這是一種很新奇,也很溫暖的感覺。

  季雨感覺有一只手牽著自己的精神力,道道組建出新的世界,在幻念之中,他看見牙牙學語的自己、C1首都大學的校門、深夜的海濱城市……還有白塔皎潔的月光。

  那是肖楠被封鎖多年的深層精神世界,也是離別前季雨能見到的最後一面。

  哨兵嚮導的能力在空氣中融合,季雨的精神壁壘重新建起,在他們兩人面前,精神力築起一道高墻,嚴防死守,化為嶄新的世界。

  「……」白時喘得肺都碎掉了。

  就在剛才,季雨還一副要死的表情躺在肖楠懷中,可憐的樣子像是在上演晚八點電視劇,正當他以為自己可以一網打盡時,巨大的精神力瞬間反彈,狠狠壓制對方在地上摩擦。

  生物對力量和食物鏈的恐懼本能在瑟瑟發抖,巨大的紐芬蘭狼立在黑豹面前,後者俯首稱臣。恩底彌翁發生一聲長鳴,美麗的尾羽掃過,在搖搖欲墜的天花板下,給雄鷹狠狠一擊。

  雄鷹落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季雨抓著白時的領子,一把把他扔在地上,補了兩下。

  混合著碎顆粒的血沫從白時嘴角流下,林洵好像也受了傷,一言不發。

  背後,肖楠緩緩挑起眉,眼神掃過季雨的手。

  人沒事就好。

  肖楠抓住季雨的小臂,示意此地不宜久留,「走,搜查隊會把他們揪出來的。」

  理智回神,季雨緩了口氣:「從你來的路?」

  肖楠不置可否:「你從哪里下來的?」

  「禁閉室。」

  「那就從那里爬上去。」肖楠了然,解釋道,「我來的路都通往地下,沒有多余的建築設施,估計現在已經塌了。」

  季雨沒有多言,收了剛才那副殺氣逼人的勢頭在前面領路。

  斷壁殘垣落下,兩個身影幾乎是靠逃才從禁閉室的入口爬出,季雨受到不小的副作用,抓著鐵欄桿,最後幾步基本是體力不支。肖楠在後面單手托起他的臀部,硬是把人托了出去。

  禁閉室內陽光還是傾灑射入,照得一室通透。

  季雨半脫力地躺在地上,滿臉血污,胸口不住上下起伏,緩了很久才回過神來,肖楠從下面爬了出來,軍靴穩穩落地,踩著鐵皮入口,把地下基地的出口關上。

  剛才的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哨兵嚮導精神力一旦相融,那就是五感相同,在戰鬥中是不可多言的默契伴侶。就在剛剛,肖楠手指滑過溝壑處,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讓他感覺到觸摸的感覺和被觸摸的感覺。

  季雨頭皮發麻。

  他雙手撐地,從地上起來,緩緩後退:「之前說過了我幫你對付白時和林洵,你也答應了放我一馬,那就到此為止吧……」

  肖楠勾勾唇角,拍拍膝蓋上的灰,季雨見他不說話,松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

  季雨安慰自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肖楠這個人人品有保障,比起狐貍,絕對是言而有信的。

  就在這時,他聽到肖楠說:「答應了什麼?」

  一整勁鳳襲來,季雨瞳孔緊縮,正要回頭,脖子卻被手刀狠狠打了一下。

  肖楠支撐住面前軟倒的身體,神色一暗,一把抱起,推開禁閉室的門走了出去。





第85章 混戰

  肖楠抱著懷中的人,在警報聲中大步向前。

  不遠處一抹金色閃過,藍色的瞳孔難以置信般顫抖,轉眼按耐下來。李寅指尖微微顫抖,但依舊保持著速度不變,就在肖楠擦身而過時,他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老大,亞力克斯和萊爾德在前線打起來了——」肖楠嗯了一聲,目不斜視:「你去幫他一把。」

  李寅站在原地腳下一頓,咬了下口腔內壁,強迫自己回神,金錢豹出現,與哨兵默契對視一眼,倏然從拐角躥了出去。

  大敵當前,看來聯盟這次是真的打算一網打盡了。

  森林前線。

  亞力克斯生氣全部寫在臉上,狠狠地抓住萊爾德的肩膀,沖腹部直接來了一拳。

  「靠!」他罵道,「叫你騙我,比大還是比小都不說,奸商!」

  萊爾德內心有苦說不出,弒神者島上情況不好,他原本想趁亂逃走,結果迎面遇上了這個活閻王,不得已之下,他吃了顆藥。

  普通人與哨兵力量懸殊,但憑借著進化最終體,小胡子男人還是一把接住了亞力克斯帶著怒意的拳頭。他頭發淩亂,黑色帽子半邊埋在灌木里,西裝盡是褶皺,看上去很狼狽。

  萊爾德放軟了聲音,陪笑說道:「……消消氣消消氣。」

  亞力克斯大聲吼他:「消什麼氣!」

  「……」萊爾德又是一個回擊,「這不是您當時給的實在是太少了麼。」

  嘴上這麼說,萊爾德眼神卻漸漸沈了下來,他本以為這個哨兵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但就在他剛才拿出藥吃下,亞力克斯奪走了剩下的。

  想到進化S落入聯盟的手中,萊爾德心亂如麻。

  而且自己一時居然脫不了身。

  朝亞力克斯一笑,他悄無聲息地摸入懷中,還沒有取出槍,脖子上一涼。萊爾德默然,松了右手,緩緩舉過頭頂,眼神向下看向刀背。

  反著光的銀色匕首上,金色短發分外刺眼。

  萊爾德咬牙:「李寅,你居然——」「抱歉。」李寅收緊了刀,血絲出現,他面無表情地說道,「各為其主罷了。」

  「等等,先別殺他。」亞力克斯出聲制止,也想學著萊爾德摸出什麼,摸了半天還是拿不出來,只好脫下外套往地上倒。

  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各個口袋掉出,嘩啦啦散落在草坪。

  李寅:「……」

  亞力克斯從中抓起一副手銬,滿意地點點頭,要為萊爾德戴上:「別想逃了,附帶電擊效果,你越掙紮電流越強。」

  「等等等等!」萊爾德被抓後淡定消失,紅色小胡子抖了抖,驚慌失措,「別別……我們做個交易,你肯定想知道!」

  「別聽他廢話。」李寅蹙眉,把刀刃向上抵了抵,「也別給他說話的機會。」

  亞力克斯覺得所言極是,脫下一只襪子就要朝他嘴里塞。

  「別——!」萊爾德冷汗直流,失聲,「我是個商人,你饒我一命,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見亞力克斯停下動作,他松了口氣:「這就對了……」

  蘇素勃然大怒。

  季雨不見了,萊爾德不見了,就連去找這兩個人的李寅都不知所蹤。滾燙的陽光照得他心煩意亂,他站在人群擁簇最前端,緩緩擰起眉峰。

  他討厭藍天,厭惡陽光,也討厭眼前這些不知死活的……雜碎。

  隔著很遠,一個中年人拿著保溫杯,抿了口茶:「讓白時出來見我。」

  蘇素臉上表情變幻莫測,陰森在眼中匯聚:「C區第一的首席嚮導?我看就是條聯盟的走狗。既然都是狗,就沒什麼活著的必要了,你可以去死了。」

  「你……!」背後一個年輕的嚮導被激怒,王斌輕輕擡手,擡眼看向蘇素,嘆了口氣,「你很有天賦,在精神力和用毒都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

  蘇素不需要別人可憐。

  無數只小蠍子從林間爬出,窸窸窣窣地接近哨兵嚮導,密密麻麻,密集地讓人起雞皮疙瘩。寂靜之中,蘇素從懷中拿出什麼吃下,緩緩擡頭,用看死人的表情看著王斌。

  「那就讓我這個中年老頭來試試進化S吧。」王斌旋上保溫杯蓋子,不緊不慢,「不過話說在前頭,輸了別哭啊。」

  ……

  肖楠坐在直升機前端,視線掃過爬上來的人。

  「老大。」林雨初沖他點點頭,拎著一個人爬了上來,亞力克斯被他像拎小雞一樣抓著脖子,臉色漲得通紅,面對肖楠平淡的目光半天憋不出一句話:「……老大好。」

  他從身後扔出來一個人,「嘭」地落下,標志性紅發露了出來,昏迷不醒。

  原來是老熟人。

  林雨初看向倒地的萊爾德:「你居然能讓他乖乖就範?」

  亞力克斯灌了口水:「這不是有李寅嗎……這人不怎麼聽話,巧言令色的,我揍了他幾十拳才肯戴手銬。」

  坐在駕駛艙的小劉聞言打了個寒顫,這哪里是聽話,明明是把人揍昏了才好帶回來,這群哨兵,惹不起惹不起。

  亞力克斯話鋒一轉,眼珠子轉了一圈,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大,你怎麼解決的?」

  「麻醉針。」肖楠又問:「其他人怎麼樣了?」

  林雨初一點手腕上的終端:「該有的人都有了,他們其中很多都是記錄在‘哨兵嚮導傷人事件’的慣犯,之前無端消失,其實都藏在這座島上。」

  他頓了頓,「但是白時、林洵、蘇素這三個人都沒找到,西奧還帶著隊伍在一一排查,估計要花點時間。」

  肖楠皺眉:「不是王老師去解決蘇素的嗎?把他放走了?」

  林雨初搖搖頭:「他很倔,被打到滿臉是血還要爬起來繼續打,後面直接昏過去了,但是是假昏,用一個和他身形很像的人躲過了看守,偷梁換柱,跑了。」

  「聯盟的手銬他能打開?」亞力克斯插嘴。

  林雨初摸摸下巴,沒有否認:「是啊,他居然能打開。」

  「行了。」肖楠示意他們把萊爾德固定在直升機,亞力克斯擡手,三個人的終端輪流刷過手銬的芯片處才打開其中一只。林雨初把他銬在內艙上,看向肖楠懷中的人:「老大,他……」

  肖楠取過一只手銬,啪嗒一聲,直接把季雨的右手和自己的左手銬在一起。

  亞力克斯和林雨初面面相覷,前者欲言又止。

  肖楠看了眼終端的文件:「先返航吧,關押刻不容緩。」

  耳麥里傳來小劉的聲音:「好的肖隊,去飛行點換乘直通C1的飛行器是嗎?」

  G11公海一片荒蕪,只能靠船只,這條路線換乘多,往返耗時長,他們沒法在C1審完人,也沒法即時跟進弒神者的進度。

  肖楠垂眸,思索片刻,改口道:「不,去G11監獄吧。」

  亞力克斯倒吸一口涼氣,看向季雨和萊爾德的眼神都充滿憐憫。

  小劉背後更涼了,他應道:「是,肖隊。」

  機門被大力合上,隔斷了入夜的冷風,艙內很黑,靠終端的光才能看清四周,亞力克斯像是累了,沒過多久就抱臂睡著了,頭下面還靠著可憐的萊爾德;林雨初臉上寫滿了疲憊,收起金絲眼鏡,仰頭,閉目養神。

  黑暗之中,肖楠打開終端,將光線調成最弱的模式,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四折的紙,打開後看了起來。

  那是一張飽受摧殘的草稿紙,被人蹂躪成團過,但是得到者很珍惜,把它扶平,折成四折,完好地保留了下來。

  紙上黑白,速寫躍然紙上,男人身著黑色背心,長褲收入靴口,手臂線條利落流暢,黑色短發微動,臉頰還滑落汗珠,他的五官英俊狠戾,眉峰挑起,眼神中卻帶著溫柔。

  如果季雨醒著,他一定能認出這是在暗場打黑拳時,自己隨手畫的肖楠。那天他換上肖楠準備的西裝,隨手塞入褲子口袋的畫卻被忘得一幹二凈。

  兩個人離別的時候狂風暴雨,季雨只穿著西裝,什麼都沒帶走,但那張畫自始至終都留在臥室的褲子口袋里,至於哨兵怎麼拿到,就不得而知了。

  肖楠端詳了一會手上皺巴巴的畫,重新把它疊起,塞入口袋。終端的光還沒有熄,他的目光停在季雨的臉上,目光覆雜又深沈。

  季雨熟睡的臉龐像個無知的孩子,他彎彎手指,被銬起來的右手自然搭在肖楠手背上,又像是要尋找溫暖,自覺地塞入掌心。

  平靜海面下波瀾四起,螺旋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無限放大,載著一群心思各異的人駛向遠方。





第86章 私刑

  「咳咳咳……」

  季雨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的。

  他的記憶前一秒還停留在肖楠的側臉,下一刻,四周一片漆黑,頂光從最高處照下。季雨艱難地睜開眼,他的頭發濕透了,水滴睫毛順著落下,衣服濕淋淋地貼在身上,雙手被禁錮在墻上。

  他嘗試動了下手腕,發現動彈不得。

  季雨緩緩擡眼,目光停留在對面的椅子上——他是跪著的,雙手被往上拉住,但是肖楠坐的高了些許,一只腿架在膝蓋上,手里拿著一份文件,手指托著下顎,表情深不可測——從季雨的角度看,他的軍靴就像要踩過來。

  「醒了?」感受到咳嗽的動靜,肖楠目光投了過來。

  「……」季雨甩了下濕淋淋的頭發,啞著嗓子說道,「當初說好,我幫你對付白時和林洵,你放我一命。」

  「嗯。」肖楠隨意嗯了一聲,「可我也沒殺了你啊?」

  玩什麼文字遊戲,季雨內心暗罵兩句,撇開頭,閉上眼睛,看架勢是不打算再理他了。

  肖楠翻翻文件:「雖然白時、林洵、蘇素都逃了,但你不用指望他們來救你,這里是G11公海的監獄,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G11公海的監獄建築位於峭壁,四面臨海,氣候環境極其惡劣,安保也是全球頂尖的,據當時肖楠介紹,這里關押了無數重刑犯,沒有任何人能從那里逃出去。

  季雨神色一凝,心漸漸沈了下去。

  當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現在被關進這里的人居然是自己。

  肖楠:「是我來問,還是你自己說?」

  季雨沈默了一會,借著鐵鏈的力量擡頭,與他對上視線:「我沒什麼好說的。」

  「嗯。」肖楠不置可否地笑笑,開始讀資料內容,「季雨,男,二十五歲,出生於C16,在白塔長大,是C區首個被編入檔案的首席嚮導,精神體鳳凰,十八歲後被李歆悠、王柏收養,二十二歲畢業於C1首都大學,主修嚮導精神治療,近三年都被聯盟系統判定為E級嚮導,在C區前線工作,負責治療營的輔助工作。」

  他動動手指,紙張在靜謐環境被翻動的聲音很突兀。

  「人際關系很幹凈,沒有綁定的哨兵,沒有談過戀愛,在大學與工作時的室友都是蘇素。」

  肖楠一點點揭開他的身世,將季雨二十五年的生活三言兩語全部講完。

  他放下資料,垂眼:「本想帶你回C1的,但那那時候就不是我審你了。」

  有這麼惋惜嗎?季雨想不通,他一沒偷二沒搶,臨走時還是被蘇素威脅的,充其量就只是偷傳給弒神者信息罷了。

  如果罪加一等,也不過是騙感情和首席哨兵的……幾炮。

  「你也說了,我和蘇素不過是室友和朋友的關系。」季雨腦子轉得飛快,「我做過的事我會認,但是沒做過的就是沒做過。」

  肖楠換了個姿勢,雙手搭在膝蓋上,俯下身來看他:「那你說說,你做過哪些事情?」

  季雨:「我是隱瞞了自己是首席嚮導而且出身於白塔,也刻意帶你去了禁閉室,但是飛行器上的精神力入侵、圖書館的紐扣,還是透露猴子的記憶都不是我做的,最後一點王斌老師也可以作證。」

  肖楠拿著筆唰唰記錄:「當時的飛行器上最有可能是精神毒素入侵,據王老師所說,你的好友,也就是蘇素,精神體就是蠍子,這一切都有可能是你們兩個串通好的。而且狐貍在輪船21點上刻意輸給你,讓你抽到小王的撲克牌……最後還推開你,防止你中彈。」

  「季雨。」他抿唇,「你解釋一下,哪來這麼多巧合?」

  季雨一口咬定:「不,我都不知情。狐貍就是狐貍,蘇素就是蘇素,那天前我也不知道他們兩是一個人,你也發現了,狐貍每次出現都會改變身形和聲音,你認不出,我自然也認不出。」

  「至於指控我刻意在暗場選擇了下注狐貍……」季雨說道,「我說是嚮導的直覺,你會信嗎?」

  肖楠沒有回答,季雨自嘲般笑笑,低下頭:「算了,反正你也不會信。」

  最後從狐貍那里贏來的賞金還不都在第二場下注給你了。

  肖楠又問道:「為什麼要三番五次進入我的精神世界。」

  季雨眼皮一跳,反問道:「那天你在甲板幫我做精神疏導,你看到了,是嗎?」

  肖楠沒有說話,看樣子是默認了。良久,他起身,離開凳子,轉身進入無邊的黑暗中,看樣子是要去取什麼東西。

  季雨突然感覺安靜的房間只剩下一個人,他微微垂下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控制自己不去看肖楠的背影,但肩胛骨還是隱隱發抖。

  最先打破安靜的是肖楠:「我看到了。」

  他大步走了回來,手上拿著什麼東西,走近後季雨才發現這是條黑色的鞭子,很長,整體偏粗,柄上還精心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季雨隨機意識到了不對:「等等……在審問沒出結果前,你要用私刑?」

  肖楠眼神暗沈沈的:「不,我不會留下痕跡的。」

  什麼意思?

