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血管與皮膚,心臟與肋骨。

狗血古早追妻火葬場 by 嘉紫升

  文案

  溫潤理智美人受X兩世追妻一世火葬場權貴攻

  沈余當了宗楚五年情人
  他年輕、漂亮、懂事
  是個完美的替代品
  沈余23歲生日那天,宗楚在給夏家小公子夏實然過22的成人禮
  夏實然是宗楚人盡皆知的「白月光」,圈內都傳宗大少心疼人,想留在今天給夏實然定個身份
  至於沈余?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物
  只不過這玩物還算順眼,所以在身邊多留了幾年
  他們沒等來夏實然的身份,等來了幾百公里外沈余的電話
  旁邊人瞅到了沈余名字,調侃:「來興師問罪了」
  宗楚轉著火機,笑著說:「年齡小,太黏人。」
  沈余說,「宗先生,再見。」
  後來據媒體傳,那天匯集了北城大半頭面人物的宴席還沒散,一向風度翩翩的宗家掌權人陰沈著臉滿手血闖了出來,他死抓著手機,啞著嗓子一聲一聲威脅,
  「沈余,你什麼意思?你他媽說話!你他媽給我說話!」
  跟了北城宗五爺五年的少年死了
  他名字成了北城上層圈三年不可說的秘密
  ---
  重來一回,沈余想換個活法
  離開宗楚,是第一件事
  排雷:攻前世又狗又狠、愛到骨子、佔有欲死強、心狠手辣、自大狂妄,重生會跪著求(怕有人杠我,得攻有記憶後)

  1.不珍惜的人不值得被原諒,前世雙死結局,重生HE
  2.受非戀愛腦
  3.想寫個完整的故事,不會為虐而虐,也不會靠崩人設推進劇情,該有的甜不會少,但攻對受佔有欲死強,死也不會放手,重來前後都不會改--能看得出來是古早狗血流了吧baby們!不能接受的放過自己放過我呀!


第1章

  「卡,結束!大家辛苦了啊!」

  「導演辛苦。」

  「沈老師辛苦。」

  「沈老師……」

  隨著導演響亮的卡聲一響,擁簇的攝影棚裡頭立馬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收工聲和招呼聲。

  八月尾巴,正是酷暑天氣,這時候雖然已經將近晚上十二點,因為拍攝需求早早關了製冷的拍攝棚裡還熱得像個蒸爐,工作人員手腳麻利的收著器械和打光道具,抓緊回去好補個眠。

  錄制臺上,導演一手抹著腦門上熱出來的汗,一邊看著面前的青年,半晌才深沈沈的嘆了口氣,

  「小沈啊,拍攝還得有兩天,高-潮得補點鏡頭,你看你這,雖然咱們化妝師手段有那麼兩下,你也不能總考驗人家小姑娘技術不是,那武術就先放放,啊,我和劉導熟,他找那武指厲害著呢,你且等著進組再跟著練就行。」

  導演對面站著的是名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他穿著代言品牌的最新款夏季運動服,造型被弄得有些誇張,抓出來的碎發下的眉眼卻溫潤又漂亮,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完美融合在這張臉上,哪怕是誇張的造型都被襯托出一點溫潤的感覺。

  青年這時候正微彎著身體,白皙到透明的手指穿過濃黑的發絲,撩著額前汗濕的頭發,方便化妝師卸妝,聽見導演這話,抿唇笑了笑,說:「我知道了,給您添麻煩了,導演。」

  半昏半暗的燈光下,青年一對琉璃色的眼珠閃著淡色的光輝,一眼看上去,精緻得好像個假人,只除了臉側連接脖頸處那有一大塊突兀的青色,大小有人巴掌大,還沾著點沒卸幹凈的粉底,看起來十分滲人。

  沈余工作不要命,是業內出了名的,就是他背後有顆什麼都不幹都能坐著拿獎的大樹也沒見有什麼變化。

  導演深知他就是隨口一說,搖著頭背著手,和他打了個招呼就晃晃悠悠的走了,臨走還忍不住念叨,

  「你這孩子,光是糊弄自己!用力也得一個限度,年輕人,注意著點身體,注意著點度,不為著誰也得為著自己不是!嗨,現在的小孩啊---」

  沈余默默聽著,臉上始終帶著笑。

  化妝師是品牌方的老人,和沈余也是老搭檔,動作熟練又快速的給他卸好了半妝。

  她手指小心抓著沈余那張毫無瑕疵的臉左右檢查了遍,確認都卸幹凈了才開始收拾自己東西,語氣不太妙的附和剛剛導演的話:

  「好了,回去洗洗臉就成,可別偷懶不洗啊,明天就得爛臉!還有---沈哥,你也太不小心了,隔三差五就得帶點傷,知不知道粉絲可是每次都在我微博下邊喊小心點別傷到她們的神仙哥哥啊。」

  小姑娘抱著收拾好的化妝包,假裝抱怨著。

  沈余莞爾,他摸摸頸側的青色,輕聲說道:「讓她們放心,我會好好的。辛苦,改日叫笑笑請你吃飯。」

  「啊!」

  「哎!」

  倆小姑娘發出了不同的聲響。

  化妝師朝他和王笑笑做了個鬼臉,心滿意足的一蹦一跳的走了,走之前還在強調:「沈哥說的,笑笑你別忘了啊!」

  王笑笑嫌棄的揮手:「快走吧你,見天惦記著我們沈哥這點辛苦錢。」

  她扭頭看青年,視線忍不住往沈余頸側的傷上瞥,潤白的皮膚上那片青色怎麼看怎麼紮眼,這樣的傷,沈余身上還有三四塊。

  她扁著嘴,生氣的壓低聲音:「沈哥,我都說了不該去,您還去,這要是被宗先生見到,又得心疼上好一陣時間。」

  沈余斂著眉眼,嘴角微微勾著,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外套,道了聲謝往外走,一邊睨她,一邊輕輕哂笑,

  「小丫頭,最近話越來越多了,我看你是怕被李哥訓話才對。」

  王笑笑被戳中馬腳,吐了吐舌頭,委委屈屈的說:「我當然怕啊,他就不敢對你兇。」

  沈余呼出口冷氣,裹緊外套,輕聲道:「放心,宗先生今天回不來,明天的飛機。」

  「今天---先去酒店呆一晚。」

  宗楚明天的飛機,落地後去老宅待一天,再辦點公事,和他那幾個好友約上一約,輪到找他見面,怎麼也得三兩天後,正夠他養好傷。

  他們已經半個月沒見了,沈余不想鬧得不愉快。

  最初他狼狽的帶著一身傷回來,宗楚的臉足足沈了兩天,整個公館的人都跟著提心吊膽。

  總助衛臣好言好語提點他,讓他仔細著點自己,別總在宗楚在的時候搞得一身傷。

  那會兒沈余和衛臣還沒那麼熟,聽他這麼叮囑還有些窘迫,但沈余記下了,從此認真刻板的執行。

  宗楚於他而言是金主,是恩人,同樣還是小心埋藏在心底的那個人,他不想…讓宗楚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

  青年垂著視線,搖頭輕笑了聲。

  王笑笑疑惑看他。

  沈余收斂笑容,輕聲道:「走吧。」

  沈余的母親有些精神上的問題,宗楚也知情,起初男人沒在意,後來發現沈余每次回來身上都少不了青青紫紫,大發雷霆了一頓,差點直接禁了沈余去看望。

  沈余那會兒自覺心虛,由著盛怒的男人折騰了幾次,從那之後就轉成了偷偷摸摸的去看,因為他對宗楚過於瞭解,算著時間辦,還真沒露過餡。

  沈余裹緊外套,壓住心底的期待,在助理嘟嘟囔囔中吸了吸鼻子。

  天氣冷了,宗楚離開的時候是不是沒拿厚衣服?也不知道衛臣會不會提醒。

  不過哪怕是提醒了,依照男人那個脾氣,多半也不會在意。

  他出神的想著,直到被一聲「沈老師」打斷。

  品牌方財大氣粗,直接包了拍攝基地中心樓的整三層,午夜零點,大廈裡還來來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沈老師辛苦了!」

  年輕的演員滿臉敬仰的看著他,動作略微有些拘謹,看起來是想和他握手。

  沈余回過神來,視線落在身前的年輕人臉上,對方瞬間臉色漲紅,動作更加無措,結結巴巴的說:「那個,沈老師好巧,外邊已經黑了,您回去務必小心慢行!」

  問候的話被他說得好像背的範本。

  沈余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謝謝,你回去也小心。」

  小年輕立馬精神起來,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軍姿,朗聲說:「謝謝沈老師關心!」

  這回連王笑笑都忍不住笑了,對方大著嗓子喊完才反應過來這是大庭廣眾,不好意思的摸著後腦勺連聲告別了,臨走還表情十分嚴肅的鞠了個躬。

  王笑笑臭屁的說:「沈老師,您老人家魅力也太大啦。」

  沈余敲她腦門。

  沈余在圈裡沈浮了五年,名氣怎麼也說不上小,不過因為走得不是流量路線,所以也沒有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但圈內追崇憧憬他的卻不在少數。

  讓這個燈紅酒醉利益至上的圈子裡的人表面上都對他客客氣氣,沈余自認還沒這麼大本事,他們看得自然是他身後的人---

  宗家這輩掌權人,

  宗楚。

  但是圈子裡那些有性格的大導演們卻不會因為權勢就低頭親近某個人,甚至捧著資源送他手裡,他們看得是沈余這個人本身。

  沈余出道五年,身上的獎項不下數十個,沒有一個是憑著和宗楚的關系得來的。

  他進這一行實屬陰差陽錯,當初還差點吃個悶頭大虧,不過好在虧沒吃,還因為此遇見了宗楚。

  沈余十分想得開,人成年了,考慮的也就更多更現實一些,入這行雖然不是他本意,但是高薪卻能讓他解決當時的困境。

  沈余接受了,自此摸爬滾打了四年,這是他一貫的性格,只要他認定的事情,多艱難的環境也不會擊敗他。

  喜歡一個人,同樣如此。

  沈余一路被打招呼,直到走到門口攀談的後輩才少了。

  到了大廈藝人專用的側門前,王笑笑把他身上的外套拉緊了點,先做賊一樣往外邊探了探頭,確認沒有媒體偷拍後才讓工作人員打開專用的小門。

  因為沈余的特殊身份,尤其受到媒體的喜愛。

  那位出手大方,不觸及底線的情況下,十分樂意給點錢打發媒體來彰顯自己對情人的體貼,跟著沈余的狗仔媒體這倆年也就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沈余不喜歡工作之外的鏡頭,但是宗楚既然這麼做了,他也就從來沒有解釋過。

  要是剝絲抽繭一點,或許把宗楚這麼做的原因看成是對他的在意。

  王笑笑在照顧沈余這方面簡直就是個全能型人才,知道他不喜歡偷拍,出了門,也不知道怎麼從精緻的小挎包裡抽出來一個鬥篷,蓬一蓬就把沈余整個人蒙起來,完後滿意的點頭。

  沈余哭笑不得,他像顆被裝點得準備過冬的樹一樣被王笑笑領著走,直到聽見一聲熟悉的聲音。

  「沈少爺。」

  「六哥?」

  沈余心裡一咯噔。

  他摘掉帽子,看著來人,叫了聲人,身旁的王笑笑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哭臉。

  「少爺,王小姐。」

  被稱作六哥的男人沈聲招呼,他身高將近一米九,大塊頭,胳膊粗的幾乎能和牛比,是宗楚的得力助手之一,專門為他處理瑣碎雜事。

  沈余聽過那個圈裡的人給景六的稱呼,什麼退役傭兵、退隱槍王,總之聽著就像是中二病幻想中的人物,別人給他面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景六,畢竟用景六來接人,的確是天大的大材小用,而這一接,就是四年。

  只要沈余見到景六,就證明宗楚要見他。

  要是平時沈余這時候已經壓抑著不住心裡的雀躍,想見宗楚的人上到集團領導,下到小鑼羅媒體,排隊都看不到頭。

  他雖然說是宗楚的枕邊人,實際上半個月見不到人也是常事。

  不過好巧不巧,正好趕上今天。

  沈余忍不住苦笑。

  那塊青色在青年偏白的皮膚上極為顯眼,以景六的眼力,沈余摘帽子的時候自然注意到了,但他目不斜視,仿佛什麼也沒見到一樣,微微躬了躬身,「沈少爺,先生要見您。」

  他平直的敘述,完全不是問句,沈余是拒絕不了的,他也不會拒絕。

  而且這個時間,宗楚應該是剛下飛機就要見他。

  沈余垂下眼,微微抿了下唇,唇角忍不住往上揚了點。

  雖然有些不巧,但是他卻有些隱秘的高興。

  「笑笑,你先回吧,我和六哥走。」

  他側身,輕聲叮囑:「別忘了給我發車牌號,看著司機面善再坐---」

  「哎呀沈哥打住!我都二十多了!別總把我當小孩似的!」

  王笑笑跳腳,不過景六在前,她不敢太活躍。

  小姑娘鬼鬼祟祟的看了身邊的大塊頭一眼,豁出去一把抓住沈余往身邊摘,這次景六動了,他眉毛皺了皺,開口:「王小姐,您請注意分寸。」

  宗楚對自己的人有瘋狗一樣的潔癖,他沾過的東西,眼皮子底下就不能被任何人動。

  對沈余的偏執尤其明顯。

  看不到還好,要是被看到,兩邊都得倒血黴。

  王笑笑顯然業務熟練,沒等景六皺眉就已經壓低聲音快速在沈余耳邊說:「沈哥,還記得昨兒咱倆看到的沒!要是宗先生生氣,您就照著那個學!」

  她說完,麻溜的站直了,抱緊了包包一邊憨乎乎的傻笑一邊趕緊往相反的正門跑,還和景六皮:「六哥,我就是和我沈爸爸囑咐兩句!您多擔待,我走啦!真的走得遠遠的了!回去注意安全!拜~」

  小丫頭片子,逃得倒是比誰都快。

  沈余哭笑不得。

  按照昨晚上的學---

  學那種東西?

  她倒是敢說。

  他嘴角窘迫地動了動,最後只是裹緊了衣服,低著聲音說:「六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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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狗血!古早!能看得小可愛們帶好強心臟跟我來一波覆古文學吧!

  歡迎錘爆楚渣狗頭

  下一本接檔【和豪門大佬聯姻後作精炮灰被寵上天】求預收嗷嗚,是個甜文

  【古穿今】

  建始三年,京南酈家因從龍之功封侯拜相

  酈貌也從京南酈府最受寵的小公子榮升為京都第一紈絝

  有人給酈貌獻了一本古怪的書

  書中和他同名的炮灰因為嫉妒同父異母的私生子弟弟,在訂婚宴當天鉆進了主角攻的房間,企圖毀壞兩家婚約,結果他鉆的是主角攻的舅舅——A區人人懼怕的大佬陸淵州的房間

  酈家為了賠罪直接把他打包送進陸家,陸淵州冷血無情,反派最後在暗無天日的雜物間中孤獨死去

  京南最尊貴的小公子被嚇哭了,緊扒著爹爹手臂喊要李炆

  李炆是當今新帝,十年前被酈貌救起,當了他十年老媽子加小廝,打天下都沒放下,直到新登為帝

  酈貌被阿爹哄睡了,沒能見到自己的李炆,然後一睜眼就見到穿著古怪衣服的男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取他小命

  陸魔王毫無感情的叫人:「丟——」

  男人話音被截斷

  他腰上掛了一隻膽大包天的貓崽子,貓崽子仰著頭,兇巴巴的喊他:「李炆!我想吃飯,要吃八大膳。」

  -

  再後來,陸酈兩家聯姻現場,男人懷裡抱著人落在首座,西裝蓋在那人身上,只露出一雙白皙腳腕,宴席過半,男人輕哄:「吃點?」

  一隻爪子拍在男人臉上

  眾人冷汗冒出,半晌,才聽見一陣懶散松軟的聲音:「煎蛋。」

  而傳說中那位冷酷無情的陸家家主,抓著少年的手吻了下,放回外套裡哄:「好,回去做。」

  眾人神智恍惚

  問就是傳言是真的

  ——受是古代的漂亮小紈絝,被前世的李炆寵得又嬌氣又兇巴巴,委屈會找大家長哭著告狀的那種,以及李炆(陸淵州)很會吃自己的醋——

  事業線直播,可能會涉及到一點點娛樂圈,年上無底線寵文,團寵文吧可能是,嗯,作精大美人yyds!





第2章

  宗楚這個人,是北城人人恨不得離八百里遠的閻王。

  權勢是一面,瘋狗似的性格則是另一面。

  在他面前耍小心思,有九條命都不夠使。

  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在視線中飛馳而過。

  終於偏涼的夏風吹著動城市中的紙醉燈謎,萬家燈火。

  沈余斜窩在法國進口真皮的後座,冰涼的皮質上邊蒙著一層軟軟的毛毯,是接他的專用車,方便男人來了興致,隨時做點什麼。

  沈余半瞇著眼,半昏半暗的路燈快速掠過他不笑時稍有些清冷的臉側。

  他和著小涼風,指節輕點著軟皮,心裡的高興逐漸平覆下來,漫不經心的問:

  「六哥,先生怎麼回來這麼早?」

  景六一板一眼的注視著前方,「會議提前結束,老夫人生日在即,宗先生便提前了一天回來,好為老夫人選個稱心的禮物。」

  三句話,三個點。

  這就算是客氣的提點了。

  沈余真誠道了聲謝,景六一言沒有再發,他也就重新把視線落在車窗外的景致上。

  沈余跟在宗楚身邊四年,年年讓那個光鮮的圈子震撼。

  到了第四年,連宗楚身邊的人都被驚動,暗暗揣測這位是不是要來真的。

  沈余之前,宗楚身邊從沒有定下過人。

  不是被嚇跑的,就是被嚇跑的。

  宗家諾大的家世擺在眼前,偏偏一個愛慕權勢的都不敢往上沖,這其實已經很大程度上說明宗楚這人來得比他背後誘人的權勢更危險。

  宗楚的脾氣,就是拆到他少年時都勉強說不上一個好,少年火氣最旺盛的那幾年,聽說把宗老太爺氣得直跳腳,又拿這個虎狼豹子脾氣的獨孫無可奈何,最後只好把他扔到營裡真刀真槍壓了幾年火,幾年後,人是回來了,穿上西裝,倒還真有個人樣,脾氣看起來也穩重了,不過那都是西裝下的表像。

  沈余和他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一片拳肉撞擊聲中。

  那會兒宗楚還不是現在這位穩重的五爺,滿身能把人燃盡的青年血氣幾乎要溢出來,點燃了他最絕望無助的時候,哪怕是到現在沈余也能清晰感覺到當時的悸動。

  「沈少爺,到了。」

  景六一板一眼的聲音把沈余從恍惚中招回神來。

  「---嗯。」

  沈余應了聲,他瞇著眼,手背抵著額頭清醒了兩秒才下車。

  穿著中西式結合西裝的老人已經面色和藹的等在院前,見他下車,小跑著來招呼,手裡還拿著蓬鬆的狐貍毛外衣。

  白松軟的一捧,穩穩蓋到他身上。

  沈余從一片白軟中冒出頭來,看到這位半百的老人時,臉上的表情多了幾分稚嫩的青年氣。

  「德叔,這麼晚了您還出來幹什麼,我自己走也是一樣的,迷不了路了。」

  沈余溫聲說道。

  他今年也不過二十二歲,在自己的圈子裡已經算是個‘老’前輩了,不過在家裡老人面前卻還只是個剛走出家門的小娃娃。

  老人瞅見他就跟著一笑,樂呵呵地在前頭引路,「那哪行,這不合禮數。」

  德叔是從宗氏老宅調過來的人,也是從小看著宗楚長大的老人之一。

  景六駛來的是慶德公館。

  除了老宅,宗楚最常到的落腳點,也是一年前沈余一步‘登天’,搬去宗氏老宅前的住處。

  這地方名字聽著古樸,地段也和名字一樣處處顯著金貴,地處市區內最昂貴的地皮,說是寸土寸金也不為過。

  宗家潑天富貴,這處地方的大面積莊園也不過是個臨時落腳的休憩地。

  裝潢比對上一輩的樣式,由海內外知名的設計師親自操刀,廢了三年心血,進門就是曲折的草坪流水,寬敞的庭院,裡邊還有個雕紅楠木打造的小亭,主宅則是個層層花園裡包圍的五層西洋小樓,旁邊爬著綠油油的爬山虎,中西結合,很有三四十年代那會兒的民國風情。

  從園丁精心打理的花園路過時,邊上停著幾輛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紮眼豪車。

  沈余看了眼,心裡有了猜測。

  果然,德叔緊接著就在他耳邊壓著嗓音說:「那幾位來了,正和五爺說正事,您過會兒啊,避著點。」

  沈余動作沒有停頓,緩慢的露出個笑容,點頭說:「我知道的,從小門走。」

  德叔口中的‘那幾位’裡有位人盡皆知的金貴少爺,是宗五爺貨真價實的竹馬,夏家最小的小公子夏實然,從小就跟在宗楚屁-股後邊長大,被夏家護的嚴嚴實實,清風朗月、不諳世事,也是宗楚唯一的心上人。

  這種身份,很明顯,沈余能避則避,他也不會沒有眼色的湊上前給對方找不痛快。

  他只遠遠見過那位小少爺一面,要說如果有人能稱得上和宗楚門當戶對,也就只有對方配得上這個詞。

  而他和宗楚,往淺了說,是場不甚明碼的交易;往深了說,他也只不過是宗五爺得趣的一個小玩意。

  沈余沒有多求過什麼,他和宗楚本身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等宗楚開口,又或者不需要宗楚開口的那一天,他會收拾好自己回歸原本的生活。

  不過今天似乎一路倒黴透頂。

  衛臣直挺挺堵在側門前,看見德叔點頭致敬,而後面無表情的推了推眼鏡,比了個請的手勢,「沈少爺,五爺在等您。」

  沈余停下動作。

  德叔表情也頓了下,他打量著安靜的裡間,忍不住說:「五爺不是在談正事?小少爺也剛回來……」

  「沒關系,德叔,我去。」

  沈余攔下德叔沒說完的話,笑了笑,他輕聲對老人說:「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拿件外套?」

  德叔知道他性格,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衛臣,只能無奈應下,吩咐人去拿件不太誇張的外衣。

  沈余換了衣服,外套領子足夠緊,恰恰好能蓋住傷口。

  衛臣和景六都不是多嘴的人,而且涉及到沈余,他們也沒有傻到上趕著報告惹宗楚不痛快。

  沈余也沒想能完全掩蓋過去,只是想錯開這一段時間。

  至少在那個清雅的人面前,他想保留一點難看的自尊心。

  沈余喜歡那個強勢又給他無限安全感的男人,但是有些時候也不得不承認,宗楚的生長環境造就他不會體諒別人,沒人是例外。

  沈余換好衣服,安撫的拍了拍老管家的手,跟著衛臣往前廳走。

  公館裡邊的地板是明晃晃的深色大理石,衛臣的皮鞋踩在上邊,脆響脆響的,走的近了,逐漸能聽到裡邊的交談聲和笑聲。

  「哎我說,老宗,李氏標的S市那塊地皮---」

  隨著最後一聲腳步聲落下,大廳交談聲瞬間止住。

  衛臣稍稍讓了讓身,把身後的沈余露出來,朝沙發上的男人叫了句:「五爺,沈少爺到了。」

  沈余還穿著品牌方略有些花哨的設計,腳底踩著誇張翅膀形狀的球鞋,露出小半截線條流暢的小腿,上了啫喱的頭發也難得刺刺的炸著,臉還帶著半妝,活生生就是不倫不類的代言詞,與沙發上人模人樣的幾人更是形成鮮明對比。

  果不其然,一看他這模樣,客廳立馬響起了調侃的笑聲。

  「哎呦喂,小沈這是拍什麼去了,怎麼弄成這麼一副炸毛的樣,哈。」

  「哈哈哈,老宗,這可不怪我們啊,你這心肝兒今天實在是有點fashion!」

  沙發主位,板正西裝也藏不住一身腱子肉的男人隨意倚在沙發背上,健碩的手臂搭著沙發一角,似笑非笑的看著沈余,笑罵了句,

  「不倫不類,哪家的牌子。」

  玩鬧的調笑聲明顯低了下去。

  沈余眼也不眨,「合作方的,小牌子,說出來五爺怕是也不知道。」

  男人神色不變,手臂支著下頜盯著他看,薄唇弧度緩緩向下壓著,成了一條平直的斜線。

  宗楚五官生的是極好看的,就是放在帥哥遍佈的娛樂圈都算得上是個罕見的帥哥,不過漫畫一樣快飛到鬢角的劍眉、大而深邃,卻又被遮蓋住小半扇的瞳仁又顯得他十分淩厲,尤其心情不太妙的時候,被他那雙黝黑的眸子盯著,就像成為案板上的肉塊。

  沈余溫順與他對視著,拉了拉裹在身上的外套,遮住露在外面的腿。

  宗楚那能煞死人的臉色勉強好看了點,他黑黝黝的瞳仁盯著沈余,食指微挑,

  「過來我看看,幾天不見,你一聲招呼不打就想直接去臥房,茶根,無情啊。」

  沈余說,「沒有,怕影響您談話。」

  男人笑了聲。

  沈余壓下心中的不安,強裝平靜的往男人身側走。

  緊挨著男人另一側,坐著一位穿著休閒服的青年,說是青年,實際上一眼看上去卻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夾著一股清冽又溫和的氣質。

  夏實然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著,像是完全不在意宗楚攬住沈余的動作,反而輕淡打量著男人身邊的沈余,輕聲問了句:

  「怎麼回來這麼晚?五爺都等了挺長時間了,要是工作實在忙不過來的話,不如休息一段時間。」

  大廳安靜了一瞬。

  他長得十成像夏家美貌出名的夏夫人,人畜無害的精緻長相,嗓音也柔和得好像夏風。

  言下之意卻沒有外表這麼友善。

  宗楚不止一次想斷了沈余的工作,像朵和夏實然一樣的花兒一樣安穩被養在溫室裡,事無巨細全都有人一一向他匯報,這種態度在知道沈余經常去看望那個瘋子母親後一度達到了頂峰。

  而實際上他也這麼讓人執行了,不過沈余那時候「膽大包天」,溫聲軟語求了一周時間,還真讓宗楚改了口。

  夏實然背後有夏家,沈余沒有。

  他堅持這份工作,為的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在宗楚身邊,哪怕在外人的眼中無論如何他都只是宗楚包養的玩物,但是沈余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娛樂圈的高薪能讓他負擔沈家和自己的花銷,這能讓他有種自己和宗楚是平等戀愛的感覺,哪怕只是錯覺。

  沈余擡眼看他,說:「工作是有些忙,也沒到沒有時間休息的地步,只不過沒料到夏小公子來做客,要是家裡早通知,我必定會早些回來招待。」

  夏實然楞了楞,然後稍微抿了抿唇,視線輕看了眼男人,而後緩緩低垂下去。

  旁邊似乎傳來一聲唏噓,卻沒人敢在這檔口開口。

  沈余和夏實然,這身份說實在的,當真是頂頂的尷尬。

  宗楚都沒開口,他們能說什麼?

  夏實然說:「倒是我管多了,小沈今天心情不好嗎?」

  他關切的看著沈余,剪得圓潤的指甲陷到了肉裡。

  「都住口。」

  不等沈余回答,宗楚就一言攔下話題,眉宇間已經有些許不耐煩。

  夏實然低著頭,指間狀似無意的抹了下臉。

  沈余維持著淺淡的笑,視線轉而看向宗楚。

  男人微低著頭,粗糲的拇指親昵在沈余頸側摩挲著,深測測的眼底看不出情緒。

  「心情不好?」

  沈余視線微閃,被男人手指摩挲的脖頸忍不住僵了僵,他動作僵直著,低聲說:「沒有。」

  這點小動作沒逃過宗楚的眼睛。

  男人眉梢微挑,手下動作放緩,他視線輕飄飄的劃過青年埋在衣服,只露出一小截的白皙脖頸,漫不經心的問:「去哪了?」

  沈余唇瓣微開,又閉上。

  他想藏的東西到底沒藏過宗楚的眼睛,宗楚幾乎瞬間就變了個臉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宗楚笑著說話時,不一定是真高興。

  他不笑時,一定是不高興,但好在管理宗氏諾大個家族並著集團,這兩年竟也學會了修身養性,雖然不笑了,卻意味著還能忍你兩秒。

  不過他似笑非笑的時候那就有人要倒黴了。

  夏實然漂亮的一雙杏眼看著他們二人,放輕聲音說:「沈哥是明星,每天行程都安排的都滿滿當當,去的地方怎麼能少,五爺你這樣問---」

  「我說,你今天去哪了?」

  「沈余,說話。」

  低沈的嗓音毫不留情打斷夏實然沒說完的話。

  語氣帶上了薄怒。

  他過了三十那道坎兒之後,人也跟著穩重下來,外人幾乎沒再怎麼見過他盛怒的模樣。

  不過這位少爺年輕時候的荒唐事就數不可數,而現在,他們面對的是更成熟、更深不可測的男人。

  夏實然突兀戰栗了一下,抿了抿唇,識相的沒再說話。

  沈余唇瓣動了動,淺色的瞳仁帶著點祈求的看著身前的男人,手指緩慢握住男人的拇指。

  「我他媽讓你說話!」

  暴戾的吼聲沒有任何預兆的在大廳炸開,傭人動作整齊劃一的一顫,緊接著十分熟練的快速離開宗楚肉眼可見的範圍,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腳尖來,動作放得比螞蟻還輕。

  沈余那聲壓得極低的悶哼也就格外明顯。

  夏實然驚呼了一聲。

  他見到男人愛撫心愛的玩具一樣摩挲著那人的脖頸,聲音低得好像醞釀著風雨前的平靜:「沈余,告訴我,你去哪了?」

  沈余這人長得沈靜,實際上可能還真有點刺頭。

  宗楚雖說脾氣不好,對枕邊人卻還算松份,早些年也沒傳出過有什麼‘特殊’的興趣,不過有那麼幾次卻在沈余身上下了狠手,留在沈余身上的印子幾天都沒消下去,又被宗楚帶出去見人,白皮上幾個明顯的印子,是個活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用想,活色生香的場面幾乎在眼前明晃晃輪了圈。

  看得臉皮最厚的場面人都有點臉紅。

  這氣氛明顯不對,在座的都是場面人,或多或少還是打小和宗楚一塊長大的,十分清楚他那個一點就著的霸王脾氣,見狀立馬開始勸,

  李胖子最會說回轉話的,他舔了舔嘴巴,剛開口說了個「老宗」,就被宗楚暴戾的一句「滾」懟了滿臉,頓時灰頭喪氣的聳了聳肩,朝好友們做了個我沒法了的表情。

  沈余被壓在沙發上,腰側被男人虎狼一樣的手掌按著,疼痛絲絲沿著傷口往頭頂竄,淺色的眼睛瞬間帶上了幾分生理性的水汽。

  他知道這事觸動了宗楚的逆鱗,宗楚讓他說話,也並不是想要他的答案。

  沈余抓著宗楚的肩膀,低聲說:「先生,回房間---」

  沈余有些難堪的動了動身子,想從宗楚身下挪出來點。

  沈余身高不低,但是宗楚之餘他,比一頭熊也差不了多少,他罩下來時,能把沈余整個人裹挾在裡邊,半點兒身影都露不出來,只餘下一圈顫抖的白狐貍毛。

  「沈余,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宗楚盯著身下的沈余,圓目裡的火光幾乎要溢出來。

  緊接著,他一言未發的站起身來,沈余就像個小雞仔一樣被他抗到肩上,驚呼一聲後只能緊緊抓住他臂膀,白皙纖瘦的十指幾乎穿透黑質的西服,扣進男人肌肉裡。

  「呃---先生!」

  「衛臣,送客!」

  怒氣沖沖的扛著小情人往樓上跑,傻子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李胖子幾個靜默無語的對視兩眼,然後站起身來,唏噓了兩聲。

  「老宗這脾氣---你說他沒長進吧,這幾年在外邊也沒見這麼暴,怎麼偏偏在這小心肝兒身上這麼嚇唬人。」

  「早晚有一天人得給他嚇跑!」

  李胖子下斷言。

  夏實然從二樓收回視線,視線平靜的注視著李德,直把他看的心虛,才低頭輕笑道:「別亂嚼舌根,五爺的脾氣你們還不知道嗎?不過是自己的東西---不聽話了就收拾頓罷了。」

  「還有,」他溫軟的看著李德,「注意稱呼。」

  李胖子撓著頭笑了聲,沒反駁。

  夏實然說是宗楚的青梅竹馬,實際上他們跟著宗大少在外生風活虎的時候夏實然還只是個尿褲子的小蘿卜丁,家世在宗家身前更是毫無存在感。

  不過兩家上一輩有姻親關系,加上那時候宗楚覺著這個白生生的小蘿蔔頭還挺有趣,沒事就逗弄兩下,長輩因此試探著給這個霸王定個婚約,竟然真的沒被拒絕,於是兩家都歡天喜地的默認下來。

  李德他們對這個勉強算是看大的小孩有幾分情面,都願意哄著他。

  不過宗楚身邊的人就沒那麼多情分,衛臣冷靜的仿佛一個耳聾眼瞎的機器人,微微鞠躬,朝他們擺了個請的姿勢,

  「各位,請,改日公館再另請招待。」

  夏實然視線瞥過他,笑著說:「好,那我就先帶著李胖他們走了,奶奶的生日禮物,抽空我再來和五爺商量。」

  臨出門,他又擡眼看了下樓上,狀似無意的叮囑:「照顧好五爺,一個玩物而已,不值當。」

  …

  不是玩物,

  還能是寶貝嗎?

  夏實然迎著夏風走出門,溫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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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的第一宗罪:不尊重人!!!!

  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





第3章

  沈余被摔在床上的時候,一瞬間是有些慶幸的。

  早幾年宗楚脾氣還沒個定數,仿佛一隻年輕力壯無處發泄的虎狼,十分混亂不堪,在哪都可能隨時把他按住。

  男人眼底微紅,他陰鷙的盯著床褥上的青年,沈余長得高挑,皮膚白,身材偏清瘦,一雙總是溫潤的眼睛微微撩著眼皮注視著他的時候輕易能讓宗楚發瘋。

  他拇指摩挲著青年淺色的唇瓣,拍了拍他側臉,說:「自己脫。」

  沈余身體頓了頓,然後扶著男人肩膀,微微使力,從他身下坐起來。

  這次宗楚沒阻止他,男人像只蟄伏的猛獸,盤在床角,他沈著臉,指節松了松襯衫第一個扣,布滿青筋的勁瘦脖頸略微揚了揚,表情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沈余抿了抿唇。

  雖然不想承認,沈余有些怕這時候的他。

  他不怕宗楚的壞脾氣,但是怕他能讓他死去活來的手段。

  纖瘦的手指攥在白狐貍毛上,輕飄飄的把它摘下來,放到床頭。

  沈余微微側著頭,徒勞的想要遮蓋住頸側的痕跡。

  宗楚的視線已經像盯住獵物的獵豹一樣追過去,在看到那一大片青色的時候呼吸瞬間沈重了一瞬。

  「好,好,好---!」

  宗楚連說了三聲好,他眼裡盛著盛怒,動作粗.暴的把沈余頂.到了床頭。

  「嗯!」

  沈余悶哼了一聲。

  宗楚近一米九的身高,滿身都是軍營裡練出來的腱子肉,壓在他身上仿佛一個沈甸甸的火爐,把他兜頭罩住,熱得幾乎能把人烤化。

  男人呼吸粗重,他掌心扣住青年白皙的脖頸,仿佛供奉著價值高昂的展示品,又像是恨不得直接把他掐死。

  沈余叫了聲:「先生。」

  野獸就好像平覆下來一秒,隨即沈余感受到一陣猛烈的疼痛,全身顫了顫。

  男人撕.磨著他的側頸,像是要叼下口肉來。

  「沈余,你膽子大的很。讓我猜猜,這是第幾次了?嗯?你是自己說,還是讓衛臣去查?」

  低沈喑啞的嗓音在沈余耳邊炸開,他疼得神智稍微有些恍惚,略微縮了縮身子,想把自己蜷起來。

  宗楚直接壓著他的手臂把人橫在床頭。

  獵物躲無可躲,只能任由眼睛逐漸盈上生理性的水波,晃著燈光,十足的脆弱感。

  宗楚內心的惡劣幾乎瞬間就被激起來。

  他咬.住沈余的脖頸,愛若珍寶似的輕輕叼.啄起來,低沈的嗓音像是哄著愛人一樣,「我看對你憐惜,倒是一毛錢都不值,那人這麼對你都行,五爺是不是再用點力,也可以,嗯?」

  「是不是!」他發狠捏了把青年腰際。

  「不,不是。」

  沈余被他逼出了兩句話,斷斷續續的。

  盛怒中的宗楚並不需要解釋。

  沈余願意為宗楚做很多事,但唯獨牽扯到那幾個人,是例外,也讓宗楚格外狂怒。

  「不是?這時候你倒是肯說話了。」宗楚松開那塊精緻的脖頸,鋒利的眉目挑起,滿臉都是微薄的怒氣,「我看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沈余,你他媽別想再見她!我早該收拾了那堆垃圾。」

  男人怒聲罵道。

  三十多歲的人,吵起架來卻幼稚直白的像個跳腳的大男生,說不過,就只能抱著人咬。

  沈余靜靜地注視著他,淺色的瞳仁裡還帶著點濕氣。

  他睜開眼,保持理智的開口:「先生,您不能阻止我見她,這些都是我自願的。」

  青年微微側過頭,指尖勾住男人的拇指,放軟了聲音哄暴怒中男人:「這次就算了,行嗎?先生,我會安排好時間,不會再…」

  宗楚頓了頓,隨即越發暴怒,仿佛一隻被惹怒的雄獅,喘息都變得粗重起來,他健碩的手臂扼在沈余脖頸上,恨不得就這麼捏死他。

  沈余總能用最清淡的語氣讓他血壓飆升到滿點。

  「你還想有下次?嗯?!」

  男人低啞著在他耳邊吼道。

  沈余眨了眨眼,感覺脖子有點癢。

  他俊秀的眉眼稍顯疲憊,卻被主人很好的遮蓋起來。

  一切結束後,粗糲的拇指在他纖瘦的脖頸上緩慢摩挲著,然後一個吻落下來,沈余側著身,蒙著一層水霧的瞳仁瞬間緊縮了下。

  男人圈住他,饜足後的低沈嗓音貼著他耳邊響起,「總這麼乖不好嗎?茶根,」而後又跟玩似的琢了口他耳尖,宗楚反手把懷裡側對著他的人撈到了胸口,手指拖著沈余的下頜摩挲,在他額頭、眼睛、鼻尖上輕吻著。

  仿佛怎麼親昵都不夠。

  這是一貫的流程。

  沈余眨了眨眼,貓似的蜷縮著,在男人身上找了個略微舒服點的姿勢。

  「先生,我不行了。」

  沈余本聲線偏清冷,此時還帶著點微微的啞,比之小貓叫聽起來還要勾人。

  饜足的男人臉色微霽。

  男人胸腔震動著,大掌撫著他背後,情緒莫名的笑了兩聲,「你要這麼說,可像是五爺我便宜占多了。」

  「有什麼想要的?可就這一次機會,過機不侯。」

  男人散漫說,指骨插在沈余發間,摸貓崽子一樣摩挲著。

  「茶根,別說混賬話。」

  沈余被他攬在懷裡,貼著他結實的肌理,皮膚緊貼著,卻緩慢說,「我沒什麼想要的。」

  他知道宗楚想聽什麼,無非像那些知趣的情人一樣要些東西,然後婉轉小意的保證下次絕不再去的軟話。

  但是他沒辦法保證,也不想騙宗楚。

  宗楚冷笑一聲,還沒等他這股邪火發出來,就聽沈余用低啞的嗓音說:「先生,我困了。」

  停了停,一聲輕喃低不可聞,

  「我疼。」

  好像主人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就無意識的脫口。

  宗楚楞住了。

  沈余似乎也察覺不對,說完便緊抿了嘴,因為剛才隱忍,唇瓣上還有被咬出來的細小傷口,白齒一咬,血色盡顯。

  沈余往宗楚脖頸處窩了窩,想要用睡覺來遮掩那句脫口而出的話。

  和宗楚在一起四年,除了最開始那幾天,沈余受不了男人無休止的沖撞,才咬著牙服軟,這之後他從來沒說過類似小意討好的話。

  宗楚怎麼可能這時候如他意,男人動作稍顯遲疑的往下摸,被沈余察覺到,攔下。

  「傷著了?」

  宗楚唇貼著沈余的額角,低聲問道。

  除了第一次見了血,他就是被沈余惹急眼了也顧著分寸,按說不應該才對。

  沈余人雖然溫和,卻有一根傲骨,軟話都沒幾句,更別提示弱。

  床上是不可能松嘴的,宗楚最開始惱他,也想過弄些手段折了他的腰,最後還是顧及著他年齡小,自己忍了,這會兒聽見他嗓音極小的喊疼,心肝兒都像被鐵鍬戳了,完全顧不得那爛賬。

  「乖,讓我看看。」

  宗楚知道他臉皮薄,這會兒沈聲虎著臉哄著人坐起來,一手圈住人,一手堅持往下探。

  沈余那點力道根本不夠他看,被男人按著檢查了個遍,耳尖通紅,嗓音透著輕薄的惱怒:「先生!」

  確認沒事,宗楚才放下心來。

  他收回手,按著青年,在他白皙的腦門上按了響亮的啵兒,笑聲十分雄渾,連帶著胸腔都跟著震動。

  沈余被迫禁.錮在他懷裡,頭一次體會到「羞窘」二字怎麼念。

  都怪他最近太放縱,王笑笑越發膽大,在他耳邊說那些——

  「你可真是我心肝兒,嗯?」

  宗楚愛死了他這幅模樣,要是沈余能總這樣,他還會下那狠手?

  沈余氣急,喊:「宗楚!」

  這是被逼急了,宗楚咳了聲,「沒大沒小。」,他隨手彈了下沈余腦門,沈余總是溫順的一雙眼睛盛著火光水色,仿佛畫龍點睛,整個人都鮮活過來,看得想讓人親上去。

  宗楚這人,不要臉。

  別人怕死他,他自認也不是什麼好人,唯獨上了這張床,全身心思都跟著這小孩兒走。

  「睡!」

  宗五爺眼睛深得好像裝了深淵,他盯了沈余蒼白的臉色幾秒,舔了舔嘴角遺憾拍板,攬住人攏上被子,遮住沈余那對眼睛,在那對染著血色的唇瓣上‘狠’咬了口。

  再這麼看他兩眼,今天是別想走了。

  沈余似乎絕望極了,他從沒有在床上這樣過,總覺得像是應了別人說他‘勾-引’宗楚的話,悶聲也沒再出一聲,以前這麼折騰完早就昏睡過去,這會兒指尖抓著被角,半晌呼吸才平覆下來。

  也不知道明明性格溫和的一個人,在床上怎麼這麼倔。

  半小時後,宗楚睜開眼,月色透過紗窗淺淺照在沈余身上,垂落的睫毛悄然在緊閉的眼下打下一片陰影。

  瘦了,媽的。

  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二兩肉,出去一趟,回來全沒了。

  宗楚暗罵一聲,大掌攬過人,在他腦門上重重吻了下,本來想咬,沒捨得。

  沈余仰在他掌心,蹙了蹙眉,指尖熟稔的圈住‘施.暴者’的拇指,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男人眸色瞬間變得幽深,他低聲罵了句不老實,動作卻放輕了數倍,把人嚴嚴實實蒙在被子下邊。

  拇指掃過沈余脖頸側面那一大片青色時到底沒壓抑住怒氣,氣息變重了幾個度。

  真該早弄死了才清凈。

  宗楚收回手,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兩下翻身下床,瞥了眼隨手扔在地上的襯衫,大步邁出門外,守在門外的傭人早已經安靜利索的準備好新衣服。

  宗楚接過,服帖的西服包裹住蓄勢待發的肌肉,衛臣和景六恭敬等在客廳,見男人伸展著健碩的身體下樓,立馬站直身體。

  「五爺,東家老總上了天臺,鬧自殺呢。」

  宗楚側頭,衛臣十分嫻熟的遞上煙。

  火光炙烤著男人深刻的眉骨,他笑了聲,彈滅煙灰,「那老東西的戲在京城堪稱一絕,不看還真是損失,這會兒---」

  宗楚點了點腕表,唇角勾起:「正是最精彩的時候,走。」

  一行人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老管家候在一邊,輕聲問:「五爺有什麼吩咐?」

  宗楚擡眉看了眼二樓,威嚴的五官似乎柔軟了下,漫不經心地說:「叫老齊來給小少爺看看,擦傷。」

  停了下,又說:「片場那兒停幾天,要鬧,就說是我吩咐的。」

  老管家應聲。

  男人沒動。

  夾著煙的指節一抖,明火在黑暗中湮滅墜落。

  宗楚咂舌,「那邊--敲打敲打,」

  他眉眼一瞬間變得陰鷙,鞋尖碾滅地上的煙火:

  「隱晦點,再他媽動老子的人,不用留情。」

  衛臣低眉順目,沈聲應道:「是,五爺。」

  紛亂深重的腳步聲這才重新響起。

  老管家微微躬身立在院門前,蒼老的眼睛目視著三輛邁巴赫的暗影開出院外,才揮手讓傭人關門。

  沈重的門鎖閉合聲在身後響起,老人緩緩轉身,看著遠處還亮著昏暗光線的房間,無聲長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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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的第二宗罪:XXXX(捂嘴不能劇透!!!)

  已修改版本





第4章

  沈余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他不喜歡暗沈的簾布,所以主臥的窗簾也是透光的,深秋的早陽透過細白的窗紗點點撒在大床上,青年鴉羽一樣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細白纖瘦的左手從被子中伸出來,動作遲緩地搭在額頭上。

  身體像被車碾碎過一樣。

  意識開始緩慢的回籠,身下黏滑的感覺讓沈余蹙了蹙眉,薄薄的眼皮緩慢掀開,睜開一條小縫,映襯著剪影的淺色瞳仁逐漸聚焦,好像盛著一汪古井無波的清泉。

  他緩了會兒力氣,掌心撐著被子坐起來,昨晚激烈混亂的畫面在腦海裡的閃過,忍不住有些赫然。

  宗楚這人,像野獸一樣,對在他的所有物身上打上標記尤為鐘愛。

  他這幅身體從四年前就沒少過記號。

  蓬軟的羽絨被從白得堪比瓷器的身體上滑落,青年覆著一層薄薄肌理的胸膛上留下了好幾個顯眼的痕跡,比起頸側的傷痕也一點不逞多讓,明眼人一瞥就知道是怎麼來的。

  沈余有些臉熱的移開視線,瞇著眼看向窗簾外,今天的陽光似乎有些過分刺眼。

  他忽然頓了頓,放在被子上的纖長五指倏地扣緊,然後視線轉向床頭櫃,看到空無一物後眼底瞬間蒙上一層微暗。

  樓下幾乎同時傳來女孩劈里啪啦的大嗓門,一塊響起來的還有傭人小聲的勸戒聲和腳步聲,女生明顯是個急性子,自說自的完全不理會傭人的勸聲,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腳步聲就到了主臥門前。

  沈余只能壓下不安的揣測,房門從外邊被打開,嘴裡支哇亂叫著「沈哥」的女生剛邁進來一隻腳,然後就像只被卡住嗓子的尖叫雞,一咕咚吞下還沒喊出來的話,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圓的和面容清冷的沈余對視著,視線在觸及到他鎖骨上的曖昧紅痕後猛地打了個哆嗦,手指頭倏地就撒開了把手,動作利索的背過身去,嗓音顫抖著快速懺悔:

  「嗚,沈哥我錯了,求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哥!」

  沈清俊的臉上帶著點無奈,他掀起身側的被子披在身上,沒來得及說話,趕過來的德叔氣喘籲籲的叫了聲「大小姐」,然後趕緊指揮身後的傭人給沈余遞衣服。

  傭人連頭都不敢擡,抱著準備好的衣服快速地站到床前,悶悶說:「沈少爺,您---」

  「給我吧。」

  沈余接過睡袍。

  他聲線清軟,還有點晨起微微的沙啞,一開口就能讓人聯想到昨晚的旖旎境況,伸出來的手指白皙纖瘦,隱隱都能看清血管,指根沾染著一點被男人用力吻過的顏色,傭人眼睛都不敢亂撇,點了點頭立刻退出去。

  謹慎的好像多留一步就會被要了命。

  沈余抿了下唇,纖長的十指交穿,披上淺灰色的寬松睡袍。

  他是個男人,被小姑娘看到當然少不了一塊肉。

  不過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他是宗楚的‘所有物’。

  宗楚對他的身體有近乎癲狂的屬地感,宗楚在家,恨不得他全身赤.羅,隨時隨地方便辦事,但別人,不能看到一丁點。

  老宅和別墅的傭人深知這一點,十分警醒的踐行‘睜眼瞎’的規矩,例如清晨和傍晚這種特殊時間更是警惕的眼睛都不敢亂撇,能辦出闖進主臥這事的,算來算去都只有宗酶一個。

  宗酶是宗楚的親妹妹,性格火爆又大大咧咧,活生生就是另一個‘小’宗楚,又因為是家裡最小的女孩,放眼望過去,整個宗家能制住她的也只有宗楚一個。

  沈余系好最後一枚扣子,視線微擡:「宗先生不在,你來做什麼?有事找先生談的話,還是打電話方便點。」

  「不不不,我不找我哥,我找你嗚嗚沈哥,你得救救我。」

  背對著沈余的宗酶誇張的抖起來,她小心扭頭,兩手欲蓋彌彰的擋在臉上,食指和中指開花似的悄悄分開兩條縫,等看到青年穿戴得可以算上‘嚴實’後立馬扁著嘴巴瞇著眼睛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

  宗家人各個生的濃眉大目,精氣神十足的很能虎人。

  沈余恍惚了一秒,突然想起幾年前有次宗楚喝大了,深夜裡給他打電話吵吵著讓他去接自己,沈余那會兒剛睡,緩了緩神才去接人,到的稍微晚了點,一打開門,宗楚就‘惡狠狠’撲了過來,宗楚那幫兄弟在後邊拍腿哈哈大笑,那時候宗楚也做出了這副表情,好像一隻受了主人委屈的大狗。

  「生死攸關的大事啊!沈哥你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

  宗酶嗚嗚強調。

  沈余回過神來,淺色的瞳仁注視著她,冷不丁淺笑了聲。

  宗酶見他笑,如蒙大赦,挨挨擠擠的朝床邊上坐過去。

  沈余指著床腳:「離我遠點,還沒洗澡。」

  宗酶誇張的翻了個大白眼,不過好歹還記得是自己有求於人,一邊碎碎念著「你可真是我親哥!人命都要沒了!」一邊老老實實縮到床腳,只坐了半個屁-股。

  德叔往屋子裡探了探頭,沈余擡眼,動作很輕的朝他搖搖頭,德叔於是明白了,笑呵呵著問:「小少爺還沒吃早飯,廚房正溫著海鮮粥,小小姐吃了沒?待會兒一起吃點?」

  「哎呀不!我不吃德叔!求您了給我兩分鐘,就兩分鐘。」

  宗酶急促的說道,可憐巴巴對著德叔比劃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就差臉上都寫上‘我要完了求給幾分鐘救命’幾個大字。

  德叔‘欸’了聲,關門退下了。

  沈余往床頭靠了靠,微微側頭看著她,眼中帶著點笑意。

  宗家這個小霸王,渾天渾地,出大格的事雖然沒幹過,小屁點的糟心事卻沒少幹。

  宗夫人管不了她,於是幹脆兩眼一閉交給宗楚,宗楚可半點都算不上好脾氣的哥哥,真要查出來她辦了什麼混賬事,實打實的棍子家法伺候,誰勸都不管用,宗酶從小沒少挨家法,簡直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而且宗楚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她來找沈余臉色都會更黑一點,宗酶思來想去把這歸結為是因為打擾了這倆人的二人時間才讓他看自己不順眼,要是擱在平時,宗酶看見宗楚都要兩股戰戰的,更別提直接闖進公館來找沈余這種聽起來就不要小命的事。

  實在是這回這事實在是不小,她思來想去唯一能幫她的也就只有沈余一個,這才慌裡慌張的大清早跑來公館求救,以至於連宗楚的忌諱都沒來得及注意。

  不過人都來了,也不能白來。

  宗酶哭著臉,兩根手指可憐巴巴的抓住沈余的被角,「沈哥,我談戀愛了。」

  沈余:「……」

  他忍不住扶額,嘴角牽起一個清淺的弧度,「酶酶,你已經十八了,宗先生應該不會限制你的私人感情問題。」

  宗酶卻看起來更絕望了,她咬著下唇,眼睛四處亂撇,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閉了閉眼壓低聲音:「沈哥,他…他姓李。」

  姓李?

  沈余微微蹙眉,然後視線逐漸凝結,遲疑的問:「李天一?」

  宗酶閉著眼重重點了點頭,她扁著嘴巴,嗓音有點發抖:「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他是李家那個李天一…沈哥,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我真的挺喜歡他的,但是現在,現在我該怎麼辦啊!」

  她抓著被角的手是真切實際的開始抖了,畢竟李家這次得罪她哥的事已經鬧得北城人盡皆知。

  沈余垂眸,白皙的指節微微曲起,輕點著被子,沒有絲毫猶豫的開口:「分開,立刻。」

  宗酶眼眶瞬間就紅了,使勁吸了下鼻子。

  沈余皺眉,從床頭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宗酶憋著眼淚接了,低頭眨了眨眼,看到他手上的痕跡,又忍不住多嘴嘟囔了句:「我哥是屬狗的嗎,這麼啃你沈哥你都不生氣。」

  沈余收回手,視線輕微波動了一下。

  他看著宗酶,語氣十分冷靜:「宗酶,這件事我幫不了你,立刻和他分開,然後和你哥說明。」

  「我,我也想,可是我害怕啊---」

  她要是敢把不想分手這話告訴宗楚,他哥會活活打死她!

  沈余長相精緻,雖然性格溫和,但是認真起來的時候總有股特殊的銳氣,尤其被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淺色眼睛盯著的時候。

  宗酶一時間六神無主,半天才頹然的說,「是我不想分手,李家是李家,李天一是李天一,他爸做的事情也不代表天一是知情的啊!而且他爹有好多私生子呢,他絕對不知道…」

  「宗酶,這件事之後,你覺得李天一可能會真心和你在一起嗎?」

  沈余冷靜的問她。

  李天一是李氏集團的大少爺。

  李家原先也是北城老圈子裡的世家,只不過這一輩的接班人手腕不足,於是十幾年下來稍微顯得落魄,這兩年憑借著聯姻外戚的人脈才又往上發展了一步,還不知道從哪找了條路子接觸到了宗家。

  李家為了接觸到宗氏,拉關系耗費的金額不是一筆小數字,把本來就快虧空的家底掏得差不多精光。不過要是李家攀著宗氏老老實實做事,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偏偏李天一的爹李德海是個老糊塗蛋,打著宗家旗下產業的名號偷工減料,甚至還辦出了欺壓工人逼得人跳樓的事。

  這事被宗氏派下來的團隊查到了,李德海塞點錢以為打點好關系就能壓下來,沒成想在宗楚手下調-教出來的人沒一個敢瞞報實情。

  駐派的團隊領導被這一糟嚇得差點直接心梗,連夜寫了五個報告請罪引咎辭職,事情就被捅到了宗楚這邊。

  宗楚掌權近十年,這種敢打著他名號犯事的還真沒碰見過一個,也不知道是該說李德海膽子大還是蠢得無可救藥。

  宗楚聽到秘書匯報時甚至都楞了一秒,順手給李氏選了條敞亮的死路。

  既然當初擺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那就幹脆全吞了,該進去的進去,那些靠壓榨賺來的風光日子,一個也別想留。

  李氏的人聽到風聲嚇得肝膽俱裂,一邊咒罵著李德海一邊費盡心力打聽誰能撈他們一把,甚至還真有人打聽到了沈余這邊,備了重金來接觸,沈余一概推了不見。

  這事觸到了宗楚的逆點,沒人敢在這時候犯他忌諱。

  李天一在這時候求宗酶,擺明瞭是把她推出去救自己。

  沈余面色不虞,宗酶猜到原因,她顫著聲音保證:「沈哥,天一沒有求我,這都是我自己要做的。」

  這倒是令沈余意外,他側頭看著自己看了三年的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絕境使人冷靜,宗酶這次出奇的理智,她冷靜的說自己調查過這件事,沒有任何李天一插手的痕跡。

  放了李天一不算件事,只不過搞李家是宗楚親自下的命令,宗酶要是這時候開口求宗楚保李天一,簡直是當面打宗楚的臉。

  在她哥多年的無情鎮壓下,宗酶雖然著急但是也至少知道這情絕對不能她去求,她要是敢,宗楚就能打斷她的腿。

  但是沈余不一樣,沈余是宗楚的人,他要是開口,這個面子執行人絕對掂量掂量,更何況這事半大不大,捅到宗楚跟前實在是因為這麼多年沒人敢這麼幹過,宗楚既然已經下了命令,那些個小蝦米的死活自然有專人料理,不會有人不懂眼色的再往上報,也就是說,這事直接越過宗楚也不是沒有可能,前提是她能說動沈余。

  宗酶知道這件事是強人所難,但是她放不下李天一,她求沈余慣了,這時候也顫巍巍的抱著希望。

  她揪著被角往前一步,可憐巴巴的說:「沈哥,算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看他再失去一次了。」

  沈余神色微垂,他握著水杯,白皙的手指暈著反射的波紋,一蕩一蕩的,晃動人的心神。

  半晌,他才輕聲開口:「酶酶,我沒辦法。」

  他現在自身難保,昨晚臨睡前那番溫存給了他不自量力的錯覺,以為宗楚已經消氣。

  但是怎麼可能呢?

  宗楚最忌諱的就是頂撞他,背著他做事,沈余一下犯了兩個。

  宗酶聞言,徹底癱坐在他身邊,視線無神,她大概能猜到沈余又和她哥鬧了矛盾,過了半秒才站起身來,語氣顫抖卻又堅定的說:「我……我去求求我母親,沈哥,你自己……別惹他,我哥他最近脾氣很不好。」

  沈余往床頭輕微仰了仰,眼皮微闔,纖長白皙的手指握著水杯,輕輕說:「我知道,走吧,不要抱……太大希望。」

  宗酶眼眶通紅,她握著拳頭,然後轉頭就往外跑,房門沒關,外邊傳來德叔疑問的‘大小姐不留下吃早飯嗎?’,宗酶冷靜說了句不吃,隨後就是倉促的腳步聲。

  沈余額角刺激得一抽一抽的疼,他微微蹙起眉頭,輕輕按了按額角,腰部以下仍然有些麻木。

  昨晚宗楚帶著氣不讓他好過,動作狠了,宗楚又有把東西留在他身體裡的習慣,哪怕是過了這麼多年沈余也才勉強習慣。

  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說自身難保,不是誇張。

  宗楚對他工作這件事很不滿意,沈余費了點心思才留下這唯一的外出活動。

  他現在手裡的是個大項目,片方那邊請了不少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出山,一聲招呼不打就直接不去,說不過去。

  當然,打了招呼不去,同樣說不過去。不過現在這個招呼打是不打,顯然輪不到他來做決定,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招惹宗楚,給他理由徹底斷了自己的工作。

  沈余薄唇輕輕抿了抿,圓潤窄小的唇珠輕點在淺色的唇瓣上,像朵失了血色的花瓣。

  德叔捧著一杯熱好的牛奶,敲了敲門。

  「您進來吧。」

  沈余輕聲說。

  德叔手腳放輕進門,他先看了眼靠在床頭的青年,默默收斂了視線,把牛奶放在床頭,瓷杯和櫃子碰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輕響。

  沈余睜開眼睛,他看著手中奶白色的杯子,低聲問:「先生說了我什麼時候能去工作嗎?」

  德叔張了張嘴,最後化成一口氣,嘆道,「小少爺,五爺也是為你好,今天歇一天,檢查好了養養身體再去---也不影響什麼,片場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

  沈余安靜聽著,表情平淡的點頭。

  他知道了,這話的意思就是他今天別想出公館大門。

  宗楚的家世和背景造就了他說一不二的性格,他要做什麼決定,從來不需要知會被決定者,沈余跟了他四年,早已經熟知這一點,也明白再多說什麼都沒用。

  「我能給飛哥打個電話嗎?」

  他握著溫暖的瓷杯,又問道。

  電話昨晚放在床頭櫃上,早起剛醒的時候就已經被拿走了。

  宗楚要斷了他的硬氣,從來都是幹脆又淩厲的手段。

  德叔顯而易見的猶豫了幾秒,為難的說:「小少爺,五爺已經叫人和那邊通知好了,您靜養期間,工作這些還是放放,對養身體也好。」

  老人看著青年蒼白平靜的臉,稍有些不忍,他勸:「也就個兩三天,小少爺,您服服軟,等晚上五爺回來,稍微說點好話,五爺他也是---擔心你。」

  沈余視線略微波動了下,他握著溫暖漸漸消失的杯子,緩緩勾了勾唇角,輕聲應道:「我知道的,謝謝您。」

  青年嗓音還帶著點喑啞,安靜順服的垂著視線,仿佛被削掉利爪的貓咪,安靜蟄伏在主人床邊。

  德叔無聲嘆了口氣,靜默無聲的退出去,臨出去前,沈余忽然叫住他,啞著聲音輕聲問:「德叔,酶酶來這件事,能不告訴先生嗎?」

  到底只是個小丫頭,要是他能擋一擋,沈余也不會介意多問一句,雖然結果幾乎是不可能。

  果不其然,老管家微微頓了頓,說,「小少爺,這事---」

  沈余於是知道答案了,他輕輕應了句:「嗯。」

  整棟慶德公館都是宗楚的眼線,他看似風光得住在裡邊,實際上卻是被牢牢禁錮起來。

  老管家十分心疼,卻又沒有辦法,只得壓著聲音提醒他正事,說醫生大概下午二點鐘到達,沈余安靜的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側著身,重新窩回被子裡。

  羽絨被裡暖暖的,還帶著點殘留的體溫,像給他加了一層保護屏。

  門被輕聲關上。

  沈余注視著墻角暗色低調的花紋,視線卻沒有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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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唉,想打狗

  目前為止主要角色可能都出來溜了一圈了,之前的事後幾章點嗷





第5章

  撂腳巷2號街。

  下午的街頭褪去了城市的熱鬧吵雜,鹵肉店門口的小姑娘晃蕩著腳吃著手裡的棒棒糖,幫午睡的大人看著小店。

  小路遠處挎著籃子的女人穿著碎花布裙哼著歌慢悠悠的走著,聞到熟悉的鹵肉味眼睛瞬間一亮。

  她看起來大概三四十歲,容貌依稀還能看出來年輕時的眷麗,只不過眼尾卻留下了極深刻的痕跡,「小丫兒,來一斤鹵豬頭肉。」

  女人快步走到鹵肉店前,興急著說道。

  這是她兒子最喜歡的東西,每回帶回去都會摟著她的腰甜甜的叫她媽媽。

  女人艷麗的眼睛裡滿是慈愛。

  小姑娘看見她卻畏懼的縮了縮脖子,棒棒糖也不吃了,幹巴巴的拿著,看著她小聲說:「姨姨,要,要錢的。」

  女人和藹的面容瞬間一變,仿佛映照著美人時突然碎裂的鏡子,迸濺粘合出一張古怪的臉。

  「錢?錢?老娘哪來的錢給你!」

  小姑娘‘哇’的一聲哭了。

  鹵肉店的老闆娘被吵醒了,聽見女兒哭聲拖鞋都沒穿緊趕著跑出來,一見到女人,立馬眼睛一豎,抄起店門口的大掃把就往她身上撲,「明美冉!你這個瘋子欺負小孩兒算什麼本事!」

  大掃把重重拍在女人身上,被稱作明美冉的女人躲都沒躲,原本猙獰的表情忽然變得詭異,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一樣扭曲著,整個人抱著腿哭嚎著蜷縮起來。

  小女孩被嚇傻了,棒棒糖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老闆娘也看傻了,她勉強撐著硬氣,對聚過來看熱鬧的鄰居說道:「我可沒弄她啊,大家夥可得給我作證!倒了大黴了真是!」

  鄰居指指點點,「哎別打啦,也是可憐,沒嫁好人,被逼成瘋子。」

  地上的女人全不做理會,細嫩的雙臂捂著耳朵,表情時而溫柔的輕聲細語,時而像厲鬼一樣大聲嚷著聽不懂的話。

  「這,這怎麼辦那,要麼報警?」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老闆娘見她沒了威脅,放下掃把遲疑的說。

  「交給我們就好,給您造成的麻煩,我們會悉數補償。」

  溫雅穩重的聲音忽然在街邊響起。

  圍觀的老闆和老闆娘們齊齊轉頭,街邊盡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皮鞋頭幹凈得能襯出天上漂浮的雲彩,和這條擠滿了油污和小孩哭鬧聲的小街處處充滿了不協調的對比。

  鹵肉店老闆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衛臣莞爾一笑,他雙手帶著白手套,不帶任何情緒的看了眼在地上哭嚎的女人,揮揮手,從他身後的豪車上立馬下來三個壯漢,動作整齊利索的去抓女人胡亂揮著的手臂。

  這架勢看著不太對勁,小街的人互相對視一眼。

  還是老闆娘站出身來,搓著手稍微有些拘謹的問:「那個---明美冉她和您是什麼關系啊?」

  小女孩站在媽媽身後,好奇的盯著他們看。

  衛臣對她笑了笑,禮貌的回覆:「您放心,我們是沈余先生‘認識’的人,明女士狀態不太好,小先生要帶她做下精神狀況鑒定,也方便之後照顧。」

  「啊---小茶根。」

  一聽是沈余,街坊四鄰立馬小聲的表示理解。

  說來那個孩子也是可憐,親爸出軌,帶來的弟弟還沒和他差上三歲,沈余被分給了親媽,明美冉是個遠嫁的,自以為找了個靠譜的男人,和家裡邊都鬧翻了,生孩子都沒見娘家人來,這回一離婚,人直接就瘋了,白天四處鬼混喝酒,晚上就打孩子。

  這條街都知道有個漂亮幹凈的孩子今天臉青一塊,明天腿瘸一下,饑一頓飽一頓的,後來還是他親爸看不下去,把孩子帶回去養了。

  現在那孩子聽說是當什麼明星去了,有錢了,還沒忘了親媽,總過來看看。

  老闆娘嘆了口氣,摸著自家閨女懵懵懂懂的腦袋,明美冉被攙起來後猶在掙紮個不停,衛臣淡淡說了聲:「明女士。」

  癲狂中的女人看清了他的臉,立馬安靜下來。

  她雙眼瞪得死大,表情瞬間變得諂媚,笑呵呵著說:「先生,先生,是先生要給我錢了?我花光了,我全花光了!」

  明美冉還在時不時抽搐一下,嘴裡不清楚的喊,然後諂媚的表情又忽然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什麼一樣,五官死死擰在一起,她緊盯著衛臣猛地吐了口吐沫,被兩個男人抓著的手臂瘋狂掙紮起來,嘴裡大罵著:

  「去死!去死!都去死!他要害死我兒子,害我!還想害死我兒子!別想害我兒子!」

  衛臣眼中掠過一絲嫌惡,他摩挲著手套,略微側頭頷首。

  保鏢立馬捂住女人的嘴,擡著瘋狂的女人往車裡塞。

  吵雜的小街重新恢覆安寧。

  街坊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許唏噓。

  明美冉剛來的時候也是個明艷的大美人,誰能想到就這麼十幾年人就成了這個樣子。

  老闆娘得了十張鈔票,她推著不想收,對方往後退了一步,輕淡的看了眼她油污的圍裙。

  老闆娘於是訕訕停下,在衛臣離開前又忽然喊住他:「那個,明美冉她今後---」

  男人微微彎唇:「您不需要再擔心,明女士確診後會留在精神病院安心養病,會有專人照顧她。」

  老闆娘看著他和善的表情,忽然打了個冷戰,勉強笑了笑,捂著自家女兒的眼睛回自家鋪子了。

  車門開合,後車座的女人還在狼狽又癲狂的掙動,司機看了眼車鏡,鎮定的詢問:「五爺的意思是?」

  衛臣摘下手套,「直接送去‘療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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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小時後,熱潮會館。

  「哎他媽的,今天這戲真他媽的爽!」

  李德灌了口啤酒,大聲嚷道,九七年的啤酒瓶砸在濃紅的實木桌面上,發出重重一聲脆響。

  身邊倚著他的女人淺淺笑了下,又有點畏懼的看了眼沙發正中的男人,靠在李胖子身上小聲恭維著:「還是五爺心善,要不是五爺最後抓住李家那老頭,這會兒他家都找不到他那把老骨頭嘍。」

  眾人哄笑起來。

  李胖子挑著眉毛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調侃:「還誇你五爺心善?我看你哆嗦得都該掉下去了。」

  女人微僵,嬌聲笑著喊了聲‘李哥’,李胖子笑著挽住她的腰,這話題也算是轉開了,女人松了口氣。

  陳琛叉著長腿坐在邊上,舉著酒杯舔了舔牙,朝宗楚那邊晃了晃:「老宗,走一個?」

  男人靠在沙發背上,單單坐著,都比兩側的人高出半個頭,穿著襯衫的寬厚肩膀充斥著雄性野獸盤踞的氣息。

  他單手在手機上打著什麼,右手舉杯隔空和陳琛碰了碰,仰頭把一杯酒飲盡。

  「爽!有什麼好事這麼高興?」

  陳琛一見,也跟著悶了,抹了把嘴‘斯哈’一聲問道。

  他女伴輕柔的接過空杯子,倒上另一杯。

  李胖子看了宗楚一眼,哼哼了聲:「還能有誰,那位唄---」

  他拉長語調,於是包間又響起了調侃的莞爾笑聲。

  宗楚闔上手機,隨手扔在身邊,擡眼看了圈周圍,笑著說,「解決了個礙眼的老鼠,」,不等他側目,離他有半米遠的少年立馬知趣的給他滿了杯酒,乖巧笑著捧高,軟軟叫了句「五爺。」,行為卻很規矩。

  少年約莫十九來歲,皮膚白皙,五官精緻,穿著一身清爽的T恤短褲,打扮的像個學生。

  宗楚打量了眼,接過酒水在茶幾上的空杯子上碰了下,沒到碰人,他散漫靠回沙發,說了句,

  「你倒是費心了。」

  陳琛大笑:「咱們五爺大駕,那能不費心?」

  「唉,可惜人家看不上。」李胖子接嘴,順嘴問了句:「你家那個又怎麼了?」

  宗五爺身邊跟著個可心的小玩意,一呆就是四年,去年連老宅都進去了,這事在他們這個圈裡可是個奇談。

  人是好看的,不爭不搶的也省心,跟在宗楚身邊,好像連他宗五爺的血氣都給磨得稍微溫和了那麼丁點。

  不過那小身板,想想也是很不容易。

  李胖子想起來昨晚上在慶德公館見到的青年,忍不住砸了口酒,有點不懷好意的看著宗楚:「你昨晚上又把人家怎麼了,我可聽說人今兒連片場都沒去。」

  宗楚神色不變,他拇指摩著酒杯,散漫掃了眼李德,李德一口酒差點沒咽下去,女伴連忙給他拍背,李胖子連聲高呼:

  「你可別這麼看我,我真是叫你親哥了老宗,我這一身肥膘可經不起你嚇,媽的,我對你那心肝兒真沒半點別的意思!」

  宗楚挑了挑眉:「我可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

  眾人心想,您‘老人家’臉上的再提‘殺人滅口’都快擺在明面上了,這還用得著開口說?