  季雨還來不及細想,一只手撫上他的頭,細細把浸濕的棕色短發抹到後面,露出光潔的額頭。

  …………在老地方……………

  肖楠戴著短指手套,沾了水路沿著鼻子和臉頰處下滑,水痕留在季雨的臉上他用鞭子緩緩挑開季雨的衣領,把濕透的衣服盡數撥開,直至退到手肘。

  季雨被枷鎖限制著,動彈不得:「肖楠!」他領口大開,白色衣服濕透了,搭在身上半脫不脫,更顯得欲蓋彌彰。

  肖楠沒有理他,突然,手上輕輕用力,嗖地一聲在房內響起,細長的鞭頭擦過季雨乳尖。

  季雨躲避眼神,刻意不看向他,但逐漸淩亂的呼吸還是暴露了內心。

  又是一鞭,這次穩穩地落在與之相對的乳頭上,先是細微疼痛升起,然後逐漸演化為酥麻感,從乳尖路爬到脖頸,再啃噬著他略微發暈的大腦。

  肖楠沒有再抽第三次,表情不為所動,他用長鞭挑開季雨的皮帶,卻在要觸碰的時候又遠離了。

  黑色長鞭與白皙肌膚形成鮮明對比,從上到下,緩緩纏繞在季雨的脖間、胸膛和腰腹。

  在肖楠淡淡的注視下,季雨胸前兩點顫顫巍巍硬了起來,從淺色點點轉紅,尖尖地吐出,上面還蓋著長鞭抽過的痕跡,帶著水痕,顯得色情又淫靡。

  安靜的狹小審訊室,呼吸聲被放大,伴隨著季雨的心跳聲,下下打在G11沈浮的大海。

  「啪!」又是一鞭,肖楠打在季雨胸前,留下淺淺的紅他用鞭很有技巧性,打得不重,沒過多久紅痕就消失了,但力度也不輕,即有懲罰性質,又為嚮導留下不可磨滅的感官體驗。

  季雨發出短促的叫聲,在鞭打下發絲下垂,整個頭不堪地低了下去,肩膀微微發抖。

  肖楠換了個方向,用鞭尾較硬的地方抵住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以審視的眼神,居高臨下地將季雨半裸跪坐的姿態收入眼底。

  季雨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眼尾已然全紅了。他雙手被束縛在高處,絲毫不能動彈。肖楠伸手拉下他的褲子,露出里面的樣子,只見內褲上塊深色水漬印出,性器半硬,翹起。

  肖楠沒有什麼表情,短指手套無意摩擦,果然,酥麻的觸碰感從下身傳來,占據大腦,季雨狠狠顫抖了下,胯部想要逃離,下半身完全翹了起來,支配著本能的反應。

  「後面也濕了嗎?」肖楠撥下他的內褲,露出性器,季雨的馬眼處吐著透明液體,看上去興致被挑了起來。

  季雨擡起頭,唇不知所謂地嘟嚷了一下,眼神迷離地看向肖楠。

  肖楠手_上動了起來,鞭子蜿蜒,撫摸著嚮導的乳尖、腰際和腹肌,他感覺大腦被性欲完全填滿,身體不被理智支控,每一寸都叫囂著欲望。

  鞭子緩緩下滑,像條蛇樣纏繞住季雨前段。季雨脖子和手也開始顫抖:「肖楠,肖楠.「嗯。」肖楠嗯了聲,手上動作不停。

  就在快感逐漸堆積,季雨感覺自己快要射的那個瞬間,鞭子離開了,他想要摩擦大腿,但是整個人雙腿跪坐趴開,完全觸及不到性器。

  前方硬得不行,季雨臉頰泛紅片,恍惚中,他瞟到肖楠身下鼓鼓囊囊的一團。

  他也硬了。

  鞭子離開了,半天沒有再回來。肖楠不顧嚮導難耐的眼神,慢條斯理,完全扒下他的內褲,伸出一只手隨著指尖插入後穴,季雨發出一聲悶哼。太久沒做了,後面吐著水,釋放難以言說的欲望,但也格外的緊,層層包裹,盡可能留住那根手指。

  肖楠動作很慢,像是在做什麼重要的任務,不出片刻,他依次再插入兩支手指,上.上下下擴展著季雨後面的小穴。

  三根手指在後面抽插,頂著季雨的肉,沒過多久,剛插入的生澀感消失,酥麻和癢出現,一寸寸占領季雨的大腦。

  他想要。

  「啵」的一聲,三只手指被拔了出來,水溢到肖楠的手套上,他皺了皺眉,把手指在季雨臉上擦了擦,留下水漬:「怎麼這麼多水?

  話音未落,一根更粗、更硬的東西插了進來,它的柄端冰涼,但季雨可以感受到肖楠剛才握住的指溫,還有覆雜繁美的花紋。

  是那根黑色長鞭,肖楠把鞭柄插了進來。

  「啊!」季雨發出短促的叫聲,在肖楠的注視下,難以抑制地擡起頭,他的脖子仰成一條弧度,眼睛里的水霧放佛下一刻就要滴落。

  肖楠手上開始抽插起鞭子:「為什麼刻意接近我?」.....因為。」季雨艱難地開口,剛要說話,就被鞭柄頂到一個地方。剎那間,他頭皮發麻,大腦都是空白的,.啊.....「這麼會叫,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肖楠不緊不慢地大力出入鞭子,任由前者在腸道中馳騁,「為什麼要讓蘇素在暗場給你打春藥?」季雨死死地咬住嘴唇,控制自己不發出呻吟,緩了片刻,他壓下身體的反應,強行答道:「我沒有。

  「撒謊。」肖楠眼神一暗,把鞭柄整根抽出,在下一秒,整根推入。

  身前的季雨再控制不住,發出細細的呻吟,腰際和脖子的弧度宛若瀕死。花紋被後穴感知,身體被頂到某處後開始掙紮,啪啪聲音回響在室內,水從後面大片大片流出,潤了整條鞭尾,繼而浸濕肖楠的短指手反覆的頂撞,快感如小蛇,細細密密啃咬著季雨的神經,把他包圍,拽著他沈入深淵。

  季雨整張臉都是紅的,唇也紅,還泛上一層水光,看表情像是被操熟了。

  肖楠一只手撫慰著他的胸前兩點,又搓揉又捏,一只手環停,握著鞭尾在季雨後穴進出。

  呼吸聲越來越大,季雨胸膛不住上下起伏,身體就像被煮熟的蝦子。他並緊雙腿,想去摩擦前面的性器,卻被肖楠伸手制止了。

  肖楠壓住他不安分的大腿,強行把人摁在原地,用審視的表情看了眼季雨的臉,說著與之不符的話。

  「是這里嗎?」他用力一頂,「還是這里?’「別....季雨垂著頭,聲音微不可聞,宛若哀求。

  頻率和速度逐漸加快,季雨被控制住雙手和大腿,在肖楠冷靜到令人發指的眼神中,射出濃稠的精液。

  在那瞬間,大腦完全空白,鋪天蓋地的快感襲來,時間長達十幾秒。

  季雨怔怔看向肖楠的臉。

  他被鞭子從後面操射了。

  肖楠起身,緩緩摘下手套,隨意扔到一邊。

  「說了不會留下痕跡。」他看著季雨顫抖的模樣,說道,「夜還很長,我有耐心等著你慢慢說。」





第87章 懲罰

  太陽升起,籠罩著海面的浪花。

  在G11公海某處,一幢崎嶇的建築徒然升起,它體型龐大,高聳入雲,通體呈黑色,下面連接著峭壁,被附生的綠色藻類和貝殼包圍。經過海水的長期洗刷,這棟建築上下分了顏色,詭異又可怖。

  這是全球最大的監獄,關押著來自世界各地的重刑犯,它四面臨海,坐擁極其惡劣的環境,二十四小時巡邏嚴加看守,終端四通八達,信息輸入各區備份,動用了聯盟最頂尖的系統。

  「叩叩叩。」辦公室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肖楠合上資料:「進。」

  「是。」林雨初推門而入,一臉風塵仆仆,「我們把整座島都搜遍了,沒有發現白時、林洵和蘇素,在地下基地營養艙下面連接著一條通道,下面是空的,對外接通大海,可能是從那里溜走了。」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看到肖楠好整以暇地收起鞭子:「……老大,你用私刑了?」

  背後,一個人頭冒出,亞力克斯眼下兩塊青色,衣服還沒來得及換。

  見林雨初這麼說,他好奇地擠到前面:「老大,審訊沒出結果之前可不能這麼幹啊。」

  「等等。」肖楠收回鞭子,「別碰。」

  「這有什麼的?」亞力克斯納悶,「以前我們不天天被它抽嗎。」

  「新的。」肖楠言簡意賅,「把報告寫好,一天之內遞給我。」

  「喂——」亞力克斯哀嚎,「我才剛回來,怎麼又是我!」

  肖楠不管他,靠在椅背上:「李寅呢?叫他來見我。」

  林雨初拽了一下亞力克斯的胳膊,示意他閉嘴,「李寅在樓下接受王老師的審問,他和我說等通過了就會上來。」

  「王老師也太嚴謹了吧。」亞力克斯稀奇道,「李寅都當了這麼多年臥底了,要反水早不幹了,現在怎麼還要審他。」

  肖楠:「王老師想的周到。」

  「等等,老大。」亞力克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你為什麼不讓王老師去審……」

  他努努嘴,轉了圈眼珠子,像是在示意什麼人。

  肖楠蹙眉:「就現在,帶上門,寫你的報告去,亞力克斯,別忘了你這次上島沒有審批是偷偷溜進來的,如果我想,隨時可以取消你的臨行人員申請書。」

  亞力克斯還要說什麼,林雨初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直接把人拉出房間。

  門在肖楠面前關上,亞力克斯掙脫開,嘴里不受控制地說道:「唔唔……萊爾德的事,還有艾米……」

  林雨初抹去眼中神色,示意他安靜:「他都知道了。」

  房內,肖楠靜靜坐在椅子上,頭向後揚起,摘下新的手套,重新拿出那條鞭子摩挲,手指滑過覆雜的鞭紋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起身走向辦公室後的書架,指紋撫上一處感應位置。

  沈重的滑門打開,冰冷的機械女聲發出歡迎詞:「識別完畢,歡迎C區首席哨兵0001肖楠。」

  肖楠抓著鞭子,長靴打著地板,走入陰暗的房間,垂頭看向躺倒在地上的人。

  …………老地方………

  季雨是仰面躺在地上的。

  他上半身領口大開,下半身長褲滑落到腳踝,內褲被褪到大腿根部,水漬濕了幹,幹了濕,半都是濕透的。

  聽到開門的響聲,他一把抓住鐵鏈,迫使自己擡頭看向肖楠,好像只有這樣才會顯得不那麼狼狽。

  肖楠緩緩走到他面前,單膝跪地,用手指滑動他的臉頰,對上視線:「上次說到哪了?」季雨喘息片刻,死死盯住他:「我和蘇素....沒有..「嗯。」肖楠臉上平板無波,覆述他的話,「你和蘇素沒什麼關系。」

  他說的非常輕巧,公事公辦,像是敘述什麼事實。如果不是季雨感受到他另一只手的動作,可能真的以為男人信了。

  肖楠把他的褲子更往下拽了一段距離,手指摸到大腿根,皺了皺眉:「怎麼又濕了?」季雨不是又濕了,而是從內到外徹底濕透了。

  他就像顆飽熟的水蜜桃,輕輕一掐,就能迸出汁水來長期的高潮上他每一寸神經都沈浸在快感中,不管撫摸哪里,都會感受到酥酥麻麻的感覺。前天晚上肖楠把鞭子插入後穴,只允許他前列腺高潮,光是射就射了四次,做到最後,季雨都射不出什麼東西,從眼皮到指尖都在顫抖。

  但是肖楠自始至終都沒有插入。

  兩人隔得很近,季雨可以清晰看到他長褲^下的動靜,昨晚他硬了一整夜,但是到最後都沒有插入。天快破曉時,肖楠拉開褲子拉鏈,駕著季雨的脖間和大腿根摩擦了很久,最後射在他胸前。

  此時此刻,那只手換上了新的手套,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會陰摩挲。

  光是摩擦就能讓他感覺到快感,季雨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感受細微的電流從下身升起,帶著整個尾椎骨和後脖頸全部麻了。

  但是肖楠沒有什麼動作,他只是垂著頭,以平淡的眼神看向季雨,眼中像是蘊藏了一片海,深不見底。季雨趴在地.上,用乳頭摩擦地面來換取微薄的快感,他的乳頭一片通紅,但因手臂和膝蓋的限制,性器半架在空氣中,什麼也觸碰不到他的頭垂下,幾乎是靠在肖楠腿間,隔得很近,他可以感受到那里高高翹起,片滾燙,幾乎是勢頭難掩。

  肖楠也硬了。

  但是肖楠只是滑動手指,時而摸摸會陰,時而在後穴打轉。季雨可以感覺到他後穴那張小口被性欲摧殘著,微微吞吐,想要把不安分的手指涵蓋進來,那層層疊疊的肉和微微泛紅的臀部,以及他身體每寸肌膚都在叫囂著渴望。

  又過了五分鐘,季雨終於忍不住了,難耐地擡起頭,呻吟著,斷斷續續地說:「肖楠...肖楠,你進來....肖楠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像是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附身湊到他唇邊:「你說什麼?

  季雨被他按壓的呼吸不穩,平覆片刻才答到:.....你進來。’肖楠探進一個指尖,下一刻,季雨的身體如過電般發出顫抖,如此同時,嘴上發出氣音,眼尾一片濕紅。

  但下一秒那支手指又退出了,在他臀部慢條斯理地擦動了一下,感受身下之人身體顫動的頻率。

  身體本能的欲望鋪天蓋地,幾乎要將季雨整個人吞噬,終於,他趴在地上,擡起頭,對著單膝跪地的肖楠,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說道:「肖楠,求你進來。肖楠眼中的眸色肉眼可見的暗了,他用右手擡起季雨的下巴,在唇瓣上狠狠摩挲下:「求我幹什麼?」「求.....」季雨低下頭,刻意避開他的視線,卻被強行扳了回來。

  他的聲音幾乎是微不可聞:.「....求你幹我。」

  褲子拉鏈被季雨的牙齒叼住,顫顫巍巍地打開,一個勃發的性器跳出,打在他臉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肖楠的臉色,面前的人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看眼神很是隱忍。

  他硬了,他忍不住,也想要。

  一股隱秘的快感在季雨心底升起,他扳回了一局。

  後面被插入,長期濕潤的小穴沒有任何不適,立馬吮吸著哨兵的性器,魚水交融,兩個人在交合的一瞬間都發出悶哼。

  太舒服了。

  季雨趴在地上,轉過身下意識去尋找肖楠的臉,那副長期冷淡、平靜,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被染上欲望,像是被添了一把火,在黑暗的室內熊熊燃燒。

  房間內發出淫靡的水聲,肖楠快速地在里面抽插,大力操幹著後穴,邊做邊說道:「你和蘇素在猴子的精神世界里做交易,我都看到了。

  季雨的後穴食不知味地吞吐著,斷斷續續發出呻吟,但他還是睜大雙眼,下意識反駁他:「那你為什麼還——」等等。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嶄新的想法浮現上季雨的大腦,既然肖楠看到了他和蘇素約法三章,那就可以證明他是被迫的。

  那時蘇素說了什麼?季雨絞盡腦汁地回想。

  「你不是很想恢覆嚮導能力嗎?曾經的首席嚮導季雨,如果我說我有能力讓你恢覆呢?」

  「想變回去嗎?變回去就可以保護你的小男友了,他受制於聯盟,你知道的,聯盟可是有內鬼哎。」

  肖楠都知道!

  季雨倏然擡頭,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住肖楠。他呼吸急促,手指在顫抖,臉頰爬上不正常的紅暈。

  他知道季雨曾經是首席嚮導,知道聯盟的內鬼不是自己,知道蘇素想要叛逃出弒神者,與自己達成交易,甚至也可能早就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但肖楠就像一個極富耐心的獵人,早早布置好了陷阱,不動聲色地匍匐,等著獵物一步步步入陷阱。

  怪不得,那天肖楠的回憶里,王斌試探性說可以幫他恢覆記憶,肖楠說,「他已經」怎麼樣了,回憶在這里被戛然打斷,現在想來,肖楠已經知道了一部分缺失的回憶,而且一直沒放棄尋找。

  他是怎麼恢覆的?季雨心中五味雜陳,是無數次同床異夢嗎,他潛入肖楠精神世界的同時,肖楠也在偷偷探查著自己。

  尖端博弈,棋逢對手,先說出口的人最先輸了。





第88章 越獄

  季雨趴在地上,用手肘撐起身體,仰著頭,聲音有些顫抖:「你知道了哪些……」

  肖楠沒有躲避他的湊近,很輕地眨了眨眼睛,又輕聲比了個「噓」。

  或許是季雨神智不清,也可能是他看錯了,肖楠眼中有笑意,也滑過一絲無奈,好像在嫌棄他太聰明了。

  一個吻落在唇上,很輕,很柔,純潔到極致,不帶情與欲,沒有悸動,他們好像沒有做其他事,就像天下無數對令人羨艷的小情侶,單純地在接吻。

  「季雨,記住我。」肖楠抵著他的額頭,直視季雨,認真地說。這一刻,肖楠身上冷冽的氣息伴隨著空氣里其他味道,徹底入侵了季雨的大腦,他的五感被完全貫穿,最終歸一,天地間只剩下唇上的溫度。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聽得出訪客心情急促。

  肖楠起身,回看了眼季雨,用紙巾幫他擦幹凈全身,然後脫下外套蓋到他身上。

  那件黑色的衣服帶著肖楠身上的氣息,完完全全占據了季雨,他動了動鼻尖,趴在地上看著肖楠遠去的背影,好像剛才一瞬間的溫柔只是恍然。

  「老大老大!」亞歷克斯單手扒著門,看架勢是肖楠不開門下一刻就能破門而入,「王老師叫你去一樓審訊室,他從萊爾德嘴巴里挖到了有用的信息,但是不敢輕易下定論,要你去看看。」

  肖楠答的很快:「好。」

  門被合上,室內燈也被熄滅。兩個背影腳步加快,在幽暗的走廊里漸行漸遠。

  在看不見的角落里,黑暗的辦公室內亮起一雙鋥亮的雙眸,它帶著夜行捕獵的警覺蹲守了一會,等到腳步聲完全偃旗息鼓時,撲騰了一下翅膀,飛向門邊。

  貓頭鷹不斷轉動腦袋,濃密的毛發動了動,用前端勾曲的短喙去觸碰門。嗒一聲輕響,門從內部被打開了,一道身影閃過,無聲無息地擦著門邊滑入辦公室,再輕輕關上了門。

  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撫摸了貓頭鷹的短羽,在精神體的帶領下,走到書架邊上,按次序抽動幾本書的書脊。

  林雨初的眉毛疑惑地挑了起來:「《橙子的挑選與育種》?這都什麼書?」

  沈重的暗門應聲而動,一股特殊氣味迎面沖來,林雨初的腳步在原地停了兩秒,身邊嗅覺敏感的貓頭鷹也是飛了三米遠。

  他等到氣味散得差不多了才走入房間。

  時隔十分鐘,門又被打開了,季雨沒有擡頭,光是聽腳步聲就可以聽得出來人不是肖楠。

  腳步聲到面前停下了,對方好像很驚訝於他的狀態,最後幾步走的很謹慎。

  「……」林雨初表情覆雜地看著季雨。

  他的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不堪——衣冠不整,領口大開,從脖頸到胸膛帶著紅痕,臉上似乎殘留了很多淚痕,眼睛都是腫著的。

  季雨的雙手被牢牢限制在手銬里,因為掙紮,鮮紅的印子道道印了出來,甚至有些還隱隱透著黑,看起來很嚴重。

  原以為肖楠會看在兩人好過手下留情,現在想來,白時完全多慮了。

  林雨初蹲下,仔細看季雨的臉,與他平視:「我帶你出去。」

  季雨眼中閃過不知名的情緒,抿了抿唇,使自己的聲音盡量聽上去不那麼嘶啞:「……我想過很多人會來,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隱藏在聯盟里真正的內鬼居然是你。」

  林雨初面不改色,推推金色眼鏡:「確實不只有我一個人,但只有我可以做這麼久。」

  「為什麼?」季雨問他,「肖楠待你不薄,你的父親與聯盟息息相關,如果你今天帶走我,這輩子聲譽全部毀於一旦,就像當年的白時。」

  「哦。」林雨初看上去很無所謂,「隨便了。」

  說理說不通,季雨頓了頓:「而且你真的有信心能帶我走出G11的監獄嗎?」

  聯盟頂尖的安保系統和二十四小時巡邏可不是開玩笑的。

  「有啊。」林雨初剛愎自用,「我還可以現在就幫你解開手銬。」

  他說一不二,拉過季雨的手腕把終端貼了上去,滴地一聲響起,束縛了季雨整整三天的手銬終於被打開了。

  他一邊再故技重施打開另一邊手銬,一邊說自己的安排:「待會你跟我走就行了。」

  季雨皺眉:「走得出去?還有我們去哪里?你為什麼會加入弒神者?在船上你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林雨初幫他揉了揉手腕,看上去很好心:「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嗎?」

  他臉上表情很輕松,完全和其他反派反著來,壓根就不解釋來龍去脈,把季雨氣得夠嗆。

  季雨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問:「你是黑桃還是梅花?」

  林雨初露出一個笑:「你很聰明,沒錯,我就是黑桃。」

  「行了,該走了。」林雨初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看到季雨有點可憐的樣子,又覺得有些不妥,「外套留下,里面的衣服你還是換了吧。」

  他出門找了找,從某個抽屜里剛好找到一件長袖,一條牛仔長褲,又回到室內給季雨送了過來。

  季雨身上穿的還是當時在島上蘇素準備的衣服,聞言也沒有多猶豫,直接脫了後換上林雨初拿來的衣服。

  他動作大大方方的,林雨初倒是側過身,避而不見。等到季雨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了,才轉過來好整以暇地評論了一句:「大小還挺合適。」

  穿上新的衣服和肖楠留下的外套,季雨又是煥然一新了,他走了幾步,重新適應略微有些僵硬的身體。

  遠看去,季雨全身上下都被衣服包裹住了,除了耳垂和眼尾泛紅之外,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走了。」林雨初滿意地看了他一眼,下令。

  季雨覺得有點奇怪:「G11不是夏天嗎……為什麼要穿長袖?」

  林雨初的背影微微停頓了一下:「我們要去的地方溫度正好合適,你可能還會覺得冷。」

  可能會覺得冷?

  聽到這里,季雨難以遏制地想起了C區,此時此刻,12月的C區正值寒冬,有些地方甚至會下雪。

  所以他們要去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林雨初說的不錯,他早有準備。

  他們一路安然無恙地通過守衛,期間還有不少外國面孔的獄卒和林雨初打了招呼。

  他們乘上電梯,隨著電梯停頓在頂樓,門緩緩打開,將要入夜的G11公海刮起大風,天台荒涼,高聳到看不清海面,而暴露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架嶄新的飛行器。

  「為了救你,真是大手筆。」林雨初嘆了口氣,指紋撫上感應區,艙門自動打開,「請吧,小嚮導,白時點名要見你。」

  要我幫忙就是要幫忙,三番五次都用的是「點名要見你」,弒神者里待久了,還真把自己當老大了?季雨無語,踏上飛行器。

  隨著兩人在高空中穩穩升起,窗外的景色飛速變化,直至完全看不清,季雨突然想到了肖楠。

  肖楠什麼時候會發現自己消失?

  這幾天肖楠基本都寸步不離守著自己,回想他急匆匆被叫走的情形,估計是有要事,一時半回不來了。

  想到這里,季雨嘆出一口氣。

  接二連三的被人接走,然後遠走高飛,他這半年的人生幾乎都在馬不停蹄的奔跑。

  坐在急速行駛的飛行器上,季雨突然油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肖楠身邊就好了。

  哪怕是剛剛那個黑暗的角落,他也可以蜷縮。

  在肖楠的身邊,季雨可以不為自己的未來,和人類間的廝殺掠奪所奔波。

  「你那天玩21點是故意輸給我的嗎?」季雨坐在柔軟的沙發里,半天還是憋不住。

  林雨初搖搖頭,又點點頭,故弄玄虛地說道:「我本來不想的,但是別人想讓我想,最後我不得不想。」

  「……」季雨深吸一口氣,忍住不揍他的沖動。

  林雨初沈吟一會,評價道:「所以還是你技術高超。」

  季雨不繼續說話,他也不答,從坐前位置下摸出一個遙控器,打開投屏。

  季雨原以為他是想像肖楠當時在飛行器上展示資料和宗卷,結果林雨初什麼也沒幹,甚至不看C區的新聞,挑了部電影。

  林雨初看了眼他:「到C16還要兩個小時,你想看什麼?」

  季雨:「我們要去C16?」

  「嗯。」林雨初自然而然說漏嘴後也不瞞他,靠在沙發靠背上,半睜著眼睛,「你的老家。」

  所以是去幹什麼呢?季雨看著他那副守口如瓶的樣子,第一次對一個人抱有這麼強烈的好奇心。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林雨初賣了個關子,補充了一句。

  季雨不甘心:「讓我猜猜。」

  白時在弒神者總部的話還閃現在腦海中,一個模糊的想法在季雨心中緩緩成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弒神者要的芯片在C16白塔的地下基地?!」

  「對。」林雨初終於有了反應,半是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季雨,你是真的很聰明。」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聯盟的膽子也太大了。

  不,還有一種可能,是林雨初的父親,林老林遙禮安排的,C16有且只有他有這個權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天換日。

  想到這里,季雨擡眼,幾乎是瞬間問出:「林洵和你是什麼關系?」

  電影開頭宏偉的音樂打響,林雨初懶洋洋地看著屏幕:「清清白白的關系。」他又補充了一句,「沒有像你和肖楠那樣的茍且。」

  敢情這個人嘴里三句話里面沒兩句實話。

  季雨壓下心頭質問的欲望,也不追問,把思維拖回正軌,安安份份和他一起看起了電影。

  飛行器開得很穩,長期的奔波讓他大腦昏昏沈沈,沒過多久,季雨眼皮上下打架,在艙內合適的溫度下睡著了。

  林雨初還保持著認真看向屏幕的姿勢,見他陷入睡眠,起身給他蓋了塊毯子,然後摘下終端,通過高空下水道直接粉碎了。





第89章 故地

  可能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季雨睡得很沈。

  夢里,他殘破的精神力被一點點修覆了,恩底彌翁也長大了很多。

  時間好像被倒退回了七年前,他還在白塔,身邊肖楠身影尚且年少,那時候季雨年輕氣盛,仗著精神力等級高,翹了好幾節課。

  意識模模糊糊,被一篇篇翻閱,季雨感覺自己又重新踏上了白塔的土地,一輪月亮掛在天邊,瑯瑯昭昭預示著嚮導的渴望。

  四周的環境被重塑,逐漸變清晰,一個人拉起他的手,神情嚴肅:「季雨,時間有點來不及了,長話短說,現在和我去地下基地。」

  熟悉的聲音響起,季雨失聲:「肖楠?我記得我在飛行器上,怎麼會在你的精神世界里?」

  眼前的人正是十七八歲的肖楠,他穿著在白塔的衣服,提著一盞燈,拉著季雨在樓里穿梭:「對,時間緊張,我們只有兩個小時。」

  他的聲線略帶稚嫩:「我也不太清楚為什麼可以互通精神世界……可能是當時在弒神者基地強行融合了精神領域吧。」

  「這一點白時他們肯定想不到,所以我們只能爭分奪秒,在他們找到芯片之前把里面的信息全部銷毀。」

  「等等。」季雨腳下一頓,意識到了什麼,「你都想起來了?」

  年少的肖楠表情不自然的一頓:「……他沒有,但是我可以看到外界所有發生的事情。」

  「他沒有?」季雨試探性問道。

  小肖楠立馬認輸:「有,但是只記起了一部分,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腳步聲回蕩在白塔空曠的走廊上,兩個人的腳步在最末端的房間前停下,是禁閉室。

  季雨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居然覺得有點好笑。他拉住小肖楠的手腕,在少年疑惑的注視下,緩緩湊近,印上一個淺嘗輒止的吻,交錯呼吸中,季雨想,怎麼長大後肖楠的唇比小時候還軟?

  房屋墜落,世界開始殘破,小肖楠心下狠狠一震,下意識拉住他,畫面逐漸暗淡。

  季雨嘆出一口氣,強行融合的精神世界本就不穩定,支撐不了多久,所以剛才肖楠提出的想法他從一開始就覺得不可行。

  「走了。」季雨趁著小肖楠的身影還沒有消散前又偷偷親了一口,眼中帶上笑意,「能見到你已經很開心了。」

  「至少你能讓我知道他潛意識里是怎麼想的。」

  飛行器遇到強對流抖動了一下,顛簸著季雨,他醒了。

  林雨初早就關了電影,此時正拿著一本書,手邊的咖啡還冒著熱氣:「做夢都能傻笑?有這麼開心?」

  季雨揉揉臉,假裝沒聽見,不理他。

  他有預感般望向窗外,在林雨初看不到的角落,一只壁虎從窗戶和沙發的縫里小心翼翼爬了出來,到他腳邊,盤踞進褲子里,不動了。

  這是王斌的精神體。

  季雨松了口氣,轉念又想到剛才深層精神世界里的肖楠,不經莞爾。

  有些人明明早就布置好了一切,看上去波瀾不驚的,但實際上還是這麼緊張。

  預料之中,飛行器穩穩地降落在了C16白塔。

  林雨初拉開艙門,走在前面領路,示意季雨下來。飛行器落在了白塔的運動場地,原本這里草坪繁茂,現在只剩下光禿禿的黃土地。

  季雨掃見場地最周圍排水系統的孔道,不由得一陣恍惚。

  ——蘇素之前說,每次不下雨的時候,只能通過小洞看地上的孩子。

  再回神時,林雨初已經走出幾十米外了:「該走了。」

  季雨追上他,問道:「我們是去地下基地嗎?」

  「還不算太笨。」林雨初說,「白時在這里等你三天了。」

  五分鐘後,他們走到中庭位置,季雨若有所思地擡起頭,看到林雨初在邊緣的位置摁動了什麼地方,轟然聲響起,一塊石板被緩緩移開。

  「你給肖楠的地圖上沒有長廊,是想隱瞞這個入口?」季雨問。

  「嗯。」林雨初縱身一跳,抓著扶手穩穩爬了下去,「不過他估計是發現了。」

  所以禁閉室床下只是地下基地的一個入口,真正的正門在長廊下面?

  怪不得。

  季雨想,怪不得七年前我在長廊被毒蠍截堵了,因為這里地下都是聯通的,蘇素有的是辦法抄近道上來。

  隨著季雨跟著林雨初往下爬,頭頂的石板也自動合上,不同於禁閉室的狹小通道,這里燈光自動亮起,階梯又寬又好踩。

  季雨雙腳落地,拍拍雙手,踩著撲在地上的沙子向前走去。

  C16的白塔雖然年代久遠,但是電路和設施都沒有問題,一路上光芒都很充足。他們小心翼翼地在數據線中穿行,生怕踩到什麼。

  基地中央。

  白時坐在座位上,手上操作著系統,身側放置了營養艙,聽到動靜,他像是松了口氣:「你終於來了。」

  季雨不出意料地在營養艙里看到了林洵:「你是想救他?」

  「是。」白時說,「聯盟的芯片被終端系統嚴防死守,里面有我需要的資料,但是我攻克不了王斌設置的精神防線,你可以。」

  他語氣不容置喙:「季雨,你幫我,我保證你下半輩子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季雨聞言輕輕皺起眉:「我已經衣食無憂了。」

  白時像有預料地轉身,溝壑縱橫的面頰擡起,笑笑:「你現在是亡命天涯。」

  他當著季雨的面打開電子屏:「一個小時前,G11本部聯合C1發表了對你的全球通緝,但凡抵抗,格殺勿論。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所以肖楠這麼不留情面嗎?」

  說到這里,白時以極小的動作看了眼林雨初,在得到後者肯定的點頭後,才繼續說:「你如果幫我拿到芯片,我可以讓你改頭換面,沒有系統能識別出你的個人信息,活動自由,不受控制。」

  「既然你自己可以做到這麼多事,為什麼需要我來突破王老師的防線?」這點一直是季雨想不通的。

  白時說:「一個是技術層面的,一個是精神層面的,王斌曾經也是我的老師,知道我太多的事情了。」

  說到這里,他眼神微微遊離,「但你不一樣,你是沒有任務的檔案的首席嚮導,而且和他不熟。」

  「事成之後,你和蘇素都可以走。」白時追加了個籌碼。

  蘇素?