  李德擺出一個‘我真是無辜受難’的表情。

  談個身邊人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沈余這位不一樣。

  宗五爺年輕那會兒就拳頭硬,兇名在外,沒幾個人敢跟他,他也沒空搞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後來自個兒上趕著撞上來一頭小鹿,他把人收了,就沒再撒開,他自己是覺不出什麼,擱在他們這群人眼睛裡,那宗楚就差把人叼嘴裡藏著了。

  「你要是喜歡人家,就對人好點,別總擺出一副收拾人的架勢。」

  包房門被推開,溫潤的男聲隨即而來,打破了包房裡突然的安靜。

  「哎呀!老曲回來了?」

  「一劃兒大半年沒見了啊,要我說老宗就差你在身邊教育教育,見天兒兇人家小孩兒。」

  李胖子一聽見聲音就樂了,誇張站起來笑瞇著眼調侃,恨不得趕緊轉移開話題,剛被宗楚看那一眼,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現在還沒掉下去呢。

  男人溫雅笑了笑,把外套脫下來,對適應生說了聲‘謝謝’。

  他兩三步走到沙發前,宗楚臉上也帶了點笑意,瞥了眼人,道:「回來了?」

  宗家一家獨大,他們幾家要論關系,就像古代護著自個兒‘君主’的臣下,恨不得肝腦塗地的表忠心。到了他們幾個這輩年齡相仿,關系也就更親近了一圈。

  「回來了,」曲啟明笑著回,拿起給他倒滿的酒杯對著眾人意思意思轉了圈,一飲而盡,這才坐下。

  他家裡和藝術相關,這次出國進修了大半年,一下飛機就來了約好的老地方。

  曲啟明是他們幾個裡邊脾氣最‘溫和’的一個,通俗點說,就是比他們多點良心。

  他出國那天的宴會,宗楚把人帶來了,清清瘦瘦的一個男生,脖子上都是歡愛後留下的痕跡,直沿著脊背蜿蜒到衣領裡邊,任誰看了不得說一句那人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宗楚把著人腰讓他挨個打了個招呼,那是他們第二次正式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沈余’,就是混跡聲色場合慣了都尷尬的不敢直視,對方卻很平靜。

  那雙眼睛曲啟明一直記到現在,是有溫順,更多的卻是藏在底下的縱容。

  宗楚的霸王脾氣不用多說,連京城最經驗豐富的交際花都不敢招惹,宗家家大業大的,他又是本家獨子,從小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主,沒人教他平等和尊重。

  只有人教他喜歡的東西,就是他的。

  但是東西可以隨心所欲的擺弄,人不能。

  感情是很容易被揮霍光的東西,沈余顯而易見在宗楚心裡有地位,地位還不輕,但外人都看出來的事,宗楚看不清,他怕等把人逼得受不了再發現,那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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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的確是晚了,點煙

  關於媽媽,的確是有精神問題,這個角色...怎麼說呢,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評斷吧,後文會拉開





第6章

  曲啟明微微啟唇,還沒說話,就被宗楚攔下,男人笑著,眼睛卻格外深沈:「你對他倒是上心,趕回國第一件事就是為他求情。」

  曲啟明啞口無言,「老宗,你知道我的意思。」

  宗楚自己不知道,他看沈余就像一條看肉的狗,要是有人敢上來聞聞味,不分親疏遠他都能把人削死。

  但宗楚自己覺得自己知道,還分得挺清楚,沈余是他的人,能惦記的也就只有他,別的誰都不許碰,更別提求情。

  求誰的請?

  一個個拿他媽什麼身份給沈余求情呢。

  但凡說這話的不是曲啟明,這會兒就不會還能在這安穩坐著。

  他翹起腿,輪廓深刻的眼皮耷拉下來:「小孩兒一個,我有分寸。」,語氣已經帶上了不耐。

  曲啟明無言以對,就怕他所謂的分寸是把人往絕處裡逼。

  不過現在這情況他也不可能再說些什麼,以宗楚的脾氣,再多提沈余一個字他這接風宴怕是得在醫院裡過了。

  陳琛身體前傾著,嘴角掛著笑,慢條斯理地搖著手裡的酒杯聽他們聊,等這一話題終於又在宗楚這截斷,這才舔了舔唇,慢悠悠的說:「咱們哥幾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說點別的事。」

  他別有深意的看向宗楚,「老宗,我可是聽說---你那寶貝妹妹最近有情況啊。」

  宗楚眼皮微擡,擡了擡酒杯,示意他繼續。

  陳琛道:「兄弟也不和你藏著,畢竟這事說起來有點微妙,我聽說酶酶和李天一那小子,可在一塊兒快大半年了。」

  宗酶這小姑娘這次夠聰明,還真把事情藏住了。

  一開始她的確是不知道李天一身份,就當交個男朋友玩玩,沒想到後來越來越上心,也知道了李天一身份。

  李家和宗家的家世,那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宗楚倒是沒心思管她這點小事,宗家也不需要聯姻這種東西鞏固地位。

  不過她媽為人古板,對她結婚戀愛的人選一直很留意,宗酶於是多了個心眼,小心經營這段關系,要不是李家這事爆出來,她到處插手沒來得及擦幹凈屁/股,到現在她還藏得好好的。

  陳琛也是偶然聽說這件事,找人一查,還真查到了風聲。

  李天一倒是好解決,就是說一句話的事,陳琛插手,是怕這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犯傻事。

  這事要是他說出來,回頭把人拆開也就算了,萬一宗酶那小姑娘沒忍住去求了宗楚---

  再離譜點,要是沒長腦袋去找沈余偷著運作,這要是被宗楚知道,那妥妥的完蛋。

  宗楚這人,年輕時候就是個混蛋,‘老了’脾氣也沒見多好,就是他親生的妹妹也沒有特殊待遇,非要說他對誰有過幾分憐愛---陳琛晃著晃眼的酒杯,明燦燦的燒制玻璃透著五光十色的琉璃彩。

  他媽還真就那沈余一個。

  不過越是在意,越容不了沙子,宗楚在那小孩身上做的那些過分的事也就不說了,就怕這次宗酶自己腦袋不靈光,非要要扯上沈余,那沒個能善了。

  宗楚這下倒是笑出了聲,「這事我倒是沒聽說,」

  他轉著手裡的酒杯,嗓音平靜,「小孩兒之間玩玩,還能翻出什麼花來。」

  「是是是,那是,酶酶也就是年紀小,玩玩而已,你也別太兇了。」李胖子插了嘴。

  這話說得違心,要真是玩玩,宗家那個千嬌萬寵長大根本都沒心眼的小小姐能大著膽子瞞著家裡人半年到現在才被查出來?

  宗楚看了他一眼,嗤笑:「兇?」

  酒杯‘砰’的一聲落在瓷麵茶幾上,男人後仰在沙發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的臉陰沈著,淡聲說:「她敢,老子打斷她的腿。」

  陳琛嘖了下,摸了摸鼻子噤聲。

  曲啟明倒是想說些什麼,看著宗楚的表情最後把話堵到了嘴裡。

  什麼情情愛愛的,對於他們這群人來說不過只是個字眼。

  宗楚讓她分,她就沒別的選擇。

  拋開這個不說,宗酶那小孩可還真幹得出來去求沈余的事,畢竟這事她辦的可太多了。

  沈余這人表面溫柔,和他們這群人卻始終保持著距離,結果不知道哪點入了這位大小姐的眼,小到姐妹聚會,大到家長會都纏著他沈余去參加過,比宗楚這個親哥當得還稱職。

  要真琢磨琢磨細說,那就只能說是沈余倒黴,天生就長在宗家這兄妹倆的眼光上。

  眾人有意轉開這個不太妙的話題,李胖子熱場的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包房門不輕不重的響了三下,宗楚:「進來。」

  衛臣機器人似的出現在眾人眼前,雙手的白手套已經褪了,手指擺放的角度都像仔細鉆洗過。

  他站在門側,沈穩問了聲好:「五爺。」,隨後一板一眼的對在場其他人點頭示意。

  宗楚揚手,衛臣便上前幾步,側手在宗楚身邊耳語:「五爺,都辦好了。德叔那邊傳來消息,小小姐今天下午去了慶德公館一趟。」

  男人舌尖頂了頂唇邊。

  李德和曲啟明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要遭。

  衛臣:「此外,明美冉那邊情況似乎有些不對,醫生檢查說不排除有---」

  男人手掌微擡,衛臣止住剩下的話,規規矩矩低著頭退到一米以外。

  宗楚飲盡了新滿上的酒,偏頭拍拍曲啟明的肩膀:「回來了就想想今後怎麼走,有要幫忙的,盡管提。」

  曲啟明跟著站起來,笑著應道:「我不會和你客氣的。」

  李胖子見狀喊了聲:「不是吧老宗,今兒這麼快就走了?」

  宗楚瞥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

  守在後邊的助理已經動作迅速的上前給他披上大衣,全程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誰都看出來他這會兒心情不太妙。

  李胖子啞然,心說我可為咱妹子爭取過時間了。

  陳琛把他壓下去,對宗楚說:「火氣別太大了,老宗。」

  宗楚眉目還算松份,他挑了挑眉,只回道:「都坐著吧,今兒我全包,盡興了再走。」

  眾人對視一眼,象徵性的說了幾句,宗楚已經帶著人離場,連背影都似乎透著淩厲。

  -

  宗楚到公館的時候,沈余正在畫室作畫。

  青年穿著單薄的白毛衣,寬松的咖色長褲松松垂到腳邊,公館裡全年恒溫,沈余偷了個懶,沒有穿鞋,圓潤白皙的腳趾在地面上輕輕點著,站在畫架前正仔細看著什麼,聽見聲響擡起頭來。

  他手裡還拿著畫筆,看見男人,楞了一秒,然後表情由專注一瞬間變得松緩,慢慢露出了個笑容。

  「先生。」

  宗楚火氣瞬間降下去一半,他脫下外套隨手扔在一側的棉質小布椅上,扯著領帶上前,端詳著畫板上的畫,順勢攬過人在腦門上親了口。

  「畫什麼呢,這麼高興?」

  「一個夢裡的畫面。」

  沈余頓了下,回道,嘴角微微彎著。

  不知道是不是宗楚的錯覺,他總覺得今天沈余似乎心情還挺好。

  不過要是把原因歸咎為是宗酶來過他才高興——

  男人眉心蹙起,攬著人的力道重了點。

  兩人都沒提沈余是被‘禁錮’在公館裡這件事。

  宗楚對他畫什麼完全沒有興趣,他只草草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轉手摟在沈余後腰上,把人整個架在自己身上。

  身體忽然懸空,沈余心裡空了一秒,本能抱住人,他緊張的看著男人,手還抓著畫筆,「先生,我的畫---」

  「畫什麼,我寶貝兒畫的誰敢說不好?」

  宗楚隨口哄了句,掌心下清瘦帶著點圓潤的觸感讓他心口癢的不行,連壓著的那點火都沒空管。

  他單手環著青年的腰身,另一隻手把沈余因為淩空抓緊的畫筆拿出來,隨手扔在筆籃子裡,反手捏住沈余下巴就吻上去。

  「嗯---」

  男人呼吸沈重,沈余被他抱著,下巴被粗糲的手指捏住,完全掙脫不了,只能承受狂風暴雨似的親吻。

  沈余抓著男人繃起的後背,結實的肌肉在掌心下跳動著,他被抵到墻上,斷斷續續的說:「先生---先生不要在這裡。」

  宗楚叼著他的脖子,重重咬了口,一圈青色的痕跡上瞬間多出紅色的咬痕。

  沈余吃痛,小聲‘嘶’了聲,眼裡瞬間蒙上一層水霧。

  宗楚呼吸粗重,他拇指摩挲著沈余頸側淡下去的痕跡,耳邊忽然冒出來昨晚青年小聲的‘我疼’,嘴唇貼著沈余耳邊低聲笑道,「還這麼敏.感。」

  他親了口那塊皮膚,本來那有個極順眼的小痣,被這塊掐痕給蓋住了。

  宗楚眸間暗沈了一秒,他大臂微微用力,沈余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裡出門上樓。

  二樓大廳還有傭人在例行打掃,不小心擡眼瞥見了青年搭在男人頸側的側臉,眼尾微紅,明明是溫柔清俊的一張臉,這時候卻是十足的勾人,傭人心口劇跳,連忙低下頭。

  沈余沒能逃得過,結束時天色已經變得有些昏暗。

  饜足後的男人把他摟在懷裡,比沈余小腿還要粗的手臂上上下下摸著他的後背,啞聲問:「下午檢查怎麼樣?」

  沈余還有些不適應,被他攬在懷裡,忍不住往前貼了貼,想逃開一點男人撫摸他後背的大掌。

  他嗓音還有點微啞,說,「醫生說沒有問題。」,聽著跟貓兒撒嬌似的。

  宗楚最愛聽他在床上的聲音。

  他撥弄著沈余略長的黑發,視線注視著青年□□還沒完全退下去的臉,掌心按住人後腦,在那對略顯涼薄的薄唇上輕咬了口,然後慢慢嘶磨。

  沈余無奈說了句:「先生。」

  出乎意料的,這次宗楚竟然沒堅持,遺憾的收了嘴,靠回床頭,又成了一副人樣,「晚上回老宅一趟。」

  沈余微僵,他指尖動了動,微微蜷縮起來,隨後就被男人抓到手裡,一根一根撫平。

  男人微瞇的黑眸看著他,語調裡帶著點聽不出的意味:「緊張什麼呢?」

  沈余垂著眼,緩緩抿了下唇。

  宗楚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他想聽他親口把今天公館所有的動向說出口。

  「酶酶下午來了一趟,她和李家的李天一在一起。」

  沈余被他玩著手指,指根微微發癢,嗓音很沈靜。

  宗楚胸膛震動了兩下,笑著問他,「來找你求情?」

  他摩挲著青年的頸側,愛若珍寶一樣。

  沈余要是知趣,這時候就該回抱住男人,就算做不到溫柔小意,至少也得轉移開這個危險的話題。

  但是他忽然想到宗酶下午急得快要哭出來的臉。

  那小丫頭,這次是來真的。

  宗酶的脾氣和宗楚如出一轍,這次既然冒險求到了他頭上,那勢必被打死也不會分手,沈余也毫不懷疑宗楚絕不會繞了她。

  宗楚性格稱不上惡劣,甚至善事也做了不少,更是連續幾年被評為最受大眾喜愛的富豪首位。

  但人一旦說一不二久了,眼睛裡就容不了一點沙子,李氏已經是最好的例子。

  宗楚把玩著沈余玉石一樣的手指,冰涼涼的,這時候微微蜷縮著,尾指無意識地勾著他的拇指。

  「先生……」

  青年終於啞聲開口,

  宗楚擡眉,眼裡沒什麼情緒。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男人發怒的前兆。

  沈余清楚這話要是說出來,就沒有收回去的可能。

  他在宗楚身邊四年,從來都沒做過不該插手的事,但是他這次忽然想努力一下,或許是因為自己也算看那孩子從小長大,又或者,是因為畫裡的男人。

  或許他也是可以理解一次愛和尊重呢?

  畢竟這個人不是他這個無關緊要的人,是宗楚的親妹妹。

  沈余艱澀開口,「先生,酶酶她是大人了,能分辨清自己的感情,而且她這次提前找人探查過,李天一和這件事應該沒有關系。」

  宗楚支著頭認真看著他,忽然輕哂了聲,他抹了把嘴角,淡笑著看沈余,就像看一個講笑話的孩子。

  沈余心口一緊,他不自覺的咬了下唇瓣,被男人粗糲的拇指緩緩壓上,扯下。

  宗楚說:「茶根,你要跟我講喜歡?宗酶喜歡李家那個不成器的東西?」

  他摩挲著沈余的下頜,表情哂笑,語氣卻是狠厲,

  「探查過——嗤,」男人沈笑一聲,「這你都知道,她還真是什麼都和你說。」

  沈余視線躲了下,勾著男人拇指的小指緩緩松開,又被男人狠狠抓住。

  宗楚一把攬住人的後脖頸把人撈到身前,大掌碰到了沈余頸側的傷口,疼得他悶哼一聲。

  宗楚盯著身下面色發白的青年,心頭的陰鷙幾乎壓不住,他掐住沈余弧度溫順的下頜,低沈又親昵的在他耳邊說:「沈余,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記清你是誰的東西,不該插手的事別妄想插手。」

  兩人呼吸交錯,沈余卻整個人都冷卻下來,如同被冷水澆了個透,他垂下視線,低聲說:「我知道了,先生。」

  宗楚盯著他,半晌,松開人,冷笑著說:「收拾好了出發。」

  沈余垂著視線從松軟的被子中站起來,身上遍佈歡.愛後的痕跡,從脖頸處到脊椎骨,像是盛開的一叢花墻。

  宗楚打量著,脾氣漸緩,他淡淡說:「不許沖掉。」

  沈余平靜應下:「我記下了,先生。」

  他赤.裸著走進房間浴室,溫水從頭頂澆下,刺得眼睛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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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狗子他就是只瘋狗子,不要對他情商抱多大希望,吃妹妹醋還要吃兄弟醋,總之就是誰也不能盯著他的肉,而且不定時發瘋,嘴裡也不會說好話

  不是只好狗嗚嗚,但是還有馴化的可能





第7章

  沈余換上了男人喜歡的白毛衫棕長褲,毛茸茸的線衣襯得他像個剛畢業的學生。

  股.間男人的東西被留下,宗楚抱著人檢查了下,滿意的吻了下他唇瓣:「乖。」

  沈余順服靠在他肩頭,睫毛輕顫。

  「五爺,車備好了。」衛臣冷靜的聲音在耳側響起,自發無視剛剛發生的一幕。

  「走吧。」

  宗楚抱著人上車,把人攬在懷裡,時不時摸下後背,吻吻鼻尖,好像剛才能把人真心劈成倆半的話沒說過一樣。

  沈余嬌氣,最初一天做上兩次第二天就起不來床,後邊腫的像遭到了什麼虐待一樣。

  他硬氣,楞是一句話也不說,直到有一次在後車座直接暈了過去,後來在床上躺了五天,人瘦了五斤,生氣好像也被抽沒了。

  那會兒人清瘦的躺在床上,和個紙片也差不多。宗楚說不清楚什麼滋味,暴怒有,又真怕發了火這小東西一個心氣不順憋著再給自己憋過去。

  宗楚那股邪火硬生生在沈余面前給憋住了。從那兒起他也想開了,覺得沈余一個小孩,還是自己‘費心力’奪來的,多少哄著點,從那以後最多是嘴上狠一點,真把人做到下不來床的時候卻幾乎沒有。

  今天真的是氣狠了才過了度,沈余明明知道他忌諱什麼,為了宗酶那個丫頭竟然還真敢在他面前提,再他媽過兩年是不是連他這個正主都得排到宗酶後邊?

  宗楚表情仍舊不好看,不過氣到底是順了。

  沈余安靜下來的時候,宗楚覺得再沒有什麼人能這麼和他心意。

  他撫摸著沈余頸側,很輕易的鬆口:「明兒養好了就回片場吧。」

  懷裡人顫了顫,輕輕‘嗯’了聲,然後說了句「謝謝五爺。」

  看也沒看他一眼。

  宗楚樂了,這小家夥是和他鬧別扭呢。

  他靠回車座後背上,語氣隨意的說:「過個月老太太生日,你看著準備個東西。」

  沈余猛地擡眼看他。

  宗楚看他這要說道的表情脾氣就往頭上沖,他按著額角,這時候不想再動沈余,冷嗤著威脅:「別掉了我的面子。」

  沈余張了張口,「可老夫人---」

  不會想要他的禮物,也不會認他的東西。

  宗楚讓他送禮,打的只能是他宗楚的名頭,他有什麼身份打著宗楚的名義去給老夫人送賀禮?

  沈余咬著嘴,他不會自不量力的認為宗楚會娶他一個賣.身的‘玩物’,但又控制不住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期待。

  萬一呢?

  他想,畢竟宗楚對他,似乎也有幾分情分。

  男人擡起他下巴,眸光很深,「老夫人怎麼想,是她的事。」

  「沈余,你是我的人,之後---也是我宗楚的人。」

  沈余看著他,快速跳動的心臟卻瞬間冷卻下來。

  之後,

  什麼之後?

  結婚之後嗎?

  宗楚挑眉看著神色微滯的青年,拍了拍他臉頰:「怕什麼?沒人能給你臉色看。」

  沈余被他扣回懷裡,身體緊挨著男人結實的胸膛,雀躍的心跳卻逐漸失去跳動的動力,直到趨於死水一樣的平穩。

  沈余扣著男人的衣領,靠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無神看著窗外飛快劃過的高樓大廈。

  剛剛的話還不夠讓他認清現實嗎?

  宗楚從沒過了這條線,他只是個「玩物」而已,是他總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抱著那一點幾乎毫不可能的希望。

  他其實沒想過自己會在宗楚身邊一輩子。

  宗楚身份太高,他夠不到,更沒癡傻的認為對方會因為他改變已經規劃好的人生路線。

  夏實然是宗楚內定的未婚妻,他身份幹凈,就連關系網全都是緊靠著宗楚而生,仿佛一隻依附宗楚而生的菟絲花,是夏家從小為宗家未來掌權人培養的完美愛人。

  沒人懷疑宗楚是滿意夏實然的,他對他從來沒有過重話,估計也不會捨得像對自己這麼對他。

  或許宗楚這麼說,只是因為‘用’他用慣了?

  沈余靜靜想著。

  宗楚這種人,身邊不會只有一個人,他能說出結婚之後還讓他在身邊這種話,沈余也只是驚奇了一秒鐘。

  但是他不是這些大人物身邊知趣的情人,他有自己最低的底線,要是宗楚結了婚……他是絕對要離開的,哪怕這聽起來好像很可笑。

  不過宗楚當下雖然是這麼說的,等夏實然提到,或許他就會讓自己滾蛋也不一定呢?根本不需要他不自量力的開口主動離開。

  沈余垂著視線,不自覺的攥緊了手指,出神的思索著之後的事情。

  他的錢足夠沈光的醫藥費,也夠他媽後半輩子揮霍,宋河說他的病情在逐漸趨於穩定,或許等離開宗楚就會完全控制住。

  等離開宗楚……

  等離開宗楚,這一切都只會更好,更好。

  至於宗楚的話,他只把這當成男人事後腦子不清醒的溫存。

  「還有段路,困了沒?先睡會兒,嗯?」

  男人忽然遮住他的眼睛,唇瓣親昵抵著他的額頭低聲說道。

  沈余眨了眨眼,輕輕「嗯」了聲,緩緩閉上眼睛,能感覺到男人大掌在他頭上輕撫的觸感,仿佛帶著無限寵溺。

  他忍不住不明顯的,悄悄抱緊了男人。

  沈余自以為小心的動作顯然取悅了男人,宗楚低笑出聲,摟著懷裡撒嬌的小孩兒從白皙的額頭吻到鼻尖,「安生點。」

  沈余把臉埋在他胸膛,悶悶‘嗯’了聲,心臟卻一抽一抽的疼。

  四年。

  他和宗楚之間的牽扯,現在想想也夠離奇。

  宗楚是不記得的,實際上他們倆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四年前,而是六年前。

  那會兒沈余剛16歲,沈光光還沒查出來絕癥,他也沒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把自己送上宗楚的床。

  那天沈余剛從他媽的小房子回來,那幾天正趕上高一學期末,考進班級前三就能拿到500塊錢的獎學金,他咬牙推了兼職的工作,吃了一周饅頭省下了二十塊錢的生活費,明美冉嫌少,大罵著錢是不是都被那小賤蹄子的兒子給哄走了,剛做好的指甲在他臉上又掐又撓,掐敵人一樣擰出了兩道血痕,掐完了又抱著他嘶聲力竭的哭。

  沈余已經習慣疼了,他抱著母親直到她平靜下來,然後下樓,鎖門,帶著臉上的兩道傷痕,無所謂的一條路抹黑往他爸家走,最後停在門口。

  隔著一道墻的距離,他聽見房子裡他爸和後媽在歡呼慶祝沈光光的生日。

  沈余沒進去,他緩緩松開了握著門把手的手。

  少年沈默著隨便找了條路走,他覺得自己早都已經習慣了,卻沒忍住啪嗒啪嗒的眼淚,像八年前的那個只能無助的看著自己的世界崩塌的小孩兒一樣。

  他在這個狼狽不堪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宗楚,準確來說,應該是24歲的宗楚。

  那會兒男人還不是北城大名鼎鼎的宗五爺,剛從軍隊出來的青年虎背熊腰,一拳一拳砸在胖乎乎的男人身上,拳拳到肉,胖男人被打得噴出一口血沫,罵人的力氣都沒了,鬼哭狼嚎的叫喚,他身邊站著個披頭散發、臉腫得老高的女人,捂著嘴在一邊哭著尖叫。

  聲音竄透了沈余的耳膜,少年呆住了,連眼淚劃過傷口的刺疼都沒來及管。

  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甚至懷疑胖男人會不會被那名青年打死,一時間猶疑是不是該報警。

  正在猶豫的時候,就見青年單手提著肥胖男人的衣領,把他懟到了電線桿上,胖男人肥胖的□□撞擊堅實的水泥,發出沈悶的一聲響,女人尖叫了一聲,沈余也跟著抖了抖。

  他看到青年嫌棄的皺了皺眉,幽暗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青年淩厲的五官逐漸從暗影中顯露出來。

  「鬼叫什麼?」

  他聽見青年低聲罵道。

  胖男人趁機嚎叫:「沒天理啊,打人啊,打人啊,救命!」

  這地前後兩排都是做買賣的,現在近晚上十點,做生意的白天得早起,這會兒早就收攤走人了,連個鬼影都瞧不見,胖子嚎叫了幾聲沒招來人,倒是聒噪得男人拍了拍他臃腫的臉。

  「閉你媽的嘴!」

  胖子嚎叫戛然而止。

  青年盯著他,一字一句說:「再他媽讓老子看見你打女人,我他媽弄死你。」

  胖子被嚇得直哆嗦,他大概四五十歲,一身肥膘,是小縣城出了名的欺軟怕惡的惡霸,沒能耐,就會欺負媳婦,這時候被比他小二十多歲的青年按在電線杠上收拾了一頓瞬間就收了嚎叫的聲,顫巍巍的求饒:「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絕對不打了!您高擡貴手,高擡貴手,啊!」

  「嗤---孬種。」

  青年笑了,劍眉橫挑著,星目裡點著盛氣的火光。

  他松了手,扔垃圾一樣撒開肥胖男人,扯著肌肉松肩膀,人還沒走,就聽見那胖子兇厲的啞著嗓子對女人喊:「還不趕緊來扶我!」

  女人顫巍巍的哭著,往前爬了兩步去扶他,宗楚看得血壓直線飆升,一腳就想照著那堆肥肉踹上去,男人短促的驚叫了聲,害怕的捂住臉,不過那一腳到底沒踹上去,滿臉是淚的女人擋在他前邊,哭著說:「別打了,求你別打了,別打我老公了。」

  宗楚那一腳硬生生停在半空,他盯著那兩人,像是完全無法理解這女人腦子在想什麼,最後那腳重重踹在了男人臉側的電線桿上,插入地底深處的水泥桿甚至都搖了兩下。

  青年甩著手走了,地上女人哭哭啼啼,男人指著她罵罵咧咧。

  沈余靜靜看著,他狼狽的想,他大概也是這樣吧?

  就算明美冉打死他,他也忍不住湊上去,他只有這一個媽是自己的,他爸,是沈光光的。

  或許是宗楚那時候還沒宗五爺讓人不敢直視的氣勢,又或者是他雖然看著很兇,但是拳頭所向的卻不是弱者,沈余那會兒不知道腦袋搭錯了哪根筋,避開那對罵和哭交雜的夫妻跑著朝遠處路燈暗影下的青年追了過去。

  「那個---哥!」

  宗楚走得不快,沈余跑了一百米就追上了人,張嘴喘著氣,卻不知道該叫什麼,於是隨便喊了個絕對不會出錯的稱呼。

  青年似乎沒想到這地方會有人叫自己,還是個看起來乖得不行的小孩兒。

  他轉身打量著少年,挑眉:「怎麼?」

  沈余被他看得有些慌張,他視線瞥過青年四指蓋著的拳頭,忽然眼睛一亮,手在褲兜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團東西伸到青年眼前。

  「那個---我有紗布,你需要嗎?」

  紗布?

  青年視線凝在少年纖瘦還帶著點血絲的手上,然後盯著他花貓似的臉,嘴角勾著笑了聲,「自個兒留著吧,小身板不好好讀書,還學人家打架?」

  什麼東西在嘴角的傷痕上摁了下,小巷路燈有些暗,沈余從臉上殘餘的溫度中回過神來,看到青年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路邊。

  和他的世界中完全不同的人。

  很高,很兇,但是讓人無限充滿安全感。

  縮在男人懷裡的青年喃喃了句什麼,宗楚側頭,臉頰貼在他唇上,摸著沈余毛茸茸的腦袋低聲問:「怎麼?」

  沈余抓緊他的衣角,低聲回他:「沒怎麼。」

  宗楚曾經是他生命裡的一束光,只是這盞光太刺眼,靠近了能把人灼滅。

  宗家的老宅坐落在北城市中心,地處交通要塞、商業聚集點中的一處靜地。

  沈余頭一次來時,哪怕在娛樂圈已經跟著李晨飛見識了數不清的富豪權貴,也被宗家的豪氣給震驚出了幾分拘謹,不過這感覺只持續到第一次見到宗夫人。

  宗楚的母親楚嵐是北城赫赫有名的名門之後,氣度雍容華貴,貶低人也不屑於用低俗的字眼,只短短幾個眼神就讓沈余無地自容。

  他第一次認知到在外人眼中,在所有人眼中,他只不過是宗楚身邊一個看得過眼的玩物而已。

  本來宗夫人的面他是見不到的,不過他在上層圈子的眼皮子底下被宗楚帶進了老宅,這份特殊足夠令宗夫人產生警惕。

  她打心底裡看不起風月場所裡那些打著愛的名義在宗楚身邊亂晃的人,宗楚身邊有人不奇怪,但是都應該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別妄想自己夠不到的東西。

  沈余跟宗楚的那年十八歲,夏實然剛十七,宗楚身邊先有了人,除了只是表面勉強笑著的夏實然,外人都感慨宗家大少知道心疼人。

  直到宗楚把人帶回了老宅,這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夏實然被宗夫人叫來,平靜的說了沈余爬上宗楚床的原因,尤其強調了沈余‘好像有點缺錢’這個特性,然後委屈的表示自己沒有任何意見,一切只聽宗楚的決定。

  親媽是跟著男人跑連家裡都不顧的賭徒,親爸婚內出軌,小三的孩子就比他小三歲,沈余身上幾乎集滿了骯臟的汙點,怎麼說都只是一個小破地方出來的不三不四的臭蟲,小小年紀好的不學,學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

  宗夫人還沒見面,就已經對沈余嫌惡至極,宗楚她管不了,於是準備從沈余這邊下手敲打,搬進老宅的第三天,沈余就被宗夫人以‘談談’為由叫到了主宅。

  宗家的老宅是個西歐莊園與古典大宅院設計的集合體,主宅幾乎把‘低調奢華’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沈余那時候被傭人帶到大廳中,一眼就見到沙發上穿著淡紫色長裙仿佛油畫裡走出來的宗夫人,她像審視商品一樣打量著他,然後露出了一個柔和的客氣笑容。夏實然穿著一身雪白貼身的定制西裝,脊背挺直的坐在宗夫人邊上,同樣微微笑著說:「你好呀,沈哥哥。」

  沈余抿著唇,拘謹的彎了彎嘴角。

  他表面鎮定,實際上卻很緊張,這是與他所在的完全不同的世界,和宗楚平時在他身邊時表現出來的差距天差地別,甚至讓他並不太敢與這位美婦人對視。

  除了不定時瘋瘋癲癲的明美冉,街頭狂放賣肉的花姨,兇巴巴偶爾才和他們開個玩笑的班主任,他從來沒接觸過‘宗夫人’這類女性,對方身上典雅的貴氣讓他赤.裸裸的感受到人生的差異,又恍惚覺得對方應該是位十分和氣的夫人。

  直到對方微微笑著對他說:「你叫沈余是嗎?我聽然然說了你的家庭---我叫你小餘好嗎?小余,不是阿姨擺在明面上和你說,你家那些事實在上不得檯面,小宗不說,你自己心裡也應該清楚。」

  「他們是你爸爸媽媽,我也不多說什麼,只不過你現在是小宗的身邊人,外人說起來總歸是難聽,就像不小心踩到了地面上的垃圾都得留下點痕跡,更何況是把--,放在身邊---」

  宗夫人側著頭,黑亮的卷發柔順服帖在她白皙的脖頸的,她輕輕點著手指,‘客氣’的與他商量,

  「小餘啊,你看這樣好不好,我給你爸媽一千萬,你就別再回去了,好嗎?當然,我不是限制你,等你離開小宗,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只不過現在你在小宗身邊,就得注意身份,那些個地方,拍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廣告什麼的,就都壓下去吧。那個圈子太亂,想必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對了,這件事---小宗應該也和你提過吧?」

  宗夫人語氣仍舊是柔和的,沈余卻感覺撐不住努力維持的笑,他放在腿上的手死死收緊。

  夏實然在一邊盯著他,笑著講:「沈哥,你可得好好謝謝宗阿姨,有那樣的父母想必你之前也很辛苦吧?楚哥人忙事多,考慮的到底不全面,現在好了,你就當他們不存在,工作的話---就更不需要了,安心跟在楚哥哥身邊就好。」

  夏實然笑得很純真,「畢竟你家裡很缺錢,不是嗎?」

  沈余瞳孔瞬間緊縮。

  「就你孩子懂事,委屈你了。」宗夫人柔柔笑著看了眼滿意的‘兒媳’,她養尊處優的十指輕柔交叉著,移過頭,視線在燈光下閃出點疏離的光,「小餘,你看怎麼樣?」

  話是問句,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正廳上下不下二十人,沈余被架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心,聽著她們對自己原生家庭和家人的批判,仿佛他真是一個在垃圾場長大的垃圾。

  少年垂著頭,緊扣著的手指劇烈抖動著。

  他的確是為了錢。

  宗夫人和夏實然說的都沒錯,他沈余當初狼狽的像只狗一樣爬上宗楚的床,為的不就是救他家人的一條命?

  命運要逼死他,可他偏不要死。

  他們看不起他,他也沒必要再在乎別人的眼光。

  只要——

  只要宗楚還要他。

  坐在最中間凳子上仿佛瀕臨審判的少年在宗夫人淺淡的視線中仰起頭來,偏圓的眼眸亮得驚人。

  他輕聲說,

  「抱歉,宗夫人,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先生說---我演的戲很好,他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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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狗狗和茶根真就是無論性格還是生活環境都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初見對於茶根來說相當於見到神佛那種吧,但是這條線彎彎扭扭,兩個人都用盡全力,最後還是散了(別慌,來世會HE的,哈喇子,說了和沒說一樣心痛崽子!!)

  就有個歌詞,感覺很貼多少相遇能有始有終





第8章

  這當然只是年少時候的少年逞強想要為自己遮起一小片遮風布的假話。

  事實上以宗楚的個性,從他第一次上了男人的床,第二天就收到了做一隻安心被養起來的金絲雀的通知。

  沈余和宗楚正式的第一見面是在四年前,或者說也沒那麼正式,甚至充斥著絕望和骯臟的金錢交易,只不過因為是沈余為數不多的珍貴回憶,所以記憶格外深刻,他甚至能清晰說出那天男人穿的衣服。

  那天是沈余第一次以成年人的身份參加酒局,或者說,是和一群對即將發生什麼還毫不知情,滿是對未來的憧憬的年輕人們被騙過去的。

  這場酒局和沈余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那些人模人樣的老闆們臉上掛著油膩的笑容推杯換盞,經紀人不著痕跡的使出畢生絕學拍馬屁,哄得這幫老闆各個眉開眼笑,一杯一杯的酒下口,高濃度的酒精辣的人嗓子眼兒直冒煙,一撂下酒杯,被酒精刺激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往動作稍顯僵直的幾個年輕人那邊瞥。

  劉更帶來的是他新劃拉來的好苗子,兩男三女,兩個是剛高中畢業的學生,正是掐個皮膚都能出水的年紀,臉上表情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

  不過也有三個在這個圈子裡沈浮了兩三年的,剛進來的時候還沒看出來今兒的主題,不過等這些所謂的投資商‘老闆們’一到齊,瞬間就明白過來劉更打著的真正主意。

  不過在娛樂圈裡被人罵可不怕,怕的是連出頭的機會都沒有,在劉更的周旋示意下,已經被現實打壓過幾年的幾人從一開始的被欺騙的怒氣和不安,變得默不作聲的配合起來。

  開始還有點青澀,後來跟著劉更敬酒,或許是酒精麻痹了大腦,人也跟著沈淪起來,臉上的假笑也就越熟練。

  只除了最邊上穿著白T黑褲的少年。

  他皮膚白得幾乎透明,眉眼溫和漂亮,又夾著一股獨特的清冷,看著就是個剛畢業的學生,纖瘦的腰身卻坐得挺直,往那一坐就叫人移不開眼睛。

  他幹凈的有些過分了,就是個男孩也讓人自發的模糊他的性別,更別提是這個葷素不忌的圈子。

  「哎---老劉,這位年輕人---怎麼從進來沒開過口,難不成還是個需要幫助的‘特殊人群’?」

  禿頂的酒廠投資商摸著鋥亮的腦門,不懷好意的往少年那邊瞥著。

  劉更嘴角的笑意一僵,不過他馬上調整好表情,笑著倒了兩杯酒,兩步就走到少年那邊,像是個貼心大哥一樣半攬住少年,酒杯‘砰’的一聲砸在少年面前的桌上。

  「小孩新來的,剛高中畢業,臉嫩著呢,陳總可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劉更笑呵呵著說,一邊低頭,啞著聲音在沈余耳邊威脅:「你在這裝什麼純情?不他媽想救你那個該死的弟弟了?」

  沈余身體瞬間一僵。

  光頭老闆瞅著這邊,和善的笑了笑,問道:「高中剛畢業?那可真是小啊---」

  他聲音拉得老長,視線像條油膩的蛇一樣在少年白皙的脖頸下邊滑動,然後悶了一口酒,「不知者無罪,啊,哈哈,不過老劉啊,有句話你說的可不對,進了這圈那哪還有小孩兒呢?啊,是吧,哈哈。」

  包廂裡的氣氛瞬間變得粘膩起來,周圍人開始色瞇瞇的起哄。

  劉更跟著應和了幾句,他和光頭老闆交換了視線,低頭,手握著酒杯往沈余面前推了推,「陳總人好,不在意,你還不趕緊的喝了這個酒給陳總賠罪。」

  他壓低聲音,陰測測地貼著少年說:「沈余,想清楚點,你就是今個不想做,也別把自己往後的路給堵死了。」

  在場的都是圈裡說得上名號的公司老闆,對她們這群剛邁進娛樂圈急需要一個露面機會的人來說就像救命的浮萍一樣,當然,也能輕易壓死他們。

  要想在這個圈子混下去,至少今天不能和這群人在明面上起沖突。

  劉更拍了拍沈余後背,

  少年僵直的後背幾乎肉眼可見的劇烈顫抖起來,他死死抿著唇,然後在光頭色瞇瞇的視線中重重抓住酒杯纖細的跟腳。

  「哎,這就對了,還不趕緊敬我們陳總一杯。」

  劉更笑了。

  老男人粘滯的視線讓沈余惡心的想吐,血液在封閉的空間不甘心的開始沸騰,帶著幾乎想從他身體裡闖出來的劇烈疼痛。

  沈余咬著牙,把手裡的整杯白酒一飲而盡。

  「哦呦。」

  「好!」

  包廂瞬間傳來虛假的捧場聲,光頭笑嘻嘻的抿了口酒,視線緊貼著少年嘴邊的酒汁,慢吞吞的說,「真是個血氣方剛的好年紀啊。」

  他似乎真的滿意了,移開視線和別的知情趣的調情。

  劉更也兌現了他剛剛說的話,接下來就像完全不再在意他這個不知趣的人,撇下沈余又回到周璿場中間。

  沈余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有病,這個病從確診開始就沒停下折騰過,仿佛對他這個掙紮茍活的垃圾很不滿意,時不時捉弄一下,讓他生不如死。

  有明美冉的先例在前,雖然沒辦法根治,主治醫生也琢磨出來一套壓制的藥方,只不過價格也和它的稀有性成正比,高得離譜,明美冉忍了十幾年,偶爾忍不了了才會讓宋河開幾片,沈余自然也沒有錢拿藥。

  這杯酒似乎點燃了壓抑的血液。

  沈余直挺挺的腰背在升騰的劇痛中逐漸變得彎曲。

  他圈住手臂,身體開始發抖,視線似乎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耳邊是放大的吵雜粘膩的嗓音,灼熱的感覺在身體裡蒸騰著,若隱若現的帶出幾分不對勁的感覺。

  這不正常。

  沈余本能的察覺出來一點不對。

  他迷蒙著眼睛,勉強擡起頭來,視線中幾個被劉更帶來的人其中有一個甚至跨坐在了一個男人身上,他表情是過分的‘灼熱’,動作也是不自然的豪放。

  沈余視線聚焦在晃蕩著的酒水中,身體不自主的湧上來一股灼熱,他卻感覺全身發冷,如墜冰窟。

  ‘砰’

  包廂十幾個人的視線瞬間匯聚在站起來的少年身上。

  沈余掐著掌心,努力尋找著劉更的身影,直到盯上那張似乎帶著嘲弄和滿意的臉,才壓著幾乎湧出來的灼熱說:「劉哥,我,我想吐---我去趟洗手間。」

  少年挺直的身軀這會兒些微佝僂著,神色迷茫的好像一隻迷路的小鹿。

  光頭看得心癢癢,說:「小沈是不是醉了?要不叫服務員先開個房去歇歇。」

  沈余咬著牙,滿嘴的血腥味,他啞著聲音說:「不用了,可能剛剛喝的有些快,我出去涼一涼就行,謝謝陳總的好意。」

  劉更瞥了眼他,見他看著真有點坐不住的樣子,料想他也翻不出什麼花樣,於是笑瞇瞇的答應下來:「我給你叫個人。」

  說著點了桌上的按鈕,包間專屬的侍應生很快敲門進來,劉更指著少年,說:「喝多了,扶著去趟衛生間,務必‘好好’的照看著給扶回來。」

  侍應生顯然對這種情況很熟悉,他笑著應下,雙手扶住沈余。

  那雙手甫一接觸到皮膚,沈余就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刺癢,刺激得他瞬間雙目紅潤。

  沈余皮膚溫度高的嚇人,侍應生隔著衣服都感覺出來,他看沈余年紀小,忍不住多嘴了兩句:「你說你年紀輕輕的……別把身體搞壞了啊。」

  那些大老闆就喜歡玩這些花樣,再過分一點的侍應生也不是沒見過,只不過這樣出色的少年還是在少數。

  做個什麼不是賺錢?說得不好聽點傍個富婆都比這強,那些人的手段可不止這點。

  沈余洗了把臉,他雙手撐在水池邊上,仰起頭看,視線透過鏡子看向門外的侍應生。

  透徹的水珠從少年濕潤的發尾上滴落,砸在水池邊緣,「砰」地炸開一朵水花。

  「哥,哥?」

  侍應生猛的回過神來,他瞪著眼睛,手腳慌亂的捏了把鼻子躲著視線悶悶問:「唉,怎麼了,你說。」

  少年笑了下,他臉蛋白得透明,這時候不知道是因為空氣悶還是喝酒喝的,皮膚浮現一點淡淡的粉色,看得讓人手癢癢,想戳戳試試手感。

  「哥,您能幫我拿個醒酒藥嗎?我稍微有點難受……」

  鏡中的少年做了個為難的表情。

  侍應生瞬間明白過來,這是少年想走,但是待會兒又不得不繼續應酬下去,他瞬間湧上來點打工人共鳴的憤憤不平:「行,我去給你那一點,你在這等著我,別亂跑啊。」

  沈余:「好,我在這歇一會兒等您回來,謝謝。」

  少年溫順的模樣讓侍應生沒有一點猶豫,他快速的說,

  「哎不客氣不客氣,這都是應該的。」

  隨後急匆匆的去後廚找人拿醒酒藥。

  他一走,沈余就控制不住的漏出一聲喘息。

  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修剪整齊的指甲幾乎戳進肉裡。

  沈余視線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的盯著鏡中那張熟悉的臉,然後把自己紮進大開的水龍頭底下對著腦袋沖了個透心涼。

  刺骨的冰涼讓他瞬間短暫清醒,沈余用力掐著手心以保持清醒,腳步虛浮的往外走。

  算他運氣還好一點,碰到一個業務不算熟練的新人。

  他得離開這裡。

  後果什麼的沈余現在沒辦法清晰的思考了,他只知道包房裡那群人惡心透了,他絕對,絕對不能現在落在那群人手裡。

  他跌跌撞撞的扶著墻壁走,走廊人並不多,偶爾有兩三個人見到他這副模樣,也只是好奇的看兩眼。

  這裡畢竟人不算少,劉更他們有這個意思,也不會做的太顯眼,不過到底是在別人的地盤,沈余並不想賭,劉更已經身體力行的給他上了一堂課。

  但是他腦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應該更快一點,可身體卻不支持。

  這藥藥性很猛,還是下在從沒有經驗的青澀身體上,沈余隻覺得現在看什麼都是一片溫熱的紅色,似乎扶著的墻壁都能把他熱化掉。

  想……

  想要被什麼東西觸碰。

  「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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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混亂寶貝們,看我作話標記!

  此處為過去篇初遇-1,過去篇不少,伏筆很多,最好不要越過去,不然對感情和情緒可能會有點不理解





第9章

  「快把人給我揪回來!」

  意識模糊中的沈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壓低的聲音,他打了個激靈,扶著欄桿往後轉頭,與劉更那張陰森森的臉正好打個照面。

  侍應生一看到他,表情先是放鬆,隨後也露出點被欺騙的不滿,和劉更一塊朝他的方向小跑過來。

  沈余瞳孔瞬間睜大。

  他幾乎以拼命的速度轉頭就跌撞著跑,耳邊只剩下呼呼的,不知道是酒精劃過血管的聲音還是風聲,還有被嚇到的客人的驚呼聲。

  不能被追上。

  沈余迷迷糊糊的想著,他意識不清,這裡沒人會幫他,劉更輕易就能把他送上別人的床。

  沒人能拉他一把。

  劉更他們跑得很快,有酒店內的侍應生在劉更身邊,不但沒人攔他們還主動給讓路,對著狀態明顯不對的沈余指指點點。

  沈余咬著牙,他幾乎聽見緊跟在身後的腳步聲,直到身體一個踉蹌。

  「抓到你了,還敢跑!」

  「砰——」

  肉.體撞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余恍惚著意識到是自己撞了人,對方不知道有多高,他倒下去之前只看到男人胸口精緻的西裝口袋。

  「這,這,什麼人!」

  跟在男人身邊的經理眼看著這鬧劇似的場面在眼前發生,人都傻了,反應過來後瞬間怒目著喊道。

  他原本正狗腿的在宗家大少跟前鞍前馬後,這位大少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主,他小心伺候著還嫌不夠,竟然有不長眼睛的橫沖直撞上來!

  酒店經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觀察這位的臉色。

  男人臉上沒什麼表情,伸出手撣了撣西裝。

  「大少,您沒事吧?」

  經理惶恐著問,扭頭對著趕過來的侍應生和不知道哪裡的貨色的劉更橫眉豎目,「沖撞了宗大少您們擔待的起嗎!還不趕緊過來賠罪!」

  宗大少。

  這三個字分開簡單,和在一起,卻是□□都沒縫的小屁孩都知道的名號,北城宗家現任的掌權人。

  侍應生臉色瞬間變得灰白,他忽然一指劉更:「對不起,對不起宗大少,都是他!是他,是這位客人帶來的人!」

  劉更整個人還沒回過神來,一被推脫責任,狠狠看了眼侍應生,卻是知道現在不是分誰對錯的時候,立馬點頭哈腰的賠罪,

  「宗大少對不起,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真沒看清是您,都是我這帶的小明星不懂事,我這就帶人下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劉更腦袋都快點到地上。

  誰不知道宗家這位人物?這可不是什麼錦繡裡堆出來的廢物草包,是個拿過真槍真刀的太子爺。

  他佝僂著腰,垂著的視線則兇惡地瞪著地上的沈余。

  都是這個東西,他就該直接把人綁起來送上床,看他還能不能這麼硬氣!劉更把這茬受的氣全都記在沈余頭上,心裡盤算了一百個整他的法子。

  躺在地板上的少年狼狽的用手臂環住自己,身體幾乎蜷縮成一隻蝦米

  沈余撞到男人時後衣領正巧被劉更拽住,用力拉了一把,人直接摔在了地上,摔得不輕,意識有些渙散。

  他全身都很疼。

  四周全是充滿惡意的聲音,沈余咬著牙,唇瓣肉眼可見的顫抖著,他仰著頭,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僅存的理智艱難分辨著耳邊的聲音,辨析出身前這個人劉更惹不起。

  男人順著視線掃了一眼地板上的少年,瘦小一團,皮膚是不自然的潮紅,好像只半生不熟的蝦子,端盤準備讓人品嘗。

  宗楚對這種逼良為娼的戲碼不感興趣,也沒那個好心摻和。

  他眼皮挑著,動了動手指。

  經理立馬哈腰,轉頭怒著對身後的保鏢揮手:「還不快點把這群垃圾給我丟出去,在這礙了宗大少的眼!」

  「是!」

  保鏢聞訊而動,劉更和侍應生更加慌亂的道著歉,沈余昏昏沈沈的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了,對方似乎很輕易就能抓著他像扔垃圾一樣扔出去。

  至於扔回去之後落到劉更手裡會有什麼結果,幾乎不用想。

  他現在不能被扔出去,

  絕對不能。

  也許是人被逼到絕境,沈余忽然湧出一股力量猛地向前撲過去,抓著他的保鏢原本見他一副不清醒的模樣就沒特別用力,竟然真的叫他脫了手,等回過神來,就看到少年已經撲在男人腿上,雙手死命抓著男人的衣擺,頂級設計院出手的高定被他搓的好像塊抹布。

  經理:……!!!

  他差點跳起來,毫不誇張的說,豆大的汗珠瀑布似的從他腦門往下滴,眼珠子瞪得溜圓。

  「你,你!快來人,趕緊給他抓走!」

  經理公鴨似的嗓子尖銳喊出口。

  這時間卻已經用不上酒店的保鏢了,近了宗楚的身,該出手的是衛臣。

  但是他冷俊著臉站在男人身後,並沒有上前的意思。

  一個神志不清的少年,不說宗楚,就是個普通人要想躲也能躲開,宗楚沒動,就是他默許了少年的動作。

  衛臣瞭解自家老闆的脾氣,別人卻不瞭解,經理嚇得要死,劉更也差不多。

  他還又驚又怒。

  在他眼裡沈余這成事不足的東西就是在故意給自己找事!

  他抖著嘴想求饒,下一秒就聽見少年軟綿又帶著點啞的嗓音,不只他聽到了,所有人都聽到了。

  沈余說:「帶我走,求求您。」

  經理在酒店幹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勇猛的。

  在這地方抱著一飛沖天的想法自薦枕席的人是不少,可敢向這位身上撞得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哪個不是知分寸的按規矩來?

  場內變得死一樣寂靜,也沒誰有時間去管傻眼了的劉更。

  沈余知道說出這句話的結果,但是他沒有退路。

  藥物作用下的身體一冷一熱,夾雜著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疼痛。

  他甚至沒看清眼前的男人,但是他是沈余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沒有那個運氣,也有對方不會好心插手救他的自知之明,他這具身體是最後的籌碼,後邊是火坑,前路是死途,但就是他死,也不要回去。

  「先生——求您,帶我走。」

  少年啞著嗓子低聲說道,每一個字他都需要咬緊牙根才能說出口。

  他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要是男人不答應,再過兩秒他死死抓著男人衣擺的手就會松落下去。

  「先生——」

  他不放棄的小聲叫著,猶如籠裡的困獸,為自己爭取一絲活命的機會。

  宗楚垂下眼,視線掃過少年迷蒙的臉,在沈余堅持不住順著他的腿滑下去前掐住了他的下巴。

  「成年了?」

  男人低聲問道,

  掐著他的大手力道很重,沈余甚至能感覺到男人拇指上的薄糨,但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卻像是甘霖。

  沈余忍不住蹭了下男人的拇指。

  男人視線波動了一下,唇角微挑,說:「開個房間。」

  經理大松一口氣,表情雖然還有點僵硬,至少能擠出笑了,殷切的說:「哎好的大少。」

  隨後他忽然想起來前邊還有兩個人,請示道:「那大少,這倆人……」

  宗楚眼都沒擡,「丟出去。」

  保鏢立刻上前拉住還在不斷道歉的兩人往外拖,不到一分鐘走廊就安靜下來。

  宗楚打量著已經軟成一團的少年,半晌,把人扯進了懷裡。

  少年只悶哼了一聲,閉著的眼皮費力掀開一點,眼睛濕漉漉的盯著他看。

  宗楚輕撫著他的眼睛,問他,「知道我是誰嗎?」

  少年睫毛困惑的在他掌心掃了掃,喘著回答:「不,不知道。」

  少年長相沒的說,尤其這雙眼睛,盯著人的時候還挺讓人心軟。

  不過他早就過了善男信女的年紀,主動送上門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吃。

  宗楚沒再開口。

  於沈余而言,那實在不算是個美好的夜晚。

  宗楚精力太旺,哪怕他被喂了藥也招架不住,最開始在藥物的影響下他還能忍住疼死命往上纏,等到了最後嗓子都啞了,只能弱聲弱氣的求饒,卻被男人死死困在臂膀間,直到淩晨四五點鐘房間才安靜下來。

  沈余沒有力氣洗澡,他這時候意識已經清醒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男人下手沒有輕重,紅色的印記像雪地盛開的瑰麗玫瑰,遍佈在少年白皙的皮肉上,布料稍微摩擦一下就生疼。

  「起得來麼?」

  低沈的嗓音在沈余頭上響起,沈余能感覺到頭發被男人溫熱的大掌摩挲著,他卻不敢睜眼。

  這雙手在幾分鐘前還強硬的扣在他的腰身上,讓他無處可逃。

  今天的事已經完全超出沈余能坦然接受的範圍,在前半個月他還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畢業即將步入大學的學生。

  而這一切全毀掉了。

  他也毀掉了。

  好像他從生下來開始,生活就一直打壓他,恨不能抽了他的骨血,敲碎他的脊骨。

  沈余緊閉著眼,濃密著下垂的睫毛輕輕抖動著。

  意識清醒後帶來的是巨大的,能把他吞噬的絕望。

  頭上的動作停了。

  沈余勉強打起精神,用沙啞的嗓音說:「我可以的,謝謝您,我馬上就收拾好離開。」

  他沒有任何收拾情緒的餘地。

  身體還殘留著余韻,沈余睜開眼,房間是黑暗的,沒有開燈,只能感覺到黑暗中某一點,男人在默默注視著他。

  話已經說出口,沈余支起酸軟的身體想去沖個澡,結果剛一踩到地面整個人就無力的往下掉,他瞬間睜大了眼睛,雙手無意識的抓住床單,下一秒就感覺腰上一熱,男人結實的手臂輕而易舉攬住了他,直接把人攬到懷裡。

  「你這可不像沒關系的樣。」

  沈余聽到男人低沈中帶著玩味嗓音,背後是男人緊實溫熱的胸膛。

  沈余瞬間升騰起一股熱氣。

  他尷尬的抓住被子,小聲說:「對不起,我剛剛沒站穩。」

  兩人都沒有穿衣服,熱度順著緊密貼合的地方源源不斷的傳送,剛剛那些混亂的事情沈余還有印象,但是那都是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現在倆人還這麼親密無間的貼著,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對勁。

  沈余捏了捏手指,赫然開口,

  「先生,我……」

  房間忽然亮起微薄的燈光,沈余眨了眨眼適應亮度,淺色的眼睛湧上一點生理性的水珠。

  「一起洗。」

  宗楚沒理會這小東西七想八想的心思,他目光沈沈的盯著少年身上的紅痕,甚至起了點把人在身邊留一陣的想法---

  這也不是不可行。

  宗楚想到做到,也不給人反駁的機會。

  沈余還沒開口,就被男人抱起來扣在胸口,長腿邁開幾步之後就到了浴室。

  宗楚踹開門,把懷裡的少年放到浴缸裡,直到溫水逐漸包裹住身體,沈余還沒回過神來。

  他盯著人高馬大蹲在浴缸前的男人,唇瓣輕微抖動了兩下。

  是,

  竟然是他?

  沈余長了雙漂亮的眼睛。

  宗楚打量著傻乎乎看著他的少年,笑著問:「看什麼,還想讓我給你洗?」

  沈余瞬間回過神來,幾年前的那個身影和現在的男人重合在一起,他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他總是,總是在十分狼狽的時候遇見男人。

  少年垂下頭,搖了搖,輕聲說:「我自己就可以。」

  宗楚也沒說別的。

  少年坐在浴池裡這可憐模樣莫名讓他少見的起了幾分愧疚,他在床上不會收斂,但這麼控制不住卻沒在意料之中。

  男人摸了下鼻尖,人沒站起來,順手又試了下溫度:「熱?涼?」

  男人的手指攪動著浴池,水花跟著璿成一圈,沈余瞥見他粗糲的長指,更加赫然。

  他有些結巴的說:「不,正,正好。」

  本來彌漫的絕望早在認出男人時就散了個幹凈,只剩下說不清楚的滋味。

  其實沈余也就只見過他一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記了這麼長時間,連帶著這場狼狽不堪的第二次見面也變得微妙起來。

  他一隻手抓緊浴池的邊緣,側頭看向男人,啞著嗓子說:「先生,我自己可以的,謝謝您……」

  這就是趕人的意思了,宗楚揚了揚眉。

  他抽出手,沒什麼表情的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浴缸中的少年,甩了甩手指上的水。

  要是別人這麼不識趣,這會兒人就該被提留到門外了。

  不過要是別人,宗楚竟然也想不到自己跟個蠢小子似的蹲在小情人浴池邊上是想幹什麼。

  他自上而下的盯著沈余頭頂的發旋,最後把這歸咎為是少年看著太弱的原因,一眼不看著就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能偷偷暈過去。

  沈余長得白,身材偏瘦,實際上該有肉的地方一點也不少,手感……

  宗楚看著看著就覺得那股邪火又沖上來,不過他再不是人也不可能這時候繼續,就少年這小身板再來一次就得直接叫120,他忍不住有些煩躁的說:「那你自己洗,洗好了趕緊出來。」

  他活了二十多年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有控制不住欲.望的時候,說出去像他媽還沒開過葷的毛頭小子。

  男人大步邁出去,反手關上門,實木門板震得「咚」一聲響。

  沈余有些傻眼,無意識地咬住了充血的下唇,直到疼的他嘶一聲。

  是剛才被男人啃的。

  現在的情況實在說不上多好。

  雖然發生關系的這個人是他幾年見到的青年這件事讓沈余少了點跌入穀底的絕望,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改變,他還是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和一個陌生人發生了關系。

  而對方會怎麼看他……

  沈余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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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篇-2

  這就相當於,嗯,怎麼說呢,就是最狼狽的時候見到最不想見的人

  稍稍改動了一下下,因為發現有歧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狗子,他就是沒開過葷!他裝的!





第10章

  沈余在浴室耗到五點半才出去,大床上男人手臂搭在臉上,裸.露在外的胸膛沈穩起伏著,肌理很明顯的肌肉也收斂了肆虐的力道,安靜蟄伏著。

  可能,是睡著了?

  沈余抿了下唇,他說不清心裡的感受,他在浴池裡龜縮到現在才出來,就是不知道出來後該怎麼面對對方。

  這只是個意外而已。

  他低下頭,咬著嘴想。

  男人的條件明顯很好,好到在他們眼裡已經是無法對抗的劉更都要求饒避讓,這一晚估計也就是對方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

  沈余看著床上的男人,有些出神,他想到兩年前的那個晚上,青年張揚的眉眼,還有按在他唇邊的力道。

  很明顯他已經忘了那件事。

  至於今天,估計也沒什麼好值得記下來的。

  他忽然松了一口,忽略掉心底湧動不堪的情緒。

  有些人就只適合在生命裡路過,差距太大,就算不小心有了交叉點最後也會分道揚鑣。

  沈余不自量力的想讓自己根本沒給男人留下的印象好一點,就好一點點,至少不要誤會今天的事……哪怕這在對方眼裡或許什麼都不算。

  他找服務人員要了一張便簽,認認真真的寫明瞭今天事情發生的原因,表達了對方替他解圍的感謝,最後落款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做完這一切之後,沈余感到無比的放鬆,甚至有些困頓的揉了揉眼睛。

  床上的男人翻了個身,暗光下修長健碩的身軀微躬著,深邃的眼皮稍微撩開了一點,視線凝聚在沈余身上。

  沈余拿著紙條的動作一僵。

  「幹什麼呢?」

  男人低啞問道,沈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感到一股心虛。

  他慌亂地把紙條塞在台燈下邊,在凳子上端端正正的坐著,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磕絆的解釋:「沒,沒事。」

  男人從鼻腔發出一聲「嗯」,緊接著長臂一伸,沈余驚呼著被他壓到床上。

  鼻腔滿是男人的氣息,他比沈余要高一個頭,體型也輕輕松能裝下兩個沈余,沈余被他困在懷裡,揉玩具一樣摟著,大掌按著他的後腦勺,男人眼睛也沒睜,胡亂吻了兩下他額頭。

  兩人呼吸交纏充斥著,沈余幾乎整個人被蓋在男人身下,他睜著眼,感受著額頭上的吻,半晌,男人似乎才算是滿意了,沈重的身體就這麼壓著他,腦袋枕在沈余頸側又睡了過去,好像只是多了個枕頭一樣。

  房間逐漸安靜下來,除了呼吸聲只剩下沈余狂亂的心跳。

  他咬著唇瓣,試探著推了一下壓在身上的男人,男人紋絲不動,還把他摟得更緊了,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脖頸側,燙得沈余忍不住喘.息了兩聲,手指無措的抓在男人肩上。

  他睜著濕潤的淺色眼睛,無神的看著天花板。

  這個突然的、完全在預計之外的擁抱讓他再次陷入茫然以及一點不可告人的渴盼。

  從什麼開始?

  大概從他五六歲的時候開始,父母感情不和,祖輩沒人關心,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辦錯了什麼事惹人不高興,不敢在學校交朋友,也從來沒有人會擁抱他。

  這種被人抱著的感覺---

  很奇妙,無關乎情愛,好像他也是被人需要的。

  沈余吸了口氣,一天的波折都在男人沈穩的心跳聲中平覆下來,心跳卻好像迷路的小鹿一樣,逐漸加速。

  他小心的抽出手臂,遲疑著環住男人的肩膀。

  就十分鐘,他告訴自己。

  十分鐘之後男人也差不多睡熟了,他就離開。

  沈余想得很容易,結果他從男人健碩的身軀下移出來還是費了百般努力,男人似乎格外不喜歡有人反抗,察覺到沈余的動作就把他死死困在強壯的手臂中。

  沈余毫無辦法,甚至出了一頭細汗,最後只能咬牙在男人耳邊輕哄,說他去個洗手間馬上回來,出乎意料的,這招奏用了。

  沈余輕手輕腳的爬出來,他看著大床上的男人,半晌,彎了彎嘴角。

  沈余離開了,第二天在床上醒來的男人回味著,有點食髓知味。

  他很少有留人的想法,但今天有了。

  宗楚等了會兒沒見到人,叫來衛臣才知道人天還沒亮跑了。

  床頭櫃上整整齊齊壓在水杯下的紙條被他翻出來,宗楚看完,樂了。

  紙條上的字跡清俊規整,好像那小少年人一樣,宗楚這會兒看人就是怎麼看怎麼順眼,連帶著看這字也覺得是頗有風骨,就想誇,對方想拿喬,他也願意哄著。

  宗楚捏著那張紙條,團了,但沒扔,吩咐:「去聯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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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余走的時候很尷尬,他沒想到門外竟然守著人,不過好在對方沒有給他任何視線,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微微躬身比劃了個請的姿勢,也沒問他要去哪裡。

  當然,對方不問他才是正常的,這畢竟只是成年人之間的一次‘偶遇’。

  沈余穿著昨晚上的舊衣服,全身透著一股酒精的味道,他皺了皺鼻子,有些嫌棄,準備回去好好洗洗。

  四五點鐘的大街很安靜,天還沒亮,路燈恍恍惚惚照著柏油路,來往只有幾個行人。

  沈余裹著外套和他們擦肩而過,身體還有些酸軟,尤其是身後那個地方,簡直像是火燎一樣。

  他不想去醫院,省錢是一回事,尷尬......是另一回事。

  沈余舔了舔唇瓣,想著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吧?他好像聽班裡的女同學討論過這種事……這應該是正常的反應。

  這麼一忍就忍過了一整個昏沈的白天,直到下午四點鐘沈余才被後媽的叫喚聲給叫醒。

  他腦袋有些沈重,昏昏沈沈的從被子裡坐起來,外邊女人腳步匆匆地往這邊走,打開門,看見他這副病秧子模樣瞬間更沒了好臉色,沒好氣的說:

  「座機有人找你,你看看是不是那個什麼經紀人?要是有工作你就趕緊的接,養你這麼大不容易,你現在能賺錢了就趕緊抓好機會,你弟弟那邊需要人,我晚上去醫院,飯菜沒做,你自己出去隨便吃點吧。」

  女人說完,轉頭就走,動作很倉促。

  沈光光那裡少不了人,家裡的存款早在沈光光早期治療的時候就都扔了進去,現在整個家的重擔都壓在沈父一個人身上,一線城市的護工比她的工資還貴,梅清也只能辭了工作去照顧兒子。

  沈余瞬間如夢初醒,忍著身體的酸痛走到座機前。

  他想不通劉更怎麼還會主動聯系他,出了昨天的事,劉更不把他雪葬,或者等著他主動求上門就很奇怪了,竟然還會主動聯系他?