  季雨隨著他的目光向某處看去,角落里,蘇素靠在墻上,單腿屈起,整個人被陰影籠罩,正沈沈看著他們。

  他已經不屑於偽裝成那種溫順聽話、無害且會撒嬌的樣子了。剝離了表皮,蘇素屬於狐貍的樣子真實而完整,他沒有什麼話,笑的也少,瞳孔匯聚著陰沈。

  這才是蘇素最根本的樣子吧,那些柔軟的表象都是他演給自己看的。

  見他視線看過來,蘇素沒有任何表示,表情不變,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威逼利誘完,白時又說道:「季雨,我創立弒神者的初衷只是為了給那些孩子一個家。」

  季雨眉毛挑了挑,打算把他的話當故事聽了。

  臨時關頭,白時敘述的可能只是一番打動他的言辭,但對季雨來說,這是為自己爭取籌碼。

  ——爭取在白時還沒有結束前,肖楠帶著人盡早趕到。

  白時像是在懷念過去:「……在白塔還沒開始建立的時候,第十七人民醫院在C16是一家不會被提起的醫院。它位於郊區,毗鄰山陵,荒無人煙,也不方便出入,院長收養了很多患有先天疾病、無家可歸的孩子。」

  季雨接了下去:「但是一年後,這家醫院因醫療事故加重醫患關系,徹底關閉?」

  「是也不是。」白時說,「醫療事故不是意外,是一名精神失常的護士嚴重虐待了一個男孩,而受害者是林院長的私生子,後面私生子在外的母親鬧上門了,還舉報給高層。」

  聽到「林院長」這三個字,季雨看向林雨初:「……別告訴我是你?」

  從小被聯盟培養長大的林雨初:「……」他頓了頓,不怎麼介意地解釋道,「我是正宮。」

  白時眼神覆雜地看向營養艙里的人,林洵渾身傷疤,昏迷不醒。

  季雨心里狠狠一跳:「……林洵是林遙禮的私生子?」

  「嗯,但不被承認,也上不了台面,只能被送到名義上為醫院的福利院。」白時語氣很淡,好像在敘述無關緊要的人的故事。

  想到林雨初在飛行器上說自己和林洵沒有茍且,季雨瞥了一眼他,後者無所謂地聳聳肩:「薛定諤的便宜哥哥。」

  「我十四歲那年,醫院徹底關閉,而就在最後一天,我遇到了被上層派來巡視的王斌。」白時說,「他說我很有天賦,只是精神力沒有覺醒,於是收我做徒弟,要帶我離開。」

  「王老師這樣對你,那你為什麼還——」「正是因為這樣,我從時候起就無法回頭了。」白時打斷了季雨的話,眼中迸發出難以言喻的光,「一年後,等我回到醫院,一切都變了。廢墟荒蕪,建築被外人占據使用,女孩被入侵者視為玩物,男孩被當作苦力使用。」

  他咬牙切齒:「……這一切,就是為了建造聯盟口中為了培養‘精英’的白塔。」

  「可是對那些有先天疾病,茍延殘喘都難活命的人來說,這又算什麼?是遭受苦命後,被人玩爛了還要丟到後山嗎?」

  聽到這里,季雨沈默了。

  白塔宛若象牙塔,後山綠樹成蔭,灌木茂密,庭院百花齊放,但就在這麼美好的景色下,肥沃的土壤卻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罪惡。

  白時說:「你知道白塔的地下基地怎麼來的嗎?最初是孩子們一點點用手挖出來的,為活命,他們只能躲在地下。」

  季雨終於在白時口中徹底補完了他和林洵的故事,他眼中閃過憐憫,最終化為心底的一聲嘆息。





第90章 鏡宮

  看到季雨不說話,白時冷哼一聲:「你也當過E級嚮導,這種被呼來喚去的滋味應該也清楚,現在我會和你一起進入終端內部,獲取芯片信息。」

  他抓過季雨,用力把他拉到顯示屏前,「別想耍花招,你會死得很慘。」

  來不及多想,一股強大的精神力裹上季雨的大腦,強行把他帶入另一個地方。白時顯然早有準備,把精神力揉捏的又柔又密,精神壁壘宛若無物,就連季雨都感受不到他的攻擊性。

  三秒,兩名首席嚮導的精神力全部進入終端內部。

  「剛才我帶你們突破的是第一層,但那僅僅是電腦技術層面的,沒有嚮導精神力做限制。」

  雙腳落地,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季雨詫異地扭頭,看到了蘇素。

  蘇素面無表情,垂下眼眸,像是在陳述公事,「進入終端核心還需要突破其他兩層限制,身份識別和精神阻攔,白時地檔案還在聯盟存著,身份識別不是問題,但是王斌的精神阻攔就要靠你了。」

  話音落下,所有場景在三人面前驟然放大。

  無數面棱鏡疊生,鏡子大約有三米多高,密密麻麻,豎立在半黑的環境中,離得最近的鏡面映射出三個人的臉,再轉而投射到與之相連的鏡子上,他們站在鏡子迷宮的入口,看到無數個身影。

  「這就是王斌的深層精神世界,鏡宮。」白時淡淡地說,「能從這里走出去就算是打破他的精神限制了。」

  這是何等的自信,聯盟最機密的文件都被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所守護,防範住了所有的入侵者。季雨曾短暫進入過王斌的精神世界,但當時王斌沒有嚴防死守,如今情況逆轉,很難想象他們要硬闖鏡宮的後果。

  「我在二十歲出頭的時候犯過錯,當時被他放入深層精神世界做懲罰。」白時說。

  「在鏡面世界,他可以用鏡子投射出你最渴望的東西,也可以映射出你內心最深的恐懼,只有不被渴望誘惑,戰勝恐懼,才能用精神力走出這里。」

  「當時你走出去了嗎?」季雨問道。

  「沒有。」白時走近了幾步,在指尖要碰到鏡子的瞬間停下了,「他給我布置了陷阱,先讓我看到最害怕的事情發生,再用精神力欺騙我已經回到現實,最後虛擬出了我精神意識里最渴望的事情,讓我這輩子都甘願留在里面。」

  「如果不是他強行把我喚醒,我可能現在還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白時自嘲地笑笑,「不愧是C區第一的首席嚮導,在琢磨人心方面,我遠不如他。」

  季雨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你最後發現了那個‘現實’是假的了嗎?」

  「發現了。」白時說,「但是我想留在里面。」

  這是何等大的誘惑力,可以讓人甘願在里面醉生夢死,淪落此生?

  「給你們一個忠告。」白時轉身,「始終質疑你看到的是不是現實,不要相信任何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默念三遍,我們的目標是拿到新芯片、離開這里,除此之外不要多想。」

  他皺紋密布的臉頰很年邁,渾濁眼中帶著警告,在這個瞬間,季雨很難把他和殺人成性、走私濫用藥物的白時聯系在一起。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位年邁的長者,為後代講述了他終此一生都難以意平的故事。

  蘇素皺了皺眉:「知道了。」

  白時警告般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你最應該小心。」

  還不等季雨細想,三人走到鏡子面前,岔路口露出,白時隨便點了點,最終選擇了右邊。

  一路上還算平靜,季雨走在最後,但就在他以極近的距離擦著鏡子走入第五個岔路口時,一道身影閃過。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在那瞬間,季雨下意識抽出手想抓住那道身影。

  蘇素驟然抓住他的手,擰眉:「都是假的。」

  鏡子映射出季雨的臉頰,他站在原地,背後除了蘇素誰也沒有,身後的鏡子把他們的背影放大,重重疊疊下,人形一覽無遺。

  可能真的是自己看錯了,或者說,鏡宮開始起作用了。

  季雨深吸一口氣,沈聲說道:「……走吧。」

  十五分鐘過去,最先倒下的居然是白時。

  他渾身都在顫抖,手指用力抓撓著什麼,最後隨著光潔的鏡面滑下,無力地垂在地面上。白時掙紮的力度很大,骨骼都在劈叭作響,臉上層疊的溝壑抖動,瞳孔放大,發絲在抖,看上去非常痛苦。

  季雨想上前扶起他,卻被蘇素制止了:「他能挺過去就可以爬起來,如果我們帶上他,也只不過是增加麻煩。」他的眼神暗沈,不像是在說盟友,反而像在看死人。

  話雖然冷酷,但是季雨不得不承認,蘇素說得有道理,在精神抑制面前,只有點對點的作戰,面對白時,他們一個被威逼,一個心口不一。

  就在季雨轉身走入下一個拐角時,他隱約看到白時痛苦閉上雙眼的模樣,抓撓著什麼,嘴上喃喃吐出幾個字。

  沒過多久,蘇素也倒下了。

  蘇素的癥狀和白時截然不同,他看起來不是痛苦,但眼睛完全失去了聚焦,身體也失去了行動力,只是定定站在原地。

  「蘇素?」季雨試探性出聲,在得不到回應之後,退了兩步,轉身走了。

  五分鐘後,他追存著來時的路,重新走到蘇素身邊,認命地嘆了口氣,拉上他一起往前。

  蘇素沒有什麼表示,木木地睜著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季雨覺得好笑時,眩暈突然席卷上大腦,漆黑感湧入眼底,神經像是被人捏緊了,每一條都死死攀緣掙紮。在他面前,無數面鏡子燃起熊熊大火,沒過多久,鏡子全部消失,黑夜被染上火光的顏色。

  「轟……!」

  巨大的轟鳴聲在耳畔響起,無盡大火剎那點亮長夜,來勢洶洶,以燃盡一切的姿態裹挾住白塔。

  耳中雜音漸小,最終化為悲痛細鳴,長而雜,撞得大腦作疼。建築倒塌,斷壁殘垣落下,白色塔尖被燃上焦黑。

  不遠處,一個黑色少年面色痛苦,額角鮮血淋漓,臉上被污黑掩埋,大敞的衣裳早已變得破爛。

  雪白的紐芬蘭狼疲憊不堪,鮮血汩汩流出,蜷縮著身體靠在他腳邊。

  這是他輾轉反側、做過無數次的噩夢。

  季雨覺得頭有點痛,好像發生了什麼,但他又渾渾噩噩的,感覺自己忘記了。

  大事當前,來不及細想,季雨俯下身,下意識伸出手想一把拉起肖楠。

  「季雨。」年少的肖楠艱難地吐出一口血,「身後……!」

  純黑眼眸發亮,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和背後亮得刺眼的匕首。

  危險!

  警覺爬上大腦,在那瞬間季雨回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轉身,狠狠抵住匕首,壓制住偷襲者。

  蘇素喘氣,血污順著額角落下,匕首沒入季雨掌心三分。鮮血流出,滴落在滾燙的地面後瞬間蒸發,背後,恩底彌翁升空,被蠍鉗抓下三片羽毛,不出片刻,兩人在火海中扭打起來。

  鏡宮。

  季雨和蘇素在地上糾纏,滾撞到鏡子上,撞得手肘青紫。

  季雨的掌心和胸膛被匕首劃出長長的血痕,鮮血順著汗液滑下,浸濕了衣襟;蘇素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被季雨狠狠揍了幾拳,額角和嘴角都破了,眼睛青紫,發出瀕死的喘息。

  不知道火海中發生了什麼,季雨發出絕望的大吼,抓著蘇素的領子,強行翻轉姿勢,騎著蘇素迎面就是幾圈。

  悶哼聲響起,一個人被血染紅了,一個人眼神早已不清晰。

  白塔。

  季雨背著肖楠,腳步淩亂,經過一番打鬥,他體力不支,只能強行背著肖楠把他帶出火海。

  背後的火還在燒,季雨覺得頭很暈,失血過多,迷蒙中他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事,但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長廊很長,長到季雨的血一滴滴落下,凝固在潔白的道路上。

  在長廊的最末端,一只黑豹瞇起雙眼,靜靜等著他。

  這場廝殺沒有持續太久,不知道為什麼,黑豹好像遠比季雨想象中的要弱。

  匕首插入大動脈,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到季雨臉頰上。皎潔月亮下,他靜靜跪在長廊里,手里拿著剛才搶到的匕首,那上面還有蘇素的體溫。

  「咳咳……」肖楠聲音虛弱,出聲提醒了季雨,「該走了。」

  季雨示意他受傷不要多說話,一把拉起肖楠,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走出長廊,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白塔。





第91章 新雪

  鬧鐘響起,季雨被吵醒,他搓揉了一會眼睛,踢踢旁邊還在睡的身影。身側的人不理他,反手把人圈進懷里,把他的頭摁到肩膀上。

  「該起床了。」季雨看了眼終端的時間,艱難移開那顆腦袋。

  「周末,還早,再睡一會……」肖楠用臉頰貼著他,偏長的睫毛掃過,弄得季雨很癢。兩個人擁簇著,又在被窩里睡了五分鐘。

  門外響起了「叩叩」的敲門聲,李歆悠說:「季雨,肖楠,該起床了,上午不是還有考試嗎?」

  糟糕!季雨猛地睜開眼,什麼都記得,唯獨忘了今天早上有選修課的考試!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翻身下床,套上衣服褲子手忙腳亂地去洗漱。

  餐桌前,王柏戴著一副眼鏡,半瞇著眼睛在看報紙:「覆習的怎麼樣了?」

  「……」季雨和肖楠面面相覷,前者喝了口橙汁,後者喝了口咖啡。

  王柏挑眉:「怎麼,昨天在外面玩得太晚,考試都不記得了?」

  「爸,我們都覆習的差不多了。」季雨隨口糊弄兩句。

  李歆悠端著餐盤從廚房走了出來,遞上面條:「好啦,都大三了,學習他們肯定都自己有數,你就別操這心了。」她眉目溫柔,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纖長的手指很漂亮。

  早飯是一碗陽春面,豬油打底,小蔥翠綠,面條爽滑筋道,湯頭清但是鮮美。

  「謝謝媽。」季雨眉開眼笑。

  C1首都大學的梧桐剛開始落葉,一片片棕色鋪滿道路,很是好看。學生們三五成群,熙熙攘攘著走過,討論著期末最後一門考完去吃什麼。

  幾個女生站在梧桐樹下自拍,季雨見狀戳戳肖楠:「找個人幫我們拍張照。」

  肖楠眸子被染上顏色,側頭看了眼自己的男朋友,莞爾:「每天都路過這里,今天怎麼想要拍照?是因為快要畢業了嗎?」

  一片葉蹭著季雨的鼻尖落下,他下意識說道:「那當然是因為——」是因為和你合照很難得,想把這一刻通過相機永遠記錄下來啊。

  可是為什麼和肖楠合照會很難得呢?

  這麼多年,他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來不及細想,鈴聲打響了,季雨和肖楠匆匆忙忙坐在最後一排,前面一對小情侶的女生表情很委屈,看樣子是沒覆習完,男生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低聲說了什麼,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肖楠扳過他的頭,捂住眼睛,強行不讓他看:「你男朋友在這里。」

  他越是不讓,季雨就越是叛逆,一個吻落在唇上,很輕很柔,溫熱的氣息傳遞,潤潤浸滿季雨的心。他在肖楠指縫間偷偷睜開眼,瞥見肖楠眉間那抹難得的、極其溫柔的神色。

  「要發試卷了,覆習資料都給我收起來——」老師在台上放高了聲音。

  台下人群中,這個吻沒有持續多久,季雨與肖楠分開,但是耳垂和眼尾都紅了。

  一個吻落在唇上,很輕,很柔,純潔到極致,不帶情與欲,沒有悸動,他們沒有做其他事,就像天下無數對令人羨艷的小情侶,單純地在接吻。

  冥冥之中,季雨聽到有個模糊的聲音在說:「季雨,記住我。」

  記住什麼?

  ……他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身體最深處升起,季雨的大腦被席卷,鼻尖都縈繞著肖楠身上的氣息。

  無數樣貌的肖楠在眼前閃現,有年少的,有意氣風發的,有嚴肅冷峻的,也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潛意識里的他和面前的身影不同,大多都是殺伐果決的,而且永遠沾滿血腥氣息。

  但是,也有溫柔到極致的。

  「季嚮導,這局你贏了,賞你一個男朋友好不好?」

  「我居然在害怕,害怕失去你之後我該怎麼辦。」

  「番茄牛腩面有這麼好吃?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嗯,我養你。」

  肖楠遞給他果汁,說只有他會有。

  肖楠給他送夜晚的最後一支玫瑰,向他發出邀請。

  肖楠無聲的告白,月光皎潔下英俊的側臉。

  輪船上的瓢潑大雨,他們之間沒有多言的離別;落地窗前的夜景,特別的溫度燙得季雨渾身滾燙;審訊室里的長鞭,肖楠不留痕跡的懲罰。

  「季雨,記住我。」肖楠抵著他的額頭,認真地說。

  巨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C1首都大學的街道化為片片落葉,隨風飄向北方。

  「季雨。」李歆悠站在街道上,向他招招手,「考完試怎麼不早點回家?」

  「對不起,媽。」他斂去眼底的溫柔,認真地說,「你曾經說過,人生由很多個家組成,我現在已經找到了,他對我來說很重要,等到事情都結束了,我會帶回家見你們的。」

  李歆悠沒有責怪他,反而笑了笑:「好啊,能看到你幸福,就是我們為人父母最開心的事。」

  話音剛落下,李歆悠也走了,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寂靜之中,季雨站在原地,望著萬物逝去。

  等到一切成埃落定,他會帶肖楠回家團聚,在真正的餐桌前吃上一碗李歆悠煮的面,然後像世間無數平凡的人,過上最平凡,也是最幸福的生活。

  他永遠不會停留在美夢里,因為現實中,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他去守護。

  「嘭!」

  鏡子開始碎裂,季雨看著自己的臉,意識到他回到王斌的鏡宮了,鏡中倒映的人影看上去狀態不是很好,頭發淩亂,滿臉血污,但好在眼神清明。

  一旁蘇素倒在地上,捂著腹部蜷縮起了身體,季雨扶起他,鏡子開始逐個碎裂,他有預感般地往向遠方,出去的路應該不遠了。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身後襲來,直接抓住他的肩膀。

  「誰——」季雨回手就是一擊,被身後的人穩穩接下。

  肖楠看他攙扶著蘇素,皺了皺眉:「怎麼流了這麼多血?王斌不是把精神體留給你了?」

  季雨甩開他的手,警覺地退了兩步:「你是誰?」

  「這麼警惕,剛才看到什麼了?」肖楠本來想檢查他的傷口,聞言好笑地搖搖頭。

  季雨上下打量了一圈,黑發,黑眼睛,和剛入鏡宮時看到的人影一模一樣。

  怎麼看都是肖楠。

  「要在這里找到你有點困難。」肖楠說,「抱歉,我來晚了。」

  他湊到季雨耳邊,以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了幾句葷話,季雨耳垂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自證身份的方式。