  沈余直覺有些奇怪,卻也沒心思想那麼多,接了電話「喂」了一聲,劉更聽到他的聲音,先是呼吸沈重了一秒,估計是還沒消氣,緊接著卻甚至算得上心平氣和的對他說:

  「小沈啊,昨天那事最後可不是我逼你的,你也別怨我,要不是你有這張臉,這個機會我也不會浪費給你。」

  沈余握緊電話,沒有說話。

  他不能硬氣的罵回去,懟回去,甚至不能耍脾氣。

  事實上只要劉更裝作這件事沒發生過,他就得跟著配合。他需要這份會比其他行業高薪的工作,就算是死皮賴臉,他也不能錯過哪怕一個可能。

  劉更一聽他沒說話,就心裡有了譜,臉上惡意一閃而過,不過到底壓住了,現在不是找回面子的時候。

  他在電話裡咳了聲,說:「我說啊,你昨天和宗大少---咳,就是那位,做了?」

  沈余臉色瞬間變得灰白。

  這件事從劉更嘴裡說出來,甚至有種讓他無地自容的感覺。

  劉更也想起來昨天那事發生的根本原因,他又咳了聲,扯開話題,說:「宗大少那邊,我給你準備準備你去登門拜訪下。」

  他終於說到重點:「沈余啊,這個機會可是求都求不來的,你反正已經上了宗大少的床,不如抓好這個機會,省了之後---」

  「不必了。」

  沈余打斷劉更誇誇不停的話,他咬著唇瓣,一字一句的說:「昨天的事只是個意外,劉哥您要是還願意給我提供工作的機會,我一定會感謝您,但是也只是工作的機會。別的---希望您不要再繼續說了。」

  沈余幾乎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劉更的提議。

  他不想和那個人扯上任何不清楚的關系,尤其是這種夾雜著錢色的交易。

  沈余幹脆直白的拒絕把劉更噎得直咬牙,他狠狠說:「對方給了你這個機會,你不要不識好歹!沈余!你知道你要是傍上宗大少,哪怕是他手指頭裡漏出一點都夠填上你家那個爛攤子!」

  劉更氣惱的喘了兩口粗氣,他話說得硬氣,是因為他瞭解沈家目前的情況。

  其實沈家的家底並不算少,沈途當年能吸引沈余的母親,還能出軌梅清,靠得不只是一張臉,還有穩定的工作,他是一家國企的員工,熬了這幾年也熬到了一個小領導的位置。

  但架不住沈光光的這病流水似的花錢,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拿錢換命。

  沈途雖然熬到了小領導的位置,人卻膽小小,說不上德能配位,但也是戰戰兢兢,一分違-法的錢也不敢撈,所以這次噩耗幾乎是掏空了沈家的家底。

  沈余需要錢,但是他不想把自己當成一個換錢的籌碼,他只想,保留一點做人的尊嚴。

  少年死死抓緊了座機,指根因為用力顯出一股死氣沈沈的青色。

  大學他可以申請助學貸款,他還可以去找別的工作,雖然工資低一點,但也能解燃眉之急。

  他絕對不能以這種身份去見他!

  沈余默不回答,劉更就是氣得原地爆炸也沒用,他咬著牙說:「你可別後悔!」,電話隨後被惡狠狠的掐斷。

  直到聽筒裡響起‘嘟嘟嘟’的聲音,沈余才從出神中回過神來。

  他緩緩放下電話。

  原來他們都叫他‘宗大少’?

  他姓宗嗎?

  倒是和本人很相配,聽著好像不好惹的大俠的名字一樣,怪不得別人都很怕他。

  沈余咬著唇瓣,輕輕笑了笑。

  但是這些都和他沒有關系了,劉更這邊他已經得罪透了,估計之後也不會給他別的機會,他得去找個別的工作兼職,事情還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總能找到別的賺錢的辦法。

  他樂觀的想。

  沈余脖子上的痕跡直到兩天後才淡了點,後邊難以啟齒的傷也養得差不多,雖然還有些低燒,不過沈余沒有在意。

  沈光光的病不一定什麼時候就需要安排手術,每天的換藥錢也不是個小數目,他現在是缺急錢,最好對方能一天一結算,這種機會不好找,沈余不能在耽誤下去,等好得差不多了就收拾好精心製作的‘簡歷’去碰機會,結果碰了一天的壁,直到在大街上碰到他高中的美術老師。

  沈余高中學的藝術,老師們都知道他這號人物,人溫溫和和的性格沒的說,就是和誰都像是有條界限,走不到心裡去,不過專業水準確實可以靠得上他這個年紀的前排。

  沈家的事老師也聽說了,這年頭家家雖然都有點存款,可碰上這種要人命的病除了自認倒黴也沒別的辦法,他給沈余介紹了個工作,是朋友的畫室,工資不算太高,但也不低,而且能一天一結。

  這簡直是救命的稻草,沈余認真的謝了老師,對方連連說他客氣,走之前仔細問了問他要報考的學校,提到這個,沈余整個人都亮起來,他抿唇笑著說去北城大學的美術系應該沒有問題。

  他這麼說,老師就知道是絕對沒問題,沈余的專業課成績名列前茅,文化課成績也從來沒下過年紀前五,他欣慰的點了點頭,想著這孩子苦日子也該到頭了,到時候上了大學,就是新的生活。

  沈余也是這麼覺得,雖然開篇不太美好,可一切似乎都在往變好的方向發展,直到現實再次再次親手把希望在他面前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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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3

  寶子們,甜蜜篇要過去了,這個狗子要開始他的狗了,一狗到尾,一無所有





第11章

  沈光光的情況惡化了,但是好消息是主治醫生說手術成功的概率很大,而且很大可能會徹底好轉,雖然之後也需要拿錢吊著,但好歹人能保下命。

  手術費需要五百萬,這對於他們家當時的情況來說幾乎是天價,沈父愁得頭發白了一半,短時間內湊出來五百萬,要了他的命也做不到。

  但事情也就是這麼巧,沈父的單位正好遇上一個跨國項目,要是成了獎金能有十幾萬,再加上單位同事募捐的錢、沈家親戚和沈光光外婆那邊給塞的錢,緊巴巴一點也能湊個七七八八,醫院瞭解到他們家的情況後也鬆口說只要能交上醫藥費就可以先安排手術。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沈家焦躁的氣氛到沈父出差那天也終於松分了點。

  沈父不是個好丈夫,膽怯畏縮,也沒有什麼大出息,但他到目前為止還都算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不管是從來沒放棄過的沈光光,還是沒理會過梅清的抱怨供養沈余讀藝術。

  沈余對他的感情很覆雜,沈父也是同樣,他有點沒臉面對這個從小虧欠的大兒子,最近沈光光的事更是把他半輩子的心力都給耗盡了,這麼一比,他對沈余的關心就更少得可憐。

  臨走前,他猶豫半天,最後拍了拍沈余的肩膀,低聲說:「爸爸對不起你,不過你不用擔心,安心報志願就行,咱們家還供得起你一個大學生。」

  沈余抿著唇,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實上這幾年他和沈父之間除了‘爸’和‘你’這兩個詞匯外似乎沒有任何別的交流。

  沈父視線黯淡下去,不過在他手放下之前,沈余低聲快速的說:「您放心,我會照看好光光。」

  沈父手緊了緊,眼角的皺紋因為笑似乎更深了。

  家裡現在這個氣氛,梅清沒心思再看這倆父子父慈子孝不順眼,囑咐沈父在外要小心,做項目一定要盡心盡力。

  沈父的目的地是拉國。

  航線卷起漂白的雲線,沈余擡頭,瞇著眼看著逐漸消失在天際的飛機,心臟忽然沒有預兆的重重往下一沈。

  他咬住嘴,捂著跳動不安的心臟安撫自己,不會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沈父代表的這個項目實際上也沒有多大難度,順利的話甚至用不了兩天就會傳來消息,不會再有任何差錯。

  沈家也承受不起任何差錯。

  —

  「哎,小沈,今天來得怎麼這麼晚啊?」

  畫室的同事聽見門響的聲音扭頭,一見到進門的少年,頓時滿臉笑的問了句。

  沈余長得好看,畫畫又好,短短幾天就吸引了畫室大部分員工,連老闆都笑瞇瞇的稱自己人氣不如他了。

  沈余笑了笑,說剛去給家人送機,他脫下外套,正準備換上畫室準備的大外套,就聽另一個同事探頭說:「哎,你先別換啦,剛有人找你,老闆先讓他去樓上休息室等著了。」

  「偏愛呦。」對方笑嘻嘻的調侃了句,沈余被調侃的臉色微紅,不過心底也有些好奇。

  誰會來找他?知道他在這裡兼職的除了沈家人和老師應該沒有別人。

  同事描述了一下,也說不太清楚,只說是個看起來西裝革履的男人,沈余越發覺得不對勁,他心底那股不安又開始蔓延。

  沈余放下沒有換上的衣服,上樓。

  休息室一般是給聽課的家長準備的,今天是工作日,學生少一些,所以休息室也只有零散幾位家長,看到他都笑著打了招呼,親切的叫他「小沈老師」。

  沈余每個都認真的回應,直到視線與角落的男人撞在一起。

  對方客氣的朝他笑了笑,手掌貼合著革履的西裝站起身來:「您好,請問是沈余嗎?我是盛世娛樂聘請的律師,姓陳,您叫我陳律師就好。」

  沈余如遭重擊。

  他幾乎瞬間回憶起劉更最後那句陰鷙的「你可別後悔!」。

  他勉強穩住心神,往前走了幾步,和所謂的陳律師坐在最靠窗的桌前,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窗外不息的人群。

  沈余收回視線,手指交叉著,用力握緊:「您好,我是沈余,請問您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陳律師推了推眼鏡,帶著笑意說:「是這樣的,我來是和您談談當初和盛世娛樂簽下的合同。」

  「您請。」

  沈余抿了下唇。

  他當時和劉更的確簽了一份合同,對方是主動找到他頭上的,他當時大致看了內容,沒有什麼出格的條款。

  陳律師將一份紙質合同覆印件推到他身前,仍舊是笑著說:「沈先生,依照您當時和盛世簽下的合同,在解約之前您不能私下進行任何有收入的行為。」

  他指了指身後不知所謂的家長們,「您現在的行為,已經算是違背了合同約定。」

  「這不可能!」

  沈余瞬間睜圓眼睛,「我沒有簽過這樣的條款!」

  他和盛世的合同簽了十年,就算他再不懂也知道這種情況要認真的查看合同內容,他絕對沒有看到過陳律師所謂的條款!

  陳律師仍舊是處變不驚的表情,他說:「不,您有。」

  沈余慌亂的打開身前的合同,最後一頁的確是他的筆跡,他快速的翻動合同,直到看到一條之前從沒見過的條款。

  沈余拿著合同的手指劇烈抖動起來。

  陳律師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沈先生,白紙黑字,絕無作假,你要是對合同異議,當然也可以上訴,但是您面對的將是盛世背後龐大的律師團,勝訴的概率無限趨於零。」

  「劉更先生知曉您現在的行為,特讓我來‘提醒’您一下。沈先生,在您二十八歲之前,一切能帶來經濟收入的行為都只能發生在盛世旗下。」

  「我勸您不要再貿然行動,畢竟違約金的數額可以高達至百萬。」

  「二十八歲之前?」

  沈余低聲喃喃。

  他攥緊了手中的合同。

  這幾乎能毀了他半輩子!

  不管當初劉更是以什麼手段把這條隱形條款騙到他,沈余現在沒有任何力量能去和一個龐大的公司較量。

  而這涉及到的不只是現在,還會延續直到十年後,他要斷了他所有後路。

  沈余唇瓣抖動著,他聽不進去任何陳律師在說的話了。

  這個重擊幾乎把他錘到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而劉更之所以選擇現在來威脅他,就是盤算好了在他最缺錢,卻又一切都剛剛步上正軌的時間,給他最致命的一擊。

  他如果不回去屈服求饒,最後的結果只能是放棄一切兼職,而沈余現在的情況,放棄兼職,等同於放棄一切。

  陳律師看著眼前失神的少年,輕點了點桌面,「想開點吧。」

  這樣的人他見多了,娛樂公司的合同一向是按照把人困住一輩子的方向擬定,明星當然好解約,他們背後可能有勾搭上的新東家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們的搖錢樹拽出來,還可能是自己脫層皮,但是肯定是有能支付得起高額違約金的底氣。

  這種合同雖然存在,但其實一直約束的都是行業頂層的大明星,業內幾乎沒見過哪家公司因為這個去為難一個沒半點名氣的小人物,劉更作為盛世的一哥,就算和少年有些齷齪,也完全沒有必要耗費這個心力盯人。

  除非是眼前這個少年招惹到了什麼人,而對方不想輕易放過他。

  不過這些陳律師自然是沒有必要和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提,他攏了攏西裝,站起身,頷首客氣說:「該叮囑的我已經叮囑了,沈小先生,就此別過。」

  沈余沒有回應。

  他捏著紙,修建整齊的指甲掐到肉裡,留下十個帶著血痕的小洞。

  直到下一節課開始沈余也沒有動彈,有家長看出來不對勁,去找了老闆。

  老闆是位和善的年輕人,他是沈余高中老師前輩的學生,因為這個關系對沈余一直很優待,尤其在接觸過後,沈余的性格更是十分討人喜歡。

  沈家的事他也知道一點,但出於尊重一直沒有問過,沈余也沒有在外人面前表露過一點不對勁,而今天,孤身坐在窗前的少年明顯狀態不對。

  老闆踟躕坐到他身邊,還沒開口,就聽到少年說:「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我不能再繼續兼職下去了。」

  老闆楞住,他看著沈余,沈余在說話,可視線卻是無神的匯聚在一點。

  老闆順著看過去,只看到被他折疊死死握在手指裡的幾張白紙。

  他看到沈余手上的掐痕,瞬間大驚失色,「你,你這是---」

  「我沒事,謝謝您。」

  沈余收回手,他像是麻木的機器人,朝老闆笑了笑。

  很難形容這個笑容,仿佛失去一切希望碾落成泥的枯葉。

  老闆站起來,看著他正常的往樓下走,卻怎麼看都覺得人不對勁,他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沈余的狀態明顯一個字也不會說。

  他平淡的換回了衣服,臨走之前朝老闆鞠了個躬。

  擺在沈余面前的路很明確,要麼忍,要麼只能去求。

  但是他還有希望。

  明天,明天就是報志願的時間。

  沈途說了,他會讓他完成學業。

  他可以自私的選擇一次把希望寄託在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身上嗎?

  沈余出神的看著地面。

  「喂,不要命了嗎!看著點路啊!現在是紅燈!」

  「對不起。」

  他恍然驚醒,連聲道歉。

  對方見他小孩一個也就沒多糾纏,罵了兩句就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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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你們都猜到了,哎,日後爆點之一

  狗不幹人事,日後有的嘗!

  專欄多種口味完結文可以嘗試,(????ω????)y:

  年上豪門甜寵文《炮灰美人被寵上天》

  年上星際人魚崽崽甜寵《分配到人魚後上將他真香了》

  年下養成非人類攻《我成了怪物的監護人》





第12章

  自從畢業之後,沈余難得在房間裡躺了一天。

  臥室裡的燈都是暗的,梅清回來的時候還以為沒這個人,直到聽到裡邊發出動靜。

  她打開門就見到床上蜷縮起來的一小塊,只有一節白皙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邊。

  沈余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蛋,梅清就算看他不順眼,實際上也沒怎麼苛待過他。

  明天就是沈光光手術的時間,因為沈家的特殊情況,只要這個項目的合同簽了字,沈途領導同意馬上就給獎金,也算是幫扶一把,沈途晚上也來了電話說目前為止都挺順利,幾天來梅清難得的心情還算平和。

  她對沈余說:「晚上做了飯,餓了就出去吃點,明天你弟弟手術,可能有要幫忙的地方,他也---挺想見你,你要是不忙的話就過去幫幫忙吧。」

  沈余蜷縮在被子內,唯一一次沒有禮貌的坐起來,啞著嗓音說:「我知道了,我會去的,謝謝您。」

  梅清也沒在意,直接關了門。

  沈余雙目無神,他悶在被子中,仿佛裹著最後的保護層。

  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沿著血脈流傳到全身各個部位,他眼底幾乎都沾染上血色,看不見任何顏色的唇瓣早都被主人咬破了,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能堅持下去,

  沈余咬緊牙。

  他絕對要堅持下去。

  命運對他充滿惡意,可他一定能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第二天沈余是被梅清準備的聲音吵醒的,他的身體仿佛被車碾壓過一樣,不過好處也有,經過昨晚的折磨他現在神智清醒到極點。

  兩人很快收拾好了東西,因為捨不得打車,坐了最早的一班公交,晃晃悠悠了兩個小時才抵達醫院。

  醫院就是第二個社會的縮影,每天生生死死讓這裡的人早見慣了的麻木,總有一些人的命,因為錢要被放棄。

  沈光光住的是集體病房,梅清一打開門,裡邊馬上就傳來小孩兒充滿精氣神的一聲「媽!」,等他見到梅清身後邊跟著的沈余,更是睜圓了眼睛,然後掙紮的坐起來興奮朝他伸手:「哥,哥你來看我了!」

  沈余在見到少年的時候終於露出了一個笑臉。

  梅清瞥了自己兒子一眼,埋怨道:「就你和你哥關系好,好好坐回去!」

  沈光光撅著嘴坐了回去,一雙圓眼睛和葡萄似的滴溜溜盯著沈余,小聲問:「哥,你會多陪我呆一會兒嗎?」

  他長得其實和沈余有三分像,說來也不知道是什麼離奇的緣分,沈光光和沈余的關系,在沈余看來應該是有些尷尬的,但是這小孩好像天生不懂,從剛開始學說話的時候就粘著沈余。

  沈余會對這個家有距離感,可對沈光光從來都沒有,也沒有機會有。

  梅清十分清楚自己兒子見到沈余就挪不動腳的屬性,心裡雖然有點不對付,不過也知道現在也不是發作的時候,她把床頭位置讓給沈余,說:

  「我去給你們倒點水,順便去溫個粥,一會兒茶根喝點吧。」

  沈余想拒絕,但是梅清也就是給他們兄弟倆騰個地方,她還有事情去找醫生問問,於是也沒等沈余說話。

  梅清一站起來,沈光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往邊上蹭,沈余敲了敲他腦門,「老實點,一會還要做手術。」

  沈光光假裝撅了撅嘴,他抓住沈余的手,仔細看了看,小大人似的念叨:「哥,你最近是不是又代課呢?你別老去教別人了,你得去玩玩,我聽別人說,上大學之前的暑假很長,一輩子就一次,不去浪費了。」

  小孩說這話時眼睛既好奇又有點隱秘的期待。

  沈余心裡很不舒服,他摸了摸沈光光的小禿瓢,輕聲說:「等你高中畢業了哥哥帶你去玩。」

  「真的嗎!」

  這句話可把沈光光激動得不行,他立馬就快樂的抱著沈余的手搖晃。

  不過他也只高興了一會兒,然後做賊一樣越過沈余去看門那邊,確定他媽沒有進來後才拉住沈余的手,把他往下拉。

  沈余疑惑的看著他。

  小孩難得有些嚴肅,他還特意壓低了聲音,還有些稚嫩的嗓音對沈余說:「哥,你別把再打工了,咱們家能撐過來的,我會努力很快好起來的!等我好了就再也不買零食了,我會省錢的。」

  沈余心口微酸,他彎著唇瓣,捏了一把沈光光瘦弱的臉蛋,完全不像一個十歲的小孩該有的肥嫩臉蛋,碰一下幾乎都能按到骨頭。

  「好,我不打工了。」

  沈余輕聲說。

  沈余答應的有點利索了,沈光光狐疑的看他,不過到底沒從沈余的表情中看到什麼端倪,於是只能放棄。

  沈光光旁邊的病床是位老人,看見他們兩兄弟親昵的模樣忍不住調侃了兩句,病房裡氣氛一團祥和。

  梅清進來的時候臉上也帶著輕松的笑意,她去拜訪了沈光光的手術醫生,對方是國內這方面的專家,水準很高,助理被她纏怕了,不耐煩的對她說這種手術主刀醫生手下不下十台,大概率沒有問題。

  「別閒聊了,歇會吧,我買了點東西吃。」

  梅清把小菜和稀粥放在桌臺上,饞得沈光光直咽口水。

  沈余忍不住笑他,又有點心疼。

  梅清一邊看著他們,一邊拿出手機來,動作帶著點急迫。

  還有六個小時手術開始,按說不管結果怎麼樣沈途都該打電話來,結果這時候了還沒個消息。

  沈余看著梅清著急的神情,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碗,昨天那股不安其實一直壓在他心頭沒有散開。

  沈光光也被感染得有點憂慮。

  他年紀雖然小,實際上什麼都知道,這次家裡為了他的病幾乎耗盡錢財,沈途和梅清幾乎兩天就要吵一架,沈光光全都看在眼裡。

  他這個年紀,其實對生死也不太懂,在第一次見到他媽這個強勢的人哭後顫巍巍的說能不能不看病了,要回家,結果被他媽摟著哭了半宿,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提過這句話,這會兒也只敢小心翼翼的問:

  「爸爸還沒打電話嗎?」

  梅清眉頭緊蹙著,拍了拍他的小手:「放心,一會兒爸爸就該來消息了。」

  正說著,梅清手裡的電話就響了,聽到熟悉的音樂,病房裡三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梅清眼帶笑意,叫了聲老公就往外走,避開兩個孩子再談正事。

  沈余也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

  近日的打擊幾乎是一連串的跟著來,在那一瞬間他甚至以為是不是連這件事……也會出現變故。

  還好,還好等來了這筆救命的錢。

  沈余握著沈光光的小手,輕聲說:「放心吧,沒有問題,你只要睡一覺,一切就都好了。」

  一切都會好的。

  沈光光抓著他的手用力點了點頭,而與此同時,病房外傳來一聲刺耳的尖銳叫喊:「沈途!你說什麼!」

  尖刻的聲調仿佛一把利刃,直接把沈余割裂開兩個世界。

  他怔楞了一秒,手指不由自主的扣緊。

  不,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沈余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安撫好沈光光,隔壁床的老人也察覺出來他們家裡有情況,哄著沈光光說帶他看電視。

  沈余臉色蒼白得好像墻紙,他站起身往外走,沈光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雙大眼睛裡滿是倉皇:

  「哥,我可以不治,別讓爸爸媽媽吵架,我可以不治的!」

  「亂說什麼!」

  沈余第一次兇他,小孩眼睛幾乎瞬間就湧上眼淚。

  沈余用盡了全身的努力控制幾乎破體而出的恐懼,他手死死握著拳頭,蹲下身子抓在沈光光瘦小的肩膀上:「你絕對會沒事的,做完手術一切都會好,知道嗎,相信哥哥。」

  沈光光帶著哭腔說:「好。」

  沈余抹了把他的眼淚,站起身往外走。

  這件事絕對不能再有任何意外,絕對不能。





第13章

  病房外已經亂成一團,梅清平時也是個愛面子的人,這時候卻失去了一切風度,像個瘋子一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抓著手機惡狠狠的罵,趕來的護士和保安正努力維護秩序,但是誰也不能近了她的身。

  沈余擠進去,不需要他問,梅清一看到他眼睛瞬間就怨毒的死死盯住他,緊接著從地板上一骨碌爬起來,狠狠抓住了他的衣領。

  沈余被她力道帶得踉蹌了兩步,周邊有人慌張的喊:「快來保安把人帶走!」

  梅清完全不理會別人,她抓著沈余,捶打著沈余的肩膀嘶聲力竭的喊:

  「我造了什麼孽要嫁到你們家!你!你這個小賤蹄子和你爹一個樣!該死的是你們,為什麼是我兒子!為什麼躺在床上的是我兒子!」

  沈余的耳膜幾乎被這絕望淒厲的聲音給震碎。

  他漂亮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抓住梅清死摳著他脖子的手,啞著聲音問:

  「梅姨,發生什麼事了?爸那裡……出了意外嗎?」

  「什麼事!」梅清狀若癲狂,四五個人也抓不住她,她抓著沈余的衣領絕望地往下拉:「沒錢了!還什麼錢啊!全都沒了!全沒了!我兒子的救命錢。」

  這話好像要了她的命,梅清原本長牙五爪的氣勢一瞬間散了個幹凈,順著沈余無力滑到地上。

  她雙目無神、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只有嘴裡喃喃著:「沒錢了,沒錢了,我兒子要死了。」

  沈余制止了要上來把梅清拽走的保安,低聲懇求:「您等等,求您先等等,我可以安撫好她。」

  保安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不過到底看這家人可憐,松了點口:「行,那你快點帶人走,這裡是醫院,再打起來可就直接報警了!」

  保安又掃了眼周圍的人,哄道:「唉你們!快點都散了!誰在這擾亂秩序一會兒直接拉局子裡去!」

  周圍指指點點的人見狀立馬散了個幹凈。

  保安憐憫的看了沈余一眼,看年紀也就是個學生,怎麼攤上這麼不靠譜的家人!他嘆著氣走了。

  沈余強撐的力量也跟著這群離開的人一塊散了,他順著墻,半蹲下身子,被梅清扔在瓷磚上的手機一閃一閃的發著幽光。

  沈余的手不受控制的發抖,他死死咬著嘴,一把抓住手機。

  「喂?喂?是沈途的家人嗎?沈途欠了賭場三百萬,按照賭場的規矩,一百萬一隻手,你們家裡不來領的話那就一天砍一隻,兩天後---那就用腳抵。」

  「兒子!救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們非法拘-禁!!」沈途嘶聲裂肺的在電話那頭喊。

  三百萬。

  手機順著纖瘦的手腕滑到地面,發出‘咚’的一聲響。

  沈余雙目無神,耳邊是對方嘶啞的笑聲,像是嘲笑他們一樣:「沈先生,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啊。」

  三百萬,五百萬。

  沒人放過他,從始至終,都沒人放過他。

  在人命面前,一切尊嚴都是空談。

  他還有什麼尊嚴呢?

  沈余忽然笑了,他雙手穩住梅清的肩膀,聲音很平靜,「梅姨,我有辦法,告訴醫生,不要放棄手術。」

  「你有辦法,你能有什麼辦法?」

  梅清無神的喃喃,下一秒她又忽然眼睛一亮,死死抓住沈余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熱切的問:

  「小餘,你有辦法的對不對!你是明星,你是大明星!你都出道了!」

  沈余輕聲說:「對,我可以。」

  像是同樣說給自己聽一樣。

  這話給了梅清底氣,她瞬間振作起來,咬著牙表情猙獰地喊:「沈途那個混蛋!我要和他拼命!」

  「我不應該信他,不!我就不該嫁給他!」梅清激動的喊著,她抹了把臉,忽然又死死抓住晃神的沈余,迫不及待的問:「小余,小餘,你有什麼辦法!還有五個小時,還有五個小時……五個小時,你去找誰要錢?!」

  她說著,自己都絕望起來,幾十萬,家裡親戚已經全借遍了,五個小時去哪找這幾十萬!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忽然緊了緊,隔著秋天的微厚衣料都能感覺到滲人的涼意,但是卻又異常的讓人鎮定。

  梅清倉皇擡頭,沈余看著她,對她說:「您就在這照顧光光,我去籌錢。」

  「籌錢?你真的有辦法?」

  希望死灰覆燃,梅清死死抓著沈余的手臂,幾乎穿透衣服留下幾個血洞,她忽然又反應過來,死死喊:「你要是也跑了怎麼辦!」

  沈余沒再回答,他站起來,步履沈重得像壓了兩塊石頭。

  跑,他能跑到哪裡?

  「梅姨,光光這裡您看著點,手術的錢……會在晚上前打過來。」

  沈余說。

  沒有時間再留給他去考慮,甚至沈途那邊的意外他也不想問清楚。

  他不能看著沈光光去死。

  沈途……也不能死。

  沈余緊攥著冰涼的手指,穿過人群到電話亭前。

  「哎呀老於——能不能夠先借我一千啊!孩子做手術,對!」

  「陳源!你不是人!讓你拿一百你都捨不得!」

  嘈雜又絕望的聲音幾乎鋪天蓋地隔絕了這一小塊地方,沈余指尖顫抖著按下熟悉的一串數字。

  一秒,兩秒,「嘟——喂?哪位?」

  「劉哥。」

  呦?

  劉更楞了一秒,笑了,「小沈?怎麼——我們清白的大學生不去準備上大學,聯系我這個臟人幹什麼呢?」

  沈余用力捏著手,一字一句的說:「劉哥,我需要五十萬,」

  「錢到賬,您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劉更笑得更狂肆,不過也就兩秒,他就收了聲,假模假樣的說:「哎,你小子,這是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沈余當初是真一點臉都沒給他留,害得他在那個場合出了大醜。那地方是什麼地方!來去都是和圈子裡的人沾點關系,他的臉面都丟盡了!甚至還撞了宗家大少的晦氣,之後還假模假樣的硬氣,讓他完全沒辦法交代,差點被對方沒有任何情緒的那聲「呵」給嚇死,就是現在想起來,劉更都控制不住的打哆嗦

  呸!這一切都是沈余的錯!

  按照劉更的脾氣,這次沈余自己找上來不把他磨掉一層皮是不可能出了這口惡氣的,不過現在嘛……情況不同,可有人等著收拾他呢。

  劉更表情陰鷙,聽著那頭少年低聲下氣的示弱不吭聲。

  劉更脾氣大心眼小,沈余很清楚找上他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少年人的圈子,就是頂天了,他也只能找到這一個人能借出五十萬,甚至三百五十萬。

  而那個人……

  沈余閉著眼,晃掉腦子裡羞愧的想法。

  只是一晚上而已,他拿什麼來祈求對方的幫助?

  而且就算——就算他是個好心人,他也並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他更不可能去找他,任何一個人都好,如果躲不了,只要不是他,誰都可以。

  沈余壓低聲音,「劉哥,之前是我的錯,希望您高擡貴手,救我弟弟一命。」

  呵,就是到了這時候道歉都透著一股清高的味兒。

  劉更陰森森的嘖了聲,他聽夠了,樂呵呵的打斷他:「沈余,你得知道這世上沒那麼多不求回報的好人,你不識趣,打我的臉,還要我幫你,這是什麼好事?嗯?」

  沈余頓住,他指甲扣進肉裡,渾身用力到血管疼,才擠出幾個字:「您——」

  「哎,你也不必多說,這個錢呢,我有,但是不可能給你,不過好歹經紀人一場,我給你介紹個路子,成了也記得念著我的好。」

  「同金路熱潮會館,報上劉更的名字,有人帶你去該去的地方。沈余,你自己求得路,抓不抓得住……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沈余坐在車後座,腦子裡晃著劉更陰沈笑著的聲音。

  熱潮會館是會員制,市內「會館」頭一家,背後靠著的是李家那個大財團。

  司機一聽他去哪,上下打量了他兩眼,然後緊閉著叭叭的嘴巴一句話也沒再多說。

  沈余長得是真漂亮,甚至因為年紀小還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好看。

  一個長成這樣的人去那地方,還有什麼第二個可能啊。

  沈余下了車,司機嗖一下就開走了。

  明明是太陽照得刺眼的正午,沈余卻覺得通身冰冷。

  還有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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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1-2章左右過去就結束啦,伏筆都交代清楚liao,不知道大家發現沒得





第14章

  沈余邁進會館的門,門口的帥氣小哥打量了他兩眼,沒攔他,指了指前臺。

  會館內部竟然不是沈余想像中群魔亂舞的模樣,甚至裝潢稱得上文雅。

  他刷得幹凈的帆布鞋踩在反光的地面上,提醒他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沈余忽然湧出一股無地自容的絕望。

  現在和當時有什麼差別?

  他躲不開的,從來都躲不開。

  沈余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

  前臺小姐細聲細氣的問了他來意,表情笑瞇瞇的,沒有一點看不起人的意思。聽說是「劉更」介紹來的人,兩人頓時交換了個視線,隨即語氣更加溫柔,甚至讓沈余有些惶恐。

  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沈余竭力保持鎮定,手指死死摳著。

  他招惹過劉更,劉更不可能這麼輕易的幫他,而這個圈子有多亂,沈余已經見識過了冰山一角,但是他沒得選。

  穿著西裝的侍者把他引到了頂層,這地方和樓下單獨的包房完全不同,整一層全都是一個會廳,奢華低調的琉璃水晶燈給整個大廳輻射出一層柔和的亮光。

  侍者只把他引到門前,躬身敲了敲,裡邊過了會兒才傳來一聲「進」。

  聲音很年輕,透著一股子生活優待的囂張。

  侍者悄然退下。

  沈余垂著視線,青白的手指落在門把手上,「哢噠」一聲輕響,打開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裡邊是出乎意料的熱鬧,而且……不止一個人。

  沈余感覺心臟停了一秒,也就只一秒,他甚至想躺在病床上的人真應該是他。

  如果是他,沈父雖然會過意不去,也不會像這樣費勁心力的弄錢,也就不會出這種事。

  他也不會像個商品一樣赤.裸裸的站在這些光鮮亮麗的子弟哥的身前等待著估價。

  「哎,誰啊?在門口站著幹什麼。」

  裡邊傳來了一句問話,視線打量著門口突兀站著那少年。

  問這話的是李德,他最近正好奇著呢。

  宗楚看上一個小情人,還巴巴的讓手底下的人上趕著去聯系,結果被拒了一臉。

  宗楚會親口要人,這他媽就夠不可思議的了,沒成想人竟然還給拒絕了,這可是馬上就成了圈子裡熱議的一大事。

  李德他們覺得新奇,不過也就私底下新奇了那麼一兩天,笑話,誰敢當面調侃這位宗大爺?

  今個這個聚會也是他們攢的,本意是給宗楚找個順眼的人放身邊,趕緊把這事給壓下去,省得他總笑模樣著一張臉嚇人。

  不過本意是本意,李德他們也都清楚宗楚的脾氣,多半人他是看不上的,他眼光挑剔的一批,能有個他看得順眼的,真是二十年來頭一遭,要不是沒機會他們還真想看看那人長什麼神仙模樣。

  結果誰也沒想到聚到一半的時候宗楚接了個電話,低氣壓一晃而凈,嘴角也勾了勾,雖然看著絕對不是什麼好笑。

  他們幾個看著還都挺奇怪,直到這會兒李德打量著門口這小孩兒,喊了一嗓子見屋裡也沒人應聲領人,他轉頭,瞅見宗楚勾著的嘴角,一拍腦袋,明白了。

  原來是在這等著。

  李德就是個人精,他打量了兩秒就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情況,這事他插不了手,李德悶了口酒,坐興致沖沖的抹了把嘴,等著看戲。

  原本熱鬧的場子因為門外突然出現的少年安靜到極點,因為安靜下來的突然,誰起這個頭說話都奇怪,於是幹脆人人都歇下來,就看著門口的那漂亮少年,低聲討論著是誰欠下的風流債找上門來了。

  那些話毫不掩飾,沈余聽著,站得筆挺的背忽然就覺得十分費力,他低垂著頭,手指死死抓著把手,指根抓得一片青白。

  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但腳卻像壓了千斤重的鐵塊,一步也走不了。

  李德瞥眼門口,又瞥眼嘴角壓下去的哥們,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這叫他媽什麼個事!

  門口那小孩兒看著就和他們不是一個路子的,也不知道怎麼惹了這個煞星,再他媽這麼等下去,還不知道宗楚要怎麼整人。

  他清了清嗓子,朝門口喊:「哎那邊的,不進來的話,就趕緊關門啊,小風還挺他媽冷的。」

  這聲音打破了屋裡的沈寂,開始有人小聲的討論起來。

  沈余抖了下,他終於明白了劉更打的主意。

  他把他送上來,是要他給這群少爺小姐們做低賤的樂子,五十萬,讓他每個都去問一遍誰要他,他值不值五十萬嗎?

  他挺直的脊背幾乎抖得要碎掉,身邊人的氣壓也越低,直把李德急得差點上火。

  媽的,一個兩個的,嘴就是個擺設!再他媽這麼下去宗楚這玩意又他媽該火了!到時候倒黴的還不是他們!

  他正要開口,就聽見門口響起了落地聲,死氣沈沈的。

  門口那少年像是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往前走了一步。

  一直垂著的頭也緩慢擡了起來,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合上,直敲到人心坎裡。

  等看清那張臉,就是李德都傻眼了兩秒,然後嘖了聲。

  怪不得是能讓宗楚看上的人,怎麼說,這張臉長得的確出色,不過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少年身上的氣質,很難形容,但是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舒服。

  他們在不著痕跡的打量沈余,沈余也在看著他們,或者是,是看最中心的那一個人。

  他呆滯了兩秒,原本鼓起來的勇氣和拋棄的臉面一個原地散了個幹凈。

  為什麼是他?

  沈余注視著距離他不到十米的男人,對方沒有看他,敞坐在沙發中間,骨節分明的大手擺弄杯子。

  沈余這腳忽然走不動了,僵在門前。

  李德打量著老友的側臉,眉毛挑了起來。

  氣氛甚至比沈余進門時還要凝滯,廳裡的人小心打探著少年的視線,怎麼看看的那個人看得都是……宗楚。

  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面面相覷後這會兒腦袋都只有一個想法:

  靠,哪來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甚至下一秒他們就懷疑衛臣那個冷冰冰的機器人就會把這小少年給扔出去。

  但是他們猜錯了,衛臣沒有出手,男人也沒有表示。

  沈余不是認不清現實的人,他知道他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麼,他應該如劉更所想的一樣,低賤的湊上去,把自己「賣」一個好價格。

  他也知道沈光光現在就躺在病床上等著他的救命錢,沈途在遠隔幾百幾千公里之外被人壓著命威脅,沒人能幫他們一把。

  所有希望都壓在他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身上。

  他只是忽然覺得有點可笑,但是卻又笑不出來。

  要說這世界上運氣「最好」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

  三番兩次,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這個人。

  他覺得狼狽,他想掉頭就跑,但是他有什麼底氣跑?

  在命面前,沒有什麼更重要,尊嚴這種東西,只有有資格要的人,才有資格有。

  沈余又走了一步,緊接著,他走了兩步,然後,他的步子越來越大,眾人呼吸越來越緊。

  直到他真的站在那個人身前。

  李德看不懂了,他現在只覺得這小孩勇。

  身前籠罩了一小片陰影,宗楚沒動,也沒回頭,只有指間夾著的煙頭裊裊亮著猩紅的光。

  沈余低著頭,聲音輕不可聞:「先生……不知道您是不是還記得我,我叫沈余,我們---兩天前曾經見過,您...可以叫我茶根。」

  煙頭抖了抖,煙灰撲簌簌落下。

  李德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沒忍住,噗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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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準備打狗棒!!!!





第15章

  李德噗嗤捂住嘴。

  這真的不怪他,他他媽活了二十多年也沒聽過誰叫宗楚這個煞神「先生」,這詞有一點和宗楚沾得上邊的嗎?他宗大少拿拳頭抵著人腦門,讓人傾家蕩產的時候可沒人敢叫他一聲「先生」。

  宗楚踹了他一腳。

  李德捂著嘴,立馬站了起來,招呼著人往裡邊的隔間去唱歌。

  他是搞不明白這的情況了,他也不摻和!

  人散了個幹凈,沈余的緊張卻一點也沒少。

  他直楞楞的站在男人身前,男人不看他,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隔著紗簾,李德嘖嘖:「純啊,真他媽的幹凈,看的我都有點不忍心。」

  他就是宗楚兄弟,也忍不住在心裡槽了句,咋就這麼傻,把他媽一屋子裡最不是人的那個東西當個好人。

  陳琛斜著眼神往那邊看,哼哼著笑:「這小玩意來之前都沒人教過他怎麼討好人?」

  劉更雖然得了指令,但是他不想讓沈余好過,自然不可能跟沈余多說這群人裡不成文的「規矩」。

  宗楚始終沒回應,沈余局促不安的蜷縮著手指,緩緩低下頭,纖細的脖頸彎成一道彬弱的痕跡。

  他聲音低不可聞的懇求:「先生,求您再幫我一次,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幾年前青年按在他嘴角的畫面和前幾天不可描述的混亂夜晚一股湧進他的腦袋裡,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資格要求別人憐憫他,但是沈余控制不住那股壓抑在心底幾乎炸裂的絕望和委屈。

  他幾乎把手掌心戳破十個窟窿。

  命運從來沒放棄過把他攆到塵埃裡,就算讓他活著,也要讓他低賤到沒有一點骨氣。

  沈余眨了眨眼,他盯著地面,口腔裡的血腥味肆意,眼角突兀掉了顆水珠。

  水花砸在地板上,迸濺的液體濺到了宗楚拇指上。

  男人眼波微動。

  做什麼都可以?

  呵,他是不知道自己也有這麼遭人嫌棄的一天,人他媽都是被逼到絕路才來求他!

  宗楚攆著指間的清涼,有些心煩意亂,他猛地擡眼,視線絕對稱不上友善的盯在身前的少年身上:「求人,就是你這麼求的?」

  「該做什麼還要別人教?」

  他低聲說著,往後躺了躺,健壯的手臂搭在沙發肩上,視線沈沈落在身前的少年身上。

  他什麼都沒明說,但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沈余微微睜圓了眼睛,下一秒,他緩緩松開咬住的唇,在男人身前伏下身子。

  相見兩次,宗楚從來沒對他說過重話。

  沈余不想承認在看見男人的那一瞬間,哪怕有難堪,但他卻僥幸的覺得自己可以逃過一劫,畢竟對方曾經兩次對他很友善,還曾經想把他留在身邊,他卑劣的想要仗著那點可能存在的喜歡乞討到男人的幫助,直到現在的無地自容,現實清楚的告訴他,他只不過是個來求人的玩意,沒有任何在男人身前再維持尊嚴的權利。

  沈余忽然不委屈了,尚未吐露的心續還沒有出土,就歸於一片寂靜。

  他什麼都能做,就算宗楚看不起他,讓他在所有人眼前脫得精光又怎麼樣?他只要開口要錢,就永遠也不能再擡起頭來看他。

  那雙白到幾乎透明的手顫抖著落在男人的西裝褲上,宗楚低著眉,輪廓深刻的眉眼卻沒有一點暢快,反而變得更陰鷙。

  沈余這次的確很識相,被壓彎脊柱的少年再沒有了任何能拒絕的底氣,心甘情願的在人前低伏,他卻覺得不順氣的要炸了。

  「你剛才哭什麼?嗯?」

  粗糲的指節掐住沈余的下巴,他被迫仰起頭,眨了眨眼睛,濃黑的眼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澄澈的水色。

  沈余覺得有些疼,但他視線盯著男人的臉,緩慢的伸出舌尖舔了下掐住自己下頜的拇指。

  「路上風大,迷了眼睛,先生要我閉上眼睛嗎?」

  少年聲音清淺溫順,順服的姿態也給足了男人面子。

  宗楚的臉色卻越來越黑,他忍了一秒,到底沒忍住,幾乎是暴怒的把少年扯到身上:「再他媽擺出這副不願意的臉色就給我滾!」

  宗楚知道自己在外人眼裡是什麼模樣,至少和‘好人’兩字毫無關系,但他不這麼想,他甚至覺得那些被嚇得顫巍巍卻還得假裝順服的老臉極有樂趣,還想再試試這群老東西臉能笑到什麼程度。

  但是看到少年這副表面順從的模樣,卻讓他無端壓了一肚子火,還他媽越燒越大。

  男人的低吼在耳邊炸開,他高挺的鼻樑幾乎蹭在沈余臉上,沈余閉上眼睛,他不想在他面前再洩露一點情緒,但是眼睛裡卻盈滿了液體,源源不斷,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些毫不聽從主人意思的液體順著臉側滾到了男人手指上。

  十八歲的沈余還不清楚宗楚彎彎道道的狗脾氣,他想著剛剛男人不善的語氣,只能慌張的扣住男人的手指,一句一句的重覆:「先生,對不起,我做什麼都可以,不要讓我走。」

  人哭得臉都花了,甚至還帶著鼻涕,手還大逆不道的揪著自個兒衣領,以為閉著眼睛就能裝看不見?

  宗楚陰著臉,唬人的氣壓卻異常平靜下來。

  他對床上的人沒有特殊癖好,只是想聽少年服句軟罷了。

  他的確用了點手段,但也要感謝那個心神完全不堅定的老男人,就是沒有他推一把,那老東西也不見得能安然把這筆錢從那個浪蕩花叢裡留出來給他那個要死的兒子使。

  宗楚掐著少年的臉頰,拇指擦了下他緊閉著的眼睛,語氣不太好,「別哭了。」

  男人手勁並不溫柔,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粗暴,沈余感受著眼皮上的拉扯感,卻忽然平覆下來,他終於有機會感到難堪,微不可查的動了動身體,現在這個姿勢---

  幾乎是他投懷送抱到男人懷裡,只靠著男人的拇指才穩住身體才沒有直接撲到他胸膛上。

  宗楚察覺到了他的小動作,挑了挑眉,兩臂一松,少年就不可避免的跌坐在他身上,驚的小聲‘啊’了一聲。

  他屁-股下邊就是男人灼燙的大腿,沈余很難忽略那根逐漸蘇醒的東西,他不是毫無經驗的稚男,頓時更加無措,手指只能慌張的抓著男人的衣領,一動也不敢動,半晌,耳邊響起一聲輕哂。

  「你怕什麼,嗯?我看你剛剛膽子不小。」

  男人低沈的語調在耳邊響起,沈余咬住嘴,蒼白的面皮湧上一層薄紅。

  他也不知道男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剛一開始的忽視,再然後的為難,再之後,就是莫名其妙的暴怒,現在好像---

  又變成了記憶裡熟悉的模樣。

  沈余睫毛顫了顫,他覺得恐慌,又覺得一切都不真切,但他不想,一點也不想在見識到男人剛剛的一面。

  他顫巍巍的睜開眼睛,眼眶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紅色。

  沈余長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宗楚還記得那天晚上少年小鹿一樣的驚慌失措的神色,讓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像個毛頭小子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

  但現在的紅眼尾,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他深邃的眼睛微微瞇了瞇,手掌忽然擋住了少年的臉。

  沈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睜著眼,眼皮不安的顫動著,睫毛就在宗楚掌心小刷子似的滑動,滑得人心癢。

  他嗓音徹底暗啞下來:「閉眼。」

  都他媽哭成這個樣了,他要是還真能上,真就是個畜生了。

  沈余緊張的抓著男人的衣領,依言閉上了眼睛。

  他有些顫抖的想,不管男人想做什麼,他都會順服的完成,不管是什麼要求。

  「啊---」

  身體忽然淩空,沈余驚嚇出聲,不過馬上,他就感覺到身下男人結實的手臂。

  宗楚把人抱在身上,嫌棄著少年一驚一乍的小膽子,嘴上卻隨口哄了句:「摔不到你,閉著眼睛,不許睜開。」,他也沒和後邊那群看戲的人打招呼,直接出了門往一側走。

  熱潮頂層是專門給他們這群人聚會留的地盤,他們幾個都有常住的專屬房間。

  他倒是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安靜如雞。

  李德人都傻了,他看戲的姿勢都擺好了。

  自從軍營裡回來,多少年了沒見他這兄弟再發這麼大火,剛那語氣別說是那小雞崽子似的小孩兒,就連他這身肥膘都被虎得顫了顫,結果就他媽這,這?

  陳琛喝了口酒,砸吧了兩下嘴,然後隨手把杯子拋到了一邊的垃圾桶裡。

  李德於是把傻眼了的視線挪到他身上,也就是一分鐘時間,又聽見外邊劈里啪啦的腳步聲,陳琛照著他腿上的肥肉捏了一把,李德如夢初醒。

  他摸了把臉,晃悠著從沙發上站起來,邁著腿往外走,表情是十分的一言難盡:「我得看看別又他媽出什麼事了---」

  這他媽可是他的地盤!鬧出人命來怎麼說?!

  而且誰知道那祖宗剛才的態度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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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聲BB,就是‘喜歡’的意思啊啊啊啊





第16章

  陳琛鞋尖攆著地板,表情同樣不太好看,最後起身跟他後邊兒一塊出去,走廊錯綜曲折,宗楚那間房門外守著四個人,衛臣那張死人臉首當其沖,門神似的擋在外邊。

  門口經理正擦著腦門上的汗,看見自家東家出來,頓時松了一大口氣。

  李德一看那樣兒就知道裡邊不得進,他招手,經理擦著汗一溜煙小跑過來。

  李德別著眼睛看門那邊,壓低聲音倒像是做賊似的問他:「裡邊,咋個情況?」

  經理也不知道啊,他完全就處於茫然的狀態,同樣壓低聲音回自個兒東家:「剛宗少的人叫了醫生來,我這,我這還以為是宗少出什麼事。」

  先別考慮宗楚出事的可能性,真要是在這出了事,他還不吃不了兜著走!

  一聽說叫醫生嚇得經理一個激靈就從舒坦的老闆椅上跳起來了,風風火火的抓了在這常駐的醫生就往頂層躥,結果到了連門都沒進去就被擋在了外邊。

  「醫---生?」

  李德表情迷惑。

  叫哪門子的醫生?

  房間內的沈余也很慌張。

  他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

  沈余整個人被放在大床上,松軟的絲綢羽絨被子軟趴趴蓋在身上,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男人就黑著臉站在床邊,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宗大少的迫人視線下就差直接趴地上了,顫巍巍的收了體溫計才抖著嘴說:「有點炎癥---吃點藥就好了,有發燒的癥狀…最近有沒有受過外傷?得檢查檢查才好說。」

  檢--查?

  沈余一呆,他無措的抓緊了被子,唇瓣囁嚅了兩下,最後什麼都沒說出來。

  醫生一開口,他就想到身後還沒好全的傷口,頓時難以啟齒到腳趾都蜷縮起來。

  把沈余遲疑的動作看在眼裡,宗楚不耐的點著手臂,今兒幾乎用盡了他的耐性,就連宗楚本人也想不到他還能有這一天。

  他餘光看著床上這會兒怕得蔫下來的少年,心裡就大概琢磨出來是什麼外傷,面色不由得變得十分不愉。

  這小孩是真他媽的硬氣,上次是什麼時間的事兒了?兩天前的炎癥他能拖到現在,真要是今兒辦了他,他看明兒他就敢鬧出人命來。

  「出去,不用看了,直接開點消炎藥,外傷。」

  男人沒耐心的吩咐,可憐醫生還沒弄清楚病因就兩眼一蒙的被趕了出去。

  醫生被趕走了,房間裡只剩下沈余和宗楚兩個人,沈余手指緊抓著被子,避開了男人的視線,他猶豫著說:「先生,我可以……」

  「可以,可以什麼?」宗楚沒那個耐性再看這個小東西強裝,他走到床頭,像在包房一樣掐住了沈余的下巴,力道不容掙紮,下手卻又沒多重。

  沈余被迫仰頭直視他,因為避著光,男人濃黑的瞳仁顯得越發深邃,好像能把人溺斃的死水。

  他唇瓣動了動。

  沈余想說些什麼,他雖然沒幹過這種事,可也大概知道沒有求人還躺在別人床上看病這種道理。

  宗楚提前打斷他,「閉嘴,一個字也別說。」

  沈余於是幹巴巴收了想說的話,小心的擡眼看著他,這間房是恒溫中控,再加上疊放在他身上的羽絨被,這會兒哪怕是緊張,沈余清瘦的臉上也被暖出了一層不明顯的血色,顯得人多了幾分生氣。

  看著好歹算是有了點人樣。

  頭簾被一股腦壓了下來,擋住了視線,只能感觸到灼熱的溫度,不知道是他的,還是男人掌心的溫度。

  沈余在一片幽暗中無措的睜著眼,聽見宗楚說:「三千萬,一年。」。

  他顫抖著,抓住了男人的拇指。

  國內頂尖的專家團隊在一個小時後趕至了中心醫院對沈光光進行集體會診,手術於傍晚六點進行,兩個小時之後,梅清哭著給他打電話報了平安。

  而沈余,他把自己賣了的第一天,被男人抱在懷裡笨拙粗魯的擦了身體,喂了軟糯的南瓜粥,然後裹著團團溫暖在大床上安心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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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余意識清醒的時候車已經到了老宅門外,司機不知道停了多久。

  他在幽暗的車廂裡睜開眼睛,枕著宗楚的肩膀安靜的反應了一會兒。

  幾年前的事,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這麼遠。

  男人抱著他,不知道外邊的人匯報了什麼,冷言嗤笑了聲,聲音卻壓得極低:「讓景六去。」

  車窗外的人領命離去,宗楚按了按眉心,低頭發現沈余正睜著一雙水潤的眼睛看著他,頓時笑出聲。

  這笑和剛才的完全不一樣,沈余幾乎是出神的盯著暗色中男人英俊的臉。

  「看什麼呢?醒了就趕緊起來,回去讓你看個夠。」

  男人捏著他鼻尖調侃了句。

  沈余眨眨眼,彎嘴笑了笑:「好。」

  沒有下一次了,他在心裡說。

  四年,宗楚除了脾氣暴躁點,幾乎從沒有虧欠他的時候,反而是他一直在接受照顧。

  但他沒有任何辦法親眼看著宗楚和別人恩愛親密。

  沈余被抱下車,他頭上裹著男人的西裝外套,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老宅,被宗楚握在掌心的手忍不住一點點蜷緊。

  是時候離開了,他欠宗楚的太多,往後能還的,他一定傾盡全力。

  他是真的不能再留下去了。

  -

  老宅內。

  「媽,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求你了媽,我真的沒辦法,天一他真的是個好人,嗝---媽,我該怎麼辦啊,我哥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宗酶臉埋在宗夫人腿上,身體抖個不停,一半是裝的,一半是嚇的。

  她早起闖進公館完全是憑著那一點沖動,被沈余澆了一盆冷水,出了公館,人被冷風凍得打了個冷戰,理智也開始回籠。

  她覺得她完蛋了。

  要是她沒有沖動之下跑到公館找沈余求救,這事說不定還不會捅到宗楚那邊。

  但是慶德公館上上下下全是宗楚的眼線,哪怕是沈余有意替她遮掩,也絕對瞞不過去。

  宗酶又後悔又害怕。

  宗楚現在正在氣頭上,人人都知道北城的宗五爺是個狠角色,各個警醒自危,從宗家產業路過都恨不得夾著尾巴活,更別提惹到他頭上。

  結果沒想到李家絕境裡劍走偏鋒,面上恭恭敬敬的把該做的面子活都給做全了,轉頭竟然就敢打著宗家的名頭做這種事,擺明瞭是自己非要沖上去做這幾年來第一隻被殺雞儆猴的雞。

  李家辦的事不人道,宗酶看不起李家,甚至覺得李德海這樣的簡直是死有餘辜,可李天一是無辜的。

  她想保下他辛辛苦苦跑出來的產業,也不想分手。

  但是這都是去找沈余之前,現在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的宗酶只能來找宗夫人求助。

  宗家老太爺此時正帶著宗楚和宗酶的父親在國外會友,除了宗夫人,沒人能幫她。

  宗酶六神無主,宗夫人聽了這事比她還要驚慌。

  她指著自己女兒,保養得當的手指氣得直顫,罵都罵不出來,恨鐵不成鋼的說:「你現在知道錯了有什麼用,誰讓你去找那個人,他滿心都是錢,會幫你?!」

  宗酶哼哼小聲著反駁:「誰說沈哥就知道錢,他對我最好了。」

  宗夫人幾乎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她生的是兩個什麼孽障,一個比一個親近那個不三不四的人!

  她大喘了一口氣,手指輕撫著胸脯,夏實然見狀連忙坐過來,視線微微閃著點光,低頭看著宗酶說:「酶酶,有些事情你要看得清楚一點,他畢竟是外人,能不能幫到你不說,事情說不準都會瞞不住。」

  話說的好像沈余會告密一樣。

  宗酶著實被噎了一下。

  她睨著夏實然,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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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妹妹:我看你怎麼演





第17章

  夏實然撇開她的視線,抿著唇,輕輕給宗夫人捏著額角,也沒再理會宗酶,只小聲在宗夫人耳邊勸。

  宗夫人拍著夏實然的手,長嘆了一口氣:「也就只有小夏讓我省點心思。」

  她到底還是知道自己親兒子的脾氣,表情稍稍收斂,稍微有些緊促的對著顯然假哭的女兒說:「既然知道了,你就趕緊把自己撇幹凈,你哥問起來,只說不知道,是李家那小子騙得你,知道了嗎?」

  原本哭哭啼啼的宗酶卻瞬間收住了攻勢,她抿著唇,手指緊巴巴的揪著沙發,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的說,「可是媽,我是真心的,我不能親眼看著我哥把他給毀了!」

  話說出來就很容易了,宗酶仰著臉看著自己母親,十分堅定的喊:「媽,你知道我哥的手段,要是這次不阻止他,這之後圈子裡還有人敢和天一做生意嗎!」

  沒人會冒著得罪宗楚的風險去和李天一合作,也就是說只要宗楚不開口,他一輩子也別想再有自己的產業。

  宗酶死死握緊手,她絕對不能親眼看著這件事發生。

  「真心?」宗夫人簡直是驚怒交加,她狠狠拍了下沙發,連夏實然都被嚇了一跳,

  「先不說李德海是犯罪,就是先前,他李家也配不上我們宗家的門!」

  宗酶震了震,她放開抱著宗夫人的手,整個人癱軟在沙發角落,這次是真的控制不住眼淚了。

  她身處宗家,看似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實際上除了沈余,沒有一個人與她平等的交流,沒有一個人關心她到底想要什麼。

  宗夫人瞭解自己女兒的脾氣,她壓下一口氣,現在最要緊的不是糾纏出結果,而是穩住這件事,別讓這事捅到宗楚跟前。

  她閉了閉眼,顫著手指著宗酶,啞著嗓子說:「你哥要是問你,你就說不知道,已經分手了,等過了這段日子,只要不結婚,要怎麼辦隨你。」

  宗酶知道她媽的意思,她憋著氣,不服氣的喊:「但那都是他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的!媽,大熱天,我親眼看著他一家一家的上門詢問,應酬到半夜,胃都喝出血了,憑什麼因為他爸就要把他打壓的再也起不來!」

  李家情況覆雜,李天一的母親早逝,李德海雖然沒再娶,私生子卻一茬比一茬多,外界關於這父子倆勢如仇敵的猜測也有不少,其中猜測最多的一條就是因為李夫人的死,是李德海的情人大著肚子去逼‘宮’,李夫人氣不過,活活氣死了,李德海壓了這件事,他情人的孩子不但安穩落地,自己也成了李德海養在外邊的固定情人之一。

  李天一幾乎恨死了李德海,所以宗酶敢肯定,李天一絕對和李家這次的行動沒有任何關系。

  但是她能肯定,宗楚卻不會憐憫她這點小孩的玩鬧,哪怕把一切證據擺在他眼前,他宗五爺也只會是覺得可笑。

  李天一只要是李家人,李家惹了他宗楚,就一個人也別想跑,更別提宗酶還和李天一有這種關系。

  宗酶眼看情緒十分激動,事情幾乎陷入死局,宗夫人頭疼地別開女兒通紅的視線:「那你要怎麼辦?要你哥打死你嗎!」

  宗酶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氣,咬著牙嚷著說:「打死我就打死我,我絕對不會分手!」

  「好骨氣。」

  沈厚陰鷙的嗓音在門口方向響起,客廳內三人齊齊動作一僵。

  宗酶更是嚇得直接腿一軟,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

  哪怕知道來的是她兒子,宗夫人心口也不受控制的重重跳了下。

  夏實然則瞬間擡眼看向男人,臉上是和這母女二人毫不相幹的欣喜,不過再看到宗楚身邊的青年之後嘴角的笑就僵住了。

  他竭力讓自己無視男人手臂環著的人,扶著宗夫人站起來,宗夫人臉上猶自有些不自然,遮掩著說:「小宗,你回來了怎麼也沒讓人來通知一聲,晚飯吃了嗎---」

  宗楚打斷她,叫了聲媽,他身後跟了六個人,各個臉上帶著一股肅殺冷然,不像是回家吃飯,倒像是來專門來收拾誰的。

  衛臣面無表情的摘下他背上披著的大衣,熟練交到傭人手中,然後沈默的立在沙發後側,明明多出來十來號人,大廳卻比之前還要死寂。

  老宅管家六姨站在宗楚身後,微微朝宗夫人方向搖了搖頭。

  宗夫人接到視線,餘光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女兒,嘴唇微張:「小宗---」

  「都在這立著幹什麼?搞得我好像要幹什麼。」,宗楚打斷她,他側頭,拍了拍沈余後腰,頭沒回,說:「六姨,拿杯熱水來。」

  六姨遲疑著看了眼地上趴著的宗酶,想勸又無從開口,只能應了聲,先往廚房去準備些熱水。

  沈余不愛喝茶。

  宗夫人蜷著手,神情緊張。

  她不知道大兒子剛剛聽到了多少,只能提起精神來應對,畢竟她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打。

  宗楚仿佛真的就是來吃個飯,說完那句‘好骨氣’之後對趴在地板上裝死的宗酶理都沒理。

  「晚飯準備的什麼?」

  宗楚摘了手套,坐在沙發上,包裹在西裝褲下的一雙健碩長腿敞著,左臂抵著大腿,渾不在意的開口問道。

  沈余跟著他坐在沙發一邊,視線余光正好能看見宗酶朝他擠眉弄眼的臉,沈余警告的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別再想花招,宗酶於是蔫吧下來,像顆沒骨頭的草一樣癱在地上。

  她也不傻,這時候宗楚沒開口,她還不如裝死一會兒,畢竟誰願意上趕著去討打呢?

  而且沈余在這裡,她莫名其妙的就覺得自己安全了。

  沈余不會任由她哥收拾她的!

  沈余見看她背過身去悄悄的摳手指玩,不著痕跡的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宗酶沒有和宗楚硬剛就好。

  其餘的,就讓他來。

  宗酶那點小動作,瞞不了沈余,自然也瞞不了時刻關注著女兒的宗夫人。

  她默默松了口氣,不過因為宗酶似乎更聽沈余這家夥的話,心裡又開始不舒服,不過她到底是個大人,聽見宗楚這麼問,當即轉移話題,勉強笑呵呵著說:

  「你這可是來對了,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那家德盛店的烤雞,還記得嗎?實然啊特意把人老師傅請過來的,學了三天呢,說要學好了給你做,這不正好嘗嘗實然的手藝。」

  夏實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視線柔柔落在男人身上,低聲說:「五爺喜歡的東西少,我也只記得這麼一兩樣,沒把師傅的手藝學來多少,要是不好吃,五爺可不能嫌棄。」

  宗楚看了他一眼,笑:「你學這東西幹什麼?又臟又亂的,交給家裡阿姨安排不就行。」

  夏實然抿唇笑了:「我平時課也不多,除了畫畫,最近也就是在跟跟項目,不耽誤時間的。」

  說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轉頭對著視線不知道看哪裡的沈余笑著說:「說起來我最近接的那個項目好像是叫什麼「崩析」,沈哥,我記得你是主演吧?我們說不定還能見面。」

  崩析確實是沈余下一個進組的項目,他輕輕「嗯」了聲,不知道夏實然這麼說的目的。

  宗楚聞言倒是挺上心,攬過身邊的沈余,語氣低沈著說:「這倒好,正好能好好給我看著點他,飯都不按時吃,年紀都不知道長哪去了。」

  顯然沈余在他這裡已經毫無信譽可言,好像背著他什麼都幹的出來的小孩。

  沈余舔了舔嘴巴,面色微紅,忍不住解釋:「那次只是意外——如果不連貫拍下來,導演的靈感就沒了。」

  男人冷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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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時期~第一個轉折的確要來了,劇情要高發期了,跌宕起伏,真的,寶兒們深呼吸!提前鍛煉強大的心臟!





第18章

  宗楚說的是前幾個月前的事,圈裡一部籌謀了十年的電影終於準備開機,結果沒成想開機前一天主演骨頭折了,當時時間很緊,片方團隊又不想湊合,製片人輾轉才找到了沈余,沈余等同於臨危上任,他費了很大努力才讓男人鬆口去跟兩個月的劇組。

  沈余體弱,宗楚對他身體方面一向把控甚嚴,光公館就雇了三個大廚輪番安排著飯菜,兩個家庭醫生定時上門基礎檢查,兩個月見不到人,要不是沈余難得的溫言軟語硬是把他耳根子磨軟了,宗楚不可能鬆口。

  沈余再三保證會照顧好自己,宗楚得了好處,不好出言反爾,只能勉強放了人,不過他到底高估了自個兒的忍耐力,放在身邊養了三年的寶貝一去就是十來天,誰能受得了?

  沈余進組的第十天,宗楚沒忍住,去探班了。

  結果當場把抹著黑臉蛋坐在劇組道具石頭上吹冷風,嘴裡還啃著兩塊五一個麵包充饑的沈余逮個正著,宗楚臉當時就黑了。

  大冬天,他精心養著的小孩就穿著個破被單似的衣服,抓著麵包的手指頭凍得通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感應,沈余那會兒小貓似的皺了皺鼻尖,瞇著眼擡頭四處尋找那股滲人的視線,然後正對上男人帶著怒氣的視線,嚇得手一抖,麵包掉到了土地上,沈余第一反應竟然是撿了拍土還能吃。

  劇組裡一旦忙起來,有塊麵包都是難得的事。

  沈余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僵住了。

  宗楚勃然大怒,衛臣直接去領的人,動靜鬧得實在是不小,劇組裡的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沈余有什麼仇人找上了門,幾個劇組的壯漢趕緊上前攔了兩把,直到沈余抖著聲音解釋是家裡的人,得到消息的導演也急匆匆的趕來協調,工作人員才面面相覷,傻乎乎的讓出了一條路。

  那次沈余用了三天時間,軟硬兼施,絕望之下甚至用了王笑笑搜羅來的那些一看就讓人忍不住從腳趾羞恥到頭頂的「教學」,才叫男人點頭讓他拍完。

  不過這件事之後他拍戲的間隔也從一年一部變成了三年一部,崩析這個劇本也是經紀人千挑萬選後報備給宗楚,最後因為拍攝地址就在北城才被允許。

  不管出於看著自己的東西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宗楚對沈余的在意從沒有掩飾過,夏實然嘴角的笑就這麼僵住了,他生硬的笑了兩下,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

  宗夫人也看不慣宗楚這幅會疼人的模樣,她冷冷的注視著沈余,輕咳了一聲提醒:

  「小宗,實然明年也二十二了,我和你爸爸的意思是今年趁著奶奶的壽宴可以一起訂婚,那是個好日子,再往後拖,也不見得有更好的,你看看,有什麼需要變的?」

  十幾個輕飄飄的字,卻像是石頭砸在臉上,瞬間讓沈余清醒過來。

  他忍不住抓緊了男人的裡衣,對了,他還解釋什麼呢?

  過了今天就沒人會管他去不去劇組,也不會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在冷風裡啃麵包。

  宗楚似乎沈吟了下,最後只說:「家裡看著安排吧。」,同時大掌順著他的後背撫了撫。

  沈余垂著眼,知道這是安撫的意思。

  宗楚說,沒人能給他眼色看。

  這對於一個情人來說,幾乎是最高的待遇了,甚至是把夏實然這位未來正主的臉都按在地上摩擦。

  但是他想要的更多。

  是他狼子野心,他得不到,他也忍受不了看宗楚和別人、和任何一個人有親密的舉動,所以他只能選擇離開。

  沈余安靜的在男人懷裡,沒有任何反應。

  按理說人是乖巧的,宗楚卻覺得不對勁,他皺著眉,掐住沈余的下頜把他頭擡起來。

  沈余這邊他已經給了保證,夏實然人脾氣溫和,夏家也懂得分寸,知道什麼不該插手,有他看著,沒有什麼能對沈余有威脅,他乖乖的,一切都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宗楚那麼說,已經是耐著脾氣最大限度上考慮了沈余可能會有的不安,讓他放心。

  宗夫人不想事情再出什麼變故,她咳了一聲,端淑的站起來,柔聲說:「飯菜在二樓都備著呢,咱們就先上去吧,要麼再等等也該晚了,晚上積食不好。」

  宗楚沒動,他扣著沈余的下頜,視線沈沈的盯著垂頭的青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到沈余擺出什麼表情才會消了這股莫名其妙的氣,順從祝福的笑?