  輕咳兩聲,他不自然地轉移開視線:「來得還不算太晚。」

  肖楠從懷中掏出了什麼,邊幫他上藥邊說:「芯片已經被王老師轉移走了,別太擔心。」

  季雨這才想起了什麼:「等等,林雨初他……」

  肖楠比了個噓聲的動作:「外面有人守株待兔蹲著。」

  季雨反應過來:「那你來幹什麼?」

  肖楠說得理所當然,渾然沒有點首席哨兵的自覺:「當然是來見你啊。」

  白塔地下基地。

  肖楠看了眼還在昏迷狀態的白時和蘇素,一手抓起一個:「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芯片承載過大,基地的數據運轉開始變慢,連燈光都昏暗了不少。季雨下意識向艙內的林洵看去,肖楠言簡意賅:「這里的數據和電力已經被西奧全部阻攔了,沒多久就會徹底關停。」

  「那他……」看著玻璃艙內林洵熟睡的臉,季雨欲言又止。

  「他早就該死了。」肖楠淡淡說道。

  誰都不會想到,這具飽經磨難、曾對他們痛下殺手的身體會被永遠埋葬在C16地下,死因是白塔被斷了電。

  肖楠又布置了一會,在季雨好奇的目光下解釋道:「炸藥。」

  兩人慢慢走向出口,傍晚來臨,天已然全黑了,在安靜的環境中,季雨緩緩擡起頭,睫毛處落上了什麼東西,他一碰,冰冰涼涼的。

  更多潔白的東西落下,越下越大,沾著兩個人的臉頰,又落在衣服上。

  十二月,C16下雪了。

  季雨穿著肖楠的黑色外套,用兩只手去接雪花,在寒冬來臨的第一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你看,下雪了。」





第92章 槍響

  「砰!」

  一聲槍響打破了片刻的寧靜,季雨瞬間反應過來,肖楠瞇起雙眼,目光看向薄薄雪地上的一串腳印。

  沒過多久,一個人捂著肩部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鮮血沿著肩膀蜿蜒而下,融進地面潔白的雪中,他的金絲眼鏡不知道去哪里了,頭發淩亂,臉上還有劃痕,看上去情況並不比季雨好了多少。

  ——是林雨初。

  肖楠在季雨耳畔貼的很近:「弒神者的槍都是改裝過的,如果是近距離就奪槍殺人,遠距離就跑,別給他開槍的機會。」

  林雨初喘息片刻,穩住後才說:「你一早就意識到了我是臥底?」

  肖楠看著他狼狽的樣子,面色很沈靜,但還是在林雨初詫異的視線中搖了搖頭:「不,我想過是任何人,但沒想過那個人是你。」

  貓頭鷹在地上落下,隔著七八米的距離遙遙望著塞勒涅。

  話雖如此,季雨從一開始就懷疑過林雨初,但還是被肖楠否認了。原因無他,林雨初的行動貫穿了整個任務,明中作為林遙禮的兒子可以獲得信息,暗中則是有無數機會可以傳遞給弒神者。

  最開始是肖楠的信任——他們為上下級,一起長大,通過聯盟的測試以及考核——也正是這份信任,讓季雨相信肖楠的直覺。

  而就在林雨初找到G11輪船時,季雨打消了對林雨初的忌憚,但如今情況反轉,他潛伏肖楠身邊多年,是最不可能的人,但也成為了那個最有可能的人。

  人皆有欲求,蘇素之於季雨如此,林雨初之於肖楠也如此,當利益和目的不同時,終究會分道揚鑣。

  「我覺得很可惜。」肖楠從腰間緩緩抽出匕首,「你和林館長走錯路了。」

  林雨初吐出一口鮮血,居然笑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們。」他發出帶血的氣音,「你知道嗎,剛才亞力克斯差點就殺了我,臨到關頭,他居然把槍口擡了起來,打中了我的肩膀。」

  兄弟多年,還是不忍的,季雨別開視線。

  林雨初說道:「交出芯片,弒神者從此與聯盟再不相幹,井水不犯河水,我替他們保證世界不會有戰火。」

  肖楠眼中閃過一道冷意:「出了這麼多任務,林雨初,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弒神者通過基因改造和藥物引起哨向能力不平衡,就是哨兵嚮導人數超過人口紅線的開始。你們想留下了想留下的人,也導致了更多像你們這樣的人誕生,欲望永遠沒有盡頭。」

  出乎意料的,林雨初沒有被他激怒,他勾起唇角,還開了個玩笑:「我沒有你這麼大度,所以果然還是當不了領導啊。」

  他沒有解釋很多,從腰間摸出一把藥飛速咽下,再舉起槍口對準季雨:「既然都這麼善良了,那我要看看你到底是有多大度。二選一吧,我殺了他,你拿走芯片去救你的百姓,或者你把芯片給我,我留他一命。」

  林雨初輕輕的笑了:「肖楠,事到如今,你還要堅持為聯盟做事嗎?」

  季雨被槍口指著但沒有慌,他在下面沖肖楠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腦子轉得飛快,想辦法用一切可能去拖延時間,爭取亞力克斯帶人趕到,實在不行像上一次用精神力扭轉空間。

  林雨初似乎預料到了他想幹什麼:「不用廢話,我給你五秒。」

  他緊接著說道:「倒數五秒。」

  肖楠緊緊盯著槍口,說道:「你先把槍放下。」

  「四。」

  「我有辦法讓你和林遙禮改名換姓,活著離開聯盟。」

  「三。」

  「李寅已經帶人去找你父親了……」

  「二。」

  「林雨初!」肖楠低吼一聲,他的聲音很低,涵蓋著憤怒,震得季雨耳朵隱隱作痛。

  在最後一聲「一」還沒被林雨初說出口時,兩管槍支分別抵住季雨和肖楠的背。

  一張帶著笑意、扭曲的臉從季雨背後露出,蘇素一只眼睛青腫著,唇幾乎是貼著季雨的脖子,「這次距離這麼近,你跑不掉啦。」

  白時和蘇素居然都醒了!

  是哪里出了差錯?季雨愕然地對上蘇素的雙眼,難道是他們早就有準備?

  旁邊的白時用槍支抵住肖楠的背,語氣陰沈地說:「遊戲結束,不用倒數了。林雨初,我幫你把兩個選項都選上了,他們會死,芯片也都會是我們的。」

  林雨初禮貌地點了點頭:「白首席,合作愉快。」

  一定是林雨初從中做了什麼,季雨死死盯住林雨初,後者剛剛吃完進化S,先前狼狽吐血的樣子全然消失,眼睛微微發紅,精神力瞬間在大雪中構建強大,從B級哨兵一越至A級的巔峰。

  白時右手舉著槍,左手有些發抖,從懷里也取出藥盒咽下一顆藥,旁邊的蘇素就更誇張了,狠狠抓起一把塞入嘴。

  季雨率先察覺到了蘇素的不對勁。

  他太興奮了,情緒完全處於癲狂狀態,隔著兩層衣物,他可以感覺到蘇素體溫遠高於常人,指尖都在發抖,而蘇素眼眸一般都被紅色填滿,嘴上帶著可怕的笑。

  「不用選了。」蘇素不耐煩地說道,「你先殺了肖楠,我把他四肢都打斷了帶回去。」

  林雨初這時候還不忘調侃:「打斷了有什麼意思?都不好玩了。」

  「閉嘴!」寒冷的冬夜,蘇素左手摸著他的腕子,唇中吐出的熱氣噴灑在季雨頸間,「不要再等了,白時,你快開槍。」

  季雨還來不及說話,就看到一米之外白時緩緩扣下了扳機。

  這一刻放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上次的子彈還歷歷在目,那個瞬間,季雨拼勁全部去逆轉了結局,用精神力為肖楠謀取到不足一秒的時間。

  但是今天不一樣了。

  他們隔得很近,肩膀距離咫尺,但季雨只能眼睜睜看著扳機被扣下,眼睜睜看著白時朝他露出一個微笑,任由那顆被篡改了死亡編程的子彈在分秒之間被打入肖楠體內。

  「砰!!!」

  槍響在偌大的山谷間響起,激起萬蕩回音,但子彈迸發出的聲音卻遠遠超出往日的槍響聲。

  雪還在下,倒在地上的人卻有兩個。鮮血在潔白的地面蔓延,季雨錯愕地看著肖楠和白時同時倒地,身體下意識一個肘擊,瞬間掙脫開蘇素的束縛:「肖楠,肖楠?!」

  蘇素沒有阻止他,任由季雨撲上前,隨即把目光投注於白時身上。他好像預料到了肖楠會死,所以也不在乎季雨的反應。

  幾百米之外,一把狙的槍口滾燙,冒出白眼。隔著很遠林雨初都能感覺如炬般的視線,而自己已經成為下一個被鎖定的獵物,他低低暗罵一聲,飛快地移動位置。

  艾米利亞。季雨的大腦告訴他,是艾米開槍了,她沒有死。

  但是季雨做不到回頭去辨認槍響的方向,他的手很冷,幾乎是顫抖著從身上脫下外套,以庇護般的姿態包裹住肖楠的胸口——在那里,一個血洞源源不斷地汩汩流出,染紅了地上白色雪跡。

  「肖楠,肖楠……」季雨嘴唇顫抖著,「我去拿修覆儀,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肖楠居然笑了一下,單手撫上他的臉頰:「這就哭了?」

  「沒有。」季雨做著緊急包紮,卻感覺到一滴溫熱的液體順著鼻梁滑落,在寒冷的冬天浸入襯衫。

  臨近生命的尾聲,肖楠的表情很放松,也很溫柔。他想了想,說道:「季雨於十一月十七日欠肖楠橙子一個,十年內還清,接下來十年,還是你替我吃了吧。」

  「什麼……」季雨俯著身子,盡力去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聞言怔怔看著肖楠,「你記得?別告訴我,你都記得。」

  肖楠咳了兩聲,咽下喉頭冒出的腥甜:「一部分。」

  季雨痛苦地湊近他的身側,將鼻尖微微靠著,發出短促的喘息,淚水難以抑制地流下。

  錯過了七年,他們之間可以有很多結局,但都已經太遲了。

  肖楠的聲音逐漸輕了起來:「別哭。」

  他說:「季雨,你要好好活下去。」

  季雨抓著他的衣襟,明知沒有什麼用,還是用手盡可能地去止血。他固執地搖頭,眼中依舊閃著微光:「你不會死的。」

  肖楠笑了笑,很認真地看著季雨的模樣,眼中露出一絲前所未有的、難以克制的溫柔。這份溫柔被掩蓋在血腥殺伐之下,日積月累地被埋沒,潛藏在內心深處,兜兜轉轉,一別七年,直至在場磅礴飄渺的大雪中才被哨兵托盤而出。

  他又說:「季雨,我愛你。」

  手邊的呼吸一點點弱了,季雨不可控地喊叫:「不——」還有辦法,他固執地、如同數幾年如一日地想著,如自己獨自走來般用朝聖的心情在無數個夜中輾轉反側著,也如那份一別經年,始終被藏在心底的感情般珍惜著。

  季雨誠懇地閉上雙眼,抓住衣擺,將兩人鼻尖相貼,用力把自己的額頭抵到肖楠的額頭上。

  下一刻,成千上萬的精神力在雪夜湧現。





第93章 契約

  下一刻,成千上萬的精神力在雪夜湧現,被重新灌注到肖楠的身體里,盡可能地去彌補胸口的槍傷。

  意識到季雨要做什麼,蘇素瞬間睜大雙眼:「季雨,你瘋了?!」

  精神力風暴的中心,季雨咬牙,閉上雙眼,貼著肖楠的額頭,以最大的釋放力去燃盡自己的精神力,剎那間,靜謐的白塔下無風自動,哨兵嚮導發絲飛舞,力度震得邊緣的蘇素和林雨初連連後退。

  季雨抽出了全身的精神力,用不可阻擋的架勢,強行把它們灌入肖楠的靈魂中。

  在C16這片土地上,這個寒冬前所未有的冷,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雪花各狀爭先飄落,掩蓋住白塔上發生過的罪惡,還有不為人知的年少愛情。

  他感覺手捂著的地方有一顆心在微微跳動,供著血液,流向哨兵全身。

  肖楠還沒有死,他還有機會可以讓他活下去。只要受的傷讓兩人來承擔,那哨兵就可以不用死。

  季雨要和他簽訂靈魂契約。

  鳳鳴哀嚎響起,恩底彌翁驟然出現在黑夜中,抵著肖楠的右手。精神體的眼睛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看樣子已經是到極限了。

  但是季雨還沒有停,他不知疲乏般從身體中取出每一絲精神力,然後全權投注給肖楠——就像一個機器,麻木重覆著自己的工作。

  「媽的……」林雨初喃喃,「真有這麼愛?」

  蘇素難以抑制地大喊:「季雨,你他媽不要命了!!」他想上前,卻被散在空氣中的精神力壓制,步步後退,望向兩個人幹著急。

  疲憊和麻木逐漸湧上大腦,季雨喉頭開始出現鐵銹味,他艱難地吞咽下鮮血,把自己的靈魂抽絲剝繭,像獻祭一般,從頭到腳,奔赴向肖楠。

  巨大的靈魂力量在夜空中升起,相隔一公里之外,王斌緩緩擡頭,像是預感到了什麼,鄭重地看向天際的落雪。

  是一場隆重的靈魂契約。

  首席哨兵和首席嚮導的靈魂力量,以不可阻擋的力量告訴眾人,他們要簽訂靈魂契約。

  「進去……」季雨再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給我進去!!」

  他腰間的鳳凰刺青大亮光芒,透過白色襯衫,點亮了單薄的身影,下一秒,兩個靈魂在白塔之下被強行融合,龐大的精神力蔓延至天際,覆蓋住每一片雪花,顫顫巍巍地落到荒蕪大地上。

  歷史上從未發生過強行簽訂靈魂契約,季雨渾身上下都在疼,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撕碎了一般。

  恩底彌翁再受不住,張開金色翅膀,尾羽豎起,發出一聲悲亢的血泣。隨著精神力尖鳴,血紅混合著透明液體從它瞳孔中落下,直直滴入肖楠胸前的傷口處。

  ——那是鳳凰淚。

  季雨整個人都被抽空了,靈魂被撕碎,隨後再重塑,最後被完完整整放入另一個容器。

  很難想象這種感覺,如果要讓他來形容,這種感覺讓靈魂有所歸處,像是找到了家。

  身下,肖楠胸前的槍傷以肉眼可見地速度開始愈合,鮮血被盡數收回體內,哨兵蒼白的臉色逐漸浮現上紅潤。

  成功了。

  季雨跪坐在原地,呆呆望著肖楠發怔。

  他們簽訂了哨兵嚮導之間的靈魂契約,他成功了。

  「咳咳咳……」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傳來,肖楠單手撐著地面,吐出一口黑色的血跡,往向季雨發楞的模樣。

  下一刻,他的手指微曲,把人攬了過來,溫度在兩人之間傳遞,靈魂契約讓季雨前所未有地感受著兩人的心跳聲,以及肖楠平穩的呼吸聲,歷經險峻,一顆心像是被重新放回心臟。

  「我想起來了。」他的臉頰與季雨緊緊貼在一起,聲音顫抖著說道:「我都想起來了。」

  靈魂契約打破了哨兵記憶最深層布下的禁制,讓七年前的記憶浮現。

  小季雨彎著眼睛對他說:「它既然這麼喜歡月亮,就叫塞勒涅吧。」

  離別時沈默的低聲:「我也希望我能保護你。」

  還有禁閉室里的紙條:「季雨於十一月十七日欠肖楠橙子一個,十年內還清。」

  ……

  肖楠鼻尖留戀般蹭了蹭,緊緊閉上雙眼,隱去眼中恐懼,悶聲說道:「……怎麼手這麼冰,當時應該多給你留幾件衣服。」

  良久,肖楠又摸摸季雨沾滿雪花的棕色短發:「真能幹。」

  季雨如獲大赦,像被抽了骨,攤在肖楠懷里,由著雪花落在發梢間。

  白塔下精神風暴中心過了很久才平靜下來。

  蘇素陰沈著臉走近,他怎麼也想不到,季雨居然會這麼做,與將死之人強行簽訂靈魂契約,他是有史以來第一個。

  但也就是這份無畏的抵抗,將首席哨兵的生命從他親手改造的子彈下搶回人間。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理智回神,季雨大腦終於開始重新轉動,他往向另一具還倒在雪地中的身影,微微皺了皺眉。

  肖楠的運氣很好,有季雨不顧一切挽回,但白時就沒有這麼好命了。

  瀕死之際,白時靜靜躺在雪地中,身下已經有些臟污了,他的目光直直看向深黑的夜空,在離開人世間之末,嘴里發出來嗬嗬的氣血音。他不知道的是,隔著不到十米的地下,他的哨兵也這麼躺在營養艙中,在白塔久經沈事的地下基地里,悄然閉上了雙眼。

  他看著季雨和肖楠互相攙扶著起身,遍布皺紋的面孔流過一絲痛恨,向林雨初和蘇素吼道:「……你們都過來,給我殺了他們!」

  蘇素和林雨初踩著發黑的臟雪,看向白時。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聽起來是亞力克斯即將帶人趕到了,面對瀕死的白時,林雨初還是禮貌地點點頭:「白首席,你好自為之吧。」他話說的飛快,腳下像抹了油就溜了。

  還真是見風使舵第一名。

  季雨以眼神示意肖楠,後者卻輕輕搖搖頭,做了個「艾米」的口型。

  地上的白時氣地咳了兩聲,他低低罵了幾句,又看向蘇素:「蘇素,你……」

  蘇素在他面前蹲下,用很認真,但又看起來很可怕的眼神看向白時:「你終於要死了。」他眼中沒有恐懼,只留下興奮和好奇,「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白時,你終於要死了,還是死在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哨兵槍下。」

  白時的雙眼愕然睜大,無數個畫面在他腦中飛過,閃現,最終化為蘇素幼時的影子。

  他在看到蘇素的第一眼,就覺得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小蘇素的眼神很陰沈,胳膊上趴著一只尾刺尖利的蠍子,上面還泛著毒光,與之一起被遞交到他手上的,還有自閉癥、情感缺失、躁郁癥的診斷表。

  那時林洵是怎麼說的?

  他好像說,白時,這個孩子沒有父母,但是精神力非常強大,也很有天賦,你可以好好帶帶他。

  一別幾年,等他從王斌那里領了任務重新回到滿目瘡痍的白塔時,卻有什麼悄然發生了變化。

  蘇素保持著蹲著的姿勢:「白時,我真恨沒能親手殺了你。」

  他又說:「你和那些魔鬼沒什麼不同。」

  白時倒在地上,邊吐血邊睜大了雙眼,大聲辯駁道:「我是在救你們,讓你們脫離聯盟的控制,獲得自由!」他喘了片刻,艱難地繼續,「我是在救天下這麼多沒有能力的……不能比肩哨兵嚮導的人……」

  這句話隨著雪花飄落在白塔廣袤的大地上,隨著弒神者的「進化」,一起被埋入這片不知名的土壤。

  打通了地下基地,白時保護了被欺負的孩子,通過人體改造實驗,他挽救了命懸一線的林洵,而弒神者無數高科技的成就,也將那些活在社會底層,患有先天疾病的人群拉回人世間。

  而這是由無數鮮血鋪墊成的。

  「但白時,這也不是你做人體實驗、走私、濫用藥物,和肆無忌憚殺人的借口。」季雨緩緩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做了想做的事情,但也變成和當年聯盟一樣的人。」

  「你放屁——」白時的臉頰爬上慍怒,「我只是在審判那些罪犯!」

  「所以呢?」季雨說,「狗茍蠅營十幾年了,你的審判有結果了嗎?」

  「你建立弒神者、讓人放火燒了白塔,到底是是想保護被欺負的孩子,還是嫉妒象牙塔中的幸運兒?你背叛王斌,逃出聯盟,是真的恨死了王老師,還是在追悔莫及那個當年為了安逸和榮華富貴,跟著他一走了之的自己?」

  白時創立弒神者,經營暗場,做人體實驗,販賣進化藥劑,無數次痛下殺手,滋生出卑劣結局,蘇素的出現,就是最好的例子。

  季雨看向那雙渾濁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雙眼,緩緩說道:「白時,你的夢該醒了。」





第94章 落定

  聽到這里,原本瀕死的白時突然眼中爆發出微弱的光,皺紋堆積的嘴角彎起,浮現出一個笑。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季雨心中升起,他擡眼,正欲說什麼,卻看到白時以極快的速度從懷中取出了一物。

  時間只有一瞬,變的極短,但白時的動作被剛剛簽訂靈魂契約的季雨看的很清晰。

  ——那是一張撲克牌,五彩花色,斑斕繁雜,大王牌。

  銀光閃現,那張撲克四角鋒利,邊緣開刃了,直直被白時甩出。

  時瞬一秒間,季雨閃過的念頭居然是,既然大王是白時,小王是蘇素,方塊是萊爾德,黑桃是林雨初,那紅桃和梅花又是誰呢?

  撲克閃過,思緒被強行打斷,季雨離白時很近,完全來不及躲避。

  白時甩出撲克的速度極快,上面還附著了精神力,雪落無聲,那道銀色金屬痕跡飛速劃過,生物的本能讓恩底彌翁閃現在主人面前,硬是打算擋下這一擊。

  蘇素面色大變:「季雨!」他的臉上爬上慌張驚懼,幾乎是下一刻,身體下意識反應著靠近兩人之間的軌跡,強行擋住了那張撲克。

  「噗滋。」像是有什麼東西嵌入肉里的聲音。

  蘇素在季雨面前睜大雙眼,肉體撞擊地面的鈍聲落地,他倒在地上,與此同時,肖楠利落地拔出匕首,一刀插入白時胸膛。

  鮮血流出,刀柄直直插入心臟,這個叱咤一生,犯下無數罪行但同時也屍位素餐一生的首席嚮導白時,終於在白塔下面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睜大了雙眼,眼底印著白塔潔白的塔尖和C16的初雪。





第95章 尾聲

  「今天老大請客,不醉不歸!」亞力克斯攬上一打酒瓶子,哐地砸在桌面上,「大家隨便喝!」

  艾米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托著腮,對面是目瞪口呆的季雨:「這麼說,你才是紅桃?」

  艾米微微一笑,滿上啤酒遞給他:「是也不是,紅桃的身份很隱蔽,而且出現的時候大多戴面具,標志是紅色長指甲,在剛上船的第一天我和西奧就把聯合把她抓到了,後面你見到的紅桃都是我。」

  她撥弄了一下手指,做了個翻轉的舉動。

  季雨腦中倏然閃過紅色指甲,是那天晚上,暗場二樓,第一局,也有一個女人推出一張紅桃A,一張紅桃10,全場視線聚集在她的紅色指甲油上。

  他接過艾米手中的酒杯:「從那時候開始你一直都在。」

  「對。」艾米打了個響指,深邃五官卻斂下笑意,「不過最後一天我在裝彈踩點,沒能及時趕到,還好有你在。」

  「這次任務每一個人都至關重要,缺一不可。」

  季雨抿了口杯中的液體,剛開口詢問就被人打斷了:「那梅花是…」

  肖楠伸手攔住他繼續喝的動作,換成橙汁:「少喝點酒。」

  季雨順其自然地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艾米做了個被惡心到的粘膩表情,找西奧去說話了。

  大廳內,無數哨兵嚮導舉杯歡慶,觥籌交錯,明亮的頂光投射在C1食堂內,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

  喧囂四起,大廳顯示屏上播放著今晚的事實新聞,上面赫然寫著「經各區聯盟調查清剿,戰爭狀態已全面結束,弒神者等不法分子一律捉拿歸案」。

  沒過多久,一個身影出現在遠程連線上,王斌還是拿著熟悉的保溫杯。

  「經過調查,本區C16白塔將會推翻重建,聯盟在此向全球人民保證,白塔與基地會被用於培養人才、為世界和平與戰後重建獻上一份力。」

  「在此,我代表C區全部哨兵嚮導向所有群眾宣誓……」

  大廳內,肖楠率先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定定將目光投注於大屏幕。沒過多久,越來越多的哨兵嚮導放下筷子與杯子,站起,聽著聯盟第一首席嚮導立下誓言。

  「作為哨兵或者嚮導,我會始終擅用能力、有所作為,盡最大可能幫助人民,做好職責所在的事務。」

  王斌合上稿子,嚴肅地看向鏡頭:「除此之外,僅代表個人,我將從今日起正式退役,後續事務由我的學生首席嚮導季雨,聯合C區首席哨兵肖楠遞交處理。」

  雙鬢開始斑白的老人放下保溫杯,對著鏡頭深深鞠躬:「謝謝大家。」

  屏幕前,季雨楞楞地看著王斌的身影,被亞力克斯推了一下才回過神:「看來C區第一首席嚮導的名字要易主了?」

  大塊頭酸溜溜地湊近,眼神在兩人身上打轉:「你們兩還真是……」

  肖楠「啪」地一掌拍上他額頭,防止他繼續靠近季雨,後者痛呼一聲,聳聳肩膀,勾肩搭背著幾個哨兵離開了。

  周圍嘈雜再次四起,燈光逐漸昏暗,大廳逐漸暗了下來,隱隱綽綽照著眾人的身影,幾個身影靠近了,季雨聽到黏膩的水聲,唇齒相交,纏綿很久之後才分離,還有很輕的吻,禮貌且一觸即分。

  他哭笑不得地看向肖楠:「給哨兵嚮導舉辦相親會是各區傳統嗎?」

  兩人對視三秒,不約而同選擇去陽台,露台不大,上面盤滿錯綜覆雜的葡萄科植物,玻璃門隔絕了喧囂。

  C1的雪比C16的還大,厚厚積在西式柱沿,冬天也更冷。季雨沾下一大團積雪玩,轉眼又被肖楠拉過搓揉,放在手里捂暖了才放開。

  肖楠脫下外套,披在季雨肩上,說道:「蘇素和林雨初都醒了。」

  季雨聞言震驚地說道:「……蘇素還能活得下來?那張撲克不是有劇毒嗎?」

  肖楠挑眉,不置可否地搖搖頭:「那上面的毒就是他自己精神體的毒,他不會死於蠍毒。」在季雨逐漸轉欣喜的目光下,他不快地補充,「表演型人格,蘇素這麼表現就是為了讓你永遠對他愧疚難忘。」

  兩周過去,肖楠還是對那天念念不忘,季雨笑道:「後來呢?聯盟會怎麼判他?」

  肖楠眸中顏色漸沈:「……全被他否認翻供了。蘇素說他每一次都是在幫你,一開始飛行器上的毒素沒有致命傷害,是為了提醒我們這件事和白塔有關;猴子大腦的線索被他摁下了,還與你做交易要求清剿弒神者;21點的小王牌是他暗示你抽的,可以順利逃出輪船。」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替你擋下了最後一張牌的傷害。」

  這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季雨看著肖楠咬牙的樣子,第一次從他身上感覺到「肖楠吃醋」是什麼樣子。

  季雨攀著他的肩,半天才直起身:「又是‘最後一張牌’,他也只會玩這些了。」

  肖楠伸出右手,五指張開扳過他的臉,讓人面對著自己:「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

  季雨看著他的指尖,擡眼輕輕舔了一下,露出狡黠的笑容:「不,是他輸了,因為在我這里你永遠無條件勝利。」

  肖楠滿意了,季雨松了口氣,靠在他懷中,感慨自己終於順齊了狼毛:「那林雨初呢?」

  「停職,查辦,限制精神力,判刑,一個都逃不掉。」肖楠言簡意賅,「林遙禮也是,念在多年對聯盟有所貢獻可能罪不至死,但絕不會輕判。」

  季雨嗯了一聲:「不過當時蘇素做的太絕了,罪狀清晰,我還被你們指認為弒神者內應,全球通緝。」

  肖楠從背後抱住他,頭靠下,湊在季雨耳邊說:「我沒這麼覺得。」

  季雨轉頭質問:「你是從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被當場逮捕的肖楠沒有半點歉意:「潛入你深層精神世界每做一次就想起來一點,不過可惜我們太忙了,如果做的次數夠多,估計能全部想起來。」

  季雨:「……」

  敢情他潛入自己精神世界都在幹這事。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陽台下面傳來,季雨思路被打斷了,看向遠處雪景。

  一個腦袋冒了出來,熱氣呼出,嘴里叼著什麼。它甩甩頭,將滿腦袋的雪甩飛,再扒拉著柱子,從花園敏捷地攀到二樓陽台。

  「塞勒涅?!」季雨看著雪團子飛速奔來,白色雪花掉下,狼毛還是白色的。它從邊緣跳下,爪子落地,對著季雨擡起頭,露出嘴里叼著的火紅花束。

  那是一束玫瑰。

  開的怒放,端的熱烈,如火般炙熱,如陽光般純粹,火紅的顏色在雪夜奪走他的視線,回憶中的氣息在縈繞筆尖,季雨想到了他們在A27的酒會上,塞勒涅也是叼著玫瑰,這麼看向自己。

  肖楠從塞勒涅口中接過花束,又把花束上的口水在精神體背上擦了擦。

  紐芬蘭狼英姿颯爽的戰狼模樣全無,它委屈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嗚嗚咽咽兩聲,爬到地上,直到季雨伸手來摸它才肯起來。

  肖楠轉身,又脫下一件里衣,用衣服抱著花束,遞給季雨:「它總是壞事。」

  塞勒涅不滿地嗷了一嗓子,季雨摸摸小的,又來撫慰大的,趕緊說道:「喜歡喜歡,你送的我都喜歡!」

  「等等。」在他轉身的瞬間,季雨捕捉到他背後衣角的一物,那是刺繡精致、針腳細密的梅花。

  ——撲克上,代表梅花的男人身著白色襯衫,衣角露出一個梅花刺繡。

  他震驚地擡眼,對上肖楠的視線:「肖楠,原來梅花是你?!」

  肖楠笑笑,替嚮導解決了整整兩周的困惑:「是也不是……表面上梅花的‘外貌’是李寅,但都是我下的決定。弒神者在聯盟布下天羅地網,但我也在白時身邊安插了自己的人。」

  不然李寅怎麼會三番五次的放過他?

  原來都是肖楠的決定。

  季雨愕然片刻,無奈地搖搖頭,弒神者魔高一尺,但肖楠道高一尺,原來那天在暗場二樓,四花色和小王已然集齊,自己背靠著大山,一輪牌局玩得肆無忌憚,賺得盆滿缽滿。

  肖楠眼底浮起笑意,那雙眸子里常凍的海水開始化了,寂寥的寒冬被玫瑰和愛人的視線點燃,里面浮現起春意與溫情。

  玫瑰被季雨環抱著,季雨又被肖楠攬著,雪越下越大,一點點落在兩人發間,雪花在紅色花束中更是紮眼。

  背後的玻璃門內傳來歡呼,逐漸又匯聚成一個聲音:「十,九,八……」

  今天是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過去被畫上句號,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隔絕了嘈雜,倒數聲卻在兩人耳畔無限放大,肖楠拉過季雨的手,兩人面對面,他低聲延續著室內的聲音:「……三,二,一。」

  瞬間,無數煙火在深夜天空釋放,星火四濺,點亮天邊,耀眼而奪目。

  一輪皎潔月亮掛在天邊,月亮之下,哨兵摟著嚮導,印下一個誠摯的吻,唇齒間還流轉著橙子的香氣。

  「新年快樂,季雨。」

  ———全文完———季雨手顫抖著,去看蘇素的傷:「蘇素?蘇素!」

  蘇素斷斷續續發出一聲嗯,隨即又發冷般索瑟了一下,看入季雨的眼底。

  他露出一個笑,用很輕的聲音說了什麼,季雨不顧肖楠的阻攔,湊到他唇邊,聽摯友說完了人生最後一句話。

  他說:「季雨,對不起。」

  季雨怔怔看著他白皙的臉一點點轉紫,被肖楠強行拉起來,才回神。

  「他死了。」肖楠說,「牌上面浸過毒,沒救了。」

  這句話像煙霧一樣飄在季雨耳邊,風越吹越大,季雨第一次發現蘇素其實很瘦小,個子也不高,下巴尖尖的,和自己在大學初次相識的樣子一模一樣。

  肖楠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低聲道:「他想讓你記住他一輩子。」

  伴隨著仇恨,蘇素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和白時一起走向了死亡。

  活著的人茍且,只有死亡才會被永遠的銘記,因為人們總是不在意自己得到的,執念於已經失去的,蘇素在賭,用自己最後一句話和性命做賭注,賭季雨會記住他的死。

  這確實是他做的出來的事。

  對弈這麼多年,大王成了蘇素的「最後一張牌」,而今天,也是他和季雨玩的最後一局撲克,正如每一次的結局,季雨還是輸了,蘇素大獲全勝。

  季雨突然覺得有點冷,牙齒上下哆嗦了一下,隨即被肖楠圈入懷中。

  「是時候該結束了。」肖楠從衣服內側口袋取出一張小芯片,在季雨的注視下,他催動精神力,直接把芯片摧毀。

  脆弱薄片應聲而碎,季雨震驚:「芯片不是提前聯盟被轉移走了嗎?怎麼一直在你這里?」

  肖楠眼底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鏡宮里我比你們先一步拿到了,如果我拿不出芯片,艾米利亞的槍也不準,那豈不是真的要做選擇題了?」

  遠處看著塵埃落定的,兩人依偎的艾米突然打了個噴嚏,她納悶地搓了搓鼻子,抖下身上覆蓋住的雪,拆槍,果斷選擇離開狙擊點。

  季雨越聽越不對勁:「那如果要你選呢?」

  肖楠右手捏捏他的後頸:「把芯片給他,帶你走。」

  「肖楠!」季雨說他,「你也太沖動了!弒神者的計劃不管了?如果艾米不在,或者今天出了任何一個差錯,你該怎麼回聯盟交差?」

  肖楠發出一聲嘆息,低聲道:「……可是我想帶你走。」

  雪刮到他的頭發上,沒過多久,完全染白了他們的發頂,靜謐中,季雨看向肖楠眼底那片海,有一種想吻上去的沖動。

  肖楠這一生為戰爭、為聯盟做了太多,他把所有難以言喻的感情都藏入內心,不讓任何人靠近,這是他的職責,也是首席哨兵的使命。

  但剝去強大狼神的外殼,他站在雪地中,就像一個普通男人吻上了自己的愛人。

  雙唇相觸,溫熱的觸感傳遞,肖楠鼻尖呼出的滾燙氣息幾乎要將季雨點燃,他的動作很溫柔,但隨即一點點變得放肆,舌頭長驅直入,掃過季雨的口腔,像是野獸在確認領地,感受自己所有物的存在。

  季雨承受著溫存的美好,在落雪中,看著兩人變白的頭頂,腦中突然劃過一個念頭。

  ——他們這樣,算不算白頭共守了?