  真他媽的像個矯情人,宗楚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笑誰。

  氣氛就這麼僵持下來,宗夫人一時進退不能,又把沈余在心裡厭惡上千百遍。

  直到沈余輕輕彎了彎嘴角,說:「先生,去吃飯吧。」,淺色的瞳仁溫順的與男人對視,宗楚冷嗤了一聲,甩開手站起身。

  宗夫人到底維持住了顏面,揚長上樓,臨走時點了點宗酶,意思讓她注意點。

  夏實然緊隨其後,試探著挽住男人的手臂,見沒有被拒絕,臉上立馬帶上了笑容,軟聲與男人說著最近的安排。

  他說他要開一家畫廊,想把他和宗楚從小到大的回憶都畫成畫,作為婚禮當天的特殊展覽。

  男人沈聲應著,說畫廊的事不用麻煩他自己跑,交給衛臣去處理。

  親昵得仿佛一對剛剛新婚的伴侶。

  沈余靜靜看著,不對,是他們本來,就應該是一對伴侶,他才是不小心插進來的過路人,現在只不過是一切物歸原主而已。

  「呸!人前人後兩個模樣,假惺惺!」

  宗酶憤憤不平的朝二樓比劃了個鬼臉,然後略有些憂心的看著沙發上的沈余。

  「沈哥……你別在意夏實然那個家夥,我哥都沒正眼看過他,他以後不敢欺負你的。」

  宗酶小聲勸道,說著,她又忍不住罵罵咧咧:「不過沈哥,你該爭的就該爭,難道就這麼看著夏實然這個狐貍精把我哥搶過去嗎!」

  她可受不了天天見這個假人耀武耀威。

  沈余皺眉,訓斥她:「先生還沒有消氣,你一會兒不要找存在感,知道了嗎?」

  宗酶倆手握成拳頭恨恨比劃了兩下,壓低了聲音罵:「獨.裁!霸王!」緊接著又泄氣,有氣無力地躺回去:「我知道了,我裝死還不成嗎。」

  她眨眨眼,大眼睛小心的盯著沙發上的青年,小聲的問:「沈哥,我哥他……沒怎麼你吧。」

  沈余擡眼看她。

  宗酶了然的嘟囔著「大惡霸」一邊收了嘴巴。

  真是什麼都敢說,沈余無奈的看著她,視線卻很柔和。

  宗酶比沈光光還要會粘人,宗楚顯而易見不會是她‘撒嬌’的對象,宗夫人忙於姐妹聚會,也沒什麼時間理會她,三年來沈余幾乎就是她另一位兄長,不管想做什麼她總能撒嬌耍賴達成目的。

  這次……

  他就幫她最後一次,也算是圓滿的斬斷這段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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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在車上小茶根就想通了,





第19章

  沈余站起身來,整理著衣服,說:「宗酶,你要學會成熟,任何事情,都不要明面上和你哥對著來。」

  他當然不是教育宗酶不要抗爭合理的東西,而是因為他們都知道和宗楚硬剛除了被收拾沒有任何結果。

  宗酶眼睛晦暗,她喃喃:「我當然知道……」

  但是不抗爭,總會有遺憾。

  她忍不住咬牙,「要是沈哥你和哥結婚就好了!」

  「閉嘴!」

  沈余低斥,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隨即又變得稍顯怒意。

  這種話要是被夏實然聽到,以後對宗酶還會有好印象?那畢竟是宗楚之後的…枕邊人。

  宗酶委屈的看著他,「我就是說說而已。」

  「這種話,說也不能說。」沈余語氣嚴肅,他嘆了口氣。

  「我會盡量幫你,但是你絕對不能主動提,不管一會兒發生什麼,你都不能插進來,最好一句話也不要說,知道了嗎?」

  沈余認真看著她。

  他想盡力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哪怕他離開是絕對的事情,但是被趕走,和主動提離開,顯然第二種選擇是明晃晃打了男人的臉,他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而這個家裡會因為這件事有所反應的只有宗酶一個,他絕對不能讓宗酶牽扯進來,讓她和宗楚本來就有些危險的關系變得更加薄弱。

  宗酶不太好使的大腦忽然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她盯著沈余的臉,心裡十分不安,她吞了口口水才慢吞吞的講:「沈哥,這件事其實是我的事,你不要管,大不了等這事風波過了我去和我哥再好好說,你這樣讓我挺害怕的。」

  沈余笑了一聲。

  是她的事情,可同樣也是他的。

  他和宗楚之間,早晚會有這麼一遭最後的一件事,而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沒再回答宗酶,擡步上二樓。

  宗酶眼巴巴地一直盯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樓樓梯口,總覺得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

  沈余上去的時候餐桌已經按照位置坐好了,宗夫人在主位,宗楚和夏實然在她右手。

  聽見聲音,夏實然眉眼帶笑的扭過頭來,很溫和的對他說:「沈余,快來對面坐吧,就等你了。」

  顯然他心情很好,大概是因為婚事談得很得心意。

  宗楚坐在夏實然邊上,擡眼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沈余朝他笑了笑,然後低著頭,說了聲「好」,安靜的坐到對面。

  夏實然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對男人淺聲說:「五爺,嘗嘗我做的菜,合不合胃口。」

  他規矩的把菜用公筷夾到宗楚碗邊的盤子裡,宗楚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沒動筷子。

  夏實然的視線從期盼開始變得有些不安,和宗夫人交換了一下視線,直到宗楚的碗裡多了一筷子不該有的青菜。

  夏實然面無表情的盯著夾菜的沈余,捏著筷子的手指死死用力,他笑得很難看:「沈余,五爺不喜歡吃菠菜。」

  沈余沒有回答他,他低著頭,像是專心致志在吃飯。

  倒是宗楚看著碗裡的菠菜,嘴角終於了點弧度,他也沒搭理沈余,一筷子把碗裡的菠菜吃了,話家常一樣開口:「最近維C攝入低,改了點習慣。」

  夏實然強撐著笑,「是嗎?那今天應該多做兩道青菜來著。」

  「這些夠了。」

  總歸也吃不了多少,要沒有沈余看著他,可沒人敢追在他身後勸他吃青菜。

  宗楚散漫說道,他瞥向對面安安靜靜吃菜的沈余,淺黃色的燈光把他本來冷白色的皮膚映襯出一點溫馨的光暈,一舉一動都漂亮可心的不像話。

  宗楚把沈余這舉動看做是示弱,他點了點身前的丸子湯,沈余聽到聲音擡眼看他,淺色的瞳仁慢慢扁了下。

  宗楚擰眉:「吃點肉,剛剛在樓下熱水喝了嗎?」

  沈余眨眨眼,像是不太甘願的回他:「喝了。」

  宗楚黝黑的眼睛沈沈盯著他,沈余很快敗下陣來,他抿著唇,把護崽子一樣護在身前的碗交出去,宗楚冷哼了一聲,絲毫不理會他不願意的表情,一把接過碗盛了小半碗的湯水,四顆肉丸點綴著香菜挨挨擠擠擁在裡邊,看著味道就很絕,當然前提得是在喜歡的人眼中。

  宗楚揚眉,掌心遞過去,看著沈余十分糾結的接過去,嘴角勾了起來,大發慈悲一樣說:「至少吃一半。」

  沈余這才勉強表情好了點,拿勺子半顆半顆的把小圓丸子擠開再慢吞吞的吃下口,看得人著急,但也很乖。

  宗楚盯著他,表情徹底舒緩下來,他也沒理會身邊其他倆人心思怎麼浮動,漫不經心的開口:「媽,給奶奶的壽禮爸安排好了嗎?」

  宗夫人臉色很難看,聽到宗楚問她,才打起一點精神回道:「差不多定下了,你那邊的禮要不要讓實然安排著來,總歸都要是一家人了,也不用分的這麼清楚。」

  夏實然放下碗筷,臉上帶著清淺的笑容回:「五爺的禮我已經看---」

  「我這邊的禮,讓茶根去辦。」

  男人和夏實然的聲音同時響起,宗夫人楞住,夏實然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一瞬間凝固在臉上。

  宗夫人反應了一秒鐘才明白過來宗楚的意思。

  讓沈余以宗楚的名義給宗家老夫人準備壽禮?意思不就是認下他的身份!

  宗夫人吞了口口水,強迫自己冷靜,這個假設幾乎讓她理智去了一半,她甚至覺得這會兒該是宗楚好好琢磨一下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他沈余有什麼身份能給宗家的老夫人送壽禮?!還是在夏實然這個未婚妻的面前!

  夏實然似乎完全沒料到宗楚會做這個決定,失魂落魄的收了聲,挺直著背坐在沙發一角,牙齒輕咬著下唇,手在膝蓋上緊緊握著,漂亮的眼睛裡凝著一圈水霧沒有說話。

  宗夫人維持的笑也裝不下去,她忍不住握緊了筷子,企圖提醒自己昏了頭的兒子:「小宗,這不太好吧,他要是想去,你帶他入場沒有問題,但那天也是你和實然的訂婚宴,這說出去---實然得多難辦呀。」

  世家裡養出來的小少爺幾乎要哭出來了。

  沈余作為話題的主角,卻像個過客一樣靜靜看著事情發展。

  他彎著眉眼,嚼著丸子,看著緊張激動的宗夫人、眼睛裡帶著淚光的夏實然,最後視線落在目光沈沈盯著他的男人身上,不知道嘴裡是什麼滋味。

  宗楚看著他,放下了筷子:「就這麼安排。」

  他下了定論,不過馬上發現身為事情的另一個主角之一的沈余對此毫無反應。

  宗楚皺著眉,他覺得今天的沈余格外不聽話,要說他做了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有,還是往常逆來順受的乖巧模樣,可就是讓他覺得不對勁,這股不受控制的感覺讓他臉色瞬間陰沈下來。

  六姨遞過來紙巾,他接過,陰著臉轉了話:「訂婚的事情衛臣會去和夏家交涉,有什麼需要準備的都交給他去辦。」

  場內四人,兩人勉強松了口氣,至少訂婚宴沒有再出問題。

  夏實然竭力控制著心裡的恐慌,露出一個破涕為笑的笑容。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沈余這個陰影。

  就連自己的身份宗楚都隨手給出去給他沈余撐場面,等以後結了婚,誰會把他夏實然當成正經的宗家另一個主人。

  沒錯,以宗楚的身份,是沒人敢到他身前找晦氣,說不定還會面色自然的調侃他這個溫和能容忍的未婚妻,可那群心思浮動的人私底下會怎麼說他他甚至想都能想得出來。

  夏實然用力咬緊牙根,所以這一切都只能是在他腦子裡才會出現的想像,他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無論用什麼代價,絕對不會。

  夏實然眨了眨泛著淚光的眼睛,放軟了聲音:「我都聽五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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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最‘小’的錯就是自大,他覺得有沒有別人對他和沈余的關系沒有任何影響,完全沒有把這當成一回事

  ‘愛’和‘尊重’,他一個也不會,之後學到了,代價很慘痛

  這兩天有點手感不對,希望能剖析好每個節點,字數少點,嚶嚶(╥╯^╰╥),寫得好憤怒

  PS:不老夢這首歌真的好虐,多少相遇能有始有終第一世的話,真的是有始無終





第20章

  宗楚定下和夏實然的婚禮,是宗夫人最後的底氣,還好,還好她兒子沒有被這個不三不四的人徹底迷了心智。

  宗夫人壓下心底的不確定,側目看著身側眼角微紅的夏實然,柔聲說:「小宗和你一起長大,絕不會虧待你的。」

  「嗯,我信五爺。」

  夏實然溫聲回,視線專注的看著正座的男人,完完全全一副溫順愛人的模樣。

  沈余平靜的聽著他們對自己見不得光的身份的安排,察覺到男人陰沈的視線,歪頭朝他笑了笑。

  他嘴邊還帶著一點吃丸子留下的油花,這麼一笑,讓人從心底生出幾分憐愛來。

  宗楚盯著他,變幻不定的心情好了點,他食指點了點桌面,想著等回去再收拾這只花花心思的小東西。

  至於現在---

  走廊傳來沈悶的腳步聲,餐桌上的幾人回頭看過去,景六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他對宗夫人和夏實然兩人置若未見,只朝沈余的方向點了點頭,而後停下步伐,低頭匯報:「五爺,人來了,收拾了一頓,沒走,現在還趴在門上。」

  「趴在門上?」

  宗夫人驚詫的喊出口,夏實然也微微皺起眉。

  先不說宗家養著的那群保鏢,就是現今的社-會,還有人誰能幹出闖別人家大門還趴著不放這種事來?

  本來家裡邊事就理不清,還有不長眼的往上闖,宗夫人表情難看,她靠著椅背,揮揮手:「這點小事還知會什麼,把人趕得遠遠的就算了,不行就叫警/察。」

  景六穩穩的低著頭,完全沒有理會宗夫人,這讓她表情越發不好看,看向自己兒子,正想說兩句,卻發現宗楚眼睛裡帶著陰鷙的興味。

  宗夫人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沈余放下碗筷,接過男人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嘴。

  他大概猜到外邊的人是誰了。

  宗楚站了起來,舒展著結實的臂膀,冷不丁笑了聲:「上門皆是客,他要是有那個能耐,就讓他闖,不過闖別人家大門,正當防護,怎麼做也不過分,嗯?」

  男人興味至極。

  景六沈沈點頭:「是。」

  他利索的轉身離開,留下面面相覷的兩人,宗夫人心底不安,她想問問這是怎麼回事,來的人到底是誰,不過不等她開口問,宗楚就側目看向她:「正事談完了,現在該處理處理家事,媽,您沒事就別下去了,臟了眼睛。」

  宗夫人心臟劇跳。

  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家事,除了她那個女兒,還有什麼讓宗楚惦念著出手收拾的家事!

  宗夫人沒有心情去管外邊是誰了,她強撐著表情,搖頭,人幾乎整個靠在扶著她的夏實然身上:「小宗,我和你下去,我和你下去---她到底是你妹妹,你別那麼對她。」

  宗楚笑:「媽,你當我是什麼人?」

  宗夫人勉強笑了笑,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好在宗楚也沒再說什麼,他扯了扯領子,視線掠過沈余,沒等他說話,青年抓住了他的手。

  沈余輕聲說:「先生,我和你一起。」

  宗楚低頭打量著他,手指掐住他下巴把人仰起頭來,宗楚視線狼一樣仔仔細細扣挖他的表情,半晌,俯下身單臂攬住他的腰,親昵貼著他耳側低聲說:「寶貝兒,你知道什麼不該做,對不對?別讓我生氣。」

  沈余抿著嘴笑。

  他忽然仰頭在男人下頜處吻了下,他看著宗楚,一個字也沒說。

  宗楚卻沒心思想別的東西了,他盯著沈余淡粉色的唇瓣,視線幾乎湧出火來。

  他攬住沈余的後背,用力把人勒到自己身上,壓低了聲音:「回去再收拾你。」

  宗楚松開沈余,一直接受不了在人前過分親密的青年卻忽然又抱住了他的腰。

  這下挑起了宗楚的興趣,他低著頭,掌心抵在沈余後腦勺上看著他,笑著問:「怎麼,你想攔著我?」

  沈余抱著他結實的腰身,頭一次沒有理會別人的視線,他也沒有心思理會。他珍惜的看著男人的表情,像是要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記在心裡。

  宗楚被他看得視線越來越深,他甚至開始懷疑這是不是沈余另一個計謀,畢竟他再這麼看下去自己絕對要把持不住。

  用這個招式讓他放了下邊那兩個幼稚到極點小孩?

  不可否認,宗楚起了興趣。

  不過在他耐不住開口之前,沈余忽然問他:「先生,您還記得我的生日禮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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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茶根現在還沒有絕望,離開宗楚他除了不捨得也是理智的,恨卻沒有多少,因為在他的認知中,宗狗還是他的‘恩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把他拉出來的人

  他們兩個最大的矛盾從來都不是沒嘴,是因為性格造成的強大反差,簡單來說,宗狗不做人

  所以...情緒大爆發的點會很虐,想宰狗的可以提前磨刀了o(╥﹏╥)o





第21章

  沈余忽然問他:「先生,您還記得我的生日禮物嗎?」

  宗楚揚眉,他當然記得。

  沈余去年的生日願望還沒來及許就被他按上床,之後一整天沒能下來,這個願望也一直被拖延到現在。

  之前沈余從來沒主動提起過,現在提到---

  宗楚表情沈下來,他盯著沈余的臉,要是別人被他用這副表情看著,任何一個都得嚇得屁滾尿流,但沈余不怕他,他揚起唇角,不但嘴巴笑,眼睛也笑,他抱著宗楚,下巴就抵在宗楚腰腹上,對著表情黑沈的男人說:

  「我現在知道要許什麼願望了,先生,你還答應嗎?」

  宗楚盯著他,恨不能把這個不分場合撒嬌的家夥直接甩到床上讓他除了哭什麼惱人的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他當然不能,甚至面對這樣的沈余他總是只有丟盔棄甲一條路,這樣的認知讓宗楚感到罕見的被人拿捏的不爽。

  他是不是太慣著他了?

  為了那個丫頭連他給的生日禮物都要用了?媽的,一想到這個可能宗楚就控制不住戾氣,他視線沈沈盯著沈余帶著笑容的臉,要是沈余敢給宗酶那個丫頭求情,他保證,他一個星期也別想下來床。

  所以,沈余想做什麼?

  宗楚臉色越發陰鷙,他陰沈笑著說:「答應你的,就是你的。」

  他忽然不著急走了,就著這個動作俯視著青年,掌側貼在沈余白皙光滑的臉頰上,慢條斯理的問:「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樓下不合時宜的傳來一聲哭叫,激得沈余打了個激靈,他漂亮溫和的淺色眼睛緩緩眨了眨,像是剛剛從男人的臉上回過神來。

  宗楚皺了皺眉,呵道:「堵上她的嘴!」

  門外有人默聲應是,隨即立刻轉身下樓,宗夫人幾乎要暈過去了,她抖著手,悄無聲息的給六姨使了個眼神,等看到這個老夥計趕下去後瞬間整個人都泄力下來,用力倚靠著夏實然的身體,夏實然也有些站不穩。

  他們都知道男人有多狠。

  夏實然撩著眼皮面無表情的看著沈余,他想要什麼?他這時候提起這件事,無外乎是又想用來討好宗家那個煩人的小公主。

  呵,這就是他沈余永遠也學不會高明的地方,重點總是錯用在別人的身上,宗楚最忌諱的,就是他的東西有別的心思,他可太願意看到宗楚勃然大怒的模樣了。

  一樓如願安靜下來了,但是也只是一秒鐘,隨後男人著急的嗓門又傳到二樓,那人大吼大叫了一聲「酶酶」,緊跟著又戛然寂靜下來。

  景六他們不知道二樓的情況,如宗楚的意思把人收拾了一頓放進來,等著宗楚最後的決斷。

  宗夫人幾乎是咬牙切齒了,她聽著那年輕的聲音,深深閉了閉眼。

  沈余也沒想到,對方還真得算是個男人,為了宗酶能做到這一步,他知道景六那些人的手段,就是有意放水讓人闖進來,下手估計也不會輕。

  宗酶這次,倒是沒有看錯人。

  他抿唇,嘴角彎了彎。

  青年包裹在柔軟的毛衣中,人也是柔軟清涼的。

  「你和她倒是感情培養的不錯。」宗楚陰沈的抹上他上揚的嘴角。

  男人深刻的眉眼壓低,給人一種沈甸甸的壓迫感。

  沈余被掐著後脖頸,身體幾乎彎成一個難以想像的弧度被壓在男人懷裡。

  他低垂著視線,緩慢的輕笑了兩聲,然後視線微擡,逐漸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長胡茬了。

  宗楚這次回來就接連在他這吃了兩肚子氣,怕是連收拾自己都沒找到時間,這可不是宗楚的作風。

  幾年時間,看來改變的不只是他自己,或許這也是宗楚結了婚也還能留下他的原因,應該是還有些舊情吧?

  冰涼的指尖柔軟蹭過男人下頜,宗楚盯著他,

  沈余很少有示弱的時候,昨晚算一次,今天,滿打滿算是第二次。

  沈余長相精緻犀利,一眼看上去有一種山間雪松的清冽感,可笑起來的時候就好像一秒轉化成了烈陽炙烤下的葵花,看著十分讓人心軟。

  至少會讓宗楚心軟。

  他態度軟化了些許,眼底的戾氣也在沈余‘示好’的撫摸下被安撫下來。

  不他媽就是一個生日禮物?

  他給。

  「這次就免了這小兔崽子的懲罰,老宅這邊你最近別來了,被她帶得不學好東西。」

  男人說,

  沈余嘴角彎起一個令人舒適的弧度,眼睛似乎都有些笑意,溫順的回,「好。」

  宗楚松了點圈著他的力道,問:「不舒服了?」

  剛剛被沈余不自覺掐著的手被擡起來,男人粗糲的手指摩挲著他掐出來的傷口,語氣不太好的問:「誰讓你掐的?」

  沈余闔上手掌,輕飄飄圈住宗楚的拇指,輕聲說:「剛剛感覺有些頭暈,可能是感冒了。」

  宗楚深邃的眼睛緊緊盯著他,這時候的沈余乖的有些出奇,他總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說出來有點搞笑,北城的宗五爺,外邊就是天塌了也影響不到他一星半點,偏偏對這個小了小半輪的小情人總是捉摸不透,心思花了不知道有多少。

  「李家那小子的事---我再考慮考慮。」

  男人忽然開口,他捏著沈余的下巴,眉心皺起,「別笑了,收回去。」

  一個李家的小東西,把宗酶牽扯進去就算了,沈余要是再為他多說兩句,宗楚不見得還能收得住手。

  這竟然是稀奇了。

  沈余眼睛稍微睜圓了一點,顯出一些和他年齡相符的稚氣。

  一如四年前宗楚剛見到的模樣。

  宗楚的戾氣徹底湮滅在沈余清澈的眼眸裡,他按著額角,語氣不輕不重的點:「乖點,想要什麼我沒答應過你?別跟著宗酶學那出狗脾氣。」

  沈余被他掐著腰靠在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包裹著他,連心口劇烈的疼痛感似乎都變得有些凝滯。

  四年。

  他如鯁在喉,忽然有些難以開口,這個世界上要說誰對他曾有過,現有過一點溫存的溫柔,除了宗楚,似乎沒有第二個。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想保留住這份僅存的算不得溫柔的感情,在被磨滅之前。

  他和宗楚,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是因為他狼狽的懇求,所以才有了一段交叉的時光。

  現在也差不多該是回歸原地的時間。

  他抓著宗楚的手指,眼睛帶著宗楚熟悉的淺笑,一字一句的說:

  「先生,我們分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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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入V啦!

  寒假不想來個甜甜的校園文嗎,【學神每天都在想離婚】求預收嗷嗚,星星眼

  每天在離婚與否猶疑的清冷學神受X口是心非寵妻如命沙雕校霸惡犬攻

  路謙與蔣少澤結婚十年,愛人成熟穩重,把他當兒子似的養

  閉眼前,蔣少澤抱著他,胸膛暖著他腳,大掌包著他的手,嗓音顫抖著在他耳邊念叨,此生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遇到小時候的路謙,放在手心裡寵大

  路謙記住了,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剛18歲的愛人

  結果在校門口遇到了短寸削到頭皮,校服懶散搭在肩上,眉眼都是銳氣的少年

  對方停在他身前,挑眉:「滾開。」

  路謙:...

  這婚沒發結了

  --

  八中來了個學神,入學頭一天就惹上了第一惡霸蔣少澤,八班學生都覺得他完了

  某天,學神抱著資料從門口路過,開小差的蔣惡霸掃過發角濕潤的少年,咬牙切齒地叫住他:「路謙--你給我站住,你頭發怎麼是濕的!」

  八班:???這是找茬吧?是找茬吧!

  學神充耳不聞,蔣惡霸踹了腳桌腿,班裡呼吸一滯,然後就見這頭惡犬怒著臉從書桌裡扒拉出來條毛巾,追出去把人懟墻上一點點兒把頭發絲都擦幹了,還罵罵咧咧:「md,老子說了一萬遍了,再管你我就不是人!」

  八班:...啊這

  後來,體育課上

  校霸超別人一圈跑完兩千米,轉頭沖到起跑線把第二批做預備的學神抄手抱起就跑,滿操場都是蔣少澤死皮賴臉的:「我抱你跑還不成嗎少爺?知道老子我身價多高嗎,還亂動!」

  八班&1-20班:...靠,不對勁,這次是真TM的不對勁了!





第22章

  男人按著額角的動作倏地頓住,他猛地擡眼盯住眼前的青年,掐著沈余椅子靠背的大掌青筋迸現,半晌,他忽然輕哂了一聲,啞著嗓子問他:

  「沈余,你說什麼?」

  話說出口,沈余甚至是平靜的。

  他大概早都猜到了這一天早晚要來,所以連草稿都已經打好了。

  男人表情是陰鷙的,嘴角怒極反笑的彎著。

  他眼皮像極了古板肅穆出名的宗家老太爺,紋路深刻,壓下來時深邃的似乎能把人吸進去,然後在深淵裡絞殺。

  沒人敢直視宗五爺的眼睛,沈余卻看得有些珍惜。

  從來沒人能代替宗楚做決定,沈余這麼說,早料到會激怒這個習慣順從的男人,再嚴重一點,說不定這個圈子他第二天就混不下去。

  不過這些東西本來也不是他的,是因為宗楚,他才磕磕絆絆的走到今天,現在還回去也是應該的。

  沈余滿腦子只有兩個字。

  離開。

  在他只能失魂落魄的看著這兩人舉行婚禮之前。

  在他更失態,甚至可能放棄自己的原則之前。

  沈余緩緩松開了扣著男人拇指的手,側過頭,視線掠過男人虛無看向某一點,輕聲說:

  「先生,我們分開吧,這幾年---感謝您的照顧,欠你的錢,我會一分不差的讓李哥打到卡上。」

  沒人說話,沈余堅持沒有看那張會讓自己說不下去的臉,他盯著地板上的一點,攥緊五指的松松放開一點,又死死扣進掌心,最後輕聲說:

  「等您婚禮,我備上一份厚禮。」

  「你他媽給我閉嘴!」

  男人忽然暴怒的吼道。

  宗楚暴怒的聲音把站在一側完全沒反應過來事態發展的宗夫人和夏實然齊齊震醒。

  沈余…

  剛剛提了結束關系?

  夏實然緊繃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他死死摳著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宗楚。

  宗楚臉黑到嚇人。

  「你鬧什麼脾氣,嗯?你他媽和我鬧什麼脾氣!」

  他甚至連宗酶和那小子都繞過了,還有哪點激得沈余非要跟他對著幹?

  男人氣急敗壞到極點,他狠狠捏住沈余的下巴,掐著擡高,兩人的鼻尖幾乎頂上,「你他媽看著我說話!」

  沈余唇瓣顫了顫,他閉上眼,再睜開時視線一片平靜,他看著宗楚,緩緩開口:「先生,我累了,我想過普通的日子。」

  不需要時刻擔心他身邊會有別人的日子。

  宗楚不懂愛,不懂尊重,他沒有本事去教會他,只能仰仗他時不時給與的喜歡過活,而這一切,早晚有一天會耗盡。

  「普通?」

  宗楚氣到極點,忽然笑了,他死死盯著沈余,輕聲開口:「沈余,你拿什麼去過普通日子?你那個精神病母親?嗯?還是你那個不定時舊疾覆發的弟弟?」

  沈余要離開這件事踩了宗楚的底線。

  他陰鷙的看著青年的面容,口不擇言的威脅:

  「茶根,你想清楚一點,你有今天仰仗的全是我,你要離開,沒得可不只是這些東西。」

  沈余就是他嬌養的一隻雀,宗楚不覺得他離開自己還能活。

  他陰惻惻的開始回想是哪一步,哪個人讓沈余有了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要是讓他揪出來---

  這才是沈余熟悉的枕邊人,他從來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包括他這個玩物,現在的離開,已經能算得上是好聚好散。

  沈余輕輕笑了聲,笑得有些艱難,他握緊手,平直的看著男人,澀然說:「我知道的,先生,我都記得。您對我有大恩,以後不管讓我做什麼,我都會拼盡全力。」

  他他媽想讓他閉嘴!

  宗楚仿如困獸。

  他從來不知道沈余有這麼難纏的一面,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粗氣噴在青年臉上,往常那雙總是溫順的眼睛眨也不眨。

  很好。

  很他媽好,就他媽一心想走是吧!

  宗楚眼底發紅,他掐著沈余的脖子,咬牙切齒的問:「我再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茶根,別任性。」

  從來也沒有人反抗他,從來也沒有人敢這麼和他說話!

  宗楚甚至開始想沈余服軟後要怎麼讓他記住這次教訓,這些話只能是他最後一次聽到!

  沈余幾乎是靜默的看著男人發紅的眼底,他想摸摸宗楚,但是他不能。

  如果這次不離開,他不保證自己還有勇氣和力量再提起一次。

  他低下頭,握住男人在他脖頸上的手,拉住,一點一點放下來。

  椅子發出‘哢嚓’一聲輕響,沈余站起來,正對著宗楚,緩緩躬下身體。

  「先生,您讓我走吧。」

  宗楚高大的身影往後退了一步,下一秒,椅子被狠狠踢到墻上,堅實的紅硬木瞬間四分五裂,餐具‘嘩啦啦’順著沈余低俯的視野砸到地板上,他維持著鞠躬的姿勢,一動沒動。

  夏實然看著暴怒的男人,喉頭微動。

  沈余的確敢,就連他也要佩服他,沒有人敢面對這樣的宗楚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

  而對於夏實然來說,這是個絕佳的好機會,他眼底流光劃過,夏實然努力讓自己找回說話的能力,手指用力握著衣角,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往前走了一步,他需要再加一把火,讓沈余這條路毫無回頭的可能。

  「沈余,你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嗎?五爺從來沒差待過你,你這麼說是不是太沒有良心了?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的,說一說呢?說不定---五爺就會滿足你呢。」

  夏實然瞭解宗楚的脾氣,他一向眼裡不容人,看不得別人一點反抗,更別提這反抗是來自於他一向認定乖巧本分的情人。

  他給了沈余三次確認的機會,沈余全都拒絕了,這相當於一巴掌直接打他臉上,宗楚不可能再留下他,他只要澆一把油,就能把男人的火澆得更旺。

  時間一點點過去,除了男人野獸一般粗重的喘息,沒有人說話,夏實然逐漸握緊手指,他幾乎要維持不住站立的姿勢。

  宗楚沒開口,他默認了,他默認了?!

  他竟然這個時候都在給沈余留下的台階!

  夏實然笑不出來了,他甚至開始發抖,手掐的死緊也沒感覺,要是沈余這時候開口要求宗楚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宗楚眼睛都不眨的就會同意?!

  他就會徹頭徹尾成了一個笑話!

  這場鬧劇最後演變成了沈余操控的審判台,不只是宗楚,甚至連他都只能惶惶不安的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一分鐘,夏實然從來也沒覺得時間這麼漫長過。

  直到陰沈的一聲爆呵在耳邊炸開。

  沈余收到了‘滾’的指示,他仍然鞠著躬,纖白的十指放平垂在褲線兩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也沒辦法擡起身來。

  宗楚離開了,側身從他身邊走過時一步也沒有停留,卷起一陣沁到心底的冷風。夏實然怔楞了一秒,緊跟著跑下樓。

  很快,二樓大廳流水一般的清凈下來,最後只留下了戰戰兢兢收拾的傭人,以及神情恍惚的宗夫人。

  四年的孽緣,她一直看不順眼的沈余,就這麼結束了?

  她審視的看著仍然沒動的青年,忽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半晌,才咳了聲:「小宗已經走了,你也離開吧。」

  沈余仿佛一個上了枷鎖的機械,遲鈍的直起身來。

  血液長時間凝固在同一個部位,逼得他手腳冰涼。

  他達成所願了不是嗎?

  他能離開了。

  沈余忽然笑了一聲,聽起來像哭一樣。

  沒關系,他想,以後他還能去拜訪男人,等他收了一切不該有的妄想的時候。

  而從現在開始,他會有一段之前從沒有過的、陌生又新奇的新生活。

  沈余忽然感覺全身一輕。

  果然人要扔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才能輕裝上陣。

  他啞聲和宗夫人道別:「打擾了。」

  宗夫人視線覆雜的看著他,等他走出大廳門,忽然說了句:「謝謝你幫了酶酶。」

  宗酶說的沒錯,這個家裡的人,加起來似乎都沒有一個沈余更關心她。

  沈余擺了擺手。

  沒有什麼該不該,只有願不願意。說到底,他離開宗楚還不是自私的覺得自己忍受不了。

  他欠宗楚的太多了,或許永遠都還不清,但是他不能把自己困在宗楚身邊。

  他不能。

  出乎意料的,一樓比二樓還寂靜,宗酶形容狼狽,一頭黑發在剛剛掙紮的時候散開披到了身後,像長了一頭蓬鬆的海草。

  她眼角還帶著點水痕,無神的蹲坐在沙發上,聽見腳步聲傻乎乎的擡頭,一看到熟悉的身影立馬睜圓了眼睛:

  「沈哥…二樓怎麼了?」

  六姨就站在她邊上,正在滿臉心疼給她梳頭發,沈余從樓梯上下來,先檢查了眼宗酶身上有沒有傷口,還好,宗楚沒來得及上家法,他站住,沒著急回答,側頭看了眼同樣傻楞在門口的年輕男人。

  對方穿著一身板正的西裝,不過上邊臟兮兮的蹭著不少土和血痕,俊秀的臉也青青紫紫,是剛才闖進來時被景六他們收拾的。

  李天一一接觸到沈余的視線立馬拘謹地站得更直了,破了皮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嗖一下背到身後,磕磕巴巴的說:

  「啊,那個,您好,您是酶酶經常說的沈哥嗎?我是李天一…」

  話說到一半,他灰頹的住了嘴,像是忽然想到宗家沒一個人歡迎他。

  沈余竟然被逗笑了,連離開宗楚的冷清都被沖淡了一點。

  他還真沒想到宗酶這個暴脾氣會找一個楞頭青的男朋友…不過也很好理解,他視線暗淡的垂下。

  至少就剛才來看,李天一是個滿心滿眼都只有宗酶的合格男朋友。

  宗酶這會兒沒時間管自己那不知道是傻是勇的男朋友,她不安的站起來,撲過去抓住沈余的手,觀察他的神色惙惙的問:

  「沈哥,你告訴我,你在上邊到底和我哥說什麼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今天要完蛋了,當然是和自己的倒黴男朋友一起完蛋。

  天知道李天一從哪得到了她哥要收拾她的消息,不要命的非要闖進來。

  景六他們雖然手下留情了,但是李天一一個富家的小公子對上他們根本沒有一點抵抗之力,但是他咬死了牙不走,甚至不管丟不丟臉的緊扒著門不放手,宗酶有一瞬間真的以為她哥要讓人打死他。

  她咬著嘴,當時都開始想就這麼沖出去幹脆私奔的可能性,不就是宗家的大小姐,她不當了。

  但是也就是下一秒,她哥下樓了,宗酶憤恨又畏懼的眼神幾乎立馬盯了過去,結果宗楚看也沒看她,陰沈著臉半步沒有停留直接出了門,甚至把扒著門不放手的李天一都當成了空氣。

  夏實然緊隨其後叫著‘五爺’蹬蹬蹬追了出去。

  景六等人同樣緊隨離開,原本熱鬧的宗宅瞬間寂靜下來。

  宗酶幾乎是傻眼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能讓她哥有這麼大反應的,天底下也就只有一個沈余。

  她腦子裡立馬開始風暴想像是不是沈余為了救她說了什麼惹她哥生氣的話。

  沈余最容易心軟,她知道的,她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把沈余扯進來,要是他哥因為沈余為她求情發火,她該怎麼辦?

  宗酶幾乎要悔恨死了,這會兒看見沈余愧疚的說不出話。

  沈余好笑的摸了摸她的頭,低聲說:「從今天之後我可不能再幫你了,酶酶,你要自力更生了,別總惹他生氣。」

  宗酶瞬間睜大眼睛,「沈哥,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余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他抿了下唇,看向大開的門,緩緩搖頭輕笑了一聲:「分手了。」

  「分手?!」

  宗酶無神的喃喃:「是因為我嗎?我哥生氣了嗎?不對,這不可能…」

  她哥只會想打死她,而不會去打任何沈余的主意!

  沈余沒有再回覆她,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離開宗楚,哪怕還沒離開宗家的範圍,他甚至就覺得一切都和原來不一樣了。

  原來離開一個人,也這麼容易,只是幾句話的功夫而已。

  他推開宗酶拉著他的手,輕笑著說:「歡迎你隨時去找我玩,以及---」

  他擡眼看向李天一,對方立馬收了好奇的視線,又變回仿佛正在接受對方家長考驗的好女婿模樣,沈余笑著對他說:「我當初的定義太片面,你找了一個不錯的男朋友。」

  李天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掛著彩的臉嘿嘿憨厚笑了兩下。

  他是完全不自在乎什麼公司不公司,甚至宗楚搞掉李家,他是最拍手稱快的那個人。

  他知道宗楚不好說話,也沒想自己會被承認,就是想著不能讓宗酶一個人承擔,而且他來就是要告訴她,沒什麼東西比她更重要,工作而已,沒了他還可以找別的,如果因為這個讓宗酶和宗楚鬧起來,他是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宗酶壓不下心裡的慌張,不過她抽空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

  這倆人什麼都沒說,但是每個眼神和動作都充斥著親昵。

  沈余笑著看她們,心口有一點刺疼,不過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或許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都會忙得他忘記宗楚這個人。

  「我走了,等安頓下來後再給你報平安。」

  他和宗酶道別,宗酶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沈余不解的看她,小姑娘一臉不確認的猶豫,「沈哥,這不對,這不對勁,你答應我,有任何事情你都要和我說,我還是你妹妹,對不對?」

  宗酶整個人都表現出一股巨大的慌張,沈余有些不能理解,明明宗楚已經答應了不再阻攔他們,而且現在他人也不在這裡,宗酶為什麼會這麼緊張?而且她看上去,甚至更像是為他在害怕。

  沈余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會安排好自己的。」

  宗酶沒再攔他,失神的看著沈余離開的背影。

  宗夫人對李天一的存在毫無興趣,根本沒有再下樓。

  趁著傭人收拾一地的狼藉,李天一趕緊上前把宗酶扶起來,手抖著摸她腦袋:「酶酶,你怎麼了?你別害怕,不管你哥---怎麼對我都沒關系,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這不是他們的問題。

  宗酶咬住嘴唇。

  她知道她哥是什麼人,更知道沈余在他心裡的分量,他絕對不可能輕易放沈余離開。

  她不知道沈余究竟說了什麼話讓她哥直接氣到奪門而出,但是這段關系一旦沒有被強勢的那個人放開,沈余的處境只會越來越艱難。

  誰知道一個瘋子會做出什麼事來?

  李天一不瞭解她的不安,宗酶握著他的手臂,抿緊嘴唇,顫巍巍的想,不一定,也不一定,畢竟她哥弄誰都有可能,可他絕對對沈余下不了手,又或許,真的是他已經看膩了沈余了呢?畢竟他都要和夏實然結婚了。

  對,一定是這樣,四年……四年也夠長了。

  雖然宗酶心裡清清楚楚宗楚根本不可能因為夏實然放沈余離開,但要宗酶安心,她只能依靠這一個原因。

  畢竟她想不出來任何合理的理由,一頭惡龍會放棄在肚皮底下藏了多年的財寶,還輕松松看它們被別人收入懷中。

  ---

  不管宗酶在思索什麼,走出宗家老宅的沈余深深吐出了一口氣。

  臨近冬日的氣溫已經很冷了,溫暖的呼吸觸及到冷空氣凝成了一團白霧,影影約約的蓋住了冷肅街道旁零星的幾輛豪車。

  沈余把手插進口袋裡,最後看了一眼宗家的大門,古樸厚重的門板在夜色下顯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肅穆。

  他抿著唇,小步的顛了兩下腳,暖暖身體,然後就這麼沿著街道頭也不回的走下去。

  李晨飛接到沈余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本來應該正是跑業務聯系感情的好時間,他卻老神在在的像個即將退休的中老年人一樣準備安詳入睡了。

  李晨飛是幾年前圈內出了名的點金手,手底下帶出了三個影帝一個視後。當初風頭正旺的時候被衛臣依照宗楚的吩咐以天價聘請過來,就專門打理沈余一個人的相關業務。

  想也知道以沈余的身份,數不清的錢和資源簡直是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扔。

  本來李晨飛摩拳擦掌想捧出一個盛世巨星來,結果最後他媽發現那位就是把他弄過來給小情人撐場面的!

  別說安排大項目了,就是進組一個月都黑著臉堅決否定,李晨飛開始還試圖爭取一下,結果被敲打一頓後順理成章被迫過上了拿著高薪的鹹魚日子。

  在這個時間段接到沈余的電話,簡直是兩三年裡頭一回。

  李晨飛壓著滿肚子好奇開著自己的舒適版Suv去接人,等跟著定位看到馬路牙子對面的年輕人時瞬間瞪圓了眼睛。

  路燈下的青年裹著一層淺黃色的光暈,他正雙手插在兜裡,不停的踏著步子,呼出的氣息瑩成一圈圈白霧,一聽到喇叭聲,頓時順著看過去,看到那輛熟悉的車揮了揮手。

  李晨飛倒了個方向,停在青年身前,他打開車門,門還沒開就著急的喊:「怎麼這個點在還在外邊,趕緊上來別凍感冒了。」

  沈余這副身體可是名副其實的金貴,要是被凍著指不定第二天就得住院。

  沈余還在跺著腳驅寒,聞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邁上車,車門關上,暖氣一點點浸透寒冷的身體,被暖意籠罩著的身體才慢慢恢覆了知覺。

  他到底沒能自己走回去,宗家老宅雖然地處中心,但是周圍十分僻靜,到了晚上根本看不到車影,而且沈余手機也沒在身上,他最後只能尷尬的請好不容易碰見的路人給李晨飛打了個電話。

  「李哥,不好意思這麼晚還叫您來。」

  青年緩緩伸展著有些凍僵的手指低聲說。

  李晨飛從後邊給他拉了個毛毯,這才啟動車子,爽朗笑著道:「這有什麼的,別人的經紀人這個時間點班都沒下呢。」

  沈余彎了彎嘴角,他低下視線,也想到這個問題。

  宗楚不會再管他了,李晨飛在他這裡耗費的時間夠多了,大材小用了三年,這次正好可以和他好好談談。

  不過沒等他開口,李晨飛已經試探著問:「你這是……和五爺吵架了?」

  昨天從衛臣那收到宗楚讓沈余停工的命令,李晨飛連問都沒來的問一句就被掐了電話,再看現在這個情況,明顯是沈余和宗楚鬧了矛盾。

  但是這也不對勁啊。

  這得多大的矛盾宗楚連人都不管了?這麼冷的天放沈余一個人在街邊走?這可真是太不正常了!李晨飛迷惑的瞇了瞇眼,畢竟這三年可夠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位五爺就是把人在手心裡捧著養。

  沈余頓了下,輕輕「嗯」了一聲。

  得到準確答案,李晨飛忍不住叨嘮了句:「過了吧,這地方可打不著車。」

  他都已經把人氣跑了,怎麼可能再給自己安排車小心送回去。

  沈余想著男人離去時怒氣沖沖的動作,忽略掉心底沈甸甸的感覺,忍不住搖頭輕笑了下。

  明明被趕走的應該是他。

  「不過——」李晨飛從車鏡裡觀察著沈余的臉,看他表情還算輕松才咳了一聲繼續說:「沈余啊,這回這個項目得來的不容易,大腕們行程時間也都緊——你看看,總這麼請假說不過去啊,要不你和五爺那邊,催催?」

  這話李晨飛自個兒說得都有點艱難,畢竟他們都知道宗五爺的脾氣,他說一,沒人敢說二,讓沈余去求求也是實在最後沒辦法了。

  片方那邊本來就很趕,沈余這麼說消失就消失的,就是製作組知道是他背後人的吩咐,但是也心生不滿,而且這不滿意不可能對著他宗五爺發出來,最後一力承擔的只能是沈余。

  這麼下去別的好項目哪個還敢找他沈余,就是他再出色,別人也得考慮他背後那個不定時炸彈。

  不提還好,一提,李晨飛愁得腦門皺出一個‘川’字。

  沈余安靜的聽著,抿了下唇:「明天就去,之後也不會再請假了。」

  「!」李晨飛狐疑,「你把人哄好了?」

  話音一落,他就尷尬的咳了聲,沈余臉皮也有些薄紅,雖然宗楚與他的關系顯而易見,但其實他們倆沒怎麼光明正大的提過宗楚……

  沈余舒展開五指,擺弄著,輕聲說:「李哥,我正想和您說。我和五爺分開了,之後也不會有任何便利,您要是有別的出路,隨時可以離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李晨飛卻像是吞了石頭一樣聽得張大了嘴。

  他很少有露出這麼蠢的表情的時候,實在是這事太魔幻。

  沈余是宗楚心尖上的人,圈裡沒人懷疑這點,甚至他們都暗暗覺得等宗五爺結婚了,那位也撼動不了沈余的身份,而且看之前的狀況,這得寵至少還得持續幾年。

  所以現在是怎麼回事?

  沈余和宗五爺,分開了?

  沒關系了?!

  五爺竟然放手了?!!

  這可太他媽奇幻了!可信度簡直為0!

  李晨飛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但是他打量著自家藝人的臉,體貼壓下疑問沒有再問別的。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和宗楚再無關聯好像也耗盡了沈余的力氣,他往後靠了靠,縮在座椅中,視線困沈的看向窗外。

  沒有人……再抱著他哄睡了。

  懷疑過後,李晨飛接受的倒是挺快。

  畢竟感情這回事,來的快去的也快,而且以宗楚的身份地位,上趕著當他情人的估計數都數不過來。

  他勉強壓下不怎麼對勁的違和感,忽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雖然拿著高薪的鹹魚日子很好,但是手裡有珍珠,誰不想當那個雕刻者啊!沈余就是個天生藝術表演家,發光只是時間的問題。

  之前礙於宗五爺,李晨飛只能是個執行命令的小兵,現在如果宗五爺真的放手了,那他豈不是可以毫無顧忌的排兵布陣。

  李晨飛幾乎看見了未來沈余一年走七八個領獎台的畫面,他激動得不能自己,打方向盤的力道都大了點,晃得沈余從走神中回過神來。

  李晨飛快速說:「對不起,一時沒忍住。」

  他鄭重咳了一聲,「沈余,其實這話我早都想說了,要不是宗五爺,你絕對他媽的早都成泰鬥了!」

  他沒忍住爆了一聲粗口,沈余被他壓抑的激動和毫不收斂的大肆誇獎弄得有些呆楞。

  他從來不知道嚴肅古板的李晨飛還有這一面。

  沈余幹巴巴的開口:「是,是嗎?沈哥,我覺得您對我的期望太……」

  「一點也不誇張!」李晨飛堅定的說,隨即他鄭重的許諾:「沈余,你有天賦,雖然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這個行業,但是這完全不影響你在這個行業裡發光,只要你在,我就不會走。」

  這下沈余微微坐直了身體,他聽出了李晨飛的認真。

  宗楚說的對,他的家庭環境現在不允許他去追逐自己的夢想,但是他還有無限的時間不是嗎?

  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嘗試想做的一切。

  離開宗楚,雖然原來安然又固定的生活變得前途未蔔,但是卻染上了五顏六色的色彩,什麼都開始變得可能。

  沈余緊握著手,點頭,眼睛裡帶上了一些輕松明亮的笑意:「那就接下來就辛苦您了,行程排滿也沒關系。」

  李晨飛就等他這句話,假裝穩重的說:「你放心,年入千萬不是問題。」

  沈余都豁出去了,那他還不得造出個巨星來!

  ———

  與這邊輕松的情形完全相反,公館幾乎稱得上是陰雲密佈。

  宗楚黑著臉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茶幾上高價拍賣來的茶杯器具散了一地,滿屋子的人大氣不敢知一聲。

  夏實然小聲的在他耳邊勸慰,

  「五爺,這四年您是怎麼對沈哥的,沈哥心裡想必也是清楚的,只不過---可能是今天一時頭昏腦漲沒反應過來,您千萬不要生氣。」

  宗楚嘴角陰鷙的彎著,陰沈道:「我他媽當然知道。」

  除了最開始把人搞到手的手段不怎麼光明磊落,事後這四年他哪點虧待沈余了?就他媽連結婚,都給他安排好了後路!

  他還想他怎麼樣?!

  夏實然觀察著男人的神色,抿了抿唇,低落的垂下頭:「五爺……都怪我,是不是因為我沈余才離開的?您要是真的想他回來,那我可以……」

  他咬著牙,似乎用盡了全身力量想把那句話說出來。

  宗楚不耐煩地扯了扯衣領:「他不是那種人,別再說了。」

  夏實然戛然而止,越發低落地垂下頭,視線卻微微閃了閃。

  宗楚太自大了,他從來不會理會別人的情緒,不會管他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的,當然,也不會管沈余的。

  原本他還覺得有些棘手,要是沈余能忍,他一時半會還真沒辦法把他弄走,但是今天……

  夏實然視線微冷。

  四年都沒讓他看清自己的身份,竟然還真的敢妄想宗楚身邊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這樣也好,他主動離開了,還能讓他少費一些力氣。

  夏實然點到即止,情緒很快「恢覆」過來,體貼的柔聲說:「五爺,您先上樓去休息吧,現在也不早了。」

  宗楚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黑黝黝的眼眸幾乎能將人溺斃。

  夏實然很快閉嘴,顫著聲音詢問:「五爺,我說錯什麼了嗎?」

  宗楚收回視線,撚了撚拇指。

  他撒了氣,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現在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他把沈余丟在那,依著宗家老宅那群慣會察言觀色的人,別提送沈余,能幫他叫個車都是稀奇事。

  沈余那病懨懨的身體,凍一下第二天都不一定能爬得起來,宗楚越想越惱火。

  這還不是他自己自作自受,連離開的話都敢說,這次不讓他有個教訓以後怕不是直接騎到他頭上來!

  這麼想著,宗楚神色越發陰沈,他不耐煩的按著額角,腦子裡都是傍晚時青年溫順的模樣,天平又開始傾斜。

  自己的人,教訓點到即止也就算了,過了界折騰的還不是他?

  宗楚招了招手,衛臣邁著毫無聲音的腳步低頭上前。

  「去叫景六接人,帶著毛毯。」

  宗楚陰鷙吩咐。

  沈穩如衛臣,聽到這個命令也沒有洩露半點情緒,領命去傳達給景六這個消息。

  夏實然在一側卻是把手心都要摳出痕跡來。

  他知道宗楚有多寶貝沈余,但是那只是在界限之內的一點寵愛而已,就像人對自己的寵物,或多或少都會有點遷就,但那都是有度的。

  一旦主人的權威受到挑釁,這點寵愛就變得毫無價值。

  但現在他聽到了什麼?

  宗楚會低頭,宗楚竟然會向人低頭。

  他甚至把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裝沒看到!

  夏實然唇瓣顫動著,他想說萬一沈余已經走了呢?

  「不可能,他有什麼地方去?」

  男人低沈說了句,語氣還不算太好,但是顯然已經冷靜下來。

  夏實然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問出聲了。

  他出神的看著男人,這話似乎讓他有些煩躁,好像聯想到青年孤零零走在寒冬裡毫無人煙的街道上,打個滑都沒人幫忙扶一把。

  沈余是宗楚護了四年的人,除了在床上宗楚看得和眼珠子一樣,精緻又脆弱,沈余離了他,還能做什麼?還有哪兒能去,沒他看著連飯都不會按時間吃。

  他和沈余那個臭脾氣計較什麼!

  明明知道他看著溫順實際上骨頭比誰都硬。

  宗楚不想承認,但他覺得有些後悔。

  小孩不懂事而已,哄哄能怎麼樣?又不沒哄過,在床上他說的還少嗎。

  他閉著眼,消化因為沈余說那兩個字帶來的怒氣,想著等景六把人接回來沈余肯定已經知道了教訓,可憐巴巴的像個貓崽子一樣窩他懷裡。

  他要說自己錯了,他就當沒聽到過那兩個字。

  「五爺。」

  略顯遲疑的聲音在他們身前響起,夏實然壓住心中的不確定,睜開眼睛。

  說話的人正是應該已經領命去接人的景六。

  他高大的身影有些拘謹的僵直,這是只在面對宗楚時才會有的緊迫。

  宗楚擡眼看他,不耐煩的問:「不去接人在這站著幹什麼。」

  景六更加沈不住氣,他低下頭,匯報剛剛從李晨飛那裡得到的消息:「李晨飛剛打電話來,說——」

  宗楚臉色瞬間陰沈下去,這還是頭一次,離了他的沈余竟然去找了外人。

  宗楚變得越發慍怒,這種人脫離他掌控的感覺讓他生出一股許久沒出現的狠厲,真應該當初狠一點,直接斷了他所有的外路。

  男人按著扶手的大掌狠狠收緊,壓抑著怒火問:「說什麼?」

  景六的頭壓得更低了,聲音也低不可聞:「沈少爺被他接走了,沈少爺說……明天來公館收拾東西。」

  「砰——」

  隨著景六最後一個音節結束,茶幾被踹倒的巨響緊跟著截斷了所有聲音。

  滿屋子的人都低下頭,生怕觸怒沙發的人,就連平時無甚情緒的衛臣都往後退了一步。

  宗楚已經氣到失去理智,他叉著腰站起來,像頭困獸一樣暴怒的來回走了兩圈,然後一把揪住景六的領子,眼睛幾乎噴火:

  「他說什麼?嗯?他說什麼!」

  景六啞口,他看著暴怒的男人,抿了下唇才說:「五爺,沈少爺說,明天他要搬家。」

  「他敢!!」

  宗楚幾乎是怒呵出聲,他猛地松開景六的衣領子,染紅的眼底狼一樣環繞著四周,似乎看什麼都不順眼,看什麼都想撕碎。

  夏實然從沒有見過他這個模樣,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他看著男人陰沈沈的大步走過來,一個瞬間甚至覺得他要被失去理智的男人撕碎。

  「滾!都給我滾!」

  慶幸的是男人的目的地不是他,寬闊的實木沙發被踹得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夏實然雙目無神地跌坐在地上,恐懼的身體卻下意識的馬上站了起來。

  沒有人敢離開,只是默契的往後退到了安全範圍。

  正中心的男人喘著粗氣,襯衫淩亂,健碩的手臂杵在倒地的沙發腿上,青筋迸現。

  他忽然笑了一聲,語氣森然:「真是長大了。」

  夏實然忽然打了個抖,男人毫無感情的視線平移到他身上,夏實然死死摳著地板,努力露出一個笑容。

  男人沈沈注視著他,視線卻好像透過他在看別的東西。

  也就是一分鐘而已,暴怒的男人緩慢直起身體,松開搖搖欲墜的沙發腿,扯了扯因為動作太大而扭曲起來的襯衫衣袖。

  高大健碩的身軀隨意站著,眼底雖然還帶著猙獰的紅血絲,表情卻慢慢理智下來。

  很好,

  很好。

  看來他的小東西真是翅膀硬了,不光敢說,還敢做,他得讓他重新記起來自己是什麼身份,他沒說放手,他就敢走?

  是什麼給沈余的這種錯覺?

  他對他真是太放縱了。

  宗楚抹了把臉,抹去眼底的陰霾。

  「送實然回去,把大門敞開了,我等著他回來。」

  讓他求著回來。

  直到夏實然失魂落魄的走到院門口,剛剛大廳裡的男人帶來的森然陰霾才凝滯的緩慢散去。

  夏實然從沒感覺到這麼冷,冷到他打了個哆嗦,狠狠咬緊了牙關。

  宗楚不想放了沈余,他不能讓這件事就這麼成了,沈余在他眼前一天,他就一天過不了好日子,這一切明明應該都是他的,他只是晚了兩年而已,沈余就是個鳩占鵲巢的惡人!所以他得到什麼下場都是活該的,而且他這不是,幫他離開了一把嗎?

  夏實然眼中陰險一閃而過,他站在寒風裡,等不及離開公館,打通通訊錄裡的電話。

  對方嗓音沙啞,是變聲器偽裝過的聲音:「夏小少爺。」

  夏實然也不浪費時間,直言:「當年的事,查清楚,五百萬,我同意了。」

  對方因為他的果斷嘎嘎笑了兩聲,「先付後做,夏小公子,你知道這事我得冒著得罪宗五爺的風險,五百萬可收得不多。」

  夏實然冷然:「會有人給你打款,我給你三天時間。」

  他不再理會對方陰森森的笑聲,掛斷電話。

  四年前表面上是沈余主動求著留在宗楚身邊,但是這背後的原因沒幾個人知道,夏實然也是偶然聽李德說起過幾句才知道,沈余似乎和幾年前宗楚讓衛臣親自去要的人有關系。

  甚至,有可能他就是那個人。

  他要查清楚當年的真相,讓沈余看清楚他一直感激的人,究竟是君子,還是惡鬼。

  畢竟在認清現實後再遭受重擊,才是最容易毀掉一個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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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無能狂怒·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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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兩天後,熱潮會館,李德搖晃著酒杯,壓著眼皮往靠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身上瞧。

  男人神色冷峻。

  總秘抱著審批文案微微弓著身體站在沙發邊,臉色青白。

  涉及數十億的生意,全被他這麼冷著臉全打了下去,這是這兩天的常態了。

  唬得各家對接公司的執行人心驚膽戰,就這兩天,托關系到李德頭上小心打探這位是不是心情不好的就有不下四五家。

  李德有點於心不忍,朝總秘遞了個視線,咳了聲說:「翰哥,這兒也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他試探的看向宗楚,十來秒之後,男人十指交叉的大手分開,帶著扳指的手指揮了揮。

  總秘壓低聲音應了聲:「是。」

  他感激的朝李德點了點頭,立馬躬身離去,步伐一直僵直到出了包間。

  劉翰也是跟了宗楚七八年的老人,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時候,他表面還得強作鎮定,實際上回家已經求爺爺告奶奶讓他們五爺的感情順利點。

  宗楚和家裡邊的那位鬧了矛盾,這兩天已經傳得人盡皆知,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針對的太明顯。

  僅僅兩天而已,除了湮沒,當初經過層層篩選才拿到和沈余合作機會的代言方以及合作方全部宣告解約,沒有宗楚的示意誰敢這麼來?

  這次不知道是鬧了什麼矛盾,事情扯得這麼大。

  主要是每天都要面對宗楚這張要殺人的臉實在是十分耗命的一件事。

  李德看了陳琛一眼,試探著問:「老宗,你這…和沈余…」

  男人側頭,涼黑的視線沒有任何情緒的落在他臉上。

  李德打了個哆嗦,‘靠’了一聲。

  他摸著胳膊起來的雞皮疙瘩,豁出去一樣閉著眼問:「老宗,他就是一個情人而已,小打小鬧就算了,你這是不是有點忒過了。」

  至於嗎?

  就為了一個情人。

  一個情人。

  和他提分手的情人?

  宗楚臉色越發難看。

  他一直以為沈余那天說的是賭氣話,畢竟沈余在他身邊四年,溫柔小意算不上,至少從來沒出過格。

  結果他說什麼?他說他想過普通的日子。

  這他媽是什麼理由!跟著他宗楚就不能過普通日子了?

  他沈余提過的要求,他有什麼最後沒答應的,兩天,整整兩天,他他媽硬是一面也沒給他露!

  宗楚猛地喝了一杯酒,酒杯‘啪’的狠狠砸在墻角上,從根部開始皸裂。

  李德一下蔑火了,他舔了舔嘴,給陳琛遞了個視線。

  陳琛這人一向老狐貍,他們這夥人裡也就李德看不出來宗楚對那小情人的在意。

  有關這事,他知道的也比李德更多點兒。

  不過這事…

  的確不好說。

  陳琛也覺得這次宗楚怕會做得太過火,但是曲啟明這兩天忙著在自家老太太老太爺身前露臉,還沒來得及聽說這事,這他媽裡外不是人的事也就只能他幹。

  陳琛壓著眼睛,十指交叉著,擡眼看向三十來年的老友。

  就是宗楚再怎麼認不清,他對沈余的在意也已經超出了應該有的界限,別人犯瘋有的是人可以攔,要他媽犯瘋的宗楚,誰他媽敢攔?

  陳琛心思深沈,琢磨著開口:

  「老宗,沈余母親那邊---是不是有點過了。」

  沈余有個精神病的媽,這事他們都知情,但他嗎宗楚直接把人帶走了,這是陳琛都沒預料的。

  這都什麼年代了,他還想來脅迫這一招?

  先不說別的,這要一個玩不好,就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沈余雖然脾氣很好,但是人卻不軟,甚至有根強骨頭。當年的事宗楚封鎖的徹底,涉及到相關人等全都送出國二十年不能踏入境內。

  本來這中間就夾著這麼個不定時的炸彈,這他媽又來一個,這不是把人往絕處裡逼?就是陳琛都覺得有點過分。

  原本就是錢貨兩訖的交易,搞得像什麼強制的狗血二流小說,拋開來講,甚至都有些掉份,他們這群人為了一個情人,何至於做到這種地步,倒有點像被人牽著鼻子走。

  當然這話陳琛肯定不敢說。

  陳琛對這事知情,宗楚不奇怪,他當初帶人就沒想著藏著行事。

  但是他媽過?

  過什麼?

  人他媽現在好吃好喝的養在醫療院!

  宗楚是想弄死她,但一想到那雙眼睛。

  他他媽頭一回心悸。

  他…

  要他媽哭了怎麼辦?

  宗楚臉色更沈,他一言不發的靠回沙發脊背,身上氣勢冷了八個度。

  「咚.咚」

  門規矩的響了兩聲,連時間間隔都是掐算好的。

  李德看了宗楚一眼,見他沒出聲才說:「進來。」

  「李哥,陳哥,五爺。」

  人還沒進,清潤的聲音先到。

  進來的是個青年,白T黑褲,穿著一雙運動鞋,氣質清爽幹凈,尤其那雙眼睛,微微一彎,和沈余有七八成像。

  李德打量了兩眼,滿意的點了點手指頭。

  這是他今兒特意安排好的。

  四年時間,可不短了。

  宗楚要是喜歡那個沈余,留在身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他媽這幾次鬧出來的事還不大嗎?!

  依著李德看,就是因為宗楚身邊人太少了。

  但是現在宗楚正對沈余有舊情,也不能太過,得循序漸進不是,他就找了個這麼個人來試試。

  其實也不算找的,是自薦上門的,也算是個小世家的公子哥。

  雖然宗家名義上的未婚妻已經定了夏家,但是圈內沒幾家在意。

  依照家世,夏家也不過就是宗家的一個陪襯,占著身份有什麼用?還不是連一個小情人都壓不過,誰要是得了宗楚的青眼,就是占幾分也夠提攜家族了。

  宗楚脾氣狠辣,但是咬著牙想往上沖的人也不少,只不過沒有合適的機會,而這次就是送上門的一次,抓到就能一飛沖天也說不定。

  青年穩住心神,叫過人之後腳步不停頓的朝著男人走去。

  手指掐地青青白白,臉上適時弄出幾分無措和壓抑不住的歡喜。

  和當年的沈余,至少有九分像。

  「五爺---」

  宗楚掀開眼睛。

  看見這張臉的一瞬間,他就擰起眉頭,但是沒說話。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真的給沈余太多優待,讓他連這種小脾氣都敢耍。

  換個誰來不比沈余更討人歡心?

  他陰沈的盯著來人,青年似乎受到了鼓舞,小心的單膝蹲在沙發前。

  一舉一動都符合世家規範,但是又透著不著痕跡的討好。

  比沈余年輕,比沈余漂亮,比沈余會討好人。

  說不定能成。

  李德和陳琛都沒出聲。

  說實在的,要是能成,這也算是一件好事,沈余那邊…也能過幾天好日子。

  倒茶的聲音鄒鄒響起,青年雙手托著茶盞,仰頭奉上,聲音更清軟了一點:「五爺,喝酒對身體不好,喝點茶水吧。」

  很像,但沈余從不會這麼和他說話。

  只有在宗楚不小心喝高了抱著沈余親得滿臉都是痕跡的時候,青年才會露出一點帶著笑意的軟話。

  「你膽子不小。」

  男人忽然開口,他捏著青年的下巴,眼底湧上來深刻的厭惡。

  青年動作僵住,端著茶盞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宗楚絲毫沒有手下留情,他覺得自己下巴要碎了,連想要維持不失禮的笑也做不到。

  「五爺---饒了我,我錯了,我錯了---!」

  青年臉色逐漸扭曲,仿造著沈余的一點相像全都消失在痛苦的掙紮中。

  直到李德和陳琛都皺著眉毛坐不住,男人才甩開手,語氣十分陰沈:

  「滾。」

  青年狼狽的跌坐在地上咳嗽起來,再看首位的男人滿眼都是驚懼,所有心思都收起來了。

  衛臣上前請示。

  宗楚眼都沒擡,煩躁的揮揮手。

  「等等---」

  在人被帶出去之前,男人忽然出聲。

  青年瑟縮了下,「五—五爺?」

  宗楚一言不發,他站起身,寬大的肩臂帶著滲人的威脅力。

  宗楚擰住這人的下巴,視線嫌棄,神色卻有幾分打量。

  「帶走。」

  他忽然說。

  發抖的青年楞住了。

  李德和陳琛互看了一眼,也都楞住了。

  這是---

  他們想的那個意思?

  這事成了?!

  ---

  清晨,李晨飛掛著兩個黑眼圈醒來。

  昨晚他忙到淩晨三點才壓著煩躁入睡,一覺醒來,又接到好幾個解約通知,他忙得嘴皮子不停,甚至厚著臉皮連關系都用上了,結果最後還是一個代言也沒能留下,各家負責人都遺憾的表示無能無力。

  至於這個‘無能為力’是為什麼,要說那位沒插手誰信啊?

  這顯而易見比沈余描述的「沒有特殊待遇」要嚴重一百倍,宗楚就差直接叫人封殺了他。

  大早起的碰上這種事,李晨飛抹了把臉才冷靜下來,好在崩析劇組沒傳來解約的消息,或許也是宗楚沒有授意,給他留了一條活路。

  有錢人,都這個尿性,過河拆橋用過就扔,真是個頂個的狠人!

  李晨飛罵罵咧咧的起床,兩天前他暫時把沈余帶回了他家,青年明顯沒睡太好,眼底帶著若隱若現的青色,正在吧台攪拌咖啡,看到他,微微彎了彎嘴角。

  李晨飛有點不忍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不過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好在沈余看起來很冷靜,聽過後甚至還笑了笑。

  沈余看得很清,那些東西本來就是因為宗楚在一開始的保駕護航,他才順順利利的拿下,宗楚收回去,也是應該的,沈余並沒有覺得生氣,只是再聽到這個人的名字還是有些出神。

  李晨飛小心的說:「湮沒還沒受到影響,導演剛聯系我,說你的戲在下午和晚上,上午有空,我陪你去搬東西?」

  沈余稍微怔楞了一秒,緩緩放下筷子。

  他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宗楚應該不會再希望在公館裡看到他的東西出現,畢竟他一隻金絲雀,卻在那麼多人面前主動開口離開他,讓他直接顏面掃地。

  攪拌的動作慢下來,沈余苦笑了下:「那就辛苦您了,我東西很少,咱們……嗯,十點去?」

  一般宗楚晚上留下,第二天都會九點後才離開,十點的話,應該不會碰見他。

  李晨飛自然是點頭。

  他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說了句:

  「啊對了,昨晚上忘了和你說了,你還記得之前參加的那個綜藝節目嗎?就你在希望小學留下的那幾副匿名畫,還真賣出去了,而且價還不低,對方出了五十萬,校長說人家還挺想見見你,你看看,想不想見?」

  「畫?」

  沈余擡眼,思索了一下,想起來是之前參加的一個綜藝,應節目組的要求,他們離開的時候每個藝人都匿名留下一些東西,如果有粉絲購買了,所得收益都會直接捐到希望小學賬戶上。

  大部分藝人都留下了一些方便粉絲辨認的東西,只有沈余思索過後留下了一副匿名畫,上邊隱晦的標了一個S的字母,他不經營粉圈,也沒在社交平臺發過私人生活記錄,這幅畫當然沒有粉絲認出來,一直留在學校沒有消息。

  它竟然被買走了?對方還出了五十萬的高價。

  沈余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心底又有一點隱秘的情緒波動,是自己的畫被承認的興奮。

  這種感覺他從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過。

  他垂下頭,啞著嗓子說:「幫我托校長謝謝對方吧。」

  李晨飛點點頭應下。

  對於沈余沒有抓住這次機會也不覺得奇怪,他說出來也就是想讓沈余開心開心。

  沈余喜歡畫畫,他畫得還很好,李晨飛是知道的,甚至他覺得要不是沈余走了娛樂圈這條路,他現在應該就是一個自由的開著畫廊的藝術家,身邊有著一堆志同道合的前輩朋友。

  這也是沈余給人的感覺,溫和,自在,像陣輕松的夏風。

  沈余會拒絕這條可能將他重新帶回原來生活的人脈,其實也是近鄉情怯吧?可能還有一點不可察覺的自卑,畢竟那個圈子從四年前就遠離了他,而現在他的處境絲毫沒有改善。

  但他媽這一切都會變好的。

  萬惡的資-本家!

  李晨飛到底沒忍住暗罵了一句。

  因為下午還要趕去劇組,他們上午用了一個小時快速拍板定了一套李晨飛朋友的房子,向陽,地段不錯,房租還不高。

  之所以租房子還得考慮這些,是因為沈余賬戶上的流動資金真沒多少。

  在娛樂圈混跡四年,他名聲的確是不小,可實際上參演的項目一隻手都數的過來,更別提零星的幾個代言,說出去比十八線還寒酸。

  宗楚給他置辦的不動產和債券基金倒是不少,這也是沈余當初惹得圈裡人眼紅的原因,但是他之前就沒有用過,現在也叫李晨飛全部規整出來,分毫未動的還回去,外加還當年宗楚借他的手術費。

  李晨飛簡直恨鐵不成鋼。

  他宗五爺又不在乎這些東西,這四年沈余為他付出的還少嗎?到最後竟然一點東西也沒落著!

  沈余並不在意這些東西,他只是不想欠宗楚的更多。雖然外人一直都把他當做宗楚包養的情人,但是他一直努力維持著他們是平等的伴侶的假像。

  哪怕這聽起來很傻。

  沈余溫柔,但是認定的事情絕不會再改變,李晨飛只得心裡肉痛,讓助理整理好財產交接。

  他則帶著沈余去慶德公館收拾東西。

  這地方李晨飛來過無數次,次次都得感慨人和人果然是有差距的,這地段,他就是這輩子做到了經紀人頂峰,累死累活一百年也不敢肖想。

  李晨飛在車裡等他,下車的只有沈余一個人。

  開門的忍碰巧是德叔,他見到沈余,眼睛一亮,嘴裡一如既往的囉嗦著,好像還不知道沈余要離開這件事,只是蒼老的眉宇間有點糾結的擰著。

  沈余笑了笑,沒有開口和這位老管家說要離開的事。

  天氣越來越冷,哪怕耗費高昂的人力物力資本養著,院子裡的花草也有些衰敗。

  沈余靜靜看著熟悉的景色,心底有些不明顯的抽痛。

  老管家也好像在憂慮別的事情,等開門前,終於忍不住停下,拉著沈余神色猶豫。

  沈余疑惑的看他:「德叔,怎麼了?」

  德叔頭一次支支吾吾起來,他已經略顯蒼老的臉色甚至有些遲疑,半晌,才艱難開口:「小少爺是不是和五爺鬧什麼矛盾了?倆口子過日子,不能爭那一口氣,有什麼問題還是要說開了好,你都別當真,啊,五爺他心裡有你。」

  沈余動作微頓。

  他放在口袋裡的五指緩緩收緊,艱澀的扯出一抹笑容:「嗯——」

  德叔明顯還有事沒說,他擺擺手,沒有跟著進去,只說:「花園今兒有新來的夥計,我去見見人,你快進去吧,外邊冷。」

  沈余靜默的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老者的身影,才低下頭,進去換鞋。

  門一打開,他抓著門把手的手指瞬間收緊。

  原本只放著他和宗楚鞋子的玄關處赫然擺著一雙陌生的鞋子,精緻到有些女氣的皮鞋,四十二號碼。

  他們家沒人穿四十二碼。

  是夏實然的?還是……其他什麼人的。

  他苦笑一聲,逐漸放下手。

  這些都和他沒關系了不是嗎。

  他已經要離開了,宗楚會找別人,是很正常的事。

  他只是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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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茶根不會動搖的,以及,另外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要出場了~





第24章

  沈余勉強壓下身體裡湧動的情緒,換鞋,進門,一氣呵成。

  沒有什麼難的,他只要拿了自己的東西就安靜離開,不會影響半點宗楚的新生活。

  他不斷給自己洗腦,視線也不再看房間任何角落,他可能會發現別的、別人生存的痕跡。

  直到腳步停在房門前。

  裡邊傳來的溫聲軟語讓他瞬間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那似乎是個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的嗓音,很清澈,像只靈動的鳥兒一樣,軟聲叫著他熟悉的名字。

  他發現自己沒辦法不在意。

  沈余失神的看著地面,以至於全然沒法思考重度精神潔癖的宗楚怎麼可能讓外人進這間屋子,這是曾經連夏實然都沒能進去的屋子。

  門內的主人像感知到外邊有人一樣,房門豁然打開,男人高大的身影背著光站在門前,幾乎擋住了所有光線。

  沈余手指不自覺的蜷縮起來,他甚至沒有敢擡頭看,不過也不需要他用眼睛去看,一聲急促的驚呼緊隨著響起,然後是衣料摩擦的聲音,仿佛再告訴他這個擅自闖入的外人剛剛這間屋子裡發生過什麼活色生香的畫面。

  三個人誰都沒說話。

  半晌,沈余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他垂著頭,視線看著門口的一角,聲音很澀然:「五爺,我來取東西,打擾到您了嗎?」

  男人迫人的視線在他身上打量著,哂笑了一聲:「你自己看不到嗎?沈余,你壞了我的好事。」

  青年似乎顫抖了一下,兩排睫毛小刷子一樣抖著。

  宗楚假笑不下去,嘴角壓下,冷森森地盯著他。

  一個晚上而已,他他媽怎麼做到像瘦了十斤?!

  還他媽裝出這副淡然的模樣來對付他!

  男□□頭狠狠握住才克制住把沈余抓起來丟到床上的欲—望,管他鎖起來還是什麼招式,不鬆口他就再也別想出這個大門。

  他看著青年無力垂在褲縫邊的手指輕微動了動,沈余緩緩擡起頭來,臉頰清瘦,淺色的瞳仁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包容又溫柔。

  宗楚陰沈著眼,有一時間的失神。

  那就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男人面無表情的想,要是他知道錯了,他就勉強不去追究他激動下不理智的發言。

  然後他看見那雙他啃咬過無數次的唇瓣微微張開,「對不起,我拿了東西就走,很快。」

  似乎青年還沒察覺到表面無恙的空氣下暴動的因數,他抿了下唇,補充:「五爺,之前您借給我的所有錢和不動產,我已經叫李哥計算清楚了,到時候會和衛臣交接。」

  他又頓了頓,最後輕聲說:「五爺,這四年---謝謝您的照顧,再見。」

  說完,他毫不遲疑的轉身離開,背影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卻一步都沒有停頓。

  沈余不敢看男人的臉,他怕在上邊看到陌生的冷漠嘲諷。

  是他高估自己了,他現在還看不了宗楚和別人在一起,那間房裡的東西……他也一個也不想再要回來。

  但是這點殘餘的感情,等時間長了全部都會被磨平。

  他現在會難受,但是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原則毫無臉面的請求留下。

  沈余看似溫和,但是骨子裡卻很能忍,已經做下的決定,他絕對不會回頭,他能用任何方法和手段壓制住自己的感情,並且習慣於此,讓外人看不出一丁點變化。

  就是這股風輕雲淡的樣子,能把宗楚逼瘋。

  他陰森看著沈余的背影,幾乎控制不住馬上叫人把他綁起來的沖動。

  他眼底通紅的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著。

  他為什麼不能?

  沈余就該是他的東西!他是他宗楚的人,一輩子,永遠都只能是他宗楚的人!就算他不要他了,他讓他滾,他也得留下!

  宗楚壓制著想要把他捆起來狠操一頓的暴怒,陰沈的在沈余身後開口:「茶根,你不會以為我是什麼好人吧?」

  青年下樓的身影微頓。

  宗楚呵呵笑了兩聲,他盯著青年消瘦挺直的身影,視線好像毒蛇滲出的毒液,黏滯在獵物身上:「你他媽說走就走,你以為有那麼容易?嗯?」

  「我給你兩個選擇——現在留下,我既往不咎。第二個——」

  男人的聲音好像當天貼在跳樓的李家家主耳邊一樣輕:「我讓你求著回來。」

  沈余忽然劇烈抖動起來。

  他死死握著樓梯扶手,才克制住想哭的沖動,宗楚這句威脅對外人來說可能夠唬人,但沈余沒有感到害怕,只感覺到巨大的絕望還有慶幸。

  他不是自虐狂,被男人威脅被他惡語相向,他只會感受到哀戚。如果他不離開,這份小心壓抑著的感情或許根本也維持不了多久。

  而且他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他所有風光的一切都是宗楚給的,他要收回去,隨時都可以。

  沈余垂下眼,僵澀地往下邁了一步,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身後有什麼東西被捏碎的聲響。

  他攥緊扶手,聲音有些不明顯的顫抖:「五爺……我去收拾一下畫室,不打擾您了。」

  慌亂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宗楚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他手掌掐著門邊,因為過度用力崩碎的木門枝杈插進皮肉裡,他表情一點變化沒有。

  身後的青年看著順著門滴下去的血,嚇得直哆嗦。

  男人忽然動了。

  他緩慢轉過身體,燈光下深刻的眉骨陰鷙到極點,他視線平直的掃過這間屋子,在掠過綿軟塌下去的被子時凝滯了瞬間,仿佛看到青年乖順躺在裡邊的身影。

  但他媽這人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線!

  宗楚狠狠錘了一下門板,發出的巨響讓地板上的少年劇烈顫動了一下,一縷頭發絲不小心觸碰到了床褥。

  宗楚猛地火了:「誰他媽讓你碰他的床!滾,給我滾!」

  青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起領子,嗆得瞬間咳嗽起來,臉上糊滿了淚水和鼻涕,滿眼都是驚懼,甚至連求饒的話都沒說出來。

  衛臣在走廊聽到聲音,快步趕了過來,他理智的沒有打擾暴怒的男人,只站在門外低頭致意,用聲音提醒男人冷靜:「五爺,我打發他出去?」

  男人提著人,長久的站了五分鐘才松開手,青年一踩到地面就狼狽的往外跑,滿腦子都是趕緊離開這個瀕臨發瘋的男人,臨跑出去前,他隱約聽見裡邊男人用陰鷙到發啞的聲音問:「他走了?」

  青年眼泛驚懼。

  他之前羨慕沈余,甚至還有些嫉妒。

  宗楚那天把帶他帶過來,實際上卻什麼都沒幹,只等著今天給沈余做一場戲。

  現在戲完了,他卻只覺得恐懼。

  甚至心裡有些憐憫的同情。

  他逃不掉的。

  -

  衛臣頭壓得更低了:「沈少爺在畫室,還沒離開,五爺……把人攔下?」

  「呵,」出乎意料的,這次男人回的極快,他抹了把臉,高大的身體稍微側過一點,只露出一隻通紅的眼睛。

  「人他媽都想跑了,攔下有意思?」

  他表情兇狠,語氣卻有一瞬間充滿……就像孩子撒氣一樣的疑問和不滿:「衛臣,我他媽哪裡對不起他?」

  衛臣遲疑著不知道怎麼回答,但男人的這種狀態也只是存在了一秒而已,快得好像是他出現了幻覺。

  下一秒就恢覆了他熟悉的模樣,視線涼薄陰狠,嘴角帶著嚇死人的微笑,「我真是最近脾氣太好了,大善人?嗯?一個兩個都想上來試試。」

  一個玩物而已,他完全沒必要太在意,畢竟他有一百種手段讓他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乖乖回來。

  宗楚忽略掉因為沈余離開而躁動的情緒,拇指按著額角,沈目看向衛臣:「那女人處理得怎麼樣?」

  衛臣深鞠躬:「按您的吩咐,已經散播消息。」

  宗楚冷笑一聲,「辦得好。」

  他不是最在乎他那個瘋子母親和病秧子弟弟?呵,那他就讓這只被養在手心的裡四年、毫不知人間疾苦的小雀親眼看看,他離了他還能怎麼活下去。

  ---

  沈余逃似的跑了,公館暖氣很足,沈余卻沒覺得多溫暖,甚至手腳冰涼,心跳得快要在他耳邊炸開。

  沈余指尖發抖,輕輕推開畫室的門。

  畫室裡還保持他離開前的模樣,仿佛一切都沒有變,男人隨時可能打開門,淩厲的眉眼要麼掛著濃濃的笑意,要麼是故作生氣的肅穆,無視他的心虛討巧的話一把把他扛起來去餐廳吃飯。

  沈余嘴角微微揚著,淺色的眼睛帶著化不開的溫柔。

  他撫摸著畫布上男人的背影。

  無論最後他和宗楚的關系會變成什麼樣,他其實從來沒有後悔認識宗楚,他甚至感到慶幸,還好,還好他那天遇見的是宗楚。

  四年,應該夠了不是嗎?

  這四年裡不管宗楚怎麼對他,哪怕是限制他的職業、控制他的自由,沈余從來都沒有反抗過。

  或許是不想,也是不能。

  當初是宗楚把他從人生絕望的低谷裡拯救出來,這一點,就值得讓他感激一輩子。

  沈余唇瓣微微顫抖。

  他又自私了一回,宗楚生氣了,不管是出於習慣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想他留下來,但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或許只有在看著畫裡的男人時他才敢露出一點真實的感情。他喜歡宗楚,但是這段感情註定沒有結果。

  墨色的畫布輕飄飄墜下,尚未完成的畫一點一點消失在明敞的光線中,直到完全蓋住那個高大又青澀的背影。

  沈余收回手,在蒙上黑布的畫板前站了半天才動了動腳,邁著沈重的步伐離開這間屋子。

  他只帶走了用習慣的畫筆畫具,至於這幅畫,還留在原來的位置,或許有一天---

  就會被傭人扔到某個角落不見天日。

  沈余握緊手中的袋子,邁出門前,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男人站在二樓走廊,健碩的身體微微支在樓梯扶手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沈余頓了下,然後揚了揚嘴角,他看到男人神情一僵,表面平和瞬間被打得稀碎,濃黑的視線變得陰鷙又冷厲。

  沈余朝他點了點頭,離開的時候感覺一身輕松。

  不管宗楚要收回什麼東西,他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

  如果他實在氣不過---他也可以承擔一切來自他出氣的打擊。

  沈余嘴角帶著無奈的笑。

  而且宗楚不知道,他其實從來沒怕過他。

  這樣結束,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所有記憶都停留在最好的時候。

  —

  沈余邁出公館大門的時候,李晨飛正倚在車邊抽煙,一看見他,立馬把煙頭給滅了,仔仔細細把他檢查了一圈,才哈著冷氣湊上前問:

  「都拿好了?那位---沒怎麼樣你吧。」

  沈余笑著看他,搖了搖頭:「沒事,咱們走吧,現在趕去片場時間正好。」

  李晨飛覺得他的表情正常的有點不對勁。

  不過既然沈余說沒事,他也不太好再多問,接過東西讓沈余趕緊上車。

  倒車的時候李晨飛從後車鏡看了眼奢華的公館大門,忽然湧上來一股強烈的不安。

  不光是圈內,還有一些隱秘的,不可說的可怖。

  少了宗楚這顆大樹,娛樂圈裡看他們不順眼的人可不少,畢竟沈余年少成名,要不是之前有宗楚在他身後頂著,還不真不一定得被多少眼饞的人盯上。

  現在他們項目已經丟了不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余和宗五爺不是善了,要麼至於對跟了四年的人這麼趕盡殺絕?

  想想這事李晨飛就腦袋疼,他也不是什麼大善人,要是當初知道沈余可能面臨這個情況,他估計也得想想值不值得留下。

  不過現在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那就只能幹他的!還好那位沒有真的把他們路給堵死了,應該就是不順心,隨手教訓了下,再怎麼的跟了四年的人,沒有情分也得有點苦勞不是?

  不過在這個節點崩析可絕對不能再出事,李晨飛當時千挑萬選才選了這個劇本,還冒著巨大的風險送到了宗楚眼前。要是正常播出,沈余絕對能拿獎拿個手軟,徹底鞏固住在圈內的地位。

  只要能撐過這個項目就行。

  李晨飛把這話開誠布公的給沈余說了,沈余點頭應下。

  他知道李晨飛的難處,其實也做好了他隨時離開的準備,沈余沒什麼雄心大志,只要口袋裡的錢夠生活就夠了。

  但是只要他還在劇組內一天,絕對會全力以赴。

  ---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套俗語在娛樂圈這個人人擠破頭的行業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天而已,沈余和背後大金主鬧翻的事情就傳遍了業內,以至於沈余出現在片場的時候就算再不怎麼在意別人的眼光,也察覺到某些視線下湧動的打量。

  和他不對盤的男三號更是直接冷哼了一聲,直白的諷刺:「怎麼,我們三金得主的大影帝終於有時間回來拍劇了?」

  這人名字叫範至言,背後有資本,當初男主出事故沒辦法出演,他一力競爭想要拿下男主這個角色,結果製片人和導演笑瞇瞇的把他安撫了回去,沒隔幾天沈余就進了組,從此他就和沈余單方面結下了深仇大恨。

  沈余無意和任何人爭論,而且拖延劇組時間這件事本來就是他的錯,但是對於看自己不順眼的人,沈余也沒什麼好脾氣去應對,只淡淡說:

  「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們幾天時間,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範至言差點被他這顆軟釘子給氣死,氣得面目猙獰,冷笑著說:

  「沈余,你還牛氣什麼?既然和金主鬧掰了,就學著點夾著尾巴做人,別到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沈余怔楞了一秒,對他這股莫名其妙的敵意並沒有很在意。

  不過他不在意這些話,不代表別人能忍,早就收到李晨飛消息早早來劇組蹲點等著沈余的王笑笑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出來,手指指著範至言就罵:

  「我呸,都是千年的狐貍等你在這裡給我玩聊齋,蹦蹦跳跳的找存在感,你看我們沈哥搭理你嗎!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練練你的演技,省了粉絲花錢給你買好評!」

  「你!」

  範至言被她氣得兩眼發黑,伸手就想打人,被沈余牢牢抓住手腕,他皺眉擋在王笑笑身前,先低呵了句:「笑笑,別說了。」

  王笑笑絲毫不怕的對著範至言扯了個鬼臉,範至言的臉頓時更扭曲。

  沈余又隔空點了點她的鼻尖,等王笑笑哼哼著退後這才回過頭來去他,視線稍冷:「範先生,希望您注意舉止。」

  注意舉止?

  範至言鼻子都該氣歪了,可惜沈余看著清瘦,但是那雙拿慣了畫筆的手比他這個從小嬌養大的公子哥結實了不知道多少,範至言楞是抽不出來。

  他氣急敗壞的張嘴要罵,結果看到沈余背後來的人後又像是吃了粘豆包一樣不上不下的堵住,只能憋紅了臉。

  來的人是崩析劇組的製片人王晴,她看著大概四十來歲,穿著一身厚厚的運動外套,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性格也是爽朗大氣。

  範至言不敢在她面前有過分的舉止,崩析之所以能財大氣粗的籌備那麼多年,還沒被資本插手,是因為背後靠著的就是真資本。

  王家本身在娛樂圈就有產業,而王晴的親妹妹更是曲家董事長的夫人,也就是說她是曲啟明的親姨。

  王晴從沈余下車就看到這邊的情況,這個圈子裡踩高捧低是常態,她雖然處在這個圈子裡,但是因為家庭環境的影響到底有些看不過眼,雖然不至於因為沈余抹了範至言的臉,但是也上前來阻止了下。

  有她在,範至言吃了個啞巴虧悶不吭聲的走了,臨離開前狠狠刮了下王笑笑的臉。

  王笑笑學著他回了個冷笑。

  沈余安撫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頭對王晴道了聲謝。

  王晴笑著擺了擺手,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情況。

  因為曲啟明,她其實對沈余和宗楚的關系瞭解得更多一點。

  從她的閱歷看這倆人明明就有點兩情相悅的意思,畢竟人可是被那位養在身邊四年,關起門來關系怎麼樣不談,至少她們外人看來宗楚對這個情人可謂是寶貝到了極點,結果最後還是落了這麼個下場。

  不過這倒是也不奇怪,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奔著錢去的,聽說宗楚和夏家小公子的婚約馬上就要定下來,依著沈余的性格---

  比起傳言中是那位五爺甩掉的他,王晴倒是更覺得主動提離開的應該是沈余。

  她打量著青年,什麼也沒問,只笑著說:「回來了就好好拍戲,耽誤的這兩天你可得找時間給我補回來。」

  沈余聞言,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我會的。」

  王晴這才轉了話題,神情稍微有些放鬆的對他說:「你今天回來的正好,劇組新聘請了一位場景設計師,名校來的大才子,他對你當初設計的那個草圖特別感興趣,你去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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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他是誰╭(╯ε╰)╮

  明天上夾子啦,淩晨不更,要晚上才能更新,不要等啊,之後想要什麼時間更新你們可以想一想哦,感謝一路陪俺到現在的小可愛們,評論都有在認真看,咪湫咪湫,鞠躬





第25章

  「場景設計師……」

  沈余低聲喃喃,「王姐,対方才是專業的,我去不去,應該沒什麼作用。」

  王晴毫不客氣地在他背後拍了一巴掌,聲音很果斷:「我說你,一天天比我還像個五十多歲的人!」

  她嘆了口氣,看著沈余說:

  「自信點,小沈,你有才華。我是人老了,佛系得很,也不在乎給你牽線,只要你把崩析給我拍好,我管你跳不跳槽改不改行業呢。」

  沈余楞了下,隨即被她說的話逗得眼睛帶上笑意。

  他仍然遲疑著,但是王晴卻不再等他回應,一把招呼身後的王笑笑:「笑笑啊,這事交給你了啊!他們畫家的事我可搞不明白,也不湊這個數了,人都在導演室,你把他給我押過去!」

  王笑笑精神十足的喊著回:「收到命令!王姐您就放心吧,我絕対把沈哥帶到!」

  王晴得了回覆,瀟灑地擺擺手離去,留下原地的沈余微微張著嘴,都來不及婉拒。

  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遲疑和壓抑不住的激動兜頭砸了下來。

  他真的可以嗎?

  時隔四年,他幾乎都要忘了沈浸在畫本裡、和志同道合的夥伴前輩一起討論分享的感覺。

  崩析是個仙俠劇本,鏡頭涉及到很多場景設計,王晴提到的草圖,是當初沈余讀劇本時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想像畫出來的幾張草本。

  崩析是個好劇本,只要看到那些文字,幾乎就能透過這個故事看到真實存在過的那個世界,他那時候不經意間就隨手畫了出來。

  現在負責分管場景設計的負責人要見他,他可以---

  「哎呀沈哥!我求你了你千萬別多想了!」

  王笑笑打斷沈余不自信的想像,他有些僵滯地低頭,王笑笑兩手按著他肩膀,精心畫的眉毛皺著,嚴肅的說:「你畫的特別好!沈哥,你難道忘了當時你把草稿一拿出來導演就和看到寶貝一樣去找人參考了?」

  沈余微微楞住:「那是因為---」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你畫的好!」王笑笑果決說:「沈哥,我聽說你和---你和宗先生的事了。呸呸呸,不提他。其實這算個好事不是嗎?你的人生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沈哥,沒人再限制你了,你可以為自己而活。」

  重新開始。

  這四個字重重砸在沈余心頭。

  他抿了下唇,忽然笑了,眼睛裡帶著水霧。

  「你說得対---」

  一直固步自封不敢往前踏出一步的,是他自己。

  王笑笑瞭解他家裡的情況,生怕勸不動他,見他鬆口才放下心,悄悄壓低聲音說體己話:

  「而且您母親現在也不缺錢花,光光那裡也不需要再操心,沈哥,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才22歲,一切都有可能,沖他丫的!」

  小姑娘繃著臉,比劃了一個拳頭飛天的姿勢。

  沈余破涕為笑。

  王笑笑搖著腦袋嘖嘖。

  她們沈哥這麼漂亮的大美人,她都懷疑宗五爺是不是瘋了才不要!

  不過不要也好,省的到時候沈哥還為了他身邊那些小情人傷心,而且他們這不就自由了嗎!可再也沒有人一開口就把沈余逼得走投無路了。

  -

  王笑笑輕哼著,成功把沈余哄到導演室。

  導演是個中年禿頭男人,十分有責任心,當然也有導演的通病,靈感一上來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這時候他就幾乎全身度倚在一名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身上,手指頭対著鏡頭指指點點的,倒豆子一樣劈里啪啦的說個不停。

  攝影師先見了沈余,打了個招呼,高聲喊了導演一聲,陳導立馬摸著禿瓢轉過頭來,一看見沈余,眼睛像盯著肥肉一樣發光:

  「小沈,你終於來了!」

  沈余笑了笑,不明顯地往後退了一步。

  導演的視線讓他覺得対方似乎馬上就會沖過來給他一個熊抱,他能制住範至言,但是可承受不住導演的熊抱。

  王笑笑也心有餘悸,像只護崽崽的母雞一樣緊拉著他的手臂。

  「噗。」

  雙方正激烈又興奮的杵在回見的対峙中,一聲淺笑忽然響起來,打斷了兩方沒完成的‘體型暗殺行動’。

  導演拍了下大腿,連忙拉著身邊的男人上前給沈余介紹:

  「小沈啊,你看看,這位是剛回國的賀先生,対畫畫這邊很有研究,你當時給的那個草圖賀先生說水準特高,你倆啊就研究研究,放心啊,我肯定給你申請雙份工資!」

  導演一說到涉及崩析的話題就停不下來。

  沈余嘴角帶著客氣的笑,朝他身側的男人看去。

  男人眉目輕淡,皮膚很白,這是給人的第一印象。

  他視線帶著明晃晃的笑意,停留在沈余身上時似乎頓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禮貌的移到他的臉上。

  「您好,我是賀之臣,請問大名?」

  沈余垂下視線,緩緩伸出手握住他的小半截手掌,客氣的笑了笑:「賀先生您好,我是沈余。那些畫---」

  他想起王笑笑和製片人的鼓勵,吸了口氣,注視著男人說:「那些畫是我根據劇本的延伸想像畫出來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很希望能幫得上您的忙。」

  男人的視線似乎更柔和了,「當然,沈先生---那些畫的設計感完美融合了故事背景的世界觀,我非常希望能和你探討一下。以及---」

  他忽然笑了一下,不像剛才的成熟,甚至有些調皮:「我們或許不用這麼客氣?畢竟接下來可能要做兩三個月的同事了。」

  沈余楞了下,然後笑意加深:「當然可以,您叫我沈余就可以。」

  會面很成功,王笑笑在把後邊比了個耶。

  導演也高興,天知道他為了這部劇耗費了多少心血,背景設計幾乎是一部仙俠成片中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可是立志要把崩析打造成每一幀每一秒都能做壁紙的頂樑柱之作!

  有了沈余的想像創作和賀之臣的專業,他幾乎可以想見完美的成品。

  導演心態年輕,總歸等了幾年也不差這幾天,托著王笑笑就出去給沈余他們留下探討的時間。

  兩人其實是全然的陌生人,少了導演和王笑笑,沈余稍微有些拘謹,賀之臣微微朝他一笑:「沈余,請多指教。」

  賀之臣整個人都浸透著學識的儒雅,和宗楚的不怒自威完全不同,讓人生不起來距離感。

  沈余點點頭,逐漸放下拘謹感,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賀之臣毫無疑問是個極其富有人格魅力的行家。

  通過只言片語他就能感覺道他身上屬於專精領域的自信,但是同時他又十分謙遜,作為場景設計的主力,賀之臣不但沒有否認他的設計草稿,甚至全面讚同,只針対於某些細節刻畫提出了建議。

  導演也沒叫人來催他們,不知不覺沈余竟然和他呆了一個下午,直到草本全部大致敲定之後賀之臣提出去吃晚飯,他才驚覺外邊天色已經黑了。

  沈余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浪費您了太長時間?」

  賀之臣從他這裡汲取世界觀,他從賀之臣那裡學習專業知識。

  那是他曾經有機會,但是被斷送掉的,一直壓在心底憧憬的學識。

  不過說是交談,似乎是他一直在問問題,畢竟賀之臣問他的那些世界觀,只要讀了劇本就應該知道,而賀之臣的那些專業知識,卻是他一直想要學習的領域。

  賀之臣笑著看他:「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這麼客氣,要不然就只能互相作揖道謝到白天了。」

  沈余啞然,「但是我似乎沒能幫到你什麼---倒是一直在問你問題。」

  「不,相反,你幫了我的大忙。」賀之臣很愉快的反駁他対自己的看低,他認真的看著沈余,說:「対於創作者來說,想像和靈感,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嗎?」

  他眼睛帶著笑:「沈余,在崩析的世界裡,沒有人比你更瞭解它。」

  編劇創造了這個世界,沈余完善了這個世界,「而我,我只是負責把這個世界表現出來。」

  沈余呆住了。

  他瞳孔微微圓睜著,因為身體裡湧動的不知名的情緒,蜷縮在一起的手指甚至輕微顫抖起來。

  幾年前恩師的話仿佛和賀之臣重合在一起。

  曾經有人対他說過,沈余,你天生就是個感受者,你是個天生的畫者。

  沈余忽然垂下頭,他緊抓著褲縫,忍住眼睛裡的濕潤,最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賀之臣安靜的等他情緒平覆,視線一直很溫和,沒有任何催促。

  「対不起,明明應該是東道主,還反倒麻煩你來開解我。」

  平覆了五分鐘,沈余擡起頭來,淺聲說道。

  他眼睛微微帶著亮光。只是很小的差距,卻和剛進門,或者說和以前任何時候都變得不同。

  好像多了---

  多了自信和活力!

  她沈哥都要發光了!

  王笑笑吃驚的看著一塊出來的倆人,連忙收了手機從石頭堆上跳起來,拍了拍褲子。

  沈余臉色微悸,他瞇著眼看王笑笑,王笑笑實在是頂不住,連忙擠出笑容:「我只坐了一丁點時間!真的!一點都不冷我保證!」

  賀之臣在一旁看著她們倆互動,輕笑出聲。

  王笑笑因為心虛,表情十分訕訕。

  好在沈余就嚴肅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放輕聲音:「天冷,下次別就這麼坐了,我請賀哥就吃火鍋雞---」

  「好耶!我要放水豆腐!」

  不等沈余說完,王笑笑就瞬間咆哮出聲,惹得一邊的工作人員頻頻回頭。

  沈余無奈看她一眼:「去叫著導演他們。」

  不用他說,王笑笑已經恨不得拿著喇叭去廣播了。

  沈余笑著看她咋咋呼呼的背影,忽然聽見頭上的男人說:「她很活潑,你也應該放鬆一點,沈余,喜歡你的人有很多。」

  沈余楞了下,馬上,男人似乎發現話題有些越線,自己先笑了:「不好意思,我說的可能越界了點,但是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他解釋了一句,反倒顯得光明正大,沈余也笑了:「謝謝你的建議。」

  賀之臣摸了摸鼻尖,他看著沈余,忽然問了句:「你対繪畫很有天賦,如果當初學習美術---是不是會去A大?」

  A大是國內第一美院。

  沈余聽到這個熟悉的名號,頓了下。

  如果當初沒有那個意外,他今年剛好從A大畢業。

  「會的。」

  他肯定的說。

  賀之臣看著他,視線好像裹藏著什麼東西,他在人來之前忽然快速說:「我出國前是A大畢業的,之前---有個很惺惺相惜的対手,如果他去上學的話,今年應該正好畢業。」

  沈余楞了下,疑惑的看著賀之臣。

  他不知道対方忽然提起這位‘対手’是什麼意思。

  賀之臣好像也沒等他回應,埋頭笑了笑:「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出國前沒有見到他,有些可惜。対了,有時間的話,你想不想去A大轉轉?」

  去A大轉轉?

  這個提議讓沈余完全忽略掉了賀之臣突然提到的別人,他緊抓著手指,仿佛回到四年前,每一場比賽,他都會認真在獎杯上邊刻下A大的名字。

  他還可以重來的不是嗎?

  所有人都告訴他,他還有無限的可能。

  沈余鄭重點了點頭:「謝謝,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直很想去。」

  「不客氣,」賀之臣笑得很陽光,「我的老師一定很喜歡你。」

  「…你的老師?」

  沈余疑惑擡頭,不過這次賀之臣笑了笑,沒有回答。

  王笑笑正好帶著結束拍攝的眾人趕來,遠遠就開始興奮的吼:

  「沈哥,走吧走吧,人我都叫來了!」

  沈余滿腦袋都被她的嗓門侵佔,忍不住無奈一笑,暫且把這件事放在腦後。

  照片上的青年抿著嘴,嘴角微微彎著,一雙淺色的眼睛彎成了半月形,和身邊的一團人笑在一團。

  男人抓著照片的五指狠狠收緊,紙張蜷縮起來,然後‘砰’一聲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事實上紙落在地上是沒聲音的,李德卻覺得這玩意比石頭還沈。

  他瞟了一眼攥成一團的照片,還隱隱能看到青年燦爛的那張臉,是真好看啊,也是真高興。

  但是在現在的氛圍裡一看,就成了嚇人。

  李德抿了口酒,看著男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心肝就開始顫。

  涉及到沈余,宗楚總是容易發瘋。

  而且別說宗楚,就連他們,真是誰他媽也沒想到沈余這次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看他平時忍讓宗楚的模樣誰能猜得出來這人走得就這麼幹脆俐落!連帳都算的明明白白的,那真是…巴不得和宗楚一毛錢的關系都不想再有。

  從常理上來說,人好歹陪了宗楚四年,這會兒走了,起碼也應該好聚好散,但是這人是沈余,那事就不能按常理來算。

  但是好歹也算是半個認識的人,李德清了清嗓子,琢磨著說:「老宗啊,人跟你四年也不容易,要不就算了吧,再找個誰不行?上次那個你沒看上---那就再找個新的。」

  話一說出口他就覺得不好,果不其然,男人黑沈的視線立刻轉到了他身上,沈甸甸看不清一點情緒。

  李德全身汗毛都立起來,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宗楚身上的煞氣幾乎要溢出來。

  坐在一側的曲啟明嘆了口氣。

  他知道沈余離開這件事已經晚了,沈余一點後路都沒給宗楚---或許該說他自己留,幹幹凈凈斬斷了所有聯系。

  他一直害怕的就是這種結局,結果他既沒有預料到先離開的是沈余,也沒預料到宗楚會有這麼大反應。

  他另辟蹊徑的希望能給沈余留些求生的餘地:「老宗,你也別太生氣了。他跟了你四年,現在要走,面子上也要好看點,不然人家白叫你四年先生?而且不就是個床伴嗎。」

  「床、伴?」

  男人開口了,意味不明的低嘲一聲:「我管他是什麼?我不讓他走,他就得乖乖回來。」

  他垂著頭,視線死死盯著照片上蜷縮起來的笑臉。

  他在自己身邊這麼笑過幾次?

  一隻手都他媽數得過來!

  礙眼。

  真他媽礙眼!

  男人視線變得越發晦暗,寬闊的脊背像只瀕臨暴怒的野獸一樣微拱著,他兩手死死插在一起,才控制住想毀掉一切的沖動。

  明美冉礙眼,

  沈余那個該死的弟弟礙眼,

  他那個賣兒子求榮的爹、李晨飛和一直在他身邊的女生,全部都礙眼!出現在沈余身邊的所有東西,都他媽礙眼!

  那群該死的東西都能讓沈余笑一笑,他他媽憑什麼不可以!

  男人忽然站起身來,大步朝外走,快得包間裡的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確認人真的走了,李德大喘了一口氣,靠在沙發上:

  「我特麼---遲早有一天得被這倆人給弄死!沈余也真是絕了,說走就走,至於把線劃得這麼清楚嗎?而且不是,我之前也沒看出來他有走的意思啊?」

  他當然不是想走。

  依照沈余的性格,不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怎麼可能會主動離開宗楚。

  畢竟在他的理解中,他還欠宗楚一個還不清的人情。

  曲啟明按著額角,視線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上,青年溫和的笑容幹凈的好像從來沒經歷過那些隨便拿出來一個,就能把人擊得稀碎的磨難。

  萬一,萬一他知道那些磨難,都來自於這個他記憶中一直奉為恩人的情人。

  曲啟明閉了閉眼。

  他想不到這兩人之間任何一個、哪怕好一點的結局。

  「喂,你想什麼呢?那照片趕緊撿起來吧,別哪天他又想要了,到時候非他媽要這一張上哪個垃圾桶再給他找去!」

  李德無奈的嘆著,撈起照片,攤開,鋪平,視線十分幽怨。

  要說之前有沈余在他覺得宗楚脾氣好了那麼一丁點,現在沈余離開了,這他媽debuff就是一百倍的返還!

  「給你!我可不想看了,觸景生情,我絕望。」

  曲啟明接過照片,分外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視線粗略掠過地板上的照片---

  瞳孔瞬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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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千!驕傲挺鴿子胸鋪!

  enn,看到好多人在催,但是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亂了節奏,不然前後都會牽強,標題都會取自正文裡,實在不行的小可愛們可以先養肥!以及所有關鍵人物已經全部登場了!‘每一個’都會出現在最後的大戲裡邊,可以發揮一下你們的小腦袋瓜~hh,我估計現在可能沒人猜到

  挨個咪秋一把,週末最後一個小時快樂!(〃\'▽\'〃)





第26章

  賀之臣的出現仿佛打開了一個新的開端,沈余的生活突然充實起來。

  導演因為賀之臣和沈余給出的場景圖正處於靈感大爆發時間,恨不能讓整個劇組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沈余身為男主演本來就是劇本內容最多的一個,每天背詞就夠他吃上一壺。

  甚至如他當初所想,除了每天夜裡短暫的一段休息時間,他甚至有好長的時間---沒有再想起男人。

  而除了拍戲之外,他還有了更重要、更期待的事情。

  合作十天之後,賀之臣正式邀請沈余做自己的助理,全程跟進場景的細化設計流程。

  這對於沈余來說幾乎是不可思議的驚喜,甚至把他砸的暈頭暈腦,哪怕每天的工作量很大他也不想缺席,賀之臣幾次勸說他小心身體無果之後就把主要工作時間推到了晚上。

  「今天就到這裡,沈余,你該去休息了。」

  處理完最後一張片子,賀之臣果斷的闔上電腦。

  沈余發出了遺憾的一聲‘啊---’

  這在之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有在面對德叔這個長輩的時候才會偶爾像個孩子一樣有些靈動的回應。

  而和賀之臣的相處和德叔的不一樣,賀之臣在專業方面能力極強,人溫和而有界限,這讓沈余在賀之臣身前十分自在,時間長了偶爾就會像個活躍的後輩一樣開開玩笑。

  賀之臣笑著看他,眼鏡後的視線十足的溫和。

  他摘下眼鏡,略微閉了閉眼:「學習要有規劃,沈余,你這樣會累垮的。」

  他話音一轉,睜開眼睛看著眼帶笑意的少年,輕聲說:「來自一個學長前輩的深切建議,小沈同學,你真的不考慮認真聽取一下嗎?」

  沈余忍不住笑,他說:「如果是前輩的話,那還是要聽的。」

  他低頭看了下時間,還不到八點,正好能吃一頓夜宵。

  他看向賀之臣,提議:「賀哥,我請一頓夜宵,去嗎?」

  賀之臣笑:「有人請吃飯怎麼會拒絕,稍等我一下,換個衣服。」

  沈余應下,出去外邊等他。

  今天劇組的戲份結束的早,場外已經基本看不到人了,沈余裹在棉服中呼出一口白氣,他看著天上的星星,極小的淺笑了下。

  他現在的日子很好,以後---一定會更好。

  「哎,小沈啊!還好你還在這,賀老師在嗎!」

  導演的大嗓門在不遠處響起來,沈余連忙回頭去看。

  他們整個劇組都盤踞在拍攝場地一邊的酒店,離這就五分鐘的距離,導演突然出現也並不奇怪。

  等導演拖著沈重的身軀走近,沈余看著他身後的人,楞了下。

  那人倒是很自在,神色自如的和沈余招了招手,漂亮的臉一如既往的掛著‘溫和’的笑容:「沈哥,好久不見。」

  「夏實然…」

  沈余微微出神了一秒,他倒是忘了當初在宗家老宅夏實然說的話。

  半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夏實然的出現讓沈余忽然想到他。

  他低下頭,看著腳邊的石頭,沒有再說話。

  導演有些尷尬,宗五爺和夏家小公子要訂婚的消息靈通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讓這倆人見面屬實是有些尷尬,他都想趕緊離開這了。

  還好賀之臣出來的很快,他說著「我幫你拿了件外套,外邊可能會有些冷。」一邊出門,見到導演和他身後的夏實然,也稍微楞神了下,隨即嘴角彎起。

  夏實然因為他剛剛說的話神色怔松了一會兒,半晌才朝他笑叫了句:「…師兄。」

  導演如臨大赦,拍著腦袋說:「既然你們都互相認識,那我就不打擾了啊,明個晚點開工,你們有什麼需要討論的盡管先討論。」

  說完,他逃似的跑走,肥胖的身軀從來沒這麼靈活過。

  賀之臣捅了捅沈余的肩膀,示意他看導演滑稽的身影。

  沈余隨著他的力道擡起頭來,勉強笑了笑。

  這倆人的小動作處處透露著熟稔,夏實然挑了挑眉。

  他看著賀之臣手裡的外套,想著他剛才喊得話,忍不住輕笑一聲:「看來我來的不趕巧,師兄,沈哥,那我們明天再見?」

  沈余不太想見他,但是夏實然叫的是賀之臣,他安靜站立著,沒有說話。

  賀之臣倒是一點也不客氣,爽朗笑著說:「的確不是太方便,實然,改天我親自請你。」

  「沒關系。」夏實然抿著嘴笑,他看著兩人,狀似無意的調侃:「不過未來或許你的確該請我吃頓飯。」

  沈余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皺起眉頭,不過還沒等他張口,賀之臣就接過話頭:「實然,你可別這麼說,沈余是我的至交,要是讓別人誤會了他可不會再請我吃飯了。」

  夏實然頓了下,他嘴角笑意僵了僵,聲音輕不可聞:「是這樣嗎?那倒是我誤會了,畢竟沈余他,很喜歡和師兄你這樣的人做朋友。」

  什麼樣的人,有錢的,有權的?

  這話的針對再明顯不過,賀之臣聽出來不對,他皺起眉頭,攬住沈余的肩膀,聲音極其嚴肅:「實然,我希望你說話能注意一些,有些事情不適合作為話題談論。」

  說完,他不等夏實然再說些什麼,拉著沈余離開。

  沈余動作僵硬的跟著他離開。

  夏實然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控制不住恐懼地發起抖來。

  流言蜚語的力量他從小時候開始無時無刻不在體會。

  有些事實浮於表面,哪怕內裡有其他原因,別人也並不想細看,他們只是想有些調侃的話頭。

  而他和宗楚,在外人看來是一段無可否認的包養關系。

  別人的看法他從來都不會在意,但是賀之臣不一樣,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是賀之臣對於他來說如師如友,甚至是將他重新帶到這條路的引路人。

  他會怎麼看他?

  是不是明天他就不用再去導演室了?

  「沈余,小餘!」

  男人稍顯急促的聲音叫醒出神的青年,沈余眨了眨眼,他眼珠僵瑟的擡頭,賀之臣的表情有急促和心急,但是完全沒有嘲諷和鄙夷。

  他吸了吸無知覺的鼻子:「賀哥---」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親自接觸過的,我有自己的判斷。」賀之臣打斷他,他注視著神情怔楞的沈余,一字一句地說:「沈余,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每個人的過去,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去斷定。」

  更何況沈余是什麼人,他在六年前就知道。

  沈余楞著神,他忽然抿唇露出了一個像哭的笑。

  賀之臣神色漸深。

  沈余是藝術界隕落的一顆新星,當年關注國內比賽的人,沒有人不知道‘S’所代表的的意義,甚至A大早早就向他發出了橄欖枝,但是沈余婉拒了,他需要高考,高考成績頂尖,他會得到學校的一筆獎學金。

  當年沈余沒去A大,其中絕對有內情,只不過那時候他只能惋惜失去了一個對手和知己,但是卻沒有任何立場去調查一個人的底細,賀之臣的家教不容許他這麼做。

  和沈余再次相遇,半數是陰差陽錯,半數是意料之中。

  而現在看來,當年發生的事絕對不會是什麼小事。

  沈余很感激他,但是他並不想對任何人提起過去的傷疤。

  而宗楚,宗楚只會在他一個人心底慢慢的消失,直到他可以徹底自然的面對他,以及那時候他身邊的人。

  雖然出了個小插曲,但是兩人默契的沒有再談,沈余讓賀之臣挑選想吃什麼,賀之臣選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餐廳,笑笑說:「那我可不和你這位大明星客氣了。」

  這是家北城有名的私房菜館,而北城有名的產業,幾乎和那幾個人脫不了關系,這也是沈余之前和宗楚常去的地方。

  他捏著手機,神色有一瞬間的慌亂,最後只是穩住有些顫抖的手,抿唇說:「這都是應該的。」

  事情不會這麼巧,他不會…在那裡碰到他的。

  一路上沈余都有些出神。

  忘掉一個人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難,只要工作夠多,只要有別的希望,半個月的時間,現在想一想他似乎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宗楚。

  宗家不是一般人家,哪怕是國內頂級的財經雜志連宗氏高層的臉都見不到,更別提宗楚的,甚至對於宗楚這個人,大眾只是徒聞其名,不知其貌。

  只要沈余不去想,那四年他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他和宗楚…好像也再無關聯。

  沈余下車的時候,看著熟悉的地方甚至有些晃神。

  賀之臣停好車,臉上帶著笑意朝沈余走來:「怎麼,你之前來過?」

  沈余仰著頭,慢慢垂下眼,輕聲笑了笑:「嗯,之前一直---和一位朋友來。」

  「那感情好,一會兒咱們的菜可都交給你點了。」

  賀之臣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沈余不著痕跡的躲了一下,賀之臣手僵住,兩人同時怔楞住。

  過了半分鐘,沈余才反應過來,他臉上湧上一層不好意思:「對不起---賀哥,我不太習慣和人…接觸。」

  賀之臣垂下視線,收回手,溫和的搖了搖頭:「沒事,我們進去吧。」

  「…嗯。」

  沈余竟然有些不知名的愧疚。

  賀之臣是一位溫和的前輩,從來不會給他壓力,不管是工作,還是私下相處時。

  他只是…

  除了宗楚,沒人能給他熟悉的安全感。相識六年,相處四年,哪怕沈余再怎麼努力,一旦重新接觸到,有關他的記憶就會狂風亂雨一樣湧過來。

  ‘佛香’是北城上層圈子熟知的私人飯館,外層裝修看上去及其普通,隱匿在一眾高樓大廈裡甚至有種不打眼的假像,裡間裝修一眼看上去也只能稱得上是‘樸素’,整體風格呈現出一種灰撲撲的色彩。

  但實際上這地方寸土寸金,而裡間所有的灰木,都是宗楚當年在北城拍賣會拍下的頂級胡桃木,至於這裡的裝修---則是當初男人在床上摟著沈余,讓他隨手玩笑一樣選的。

  「您好…沈少爺。」

  佛香屬於會員制,穿著旗袍的淡妝女人淺笑盈盈的立在門邊,沈余和賀之臣一出現,哪怕規矩已經刻到了骨子裡,認出沈余身份的女人還是怔楞了一秒。

  她漂亮的長眉不明顯的蹙起,表情有些許緊張。

  佛香的人,根本不會因為只是見到沈余就有這種失禮的舉動,沈余忽然意識到什麼,側頭朝二樓看過去。

  男人刀削般的冷冽面龐一閃而過,身後綴著熟悉的衛臣景六等人。

  衛臣靈敏的察覺到沈余的視線,仿如機器人一樣的冷然視線隔著層層人群落在沈余身上,下一秒,跟隨男人消失在二樓走廊。

  沈余垂在身邊的手指無意識得攥緊。

  賀之臣收回視線,看向緊握著手的沈余,輕聲問:「怎麼了?」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剛二樓一閃而過的人,是北城一手遮天的宗家宗五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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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會有一個小小的沖突。





第27章

  「沒事…我們進去吧。」

  沈余搖了搖頭。

  他松開緊攥著的五指,朝表情緊澀的女人溫和笑了笑:「辛苦,兩位。」

  女人似乎松了一口氣,嘴角也揚起笑意,微微側身指引向與宗楚一行人完全相反的方向:「兩位貴客,請隨我來。」

  沈余已經鎮定下來。

  他和宗楚…已經是比陌生人也好不到哪去的關系,雖然當初男人放下狠話讓他求著回去,可實際上沈余並沒有太往心裡去。

  宗楚坊間風評的確不好,也有傳言說他手段狠辣,但沈余在他身邊領教過的最大的懲罰就是幾天下不來床,至於別的手段,他想像不到,也從來沒有見識過。

  沈余明顯有些出神,賀之臣靜默下來,體貼地沒有打擾。

  佛香二樓是串聯起來的隔間,中間有一大片半圓形的空白,沈余他們所在的包間,正好與宗楚常去的一間隔著半圓正面相對。

  女人也有些苦惱,只不過除了這一間,佛香基本上已經滿員。

  而且看沈余剛剛的表現,分明是不會上前‘鬧事’。

  女人不敢賭,但表面分毫未顯,把沈余兩人指引到包間後巧笑著退下,出了門,笑意立刻淡去,聯系經理對二層進行嚴格監護。

  沈余不再是宗楚的身邊人,出現在這裡,誰能保證他一定不會鬧事?她們不會允許有沈余得罪宗楚的風險。

  直到女人娉婷的身影退去,賀之臣品鑒著茶盞裡的熱茶,輕輕抿了口,擡眼看向沈余,笑著說::「看來你之前的確沒少來,這裡的人都認識你了。」

  沈余動作頓了下,「沒錯。」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賀之臣就順勢收了打探的想法,讓沈余推薦菜品,沈余這才又自在起來,整個人無意識的鬆懈下來。

  「這裡的雪松路很好吃,但是容易膩---」

  賀之臣聽著他的聲音,心思有些飄遠。

  他單方面認識沈余其實僅僅是在一年前,賀之臣剛剛結束國外的學業回國,聽朋友說起有關宗家那位的傳聞,只不過那時候他還沒確認沈余就是他記憶中的對手,只是依稀覺得人有些眼熟,直到在希望小學看到那副沈余留下的畫。

  隱藏在畫中的‘S’,毫無疑問證實了沈余的身份。

  賀之臣很難形容那時候的感覺。

  他從來沒有和沈余見過面,卻從恩師的嘴中不下百次聽到過這個名字。

  可以說‘沈余’這兩個字,是伴隨在他青年桀驁時期的每個階段,他有過不屑,有過對方讓導師大肆稱讚的不爽,但是一切情緒在看到他的作品之後,全都化成了好奇的欣賞。

  如果當年沒有意外,他已經準備好迎接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對手,唯一能和他匹敵的、曾三次蟬聯國內賽事第一的天才。

  但是沈余沒來。

  賀之臣其實說謊了,五年前他的確沒有查過沈余,而他這次來,卻提前查過了沈余的往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連囊中之物的A大都沒有去。

  但是當年的事仿佛隨著沈余成了‘宗五爺’身邊人這個隱秘又不敢讓人置信的消息一並被人藏匿起來,就連一星半點都查不到,只能隱約探聽到這之後的消息。

  當然,從那之後沈余不再是藝術界尚未升起就隕落的新星,而是宗五爺身邊的情人,頂著巨額資源的娛樂圈新人。

  當初沈余是怎麼接觸到和他圈子天差地別的宗五爺,這成了沒人知道的謎題。而這次沈余和宗楚決裂,似乎外人除了揣測,對其中的內情也一星半點都不知情。

  但聯系沈余剛剛的情緒變化…

  很明顯,這其中的事情不會簡單。

  宗楚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哪怕賀之臣接觸不到這個圈子,但是從小到大聽說過的事跡就能知道能撐得起整個宗氏的人,絕對不會是什麼善男信女。

  沈余在他身邊,除了危險只會有危險。

  賀之臣垂下眼,沈余正問他的口味,沒得到回應,側頭看了看出神的賀之臣。

  「賀哥?賀哥?」

  清淺的聲音讓賀之臣從走神中回過神來,他不好意思的朝沈余笑了笑:「不好意思,這裡的菜名太文雅了,有些走神。」

  沈余彎起眼睛,「我覺得也是。」

  「那我再說一遍?」

  賀之臣有一瞬間晃神,他有些狼狽的低下頭,站起身來:「嗯---你決定就好,我先出去一趟。」

  話說完,不等沈余回應,他就匆匆轉身離去。

  沈余有些困惑的看了看他的背影,最後決定先勾一部分菜單。

  一筆一劃的寫下這些菜名,讓他有些一瞬間晃神。

  一個月之前,也是他一筆一劃的替宗楚寫下這些菜名。

  筆尖無意識的在宣紙上畫長了一道,稍微有些刺耳的聲音讓沈余回過神來,他盯著被劃痕斬斷的菜單,苦澀的彎了彎嘴角。

  -

  包間外。

  賀之臣出去的有些慌亂,直到聽見適應生疑惑的問訊,他才回過神來,苦笑著說:「我沒事,謝謝關心。」

  侍應生見他神色恢覆了正常,這才點了點頭離開。

  經理特地囑咐了看好二樓,如果有熟知佛香人員安排的老顧客,很輕易就能發現二層走動的侍者多了一半。

  從包間出來的曲啟明很明顯發現了這一點,他皺著眉,招來經理:「二樓怎麼了?」

  經理表情十分一言難盡,壓低聲音:「曲先生---那位,也來了。」

  那位。

  曲啟明瞬間睜圓眼睛,他緊皺著眉毛,揮了揮手,「你做得對,再多一半人,千萬別讓五爺和他碰面。」

  宗楚現在就是一點就炸的炸彈,這時候碰見沈余,對他們兩個誰都沒好處。

  而且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一個點---

  曲啟明想起昨天看到的照片,人幾乎站不太穩。

  是誰不好,非要是沈余?

  他按了按額角,忽然頓了下,叫住領命去安排人手的經理:「他一個人?」

  經理楞了一秒,回:「不是,身邊還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人。

  曲啟明視線晦暗下來:「男的,女的?」

  經理額角開始冒汗:「男,男的,看起來大概二十五六歲。曲先生---是人不對嗎?需不需要趕出去?」

  可太他媽需要趕出去了!

  哪怕是曲啟明,這時候也忍不住爆粗口。

  他緊盯著經理,一字一句的吩咐:「務必,絕對不能讓五爺和他們碰面!」

  經理幾乎從來沒見過曲啟明這麼嚴肅的模樣,他立刻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提起八百個上心應道:「是,我這就去安排人。」

  曲啟明幾乎要煩心死。

  他回身看了一眼後方的包間,眉頭皺得死緊,隨後大步邁向沈余包間那邊。

  在他走後,包間珠簾被一隻纖瘦的手緩緩擡起,夏實然帶著笑的臉出現在門前,他看著對面的包間,緩慢的露出一個笑容。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還能碰到這種驚喜。

  夏實然帶著笑意的視線逐漸壓低,修剪整齊的指甲隨意捏了捏珠簾的水晶。

  這件事情,可怪不了他,要怪只能怪一切太巧,而他只不過是在其中推波助瀾一把。

  -

  賀之臣潑了一把冷水,他支著手,看著鏡子裡的人讓自己冷靜。

  他很難不承認,和沈余相見不過三十多天,突如其來的感情幾乎讓他壓抑不住。

  是年少時棋逢對手的惺惺相惜,是錯過了六年時間的奇妙緣分,和淺笑著的青年融合在一起,這份感情來得快的讓他招架不住。

  賀之臣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是只有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嘗試嘗試。

  他和沈余,四年前就該是最親近的同門師兄弟,之前因為種種原因錯過,現在他為什麼不能試一試?

  「賀之臣,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男人低啞的爆呵在門口響起。

  賀之臣清醒了一秒,側頭看過去。

  曲啟明溫潤的臉面無表情,手緊握著拳頭,死死盯著他。

  賀之臣楞了一秒,隨後擼起頭發,嘴角揚起:「表哥,你也在這裡?」

  「你他媽還能笑得出來!」

  曲啟明忽得上前,一把抓住賀之臣的衣領。

  他一向清俊的眉眼帶著少見的戾氣,賀之臣踉蹌了兩步,被他頂到墻角,低笑了兩聲,「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曲啟明視線陰沈的盯著他,「有人把照片交給了五爺,我他媽親眼看到的。賀之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他媽在和宗五爺搶人!」

  賀之臣壓低了眼睛。

  曲啟明猛地松開他,嗓音低沈的罵道:「你給我自己想清楚一點!你對他不就是當年沒見到的稀奇?嗯?趁早把這段感情給我收回去!」

  「收回去---」

  賀之臣笑了下,他抹了把唇角:「表哥,你說得容易。來之前我也沒想到會喜歡他---」

  「閉嘴!」

  聽到‘喜歡’兩個字,曲啟明眼睛幾乎都瞪圓了,他喘著粗氣,幾乎想把賀之臣的腦袋按進水池裡冷靜冷靜。

  賀之臣收了話,視線卻很平靜的看著他。

  曲啟明死死按著額角,在洗手間暴走了兩圈。

  他他媽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賀之臣當初和他提到的那個錯過的小師弟竟然是沈余!

  而他媽昨天晚上的那張照片,是個男人,就能看出來他眼睛的野心!

  宗楚當時怒極攻心,沒有看見,要是他看見會怎樣?他他媽還能活著站在這裡!

  曲啟明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背對著賀之臣,一字一句的開口:「賀之臣,舅媽從小慣著你,你不懂家族裡的事務,但你他媽今年該二十五了,你該知道不能給你家招惹後患。」

  賀之臣微微僵住。

  曲啟明留給他一個側臉:「我言盡於此,你要是靠近他,五爺能弄死你。」





第28章

  曲啟明的威脅讓賀之臣清醒了一秒。

  賀家和曲家是表親,賀之臣從小在曲啟明眼皮子底下長大,兩人關系一直很好,要不是如此,曲啟明也不會因為他辦得這件蠢事氣得爆粗口。

  賀之臣支著額角,苦笑了一聲。

  但是說一向都容易,處在當局中的人,做起來卻很難。

  他整理著衣領,冷靜了幾分鐘。

  聽曲啟明的意思,看來那位並沒有想就這麼放手,那沈余為什麼會和他分開?

  而且先不論原因,剛一分開就大張旗鼓的把人打壓到擡不起頭,這讓賀之臣不往那位‘欺壓’逼迫沈余就範的方向想都不可能。

  而更重要的,賀之臣之前雖然沒有見過沈余,但是從沈余的作品和同輩恩師的只言片語中就可以推斷出沈余是一個青澀又帶著點驕傲倔強的少年。

  A大曾經是他最高的夢想,每一個獎杯上刻下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證明,所以當初為什麼沈余會放棄A大?哪怕他和宗楚有關系,他也完全可以選擇進入校園,而不是去娛樂圈這個和他夢想完全無關的大染缸。

  除非,當時的局勢、或者某些占據高點的人,逼迫他沒有第二個選擇。

  賀之臣眼底逐漸變深。

  他知道對方的身份,也知道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對方不想放手,就沒人能攔得住他。但是他他媽做不到就這麼放棄。

  -

  雖然來得時間不巧,但是還好沒有出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沈余這頓飯吃得還算比較圓滿。

  沈余許久沒來佛香,對這裡的飯菜還有些想念,以至於最後吃得都稍微多了點,整個人在佛香恰到好處的柔光下甚至顯得有幾分靈動的活躍。

  賀之臣看著他的眼睛,笑著說:「我竟然沒有發現,你還是個饞貓。」

  沈余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佛香的飯菜很對胃口---」

  賀之臣搖頭輕笑:「行了,在前輩面前就不用找藉口了,走吧,現在回去還能散散步。」

  沈余應了聲,兩人並肩出門,沈余沒有再給對面一個眼神。

  既然要分開,那就徹底一點,畢竟少了自己,其實對男人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些‘親人’。

  他和明美冉---其實也有過很和諧的一段母子關系。

  明美冉會牽著他的手,給他買路邊的烤五花肉。

  一切變化都是從沈途出軌開始,她開始變得酗酒,愛打人,逐漸把所有人的耐心都耗光。

  醫生確診她有先天性遺傳精神缺陷,發病時人會無法控制的變得暴力且失去理智,但是發作的時間卻是不可控的。

  沈余被宗楚限制起來之後想過把她送進療養院,但是明美冉一聽到這個詞就會瘋了一樣罵他,沈余只能作罷,選擇了找人看著她,每次找到機會,就偷偷去見她一面。

  而這次---差不多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沈余忽然有些想聽聽她的聲音。

  兩人開車回去只用了半個小時左右,因為心中有事,沈余婉拒了賀之臣散步的邀請。

  賀之臣很紳士的停了話題,看著他上樓,忽然喊了句:「沈余,人都是要往前看,別害怕。」

  沈余腳步微頓,半晌,才輕聲說:「謝謝你,賀哥。」

  其實是他一直不敢看清現實,他和宗楚的事滿北城沸沸揚揚,賀之臣怎麼可能不知道?

  賀之臣說出來,沈余陡然覺得少了一樁沈重的心事。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或許有一天他站在男人身前,也能和別人一樣只有恭敬的叫他一聲‘五爺’。

  沈余到酒店房間時已經晚上九點鐘,明美冉除了愛酗酒沒有別的愛好,九點——還是她在夜店的時間。

  沈余團坐在沙發上,有些壓抑的期待,又有些緊張的撥通了號碼。

  明美冉心情好時總會和他多說上兩句,偶爾還會讓他多添些衣服,別著涼。

  沈余很珍惜這些少有的關心。

  電話在寂靜的夜晚中‘嘟嘟’響起。

  沈余指尖緊掐著,兩分鐘後,他掛斷了電話。

  明美冉沒接。

  沈余斂下視線。

  不過他雇傭的那個人--好像也有一段時間沒有給他說些有關明美然的信息。

  明美然只是病了,但是正常的時間還是在大多數,沈余不想給她一種受人監視的感覺刺激到她的病情,所以他雇傭的那位先生不會每天和他聯系,但是至少一個月會和他談一兩次明美冉的大概動向。

  沈余皺了皺眉,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他翻找到那人的電話號碼,正要打過去,掌心裡的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

  沈余楞了一秒,螢幕上「宗楚」兩個字讓他一時間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緊盯著螢幕,手指緩緩收緊。

  現在已經晚上九點了,宗楚打電話給他要幹什麼?李德和...夏實然他們不都在佛香嗎。

  電話響了五秒,沒接通立刻就被掛斷了。

  沈余放下舉著的手機,還沒來得及有別的想法,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李德。

  沈余疑惑的皺了皺眉。

  他按下了接聽,剛接通,李德急迫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沈余!你在哪呢!」

  沈余頓了下,回:「我在劇組,有什麼事情嗎?」

  他大概有了猜測,握著手機的手指緩慢的扣緊。

  李德就差爆粗口了,他那邊似乎在弄些什麼,動靜很大,時不時洩露出幾句劇烈運動特有的粗重喘息。

  「衛臣!你快點拉住他。」

  「陳琛你他媽幹什麼吃的!抱腿啊抱腿!」

  那邊極其混亂交雜的聲音通過聽筒傳來,沈余眉心越皺越緊,他嗓音有些幹澀的問:「李哥,那邊怎麼了?」

  「媽的……」

  停頓了好長時間,電話那頭才傳來李德粗重的罵聲,他咽了口口水,立刻對著電話說:「佛香,老房間!你趕緊過來,老宗喝多了,我們都制不住他。」

  原來只是喝多了。

  沈余松了一口氣。

  他抓緊手機,眉眼平靜的說:「夏實然不是在那裡嗎?」

  夏實然在那裡,他就沒有任何身份---也沒有必要再去。

  「我靠,沈余,你是真傻還是給我裝,他夏實然能有用的話我還來找你嗎!」

  李德語氣十分不好。

  事實上宗楚多寵小情人都他媽和他們幾個沒關系,管他是夏實然還是沈余還是他媽沈實然呢,但是看看現在他媽這樣吧!只不過是一個沈余,就讓宗楚瘋成這個樣子!

  李德是真覺得這個沈余不能多留,但他媽宗楚發瘋就他一個人能制住!

  沈余聽著李德激動的話,沒有回應。

  李德抹了把臉,又看一眼後邊那祖宗,徹底沒招,這他媽現在誰上誰不要命。

  他語氣放緩,能屈能伸的給沈余道歉:「對不起啊,我剛才語氣激烈了點,你現在方便來不,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先生不需要我---只要時間到了,他自己會去休息。」

  沈余打斷他。

  他沒再聽李德的怒喊,掛斷電話,指尖輕微顫抖著。

  房間安靜的可怕,沈余緊緊抓著掌心的手機,聽著隔壁主演熱鬧的交談聲,緩慢地、壓下嘴角笑了笑。

  這樣就很好---

  宗楚只是喝醉了而已,他身邊有很多人照料,而他,就是去了,怕也只是會叫男人感到礙眼。

  …

  一分鐘後,手機又猛地的震動起來。

  沈余瞳孔變圓了一瞬,他像是感覺到什麼,緩緩張開手,然後看著螢幕上閃爍的「宗楚」兩個大字,徹底楞住。

  半分鐘後,他才緩緩按下接通。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只能聽見男人沈重的呼吸聲,沈余收緊手指,側目看向墻角。

  過了半晌,熟悉的低沈嗓音在耳邊響起:

  「茶根,我醉了。」

  沈余仿佛被擊中心臟,強制的平靜一瞬間變得無比酸澀。

  他輕輕「嗯」了一聲。

  男人似乎對他只回應了一個「嗯」十分不滿意,響動了兩秒後,放大幾倍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我醉了,你來接我,茶根,我醉了。」

  他開始絮絮叨叨的重覆起來。

  明明是成熟的低沈嗓音,說起這種類似撒嬌的話來卻極其熟練,好像說過幾百遍一樣自在。

  沈余靜默的聽筒裡男人的聲音,視線有些恍惚,他極力壓抑著才沒有脫口而出一個‘好’,掌心掐得死緊,啞聲說:「先生---你喝醉了,讓衛臣開個房間去睡好不好?」

  那頭沈默了一秒,忽然傳來男人低沈的笑聲:「睡?你想讓我睡哪兒?沈余,你今天要他媽不來,我就去找你。讓那群你在--的廢物都他媽看清楚,你到底是誰的人!」

  男人陰鷙的嗓音沒有一絲醉意。

  沈余瞬間臉色煞白,隔著電話,他分不清宗楚是真醉還是假醉,但是卻絲毫不懷疑宗楚話的真實性。

  電話另一頭的呼吸聲變得更粗重,仿佛主人正承受著天大的怒火。

  沈余垂下眼,他輕聲說:「好。」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停了一瞬,下一秒,手機中傳來巨大的一聲‘砰’,隨後信號戛然而止。

  正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唇角冷硬勾著,他健碩的身體端坐著,面容冷硬,視線堅定,除了他嘴裡剛剛說的兩句「軟話」,半點沒有喝醉的模樣,當然,揍起人來也十分順手。

  李德捂著臉上掛彩的傷口,傻眼的看著剛剛把他當高爾夫球揍得到處躲的‘醉鬼’這會兒完全沒有一點醉意的模樣,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猙獰的在心中低罵:

  「艸,沒救了!」

  這還不被人拿捏的死死的?!

  曲啟明不知道再想些什麼,臉色比李德還難看。

  至於夏實然,早在男人嘴裡喊著沈余的時候就離開佛香,他面無表情,來往的侍者都小心的避開他,直到出了佛香的正門,夏實然摩挲著手機上撥通的電話號碼,揚了揚唇角。

  「嘟嘟嘟---喂,您好,這裡賀之臣。」

  -

  沈余於晚上九點半抵達佛香,他單薄的身影一出現在佛香門外,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經理差點維持不住禮節跳起來。

  「沈少爺,您可終於來了——」

  寒冬臘月的,經理滿頭大汗。

  沈余輕輕點了點頭,徑直朝著二樓走去。

  經理擦了把汗,見到沈余整個人都鎮定下來,他朝身後的保鏢和侍者揮揮手,壓著激動說:「清場,快點清場!」

  沈余來了,裡邊那位---應該能穩下來了吧?

  沈余走得很快,可離那間門越近,步伐越小,直到最後停在門前。

  他指尖顫抖,握住把手的那一瞬間,仿佛看到四年前男人把他從絕望的火坑中拉出來的那天。

  「哢嚓」

  門內門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跟在沈余身後上來的經理瞬間從急迫變了個模樣,體態穩重板正地對著門內微微垂下頭。

  刻著大師作品的雕花木門隨著慣性敞開得更大,逐漸露出沙發上男人脊背挺直的身影,俐落的短發,隨著聲響,緩慢側過頭來。

  他眉眼壓得很低,比起一個月前顯得越發狠厲。

  只一個餘光,經理低垂著的頭恨不得壓到地板上。

  李德陳琛他們守在沙發另一側,臉色十足難看,朝門外的沈余點了點頭,卻一言沒發。

  這是規矩。

  沒人敢在喝醉的宗楚面前比他更先一步叫了「沈余」這兩個字。

  至於現在的宗楚,誰敢揣摩他到底是真的醉了還是裝的?

  不管真假,他們只能當真。

  沈余注視著面無表情的男人,緩慢的放下推開門的手臂。

  他站在門前,輕聲說:「先生,我來了。」

  男人幽深的視線緊盯著他,聽到沈余聲音的下一秒,高大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

  頂級設計師手工製作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裡。

  經理越退越往後,腰也躬得更低。

  他開始佩服沈余了,在他們五爺這麼近的威懾下腳步卻一動沒動。

  場內人各懷心思,於沈余而言,卻只能看見宗楚一個。

  看似穩重陰沈的人,實際上腳步緩慢,仔細看還有些淩亂。

  還是喝多了---

  沈余苦笑了下。

  其實要是宗楚還清醒著,怕是連見到他都不會想吧?