  就在這時,窸窸窣窣的腳步從遠方傳來。

  「老大,老老老……」跑在第一個的亞力克斯猛然停住了,站在原地,回頭,示意後面跟著的人都不許看。

  幾個年輕的小哨兵忍不住探頭探腦,看到肖楠有意識護住季雨的臉時,齊齊發出意味深長的起哄聲,單身三十年的亞力克斯瞪著他們:「閉嘴!」

  那邊抱在一起的肖楠和季雨終於分開了,肖楠大拇指撫上,替他擦去唇上一抹晶亮,面容冷峻地回頭。

  「弒神者的白時和蘇素全部死亡,亞力克斯,你帶回屍體後調查,記錄檔案,三隊去地下基地收屍,林遙禮的私生子林洵在下面,不出意外已經死了;四隊去和抓捕林雨初的隊伍匯合,接應艾米利亞;五隊把李寅和王斌的情況匯報給我。」

  季雨臉上紅暈還未褪去,亞歷克斯眼不見為凈,高聲道:「是,老大!」

  塵埃落定,無數架直升機盤旋在頂端,幾個嚮導在天空釋放出精神力,勘測白塔的完整地形。

  季雨裹了件亞力克斯帶來的大衣,緩緩喝了口熱茶。

  他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最好奇的問題:「你當時在王斌的鏡宮里……看到了什麼?」

  肖楠在他邊上挨著坐下:「我也差點沒走出來,不過好在關鍵時候王老師給了點提醒,才讓我醒過來了。」

  季雨驚訝:「你居然會走不出來?」

  「嗯。」肖楠接過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鏡宮里,我回到了現實,卻沒來得及拿走芯片,最後看到你死在我面前。」

  季雨手上一頓,肖楠笑了笑,話鋒一轉:「都結束了,一場噩夢罷了,那你呢,你看到了什麼?」

  季雨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望著漫天飛雪,說道:「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美夢,我們從白塔活著出來了,一起被我爸媽收養,上學,長大,戀愛……過的很平淡,但是很幸福。」

  肖楠又喝了一口茶,再扳過他的臉,緩緩將熱水渡入對方唇中:「以後都會有的。」

  溫熱蔓延在冰冷的空氣中,這個吻又纏綿又漫長,濕漉漉的,薈萃了所有的依戀。

  七年了,命運波折而多舛,如今肖楠恢覆了記憶,兩個人的感情與內心合一,故事重新回到原點,季雨像小時候一樣聽他講了很久很久的故事,直到亞力克斯催促才起身爬上直升機。

  這天雪夜,哨兵和嚮導靠在一起坐了很久,望著白塔的塔尖,彼此雙手交握。





第96章 番外·婚禮(一)

  C區第一的首席哨兵,從未談過戀愛,拒絕過無數嚮導的肖楠居然要結婚了。

  結婚的對象還是一個有過前科、被聯盟三番五次「通緝」的嚮導。

  訂婚的消息被傳出,無數人大跌眼鏡,一時間眾說紛壇,有人說,肖楠看上去就長了張死人臉,不會談戀愛,他們可能只是聯姻;更有人傳言,和他結婚的嚮導背靠大山,被前首席王斌親手提拔,才有了這段看似門當戶對,實則不被吃瓜群眾看好的婚姻。

  但是全球的戰爭已經結束了,肖楠也什麼都不缺,為什麼要聯姻呢?

  眾人虎視眈眈,挖穿光腦也翻不出那個只存在於王斌口中的接班人季雨是什麼來歷——肖楠把他的信息保護的很好,就連張照片都看不到。

  此時活在網友口中、剛訂婚沒多久的季雨渾然不知自己站在風暴中心。

  距離事情落定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他雖然被提拔了職位,但要處理的事情很少。王斌會偷懶,早早抱著茶杯頤養天年去了,肖楠比王斌更會偷懶,把事情交給下屬,摟著他在C16小屋里躺了三個月。

  在這期間,飯就差遞到床邊,季雨每天除了吃了睡睡了吃,就是陪肖楠做些白天難以言說的事情。

  肖楠養得好,原本體型瘦削的嚮導硬是被養胖了幾斤,臉色都紅潤了,每天窩在沙發上懶洋洋的,模樣像只貓。

  一個月前的某天,季雨正看著書,翻到主角的婚禮,隨口一問肖楠結不結婚,結果當場被肖楠「嗯」地應下了,他們的訂婚很隨意,沒有戒指,也沒有浪漫的場景。

  但是季雨現在有點後悔,經歷波折後,他們的感情太過平淡了,比起熱戀情侶,更像是合作的隊就在三天前,肖楠突然接到了一個任務,隨後就出去了。在這期間,每天傳來的訊息寥寥無幾,視頻也不打,季雨看在眼里,悶氣堆在心里。

  「叮——」終端亮起,季雨擡手解鎖,是艾米發來的訊息,上面言簡意賅寫著一句話,「來C1,要審人」,還帶了一個附件。

  雖然首席嚮導被首席哨兵帶壞了,但是該幹的事情還是不能落下。

  季雨換好衣服,與鏡子中栗發粽瞳的嚮導對上視線——鏡子里的人面容雋秀,鼻梁高挺,眉鋒帶著點弧度,嘴角勾起,袖子挽起到手肘,比之前少了分稚氣,多了點遊刃有余的成熟。

  時光荏苒,弒神者的事雖已畫上句號,但這個組織盤根錯節,涉及到了太多的人。季雨打開附件時有一絲錯愕,今天要審的是居然自己的老熟人,曾經在弒神者當臥底的李寅。

  直覺告訴他,肖楠近幾天處理的事情多半和李寅脫不開幹系。

  落地C1已經是十點多了,周末的聯盟總部沒什麼人,季雨走入審訊室,李寅已經垂著頭在等他了。

  說來奇怪,季雨還是第一次見李寅脫下作戰服的樣子,他今天很正式,難得穿了件白色襯衫,皮鞋收在西褲下,襯得金發碧眼更加西式。

  坐下後季雨沒有多說什麼,口吻公事公辦:「雖然王老師以前審過你,但是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我會用我的方式來審你。」

  他敲敲桌面,「簽字,錄指紋,然後我們開始吧。」

  李寅照做不誤,季雨收好文件,下一刻,直接調動精神力灌入他的大腦。

  陌生的世界逐漸在眼前鋪展,深層世界成型,嚮導的精神絲輕而易舉突破了李寅的精神壁壘。

  霧氣散開,一個畫面閃現,年幼的李寅金發雜亂,眼睛又大又圓,時而吃吃手指,時而在地上趴著,一個黑發老人抱起他,摸了把金發小孩的褲襠,笑著說道:「小寅又尿床了。」

  季雨站在原地,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也不必這麼不見外。」

  他還沒來得及跳到下一條回憶,耳邊就傳來李寅本人惱怒的聲音,但聽起來好像不是和他說的:「不是讓他看這個!」

  緊接著一陣悶哼響起,畫面轉眼消失。

  霧氣重新散開,季雨的視線逐漸清晰了,他看到肖楠和亞力克斯面對面站著。

  時間可能是四個月前,肖楠面色疲憊,穿著作戰服,下巴處沾有血跡,他隨手一抹臉上的污漬,說道:「船上的東西都全了嗎?」

  亞力克斯點點頭,目光猶豫,說話帶著躊躇:「……老大,你別太難過。」

  「難過什麼。」肖楠一口回絕他,從亞歷克斯手中拿過紙箱,「都在這里了?」

  在聽到嗯的一聲後,他翻開亂七八糟的物品,指尖在一件皺巴巴的褲子上停住了,緊接著,肖楠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紙團,慢慢展開。

  亞力克斯屏息凝神,看著「對象是聯盟內鬼還跑路了」的男人露出一個笑意,心里驚悚感慨參半。

  老大不會是瘋了吧。

  在或多或少沾著愁苦的注視下,肖楠蹙眉,最終把皺巴巴的稿紙給他看,還晃了晃,似乎有點預料之中的得意。

  「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智商還是得練練。」

  亞力克斯:「?我不知道什麼——」他的話頓住了,因為紙上畫著一副肖像,年輕的哨兵英姿勃發,肌肉矯健,黑發短發恣意,五官英俊狠戾,眉峰挑起,眼神中卻帶著溫柔。

  亞力克斯倒吸一口涼氣:「你是想說,林雨初畫技進步了?」

  「傻子。」肖楠毫不留情地評論,「滾吧。」

  亞力克斯滿頭問號,但剛走到門口又被肖楠叫住了:「等等,回來。」

  他小心翼翼地擡頭:「老大?」

  肖楠說:「給李寅發個消息,讓他把弒神者的空調調在二十四度以上,被子厚一點,早餐晚點送,最好九到十點,還有,他不能吃太辣,小部分甲殼類海鮮會輕微過敏,所以還是不要送了;多提供熱水,可以泡茶……」

  亞力克斯:「原來李寅起這麼晚啊,但你怎麼知道的?」

  「等等等等!」

  這次記憶還沒看完,又被一只手打亂攪散了,李寅精神世界就像個調色盤,一會兒往東,一會往西,季雨看得眼花繚亂,耳邊還傳來很多人的聲音。

  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不滿:「為什麼偏偏放了這段,怎麼就我這麼蠢?」

  另一個女聲帶著敷衍:「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別打亂順序,這里已經夠亂了,等等,你別動,那里剛布置好的……」

  最後的聲音說道:「你們在幹什麼,要在我腦子里開調色盤嗎!」

  這只手在回憶里若無其事地離開了,還細心地整了整精神絲,把沒放完的記憶接著播放。季雨看完畫面里肖楠折起自己畫的畫,細心收好後,他擡頭輕輕咳了一聲,在精神世界里說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唰——」回憶驟然被收起,萬物沈默,李寅的精神世界一片祥和,像是不曾有人來過,隔著現實世界,季雨都能想象出亞力克斯、艾米、李寅面面相覷的不知所措。

  「……」艾米的聲音率先響起,「季雨,你聽得到嗎?」

  季雨雙手抱胸:「說。」

  亞力克斯這次成了最聰明的人:「他的精神力比我們都強,當然聽得到。」

  「……」李寅有點煩,「叫你們不要出聲,就這樣吧,到時候被問起來與我無關!」

  季雨敏銳地從他口中捕捉到了什麼:「肖楠想幹什麼?」

  艾米沈默了一會,似乎在與一旁的亞力克斯視線交流,良久,她說:「抱歉,季雨,這個前導畫面是我沒做好,畢竟李寅當臥底太久了,我們和他配合有點瑕疵……」

  那邊李寅好像很不滿,艾米又說,「但是這些記憶都很重要,不管先後順序,你先看完吧。」

  話音落下,深層精神世界像是被人畫上了休止符,瞬間安靜了下來。

  季雨獨自站在李寅精神世界的草坪中,有預感般地擡起頭,沒過多久,他伸出手,接住了從天而降的一張紙。

  紙張平整潔白,上面用鉛筆畫著一個小小身影,童稚可愛,一邊頭發緩緩翹起,眼睛生得很大。

  這張畫畫技粗糙,紙張還有反覆被擦拭、修改的痕跡,看得出來畫他的人不太擅長,但還是很好的完成了這幅畫。

  這是小時候的季雨,身上穿著白塔的制服,獨自一人坐在草坪上。

  季雨撫摸著紙,露出笑意,但是緊接著,又一張紙落到他頭發上,季雨疑惑擡頭,從發間取下紙張,第二幅畫上是自己趴在緊閉室窗外,懵懂與小肖楠對視的樣子。

  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第六張……

  越來越多的畫紙落下,季雨一張張翻過去,畫面上的自己一點點長大,讀書,成人,後面幾張則是他在A27的走廊撫摸塞勒涅,還有肖楠與自己在輪船貼面共舞的場景。

  畫中的季雨被描繪的很生動,有哭,有笑,也有小時候生氣的樣子,從第二張開始的每一張都有肖楠,他沒被勾勒的太仔細,連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翻過畫紙,肖楠陪著他慢慢長大,最後在白塔下與他牽手。

  回憶如海,心潮起伏,激起季雨腦海內萬千波瀾,他認真收好所有的畫,在精神世界中擡起頭,看著記憶完完全全地展開。

  白塔的月色下,肖楠遞給他最後一個橙子,輕聲問他問題;狹小的房間里,季雨剛剛成年,兩個人如火一般抵著,喘息纏綿;C16的小屋頂層,兩個人十指交扣,交換了一個吻;故事的最後,強大的力量震徹白塔長空,靈魂契約補足哨兵嚮導人生中虧欠的彼此……

  所有都散去,季雨的思緒仍舊沈浸其中,但下一刻就被精神世界的主人趕了出來。

  季雨恍惚地坐在審訊室內,頭皮和腿腳都有些發麻,他手里拿著一疊畫紙,全部都是自己剛才拿到的畫。

  現實世界,李寅正窸窸窣窣地穿著西裝外套,見季雨的精神力回歸大腦,與他尷尬對上視線,繼而別開頭,半晌才吐出一句話。

  「……新婚快樂,季雨。」

  季雨楞在座位上,看著哨兵整整衣領,翻下袖子,猛然拉開背後深色墻壁。

  ——這後面居然是一扇門!

  轟鳴聲在耳邊響起,風呼呼大作,李寅金色發色飛舞,背後,一架直升機停在天台,艙內的飛行員帶著耳麥,調試著設備,見門開了,大聲吼道:「季雨,祝你新婚快樂,快上來吧!」

  李寅一把拉起還坐在原地發呆的季雨:「上飛機!」

  季雨手忙腳亂地抓住即將要被吹走的畫:「等等,我們要去哪里?」

  李寅唇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很難得的笑了:「……有人拜托我帶你去結婚。」





第97章 番外·婚禮(二)

  C1白雲繾綣,碧空如洗,直升機打著轉,好像刻意想炫耀什麼,高調瀟灑地在天空駛過,引得地上的群眾紛紛擡頭。

  季雨剛被李寅抓上直升機,一群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躥出來的人,七手八腳地把他圍住了,有的手抱衣服,有的拿著噴霧,有的用領帶在他脖子上比劃。

  「——等等,我的畫。」

  季雨手里的東西被一個女生收好,轉眼外套又被人脫下,「李寅,今天是我審你,不是你來綁架我!」

  李寅調試了一下耳機,敷衍地應了:「畫會還給你的,你們先下去,讓他先換衣服。」

  旁邊一個人把托盤塞到手里,三三兩兩簇擁著他打開隔間簾子,把季雨推了進去。

  五分鐘後,季雨整了整衣擺,緩緩走了出來。

  見到他的打扮,造型師們小聲讚嘆,就連李寅眼中都滑過一絲讚賞:「很好看,很適合你。」

  確實是很好看。

  季雨穿著白色西裝,領口點綴了深藍碎鉆,整體材質內斂卻得體,戧駁領正式,顯得人很穩重,衣服的肩寬和腰背都很合適,熨帖整體流暢自然,襯得他肩腰好看,身材比例都很好。

  李寅把他摁到座位上,再一揮手,周圍的人蜂擁而上,一雙手替季雨修整面部,細細畫著眉角;另一雙手用發膠來抓他棕色的頭發。

  發膠的味道讓季雨打了個噴嚏:「……這麼多人,你們準備了幾天?」

  李寅幫他釘上袖扣,隨口說道:「也沒多久,就一個多月。」

  季雨:「……」

  這叫沒準備多久?