  男人最終停在沈余身前,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下頜輕俯著,視線冷厲的落在沈余臉上。

  像是在考量他來得及不及時。

  只有沈余知道,盛怒中的男人是在等待著被‘順毛’。

  沈余眼裡浮光閃動,他擡高的雙臂,往前走了一步,手臂自然穿過男人結實的臂膀,環住他腰身。

  男人視線微沈。

  下一秒,他猛地抱住了懷裡的人,包裹在西裝下健碩的手臂緊緊圈著懷裡的青年,緊到似乎想要把沈余勒到他的骨頭裡。

  他下巴抵在沈余頭頂,又覺得不夠,低著頭,埋進沈余的脖頸邊上。

  熟悉的氣息盈滿鼻腔,他這時候才顯露出一點醉意,緊貼著沈余的頸側,低啞的開口:

  「你怎麼才來?」





第29章

  李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他媽是剛才的宗楚???

  他在心裡罵:

  橫啊,你倒是橫起來啊!

  沈余沒來之前,滿身低氣壓的男人像是吃了槍藥,一杯一杯的灌酒,連曲啟明都不敢多勸。

  李德也有幾分戰戰兢兢,甚至有點後悔撮合這個局。

  主要是這幾天宗楚實在是越來越不正常,比之前笑著收拾人更讓人恐懼,李德都覺得這樣下去都用不了一個禮拜,他就得犯心臟病。

  他撮合這局的本意是想探聽一下宗楚到底想怎麼辦,畢竟他總這麼滿身煞氣的也不是回事,而且總部那些老頭被折騰的這些天找他哭訴的就不下十來個。

  各個在宗楚面前裝得和孫子似的,回頭跑他這來就威脅在這樣式兒下去他們就沒活路了,幹脆個頂個排排站樓頂一咕咚跳下去。

  他們那群老人精有一個跳下去就算他輸!磕破點皮都緊趕著進ICU。

  但李德也的確是操心,他算是看出來了,沈余這事一天不解決,他們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宗楚這人心高氣傲,小情人跑了,想叫人留要麼就說句人話哄一哄,要麼就幹脆把人綁死了,畢竟當年他留下沈余的手段就不光彩,結果不知道是不是歲數長了,他楞是一個月也沒動手。

  那個叫什麼明美冉的倒是被宗楚的人帶走了,結果呢?

  李德現在想起陳琛和他說的那句「人?人在療養院享福呢,一個月開銷比你還多。」,表情都他媽控制不住的扭曲。

  他是真覺得宗楚栽了。

  李德在冷風裡木著臉目視幾輛濃黑的邁巴赫低調擦入夜色。

  陳琛擦著下頜,直到看不見的車影,才陰翳的說:「直接把人他媽鎖住不方便嗎?」

  李德‘呵呵’兩聲:「你看他認?」

  他們之前都低估了沈余對宗楚的影響力,經歷這一遭誰還覺得沈余只是他宗五爺一個‘情人’?這怕不是少了人宗楚就得瘋!

  都他媽知道收斂了,還看不出來!

  想要人又死強著非要讓人自己被逼過來,這和直接把沈余留下有什麼區別?

  李德是不想再摻和了,他攆了腳地面,剛一轉過身,就看見半天沒出聲的曲啟明,有點稀奇的問:「走吧,老曲,你看什麼呢?」

  曲啟明表情是少見的沈重,聽見陳琛的話才收回視線,道:「…沒事。」

  -

  車內。

  沈余身體有些僵直,他側著頭,視線一眨不眨的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華燈溢彩,仿佛這樣就能忽視腿上結實的觸感。

  他不知道今天的選擇正不正確。

  沈余有些出神的收緊了五指。

  這點微小的動作驚動了躺在他腿上的男人,男人撩開一點眼皮,自下而上的看著沈余,他五官冷硬,哪怕喝多了也沒什麼表情。

  沈余察覺到視線,低下頭,靜靜的與他對視著。

  男人視線越發低沈,他盯著沈余,大掌圈緊沈余剛剛動彈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握緊,仿佛想要抓緊玩具的孩子。

  沈余嘴角輕輕掀了一點弧度。

  他眼底帶著淺淡的笑意,柔和的氣質緩緩混入昏暗的背景中。

  宗楚定定看著他,另一隻手臂忽然穿過沈余的後腰,把人完全圈在自己的控制範圍,然後緩慢的閉上眼睛,埋頭進青年溫暖的小腹。

  等他呼吸平覆,沈余才略微放鬆靠在靠背上。

  他一隻手被男人緊緊握著,另一隻手,被宗楚壓在頭下,指尖輕緩的撥弄著男人的後頸,就像安撫一隻醉貓。

  宗楚有個少為人知的特質,他其實酒量並不好,要喝紅酒,那還可以多喝幾杯,但是要是喝上兩杯白的,馬上就會顯現出來。

  只不過能讓他喝多的場合一只手都能數的出來,見識過的,也就只有李德他們幾個親近的人。

  實際上宗楚喝醉了並不明顯,他人不威自怒,哪怕和人開玩笑,也是威壓盡顯,沒人敢揣摩他是不是真醉了。

  只不過脾氣會從裝模作樣的穩重變回年輕時一點就炸的霸王,只有沈余去領他,男人才會勉強被領著回家。

  李德他們擺弄不了這場面,會找沈余,還真是下意識的習慣。

  沈余有些出神的撫順男人脖頸,手指被男人的發茬紮了一下。

  他回過神,宗楚的頭發——好像更短了,刺刺的,顯得人更加不好招惹。

  但是喝醉了卻還是這個模樣。

  他叫自己來,也許只是因為還沒習慣吧?

  沈余心底忽然生出一點覆雜的,類似於生氣的情緒,他唇抿成一條直線,指尖點了點男人眉心,也只是一下而已,然後很快的收回了手,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前車鏡。

  司機面無表情,副駕駛的衛臣倒是透過車鏡看了他一眼,只不過沒有任何表情,很快就移開視線。

  身邊都是男人身上古龍水的氣息,腰間被結實的手臂緊勒著。

  沈余閉上眼,靠回靠背,被男人握著的手越來越暖。

  再次清醒的時候車窗外的夜色已經更暗。

  沈余眨了眨眼,他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直到對上男人低著的視線。

  他被…

  宗楚抱在懷裡。

  兩人的動作已經完全反過來。

  宗楚眼底是陰鷙的紅血絲,沈余沒在的一個月,他沒一天能正常入睡。

  他掌心貼在沈余腦後,托著沈余的頭擡高,直到兩人幾乎額頭抵著額頭。

  男人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沈余臉側,他陰鷙又咬牙切齒的說:「你是不是滿意了,嗯?沈余!我問你是不是滿意了!」

  他就像只丟了主人的喪家之犬!搖尾乞憐得不到主人的一點施捨,於是徹底失去理智。

  沈余被迫仰頭看著他,眼底有一瞬間的無措,對上男人的視線後卻很快意識到他還沒有清醒。

  他不知道為什麼松了一口氣,畢竟這話---聽起來像極了宗楚很在意他。

  沈余抓著男人襯衫的手指緩緩收緊,他輕聲說:「先生,到家了。」

  男人仍舊神色不善,粗重的呼吸卻在沈余沈靜的目光下逐漸平覆。

  他盯著沈余,陰沈的把懷裡人從上到下掃視一遍,然後一聲不吭的忽然抱起人下車。

  沈余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傻了,手臂不由自主的環住男人的脖頸,急促的低聲喊了句:「先生!」

  宗楚身高腿長,一個邁步就出了車門,他沒理會沈余說了什麼,事實上現在的宗楚只是壓抑的沈寂了一秒,他滿腦子都是沈余當初請求離開的畫面,完全看不見也不聽見外界的動靜,眼底醞釀的怒氣越來越重,那絲不明顯的慌張卻被主人緊緊壓在最下方。

  外邊氣溫比車裡低了不少,沈余打了個抖,還沒感受到更冷的氣溫,帶著男人氣息的外套就兜頭罩了下來。

  他在幽暗的空間裡僵硬了兩秒,鼻腔幾乎酸得睜不開眼。

  沈余告訴自己,他和宗楚已經沒有關系了,但是他欠宗楚的,勢必早晚要還,只要宗楚需要他,無論什麼他都願意做。

  除了——

  回來。

  車外以衛臣為首,圍著五個保鏢,這會兒見男人忽然下車,保鏢遲疑的看向衛臣。

  衛臣看著男人的背影,面無表情的擡手:「不必跟了。」

  —

  男人一路帶著沈余闖進了房間。

  之所以說是闖,是因為他一路踹門進來,聲響大的老管家只來得及叫了聲「五爺」,立刻就知趣的退下,原本燈火通明的公館霎時安靜的落根針都能聽見。

  沈余被他丟在床腳,狼狽的從外套中探出頭來。

  男人手臂支在他身體兩側,弓著身,視線比夜色還暗沈。

  他緊緊盯著沈余,呼吸逐漸變得粗重。

  沈余卻沒感覺到害怕,他看著男人,艱難的彎起嘴角,笑了笑:「先生,好久沒見。」

  男人身影僵硬了一秒,隨後他越發震怒,直起身體像只困獸一樣在房間走了兩圈,惡狠狠地指責:「你還知道回來?沈余,你他媽還知道回來!」

  沈余低著頭,閉了閉眼。

  隱忍了一個月的怒氣幾乎瞬間齊齊迸發出來,宗楚眼底發紅,他死死盯著沈余的頭頂,劇烈喘息著,手臂青筋條條繃起。

  他他媽真想把人就這麼鎖在床上!哪兒他媽也去不了!

  男人沈重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沈余沒動,他緩緩擡起頭來,淺色的眼睛裡看不見任何情緒。

  宗楚真想弄死他。

  他還真是從來不知道,沈余是這麼狠心的人。

  一個月,一個月他他媽連人的影子都沒見著,唯一的一次還是在偵探的照片上,沈余笑得比在他身邊高興一萬倍!

  「我他媽哪點對不起你!」

  他壓低身體,嗓音低啞的好像在極力控制著情緒。

  沈余忽然笑了,他眨了眨有些水光的眼睛,輕聲說:「您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

  欠債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他。

  宗楚卻呼吸更沈重了。

  他盯著這張熟悉的臉,怒氣達到頂峰,反而讓之前一直極力鎮壓的情緒暴露出來。

  宗楚狠狠閉上眼,他忽然單膝跪在床上,大掌扣住沈余的後腦勺,健碩的身體低俯著,死死抵住沈余的額頭。

  呼吸交錯間,兩人額頭相抵,視線交匯。

  宗楚淩厲的眉眼壓得極低,他盯著沈余,咬牙切齒的問:

  「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沈余,你算好了是不是!你他媽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沈余心頭劇烈地悸動。

  半晌,他苦澀的垂下視線,垂落的手指輕輕抓住男人的手臂,男人沈重的低喘著,肌肉繃緊的手臂卻如同玩具一樣乖巧隨著沈余的力道落下。

  他只是醉了而已。

  沈余十分冷靜的清楚這一點。

  但是他忽然控制不住的很想開口問一問,哪怕結果只是他自取其辱。

  沈余盯著天花板的一角,掌心貼在男人刺人的後腦勺上,只是輕輕用了點力,壓在他身上的這只猛犬猛地怔楞了一下,然後順服的、順著他的力道貼合在沈余頸側。

  宗楚陷在沈余的氣息裡,整個人仿佛從發瘋的邊緣被拉回,他手臂死圈著沈余的身體,恨不得把他團成一個球,只能縮在他身體下哪也跑不掉。

  「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

  沈余抓著宗楚手臂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了一點,他緊緊盯著微亮的吊燈,淺色的瞳仁晃出一絲淺薄的光暈。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宗楚還在醉意中,沈余絕對不會把這句話問出口。

  他說:「如果您之後只能和我生活一輩子,所有其他人您都不能再找,您願意嗎?」

  其他人?

  其他什麼人?

  男人混沌的埋在青年頸側暴躁想著,他他媽身邊從始至終只有過沈余一個,誰知道其他人是個什麼東西?

  他只知道沈余無時無刻不想著離開他!

  宗楚猛地勒緊手臂,沈余被他有力的手臂托著後腰,身軀彎成了一個和男人嚴絲合縫的弧度。

  沈余皺著眉,抓著男人大臂的手推拒的推了推。

  男人越發用力,他埋在沈余頸側狠狠吸了口氣,緩慢側過頭,薄唇陰鷙地貼在沈余的耳朵邊上,嘶磨著說:

  「你想也別想,沈余。」

  「你他媽別想丟下我。」

  「好,我不丟下你。」

  男人楞了一下。

  他粗喘著,掰過沈余的臉。

  青年跟著他的力道側過頭,清俊的眉眼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淡表情。

  男人盯著他,仿佛在判斷沈余說得這麼幹脆,到底是真還是假。

  「先生,你該睡了。」

  清醒後,就會把今天的一切都忘了。

  他要一個權勢滔天的男人對他保持身心唯一,這怎麼可能?

  沒有沈余,也有一堆上趕著沖上來的人,他們只會比他做得更好更多,還不會有這些愚蠢的想法。

  沈余抿著唇笑了笑。

  他手指摩挲著男人的臉頰,輕聲說:「先生,您對我有恩,我永遠不會丟下你。」

  男人神色陰鷙。

  恩?

  又是‘恩’!

  好像除了恩他們之間就沒別的東西了一樣!

  那這四年算什麼?!

  這個沈余掛在嘴邊無數次的字眼迅速的挑起男人狼狽的憤怒,他胸膛劇烈的起伏著,視線像狼一樣盯著沈余,幽深的眼眸幾乎想把沈余溺斃在其中。

  但是他卻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那股被壓在記憶最深處,甚至被宗楚下意識的隱蓋起來、絲毫不敢叫沈余察覺到的恐懼感受到主人的鬆懈,在高濃度酒精的刺激下興奮的開始到處四溢。

  宗楚死死閉上眼。

  他不敢再看沈余。

  好像再看一眼,以前會溫順地貼在他頸側的青年就會冰冷的睨著他,啞著嗓子對他說:「你算什麼恩人?先生,你是我的仇人啊,你忘了嗎?」

  高大的男人忽然全身僵硬起來,他猛地沈余撲過去,側著身體死死抱緊沈余,嘶啞地在他耳邊低喊:「別走,茶根,我叫你別走,你聽到了嗎,嗯?」

  沈余隻當他強勁上來在鬧脾氣。

  他被宗楚勒得有些失力,輕喘著,手臂從男人的禁-錮中逃出來,掌心輕輕貼著他的肩膀拍,輕聲哄道:「我---,先生,睡吧。」

  沈余不想騙他,好在男人似乎也沒有想聽到他的回覆,只是勒著他的手臂越發用力。

  沈余輕輕拍著他的肩膀,一直到男人呼吸沈重下去後才稍微仰起視線,仔仔細細巡視了一圈這個曾經住了四年的熟悉房間。

  視線在掠過窗簾邊宗楚閒著沒事給他折的一百隻青蛙後,唇角微微彎了彎。

  宗楚在北城是以狠辣著稱的人物,但是他在沈余身邊,卻似乎一直沒流露過狠的一面。

  或許他以後也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對象,只不過那個人不是他而已。

  沈余收回視線,目光挪在男人的臉上,倒數10秒鐘。

  10秒鐘後,男人沈重的呼吸陡然一變,在醉意中陷入睡眠的男人抱著一團被子,沈沈陷入睡眠。

  沈余悄無聲息的出門。

  衛臣直挺挺的站在門外,似乎對沈余會出來這件事絲毫沒感到意外。

  沈余也習慣了衛臣機器人一樣的表情,輕輕朝他點了點頭,路過衛臣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冷沈的聲音:「沈少爺,如果您想和先生徹底分開,最好離開北城。」

  沈余微微楞住,他擡頭,才發現這句話真的是衛臣說出來,衛臣那雙無機質的雙眸沒有任何感情的瞥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他又說了四個字:「離開Z國。」

  離開北城,去國外?

  沈余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見衛臣沒有再回答的意向,才遲疑著回答:「謝謝。」

  德叔正在一樓大廳緩慢的地擦著新拍來的花瓶,見到沈余從二樓下來的身影,頓了下,才笑著說:「用不用我叫車?」

  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夠公館裡的所有人明白沈余和宗楚已經分開這件事實,沈余對著這位老先生,真情實意的彎著唇搖了搖頭:「我叫李哥來了。」

  「…好,好。」

  德叔說了兩句,他似乎想引著沈余出去,不過遲疑了一下,只叫了個傭人來。

  臨離開前,老者猶豫再三,說:「小沈啊,我看你現在在國內的事業好像發展不太如意,不如---去國外試試。」

  又一個人提到國外,這次沈余認真回想了一下。

  是怕他會影響夏實然和宗楚的婚禮?

  他低頭笑了笑,點頭回應:「會有這種打算的。」

  如果事情一切順利,過個幾年,他會去國外深造自己的夢想。

  德叔沒再說什麼,只是朝他擺了擺手。

  該說的已經都說了,但是任憑是誰也不可能只聽外人的幾句話就掀翻之前對枕邊人所有的印象和看法。

  當然,最好…這只是他們的猜想。





第30章

  「沈余!這邊!」

  熟悉的嗓音在沈余踏出公館外門的第一步就緊跟著響起來,沈余楞了下,擡頭,果然在李晨飛的車旁邊看到賀之臣的身影。

  他目光有些驚奇,把重新見到宗楚變得亂七八糟的心情都被壓下去幾分。

  沈余往前小跑著過去,看看賀之臣,又看看在車裡坐著的李晨飛,和倆人打了個招呼才上車。

  「賀哥,你怎麼來了?」

  車裡的溫度很足,沈余稍稍松了松外套的領口,遲疑的問道。

  賀之臣已經知道他和宗楚的關系了,但是他是怎麼知道他今天在慶德公館的?

  賀之臣沈默了一秒,才笑著說:「我問的李哥,跟著來……是因為我擔心你。」

  這句話的界限稍微有些曖昧,讓沈余都楞神了一秒。

  他看著賀之臣,緩慢的放下手,輕聲說:「謝謝,前輩。」

  沈余不是什麼不明白感情的白紙,事實上和宗楚在一起的四年,他從戰戰兢兢的開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從來沒有敢放開過,以至於或許更能體會到這種感情。

  賀之臣對他---

  或許現在只是有一點好奇,更多的只是愛才惜才的感慨而已。

  沈余把賀之臣當做一個前輩兄長來看待,也不想兩人的關系會因為這份可能存在的感情而變得不一樣,所以即使是他誤會了,沈余還是這麼說開口。

  從‘賀哥’到‘前輩’一個詞的轉變,聰明的人已經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賀之臣頓了下,他掩蓋住一瞬間的低落,悶頭笑了笑:「不用和我客氣,畢竟你現在還算我的半個‘員工’,老闆關心員工,也是合理的,不是嗎?」

  不過緊接著,他就嚴肅的盯著沈余,聲音同樣變得低沈認真:

  「沈余,他很危險,你現在再把自己置於危險中!你既然已經離開了,就不應該再回來。」

  沈余垂下視線。

  他當然知道不應該再來。

  宗楚身邊不可能會缺他一個‘醒酒伺候’的人。

  只是不管這份感情在不在,宗楚當年在他最需要錢的時候拉他一把,就足夠他一直銘記。

  或許是因為賀之臣說得直白,沈余也可以很明確的回應,他輕聲說:

  「我知道的,但是賀哥---先生他對我有恩,哪怕我離開他,只要他需要,我還是會盡全力。」

  「他需要?」

  一向理智的賀之臣忍不住拔高了點嗓音,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控,重重咳了聲才看向沈余,眼裡的肅穆更甚:

  「沈余,你或許不清楚他是什麼人,他把李家逼得走投無路,李德海差點跳樓,現在被關在監獄裡一輩子也出不來,李家人全都散了個幹凈,這些都是他宗---五爺做的!」

  宗楚的名字就是北城的忌諱,哪怕再清楚不過,賀之臣還是有一瞬間停頓,沒有把這個名字念出來。

  李家這件事北城人盡皆知,至於李德海,沈余卻沒有多餘的同情心,李德海做的那些事情,他只感到厭惡,有這個下場也是他活該。

  至於李家---

  「商場如戰場,賀哥,或許這個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沈余盲目對宗楚自信,只是在這四年中,他和宗楚兩人爆發爭執的根源,全部只是因為宗楚對他的控制欲太強,甚至強到令人發指。

  至於宗楚那些狠事,沈余也只是和別人一樣有所耳聞,但是從來沒有見識過,宗楚不會把這些事情在他眼前弄出來。

  所以哪怕賀之臣把李家的例子擺在他眼前,在知道李德海所作所為之後沈余也沒有辦法把這件事和宗楚的狠聯系在一起。

  畢竟如果是他,也會忍不住收拾了李德海這個枉顧人命的奸商。

  賀之臣盯著沈余完全信任那個男人的臉,幾乎控制不住想把剛才得知的事情說出來。

  但是他沒有證據,夏實然也只是簡單和他提了兩下。

  他知道這裡邊可能有夏實然的私心,但是既然事情已經有了苗頭,人就不能輕易的忘掉還會順著這條線往下想。

  賀之臣甚至有個揣測,如果當年的事情,是宗楚一手主導的呢?以他當時宗家大少的能力,想要把一個還沒出過社會的少年蒙在鼓裡團團轉,他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

  賀之臣臉色不好看,他似乎在想些什麼東西來印證自己的說法。

  其實不用他說,沈余也是知道外界那些傳聞的。

  宗楚在商界的手段完全稱不上和善,但幾乎都是用在對手身上,而集團每年用在慈善上的金額都能夠占上支出中明顯的一筆。

  或許是宗家家大業大不差這些錢,但是幫助確實實打實的。

  沈余當年也是因為宗楚的才擺脫那個無解的困境。

  在他心底,至少覺得宗楚是大半個好人,只不過脾氣囂張了點,需要人逆來順受的哄著,就能變成一頭懶洋洋的大貓。

  沈余輕聲笑了下,他擡頭看向賀之臣,說:「您放心吧賀哥,其實我和先生……應該也不會有幾次機會見面。這次只是他喝醉了而已,等之後他訂了婚——」

  能不能再想起他這個人或許都是未知數。

  沈余灑脫地笑了笑。

  賀之臣盯著他的臉掃視了兩下,確認沈余是真的沒有想再回去的想法,才勉強彎了彎唇角,沈聲說:

  「你自己能想明白最好。」

  「放心吧。」沈余輕聲回答。

  李晨飛在駕駛位開著車,沒參與他倆的討論,但是他是完全支持賀之臣的描述。

  沈余是因為宗楚對他的「感情」和「恩情」,才輕易就把男人加施在他身上的那些過分的控制化解開,但實際上哪個人談個戀愛連工作都要完全受限於對方的啊!

  要是沒有宗楚的限制,沈余早在幾年前就該一炮紅到大江南北,就是當個流量小明星也比現在自由啊。

  他琢磨著,等到片場下了車,還是沒忍住拍著沈余的肩膀和他說了句:

  「沈余啊——其實你不欠他什麼,欠他的這四年也該還清了,今後,能不見就不見吧。」

  沈余怔楞了一秒,才輕輕「嗯」了聲。

  或許李晨飛他們說的也有道理。

  他總是要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不能總沈浸在過去虧欠宗楚的回憶中。

  —

  淩晨六點。

  劇組早在三點多鐘的時候就開始準備拍攝安排,沈余他們幾個有戲份的更是一大早就被叫起來化妝。

  王笑笑打著哈欠蹲坐在一邊,沈余化妝化到一半,同樣早醒的賀之臣就敲了敲門進來。

  沈余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長袍,有種清俊又冷酷的交雜氣息,賀之臣稍微頓了下,才笑著走過去。

  王笑笑困頓的和他打了個招呼:「賀大哥,你醒的好早啊。」

  賀之臣笑話她:「你頭都該點到地上去了。」

  王笑笑勉勵反駁:「還是有個十幾釐米的距離的,」

  這麼一打岔,王笑笑清醒了點,她揉著眼睛又看了一眼沈余,沈余早讓她再去休息會,可這小姑娘偏偏非要死守在這裡,還說什麼要是範至言來了她能第一時間懟回去。

  這會兒見賀之臣來了,王笑笑這作用算是有人接替了。

  她抻著懶腰去鏡子那邊,對沈余吹了一大通彩虹屁,搞得沈余無奈的看她,才心滿意足的收了還有半肚子的誇誇詞,說:

  「那賀哥,你幫我看下我們沈哥,我去給你們買早餐,這個時間正好阿婆該來擺攤了。」

  賀之臣笑著說:「好,你對你們沈哥還真是像照顧兒子一樣。」

  「那當然,我們沈哥很嬌貴的好不好,尤其是那個誰,您可千萬別讓他到我們沈哥眼前晃悠,看著就來氣!」

  王笑笑真情實感的憤怒了一秒,仿佛看見範至言耀武揚威的模樣,然後面對著瞇著眼看她的沈余,又馬上變回乖巧妹妹狀:

  「那沈哥,我去買飯啦。」

  沈余暼她,把王笑笑看得直心虛才鬆口:「去吧,看車,路上別帶耳機。」

  王笑笑吐吐舌頭:「知道啦!你就放心吧沈爸爸。」

  「這丫頭——」

  那人影飛似的就沒了,沈余繃緊的臉放鬆下來,無奈搖頭笑了笑。

  他擡目看向賀之臣,賀之臣已經收拾得一身清爽,傳他今天穿了淺色的西裝,看起來溫和又儒雅。

  賀之臣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還像模像樣的先朝沈余笑著請示了一下。

  沈余於是也從鏡子裡無奈看他:「賀哥我怎麼覺得你開始往笑笑的方向發展。」

  賀之臣沈笑出聲,他拍拍凳子,毫無拘束的坐下,眼神恢覆了往常的溫潤,仿佛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全都忘在腦後:

  「我可沒笑笑那麼有精力。沈余,我來是想找你說件事。」

  賀之臣正式起來的時候,一般情況下是涉及到正事。

  沈余聞言,神情認真起來,他在鏡子裡回看賀之臣,說:「您說吧。」

  賀之臣:「你不用這麼緊張,這說起來還算一件好事——」

  他賣了個關子,才在沈余好奇的視線中彎了彎唇角,眼睛帶笑的看著沈余:「半個月後國內高校有一場聯合賽事,主辦方為A大,據學弟們透露,現在報名參賽的人數已經到了百個,有很多國外名校的學子也報名了這場比賽。沈余,你想參加嗎?」

  藝術聯賽。

  沈余曾經參加過數次的比賽。

  他有些出神的看著鏡子,一瞬間視線沒有聚焦。

  幾秒鐘後,他才冷靜下來,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死死握緊,嗓音輕啞的說:

  「賀哥,這種比賽,需要導師推薦的吧?」

  他沒有上過學。

  當年他從宗楚床上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宗楚可以給他錢,可那時候的沈余卻做不到拿著「這筆錢」去還了父親高額的欠賬,弟弟的手術費之後還能心安理得的去上大學。

  他選擇了進入娛樂圈還債。

  那個時候的他,只有擺在眼前的這一個選擇或許有可能還清欠男人的錢。

  所以這場比賽……

  「我的導師說,他手裡有一個多餘的推薦名額。」

  賀之臣說。

  沈余遲疑的看向他,賀之臣溫和鼓勵的對他笑了笑:「沈余,你想要試試嗎?」

  他想。

  他每一個細胞都在想,甚至因為賀之臣的這句話,皮膚都在久違的戰栗。

  沈余眼睛有些模糊,化妝師體貼的收了工具,笑著說:「最後一筆畫好啦!我就不打擾二位了。——那個,沈老師,我真覺得你設計的那些東西,很美。」

  沈余楞楞看著她,最後抿了下唇,輕笑著說:「謝謝。」

  化妝師擺擺手飛速的走了,沈余側身看向賀之臣,語氣很鄭重,又很猶疑:「賀哥,我很想參加,但是您的導師……」

  賀之臣說:「這點你不用擔心,其實我一直沒和你說,我的導師,其實還記得你當年的畫,沈余……「S」,對吧。」

  沈余僵硬了一秒,苦笑著說:「原來你知道。」

  賀之臣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沈余,我一開始就說過,你的才華不應該被掩蓋起來,再試試回來你的世界。」

  他頓了一下,站直身體,目光很溫和的落在沈余身上,

  「你不用有任何負擔,沈余,就當我是你的前輩,你叫我一聲,我為你謀些出路,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只是給你個機會而已,能不能得獎,還是要靠你的本事。」

  沈余從沒有收到過不要任何回報的善意,賀之臣這麼說,就是讓他沒有任何負擔的接受。

  他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事。想看沈余重歸當年那個傲氣清俊的模樣的執拗,甚至在這份感情中占得更多。

  而沈余,他只能說,「謝謝你,賀哥。」

  賀之臣揉了一下他腦袋。

  沈余有些怔楞得看他。

  賀之臣噗嗤一笑,收回手,端坐回凳子上:

  「你放心,我喜歡過的人可不止你一個,但是現在,沈余,我可能還控制不太好自己的感情,但是我不會讓你感到不舒服,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有了其他喜歡的人。你——不必和我太過拘謹。」

  沈余本來還有些不自在,賀之臣這麼一說,他的確能更輕松的接受賀之臣的好意,但是負擔感卻更重。

  賀之臣見狀,拳頭抵著嘴噗嗤笑了一聲,他看著有些怔楞的盯過來的沈余,笑意逐漸平緩,穩聲說:

  「沈余,現在可是人情社會,你沒必要算的那麼清楚,等你將來成名,我可是要以你的‘指導者’的名頭來吹噓自己的。」

  沈余放在腿上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又陡然松開。

  他在賀之臣溫和目光下緩緩點了點頭,眼睛裡帶著點水意,這次卻沒有再客氣的說謝謝這兩個單調的字。

  成名與否他自己沒有過甚的需求,可賀之臣的話,卻讓他找回幾分四年前年輕氣盛的意氣。

  他會盡全力,再回到那個世界。

  賀之臣也不是為了安撫沈余才這麼說,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這麼想的。

  他做不出以恩要挾沈余的事情,當然,也不想。

  看著一個曾經匹敵的對手重新成長,這比因為要挾而讓讓兩個人的氣氛變得微妙要好上一萬倍。

  至於那個人,他會盡全力讓沈余離開那個潛在的危險。

  —

  慶德公館。

  清晨的微光透過濃黑的窗簾投影在正中心的大床上。

  蓬鬆的被子下男人高大的身軀微躬著,結實的手臂橫在一團隆起的被褥上,仿佛沈睡的惡龍在監守自己的珍寶。

  半晌,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掌動了動,男人哪怕睡著都很淩厲的眉骨重重擰了一下。

  宿醉後的頭疼讓宗楚很煩躁。

  他手臂橫過壓著的「人」,想要摸摸沈余的腦袋,冷靜一下。

  沈余長了一頭軟發,看起來和他平時冷淡的模樣完全相反,毛茸茸的,早起也格外容易毛躁,摸著就像擼小貓崽一樣,讓宗楚愛不釋手。

  但這次他卻摸了個空。

  大清早的不好好休息跑去哪了?

  宗楚眉頭瞬間皺得更深,他幾乎馬上就被激上來一股怒氣。

  男人掀開輪廓深刻的眼皮,壓抑著莫名的煩躁,按響床頭的按鈕,對面很快傳來老管家恭敬又不失熟稔的請侯:

  「五爺,您醒了?要先叫早餐嗎。」

  宗楚緊閉著眼,按著額角,不耐的開口:「茶根呢?」

  昨天人不是跟著他回來了?

  回來第一天就不老老實實躺在家裡,想起沈余那個正在進行的片場項目,宗楚陰鷙的想,真該趁早斷了他這條亂七八糟的路子。

  宗家差養他一個半大小孩的錢嗎?

  簡單的一個問題,老管家卻啞然住了。

  宗楚聽著那邊半天沒回覆的動靜,情緒變得更加惡劣,只不過只清醒一半的腦子還勉強記得對這位看他長大的老人保持尊重,啞著嗓子道:

  「人去哪了?」

  另一頭的德叔表情很慎重。

  聽宗楚所說的意思……他們五爺似乎認為昨天沈余已經重新留下了。

  而實際上,沈余根本沒有留下來。所以他該怎麼回答?

  說沈余昨天根本就沒有留下來的意思,哄完他宗五爺這個醉鬼,人就離開了?

  怕不是整個慶德公館都得在男人的怒火下給毀了。

  德叔深知怎麼說今天都逃不過男人的怒氣,只喊了句:「五爺……」

  宗楚豁然睜開眼睛,好好睡了一晚的眼底本該清明,但是卻比昨天看著更滲人。

  他盯著身旁淩亂的被褥——被他當做沈余的「被團」,冷笑出聲,一字一句的問:「人什麼時候走的?」

  德叔:「沈少爺他,昨晚上就回了。」

  老者聲音平緩,下一秒那頭就傳來沈悶的一聲重響,通訊一瞬間被掐斷。

  德叔臉色鎮定的放下電話,逐漸蒼老的手指卻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沈余本就該是一隻翺翔的鳥,之前因為恩情才會自願被困住,現在新的羽毛已經長出來了,隨時準備振翅高飛,怎麼可能還會回來?

  除非斬斷他的新羽,捆住他的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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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好累啊啊啊啊啊,心累,手也累

  這幾章糾結的情緒要累死人了,氣,想打狗啊!





第31章

  從慶德公館回來的第二天下午,沈余重新聯系上了看管明美然的私家偵探。

  對方似乎有些疲憊,抖著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稱明美然最近除了酗酒猛一點沒出其他意外。

  沈余皺了皺眉。

  明美冉身體底子其實不好,年輕時受得苦太多,中年又有了酗酒的習慣。

  但是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明美然,就像明美然看他,除了偶爾的溫情,再也沒有小時候對他的寵溺。

  他感謝了對方,並且轉了這期間的費用,往常收錢很利索的人這次卻有些支支吾吾,最後了連錢也沒收,只說:

  「不,不用再給錢了,上次給的已經夠了。那個……您有空的話過來一趟吧,我下個禮拜就要出國了,最近忙著整理東西,就不和您見面了……」

  「……這」

  出國?

  還連面都來不及見。

  沈余有些疑惑,不過不等他追問,那邊就迫不及待的掛了電話,好像有人在催命一樣。

  沈余有些出神的放下手機,去接宗楚前沒來得及湧上來的不安又重新升起。

  他又給明美冉打了一個電話,照常是處於無法通話中。

  「沈哥,導演叫啦,最後兩場戲份了,結束我們就去吃鐵鍋燉!今天我請客哦~」

  門被敲了兩下,王笑笑喜滋滋的進來,一轉身,就和沈余不安的視線對上。

  王笑笑瞬間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的湊過去,蹲坐在他旁邊:

  「沈哥,你怎麼了?是不是五爺他又……」

  「不是他。」沈余按了按額角,竭力冷靜下來。

  他抿了下唇,才說:

  「我聯系不上我媽……剛才何偵探告訴我說,他下個星期就要出國,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笑笑……我要去看看她。」

  王笑笑一楞,「現在?」

  沈余閉上眼:「就是現在。」

  他有一種很強烈的不安感。

  沈余緊攥著的手指沿著古樸的繡扣緩慢往上,然後用力捂住胸膛的地方,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手背上淡色的青筋條條浮現。

  王笑笑瞬間就驚了,她著急又無措的想去托沈余的手,結果一碰到涼得像塊冰。

  明明化妝室的室溫有二十度。

  「沈哥,沈哥,你怎麼了!我是不是該叫救護車啊沈哥!」

  王笑笑從來沒遇見過沈余這樣,她手忙腳亂,又不敢碰到沈余,他就好像,就好像隨時會碎掉一樣。

  「沒事——」

  沈余有些艱難的說,他嗓子仿佛堵了一塊血塊,說話的時候湧出一大團血腥氣。

  「還沒事!這可怎麼辦啊,我去給導演請假,咱們現在就去醫院!」

  王笑笑果斷的說,她看著沈余的眼神,打斷他:「你快別說話了!我知道,明姨那裡我叫李哥去看看。」

  她一切都安排的妥當,王笑笑雖然平時一副閒散模樣,辦事卻很有頭緒,沈余放不下心,卻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過病了,上次宋河還和他說只要接下來幾年都控制好,或許就能根除也說不定。

  沒想到,還是沒這麼容易。

  沈余沒有再讓自己多想下去,他是主演,最近還事端多,王笑笑不知道找了個什麼理由,順利替他請了假,還沒有驚動任何人,她扶著沈余快速去打好的的哥車上。

  這是她自己經營起來的關系,司機經常接圈內的單子,靠譜,不會洩露隱私。

  一路上沈余都沒力氣說話。

  明家的這個遺傳病屬於血液型遺傳病,發病原因治療方案全都沒有記錄,全國也找不出來幾個病例,要不是宋河從瞭解到明美冉的病情就一直沒有放棄找治療方法和藥物,他和明美冉或許也早都在發病的折磨中不是瘋了就是死了。

  沈余額頭出了很多細汗,因為有帽子蓋著,看不太出來。

  王笑笑心疼的要死,沈余在她心裡就是自己親哥哥,當年要不是沈余借她家錢,她家或許早就散了。

  但是現在情況特殊,即使是知道靠譜的人,她也不敢透露出一點不對,只能忍著想要問問沈余情況的沖動,假意和司機說就是臉上冒了點痘,影響拍攝才去看看醫生。

  司機了然的點頭。

  王笑笑一路緊抓著沈余的衣袖,恨不得下一秒就飛到醫院門口。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沈余不去離得近的中心醫院反而要去路程更遠的第三醫院,心裡卻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王笑笑不敢想。

  一個小時的路程,王笑笑如坐針氈,沈余卻逐漸冷靜下來。

  想要沖破血管的疼痛棉麻而且緊密,但也只是那一瞬間難以忍受,時間久了反而能適應下來。

  他唇瓣已經幹得起皺,沈余頭腦放空著,完全沒心思理會自己的事情。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王笑笑替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握緊遲疑的說:「是賀哥。」

  剛才出來的急,為了避免多生事端王笑笑只告訴了導演一個人,其餘誰也沒通知。

  沈余頓了下,輕聲說:「就說是我不舒服。」

  賀之臣不會信別的理由。

  幾乎是同吃同住一個多月,他早已經看出來沈余是個責任心極強的人,雖然看似冷淡,但是責任範圍內,如無絕大的意外絕對不會請假離開。

  王笑笑發過去,賀之臣只說了一句:等我。

  王笑笑忍不住哽了一下,小心的告訴沈余。

  沈余沒再說什麼。

  王笑笑緊張中神情又忍不住有些放鬆。

  她其實老早就覺得賀之臣對她們沈哥有意思,如果沈余喜歡的就是男人,那賀之臣,其實還算個不錯的對象吧?

  當然,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在王笑笑心中,誰也比不上沈余,沈余配誰都是綽綽有餘的。

  當然,那個大人物就算了,跟著他,連日子自己都不能說了算。

  王笑笑對沈余的前對象宗五爺印象極其差。

  那個人霸道且陰狠,臉上帶著笑都像是在盤算折磨人,沈余在他跟前,根本不能反抗一點,只能順從他給的一切指令。

  這哪裡像是談戀愛,分明就是單方面的禁錮。

  王笑笑在心裡把宗楚罵上千百遍,在她看來沈余這次不舒服完全有理由怪罪在宗楚身上!

  「叮——」

  手機突然響鈴,把王笑笑嚇了一跳,她連忙放低聲音,沈余已經被驚動了,掀開眼皮,眼裡疲倦更甚。

  他嗓子有些啞:「接吧。」

  打來電話的是沈家的座機號碼。

  自從沈余和宗楚在一起後,除了梅清打來過幾次要錢,只有沈光光會不定時給沈余打電話,讓他別管自己媽媽說了什麼,不要給她錢。

  至於沈途,或許是良心發現,要麼是不好意思,從賭場的事情後再也沒有聯系過沈余,對梅清找沈余要錢這事,一直也沒表過態。

  這可不就是想賴著沈余過活嗎!

  王笑笑對沈余的這一家子後爹後媽意見更大,在她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堆蛀蟲,正常人就只有沈光光一個。

  兒子在那位大人物身邊,任誰都會先關心關心安全的吧?他們家倒好,除了要錢,半個電話都沒有。

  還好沈余不是什麼軟包子,除了沈光光的後續檢查費,沈余沒有給沈家多餘的一分錢。

  沈途能把沈光光的救命錢去賭,他只要手裡有錢,沈余根本不信他能夠忍住。

  除了明美冉,他沒有替沈途支付人生的道理。

  王笑笑神色不善的接通電話,她把聲音放的很低,盡力也讓自己待會兒說話客氣點,省了給他們留下沈余的把柄。

  「喂,您好。」

  王笑笑很客氣的說。

  那邊的女人似乎疑惑了一下,緊接著語氣十分惡劣的喊:「是沈余嗎!這不是沈余的電話嗎?你是誰?」

  王笑笑翻了個白眼:「是,我是他的助理,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他的好爹欠了錢,他當兒子的不該負責嗎!我告訴你別以為每年給我們拿幾十萬就能打發我,他爹欠的錢我一毛錢也不會付!」

  賭博,欠債!

  王笑笑心裡一咯噔。

  她不知道當年沈余家發生的巨變,不過看多了新聞卻也是知道有些父母賭鬼就是會用欠債來要挾子女,尤其子女還有些出息的時候。

  但是這都四年了也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啊。

  王笑笑瞬間慎重起來。

  這事弄不好是會影響到沈余在外的形象的。

  沈余聽不起電話裡說了什麼,卻能看見王笑笑忽然靜止的動作,他皺著眉,看過去。

  王笑笑咳了一聲,壓低聲音:「您說清楚一點,我們這邊從來沒收到過這些消息。」

  「呵,」女人冷笑一聲:「誰管你收不收得到,他沈余不是有錢嗎?前幾年不都是給他填那些個窟窿嗎?他自己慣出來的爹,難不成還要推給我負責。」

  「媽媽,你在給哥哥打電話嗎!」

  王笑笑被這女人嗆了一嘴,正磨牙要喊回去就聽見沈光光的聲音。

  這孩子她是認識的,沈余帶他出來過幾次,王笑笑也見過,他倒是這個家裡唯一還能替沈余想想的人。

  果然,梅清在那邊沒好氣的和沈光光說了兩句什麼,然後氣急的要掛了電話,臨掛斷前還冷哼著威脅:

  「可別晚了,到時候人鬧到家裡來,我就把這件事捅得網上全知道!」

  電話馬上截斷,王笑笑朝那邊呸了一聲。

  沈余一年撐死接一個項目,兩三個代言,總共加一起流水資金都不夠三百萬,其中得有一半維持工作室開銷,還有照顧沈光光和明美冉這兩個病患,哪來的錢給沈途還債!

  而且最主要的……

  聽梅清的意思,竟然已經維持四年了嗎?

  王笑笑忽然打了個哆嗦。

  這事要是真的,那之前……沈途不是不好意思聯系沈余,是因為一直有人給他錢去輸嗎?!

  沈途不會以沈余的名義去借貸了吧!

  如果這是真的,僅憑他們現在都不到兩百萬的流水,能幹什麼?

  她就算沒見過,也聽過那些連命都不要的賭徒會下多大的賭注。

  而沈余現在剛剛從那個火坑裡出來,正是最需要錢的時候。

  怎麼偏偏是現在!

  王笑笑咬著牙,不想把這件事說出來。

  但是沈余已經發現不對,他靜默的看著王笑笑。

  王笑笑狠狠咬了咬牙,眼淚幾乎湧出來,氣得:「沈哥,沈途他欠錢了!梅清來要錢,她要你還!」

  「沈哥,你別搭理他們,欠債的是他們,就是被打死又怎樣!你幫了這一次,就有下一次。」

  沈余怔楞了一瞬。

  和王笑笑不同,沈余是經歷過當年沈途在國外欠下鉅款的噩耗。

  四年時間,他以為沈途已經改邪歸正好好看著沈光光過日子,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沈余比王笑笑要想到的更多一點。

  沒有哪個賭場會不經過給身份調查就給人籌碼。事後要了他的命又怎樣,抵得上幾百萬的現錢嗎?除非沈途背後有人,賭場得罪不起。

  或者他能拿出來一大筆錢,賭場評估過後才會繼續給他籌碼。

  沈余忽然咳了一下,這一下仿佛牽扯到了他的所有血脈,咳聲變得撕心裂肺,王笑笑一驚,連忙給他拍背。

  前座的司機有點坐不住,問:「別是有什麼大毛病吧!不拐彎去中心醫院嗎?」

  沈余說不出話來,這一咳幾乎止不下來。

  王笑笑連忙又回頭和司機強調:「不用,就去三院!師傅辛苦您快一點,能多快就多快!」

  沈余咳得太厲害,司機也不幹敢慢悠悠的熬時間了,連忙控制在限速內踩油門加速。

  王笑笑快急死了,她看著沈余痛苦的模樣,差點掉下眼淚。

  五分鐘之後沈余才安靜下來,他像是漏氣的氣球一樣靠在椅背上,眼裡閃過一絲情緒,很快,王笑笑沒來得及看清。

  沈余已經知道是誰了。

  除了宗楚,別無他想。

  他忽然想起那天男人陰鷙的話,讓他求著回去。

  或許從那時候宗楚就在警告他了吧?

  沈余忽然低笑了兩聲,笑聲牽扯到胸腔,血管撕扯膨脹的感覺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有情緒的能力。

  他死死抓著衣領,對王笑笑輕笑:「哭什麼,我還沒有怎麼樣。」

  王笑笑金豆豆直接掉下去,扁著嘴給他一個白眼:「沈哥,你別說話了,我求你了,我叫你爸爸還不行嗎!」

  「咳,——我可受不住。」

  沈余笑她。

  要不是他現在嚇人的讓人不敢動彈,王笑笑真想一把把他塞進被子裡,讓他老老實實的別再露出這種瀕臨絕望的笑容。

  她大抵能猜到這件事和誰有關了。

  該死的資—本家!

  她在心裡罵,沈余已經逃到這種地步,竟然還是要被威脅打壓!

  想想,甚至覺得是正常的。

  他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還覺得男人會放過他?

  沈余自嘲的笑了笑。

  宗楚不見得會多喜歡他,或許只是當個得寵的小寵物,他親自開口扔開可以,但是他這個宗楚的所有物膽大包天的自己離開,單這個忌諱就足夠男人來收拾他。

  沈余還想留住這條命。

  從四年前,他就知道,豁出去也要留下這條命。

  宗楚……

  沈余感覺眼睛有些紮。

  他閉著眼,手指攥緊了後車位的坐墊。

  他一直都在欺騙自己。

  就像四年前,他以為宗楚會對他心軟。而如今現實再一次給他重擊,宗楚要的只是一個聽話順服的玩具罷了。

  他不聽話,就會受到懲罰。

  「叮——」

  刺耳的響鈴聲再次響起,王笑笑甚至打了個哆嗦。

  螢幕上是顯眼的「李晨飛」三個字。

  車窗外忽然響起了雷聲。

  司機也震了下,嘮叨兩句:「大冬天的還下雨呢?今晚上回去得吃火鍋。哎——咱馬上就快到了啊,忍著點,現在一下雨可能有點堵車,也就十來分鐘了。」

  震耳的轟隆聲把電話鈴聲掩蓋下去,手機卻一直頑強的在王笑笑手中震動。

  她握得緊緊的,似乎這樣就能讓沈余無視。

  她直覺這不會是什麼好事,現在的電話可能會直接把沈余拖下深淵。

  「轟隆——」

  電雲激烈的在陰雲中碰撞著,豆大的雨滴開始如雲幕逐漸伸展向前,車內一瞬間變得昏暗,暈黃的前燈時不時交叉閃過,晃得人眼暈。

  「是李哥嗎?」

  沈余忽然問。

  王笑笑楞了一下,擠出一個笑容:「不是——是賀,賀哥!」

  「賀哥?」

  沈余輕輕說了聲。

  賀之臣。

  沒錯,他還不能絕望。

  他還有畫畫不是嗎?

  賀之臣和他說,他的導師很欣然的給了他最後一個名額,半個月之後,他就能以畫手的身份,再次踏上之前一直想要,卻無力完成的路程。

  他可以的。

  他可以。

  當年他都能活下來,現在為什麼不可以?

  再過半個小時,再過半個小時,再過半個小時吧!

  王笑笑掛斷了電話。

  沈余現在不適合再接觸任何新的消息,等到了醫院後——等檢查一過,什麼都可以再再說。

  可現實卻沒有等待的時間,王笑笑一口氣還沒順下,下一秒,她自己的電話鈴聲瘋狂響起。

  劇痛中的沈余輕輕掀開眼皮,注視著她。

  王笑笑渾身僵硬,她再也沒有合理的原因把電話掛斷。

  「為什麼不接?」

  沈余好像是真的疑惑,他問道,嗓音比剛才又低啞了不少,好像古舊的畫片,掙紮著留下最後一筆。

  王笑笑抿著唇,故作輕松的朝他笑了笑:「李哥,我接一下。」

  她纖瘦的手指不著痕跡的顫抖著,輕輕按下接聽鍵。

  「喂,李——」

  「……笑笑?快告訴沈余,明美冉她不見了!」

  不見了?活生生一個人,怎麼可能會不見了!

  一瞬間王笑笑連什麼社會新聞都想到了,但她馬上意識到這對現在的沈余來說絕對是一個最大的打擊。

  沈余和明美冉的母子關系雖然絕對說不上好,但沈余卻是一直很在意她,哪怕當天電話裡明美冉心情好隨口應付兩句,王笑笑都能在他臉上看到明顯的輕松,甚至還會有幾分笑意。

  那是少有的沈余會符合一個年輕人才該有的狀態的時候。

  要是這種情況下明美冉失蹤了……

  王笑笑視線變得堅定,沈余卻已經看過來,仔細盯著她的表情。

  「出了什麼事?笑笑,你知道什麼事情對我來說,才更重要。」

  「她也去賭博了?輸錢了嗎?還是……喝多了去醫院了。」

  沈余平穩的說著,最後一個音節卻逐漸消匿,蒼白的指節也蜷縮起來。

  王笑笑恍惚了一秒,她抖著手,把手機遞過去。

  聽筒中傳來了巨大的一聲雷鳴,與他們頭頂上的暗雲混合一體,幾乎把天地劈開兩半,道路兩側停放的車輛被震得齊齊鳴叫起來。

  沈余臉色被震得瞬間蒼白。

  王笑笑顫抖的聲音混在雷鳴中:「沈哥,明姨她……不見了。」





第32章

  「不見了……」

  沈余神色遲疑,好像沒聽懂王笑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一樣,他喉頭艱難的吞咽了一下,淺色的眼睛像是即將要碎掉的琉璃,楞楞的看著王笑笑,重覆:

  「笑笑,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王笑笑手抓得死緊。

  她一把握住沈余的手,一瞬間被凍得冰涼好像搓都搓不熱。

  她慌張的說:「沈哥,沈哥你別這樣,說不動明姨只是去……打牌,對,打牌了呢!他不是最喜歡打牌了嗎!我這就給你問問!」

  王笑笑動作倉促的去抓掉到座位下的手機。

  沈余失神落魄的靠回了靠背上。

  靠背是軟的,車裡空調也適宜,他卻覺得像隻身處在瓢潑大雨的車外,渾身冰冷僵硬。

  明美冉……不要他了?

  要只是去打牌,細心如發如李晨飛,絕對不可能用那麼急迫的語氣和王笑笑肯定的說明美冉消失了。

  她能去哪裡?

  從十幾年前,她就一直生活在這片地方。

  也不知道明美冉是怎麼想的,哪怕她表現得再厭惡沈余,卻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兩人岌岌可危的母子關系如同高橋走索,看似輕輕一陣風就能吹斷,卻一直艱難的存系著。

  所以現在,明美冉不想再看見他,所以連提都沒提,甚至連錢都沒找他要,就離開了嗎?自己一個人?

  沈余忽然有點喘不上氣。

  他從四年前去求男人開始,就一直想著要活下去,他們都不喜歡他,都想要他死,可他自己偏偏要掙紮的活著。

  而現在,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沒了動力。

  「不對——」

  失神的青年忽然喃喃,「不對,笑笑,這不對。」

  他抓住王笑笑的手,正逢車子一停,司機剎了車。

  他已經對後邊這倆明星和助理滿充滿疑竇了,甚至覺得王笑笑騙他說什麼小明星臉上長疙瘩,怕不是真正原因是腦子出了問題!

  司機可不想聽這些神神叨叨的話,到時候不能說出去憋得慌的還是他。

  正好也到了地方,他連連客氣的拉閘,回身朝後邊倆人說:「到地兒了,一百塊錢,您需要幫忙嗎?」

  沈余稍微回過一點神來,他勉強道謝:「謝謝您,不必了。」

  「哎,那就好嘞。」

  司機樂呵的應了。

  王笑笑很擔心沈余的情況,外邊還下著雨,她和司機說了一聲稍等,緊接著連忙打通手機撥出那個熟悉的號碼。

  明美冉除了有精神方面的問題,還有一個不算小的問題,就是罕見的遺傳病。

  而王笑笑在沈余堅持來三院時感到不安,就是因為明美冉的主治醫生在三院,或者說只在三院。

  得這個病的,一直應該只有明美冉一個人,王笑笑也是偶然在一年前得知,當時沈余被男人叫在身邊參加了一個聚會,王笑笑代替他去看望明美冉,順便送些東西。

  結果一開門,就看到在地板上扭曲的女人。

  那天也是全都趕巧,偵探下午請了假,王笑笑一個人,差點被明美冉的架勢給嚇傻。

  沈余遺傳了明美冉的白皮膚,他們母子兩人都是冷白皮,血管也泛著淡淡的青色,平時看起來有一種瑰麗的神秘性感。

  但是那時候明美冉露在外邊的皮膚上覆蓋著條條青筋,看起來就像某種要命的符文,甚至讓人懷疑會不會是不是下一秒就滲出血絲來。

  王笑笑抖著手迅速聯系了沈余,也就是從那次開始,王笑笑才知道明美冉還有一種罕見的遺傳病,無藥可解,只能壓制。

  所以沈余這次要來三院,她幾乎想也不敢想背後的原因。

  沈余已經夠苦了,為什麼好人總是沒有好日子過。

  王笑笑忍不住咬牙感到委屈。

  她聯系的也是那位主治醫生,沈余的熟人。

  宋河出來的很快,今天他不值班,手頭也沒有病患,所以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就趕了出來,手裡拿著幾把醫院的備用傘。

  他是個年近四十的男人,氣質溫和儒雅,看著就很和氣,等見到沈余狼狽的被王笑笑從車裡扶出來,這位醫生卻是瞬間擰緊了長眉。

  他接了一把手,沈余渾身綿軟,根本使不上力氣。

  這病屬於血液病的範圍內,宋河尚未能研究出來解決的方案,但是近幾年沈余控制的都很好,鬧成今天這幅模樣卻是很少見。

  他聲音是罕見的嚴肅:「茶根,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現在。」

  沈余苦笑了一下。

  他的確很想控制住自己,但是卻沒辦法。

  沈途未知的欠債,消失的明美冉,只兩件事壓在一起,就能讓他完全承受不住。

  他一生中僅有的相關的人,幾乎全部牽扯其中,沈余想要斬斷這些聯系,可也只能是想而已,或許他能對沈途做下的事保持理智冷靜,可涉及到明美冉,他沒辦法再理智。

  宋河在醫院有沈余專門的診療室,事實上也就是這麼巧,宗家的住宅醫生之一退休前是三院院長,也是宋河的導師。

  也因此,宋河早就知道了沈余和宗五爺的關系。

  本來他以為明家這個離奇的遺傳病終於可以有機會深入研究,畢竟是宗五爺的人,在常人看來是天價的研究經費對他宗五爺來說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哪怕只露出一根頭發絲,也完全足夠支持進行這項病例研究,可沈余似乎從沒對那位提起過這件事。

  雷聲又一次轟鳴,砸在地面上的雨滴已經變成勺子大小。

  沈余坐在診療室中,臉色白得幾近透明。

  因為剛剛從雨幕裡進到空調房的緣故,臉頰上還帶著層怪異的紅暈。

  總之,看起來極其不健康。

  宋河表情越發嚴肅,情況極端,他只能他讓沈余先服了藥,檢查了一些基礎項,得出來的結果很不好,比上一次的結果還要嚴重。

  宋河板著臉,眼鏡後的視線看向沈余,沒有加任何私人感情的建議:

  「如果再這麼嚴重下去,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你。茶根,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現在我們唯一檢查出來的能影響病癥的也就只有這一點而已。你——最好的辦法……」

  「不。」

  沈余回答的很果斷,他扯著嘴角笑了笑:「沒關系,謝謝您。」

  宋河表情沈沈,見沈余拒絕的果斷,也只能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沈余的病在四年前是處於最嚴重的階段,甚至一度讓宋河下病危通知。

  不過那時候正趕上宗楚大肆攬權,擴張海外市場,他一個月有大半是在國外,初期也沒叫人「看管」過沈余,至於後期,沈余一年也不過是來兩三次檢查,於是沈余的這個病癥被完美的隱藏至今,從沒被他發現過。

  至於宋河沒有上報,完全是堅守一個醫生的第一要務,以病人的隱私為第一位。

  宗楚陰差陽錯沒有問過沈余出現異常的病癥,普通的檢查在沒發病時也查驗不出來異常,這事就一直被瞞了四年。

  沈余最初沒有說,是因為不想再欠男人更多。

  哪怕他不懂醫學知識,也知道要研究一種幾乎從無前例的病,其中要耗費的人力物力,比之千萬不知道要多多少。

  而後來沒說……

  是他不想說。

  這個病的治癒率,宋河從沒鬆口給他過準信。

  甚至於因為發病誘因和強度的完全不可控性,每一次,都可能成為要命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不想讓男人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就好像在數著自己的死期,哪怕可能只是他自作多情。

  沈余苦笑了下。

  其實現在看來,可能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吧。

  「咚咚咚——」

  宋河還沒出去,門就已經被急躁的試探著敲響。

  宋河收拾東西的手微頓,他表情不算太好,畢竟哪一個病患剛剛被下休息通知,下一秒就有事情找上門來,醫生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沈余努力朝他笑了笑,吃過藥後噴張的血管已經逐漸蟄伏下去,至少那些斷斷續續的疼痛已經可以忍耐,他的理智也稍微回爐。

  沈余垂著視線,睫毛安靜的低壓著,擋住眼中的思慮。

  明美冉沒有理由離開,她也沒有任何理由離開前不找他要上一筆錢。

  她每日的開銷並不低,沈余從來沒有多問過,只要她要,能力範圍內直接就給,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偶爾兩人見到,明美冉還能給他一個笑臉。

  在這種關系下,她怎麼可能不告而別?

  「進來吧,病人情緒不穩定,有什麼不太重要的事情,盡量推後。」

  宋河開的門。

  王笑笑首當其沖,手裡提著包袋立刻往沈余那邊沖,不過卻十分小心謹慎的停在了離他半米遠的地方,怕自己身上的寒氣沾染過去。

  沈余看起來狀態好了一點,王笑笑勉強放下心,但是想到剛才臉色沈沈闖進來的李晨飛,她頓時又沈悶起來。

  她壓著快哭的嗓子問:「沈哥,你好點了嗎。

  」

  沈余彎了彎嘴角,對她說「沒事」,緊跟著進來的是李晨飛。

  他掛了電話就飛快往醫院趕過來,頭發上甚至還帶著雨絲,衣袖也沾濕了,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

  李晨飛臉色很差,見到沈余,勉強笑了笑,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沈余心沈下去。

  他擡頭看著李晨飛,輕聲說:「李哥,您說吧,她……」

  宋河已經先出去了,順便關上了門。

  沈余這個人看似溫和,實際上比誰都執拗。

  他已經決定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了,用命威脅他,也沒有任何作用,畢竟從四年前開始,他一邊努力掙紮,一邊從來沒有試圖抗爭過可能更改的命運。

  沈余吃的藥是能快速壓制病痛的「特效藥」,但是因為針對性不足,所以不但不能根治,實際上每用一次,都算是在損害身體基底。

  李晨飛對沈余的病毫不知情,只是知道他身體差,宗楚看得很嚴,但是因為他跟沈余的前四年沈余也沒在他眼皮子底下來過幾次醫院,所以現在也只是以為他是受了凍。

  至於剛剛打聽到的消息……

  李晨飛舔了下幹燥的唇瓣,他眼睛有些晦澀的看著沙發迫切的青年,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李哥,到底怎麼了?」

  李晨飛的表情和動作全都有種壓抑的緊迫,讓沈余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忍不住開始往不好的方向的發散,手指逐漸握緊,纖白的骨節用力到突起來。

  李晨飛咬了下牙,沒等他說出來,王笑笑已經忍耐不住了。

  她快速的說:「沈哥,明姨應該是……應該是被五爺帶走了。」

  五爺?

  沈余有一秒鐘的怔楞,「先生——先生帶走的……」

  這是什麼意思?

  沈余迷茫的看著王笑笑,又視線顫抖的,移到李晨飛身上。

  王笑笑瞪著眼睛:「他這是犯—罪!沈哥,你別怕,我們找上門——」

  「找上門?別傻了。」

  李晨飛抹了把臉。

  他胸膛起伏著,灰沈沈的看向王笑笑,仿佛又變回了之前那個不茍言笑的「經紀人」,嗓音低啞地說:

  「你以為宗家養的律師團隊是吃屎的?」

  王笑笑哽住,她憤恨的說:「那我們怎麼辦?」

  沈余忽然打斷他們:「為什麼說是先生?」

  他沒有理由帶走明美冉。

  宗楚對明美冉的惡意和厭惡顯而易見,這四年能容忍沈余私底下見她,已經是最大的底線。

  現在他已經離開了,宗楚有什麼理由要帶走明美冉?

  沈余緊緊閉上眼,他手指控制不住的顫抖。

  李晨飛頓了頓,他拿了根煙,沒抽,無頭蒼蠅一樣團團轉了兩圈,鞋跟重重踩在地板上,半天,然後一把把煙往地面上砸了下去。

  「他根本就沒藏著——周邊的人都看到了是一群穿黑衣服的把她帶走了。」

  李晨飛擡頭,表情有些糾結:「沈余……你和五爺,是不是不是善了?」

  王笑笑果斷道:「不可能!」

  所有人都能看到沈余對宗楚的在意,在一起四年,宗楚那些破毛病,要不是真的喜歡,誰能一忍就是四年?

  李晨飛卻只是看著沈余。

  他其實那會兒就懷疑過,畢竟宗楚之前對沈余算是極其看重,別的不說,至少管得夠嚴防死守,沈余肯定是得他心意的,而且這關系不長不短都已經有了四年,宗家也不差養他一個沈余的錢,怎麼可能說把人弄走就弄走。

  李晨飛現在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倆人之間根本就不是宗楚開口讓人離開的,是沈余?

  如果是沈余提的離開……

  想到外界對宗楚手段的傳聞,李晨飛忍不住低罵了聲:「靠!」

  就是真這樣,跟了自己四年的人,他也不至於下這麼狠的手吧!明美冉對沈余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宗五爺能不知道嗎!

  當然。

  或許也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一刀斬在最狠的地方。

  沈余沒有說話。

  他睜著眼,卻覺得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東西。

  不順,何止是不順,幾乎稱得上是撕破臉。

  可那時候他只以為宗楚說得是氣話。

  就像四年前。

  宗楚說,讓他求著回去。

  沈余唇瓣忽然動了動,「…笑笑,我電話呢?我打個電話……問問先生。」

  事實就擺在眼前,沈余卻不想相信,他指尖顫抖,神色卻帶著執拗的按下早深刻烙在心中的數字。

  只要宗楚說不是他……

  他絕對會信。

  沈余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死死盯著暗白的墻角。

  宗楚有私人號碼,但平時都是總秘負責看管,篩查過來電人的身份之後才會繼續向上請示,直到第三層才會到宗楚手中,幾乎沒人能第一次就打通宗楚的電話。

  而這次,通了。

  電話中雨聲嗡嗡,診療室內則是醫院內特有的、門也擋不住的哀嚎絕望。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哢——嚓」

  又一輪電閃雷鳴驚起,三院門外,五輛黑色的邁巴赫停在最中心的位置,最前方的車子中,後座男人視線陰鷙擡起。

  他骨節凸起的結實腕臂揚在耳邊,薄唇勾了勾:「茶根,你晚了。」

  「轟隆——」

  男人低啞的聲音混著雷聲在聽筒中炸開,沈余有一瞬間的茫然,他握著手機的五指一根一根的握緊,聲音輕啞的喊出了叫了四年的稱呼:

  「先生——」

  沈余輕不可聞的聲音一響起,宗楚的眉眼驟然壓得更低,眉宇之間更顯暴戾。

  男人渾身散發出來的低氣壓叫訓練得宜的司機都控制不住的開始顫抖。

  宗楚呼吸重了三個度,他沒說話,陰翳的視線穿透玻璃薄膜,落在人來人往的醫院正門口。

  他的人就在裡邊。

  一個月而已,青年嗓音輕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掉,除了四年前,宗楚從來沒聽到過沈余發出這種……瀕臨絕望的聲音。

  他甚至有一瞬間升起了巨大的懷疑。

  他這麼做對嗎?

  但是下一秒,男人手背的青筋就直接暴起。

  也就只有涉及到明美冉和沈家那群廢物,沈余才會聯系他。

  他的人既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就該給他一次深入骨髓的教訓,讓他學會乖一點,再也別有離開他的念頭。

  宗楚壓低眼皮,他看著醫院,指間轉動著拇指黯黑的扳指,那點後悔和回頭還沒來得及冒頭,就被重新壓回去,他低沈笑了兩聲:

  「茶根,一天不見,你就只有這一句話對我說的?」

  男人嗓音一如既往的熟悉,低沈中有著獨有的親昵,‘茶根’兩個字,宗楚在四年中碾磨了數萬次。

  也就是一句話而已,沈余唇瓣囁嚅著,然後劇烈抖動起來。

  他眼中濕意瞬間升騰,再也看不清一塊地方。

  沈余覺得身體沒有一處不疼,他大口呼吸著,手指緊抓著心臟的位置,把自己蜷縮起來。

  「沈哥!」

  「沈余,你冷靜一點!」

  王笑笑和李晨飛急迫的聲音傳到聽筒中,宗楚研磨扳指的動作倏地頓住,他聽著沈余痛苦的低喘聲,臉色越發陰沈,幾乎控制不住立刻闖進去。

  沈余沒有理會任何人的聲音,事實上他現在只能,也只想要聽見那一個人的回答。

  他禁閉著眼,額頭抵在蜷縮的膝蓋上,像是要抓著最後一根救命草,把手機放在收攏的掌心,靜靜的問:

  「先生,沈途的錢,是不是您給他的?明美冉……是不是您帶走的?」

  手機刺啦響了一下,仿佛那邊男人手松沒有拿好一樣,但是下一秒,男人沈笑的嗓音在聽筒中響起:「寶貝兒,你終於發現了,嗯?聰明,該獎——讓我想想,你想要什麼獎勵,你說說看呢,茶根,說得好,說不定我就允了。」

  沈余掐著手臂,他眼睛蒙在腿上,只能看到一片無邊際的黑暗。

  四年前把他拯救出絕望的人,四年後,終於又親手把他再壓到窒息的深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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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出處:龍鳳互聯)





第33章

  宗楚嗓音雖然帶著笑,面色卻沈如水。

  他聽著電話裡沈余的呼吸聲,忍了又忍,語氣陰森的問:「你怎麼了?」

  沈余沒有回答他,他頭一次,感覺到宗楚陌生。

  一旦拋開他對男人以往的自信,一切本就不正常的事情會沾染上百倍的恐懼。

  宗楚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心慈手軟的時候,哪怕他對宗酶都只有漠視這一個態度,他拿什麼去自信自己提了離開,宗楚不會對他怎麼樣?

  所有的涉及自己的痛苦沈余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身邊的人,不能出錯,一個也不能出錯。

  沈余蜷縮著,他在黑暗中睜著眼,眼底染上一片紅血絲,卻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一開始卻沒能發出聲音。

  因為吃了藥的緣故,他現在外表看起來除了虛弱沒有任何顯眼的差異,內裡的疼痛卻一直扯到聲帶。

  沈余完全不在意,他只是徒勞的握緊手機,啞著聲音一聲一聲急促的問:

  「先生,我媽媽——她在哪兒?我做什麼都可以,您不要傷害她,先生,您別動她——我錯了,我現在知道錯了,我回去好不好?我現在就回去——」

  宗楚想笑,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他很少有這種只能憋氣卻不知道該怎麼消解的時候,尤其聽著沈余啞得不行的嗓子在這一句一句的服軟道歉!

  他要的是他道歉嗎?!

  他沈余沒良心,他什麼時候怪罪過?一個月時間,他在這千方百計為了一個情人,把威脅人的手段都用上,他要的是什麼?他媽不過是沈余一句「回來」!

  宗楚沈著臉,他呼吸粗重得像只困獸,骨節分明的大掌恨握著拳頭,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什麼東西碾碎,但是他聽著沈余那邊的動靜,半晌,只是陰鷙的笑了笑。

  男人靠回沈黑的椅背上,他微微側頭,衛臣從前座越過身,沒有任何表情的替他點燃香煙。

  宗楚說:「二十五分鐘,茶根,二十五分鐘內出現在公館,我就讓你見她。」

  他撣了撣煙灰,眼底陰翳:「茶根,你一直懂事,她有病,該知道在醫院治療才是她最好的歸宿,不是嗎?」

  沈余倉惶抓住李晨飛的手臂,他努力呼吸了兩下,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他捏著手機的五指發青,竭力保證能讓男人聽清自己的話:

  「我現在就去,先生。」

  宗楚沒有絲毫高興的表情,他掐斷電話,猩紅的煙頭將整個車內照得像地獄一樣。

  宗楚面無表情的盯著醫院正門。

  或許連十分鐘都用不了,都不知道是不是病懨懨的沈余就會沖出來。

  明美冉。

  呵,只是一個明美冉而已,就能讓他直接乖乖聽話。

  早知道如此,他等這一個月究竟是在等什麼?沈余從來,從來都沒在乎過他,在他心裡自己就連那個把他掐得滿身傷的明美冉都比不上。而她,只是他名義上的母親而已。

  就算是他喝醉了,沈余也至多是施捨給他一個小時,連他媽騙騙他都懶得做!

  宗楚呼吸越發粗重。

  為了一個沈余,他把自己搞得像個怨婦一樣。

  為什麼?

  他就不該放沈余走!

  他的東西,從來都沒有還能扔出去的道理。沈余從今之後想也別想能離開公館一步!

  「李哥,我們快些——快些。」

  診療室內,沈余倉促站起來,因為速度太快,眼前一瞬間蒙了一層虛影。

  宗楚已經掛了電話,他只給他二十五分鐘。

  沈余甚至連感到絕望的時間都沒有。

  王笑笑雖然沒聽見電話裡的人說了什麼,但看沈余著急的動作也大致能猜到。

  她扶住沈余的側身,沈余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哪怕最近清瘦了點王笑笑也撐得很吃力,她努力勸沈余冷靜:

  「沈哥,你慢點,五爺他——他不會」

  「他會。」

  沈余忽然理智下來,他側頭看了一眼王笑笑,淺色的眼睛裡是王笑笑從沒見過的光色,浮著一層水光,卻冷靜又理智。

  沈余已經錯了一次,不會再錯第二次。

  他之於宗楚,與所有玩物都沒有任何區別。

  一個玩物而已,哪來的權利去說拒絕?

  沈余努力冷靜下來,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他做不到冷靜。

  他曾經看成神的男人,沒有一絲餘地的掐住了他最重要的弱點,逼他承認自己的身份。

  沈余腳步踉蹌,卻沒有再遲疑,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哪裡來的自信再去遲疑?

  李晨飛緊抿著唇看著他的動作,最終什麼都沒說,拉住還要再說什麼的王笑笑搖了搖頭。

  他看著沈余步伐不穩的身影,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今天之後,他怕是不能再見到沈余了。

  饒是已經料想到,李晨飛也忍不住憋屈地對著空氣打了個拳。

  但現在不是時候,至少這一趟路,別再出什麼意外。

  他抹了把臉,快步追上去。

  「沈余,你去哪?」

  宋河皺著眉攔住腳步虛浮的青年。

  沈余輕飄飄的撞在他身上,仰起頭來,滿眼都是匆忙。

  他抓住宋河的手臂,啞著聲音說:「宋醫生,我有急事。」

  「急事?」宋河眉頭皺得更深。

  他看向沈余身後的王笑笑和李晨飛,兩個人表情同樣不怎麼好看。

  沈余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他再也沒有任何底氣敢去賭。

  他知道現在不是去見宗楚的合適時候,可除了去,他沒有其他選擇。

  沈余推開宋河,毫不遲疑的朝正門外奔過去。

  李晨飛朝宋河點了點頭,他不清楚宋河和沈余的關系,只道:「沈余他有些急事,剛辛苦您了。」

  宋河擰著眉,輕輕朝他點了點頭。

  等三人的身影全都消失在視線中,宋河擰緊的眉頭也沒放下。

  聯系最近北城上層圈隱秘的傳聞,他忽然感覺到一陣不安。

  沈余一直都藏得很好,在這種藥效也壓不下發作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情緒這麼激動過,更別提好像還要——

  去見什麼人。

  醫院外雷聲大作。

  旋轉門前,一名穿著半濕透西服外套的男人擡起頭來巡視著,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等看到電梯口出現熟悉的身影,賀之臣瞬間松了一口氣,他手臂搭著濕了的大衣,快步的避開人群朝沈余走過去。

  他嘴角帶著笑意,而和沈余隻差了一步的時候笑意瞬間凝固。

  沈余膚色很白,但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現在一樣蒼白到人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

  他像是沒看見賀之臣一樣直楞楞的朝門口走。

  賀之臣皺起眉,他抓住沈余的手臂,竟然直接把沈余拽停,差點跌倒在地上。

  賀之臣皺著眉按住沈余的胳膊才把人穩住,沈余視線晃了一秒,這才將視線匯聚起來,見到賀之臣的第一眼,傻楞楞的問:

  「賀哥,你過來了。」

  「我當然要過來,沈余,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你要去哪?」

  賀之臣擰著眉,語氣嚴肅。

  他本以為沈余只是因為身體負荷過大才來的醫院,但現在看根本不只是這麼回事。

  而能和沈余扯上關系還讓他這麼無措的,只能有那一個人。

  賀之臣心頭微沈。

  他擡眼,看了下王笑笑和李晨飛兩人,點頭示意。

  李晨飛呼吸還沒喘勻,他看了眼沈余,見沈余沒有再繼續走的意思,微微側頭示意王笑笑和他在一側先等等。

  李晨飛坐在醫院大廳的休息椅上,狠狠按了按額角。

  沈余這一去,就是徹底把所有底牌都暴露在那人眼前,從此以後在想要有什麼自在的未來,幾乎就是癡人說夢。

  但是他不去又能有什麼改變?

  去或者不去,都是一條死路,從當初他招惹上男人開始,離開的退路就被堵得死死的。

  李晨飛就是勸,都無從開口,也沒辦法開口。

  北城誰也沒這麼大本事,能把沈余從宗楚身邊帶走。

  只要他的弱點還有一天存在。

  「沈余,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賀之臣按著沈余的肩膀,沈聲問道。

  這一個月來賀之臣就是沈余的另一個支柱。

  帶給他希望和未來的底氣。

  沈余知道沒有時間再留給他磨蹭,他按著賀之臣的手臂,低頭輕聲說:

  「賀哥,我要去見先生。」

  見宗楚?

  賀之臣眉頭壓得更緊,他有些急促的問:

  「你去見他做什麼?沈余,你剛剛從他那裡逃出來,還回去幹什麼!」

  賀之臣勉強壓住火氣,他竭力放平聲音:「不到兩個月就是宗家老婦人的大壽,屆時宗家會公佈和夏家結姻的消息。沈余,你知道對不對?他全都是裝的,他身邊從來都不缺一個……你。」

  沈余低低笑了兩聲。

  他擡起臉,表情很平靜,眼睛卻帶著一圈水霧。

  沈余說:「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宗楚身邊從來不缺人,所以這次他不留餘地的把他逼回去,也只是想要出氣罷了。

  他宗五爺結婚,人人都是歡天喜地的恭喜,他有什麼關系……

  他沈余,只該同樣笑著說恭喜。

  宗楚對他沒有一點心慈手軟,對他沒有一分半毫的感情,他還在希冀什麼?

  除了服從,沈余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讓宗楚停手,他甚至連見,都見不到想見的人。

  沈余閉了閉眼,「賀哥,他……五爺他,我媽在他手中。」

  賀之臣頓住:「什麼意思?」

  隨即想起宗楚的手段,賀之臣舔了舔唇,他有些焦躁:「你放心——你的母親畢竟是個大活人,不可能他說藏——」

  「她有精神方面的問題。」沈余打斷他。

  這些問題他怎麼可能沒想到過。

  明美冉精神有問題是醫院白紙黑字的證實,並且發病時伴隨著極強的傷害欲,如果不是當初沈余把這件事壓下去,她早就會被強制帶進精神病院。

  如今人在療養院裡邊,似乎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如果不讓宗楚滿意,他又該去北城哪個角落找一個可能連自己名字都認不清的人?

  他沒有退路。

  每一條路,宗楚都堵得死死的,然後看他在其間慌張的團團打轉,最後只能求到他身上。

  沈余呼吸變得急促。

  賀之臣徹底僵住。

  沈余母親的相關消息,連同當年發生的事情一並被宗楚的人消除了痕跡,除了真正認識明美冉的人,沒人知道她的真實情況,而為了不打草驚蛇,他當初雇傭的人也沒探查到這一點。

  賀之臣按著沈余的手臂,冷靜了兩秒。

  「沈余,他這麼做目的就是要逼你出去,你這次出去,就再也沒有可能能回來!」

  沈余閉著眼,唇角似笑似哭的扯了扯。

  賀之臣極力保持著冷靜,認真的對他說:「短時間內他不會做什麼……沈余,我導師已經將你的名額報上去,只要半個月後你在大賽上拿到名額,我就可以推你出國留學。」

  他聲音喑啞:「你為自己想想,你母親她……她絕對不會有事,只要你在國外,他就算是做什麼也沒有用。」

  「不——」

  沈余擡眼看他,「賀哥,我不想躲躲藏藏一輩子。」

  宗家發家時分本家外支兩股勢力,一支以北城為核心在國內輻射,另一支則涵蓋了包括冰洋範圍內的美歐等地,就算沈余能離開,他能躲到哪裡?

  把自己當成一個聾子瞎子蝸居在一處人生從沒有去過的地方嗎!

  就算他可以,

  他也做不到。

  沈余垂下頭,他啞著聲音說:

  「謝謝你,賀哥,這段日子麻煩您了——比賽,辛苦您告知老先生退掉,不要浪費名額。」

  沈余扶開賀之臣的手,繼續往外走。

  旋轉門輕輕轉動著,隔離開兩個世界。

  沈余緩步邁出去,冷風拂面打在臉上,雨小了不少,新起的風卻還在嗚嗚嚎叫著。

  沈余視線垂下,下一秒,腳步僵在原地。

  三院堂皇的正門前,十數只黑傘遍佈在烏雲下,為首的男人站在黑色的傘下,沈甸的皮鞋鞋尖碾在灰澪的泥土中。

  衛臣側身頷著首,直挺站在男人側方,握著傘柄的手腕微微使力。

  沈余看見了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昨晚上還抱著他呢喃的男人,而現在,他卻只感覺到寒冷。

  他嘗試著掀了掀嘴角,想「討好的」對男人笑一笑,卻發現自己做不到,只露出一個難看的表情。

  賀之臣在他身後追出來,反手抓住沈余的衣袖,一向的風度翩翩全被他丟在了腦後,他幾乎是壓抑著喊出口:

  「你非去送死嗎!沈余,你不要總是把自己當成聖人,這個世界上沒誰要一直為別人的人生負責!他拿準了你的弱點要威脅你你看不出來嗎!」

  「賀哥,你冷靜點!」

  王笑笑最後一個從門口擠出來,她在裡邊見到賀之臣情緒激動,怕他傷到沈余,一出來就喊著擠到了前邊,剛要拉住沈余的衣袖,一擡眼的空子,就見到前方雨幕下的十幾個人,對上男人冷厲余光的一瞬間,她要拉住沈余的手指瞬間顫了一下。

  李晨飛顯然也見到了男人,表情緊鎖著,卻謹慎的停在了離沈余半米之外的地方。

  不能在宗楚眼前過度靠近沈余幾乎是他的本能。

  三院是北城項目涵蓋範圍最廣的私立醫院,也是宗家慈善事業的一部分,但也顯而易見,這是宗楚的地盤。

  場內三個人,三個表現都不對,賀之臣敏銳的察覺到什麼,他側過頭,男人視線幽深,冷厲的嘴角上挑著,看他好像再看一個死人。

  賀之臣壓抑著即將噴發出來的劇烈心跳,卻緩慢的,擋在了沈余身前。

  就算是世家,要見到宗楚也只能是家主董事才有輩分,賀之臣只聽過北城宗五爺的名諱,卻沒有見過他本人,而見到替他打傘的衛臣,完全確定下來男人的身份。

  「茶根,不介紹一下?」





第34章

  宗楚是帶著笑說的,臉上卻沒一點笑意。

  他食指摩挲著拇指指根的黑玉扳指,視線陰沈的掃視了一圈沈余,頓了下,才陰翳落在還抓著沈余衣袖的賀之臣身上。

  沈余靜靜看著他,視線被雨霧遮蓋地有些模糊,在宗楚視線掃過他的時候,沈余身體快速的顫抖了一下,緊接著立刻將賀之臣的手推了下去。

  沈余壓住在看到男人時冒出來的陌生的恐懼。緩慢的往樓梯下走一步,雨滴直接打在他臉上,他卻半點反應也沒有。

  宗楚眉頭擰起,他收回落在賀之臣身上的視線,沈沈盯在沈余的臉上,摩挲著扳指的動作逐漸停下,粗糲的關節發出因為重力按壓而產生的摩擦聲。

  沈余像是看不見沈悶的雨幕一樣往前走,那雙被雨滴打得睫毛下垂的眼睛透過冰涼的雨珠直視著宗楚,裡邊卻半點之前看男人的溫和和柔情也沒有。

  宗楚盯著他,呼吸變得粗重。

  明明人在朝他走過來,他卻氣得要炸了,想要毀掉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好像也已經在被毀掉中。

  賀之臣忽然沖下臺階,冒著大雨抓住了沈余的胳膊。

  宗楚壓抑的暴怒似乎找到了出泄口,他眼底沾染上暴戾的紅色,甚至連衛臣和身後任何一個人都沒叫,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幾個大步朝著賀之臣的方向沖過去。

  沈余隻來得及看見男人瞬間濕透的衣袖,他睜大眼,骨頭碰撞的聲音連轟鳴的雨聲都沒法掩蓋。

  賀之臣被一拳打在腹部,宗楚半點沒有留情,他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一陣劇痛,眼前發黑的在地上擦了半米。

  「先生!」

  沈余驚惶喊了一聲,他青白色的雙手緊抓著宗楚的手臂,連從骨頭縫就開始滲出密密麻麻的疼都沒時間去理會。

  宗楚手臂上的肌肉因為剛剛的攻擊還鼓脹著,沈余毫不懷疑他再來一拳賀之臣就能直接暈過去。

  沈余抖著聲音,他沒法形容男人現在的模樣,哪怕這四年之中,他也從來沒見過宗楚這種——眼底發紅,震怒到像是只失去理智的野獸一樣的模樣。

  他握著熟悉的手臂,卻再也沒有一點熟稔的安全感,只有一股一股的恐懼。

  沈余眼都不敢眨,雨滴順著他的眼角滴下,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水。

  衛臣還在後面,景六也在待命,沈余視線顫抖地掃過黑壓壓的那群人,往常看著熟悉的一張張面孔,在這一瞬間卻只讓他心驚到絕望,緊繃的心臟甚至開始麻木。

  這件事牽扯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牽扯到賀之臣——

  沈余收起最後一絲僥幸,他抓著宗楚的手越發收緊,壓低沙啞的聲音懇求:「先生,賀哥和這件事沒關——我和您回去,我們回去,先生——」

  宗楚任由他拉著,他全身肌肉仍舊緊繃著,腦袋裡理智那根弦隔了三十年頭一回體會到崩斷的感覺。

  沈余在他身邊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現在還在為他而求情。

  僅僅一個月而已。

  李晨飛、明美冉、王笑笑——又來一個賀哥,賀哥——真是個親密的好稱呼。

  他可真是最近脾氣太好。

  枕邊人都敢給自己的找新歡。

  連不知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崽子,也敢打他枕邊人的主意。

  宗楚黑沈的臉色忽然鬆懈下來,他看也沒再看地上抱著腹部表情痛苦的男人,側頭看向雨幕中的沈余。

  心底的火氣在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越漲越大,他清楚看見沈余眼中的恐懼,宗楚頓了下,陌生的鈍痛感讓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惡劣的因數。

  衛臣沈默的在雨霧中走到男人身後,純黑的傘蓋遮擋在兩人上空。

  宗楚盯著沈余,他扯著唇角,碾在石板上的鞋尖微動,往沈余的方向跨了一步。

  每靠近一點,沈余濕透的睫毛就輕輕顫動,仿佛看見的不是床邊四年的情人,而是什麼地獄撒旦。

  宗楚沈沈笑了兩聲。

  他擡手,衛臣躬著身,遞上純白的布絹。

  男人隨意擦著指根,他輕擡著視線,落在沈余臉上。

  男人手指微擡,沈余視線顫抖著,卻不敢動一點。

  那只他熟悉的指節似乎很溫情的擦了擦他被雨珠淋濕的眼睫,沈余不受控制的顫抖著,下一秒,他下頜被男人捏著擡高。

  傘蓋下男人幽深的看不見任何情緒,他壓低頭,曖昧地沈在沈余上空不到五釐米的地方,灼熱的呼吸打在兩人之間,半晌,嗓音低沈著說:

  「沈余,你以為自己有什麼資格提回來,嗯?」

  沈余劇烈顫動了一下。

  他指尖死死握緊,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聲說:

  「先生——我求您,讓我回來。」

  宗楚盯著他的視線越發黑沈。

  「你這是拿權勢逼人而已——大名鼎鼎的五爺——我還從不知道,您有這種樂趣——」

  賀之臣掙紮著從一雨地上坐起來,他身上沾滿了泥濘,人也站不太穩,嘴角隱隱帶著點血跡,他不在意的隨手抹去,視線平直的看著男人。

  宗楚動作不變,他按住沈余想要說話的嘴,側目看向賀之臣,忽然朗笑了兩聲:

  「好膽量的小子。」

  笑聲忽停,男人漫不經心的看著賀之臣,輕飄飄的說:「我喜歡的還有更多,你想不想一一試試,嗯?景六!」

  他語氣忽然變得陰鷙。

  一個不知道哪冒出來的自以為是英雄的廢物,還沒有到宗楚親自料理他的地步。

  賀之臣自然聽說過衛臣這號人物,他捂著腹部狼狽站在雨水中,神色不變,甚至也跟著笑了兩聲,視線在掃過掙紮著完全不能說話的沈余時嘴角的弧度才緩慢的僵硬,又落下去。

  「五爺,您這樣的人,永遠也得不到心中所愛。」

  宗楚陰森森笑了笑,他忽略掉一瞬間的空感,強橫的嗤笑:「什麼愛?」

  仿佛在嘲笑賀之臣的幼稚。

  本該就是如此。

  他的東西,有什麼愛不愛?愛不愛又有什麼重要。

  只要是他的人,就永遠也別想離開。

  宗楚陰沈的轉回視線,卻發現沈余掙紮動作忽然停了下來,軟軟的往地上倒。

  「茶根!」

  「沈哥!」

  宗楚眼底有一瞬間的慌亂,他緊抱住沈余的腰,把人攬回到懷裡,手觸碰到沈余臉頰上的溫度,涼得好像毫無聲息的假人。

  他無暇再顧忌場上的任何,甚至連撲過來的王笑笑都沒理會,立刻抱起人沈黑著臉往醫院裡闖。

  三院再怎麼豪氣,說到底也只是宗家的「私人醫院」,外人沒見過宗楚幾面,主任卻認識,看見宗楚那張黑臉的一瞬間,他嚇得整個人腳軟直差點接跌在地上。

  「五——」

  「叫人!你他媽給我站起來!」

  宗楚單臂把他拎起來,往常風度翩翩的男人,這時候眼底紅得像失去了理智。

  「五爺——這邊——」

  宋河攔住了失去理智的男人。

  他在窗外看見黑壓壓的那一片人時就感覺不好,沈余現在正處在極其危險的階段,輕微的情緒變動都可能造成極大的影響,就連正常的檢測報告都能檢測出來差異。

  宗楚這麼聲勢浩大的來拿人,勢必是要給他一個教訓,宋河不敢拿這件事來賭。

  他絕不能讓宗楚知道沈余的病。

  每個人都有一點私心,宋河今年四十多歲,他孩子是和沈余差不了幾歲的年紀,理智知道瞞著宗楚簡直是給他平坦的未來埋下可能給他帶來滔天大禍的隱形炸彈,可現實——

  他容不得自己不給沈余留一條活路。

  「五爺,您請冷靜,沈余應該只是暫時的情緒刺激,我先帶他去做個檢查。」

  宋河的專業水準顯而易見,他早在幾年前就跟著退休的三院前院長,業內名醫受聘於宗家,後被調到公館,專門負責沈余的健康調養。

  宗楚勉強冷靜下來。

  他看著被推走的青年,狠狠錘了一下等候區座椅的鐵桿。

  前廳早已經進行了人員清理,除了幾個來去慌忙的護士,沒有任何人不長眼睛的這時候往這裡湊。

  王笑笑幾乎要把牙根咬斷,她守在門外,因為被保鏢攔住靠不進去,於是毫無理智的開始破口大罵:

  「把人氣暈了在這裝,有用嗎!唔——」

  李晨飛捂住她的嘴,差點被這姑奶奶的膽子給嚇死。

  王笑笑猶自在那裡踢腿,李晨飛一直給她壓到角落,才松開她,又趕緊示意:「別說了!你以為他真不會動你?!」

  宗楚早看他們不順眼,他就是想把沈余關在公館,變成一隻只能他看見的金絲雀。

  這麼多年,李晨飛一直以為這份平衡能一直保持下去,可現在看已經被打破的冰面,不但再也沒有修覆的可能,甚至連曾經被埋藏在下邊的所有暗流湧動都會一股腦的冒出來。

  「別再給沈余惹事了。」

  他拍了拍王笑笑的肩膀,沈聲說。

  王笑笑頓時啞然。

  她表情仍然是憤恨,對著空氣來了兩拳。

  「你聽聽他說的那是什麼話!」

  簡直是把沈余喜歡他的心往地裡踩。

  「嗤——什麼話,沈余把你保護的太好了。」李晨飛點了根煙,他看了眼燈火惶惶的前廳,男人雙臂支在休息椅上,高大的身軀微微低垂著,維持這個動作半天沒動。

  嗆人的煙味灌了李晨飛滿眼睛。

  有時候,他也搞不懂這位到底是什麼心思,明明應該是喜歡,結果非要把人砍斷所有羽翼。

  或許這就是這些從沒關注過「別人」想法的大人物的想法罷,畢竟他們優渥的家世不需要,也不用關注這一點,只要下令,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但是卻也不曾有機會知道過,有些東西不是鎖,就能鎖的住的,甚至還會越推越推遠。

  李晨飛搖了搖頭,「我估計沈余要養一陣——你啊,好好跟著他吧。」

  王笑笑憤怒中疑惑的看他:「李哥,您這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當然是他這個經紀人保不住了。

  沈余不需要「職業」,也就不需要他。

  李晨飛笑了笑,不過也沒和王笑笑解釋。

  沈余可憐,可他也幫不了他什麼。

  這麼一點緣分,就祝他安好吧,至少目前看來宗楚對這個能讓沈余高興點的蠢姑娘還有一點容忍度。

  —

  一切都仿佛是個鬧劇。

  景六沈默著,把賀之臣擋在了三院門外。

  他打量著賀之臣,叫了聲「三公子」。

  宗楚沒見過賀家這個小輩,景六卻在曾經替宗楚辦一件和曲家的生意往來的事時見過賀之臣一面。

  賀之臣這裡自然有曲啟明來給他求情,好不到哪裡去,但至少也能安好著出了國內。

  賀之臣緊握著拳頭,他盯著空蕩蕩的三院,過了很久,才低頭。

  即便是他用盡全力,也撼動不了宗楚一根手指頭。

  殘酷的世界就是這麼現實。

  景六一般不會多話,尤其在涉及到沈余的事上,不過宗楚這次,是真的想斷了沈余所有後路。

  不止沈家,明美冉,甚至娛樂圈裡那些人,也一個都不會留下。

  他對沈余的控制欲幾乎在一個月內從壓抑著指甲的爪尖齊齊支出,旁的人誰沾染上都不會有好結果,更別提剛剛那短短幾分鐘他都看出來態度曖昧的賀之臣。

  景六沈沈的盯著他,語氣重的提點了一句:「三公子,這不是您能插手的事。」

  「我知道。」

  賀之臣苦笑了聲。

  他腹部還隱隱作痛,要不是沈余先去進去了,這會兒躺在裡邊的就會是他。

  景六會在這時候給曲家一個面子,而在剛才,可不會有半點手軟。

  可他不甘心。

  明明沈余離重新活過來就只差一步的距離!

  一步距離,仿如天塹。

  沈余睜開眼時,有一瞬間的恍惚。

  宋河的臉出現在他的視野內,沈余視線迷糊的看著他,忽然擡手,插著輸液針的手死死抓住宋河的手臂。

  宋河擰著眉,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把他放下去,壓低聲說:「放心,不知道。」

  宋河說,他的境況極其不好。

  沈余卻瞬間松了力道。

  湧出的血液重新倒回蒼白的血管中。

  他睜著眼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眼底卻沒有一點光彩。

  沒有哪一次他清晰的意識到,宗楚想把他徹底關住。

  他以前擅自以為的自大的喜歡,不過是男人的一點調味劑。

  現在他壓到了男人的底線,所以被毫不留情被斬斷一切曾經被「施捨」的東西,自由事業而已,親情如是。

  他只是北城宗五爺的一件「物件」而已。

  沈余緩慢的眨了眨僵澀的眼珠。

  所以他不能知道。

  他欠了宗楚的,用這條命來還也沒關系。

  但是宗楚沒資格知道。

  至少這一處自由,是他自己的。





第35章

  點滴安靜的在膠皮管道中滴落,宋河沒再拖延時間,他退了出去,男人倚在門外,臉色黑沈的可怕,一雙利眼毫無情緒的看著他。

  宋河手都沒抖,他面色鎮定,將筆夾在口袋上,輕輕朝男人點了點頭:「五爺,人已經鎮定下來了,您可以去看看。」

  宗楚扯了扯嘴角,視線漫不經心:「剛和他說什麼了?」

  宋河心中大跳,但是極力穩住了自己,抿了抿唇,頭恭敬得壓得更低:「只是一些……叮囑而已,五爺,他只是個孩子而已。」

  宗楚煩躁的扯了扯領帶,他黝黑的視線越過玻璃,落在病床上沈余蒼白的臉上,語氣陰沈:「……他身體怎麼樣?」

  應付過去了。

  宋河不顯痕跡的松了口氣,他沈穩回答:「沈余本身就體質弱,最近情緒變動太大,再加上淋了雨,這才會氣急攻心下暈倒,最近——最好讓他保持情緒平穩。」

  保持情緒平穩。

  呵。

  是他讓沈余不平穩的嗎?之前四年,人在他身邊都養的好好的!他沒事和自己犯什麼軸!

  宗楚黑沈的視線一動不動,擺了擺手。

  宋河於是從一側安靜離開。

  路過大廳時,對等待的王笑笑等人輕輕點了點頭示意。

  王笑笑直接癱坐在地上,她差點哭出來。

  還好,還好沒事。

  她見過明美冉痛苦的樣子,根本不能想像那副模樣再落在沈余身上。

  她咬牙切齒,但內心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恐懼。

  面對宗楚這種人,沈余根本沒有任何可能逃開。

  她該怎麼辦?她怎麼能幫到沈余?

  「好好待在他身邊。」

  賀之臣忽然開口。

  王笑笑怔楞著看他。

  賀之臣朝她笑了笑:「我可能……別對他說。」

  「賀哥——」

  王笑笑盤緊胳膊,她想說些什麼,讓賀之臣帶沈余離開這裡,宗楚再怎麼神通廣大,沈余隱姓埋名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人。

  但是這話沒用。

  沈余不會離開,只要有明美冉在的一天,他就絕對不會離開。

  「賀之臣!」

  溫雅的爆呵聲在他們身後響起,王笑笑和賀之臣同時楞了下。

  賀之臣回身,剛一扭頭,就迎面被曲啟明重重砸了一拳。

  曲啟明喘著粗氣,他還穿著畫展上的白西服,整個人從頭發淋濕到肩胛,也沒空去搭理。

  賀之臣被他揍了一拳,還有心思笑得出來,他叫:「表哥。」

  曲啟明攥著手,陰沈的道:「你可真是能夠的,被你爸媽知道你就等著被收拾吧!」

  他風風火火的來,又風風火火的進去,跟在身後的助理朝賀之臣點了點頭,快步跟上,腳步急促的像是去趕命。

  賀之臣由著心意來了一回,他不後悔,只是可惜沒能把沈余帶出來。

  他注視著曲啟明的身影消失在拐道裡,嘴角扯著的笑意逐漸放下。

  怎麼可能不憤怒?

  只是憤怒在強權面前一分錢也不值,因為他這一次放肆,賀家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曲啟明幾乎想把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給當場揍死。

  他在畫展接到通知的時候手都在抖,一分鐘沒幹耽擱的就沖了過來。

  誰他媽知道賀之臣說了什麼東西,沈余現在人事不知,等宗楚回過神來整治他還能有個好!

  宗楚在病房內。

  他離床位有兩米遠的距離,居高臨下的看著病床上陷進去一小塊的人,沒靠近。

  沈余就像塊易碎的玻璃,連呼吸都是弱不可聞的,宗楚不敢再往前進一步。

  他有些茫然,甚至有些無措,只是臉色越來越陰沈。

  曲啟明與門外的衛臣打了個招呼,側目看著裡邊,敲了敲門。

  男人高大的身軀半晌才傾斜過來,看見是曲啟明,視線瞇了瞇,倒也沒說什麼,讓他進來。

  曲啟明關上門,皺著眉看了眼沈余:「沈余他……」

  「沒大事。」

  宗楚言簡意賅,他側目:「你來幹什麼?」

  總不至於是單跑過來看看沈余的情況。

  曲啟明收回視線,他有些難以開口,但是又不得不說,說晚了,情況就不一定會是什麼樣子。

  「老宗,賀之臣他,是我表弟,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賀家,他們會把賀之臣看好。」

  曲啟明低著聲音開口。

  賀之臣。

  宗楚眼底幽暗,他抱著肩,想起那個該死的東西抓著沈余還拼命讓他離開的模樣,陰鷙笑了兩聲。

  「賀家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曲啟明眉頭壓得更深,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宗楚表情已經盡數收斂了,冷沈的說,「啟明,出去,別讓我說滾。」

  曲啟明徹底哽住,他啞然頓了頓,隨後微微點首離開。

  這條小插曲讓宗楚壞脾氣更甚。

  他視線陰翳地掃過沈余的臉,心裡越發確定早都不該由著他的性子讓沈余離開,還在什麼娛樂圈工作,心思都玩飛了,連這種人都隨意放在身邊。

  宗楚往前走了兩步。

  沈余的病房佈置的很優適,看上去就像簡單的高級公寓,柔軟的床鋪把他淡白的臉色顯得更倉白。

  宗楚壓抑的憤怒瞬間消失得一幹二凈。

  他臉色很不好看,但是拇指卻小心的往前湊了湊,貼上沈余的額頭。

  溫熱的,屬於正常範圍內的溫度。

  他放下心來,小心的沿著沈余高挺秀氣的鼻樑往下,最後捏了捏他的鼻尖。

  狠心的家夥。

  養了他四年,歸根結底可能他宗楚在沈余心裡,連個明美冉都比不上。

  宗楚說不上剛才的心情。

  只不過人最後還是在自己身邊了。

  他視線變得收斂,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這一動作,把床上躺著的青年弄醒了。

  沈余睫毛動了動,他睫毛長,但是卻不卷,順直得像兩把濃密的小刷子,在稍微有些青色的眼底刷下一層陰影。

  宗楚看著他,把自己表情變得嚴肅。

  在想等沈余來撒嬌示弱,然後自己順理成章的把人抱住輕哄兩句。

  養了四年,怎麼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只要沈余老老實實的回來,他就一切都不再追究。

  至於賀之臣,宗楚雖然很清楚沈余不會接受外人,但也不會就那麼輕易放過他。

  所有和沈余相關的人,在宗楚這裡都是誘引他離開的根源,就算現在不除掉,早晚他也會切斷這些人和沈余的聯系。

  他只有自己就足夠了。

  沈余睜開眼的時候,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有些呆呆的看著宗楚,直到男人目光變得更沈,掃視著他的臉,好像再等他說些什麼。

  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一幕幕重歸沈余腦海內,最後只留下宋河肯定的「不知道」三個字。

  沈余像是驚醒一樣,大口喘息了兩下。

  宗楚表情變得難看,他把沈余扶起來靠在懷裡,輕輕順著他瘦了一圈的脊背。

  而他手掌不過剛剛落下,沈余就抖了一下,他輕輕拽住男人的手,把自己從宗楚懷裡隔離開,仰頭看著男人,眼珠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淡色,但是裡邊卻看不見一點之前的情緒,不管是喜歡、亦或是少見的惱怒或者示弱。

  宗楚動作頓住,他心頭湧上一股這段日子並不陌生狂怒,他陰沈的盯著沈余,等他一個解釋。

  青年卻只用平淡的用啞著嗓子對他說:「先生,我回來了,可以讓我去見見我母親嗎?」

  「你這是什麼表情?」

  宗楚簡直壓抑不住那股無名的憤怒。

  沈余「請求」的很得體,人也「乖巧」的留了下來,但是他看著沈余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心頭的怒氣卻越發膨脹。

  沈余頓了下。

  他感受到男人陰森的視線,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還要他怎麼做?

  「你他媽給我笑!」

  宗楚惱怒開口。

  笑。

  沈余視線恍惚了一下。

  他腦海中出現少有的幾次和男人玩鬧,那時候的他,似乎是真的笑得出來的,但是現在想想,似乎隔了天際那麼遠。

  他失去自由,受人禁錮,曾經他最愛的人把他親手壓到無望的深愛,或許愛他一點的人被帶到深淵,無處掙脫。

  他怎麼能笑得出來。

  但是宗楚要他笑,他就笑了。

  簡直比哭還難看,宗楚呼吸變得粗重,

  他們猛地壓低身子,把沈余按在病床上,眼底幾乎冒著紅色的血光,語氣低沈惱怒的喊:

  「你不滿意?嗯?沈余,你是不是想他媽回去!你想和誰在一起,嗯?和那個叫賀之臣的廢物去參加那些廢物比賽嗎!我告訴你,你他媽哪也別想去!」

  沈余靜靜的聽著男人的怒吼,表情沒有一絲變動。

  他眨了眨眼,心底竟然還能泛出來一絲疼意,自損八百的招式,甚至帶著點快意。

  他閉上眼睛,只說:「好。」

  沈余答應的很痛快,宗楚卻越發暴躁。

  一定是哪裡不對勁。

  他惱怒的噴著熱氣,視線兇狠得幾乎想把沈余絞殺在其中,好讓他歇了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到底是哪步出了錯?之前四年都乖順倚在他頸邊的人,現在卻對他豎起了最高的防禦。

  「你想都別想跑。」

  男人只能陰沈的在他耳邊下定論。

  沈余閉著眼,睫毛輕輕顫抖了一下。

  他能跑去哪呢?

  他哪也去不了,他曾經嚮往的那些,曾經距離他一步可遙的東西,全都再次失去了。

  宗楚憤怒離去,門被砰地甩上。

  沈余壓在被子中,緩慢的,抓緊了蓬鬆的被角。

  他甚至開始疑惑起來。

  曾經把他從深淵中救出來的人,為什麼能豪不留情的再把他從即將觸碰到希望時重新拽下深淵。

  那之前所有的一切,全都只是他自作多情的幻想嗎?

  宗楚甚至連最後一點憐憫也沒有給他留下。





第36章

  一個星期後,沈余在重重安保下重新回到了慶德公館。

  沈余很快適應了慶德公館的生活。

  只是再回來而已,他在這個房間待了四年,現在再回來,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唯一的區別在於他不會再想繼續完成畫室的那幅畫,也不會再想什麼劇本出去。

  他每天像個遊魂一樣,會笑,也會說話,只是每次回應男人,得到到總是男人越發黑沈的臉。

  再一次被男人摔門離去,沈余安靜的放下筷子,輕輕拿起紙巾,攥緊在手裡。

  從他回來,兩人似乎就沒有過「友好」的交談,要麼宗楚氣急敗壞,要麼是他,實在沒有任何心力再去和男人面對面交談。

  宗楚沒有再提過明美冉,沈余嘗試著提過一次,沒能得到任何回應,最後被惱怒的男人按到了床上。

  沈余覺得困惑。

  他們倆人是怎麼變成這幅模樣的?

  他想不明白,也沒辦法再進一步溝通。

  宗楚從沒對他展示過的狠辣的一面,在他眼前如同畫卷一般慢慢掀開冰山一角。

  沈家、明美冉、他的事業,全都是其中用來震懾他的最有效的手段。

  德叔一直侯在他們身後,等宗楚氣急離開,他看著沈余落敗的樣子,抿著唇兩三步招人來收拾東西,沈聲對著青年規勸:

  「小少爺,你知道五爺的脾氣,和他對著來能有什麼好處?」

  哪怕沈余能給宗楚一個笑臉,事情都可能會迎刃而解。

  但只是可能,出發點也只是德叔這個「外人」。

  讓沈余能對著宗楚笑得出來,就算是最心大的人在自己母親和家庭都被人當做掌心威脅他的東西時,也不能向罪魁禍首笑得出來。

  而這個人,還曾經是讓沈余唯一信任,唯一感到溫暖的人。

  德叔自己都說不下去,這事看來就是無解的難題,沈余和宗楚,也只能這麼盤根交錯地兩敗俱傷下去。

  沈余閉了閉眼。

  這些道理他都明白,只是或許心底還帶著之前和男人熟稔的關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斬斷。

  他做不到毫無芥蒂的、就像是一個金絲雀該做到的那樣,溫順的、柔軟的對待男人,哪怕他知道自己受制於宗楚手裡,還有一點隱秘的希望。

  宗楚不會這麼絕情,他不會傷害自己的家人,不是嗎……?

  連沈余自己都不敢確信,只是他放不掉這絲希望,好像緊抓著最後一根還能和宗楚「活」在一起的稻草。

  —

  宗楚幾乎是氣急敗壞的沖出公館。

  他眼底發紅,控制不住的暴怒的想法,卻又像個不知道怎麼發泄的野獸。

  李德剛邁出五十六層的電梯,就和總秘吃了苦瓜似的臉打個照面,他立馬心領神會,舔了下牙根,牙疼似的說:

  「哎呦,來的不趕巧——真是,犯牙疼病了,我去趟醫院啊,和你們宗總說一聲我趕明兒再來。」

  他眼疾手快的就要往電梯裡跳,結果腳剛邁進去,總秘那邊接了個電話,假笑著對他喊:「李總,您慢著——我們宗總有事要見您,正在辦公室等您呢。」

  五十六層是董事辦公室,除了宗楚,外邊他的助理秘書一共二十來個人,地廣人稀,顯得十分空曠,總秘這會兒的聲音也就格外嘹亮。

  李德那腳硬生生的收回來,他心肝兒都在滴血。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真是不知道自己抽了什麼瘋非得這時候來見宗楚這個煞星!

  李德苦著臉,橫了一眼總秘。

  總秘無辜臉。

  這可不怪他,怪只怪集團前臺動作太迅速,李德上來之前早都已經有人匯報到宗楚那邊了。

  別的不說,至少今個兒這出氣筒是有了,他們終於能安然度過這一天。

  總秘悄悄松了一大口氣,叫了聲「Linda」去安排工作,笑話,現在工作就是福氣好嗎,只要別在他們宗總面前礙眼,幹什麼都行。

  整個五十六層在李德上來前都彌漫著鴉雀無聲的恐怖氣息,這完全不是空穴來風,李德敲門的時候腿肚子都快軟了。

  本來以為沈余回來能讓宗楚收斂一點,結果宗楚這家夥辦事辦得太狠,把人逼到了絕路上,人現在什麼也不管不顧了,得償所願的宗楚反倒是氣壓一天更比一天低。

  宗楚冷漠叫了聲「進」。

  這回李德牙是真疼了。

  他打開門,很好,辦公室倒是沒被咂。

  他輕手輕腳關上門,生怕把在辦公桌上拄著頭的男人給驚動。

  這不是他過度警惕,是因為前幾天他們幾個來找宗楚的時候,正好遇見十幾年一遇的宗楚現場發火。

  整個辦公室被砸的亂七八糟,連高價拍來的古董藝術品都被砸了個稀碎,完全不能再覆原的那種,唯一完好的,就是桌面上沈余當初送他的一個小煙灰缸,灰撲撲的,完完好好立在破了一個角的黑木桌面上,像是嘲諷這個鬧劇。

  今天沒咂,說明人還有理智。

  李德咳了聲:「……老宗,你找我有事啊?」

  空氣安靜了一瞬,下一秒,男人緩慢的放下交叉的手指,擡起頭來。

  對上他發紅的眼睛的那一秒,李德是真覺得他瘋了。

  再讓他說放過沈余的話也不可能,這就是他媽自己往死路上湊。

  宗楚沒說話,李德大概也琢磨出來了。

  這事難辦就難辦在低頭。

  誰也不知道宗楚有多喜歡沈余這個小情人,能為他做到哪一步,現在知道了,但是好像也有點晚了,早把人嚇得都已經心寒了,怎麼暖?低聲下氣的哄嗎?別說李德,就是曲啟明在這也不會說這個蠢建議。

  讓宗楚去低頭道歉哄人,這比人均GDP一千萬還不現實。

  但現實就是,宗楚這家夥是真的狠,半點路也沒那小孩留。

  李德唯一能想到的點,也就只有那位。

  他說:「要麼……讓酶酶去?」

  宗楚視線更暗沈,那雙漆黑的眼珠子一動不動的定在李德臉上。

  李德哽住,手忙腳亂的解釋:「我不是說她比你有用,是,是——哎!我就直和你說了吧,真是看不了你這樣兒了!」

  李德豁出去一樣喊:「你說關人家媽就關人家媽的,是,你是好好把人在療養院養著,但他媽沈余不知道啊。人好好的一夾家子變成這個樣,他不恨你恨誰!」

  要歸李德說,這還真是虧了沈余覺得自己欠宗楚的,要是換個平白無故的人被這樣逼,這他嗎還不得魚死網破。

  原先李德也只以為宗楚是玩玩,誰也沒想到他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這要是認真……那也不該是這個脅迫法子。

  「好。」

  李德埋頭繼續:「我知道你不願意讓他見——嗯?」

  宗楚剛說了什麼?

  李德頓住,眼睛慢慢睜大。

  宗楚他,剛答應了?!

  意見是他提的,李德也開始懷疑人生,他舔了下嘴,又試探著說:「人你也給放了,嚇兩句就算,不然人不嚇出個好歹來。」

  宗楚沈著臉看他,語氣森然:「你想救他?」

  「別,別別別,我可沒說!」

  李德跳著腳反駁,這罪名他可不敢接下來。

  宗楚視線陰森,他單臂支在桌上,思考李德的建議。

  宗楚就從沒想過再把沈余放出去。

  出去四年,看看學到了什麼?心思都飛了,現在都敢和他擺臉色。

  他就是仗著自己不會動手!

  宗楚憋悶的幾乎爆炸,他活了三十多年,唯一一個敢在他腦袋上蹦,他還下不去手的,只有沈余一個。

  讓宗酶去,行。

  讓沈余出來,不行。

  他神色晦暗,看得李德忽然打了個激靈。

  他以為宗楚就是生了一陣氣,說著玩的。

  結果他是想來真的?

  哪怕是認為沈余就是個不該得這麼多關注的情人的李德,也貨真價實的感到一陣膽寒。

  他忽然想起曲啟明那會兒無意間說的話,要照這麼下去,還真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

  哪個人能忍受宗楚這種霸道性子!

  李德頭一回覺得事情不能就這麼著,要真這樣那就和完了沒什麼兩樣了!

  他下了被宗楚趕到非洲挖煤一年的決心,才說:「老宗啊,我覺得吧事情得有個循序漸進——你看沈余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年輕,心思也倔,人這麼大孩子在外邊還是爹媽手心裡的寶貝呢,你這麼著人不得寒心嗎?」

  「寒心?」宗楚猛地笑了,他點燃了根煙,嗓音陰鷙,「我看他高興得很。」

  把他耍得團團轉還不夠嗎。

  少了他沈余真當他會神思不屬?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宗楚陰狠的想著。

  「別這麼想——你好歹讓他把手頭這個給拍完。」

  李德把想說的話壓回去了,宗楚臉色實在難看,他自己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怎麼樣,實際上全身心思都跟著沈余一舉一動的變,從這事開始到現在,他幾百年沒見過宗楚好臉色的時候了?

  仔細想想,似乎沈余沒來之前,宗楚也是這副脾氣琢磨不定的模樣,後來是有了沈余在身邊,他才像是逐漸消停下來,人也穩重了一圈。

  宗楚神色未變。

  他捏著煙的指根夾得死緊,卻嘴硬的心中嗤笑。

  笑話,誰非要哄他了?

  李德離開的時候脊樑骨都彎了,他左思右想,也覺得這是個無解的難題,不過好歹是目前能控制得住。

  他抹了把臉,電梯剛下去,就碰見在一層等候的夏實然,他圍著白色的圍巾,手裡提著飯盒,顯得整個人柔和又清亮。

  見到李德,意外的和他打了個招呼。

  李德擺擺手:「別去了,正憋火呢。」

  夏實然動作頓住,「因為他?」

  李德又覺得尷尬了,他咳了聲,也沒說是不是,總歸他已經好心把話帶到,多餘的可就不管了。

  夏實然沈默的立了很久,直到前臺小心的來問他需不需要去聯系一下內線,才抿唇笑了笑。

  「謝謝,不需要的。」

  他嘴角保持著笑容走出宗氏集團的大樓,瞇著眼擡頭看了下宗氏頂層恢宏的建築,北城的標志。

  這只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不是想知道當年發生的事嗎?





第37章

  宗酶作為「特邀選手」被帶到了嚴防死守的慶德公館。

  她邁進公館的時候,差點以為這是她哥要覆古一波「金屋藏嬌」。

  原先公館就因為面積過大顯得有些冷清,不過因為有沈余時不時安排準備的一些花圃和擺放的其他小物件,至少還有人氣,現在的公館,就是一潭死水。

  她沒來得及再多想,謝絕了老管家要帶她上樓的動作,快步朝著二樓跑過去。

  她哥不是人起來是什麼模樣她從小見識的太多了,可她真沒想到有一天這些招式會用在沈余身上,就算是沈余提得離開,他還真的忍心!

  也就她哥那個渣滓能幹得出來!

  一層到二層幾十米的距離,宗酶壓抑的情緒已經成功從擔憂轉化成了怒火。

  當初宗楚說關她,那就是真的關她,從那天最後一次見到沈余還有男友後,宗夫人就把她關在家門兩個多月,其中除了朋友偶爾來串門看看她,宗酶就連娛樂時間都沒有多少,整天不是學這就是學那。

  宗夫人雖然當初為了安撫她假意同意她和李天一交往,實際上心裡根本沒有當回事。

  正好趁此機會,把她關在家門學習東西,美其名曰養養審美和操守。

  宗酶一忍再忍,外界的消息全都一概不知,沈余出去了怎麼樣也完全不知情,後來是同學進來不小心說漏了嘴,才告訴她沈余似乎被她哥給封殺的事。

  宗酶盤算了好幾天,不過還沒等她想好找個什麼理由竄逃出門的計劃,來接她去公館的司機先來了。

  路上宗楚給她打了個電話,全程隻字未提發生了什麼,只說要是她沒用,幹脆就再也別出來。

  宗酶磨著牙根「假笑」著答應了。

  可見鬼去吧她和沈余才是真的一夥的!

  宗酶想起她哥低沈的語氣,除了那會兒的後怕,其實還有點竊喜。

  讓他平日裡總是裝的牛X轟轟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一碰到沈余不還是舉手投降了。

  宗酶越往上走,越發現事情有些不対。

  裡邊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沈余雖然性格冷清,但是人也是有些生活氣的,尤其和宗楚在一起,外人可能看不太出來,實際上宗楚被他影響的有了不少人性化的「氣息」,至少偶爾還能露出正常人該有的情緒,而不是像個機械的領導者一樣鐵板無情的指揮安排。

  因為這點不対勁,宗酶敲門都小心翼翼的。

  裡邊過了很久,才傳來沙啞低沈的一聲:「進。」

  連是誰都沒問。

  就好像來的是誰都無所謂。

  宗酶精緻畫好的眉毛緊皺起來,她感覺事情可能沒這麼簡單,要是單單宗楚像把她圈在家裡一樣圈起來,沈余不可能會這麼沒有生氣,他和宗楚在一起四年,哪怕自己沒有感覺到,可宗酶都見過幾次她哥拿沈余沒辦法的時候。

  沈余他面対他哥時……也是會有脾氣的。

  到底她哥那個蠢貨這次究竟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啊!

  宗酶又開始氣惱,但是她動作卻很小心翼翼。

  房間很暗,連厚重的窗簾都沒有打開。

  大床上深陷的綿軟深色被子上搭著青年卷起半截袖口的手臂,宗酶就晃了一眼,那只腕子上都帶著紅色的印記。

  她有又突兀有些面紅耳赤,輕輕咳了聲才朝著床邊走去,兩只手高舉著,好像鬼鬼祟祟的小動物。

  沈余察覺到不対勁,他擰著眉,睜開困倦的眼睛。

  視線裡宗酶咧開了一個誇張的笑容。

  像是朵熱烈的陽光。

  沈余眨了眨眼,楞了一秒,嘴角不自覺的微微勾起。

  他半坐起身來,房間內的自動開關系統識別的到沈余的動作,這才不緊不慢的自動開啟了燈光,調節成了溫和的光線程度。

  宗酶見沈余搭理她了,快樂的一下蹦到床邊,連床鋪都被蹦得彈了彈。

  沈余不著痕跡的擰了擰眉,在宗酶撲上來之前橫臂攬住她,低啞的語氣帶著些寵溺的嚴肅:「酶酶,你已經是大人了。」

  宗酶被他攬住,頓時做了個委屈的哭臉,虛假的眨巴著擠出兩滴鱷魚眼淚的哭眼:「沈哥,你也太絕情了吧!我都快三個月沒看見你了!」

  「半年也不行。」

  沈余清淡的暼她一眼,他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但是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動作很輕的將袖子放了下去。

  他重新看向已經坐穩的宗酶,問:「被宗夫人放出來了?」

  宗酶是個閒不住的性格,俗稱話癆,上大學那會兒光是資訊都能每天給沈余發一百個,什麼碰見帥哥了和姐妹逛街了,任何小事都能變成話題,讓她孜孜不倦的和沈余分享。

  從那天事變,沈余近乎三個月沒有收到宗酶的消息,大概就猜出來她可能是被宗夫人借著由頭給關在家裡收收性格。

  只是這時候過來公館,一切都顯得不那麼平常。

  公館已經是嚴防死守的狀態,這期間王笑笑好幾次都到了門口,但是沒一回成功進來過。

  所以宗酶來,只能是那個人的同意。

  沈余眼波微動,他垂下視線,聽見宗酶在他耳邊怒氣沖沖的開口:

  「我剛被放出來的!要是早讓我知道我哥做了這些混蛋事,我一定——」

  她滿臉悲愷,說到最後一句卻卡殼了。

  她自己還被宗夫人攔在老宅裡呢,就算知道宗楚做了什麼,她能做什麼?就算她人在外邊也做不成啊!

  宗酶意識到這個問題,人也無精打采起來。

  沈余聽著她咋咋呼呼的叫喊,心情卻是這些天來難得的有些松分。

  宗酶見他表情好了點,才小心翼翼的又開口問:「沈哥,你和我哥到底怎麼了?他到底幹什麼事了讓你——」

  沈余表情未變。

  這些事情樸素講起來都是難以啟齒的,他能怎麼說,宗楚借給沈途幾百萬的錢去賭博,又以合理名義將明美冉送進療養院嗎?

  沈余雖然沒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經說明瞭一切。

  宗酶收了嘴不再問,暗地決定出去後要好好打聽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這時候雖然対宗楚滿是意見,但是也算是知道宗楚叫人接自己來的作用了。

  怕不是她哥見沈余不搭理他,終於忍不住後退一步,雖然這個「退」幾乎和沒退一樣。

  宗酶心裡沈悶,但是她還比較樂觀,畢竟這就說明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比她當初的設想還是好了很多。

  她好說歹說,耍寶了一下午,沈余總算是露出過一次笑臉。

  等到了下午五點,管家來敲門了。

  沈余嘴邊的笑意緩緩消散,宗酶看著,心情又沈重下來。

  她還勉強保持著鬆快的語氣,対沈余說:

  「沈哥,你知道我哥那個木頭,他什麼都不明白的,雖然這麼說有點像厚著臉皮為自家人開拖,但是你別——別那麼絕望,再怎麼說,錯的是他,不是你,不対嗎?你想要做什麼,就像當初一樣勇敢的提!」

  勇敢的提。

  沈余靜靜看著宗酶,嘴角微微勾了勾,輕聲說:「去吧。」

  他當時提了,但是換來的結果卻是三個人的絕望。

  不是所有人都有再次嘗試的勇氣。

  以及,他已經沒有了當時的底氣。

  那時候的他自以為宗楚対他至少還有四年的情分,但是等來的結果卻是這種,如果他再嘗試一次,失去的又會是什麼?

  沈余看宗酶,仿佛看到幾個月前自以為是的自己。

  他閉上眼。

  宗酶小聲的出了門,關上房門的那一瞬間,心裡的憋悶差點到達頂點,要是她是沈余,就和她哥拼了命了!

  但是她不是沈余,也不知道宗楚掐中的,是他僅有的命脈。

  宗酶像頭怒氣沖沖的小牛一樣往一樓跑,試圖去和宗楚理論,差點把上來領她的老管家撞個跟頭。

  她心裡堆了一堆質問的話,結果在一樓看到視線黑沈的她哥,瞬間所有想說的話都壓在嗓子眼裡一個也蹦出來了。

  宗酶謹慎的開始收斂誇張的動作。

  男人黑沈的視線從她身上一掃而過,看了眼樓上,才漫不經心的摘下純黑的厚重大衣,點了根煙。

  「怎麼樣了?」

  他問。

  宗酶見過很多次她哥發火的模樣,宗楚性格從小就是霸王,沒有他忍讓別人的時候,從來都是他肆無忌憚,就是收拾人,人也可能是表情帶笑的,似乎誰也影響不到他的情緒。

  但是他從沒有露出過這副黑沈的表情,不対,也不能說沒有,只是少有的幾次,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而且每次,都只能是和沈余相關。

  宗酶很敏銳的察覺到現在的宗楚一點挑釁都刺激不得。

  但是她又咽不下去這口氣,只能不太高興的壓低聲音說:

  「沈哥他很不好,哥你,你不能順著點他嗎?」

  宗酶到底沒把「哄」這個字說出來,臨了換了個相対比較適合宗楚的詞匯。

  但顯然,哪怕是「順」這個字,也不應該出現在男人的字典中。

  宗楚冷笑了一聲,他煩躁的扯了扯領帶,隨手扔在沙發上。

  順著他,他還不夠順著他的?

  該鋪的路都給他鋪的好好的,從沒有什麼不三不四的人來給他臉色看,就連那個沈余堅持要有的拍戲職業,他除了幹涉時限,又卡過他什麼?到頭來只不過把人慣得說離開就離開,甚至現在還學會了甩臉色,連話都対他說不了兩句。

  他要沈余假裝的順服有個屁的用處!

  宗楚狠狠撚滅煙頭,陰鷙的視線掃過僵了一下的宗酶,「你還待這幹什麼?」

  宗酶那一瞬間只能幹巴巴的說:「沒,沒事。」

  德叔安靜的插過,輕聲說:「走吧,小小姐。」

  宗酶遊魂一樣出了公館的大門,那股滲人的威壓才從她身上減輕負重。

  宗酶在冷風裡打了個寒顫,摸了摸腦門,上邊是被嚇出來的一層細密汗珠。

  —

  主臥房門再次響起,大床上的人窩在被子中,似乎比剛才縮得更緊。

  主臥的自動主系統只錄了沈余一個人的資訊,哪怕感知到宗楚進來,察覺到「主人」仍在床上,也依舊是維持著一室暗燈。

  男人在暗沈的房間中看向鼓起的那一團,拳頭握緊了,又壓抑的松開。

  都是一群廢物。

  連個人也勸不動,都是一群廢物!

  不対,他為什麼勸?他憑什麼勸?他沈余只要在他身邊一步也邁不出去,他就不信他還能一輩子給他這麼冷靜。

  男人視線暗沈,壓抑著怒色,他長腿邁開幾步就到床前,把那一團壓在身下。

  宗楚從被子裡挖出沈余放在臉側的手指,扣緊了,那只手只是頓了一下,緊接著緩慢的松開,任由他所有動作。

  宗楚頓住,緊接著,毫無理智的狂怒顛覆了他剛剛還冷靜的打算。

  男人抵著青年蒼青的手腕,狠狠開口: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沈余!」





第38章

  沈余沒有回應,他靜默的睜開眼睛,暗沈的光線下視線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宗楚每次都能輕易被沈余這種古井無波仿佛一灘死水、好像他就是個陌生人一樣的視線激怒。

  他死死掐著青年的手腕,把他抵在床上,壓抑的低吼:「你他媽看著我,沈余,你要鬧到什麼時候,嗯?」

  男人灼熱的呼吸噴在沈余臉上,他眨了眨眼,內心的無力感再度湧起。

  沈余微微蜷縮起來,但是男人仿佛鐵板一樣壓在他的身上,他無處可躲,也動無可動,就好像在現實中,只要宗楚一句話,他就會毫無抵抗之力的潰不成軍。

  沈余蜷起手指,他閉上眼睛,輕聲說:「先生,您想讓我做什麼?」

  笑嗎?

  還是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聽話?

  沈余自認演技不算拙劣,可在男人身前,他卻裝也裝不出來。

  唯獨對著他,沈余笑不出來。

  宗楚呼吸越發粗重。

  他死死盯著沈余,似乎就想把他這麼掐死。

  一種強橫的無力感蠻橫揪扯著他的心臟,讓宗楚說不清到底是憤怒,亦或者是其他什麼情緒。

  他看著沈余的臉。

  青年閉著眼睛,睫毛像兩只圓扇,順服地貼合著有些青黑的眼底。

  短短幾天,沈余瘦了快一圈。

  宗楚心頭重重一跳。

  他因為怒氣重揚的眉眼打下一片陰翳,動作卻像是懈力一樣,放鬆了禁錮。

  沈余睡不好,他知道。

  最初被重新帶回公館的那天,宗楚怒氣攻心,他從身後圈著青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顫動,一整夜,沈余沒有陷入睡眠。

  宗楚幾乎是氣急敗壞,但是他說不出來任何「寵溺」的話,只能變本加厲的折騰沈余,這之後沈余能睡了,但是卻沒有一天睡安穩過。

  他眉頭從回來,每一分鐘都在擰著。

  宗楚咬著牙,他陰沈地把青年逼得越緊,想要聽到他從嘴裡告饒。

  他告訴自己,不過是個四年的情人而已,至於動這麼大肝火?只要沈余他鬆口,日子就還像往常一樣過。他和一個快小了一輪的小孩計較什麼?

  但是沈余一句話也沒有給他,甚至除非必要,沈余的視線都不想再落在他身上。

  「你厲害。」

  男人忽然說了句。

  他嗓音低沈,還帶著沈重的喘息,眼底微紅,視線陰鷙的可怕。

  沈余被迫睜開眼睛,他看著男人氣急敗壞的臉,有一瞬間失神。

  宗楚這是什麼意思?

  沒等他反應過來,臉頰兩側就被男人的手掌貼上,宗楚按著這個沒良心的家夥的臉,把他眼睛正對著自己。

  宗楚的眼睛很黑,沈余出神的看著。

  男人頭顱壓低,抵在他腦門上,低啞說:「我說,你他媽厲害,沈余,明天就去看你母親,湮沒你也可以拍完——你告訴我,嗯?你告訴我你還想要什麼東西?!」

  男人陰沈的聲音在暗色的打磨下顯得有些無力的氣急敗壞。

  沈余聽著熟悉的嗓音,卻沒有回過神來。

  他淺色的眼睛顫抖著看著男人,像是沒聽見、亦或者沒有聽懂宗楚說了什麼一樣。

  夾住臉的大掌緊了緊,宗楚狼一樣的眼睛緊盯著他,把沈余每個表情都打量的一清二楚,最後惱恨的咬在他唇上。

  是咬。

  沈余疼得「嘶」了一聲,恍惚的理智也逐漸回籠。

  宗楚他……

  讓步了?

  「好好給我收起你這幅表情。」

  男人咬牙切齒的說。

  那話一說出口他就有了後悔的意思。

  已經圈起來的人,憑他媽什麼再讓他放手?

  宗楚視線黑沈。

  他掌心貼著沈余的臉側,帶著溫度的,而不是那天雨裡冰涼涼的一片,哪怕在醫院沒有一點溫度。

  他在心中兇惡的想,也就這一次了。

  就這一次。

  沈余要是再敢因為別的人給他擺臉色,別再想出這個公館一步!

  —

  事情好像就這麼輕飄飄的掀過。

  宗楚似乎是為了避免自己後悔,當天晚上把兩人都折騰的再也不能互相對著來。

  而沈余,他在確信宗楚沒有騙他後,第一反應竟然是不安。

  有些事情經歷過,就不會再像原來那麼愚鈍。

  或許四年前,乃至幾個月前的沈余會因為男人偶爾的「喜愛」和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寵溺」而深陷於這份他追隨壓抑了四年的感情中,可現在他的卻再也不會有這種想法。

  哪怕宗楚看似退讓了一步,可實際上他們倆人之間的相處仍然沒有半點變化,甚至於這短短半個月的威脅,已經讓沈余清楚記下他和宗楚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只是橫貫其中的身份差異,讓他幻想被踩碎理智永遠占據高峰的,是男人說一不二的狠辣性格。

  他永遠也猜不到宗楚能做到哪一步。

  以及,在他身上,宗楚沒有任何負擔就可以肆意妄為。

  因為當年的事情,沈余可以假裝出之前的模樣,宗楚喜歡他那個樣子,他就偽裝成那個樣子,但是之於感情,他再也不會有多餘的一點點妄想,以及那攤雷池,他半步也不想再邁過去。

  宗楚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他所有的東西全都在一瞬間潰散。

  他賭不起,也不能賭,更不想賭。

  宗楚很明顯察覺到沈余和之前相比有些變化,但他陰鷙著臉,卻又根本挑不出來這人的一點毛病。

  沈余看見他會像幾個月前一樣露出笑容,嘴角彎彎的,臉上有一顆淺的幾乎看不見的梨渦。

  他說什麼,沈余也會有相應的回應,但宗楚卻在這份平靜中變得更加易怒。

  他不敢再刺激沈余。

  宗楚身邊的氣壓更低,壓得冷靜如衛臣在某一天都被總秘發現臉上有了表情,他像看稀奇物件一樣盯了兩秒,兩秒過後,整個人都哭喪起來。

  他兩手一邊提著各類老白金保養品,一邊提著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子喜歡的玩具。

  是來自於他敬愛的五爺的吩咐。

  總秘還從來沒辦過這種需要給人送禮的事情,送的還不是什麼交易夥伴,是——

  這算是什麼,他們五爺的情人的父親家庭,他們五爺的岳丈?

  總秘被自己的想像給嚇到臉色慘白。

  真是要死了,他在五爺的高壓壓抑下竟然都被刺激瘋了!竟然連這種東西都能想到,怕不是得趕緊找個時間去看看心理醫生。

  不管他怎麼吐槽,還是上了五爺的賊船。

  因著當初沈余和宗楚的那宗事,湮沒被迫停機,從沈余出院到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但卻在宗楚的授意下一直沒有開機。

  原因是沈余似乎從那之後就留下了病根,查也沒有什麼大毛病,招來一醫生兩三次,也只是說是還沒好利索。

  宗楚雖然沒多說什麼,但是顯然這幾日表情越發難看。

  總秘雙手拎滿了東西,車後座也已經滿了,沈余身上圍著一層厚實的蓬鬆披風,對比之下整個人顯得越發清瘦,他站在公館門前等候。

  前天宗楚和他說要去「家裡」看看,他本能的認為是宗家老宅,但也沒有再說任何沒有意義的傻話。

  而現在,沈余略有些驚奇的看著總秘身邊的盒子,總秘尷尬朝他笑了笑,叫了聲「沈少爺」。

  「這麼早出來幹什麼?」

  男人坐在後座,神色不善的盯著車門外的沈余。

  這是一個月來沈余第一次出門。

  之前說是看望明美冉,但是第二天沈余就持續性高燒不退,直到一個星期後才開始好轉,宗楚卻因此沈著臉沒再提這件事。

  他不提,沈余縱使有些忍耐不住,但不能說的時候,他也沒有再越過那條岌岌可危的線。

  車門一打開,宗楚皺著眉,直接攬住青年的腰身把人捉進車裡。

  私人定制的商務車足夠寬敞,哪怕是男人把沈余抱在懷裡也不顯得擁擠。

  沈余有些不知道動作該怎麼放。

  他身體僵硬的「坐」在宗楚身上,被男人沈著氣息兜頭蓋住了帽子。

  車內外氣溫差異過大,宗楚怕他一時不適應。

  沈著臉把人裹好了,男人指根緊貼著青年的臉側劃了一下,神色越發不善:「出來多長時間了?」

  「五分鐘而已——」沈余有些呆楞的回。

  他蓋著帽子的腦袋一側被男人大掌按下,整個人都貼在男人寬闊的肩膀和胸膛上。

  一瞬間的酸意和無措幾乎淹沒了他的頭頂。

  這動作熟悉的可怕,曾經四年,他都是如此坐過來的。

  沈余眨了眨眼,他強迫自己收回不該有的情緒。

  宗楚就像一隻充滿威脅的巨龍,他身上的火焰不只是對準敵人,而時刻都會灼燒身邊的人,而巨龍自己卻不得而知,又或者是知道,但是並不在意,也不會理會。

  同樣的覆轍,他不能再倒第二次。

  —

  宗楚閉著目,懷抱著人在後車座閉目養神。

  他不讓沈余去見明美冉,是因為明美冉那邊情況很不好。

  她本身就是會隨著年齡越發瘋癲的精神重病,原先幾年還能勉強控制自己,有些理智,但是近幾年情況越發不好,人精神錯亂,又想努力維持清醒,又陷在看不清的前路中。

  哪怕療養院不計代價的人力和物力堆放著,這個痛苦了十幾年的女人也以飛快的速度衰敗下來,她清醒的時間變得極少。

  宗楚不敢想像沈余見到她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他讓人把明美冉帶回來時自以為運籌帷幄,而實際上現在人只不過是自然惡化而已,他卻因為怕被沈余「誤會遷怒」而退縮,只能拖延時間。

  只是一個沈余而已。

  只是沈余,而已。

  宗楚閉著的眼收緊了一瞬,他擡手,輕撫過瘦了一圈似乎怎麼養的青年,最後圈住青年的每一根手指,閉目中的沈余頓了下,最終,他沒有任何回應,但也沒有避開。

  沈余是他的人,是他宗楚的東西,無論是誰,也別想影響到這一點,所有不該出現的、會影響到這點的東西,他都會一一隔絕開。

  隔絕不開的,那就徹底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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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祝元旦快樂,步步高升,平安順遂*^O^*





第39章

  沈余和宗楚在下午三點鐘抵達沈家。

  沈家小區緊鄰著室內最好的高中,是頂尖的學區房,沈途和梅清兩人關系不怎麼樣,可對從小就關系密切的兒子沈光光卻一直都是供給能力範圍內最好的。

  四年前沈光光做完手術後幾乎痊癒,沈余留下的錢還剩下很多,全都被梅清死死握住,半分沒有讓沈途再拿在手裡,這幾年也幾乎是全都用在了沈光光身上。

  沈余對沈途僅剩的那點父子情其實早已經在他放任梅清一次次找他索要錢的時候消散,沈家他唯一還在意的人,也就只有一個沈光光而已。

  任何感情都能被時間和無底線的磋磨磨平,親情如此,完全沒有任何支點的「愛情」,同樣如此。

  「哥!真是的你!」

  房門還沒有被敲響,一聲清脆的少年人聲音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快活響起。

  沈余頓了下,嘴角掛上一點笑意。

  他轉過頭,與推著自行車的沈光光正好對上視線。

  少年人個頭竄得快,只不過是四年而已,當初那個在病床上躺著的小豆丁已經長得和沈余差不多高了,只不過因為當年的病情耗費的太多,比起同齡人來說還有些偏瘦。

  沈光光推著自行車過來。

  他本來看見沈余的那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見到他身邊氣勢壓人的男人嘴角立馬沈下去,握著車把手的拳頭勒得死緊。

  沈余這四年雖然一直都和他有聯系,但是因為宗楚的原因,兩人其實三四個月也見不了幾次,有好幾次都是沈光光偷偷騎著車找去沈余的活動片場見他,大小夥子背包裡都是給沈余帶的喜歡的零食。

  沈光光對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好印象,在他心中沈余就是被迫留在他身邊的。

  但是他卻沒有理由去說什麼——沈余當年會招惹上這個人,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而已。

  沈光光雖然不知道沈余最近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班裡有追星的女同學,私底下念叨過沈余似乎被誰針對的事。

  沈光光知道那個人的身份,沈余被欺負,除了他,還能有誰?現在倒是還裝作全然沒事的模樣!