  十五分鐘後,季雨接過鏡子,別上最後一枚領帶夾。

  他被造型師撩上去了一半頭發,棕發經過認真梳理,露出光潔的額頭、好看的額角,鏡子里的嚮導眼中流光溢彩,栗色瞳孔淺藏著一抹笑意。

  說來也巧,這枚領帶夾是情侶款,和他當時在船上戴的一模一樣。

  坐在前艙的駕駛員清了清嗓子,用「用敵人襲擊拉響二級警報」的正式口吻說道:「速報,還有五分鐘到達指定地點,請乘客準備下機。」

  「在此,本人小劉祝賀季嚮導新婚快樂,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直升機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旋風在空曠的草坪升起,螺旋槳也停了,李寅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季雨的衣著,對著耳機里說「到了」,隨後一把拉開艙門。

  一只手從直升機外伸進來,手指修長,指背關節帶著槍繭,手腕正式地下壓,向他發出邀請。

  季雨很壞,沒有第一時間走出去,沒過多久,他看到自己的哨兵微微皺著眉,用一種又要責怪下屬的表情望向艙內。

  等到兩人對視時,季雨微微一笑,把自己的手放在肖楠的掌心:「三天都不發消息給我,但是現在一分鐘都等不了?」

  肖楠領著人走出直升機,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有點緊張。」

  季雨好笑地擡眼:「布置了整整一個月,現在還緊張?」

  肖楠沒有說假話,季雨可以感覺到他今天握地格外用力,深邃眼底蘊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下頜角緊繃,唇角微微抿起。

  但難以否認的是,自己未婚夫的面容非常英俊,造型師很有心,將肖楠的頭發全部撩了上去,托得人氣質成熟,又帶著一絲恣意——即正式隆重,也符合他的性子。

  肖楠的黑色西裝與他成套,低調深邃,但是設計好看,領口淡藍點綴宛若大海波濤,和季雨胸前那塊剛好可以拼湊成完整的新月。

  這是一片很大的草坪,道路兩側鋪滿鮮花,季雨踩著地毯,與一眾人對上視線。

  在人群的最前面,王柏戴著眼鏡,難得正式的穿了西裝西褲,他向來嚴肅,但今天胸口別著一枝花;李歆悠白色長裙溫婉,黑色碎發盤在腦後,眼底帶著笑,眼角都笑得皺了起來。

  兩個過了半百的老人站在第一排,一個溫柔,一個略微有些別扭,看著他們步步走來。

  這段路是肖楠牽著他的手走完的,不算長,但是是季雨走過最漫長的路。

  趁著距離還遠,季雨撞了下肖楠的腰,像做賊一樣問他:「你什麼時候告訴他們的?」

  肖楠輕咳一聲,神色自若,同樣以小聲回應他:「……一個多月前,在你家吃陽春面,你出門遛塞勒涅的時候。」

  「胡鬧。」季雨評價,「我記得那時候我好像還沒答應你吧?」

  肖楠很輕地彎了下唇,表情嚴謹,更正他的說辭:「季嚮導,是你看書時先向我求婚的。」

  季雨原本想錘他,但站在賓客滿目期待的注視下,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季雨又說:「這場婚禮會很長嗎?」

  肖楠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問題,莞爾:「不會,流程簡單,白天的狂歡留給他們,夜色留給我們。」

  走到台上,主婚人王斌清了清嗓子,開啟他退休後三個月以來頭一份工作:「各位賓客朋友,大家中午好,很高興今天我能站在這里,做這場婚禮的主婚人,見證肖楠和季雨的婚禮。」

  台下掌聲雷動,幾個年輕的小哨兵甚至歡呼了起來,王斌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身邊兩人還牽著的手,示意趕緊松開,季雨悄悄松開了握著肖楠的手,目光一一掃過場下的身影。

  最旁邊,剛下直升機的李寅悄悄遛進內場,找了個周邊的位置坐下,他身邊是亞力克斯,大個子頭一次穿上西裝,賁張的肌肉被緊緊收攏,襯衫燙地平整,腕表折射著光,模樣像個兇狠但是聽話的保鏢;艾米今天特地拉直了深棕棕色長發,白色過膝長裙知性優雅,她的嘴唇輕抿著,與旁邊是同樣西裝革履的西奧相視一笑。

  艾米在李寅精神世界里說的確實不錯,這里的布置不能用用心來形容,簡直是精致奢靡到了極點。

  大團的白粉色玫瑰團簇,與金色絲帶混雜,捧捧奪目旖麗,被點綴在柱體與邊欄上,微光閃爍,有如群星璀璨。不知道肖楠是不是包下了C1所有的玫瑰,數量令季雨都咋舌;不遠處噴泉湛藍,上面立著兩個雕塑小人,不,應該說是雕塑小精神體,塞勒涅叼著玫瑰,與展翅高飛的恩底彌翁相對,鳳凰羽翼翩躚,落在玫瑰上一個很輕的吻。

  「……在過去的八年中,這對新人經歷了相識、相戀、離別、重逢,在哨兵與嚮導的靈魂牽引之下,他們再次相戀,克服艱難險阻,簽訂了靈魂契約。」

  「如今,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在親人朋友的見證下,他們即將走向婚姻的殿堂。」

  隨著一陣驚呼響起,渾厚強大的精神力一點點變多,逐漸在草坪上空凝聚,季雨錯愕地擡頭,只見無數精神絲環節盤繞的禮花如玫瑰盛開,點亮湛藍無雲的天空,緊接著,一瓣瓣鮮花落下,撒向人間,給予賓客最浪漫誠摯的洗禮。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結婚結婚,我明天也要結婚!」

  亞力克斯接住一片鮮花,輕嗅了一下香氣,笑道:「——放屁,你連個對象都沒有,怎麼結婚。」

  有人否認他:「說的好像你有一樣!」眾人轟然大笑,看著亞歷克斯的臉一點點漲紅了。

  隊里長大的哨兵嚮導被訓練慣了,向來沒有什麼浪漫因子,王斌看著他們上躥下跳,結婚的兩位主人公卻目光含情脈脈選擇視而不見,不由得暗暗扶額。

  一只毛絨絨的動物從來時的紅毯走了上來,紐芬蘭狼像是洗過澡了,毛發蓬松雪白,隨著步伐,毛在微風中一抖一抖。

  它今天很正式的打了小領結,瞳孔很純很黑但又發著光,肉墊穩穩踩著,嘴唇微微翹著,嘴里叼著什麼東西。

  季雨驚喜道:「塞勒涅!」

  巨狼在兩人面前停下,蓬松的尾巴輕輕掃了掃地面,把嘴里的東西放到肖楠掌心。「啪」的一聲,隨著哨兵撥動盒子的鎖扣,兩個素圈戒指靜靜躺在絲絨內襯下,設計簡單但是大氣,借著陽光,季雨還能看見里面花體字母翩躚。

  那是他們姓名的首字母。

  王斌隨手薅了下塞勒涅的頭以示鼓勵,後者的耳朵不滿地動了動,眼睛看著季雨,神情懵懂可愛,狼模狗樣,像一只剛滿月的薩摩耶。

  肖楠安排的流程簡單,正正好好戳在季雨的心頭。

  王斌頷首致意,率先問向季雨:「季雨,你是否願意與肖楠締結婚約?無論時光荏苒穿梭,貧窮與富有,福禍與病痛,永遠守誓於哨兵嚮導的靈魂契約,與他十指交扣,直至生命盡頭?」

  季雨很輕很輕地笑了:「我願意。」

  王斌轉向肖楠:「肖楠,你是否……」

  肖楠還不等王斌說完一句話,快速地回答:「我願意。」

  說完,他從盒子中取出戒指,拉起季雨的手,將戒指緩緩推進無名指,冰冰涼涼,嚴絲合縫,體溫很快傳達到了戒指上,陽光下,季雨能看到外圈下方繁雜的精神體花紋,以及靈魂契約的象征圖標。

  「老大,你是欺負狠了,怕老婆跑了嗎,太遜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台下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笑聲從草坪中心的座椅開始傳遞,一眾哨兵被肖楠施壓多年,今天終於可以發出肆無忌憚的嘲笑。

  台上的肖楠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他還是有點緊張,只是認真地看向季雨,季雨強行憋著笑,也拿起戒指,牽起哨兵的手,鄭重地為肖楠戴上。

  隨著戒指交換結束,笑聲逐漸逐漸被起哄聲取代,先喊起來的居然是話最少的李寅:「親一個!」

  話音落下,亞歷克斯錯愕,艾米驚悚,王斌的表情像吃了蒼蠅——無數視線停在李寅身上,眾人內心難得達成了一致——不愧是老大的婚禮,就連李寅都這麼捧場。

  司儀摁著話筒:「接下來……」

  他還沒說完,肖楠攬著季雨的腰,湊近去索他的唇,哨兵的睫羽微微顫抖,嘴唇堵住了季雨還沒來得及說完的一句話:「李寅居然還會開玩笑……唔……」

  唇與唇之間貼合,肖楠指節間冰涼的觸感停在季雨手腕上,再反手握住,與他十指交扣。

  世界都靜了,無數彩花齊放,精神力勾勒出鮮花的形狀,玫瑰暗香殘留,香檳酒香四溢,就連賓客香水和香甜的奶油香氣都自然地與婚禮融為一體。

  但是季雨什麼都聞不到了,在鮮花與親友、精神力與靈魂契約的見證下,他只能感覺到肖楠柔軟的唇,探入口中、雙方自動交纏的舌,以及自己鼻間縈繞著再熟悉不過的氣息,那是肖楠的氣息。

  ——他們交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深吻。





第98章 番外·婚禮(三)

  夜一點一點聚集了,點點星光鋪展在天空,圓月皎潔,散發著華美的光暈。

  草坪上,整齊座椅被打散後又排開,比人還高的橙子味蛋糕香氣濃郁,被眾人喊叫著切分了,餐車上小食堆砌,廚師在割著現烤的牛肉,隆重的婚禮轉變成了草坪的聚餐。

  原本莊重正式的氛圍不再,有人脫了外套高歌,有人起哄聊天,甚至有哨兵互相抹起往臉上了奶油。世界終歸寧靜,在這場婚禮上,哨兵嚮導們終於脫下了往日枷鎖,在凡塵中享受一刻的自在。

  亞歷克斯醉醺醺的,擡手就敬李寅:「幹杯!」

  李寅還保持清醒,他皺皺眉,問道:「他們兩人呢?難道要直播我們喝酒嗎?」

  他的視線穿過重重人群,與艾米對視。艾米利亞站在一台小攝像機邊,舉起酒杯示意,對著一旁西奧做了個口型,隨即打開終端,慢慢瀏覽著網絡上的評論。

  季雨不知道的是,肖楠給了他一場全球矚目、無與倫比的盛大婚禮。

  作為兩位首席,哨兵和嚮導的個人信息都會被記錄在檔案中,登入聯盟的官網,作為活動人員供所有人查閱。

  雖然季雨早早就被王斌點名為接班嚮導,但是這幾個月來世界和平,他沒參加過任何活動,也沒有上傳照片。

  吃瓜群眾虎視眈眈,只知道這是個很厲害的嚮導,不僅背後靠山厲害,行動能力強大——至少他可以被聯盟屢次通緝,最終還是坐上了最高的首席位置。

  隨著C1象征權力與自由的中央草坪被不知名「富豪」包下整整兩個月,所有人屏息凝神,預感有大事要發生時,又一張通緝令在今天清晨被聯盟官方發布。

  白紙黑字,紅頭文件,官方蓋章。

  上面赫然寫著,現聯盟首席哨兵肖楠對首席嚮導季雨發出全球通緝,逮捕盜竊者季雨,具體罪狀為蠱情偷心,請求C區人民協助,為肖楠和季雨的婚禮送上祝福,為期二十四小時。

  網民看著文件末尾龍飛鳳舞的「肖楠」二字陷入了深深沈默:敢情這兩人是借著聯盟的文件,三番五次的通緝都是在玩呢?!

  怪不得有人永遠逃得掉,有人永遠抓不到。

  被架空後沒什麼用的聯盟很委屈。

  當直升機炫耀般在C1上空掃過一整圈時,所有畫面都被媒體拍照記錄下來,萬眾矚目,望穿秋水,大家只想看看這個把肖楠迷得神魂顛倒食不知味致工作於不顧的嚮導究竟長什麼樣。

  隨之聯盟官方上傳了一段十余分鐘的視頻。

  官方賬號黑色頭像內斂沈穩,金色蜿蜒圖標刻著哨向象征,紅色官方名透露陣陣殺氣。

  不同於以往嚴肅的案件匯報,今日文案四個字簡單大氣——「新婚快樂」——文案下方的視頻中,鮮花團簇,紅毯正式,攝像機記錄下了無數或甜蜜或浪漫的畫面。

  人們站在錄像視角,透過層層花海看到了一個棕發背影,站在他對面被稱為「絕不會談戀愛的死人臉」肖楠頭發撩起,被打理得一絲不茍。

  他的神情嚴肅緊張,薄唇緊緊抿起,但是眼底溫柔如大海波濤,層層泛濫,盡數包裹住對面人的身影。

  畫面再是一轉,吃瓜群眾終於看到了季雨的正臉。

  他面龐雋秀,膚色偏白,鼻梁高挺,一頭棕色短發在陽光下變成淺色通透的栗子,琥珀瞳色內斂,如點點星光熠熠,敲叩著肖楠的心弦。

  兩人在歡呼和彩花中擁吻,吻的時間很長,也很深,畫面落下帷幕,坐在顯示屏或終端前的人們悵然又恍惚,心想,小情侶真是又會玩又浪漫啊。

  就連接二連三的通緝令都能張張報廢,最後演變成了一紙婚書。

  視頻一傳出來,聯盟官網的嚮導信息也更新了。

  王斌年邁的頭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棕色短發的年輕嚮導,他眉眼好看,嘴唇微微勾起,稍稍泛著紅,看上去很好親。

  時隔數月,這個神秘的「首席嚮導」以這種隆重的歡迎被昭告天下了,肖楠用自己的方式宣示主權,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不是聯姻,沒有不和,沒有靠山,婚禮浪漫,他們誠摯相愛,並且願意終生廝守。

  但此時此刻「逃婚」了的季雨什麼都不知道。

  肖楠牽著季雨的手,趁著那些酩酊大醉的人還沒上來敬酒,兩個人逃一般地溜出自己的婚禮現場。

  主角在眾目睽睽下逃婚,季雨像做賊一樣心虛,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說:「……還好沒被爸媽發現,不然下次回家又要被念了。」

  肖楠站在他前面,聞言笑了笑,吹了個口哨:「走,帶你逃的更遠一點。」

  清脆的聲音在寂靜花叢中響起,不出片刻,金光閃爍,高空中劃過一道陰影,籠罩住兩個人的視線。

  成熟形態的恩底彌翁張開雙翼,緩緩落在自己愕然的主人面前:「……你是怎麼做到把它都拐走的?」

  肖楠紳士地拍拍鳳凰的背,單手拉起季雨,讓他借著力道先上去:「可能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吧。」

  季雨抓住恩底彌翁脖子上柔順的羽毛,背後肖楠翻身而上,穩穩坐在他後面,摟著季雨的腰,下巴輕輕抵在他的肩頭。

  兩人距離咫尺,呼吸交錯,肖楠低聲說:「坐穩了。」

  下一刻,鳳凰翅膀舉起,千萬精神絲托氣片片羽翼,尾羽翩躚,流金淌銀,化作點點碎斑撒在沈靜草坪,無形的氣流在空中盤旋,季雨瞳孔縮小,栗色短發無風而動——恩底彌翁發出一聲婉轉長鳴,優雅脖頸朝天仰起,帶起碎草,直接沖向天際!

  季雨喉間滾動一下,發出無聲的喟嘆,精神體雙翼瞬間張到最大,一路向上,勢頭直沖雲霄,最終盤旋片刻,選在合適的位置穩穩停下了。

  季雨摸摸恩底彌翁的頭,就在剛剛,他甚至以為鳳凰要帶他們飛出這個世界了。

  肖楠摁住他的上半身,讓季雨方便邁起一條腿,轉身與他同排坐在鳳凰身上。

  「看。」他低聲說。

  季雨應聲望去,不遠處,一輪圓月皎潔飽滿,銀光粼粼如水波散落,中央公園的湖泊靜影沈璧,鳳凰尾羽落下點滴,又照得滿池漣漪浮光躍金。

  季雨怔怔地看著這前所未有的、安靜而平和的世界,內心充滿祥和,他小聲說道:「真美。」

  肖楠慢慢摸向他搭在鳳凰背上的手,抓進掌心,繼而收緊。

  他萬年冰封在深處的面龐被月光融化了,深邃瞳孔倒映出季雨的側臉,眼中的波濤寧靜,像是由冬轉春,萬物消融。

  季雨轉過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唇。

  只有嚮導知道,肖楠不是不近人情,也不是嗜血冷漠,在無邊離別的黑暗歲月中,哨兵封鎖記憶的同時,也關上了內心的大門。

  但現在,有一個人重新住進他的心里了。

  「季雨。」肖楠感受溫熱觸感轉瞬即逝,鄭重問道,「你願意和我成為匹配的嚮導,共度余生嗎?」

  季雨還沒來得及答應,一份紅頭文件從肖楠的終端彈了出來。

  這居然也是白紙黑字的通緝令,上面寫著,C區首席哨兵肖楠,手握權勢高高在上,屢次欺負首席嚮導季雨,現對其進行全球通緝,令季雨對其管制,時限為終身。

  季雨看在眼里,拼勁全力才忍住沒笑出來破壞浪漫的氛圍,他清清嗓子,點點終端屏幕,整整齊齊簽上自己的大名。

  他笑了,輕聲說:「我願意。」

  肖楠籲出一口氣,手腕微微活動,下一秒,聯盟官方賬號再次發出一則新的「通緝令」,內容之離譜,和上幾條相互呼應,引得全球見證了這場婚禮的人大跌眼鏡,在狗糧中含淚送上祝福。

  月光下,鳳凰展翅停在遙遠天際中,肖楠與季雨側頭,接了一個純稚的吻,他們的唇瓣輕輕觸碰,簡簡單單,卻又令人心生懵懂。

  他們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剛認識的時候,哨兵嚮導年紀尚小,不知道什麼是艱難險阻、歲月漫長,只知道生命很短,要和喜歡的人共度余生。

  ——番外一·婚禮完——


 

Comment

Add your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