  沈光光咬著牙,把視線別過來,看也不看那個滿身威壓的男人。

  他緊巴巴盯著沈余,小聲叫:「哥,你會在家吃晚飯嗎?」

  沈余看見他,眼底才算湧上了些真實的笑意,不過也只持續了一分鐘。

  他瞇起眼睛,盯著沈光光的眼神逐漸變得肅穆。

  沈光光被他得心虛,悄悄推著車往後退了一步。

  「你怎麼回來這麼早?」

  沈余問。

  沈光光糾結了兩秒,最後繳械,他像是故意說給沈余身邊的男人聽一樣,聲音都大了不少:「我正準備回家帶些東西去看你呢!哥,我學會做香辣蟹了,你不是最愛吃!」

  香辣蟹。

  沈余微微怔楞了一秒,他視線下滑,果然在沈光光的自行車後座看到綁緊的一袋子蟹。

  沈光光有些臭屁的睨了一眼那個男人,補充:「我自己賺的。」

  他雖然知道宗楚的身份,但實際上這個年紀的小孩對什麼什麼人根本沒有敏感性,他只是知道他要給沈余「撐腰」。

  他也是可以兼職賺錢了的,他哥和這個人超吵架,他也能養得起他哥。

  沈余被他挑釁的動作嚇到,瞪了他一眼,才擰著手指,擡頭看向身邊人。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他,或許不會這麼小心,可能還會在男人身前露出一個有些驕傲的淺笑,但現在他只會擔心沈光光過線的言語會不會讓宗楚動怒。

  青年小心的視線落在宗楚臉上,他目光沈沈的收回看那小子的視線,眉頭猛地皺起。

  沈光光私下和沈余有聯系,他雖然知情,之前卻沒有理會過,畢竟無論如何,沈余都是他的人,他要收回這項權利,也只是一句話而已。

  而現在看著沈余和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自然相處的畫面,他心底竟然有一瞬間生出了攀比的怒氣。

  他如今真是連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都不如,沈余對沈光光輕易就能卸下防備的笑,他自己壓下身份臉面大半個月,卻連沈余一句軟話也沒聽到過。

  宗楚黑沈著視線,圈著青年腰的手臂瞬間繃的死緊。

  沈余身體僵住,他眼裡的喜意瞬間消散,手指有些不受控制蜷縮在一起。

  但是他等待中的結果卻沒來,他聽到男人在他耳邊低沈說:「幼稚。」

  沈余楞住了,沈光光也楞住了,不過他馬上就投來憤恨的眼神。

  沈家是獨棟小別墅,沈光光惱怒的把自行車停在外邊,完全不害怕一群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黑衣保鏢們,快步擠到沈余身邊。

  他抓住沈余的手,還怒氣沖沖的瞪了一眼沈余身邊的男人。

  宗楚黑沈的視線瞥過他,曲起食指敲門。

  沈余把沈光光抓到身後,嚴肅看了他一眼。

  沈光光很憋屈的收回了視線,開始在沈余耳邊絮絮叨叨。

  沈余拍了一下他的頭,卻有些不確定。

  要是往常沈光光這麼對宗楚說話,就算是個小孩,在宗楚也沒有任何特例可言,可今天他沒有動……怒。

  不對,他在宗楚身邊很清晰的感覺到男人一瞬間的怒氣,不過那股怒氣卻憋悶著,沒有發出來,最後變成了一聲幼稚的「幼稚」。

  沈余有些出神的看著地面,手指動作無意識的放緩。

  短短幾天,宗楚像是收斂了名為「發泄」的情緒,他開始學會有所收斂。

  會……是因為他嗎?

  沈余抿了下唇。

  又或者,是因為婚期將近,宗楚心情才會好轉?

  他嘴角放下來,然後又緩慢的勾起。

  是了,多半是這個原因。

  離開宗家老宅那天,是他親耳聽到夏實然對這場未來婚禮的暢享。

  如此盛大裝點,再加上宗家老夫人的生大壽在即,宗楚心情會變好,也是合理的吧?

  跳動些許增速的心跳很快平靜下來,房門內也傳來梅清的聲音,她聲音都是笑意,這個時間能回來的只能是提前和她打好招呼的兒子,結果一開門,先看到卻是沈余的臉,梅清表情一瞬間黑了下來,不過下一秒,她就看見沈余身邊站著的男人。

  梅清抓著門把手的手指頭一緊,臉上兇惡的表情還沒露出來,就擠成了尷尬的討好,顫著聲音說:「宗——宗先生,您也來了……」

  話沒說完,她就瞪了一下沈余身邊的沈光光,小聲罵道:「你還不趕緊給我過來!」

  沈光光很不情願,但是看著他媽的臉色甩了甩肩膀先進了屋子。

  宗楚臉色好了幾分,以至於看這個不怎麼樣的女人也稍微順眼了一點。

  沈家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當年對沈余做的事宗楚沒有追究,不過是因為怕讓沈余產生逆反心裡罷了,在他心裡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要不是李德找來的報告上說,能緩和愛人之間矛盾的方法之一是回顧幼年時的記憶,沈家他這輩子也不想讓沈余再回來。

  男人沈著氣息邁入,以衛臣為首的人則被留在外邊。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沈途在二樓被吵醒,嘟囔著脾氣不順的正往下走。

  沈余輕飄飄的隔著兩層樓看他。

  四年時間,沈途算是家裡變化最大的人,前陣子他到底欠了多少錢,沈余後來才從男人口中知情,宗楚似乎並不把這當成一回事,而對於沈余來說卻是天價。

  八千萬。

  他甚至不能理解,當初那個在梅清沒好臉色的反對中也能一力堅持讓他讀完藝術的男人,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沈途看見沈余,也楞住了,整個人顯得極其不自然。

  他……他也是沒辦法。

  人一旦沾上賭癮,就基本戒不掉,更何況宗家那麼有錢……是宗楚,沒錯,是宗楚的秘書,親自把錢給他的!他去的拉國賭城,合理合法的賭,也沒欠賬!他沒什麼好心虛的。

  沈父往那個男人身上看了一眼,只一眼,立刻收回了視線。

  他手腳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

  那個秘書說過,錢他可以隨便花,每月找沈余要錢,也可以照常,但是這件事要是他主動透露給沈余,就讓他在哪裡賭的,就消失在哪裡。

  沈途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做,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不敢看他這個大兒子。

  沈家因為宗楚的到來,完全沒有平時見到沈余一個人時的趾高氣昂,宗楚也不想讓沈余見到這些人的臉色。

  他沈著臉打斷梅清顫巍巍的讓他們吃飯的提議,攬過沈余有些出神的臉,低下視線問:「你房間在哪?」

  「我……房間?」

  沈余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迷茫的問。

  宗楚嗯了聲。

  他視線沈沈,但卻沒有發火的前兆。

  沈余有些怔忡,他的房間,已經四年沒有住過了。

  宗楚想看什麼?

  不過不管他現在想做什麼,沈余都沒有拒絕的餘地,他咽下覆雜的情緒,沒有再看沈途那邊,擡步往樓上走。

  沈光光想要說什麼,不過他媽馬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弄到了身後,小聲地威脅:「不許亂說話知道嗎?不然你和你媽我,還有你爸,都得完蛋!」

  沈光光憤憤不平的想要掙脫開,四年,他們家從沈余身上吸得血還不夠多嗎!到現在來還要看著那個男人進到他們的房子!

  塵封的門板發出輕輕的吱呀一聲輕響。

  這棟別墅是後來改造的。

  原本只是一堆平房裡不起眼的一個,二樓也只是一個小閣樓,後來小區變動,周邊也蓋了學校,沈家就沒有搬走,順勢改造改造住了下來,只有沈余的房間沒有變。

  沈余明顯是不可能再回來了,梅清原本想把這間房弄成個雜物間或者給保姆住,不過也不知道沈途是不是出於一時的「父親」想法,最後沒讓她動這個房間。

  熟悉的吱呀聲響起時,沈余有一瞬間的恍惚。

  房間不大,滿打滿算大概五平,擺著一張單人床,上邊還鋪著四年前沈余高中時發的床單被罩,前方還有一張桌子,上邊擺放著各種獎章獎杯。

  沈余神色怔松。

  他想到了十幾天前或許可以參加的那場比賽,現在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宗楚視線掃過這間窄小的屋子,眉頭一直緊皺著,他語氣低沈的說:「沈家之前就給你住這房間?」

  沈余被拉回神,他心中重重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拉住男人的手:「房子翻新過,之前沒有這麼大。」

  宗楚臉色並沒好多少,不過因著沈余這麼多天來頭一次主動親近他,男人難看的臉色好歹是沒有發作。

  他掃視著沈余拉著他手掌的手,反手扣過來緊在掌心。

  沈余頓了下,沒有掙脫。

  男人就這麼牽著他往前走了幾步,不大的桌櫃上有幾張灰撲撲的照片,看起來就已經有了年紀。

  宗楚盯著照片裡穿著黑白小西裝,對著鏡頭緊巴巴的露出一個笑容的小男孩,楞了下,隨後不由自主的笑出聲。

  他空閒的手把照片拿起來,放在沈余臉側對比了兩下。

  沈余有些無奈的看他,擡手抓住照片,正對著看了看,輕聲說:「這是我三歲時的照片。」

  沈家還沒有遭逢巨變,明美冉也沒有發病,他還有一個溫馨和美的家庭和恩愛的父母。

  「好看。」

  宗楚忽然說了句。

  他盯著沈余有些尬然的表情,嘴角浮現出笑意,下一秒又轉過身,繼續看著桌子上的照片,在看到少年已經初步顯露出青松體型的照片時頓了下,眉頭逐漸擰起。

  沈余跟著看過去,整個人頓時僵住。

  照片是他十六歲時在沈光光的生日當天被小孩拉住懇求拍的。

  少年穿著單薄的衣衫,表情強作淡然的看著鏡頭,嘴角挑著弧度,但卻沒有笑意,沈光光則親密的趴在他的腿上,手還比著耶。

  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宗楚的那天晚上。

  他到底沒能像當時的青年一樣恣意,只能重新龜縮回這個不是家的家庭,做著一個不是外人的外人。

  照片有幾分別樣的眼熟。

  宗楚拿起來,打量著。

  他粗糲的拇指摩挲過照片上青年的臉,看向沈余,忽然擡手揪了一把他的臉。

  沈余楞楞的看他。

  男人眼底晦暗,卻帶著幾分多日沒出現的笑,「這張可沒現在的好看,你小時候就這麼嚴肅?」

  「……也沒有。」

  沈余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手指無意識的攥緊。

  算算,他和宗楚似乎已經有將近大半年的時間沒有這麼平淡相處過,有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恍然,好像這幾個月的所有事情都還沒發生,下一秒他們就會回到公館家裡。

  他十幾年來,曾經唯一的容身之處。

  「我要了。」

  男人聲音忽然響起,沈余眨了眨眼睛,他看過去,正好看見男人把這張照片放進懷中的口袋裡,最貼近心臟的位置。

  這一趟,竟然還不算白來。

  宗楚收了照片,表情漸緩,本來沈余在他身邊,哪怕人時不時就頂頂他,宗楚氣得要死,但是人在自己手心的感覺就是無論他怎麼生氣,也不會有那種仿佛一眼看不到頭的空洞。

  而現在氣氛正好,宗楚心情更悅。

  他側目橫過櫃子最上邊一排,這次視線卻頓住,然後不著痕跡的皺眉,別開視線,將話題轉移到別處。

  那邊擺放著一排沈余高中時參與各種比賽的獎章,僅僅是看著這些獎牌,就能想像到當年的少年有多耀眼。

  也是宗楚唯一感覺到抓不住他的地方。

  沈余是天生屬於畫畫的人,他有天賦,宗楚當年也查到過,但是只這會把他越推越遠,這行越往上,越是需要開闊的人脈和眼界,圈內把沈余當寶貝的前輩不在少數,沈余當年因為困境和不想欠他更多放棄學業,宗楚也順勢而定,絲毫沒有幹涉,甚至縱容沈余去了娛樂圈,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他早已經把結果蓋棺定論。

  宗楚完全不能放任沈余今天去這個國,明天去那個國,來回參加畫展,和志同道合的人談他嗤之以鼻的附庸風雅。

  沈余既然是他的人,就合該每一分鐘都呆在他身邊。

  現在也如此。

  想起那個趁機插進來的賀家人,男人視線越發陰沈。

  他忽然沒了心情。

  沈余當時和賀之臣在一起的時間是真的高興,不說回來,他之前在自己身邊有幾次笑的那麼自然?

  賀之臣就是個完全不能留的礙眼物件,宗楚也不可能放過他。

  男人盯著青年的視線逐漸暗沈,他眼底帶著沈余看不懂的深意,卻在一瞬間仿佛被什麼極度恐懼的不安籠罩。

  沈余手指蜷縮起來,他仰頭,沒等說些什麼,男人已經重新帶上笑意,仿佛剛才冷然思索著什麼的模樣就是個一晃而過的假像。

  他扯了下沈余的耳垂,壓低頭,寬闊的肩膀幾乎將青年整個包圍在其間。

  「茶根,你乖一點。」

  別給他動手的理由。

  —

  從沈家回去後,宗楚仿佛徹底將這幾個月的事忘在了腦後,對沈余的限制也逐漸放鬆。

  但卻令沈余更感到不安。

  他看著男人每天和之前如出一轍的表情,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壓抑在下,而瀕臨爆發的那一天卻不知道時間。

  湮沒重新啟動,沈余再回來的這一次,沒有人再跑到他身前來找事,就連以前最跳的範至言也只是抱著肩,對他冷笑了一聲。

  王笑笑皺著鼻子同樣冷嗤過去,她有些擔心的跟在沈余身邊。

  沈余表現的很鎮定。

  宗楚現在雖然讓他出來了,但是有關於當初讓他徹底從娛樂圈剝出去的決定卻沒有正面推翻,湮沒或許是他最後一個項目,李晨飛也在三天前正式對沈余告別。

  他表情很爽朗,說是「天降機會」,老闆要換個方向栽培他,費用全免送他去國外攻讀電影學,少說三五年,多說七八年,不能再擔任沈余的經紀人。

  沈余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向李晨飛道了歉,李晨飛卻很淡然,還笑著說免費的機會可不好得,但離開前卻踟躕了一分鐘。

  他說:「能走就走吧,能逃——就逃。」

  沈余怔楞的看他,緩慢笑了笑,卻沒有回應。

  李晨飛抿著唇搖了搖頭,道別。

  沈余和他不一樣,他只要心裡存著掛念,就永遠也沒辦法從這個地方逃開,除非願念具斷,再也沒有留下的原因。

  可人得遇到什麼事情才能一點念想都沒了?連在意了十幾年的人都能放棄。

  李晨飛不敢想,他也沒再繼續想。

  這麼算來,天大地大,代表沈余唯一能安然的容身之處竟然只有宗楚身邊。

  沈家與沈余徹底離心,除了一個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沈光光,連沈途也因為愧疚和欲念再也不想看見這個大兒子。

  明美冉瘋瘋癲癲,李晨飛被遠赴國外,等湮沒結束之後,沈余又能去哪裡?

  「沈哥,沈哥,你怎麼了?」

  王笑笑擔心的拽著沈余的袖子。

  青年出神的視線緩緩聚起,他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也沒預料到會發生什麼。

  沈余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王笑笑咬牙:「這群捧高踩低的人,您不用理他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沈哥,你放心在圈內闖,我們兩個人還不行嗎。」

  沈余看著她,眼底漏出一點笑意。

  他心裡卻沒有一點底子。

  有時候人留不留,不是想不想留,二十能不能。

  事情看似平歇,卻也像是爆發前最後的平靜。

  二十天後,就是宗老夫人的壽宴,也是宗楚和夏實然的訂婚宴。

  沈余垂下視線,他往相熟的小屋子走去,裡邊卻沒有熟悉的人,只有幾個當初賀之臣一起來的同學和助理,看到他,表情頓了頓,隨後勉強擠出幾個笑臉。

  沈余心沈下。

  導演正好在描述自己對場景的要求,急得吐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

  賀之臣是他親自定下的人,他怎麼可能換了別人?沈余忽然有種惶恐的塵埃落定。

  賀之臣根本都沒有參與進來,他只是在宗楚身前露了一個面而已,難道他也被牽扯其中?

  導演愁的心臟病差點犯了,一扭頭,看見神沈余,表情瞬間十分糾結,最後扯著嘴角笑了笑:「小沈啊——」

  沈余叫了聲導演,他問賀之臣的動向,導演視線遊移了兩秒,支支吾吾的正準備編個理由,沈余的電話就響起來。

  這就是個及時稻草!縱是這事導演約摸知道點,可他現在也不敢隨便亂說啊!

  湮沒這麼大一個項目,其間涉及到的人還有曲家的,那可是宗楚身邊能說得上話的人家,結果宗楚說停就停了,誰不知道現在惹誰都可以,沈余這茬事最好是萬萬一點邊都不能沾。

  導演也不聽沈余那電話是誰的,一有了打岔的機會,連忙喊著要去看看剪輯那邊往外走。

  二而沈余也沒有機會再去攔。

  手機螢幕上赫然是他們剛剛談到的名字。

  沈余瞳孔緊縮了一秒,他指尖有些微抖的接通手機,賀之臣帶著笑意的嗓音傳來,一如既往的溫和沈穩:「我有些話想對你說——方便嗎?」

  「銅雀橋二十八號,沈余,我等你。」





第40章

  當年的真相只是一場籌謀已久的騙局。

  而沈余,就是這場騙局中唯一的籌碼。

  賀之臣側著頭,在二十八層的花園餐廳看向川流不息的街頭,所有的人和車子都顯得比螞蟻還渺小。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緊緊按著桌上的杯子,垂著的眼睛裡糾結和清醒時不時交錯著閃過。

  夏實然在這個節點告訴他當年的真相,私心明目張膽,但是真假——至少有九成的可能為真。

  沈余把宗楚看做拯救他的恩人,殊不知道一切的苦難源頭都來自於宗楚手下。

  但人活在世上,要思考的總比死人更多,不是知道得越清楚日子過得才越好,有些時候為了活著,為了能活著,哪怕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得裝著糊塗。

  沈余有親人,他有弱點,勢必要被困在北城,而宗楚單單是近幾天的動作,能有幾分放沈余離開的可能?

  賀之臣垂著的眼狠狠閉了閉,青年淡雅的嗓音還在他耳邊盤旋。

  要讓他能活下去,這些事情最好就埋在被男人精心掩藏的事實下。

  但是他看不下去宗楚那張偽善的臉。

  他今天能做出以弱點要挾、讓沈余於情於理都必須投敗的事,明天呢?明天又能弄出什麼東西來!至少告訴沈余,讓他能有辨別的機會……

  賀之臣忽然重重錘了下桌面,精緻的玻璃杯中淡藍色的酒液仿佛支撐不住的波蕩一圈,又緩慢的重歸一片死水。

  他眼睛紅得可怕。

  考慮越多的人,只能永遠處於落敗方。

  他想著傳來的報告,沈余這輩子二十多年,好像沒有一天過過什麼好日子,宗楚不會放手,他就算知道這些真相能有什麼用?除了更加混混沌沌的失去所有希望的活著沒有任何用處!

  賀之臣就算想幫,他也幫不了任何忙。他能把沈余打暈了帶出國外藏起來,但是沒辦法讓整個賀家躲過男人的報覆,沈余的家人又該怎麼辦?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螢幕忽然亮起。

  賀之臣手指插在頭發內,擡眼。

  曲:「賀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等一年後我會對五爺提一提。明天的機票姨夫已經定好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別讓我再提醒你。就算不為你自己,也想想賀家現在的下場!」

  玻璃杯砰的摔在地上。

  —

  沈余直覺會發生什麼。

  賀之臣離開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他想對自己說得,又是什麼事情。

  沈余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蓬勃的彰顯掙紮著活下去的欲望。

  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王笑笑,仿佛還和剛來時一模一樣,宗楚沒有派人跟著他,但是車卻換了一輛,實時會向男人發送定位通知。

  沈余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對是錯,但是現在他沒有辦法再理智的思索更多。

  他有一種離奇的古怪感覺,似乎這次前行會將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之前恍惚感覺壓抑隱秘的所有真相都會悉數被拔出。

  他必須要去。

  至於會有什麼結果——

  沈余抓著方向盤的手慢慢收緊。

  一切他都可以承受。

  —

  華陽街。

  宗酶小心翼翼的穿過暗黑窄小的街道,緊張的四處打量,她穿著肥大甚至有些不合身的毛呢外套,頭上一頂帽子帽檐幾乎壓到了下巴上。

  這是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衣櫃裡翻出來的老舊款式。

  她跺著腳,心臟砰砰直跳,快速地在這片小區裡穿梭,直到砰一下撞到男人身上。

  宗酶瞪大眼睛,「啊」的一聲還沒叫出口,就被捂住了嘴巴。

  李天一緊迫的拉住她到另一條小路。

  今天天氣預報有暴雪,現在明明還是正午的時間,天氣去黑壓壓的比平常的五六點還誇張。

  宗酶察覺到熟悉的氣息才放下心來,擰了一把李天一,氣急敗壞地小聲說:「你要嚇死我!」

  李天一一直把她帶到沒人的地方,這才視線很不支持的看著她。

  「我會幫你查的,你自己跑出來幹什麼?要是被你哥知道——」

  宗酶一聽他這麼說,才收了憤憤的情緒,抿了下唇:「他已經不管我了,我只要瞞得過我媽就行。」

  宗楚現在對沈余嚴防死守,都不知道幹了什麼,哪還有時間來理會她這點小事。

  宗酶想起讓小姐妹告訴自己的事情就覺得從腳底寒到頭頂。

  宗楚他怎麼敢,他怎麼能那麼對沈余!

  要不是她打不過也沒辦法,宗酶甚至想把他腦袋給敲醒,虧他還能做得出來這種事,沈余認識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宗酶今天出來,就是查到了可能是明美冉所在的療養院,出來探探虛實。

  至少要讓她看到人是好模好樣的才能安心一點,都是她哥幹出來的人事!

  李天一神色卻還是很不好看,他頭一次沒有支持宗酶,抓著她的手肅穆的說:「我替你去看,現在先送你回家,酶酶,你最近沒事不要出來,李德海他——」

  「哎呀你放心,我沒事的,你爸——哎,不提他,不是都要走了嗎,他能幹什麼呀你放心就算他來找我我也不會答應的。」

  宗酶試圖讓看起來格外緊張的李天一放心。

  李天一緊皺的眉心就沒松開過。

  宗氏集團的打壓不是玩笑,李家就連安然破產做都做不到,等待李德海和一幹李家人的不是巨額賠款就是牢獄之災,商場就如同戰場,把人逼到絕境,除非自身安全能完全確定,不然對方就算是魚死網破,也會拉著人下場。

  而李德海,恰恰李天一很清楚他是什麼德行,他就是沒命了,就是會拉別人送命的人。

  李天一拉住宗酶,不顧她的憤怒堅持把她往車上帶。

  「李天一!」

  宗酶被他拉得往前走,查出來的結果就在這附近,她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啊,什麼李德海什麼——

  她掙紮的動作僵住。

  李天一反應更快,他手臂護住宗酶往後退,死死盯著小路的盡頭,那頭站著五個臉色還有灰土氣,看起來就像是路邊幹工的工人一樣的男人,但是細看卻能看見他們眼底和歲月打磨過的平和死板完全不同的眼神,那是殺過人、見過血的惡氣。

  「宗大小姐——」

  「往街上跑!」

  李天一當機立斷,立刻拉著宗酶喊到。

  宗酶六神無主,她被李天一拉著,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被宗家保護的好好的大小姐,從來沒見識過這種場面,那群人手裡拿著錘子砍刀,不知道是不是宗酶的錯覺,她甚至覺得那些鐵銹是血的顏色。

  「啊。」

  飛來的一木棍直接削到了李天一腿上,他痛苦的叫了一聲,拉著宗酶的手用力往前一甩:「快跑!」

  宗酶沒什麼時間這麼清醒過。

  她咬牙看了一眼李天一,快速的往狹窄的小巷裡跑去。

  這群人的目標既然是她,現在她遠離這個地方才是對李天一最安全的!

  而果然如他們所料,那群人連看都沒看一眼李天一,只最頭的那個一腳踢飛了李天一的電話,摔到墻角瞬間四分五裂,隨後幾人包抄往小巷走去。

  宗酶跑得飛快,她這輩子都沒有過這個速度!還好這片地方全是平房,巷子狹窄,她人瘦,跑一時間竟然沒被那群人追上。

  宗酶咬著牙,忽略耳邊炸開的風聲,摸出口袋的電話。

  —

  安靜的車廂中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

  沈余心臟重重一跳。

  他瞥向一側的手機,螢幕顯示「宗酶」兩個大字。

  沈余壓制住從出來就狂跳的心臟,冷靜的說:「接通。」

  系統識別到語音,自動連接通話。

  「喂——」

  「沈哥!救我!」

  刺耳的剎車聲立刻響起,沈余睜圓眼睛,他快速抓起手機,聲音急促的問:「酶酶,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你在哪!」

  電話那頭是劇烈的風聲,完全可以想見人處在什麼程度的劇烈奔跑中。

  宗酶眼睛跑得冒水霧,她擡眼,看到標志性的路標,嘶啞的大喊:「——向陽路!」

  向陽路。

  離撂腳巷2號街不到一公里的街道——

  沈余來不及多想,他立刻調轉方向,這裡離向陽路——至多只有三公里!

  低調的白色轎車忽然瘋了一樣加速掉頭,跟在後邊指根夾著根煙的景六驟然按滅了煙頭,罵了句「靠」。

  他踩下油門飛快跟上沈余的車,同時馬上聯系了衛臣。

  沈余從來沒這麼開過車,看這架勢和要去拼命一樣,這要是有什麼事——

  —

  琳瑯會館。

  沈悶的震動聲在高雅流暢的鋼琴曲中嗡嗡響起,衛臣守在門外,一絲不茍套著白手套的手掏出西裝內的震動不停的電話。

  看見人名的瞬間,衛臣眉心一緊,小臂忽然舉起。

  身側的保鏢接到資訊,立刻向守在木門兩側的旗袍女子示意,兩人微微頷首,素手拉在金環之上,古樸沈重的大門被拉開。

  衛臣神容緊肅,他長腿穩重又快速地穿過層層流水,景六帶著幾分凝重的聲音在電話中傳來:

  「老衛——情況有點他媽不對勁,沈少爺剛掉頭往向陽路方向去了!」

  向陽路。

  衛臣從來沈穩的視線微凝,他幾個大步,出現在素雅的房間外,指根並緊敲了敲門。

  裡間討好的笑聲微停。

  首位的男人神色本就有些不耐,聞聲臉色越發沈,「進。」

  衛臣神色凝重,他沒有看主座另一側臉色瞬間沈下來的夏實然,湊到男人身邊低聲匯報:「五爺,沈少爺那邊有異常。」

  「異常?」

  男人眉心皺起,電話中忽然傳來景六的一聲怒喊以及猛烈的剎車聲,

  「艸!」

  聲音一傳來,滿座寂靜。

  夏實然的母親笑了笑,說:「這是誰這麼沒——」

  座椅摩擦的聲音驟然響起,男人高大的身影站起身來,沈著面色快步往外走,嗓音低沈的有些可怕:

  「派人給我去!」

  衛臣緊隨其後,快速安排人手。

  夏實然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男人身影已經消失在回轉的室內橋梁中。

  夏夫人表情怔忡:「這——」

  夏父也擰著眉毛,夏實然扔了手中給男人夾菜的筷子,倚在靠背上,清俊的面容反而帶著很淺的笑意。

  「爸媽不用擔心,是——好事。」

  連老天都站在他這一邊,處處給他驚喜。

  這是李家那只走投無路的惡心老鼠要跳墻了吧?

  夏實然側身看向身後的雕花玻璃窗,幾輛車已經快速消失在視野中。

  他手指輕點著窗面,嘴角笑意越發明顯。

  讓他再看看沈余這條命到底有多硬,就算一次不成,還有下次,他就不信這人能安然的這麼在宗楚身邊待下去。

  這兩人從一開始下的就是死局,從來沒有任何辦法再回轉回來,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更何況,

  賀之臣那步旗子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第41章

  「酶酶!李天一?」

  向陽街。

  沈余對這條街有些印象,他憑借著稀薄的記憶往小巷子深處去找人。

  宗酶正在被人追,不可能往荒無人煙的大道上跑。

  這地方就是繁華的大城市中被拋棄的小巷,成年人們都在外邊打工,只留下耳朵眼睛不好使的老人,要麼就是牙牙學語的幼童,白天連個人影都看不見,更別提今天這種天氣。

  沈余停了車,挑著一條土地被摩擦過的小巷往裡跑,幾步之後就見到跛著腿的李天一。

  他拿著一根木棍站在前方,宗酶縮在他背後,兩人身前有五個穿著「破舊棉衣」的男人,但眼神裡全是兇光。

  沈余的這一聲把所有人的視線聚集過來。

  宗酶立馬朝他看過來,眼睛還帶著剛哭完的緊張紅意。

  「沈哥——」

  她們被攔在一個丁字路口,沈余正好在另一側。

  沈余握緊了從車上帶下來的扳手,這東西是鐵的,勒得他掌心發紅。

  對面的五人倒是沒有一點糾結,他們是從M國邊境偷渡過來的,做的就是這行「殺人越貨」的買賣,行動沒有半點遲疑,不過因為地方沒提前踩過點,這地界又和他們國內的不一樣,這才耽誤了兩分鐘。

  見到又來一個人,為首的男人眉毛挑了挑。

  那個叫李德海的雇主叮囑過,只抓丫頭,但後來又提到了另一個,說要是拿到有三倍的錢。

  他看過照片,似乎就是這一個。

  男人吊梢的三角眼耷拉下來,重重悶了一聲,小臂短粗揮舞幾下。

  「酶酶,去西南角!」

  沈余當機立斷的喊了一聲,李天一擋在前邊,咬著牙扛了一腳,這些人都是練家子,也不像當初留情的衛臣等人,一腳就把他踹得嘴角吐出血沫子來。

  宗酶尖叫了一聲,沈余擰著眼,快步往前一邁,將宗酶拉到身後的小路,「快跑!」

  「沈少爺!」

  「d——都別動。」

  小路前邊忽然出現景六的身影,沈余眼睛一亮,身後的五人卻忽然發出蹩腳的中文,景六瞬間瞪大了眼睛,喊聲幾乎力竭:「別動!」

  他表情太猙獰,沈余立刻停住了步子,在他前邊的宗酶哭著跌坐到地上,她滿眼都是恐懼,顫巍巍的向景六求證:「六,六哥,後面怎麼了——」

  沈余看著景六繃起青筋的手背,面色逐漸沈甸下來。

  宗酶的叫聲引得周邊的一戶人家打開了門,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揉著剛醒的眼睛往外看,還以為是誰家小兩口吵架。

  見到幾個人打架的樣式,最後邊那人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勸了句:「年輕——」

  「砰!」

  仿佛石頭被擊碎的炸裂聲在眾人腦海中蕩開。

  沈余瞳孔逐漸放大。

  是槍。

  是槍!

  老太太親眼看著自家的門被打穿了一個大洞,叫也沒叫,一個發抖,腳軟的跌進了屋裡。

  景六表情幾乎難看的要死。

  他距離沈余有五十米的距離,而那夥人距離沈余只有不到二十米,就算他能飛過去,也擋不住五個人的子彈。

  那五個人——

  他瞇著眼,很快辨別出不是國內的人,約摸是來自東南境沿線國家。

  是哪方的人?

  情況直轉急下。

  沈余高舉著手,緩慢的轉身。

  那五個人也沒動,最前頭那個咧嘴朝他笑了笑,指尖勾了勾。

  是——

  讓他去的意思。

  沈余有些站不穩,但腦子卻格外清醒。

  這一瞬間他甚至想到了那個人。

  只是一秒鐘而已,他今天似乎都沒能和他好好說一句話。

  景六沒有槍,根本沒辦法把他們都護走。

  沈余睫毛顫了顫。

  他腳尖輕輕擡高,宗酶哭喊了一聲,剎那間又一聲槍響激起,躺在地上的李天一被射穿了小腿,悶聲叫了一聲。

  宗酶瞪大眼,把所有哭喊死死憋了回去。

  那群人不再有耐心。

  槍再次舉起,沈余緊抿著唇,額角開始滲出汗珠,他快步往前走了一步,表情沒有任何變動,口中則說著這群人聽不懂的話:「六哥,帶酶酶快走!」

  景六呼吸繃緊,額角青筋直跳。

  沈余在這裡出事,誰能想到那位會怎麼樣!

  但是現在沒有任何辦法能突圍出去,唯一希望只在於這群人沒有下殺手,那就是還有所圖謀。

  二十米,十秒鐘而已,等沈余到了他們跟前,為首那人已經和「老闆」溝通好,他們看出來小巷子盡頭的是個道上的練家子,雖然沒有槍,但他們已經打草驚蛇也不好戀戰,卷著人快速往後撤離。

  景六深沈著臉,卻沒有往前追,把在地上已經傻了的宗酶和李天一一手一個扶起來。

  他就算跟上去也沒用,這群人既然敢大庭廣眾之下用槍,那就是以命賺錢的賭徒,身後那人勢必也已經做好了完善的準備。

  宗酶抓著景六的胳膊,神色恍惚的問:「六哥——現在該怎麼辦?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沈哥被他們帶走了!」

  李天一倒是還很冷靜,他視線盯著那邊,緩慢地舔了舔牙根:「應該是李德海。」

  他那個「爹」為了保全自己,還真是下了死手,他這麼來就完全沒想過宗氏會一點活路也不給李家留!

  —

  「刺啦——」

  信號重新連接上。

  男人面色陰沈的坐在後車位,電話一接通,立刻沈著聲音問:「那邊怎麼了?」

  景六聲音沈啞:「五爺,沈少爺被綁走了,小小姐沒事。」

  綁走了?

  沈余被綁走了?

  宗楚似乎是沒反應過來,他握著手機的手逐漸用力,手背青筋浮現。

  男人陰翳的視線幾乎穿透幽暗的車窗,他一字一句的問:「查到什麼了。」

  景六垂首:「五人都是熟手,配槍,聽口音和身手應該是東南邊境的人,一開始的目標——是小小姐,後來沈少爺來了之後他們才換了人。」

  宗酶,李天一,沈余。

  宗楚掐斷了通訊。

  好,

  真是好一個李家的人!

  手機後殼均勻出現四散龜裂的痕跡。

  男人喑啞說:「叫‘人’來。」

  衛臣楞了一秒,點頭應是。

  —

  來人別有所圖,沈余被帶上車就被帶上了眼罩,他指根通冷,但人卻杵在極其鎮定的邊緣。

  他雖然不知情,但通過這群人的目標和李天一的話大致猜出了一點。

  李家人的官司,連房子都等候被拍賣賠償,涉事的主要人員李德海等人更是等著牢獄之災,此次綁架,說不準就是李德海的垂死掙紮。

  只是沈余有些不明白,目標為什麼會換成……他?

  汽車不知道開往哪裡,空氣逐漸變得越發濕冷,連嚴密封閉的車廂都擋不住寒氣的侵襲,也讓人的頭腦極致保持清醒。

  既然劫持,只此一次成敗的機會,李德海怎麼會放棄近在眼前的宗酶,能允許把他這個情人而已帶過來。

  還是他以為自己能讓宗楚受到挾持嗎?

  沈余有些想笑,心底密密麻麻的升騰著酸意。

  他未免太高看他沈余的能力。

  將近六個小時,高速飛馳的車速逐漸降低。

  沈余被人掐著手臂,推推搡搡關進一間暗沈的屋子。

  他眼罩沒有被摘下來,雙手被拷著鎖在屋子內的木梁上。

  沈余指根滑過,冰涼的觸感,濕漉漉的。

  他垂下眼。

  這是在……沿海?

  那群人把他扣起來之後一句話也沒說過,只把他的嘴又貼上了膠布,沈余不知道時間過了有多久,直到五人的腳步都變得有些急促,壓抑不住的用沈余聽不懂的語言低聲急促的交談了幾句,下一秒,刺耳的通訊聲正巧在小屋內響起。

  李德海甚至連人都沒出現。

  他太清楚自己幹的什麼要命的事,甚至從做下這個決定開始腿就一直是軟的。

  但是他非做不可,這是宗楚逼他的!只不過是兩條賤命,他宗家又能幹凈到哪去?他就把自己整個家族逼到走投無路!

  李德海是個惜命的人,他知道宗家的勢力,他人這時候已經在出境的海上等著。

  李德海威逼利誘買通了李家的一條支線親戚,他們在國外有些管道,輾轉高價弄進來五個「賣命」的人。

  李德海在商場籌謀幾十年,唯一捨得的就是花錢,人脈雖不多,但都是關鍵時刻能救命的後招。

  只要宗楚派人打了錢,兩天後他人就已經出了境內前往g國,他已經打聽好了,宗家是國外發家,可以稱得上是手眼通天,但g國這個邊境小國卻沒有多少眼線。

  等他拿了錢——他就潛藏過去。

  宗楚難不成還為了這件小事花費巨額心力在給他揪出來?

  沒錯,李家人從大半年前就開始打探宗楚的喜好,李德海本來不想要宗酶,宗酶畢竟算是宗家人,雖然他沒想做什麼,但是就怕萬一,宗家能放過他?之所以最後選了宗酶,是因為沈余被團團圈在慶德公館,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能進去,哪怕是這五個境外的好手也沒有一絲絲的把握,眼看著時間沒剩多少,李德海才咬牙拍板。

  沒想到竟然還真被他等到了沈余!

  比起宗家的宗酶,沈余這個身份就顯得安全了許多。

  宗楚捨得花錢買他平安,但不一定對他有多在意。

  李德海陰惻惻的威脅:「小沈少爺,想必你也知道這群人的槍不長眼睛,我也不想把你怎麼樣,你只要乖乖聽話——」

  沈余蒙著眼,輕輕點了點頭。

  嘴上的膠布被猛得撕下,沈余疼得皺了下眉。

  電話的「滴滴」聲在耳邊響起,仿佛催命的符咒,李德海緊張的呼吸都變得粗重,直到接通的聲音響起。

  李德海像是激動到極點,被卡住嗓子一樣沙啞的試探:「五爺——無意冒犯,實在是您一條活路都沒給我留,我這才出此下策。十億買個情人,對您來說這買賣不虧吧?」

  電話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李德海緊迫又焦躁起來,他說了一句外語,緊接著電話被貼在沈余耳側。

  緊貼著耳朵的固體電話傳來很輕的砰砰聲,不知道是他的心跳聲,亦或者是男人的動靜。

  沈余被蒙著的眼睛眨了眨。

  他有一瞬間,甚至感到從沒有過的輕松。

  宗楚等他說一句話。

  沈余從十八歲跟在他身邊,從沒有遭過這種罪。

  李家是天大的膽子,竟然還真的以為能在宗家手下安然留一條命。

  所有事情都已經有序的全被安排下去,李德海想走?那他就讓他走,本來就是境外的渣滓,不該在境外解決?合情合理,省乎其事。

  宗楚沈著臉,他等沈余說句他怕。

  然後他聽到青年輕啞的聲音:「先生,再見。」





第42章

  「你亂說什麼!不想要命了嗎!」

  李德海通訊錄的聲音比沈余慌亂一百倍,他狠狠罵道,還好剛才掐斷通訊掐得及時!

  他知道最近宗楚的小情人在和他鬧矛盾,但是沒想到這個叫沈余的膽子這麼大,他當這是給他玩的地方嗎!

  李德海罵罵咧咧,但是他不敢動沈余。

  他帶著那家幫他的親戚,一行三人守在船邊,海風吹得腦袋生疼,就等著宗楚那邊轉賬的消息。

  還好沒因為沈余這一打岔壞了他們的好事,衛臣派人來聯系了他們,他們在海外安排的人也把入賬資訊傳了過來。

  事情太順利,李德海都有點不敢置信。

  他安撫自己,沒事,就是幾億而已,對於延續了幾百年的宗氏來說可能也就是幾件藏品的價值。

  他從來小心,拿了錢也不敢再耽擱,立馬招呼人上了船,至於沈余那邊的五人,本來計劃中是要和李德海一塊走,但李德海左思右想不敢確定這事會簡簡單單結束,涉及到自己的事,吃了個大虧的他小心謹慎起來,幹脆直接斷了那五個人的聯系方式,上船潛逃。

  「三舅,這真的沒事了?我們真的拿到錢了?」

  幫李德海牽線的那家外甥滿臉不可置信,但是再看到李德海給他看得轉賬金額後徹底傻了眼,隨後劫後逢生竟然還有些歡喜。

  他們是享夠福的人,沒點本事,李德海倒了,他們不就完了!所以哪怕冒著得罪宗家的風險他們一咬牙也幫了,逃出國外他們還能有什麼事!

  還好幫了,還好幫了!這下他們還能繼續過好日子!

  三個人臉上都帶了點喜色。

  直到船頭傳來船員慌張的外語,李德海只聽懂了幾句,這群外國佬是他從東南境找的,口音重得聽不出來。

  他聽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忽然就有點慌。

  「急什麼!」

  他大吼了一句,掛斷通訊往船艙那邊去,蓄著鬍子的老船長渾身顫栗,看見李德海,瞪著眼睛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最後手指頭赫然一指不遠處的大船。

  李德海心臟怦怦跳,他渾身發虛的看過去。

  海上兩艘船相遇的事是有的,但這艘顯而易見目的就是他們。

  這他媽外國佬看到什麼了這麼慌!

  這時候,緊跟著李德海跑過來的年輕人忽然發出了一聲短粗的驚呼。

  「你他媽一驚一乍幹什麼!」

  李德海破口大罵。

  年輕人卻像是完全沒聽見一樣,他手裡的望遠鏡「咚」的一聲掉在板上,整個人像是骨頭都被嚇軟一樣跌坐在地上。

  短短幾秒鐘時間,他連眼睛都變得通紅,在李德海越發心慌的喊聲中,他猛的擡起頭來,一個猛撲抓住船長抖如篩子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喊:

  「回境內!我要回境內!」

  宗楚是真的想弄死他們!

  —

  沈余不知道這件事私底下又涉及到什麼交易,他說出「再見」兩個字時,整個人冷靜無比。

  除了明美冉——他沒有什麼必須再留在這個世上的必要。而那一瞬間他只覺得渾身壓抑多時的疲憊無力全都湧了出來。

  離開,

  這不是最好的機會?

  只要離開這個世界,他既不會成為宗楚被威脅的手段,那些一想就永遠壓在身上的重擔也可以全都消失。

  這說不定不是偶然,是命運安排的一次給他解脫的機會。

  他可以沒有任何負擔的合理的離開。

  不過可惜,李德海似乎並沒有到狗急跳墻的地步,沈余也只是那一瞬間的恍惚,他馬上就清醒過來。

  他不能就在這裡沒了,他還要活著——有些事情不是躲就能躲得開,至少沈光光已經沒事了不是嗎?

  沈余稍稍振作起來,他被蒙著眼睛,看不清周圍的環境,但是在那通電話過後,很長一段時間屋子裡又沒有了一點動靜。

  這不正常。

  李德海沒有限制時間,但沈余都知道事不宜遲這個道理,李德海既然已經聯系到了宗楚,不可能這麼再拖下去,他也等不起宗家的追捕。

  很明顯這道理不止沈余一個人知道,那五人很快又變得急躁起來,甚至在約摸晚上的時候爆發了一次爭吵。

  沈余靜靜聽著,他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從他們慌張又怒氣的語氣中能得到一個資訊——李德海失聯了。

  他沒有再發來任何消息。

  那幾個人本來在東南境就是臭名昭著的通緝犯,偶然搭上李德海這門生意也是想轉筆錢順便躲躲災,現在早已經過了他們最開始約定的時間,幾人立刻反應過來他們可能是被耍了。

  他們也給自己留了後路,這地方的海岸也可以順利出了邊境,他們讓李德海事先準備了一艘船。

  但如果現在走了,這一輪就相當於白幹!李德海那人既然沒聯系,那就是拿了東西先跑了,他都能拿到,他們何不順勢再敲一筆!

  幾人激烈的商討了一陣,還沒得出確切的結論,就聽到外邊有動靜。

  之前綁架時為首的男人立刻嚴肅的擰起眉毛,他揮了揮手,讓一個身高約莫一米九的漢子去把綁在木頭那邊的青年帶過來,他則順著窗邊看過去。

  這邊海岸線寬闊荒涼,此時外邊的沙灘上圍了十幾輛越野,幽暗的車身邊站著不下數十人。

  綁匪立即瞪圓了眼睛。

  他看到了那天的「景六」,視線陰沈的跟在一個男人身後,往他們這邊擡了擡眉。

  綁匪立刻放下窗子,粗野的一把抓過青年,對著幾個兄弟激烈的說了幾句什麼。

  沈余被晃得有些暈。

  他眼睛上被蒙的是塊黑布,這時候因為劇烈的動作掉下來了一點,看不清環境,卻能隱約看見大概的輪廓。

  漆黑的岸邊除了寒風刮過的幽寂聲和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對面幾十人,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但微弱的車燈卻恍然照在沈余的臉上。

  那群人抓著他的胳膊,把他往後邊準備好船的地方帶。

  這人兇神惡煞,槍一時沒有離開沈余的太陽穴。

  他忽然向對面吼了幾聲。

  衛臣冷淡著臉,上前一步,放下手中的黑皮箱。

  滿滿的現金。

  他開口說了幾句什麼,是這五人的語言。

  那幾人從看見錢開始就眼睛一亮,動作卻不減,越發用力的頂了頂沈余的腦門,回喊了幾句。

  男人視線幽沈。

  他在袖口中的拳頭握得死緊,眼底滿是陰鷙。

  衛臣眉頭擰了下,側身:「五爺,對方讓您做「靶子」。」

  這是「綁票」中的慣用手法,來個人保證一切順利進行。

  這群人手中帶的重械,但是有沈余在手,讓他們的人發揮極度受限。

  至少宗楚下達的命令,是不能傷到人一丁點。

  男人笑了聲。

  他大步往前一邁,那五人視線立刻緊盯在他身上。

  他們從一開始就看出來這群人的領頭人,也能看得出來這人身手怕是不簡單。

  他們謀財害命,但是卻有腦子,能讓雇主直接逃竄,而且看著架勢,這夥人的勢力勢必不小,他們只想拿錢活命。

  男人隨意彎下高壯的身體,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松拎起一箱子現金,緩慢的、一步一步往岸上走。

  他視線打量著被圍在最中心的沈余,看著沒有任何傷口,眼中的陰翳才少了幾分,幽沈落在周圍五人身上。

  「先生——」

  他來了。

  他們有槍,他竟然來了!

  沈余透過黑布看向那人隱約的高大輪廓,眼睛緩慢的睜圓,他輕聲叫了句,不等再說,就被人封了嘴。

  黑皮鞋同時重重踩在岸邊。

  宗楚視線越沈,他手臂前伸,箱子離那群人不過一步距離。

  男人面色深沈,身後的幾十人也沒有任何表情。

  他擡了擡食指。

  綁匪其中之一狠狠咬了下牙,和挾持著沈余的人對過視線後,高舉著槍,謹慎的往前走,空閒的手逐漸伸向箱子。

  「——砰!」

  事情只發生在一秒之中。

  槍響和尖銳的叫聲同時響起,仿佛炸裂的水花。

  沈余換了個方向。

  黑布在劇烈的沖撞中被海風揚飛,沈余睜著眼,男人陰鷙的臉已經在他眼前,隨後腰上一緊,視野全變,水花布滿整個世界。

  最後的瞬間,沈余看見沖上來的衛臣等人,以及綁匪慌亂陰狠的,對準他高速飛來的子彈。

  一隻手臂穩然擋住了他睜大的眼睛,與此同時,男人的悶聲在沈余耳邊響起。

  他手指顫抖著,在水花浮力中抓住男人的衣擺,第一下沒抓住,第二下,抓住了。

  滿眼的水變成了血色。

  —

  「醫生,裡邊情況怎麼樣!」

  李德他們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手術室亮著燈,沈余失了魂一樣在一側的長椅上坐著。

  對方有槍,拿下他們用了一點力氣,人一個沒少,全都打包扔到了船上。

  境外的人來鬧事,那就用境外的規矩解決,免得臟了土地。

  李德和陳琛他們收到消息的時候,著實是驚了一大跳,連滾帶爬的從床上下來就趕了過來,好在只是小傷,專家也趕得及時,基本上一個小時就能出來。

  這事鬧得——真是說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李德胡亂抓著頭發,惡狠狠踢了一腳墻。

  他和手底下人吩咐:「一個也別他媽讓他們討了好!」

  不用他說,衛臣已經找著宗楚的命令安排下去了,這時候也沈著臉,站在手術室外一動沒動。

  陳琛瞥了一眼坐著的沈余,他身上倒是一點傷口都沒有,就是渾身都濕透了,身上披著一個大毛毯,視線只盯著墻角,動也沒有動過。

  真是冤孽!

  為著一個情人,連他媽槍宗楚都去擋了,他他媽還能做到哪一步?!

  連陳琛臉色都黑了。

  「哢嚓」

  臨近五十分鐘,手術室的燈滅了,緊急從總醫院趕來的醫生步伐齊整的走出來,和李德他們幾個說了下情況。

  他是宗家的掛名家庭醫生之一,離這家醫院最近,才被請來。

  等說完了,他沒動,視線落在一側的青年身上,語氣覆雜的說:「五爺要見您——沈先生您進去看看吧。」

  青年這才像剛被喚醒一樣,他動了動僵澀的手,沒看身邊任何一個人,任何動靜,步伐僵澀的走進內間。

  像是走進天堂,又像是重新邁入地獄。

  他只知道,自己逃不開了。





第43章

  宗楚的傷在腰側,子彈貫穿了整個側腰,即使已經包紮好了紗布,還有些血色很快的湧出來。

  沈余手有些顫抖。

  他親眼看著那顆子彈飛過來,有一瞬間甚至覺得這是註定的結果,但是宗楚卻擋住了那顆子彈,他把沈余護在身前,整個人是直接撲上來的。

  如果再打偏一點,他會傷到哪裡?

  肝臟嗎?骨頭嗎?還是心臟?

  沈余不敢再想下去。

  「過來。」

  倚在病床上的男人眉頭皺著,朝他招了招手。

  沈余緊抿著唇,一開始步伐緩慢,後來幾乎是跑過去的。

  除了宗楚,這個世界上還能有第二個人毫不遲疑的把他護在身後嗎?

  沒有。

  沈余一直很清楚。

  他動作小心的半蹲在病床前,視線掠過男人腰上的傷口,唇瓣不住顫抖。

  「先生——您,」

  「別說。」男人眉頭皺得更緊了。

  腰上一塊小傷而已,哭得像他怎麼樣了一樣,到時候暈過去還得和他一塊躺著。

  宗楚在水裡完全沒想這麼多,他那時候只有一個想法,要是沈余受傷了,他是不是會很疼?

  這小家夥嬌氣,和他這種人可不一樣,絕對一絲半點都不能傷到。

  「站起來。」

  宗楚按了下沈余的軟發,手掌沒忍住擼了擼。

  沈余這麼對他心平氣和又緊張的模樣他得一個多月沒見過了。

  這算什麼?

  還算他有點良心嗎?

  拿傷口換同情,他竟然還他媽覺得很值。

  沈余不知道男人要他做什麼,他現在還處在慌不擇路的時候,哪怕極力保持了冷靜,可剛剛看見別人,以及自己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感覺仍然困在每根血管裡,動一動就撕扯得疼。

  他眼睛有些紅,但是卻沒放任自己哭出來。

  沈余站直了身體,男人上下打量著,又叫他轉了個身,從頭到腳全都看完了,才伸出肌理結實的手臂:

  「來。」

  沈余蹭過去,男人毫不停頓的把人攬進懷裡,下頜抵著沈余的頭頂。

  沈余怕壓到他,小心的貼在他身側。

  醫生處理的很快,哪怕他說沒有大事,但子彈在普通人的印象中終歸是能要人命的東西,宗楚見過血,壓他對自己身上這點小破傷嗤之以鼻,但是能憑這個讓沈余心軟——

  值。

  他不用是傻子嗎?

  早知道這招管用,他還用等著這群廢物來動手?自己都給開上一槍。

  真是狠心的小東西。

  「先生,疼嗎?」

  沈余試探著摸了摸男人傷口的腰側,手下結實的肌肉瞬間緊繃起來,與此同時頭頂上的男人嘶了一聲。

  沈余楞了楞,他的那只「作妖」的手馬上就被男人給捉走,按在嘴邊堪稱用力,甚至都帶響兒的親了一口。

  沈余更頓了,等他意識到宗楚做了什麼,顧不到他腰上的傷口,惱羞成怒的握了握拳頭。

  當然,沒能打下去。

  宗楚這個樣他還怎麼打?

  為老不尊。

  宗楚不知道沈余在心裡怎麼編排他,他又把沈余上下摸了個遍,沈余越發覺得他過分,臉色通紅的直起身體,瞪著他。

  宗楚悶笑出聲。

  他手臂舉起來,相隔幾個月,兩人似乎頭一次又回到之前的相處模式。

  「檢查檢查你有沒有傷口,瞪我幹什麼?嗯?你想到哪去了。」

  他還真的——

  沒想到這點。

  沈余怔楞了一下,他抿了抿唇,人也消褪下來。

  宗楚親眼看著他的變化,眉毛又擰起,手臂一伸,把他整個人撈到懷裡,按著下巴,低沈說:

  「又怎麼不高興了?」

  這段日子過是過來了,宗楚對沈余不清不淡的那種順從十分不適應,還不如這樣鮮活點,發發脾氣。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自虐傾向,不過宗楚很快就給自己找好了理由,畢竟誰也不想對著個木頭發情,顯然,只要這個人是沈余,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完全不由他自己說了算。

  宗楚甚至有些怒而不爭的怒氣,只不過當沈余綿軟下來一點,這點憤怒就全都煙消雲散。

  他寵著點又怎樣?這麼小個人,還能讓他辦事都全面,像之前那樣假模假樣的對他順從嗎?再來一次宗楚得瘋掉。

  他動作的突然,和以前一樣一言不發就上手,沈余驚了一下,勉強穩住身體沒有挨到他的傷口,整個人的精神卻高度集中起來。

  他倚著宗楚的胸膛,心裡不斷冒著酸澀的感覺,還有後怕。

  他忽然很想問問宗楚,他為什麼要擋過來?

  他對自己——究竟是什麼態度,又有……幾分真情?

  結果哪怕不問,似乎也顯而易見。

  沈余手指逐漸蜷縮,沒有哪個人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東西豁出命去。

  無論結果是什麼,宗楚替他擋了子彈。

  他又欠了宗楚一條命。

  「還敢問,我問你,宗酶找你,你自己就趕直接去?」

  沈余不提還好,他一說,宗楚臉色就黑如刀鐵。

  也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裡生出來的膽子,別人一求救就敢直接沖上去。

  他甚至連半秒鐘連自己的都沒想到!他在沈余眼裡就這麼不可靠嗎?

  男人氣息變得粗重。

  沈余不是沖動的性格,但是總有一些人值得去保護,更何況在國內怎麼可能會想到那些人有槍。

  如果他當時知道——第一時間要找的人,只有宗楚。

  沈余忽然想開了。

  他不能接受和結婚之後的宗楚有另一層關系,但是他欠宗楚的越來越多,至少目前為止,他無論如何也還不清。

  那在這場關系確定下來之前,他就任由一回心意,只當阻攔在他們之間的所有問題都不存在。

  以及——

  他會努力的,再向宗楚邁出一步。

  無論結果如何,無論之後他逃不逃得掉,這些積累的恩情匯聚在一起,沈余沒有辦法再做出冷漠的模樣。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試一試。

  「先生,我有一句話。」

  宗楚神色不變,嗯了聲。

  躺在身上的人卻忽然直起身體來,那雙淺色的,他吻過無數次的眼睛浮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定定看著他。

  宗楚挑眉。

  他坐直了點身體,沈余這架勢——像是要說什麼極其重大的事情。

  他聯想到沈余這兩次和他鬧矛盾的冷淡表情,不可避免的湧上點陰翳。

  沈余要是再說什麼不該說的話,他真是該真正做些什麼。

  男人視線變得暗沈,沈余卻只是看著他。

  這句話一說出口,或許也輪不到他來再提什麼離開,宗楚就會按著他的腦袋讓他清醒清醒,畢竟一個情人——

  去拿什麼身份和底氣要求他和自己在一起。

  只和他在一起。

  「您——」沈余說出口了。

  怔住的卻不是他,而是宗楚。

  沈余剛剛和他說什麼?

  只和他——

  只和誰?

  沈余是在要求他身邊只能有他一個人嗎?他在邀寵?

  宗楚甚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這不怪他唯獨在這件事上遲鈍,是因為沈余的性格,哪怕在這四年裡也沒說過什麼情話,所以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反應了一會兒,最後領會到沈余的意思,幽深的眼睛中頭一次冒出了點疑惑,甚至還有愚蠢。

  他和沈余的關系究竟是什麼樣宗楚從來沒深入探究過。

  從他開葷開始,身邊就只有一個沈余,也就只有過沈余一個,所以關旁的人什麼事?

  和夏實然結婚對宗楚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也不過是一件小事,只是順理成章的完成長輩為他的打算罷了。

  有沒有夏實然,對宗楚沒有任何影響。

  只是一個宗家主母的頭銜罷了,沒有宗楚的意會屁大點用處都沒有。

  所以沈余糾結來糾結去,和他鬧了幾個月的根源,是在這件事?

  宗楚甚至覺得有些稀奇。

  畢竟沈余可從沒表現出過一絲半點的醋意,他總是規矩乖巧的好像一個假人。

  這或許有點冒犯,但宗楚從沒想過身邊會有哪些人,畢竟對於他來說要什麼人也只是幾句話的事,所以沈余嚴肅的正經八百提出這個要求,而他竟然沒有什麼感覺。

  慎重還有一絲不明顯的暗喜。

  只不過被壓在最下邊,不甚明顯的只露出來一個小頭。

  「膽子真大。」

  他笑了聲,沈余緊抓著他手臂的手指逐漸收緊,在眼睛裡的光線暗下去之前,忽然被男人往上托了托。

  宗楚親了親他額頭。

  沈余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著他的胸膛,唇瓣有些哆嗦,手指也收得更緊。

  「看你表現。」

  他說。

  —

  宗楚一天就出了病院,傷口不算大,但也縫了三十針,貫穿傷,養起來也不簡單。

  李德很有意見,他頭一次認真的找宗楚談了談。

  談個戀愛可以,養個情人也無礙,但是宗楚能為了一個人把自己都豁出去,這事他媽不聽著離奇嗎?

  要是宗楚真放不下人,那就自己好好看著,別再鬧出什麼么蛾子,連這種事都能發生。

  李德問的肅穆,他一輩子也沒這麼認真過幾次。

  結果就等來宗楚一句話,這大爺摩挲著下頜,問他:「取消婚約什麼流程?」

  到底也算是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小孩,宗楚倒也沒想弄得夏實然沒臉。

  李德徹底傻了,他看著宗楚沒開玩笑的臉,顫巍巍的說了句:「你完了。」

  徹徹底底的完犢子了!

  —

  一個星期的時間,沈余因為要照料宗楚的傷口,只能再次請假。

  湮沒已經被拖得佛系了,投資商爸爸還是人「金主」的手底下兄弟,真金白銀的一天天供著都沒說什麼,導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就算又氣又急,他也不敢表現出來。

  好在事情沒再出什麼意外,一周後,宗楚的傷口已經拆線,沈余在他有寫些發黑的臉色中提了覆工,宗楚倒是沒說什麼,只是等人走了就把桌子揮了個清空。

  傭人顫抖著收拾,大氣都不敢喘。

  原本他對沈余沒壓抑著沒有過多插手,不過沈余提了「只他一人」後,宗楚的陰翳又逐漸顯露出來。

  沈余喜歡他不是嗎?

  想著再有賀之臣那種不長眼睛的東西盯著他的人看,宗楚就有種想要摧毀的沖動。

  沈余本該就是在家裡守著他的。

  他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朋友,只要有他,沈余就會滿足了不是嗎?





第44章

  宗楚傷口好的差不多了,沈余也放下心來。

  那天宗楚對他說的話讓沈余放的平靜的心又起了一點波瀾。

  宗楚的意思……是能和他一人在一起嗎。

  沈余極力把這件事壓在身後,先完成湮沒的項目。

  他和宗楚關系表面歸於正常後,衛臣來報告過一次,明美冉一直在療養院,目前情況樂觀,可以隨時去看望。

  沈余毫不猶豫的去見她了。

  宗楚當初說得只是氣話,明美冉在的療養院處於市區深巷,靠近宗酶當時遇見綁匪的地界,但其實宗酶的消息並不準,隔著還有一些距離。

  這裡是屬於私人療養院,設施和人員配備都是頂級水準,連環境都模擬得仿佛與外界一模一樣,正常是時,裡邊行走的人幾乎和外人沒有任何差距。

  只出了偶爾傳來的嘶吼聲。

  衛臣來報告,是宗楚下的令。

  明美冉情況時好時壞不可預估,但是不讓沈余去見她明顯更容易出現意外,宗楚再怎麼心思深沈,這時候也不想再出什麼變故。

  一次兩次也就夠了,因為明美冉沈余再和他鬧什麼矛盾,這個年也別過了。

  他讓人盯準了明美冉的情況時事匯報,好歹在幾天後找了個清醒的時候,來人去敲打了一番,這女人只陰沈笑著,半句話沒說。

  宗楚發了一頓脾氣,但他拿正常的有弱點的人有辦法拿捏,可一個無牽無掛的瘋女人,他沒任何手段能威脅到她。

  沈余去的那天,衛臣緊跟他身邊,如果這人說什麼瘋話,直接以病情為由先帶走也比讓沈余聽著來得好。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明美冉什麼都沒說,她甚至都沒有見沈余,只隔著一扇門,對他說了聲走。

  明美冉不想見他。

  沈余說不清楚什麼滋味,或許他早有預料?明美冉對他從來沒什麼好感,只是偶爾才會發發善心,像是關心路邊的小狗一樣關懷兩句。

  或許再等等呢?

  再等等,她說不定就會想見他了。

  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吧。

  就好像湮沒的項目,哪怕磕磕絆絆十幾年,也進行到了最後的關節。

  沈余在片場重新見到了光鮮亮麗的夏實然,他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唯獨看見沈余的時候停頓了兩秒,仿佛陰惻惻的毒蛇。

  夏實然對他說,那場他沒去成的比賽,他也出場了。

  「雖然有些低級,但是拿了冠軍,好歹也算多了個擺件。」

  他說的是國外設計大師親自為這場比賽設計的冠軍獎杯,一隻展翅的雛鷹。

  「沈余——不要再總想不屬於你的東西,施捨你的和真正屬於你的界限,搞清楚一點,五爺他只是可憐你而已,但是你得知道,裝可憐,也是有限度的。」

  沈余靜靜看著他,手機也在同一時間響起。

  夏實然瞥了一眼,一笑:「看來你也沒別人想的那麼傻,師兄真是一片癡情。」

  沈余擰緊眉:「你別胡亂說。」

  夏實然莫名笑了一聲,抽身離開。

  他把當年調查出來的事情全都告訴賀之臣了。

  賀之臣這個人,長在大家族裡,自小有人遮風擋雨,還沒有繼承家業的壓力,所以長得偏了點,善心過重,還憤憤認不清身份。

  說得直白點,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他多餘的同情心完全可以促使這件事順利繼續下去。

  夏實然篤定。

  賀之臣一開始的確是這麼想的。

  宗楚不是個好人,他費勁力氣把沈余抓進籠子裡,一瞞就是瞞了四年,沈余跟在他身邊能有什麼好下場!他甚至連——甚至連夏實然的為人都沒有看清。

  但這也只是他最開始的想法。

  賀之臣難得冷靜了一次。

  他是有善心,但是這次和宗楚的碰撞,下場足夠讓他冷靜下來思考。

  宗楚從來不是什麼善人,賀之臣過了界限,在曲啟明的周旋下他人是沒被怎麼樣,但是家族受到了依附宗氏而活的各股勢力的打壓,誰能伸手?

  宗氏默認的事,就連曲家,也沒有任何立場去插手拉他們一把。

  賀之臣的藝術路被徹底斷送。

  任何賽事,甚至哪怕行業之間,都不會雇傭或者與一個與宗氏有齷齪的「設計者」,畢竟這個世界從來不缺人才,缺了一個賀之臣,誰都可以頂上,得罪了宗家,他們又怎麼在行業內過活。

  他黑過臉,也抗爭過,甚至覺得這人簡直像是紈絝的古代暴君,但是有什麼用?

  他甚至連宗楚的面都見不著,除了無謂的叫囂,就只有父母失望憤怒的眼神。

  環境,從來都是逼迫一個人成長的最本質原因。

  他有曲啟明協調,有賀家能替他承擔一部分怒火,但是輪到沈余,他該怎麼辦?他沒有別的任何能依靠的地方,賀之臣沒有哪一次這麼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

  而更重要的——

  他聽說了宗酶和沈余遭遇的那場綁架,如果宗楚能豁出去救他,是不是事情也沒想像的那麼到絕路?

  賀之臣沈默的握緊杯子,沈余跟著侍應生來到桌前時見到的就是賀之臣在思考什麼的模樣。

  他要脫口而出的話被重新壓回去,只先叫了聲「賀哥。」

  賀之臣恍惚回過神來,打量著沈余,嘴角微彎:「沒事吧?我聽說——」

  「沒事,只是一點擦傷。」

  他回過神來,剛剛彌漫在身上的濃鬱壓抑感覺才消失,沈余直覺似乎有些不對,他回到,認真的看著賀之臣問:

  「賀哥,你怎麼突然要離開劇組?是……」

  他想問,是和宗楚有關嗎?

  哪怕覺得這件事再不可思議,可沈余還是將這個揣測提到了明面上。

  他不知道如果賀之臣的回答的是肯定的,他要怎麼做?怎麼彌補?

  賀之臣楞了一下,不過馬上,他就手背支在下巴上悶悶笑起來,聲音爽朗,仿佛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

  這次輪到沈余怔楞住了,他指尖輕輕觸摸著玻璃杯,看到賀之臣又恢覆成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沈穩表情。

  「你胡思亂想什麼,我回去是因為同學有個項目叫我幫著掌掌手,因為是當時的舍友,不好拒絕,而且比起這個項目,國外的那個更具備挑戰性,辦完之後履歷又能添上一筆。」

  沈余看著他笑彎的眼睛,沈悶的心思緩慢的覆活過來。

  賀之臣察覺到沈余身上的氣氛松了不少,他嘴角弧度漸緩,抿了口溫水,笑著說:「五爺他對你還好嗎?沈余,你要是想走,我還可以幫你一次。」

  沈余看著他,半晌,輕輕搖了搖頭:「謝謝,賀哥——我現在很好,謝謝。」

  「不是都說了,不用和我這麼客氣。」賀之臣笑,他手指交叉在桌上,溫聲說:「我也只是隨口一問,我聽說了,五爺為了救你,受傷了?」

  「你也知道了……」沈余回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事情就是這個事情,但是單獨被提起來說總感覺有些微妙。

  畢竟救人首先就不像宗楚能做的事情,其次為了救人受傷,還是主動的,這聽起來基本上都是不可思議。

  要不是曲啟明親口告訴賀之臣,他也不會相信那個人能做出這種事。

  「聽起來還挺靠譜,不過沈余——」賀之臣話頭一轉,他手指也交叉得更緊,表情低緩嚴肅:「你知道他要和夏實然訂婚的事吧?你想過自己要怎麼辦嗎?」

  賀之臣之前和夏實然的接觸也不算很多,只不過因為家裡有些關系,再加上出自一校,所以沒少過必要的交情,但是從這出事情來看,夏實然明顯把沈余當做眼中釘,用盡辦法想把他從宗楚身邊弄走。

  這問題沈余已經想了千百遍。

  他絕對不會接受給宗楚當貨真價實的「情人」,但是宗楚威脅在前,恩情在後,如果事情一定走到這個地步,他能怎麼辦?沈余自己都不知道。

  他視線垂下,圈著被子的手緩慢的收緊,又松開。

  這也在賀之臣的預料之內,畢竟如果是他身在其中,也沒有辦法幹脆俐落的給出結果。

  這件事既然已經被人花大力氣壓下去,那就不要再浮出水面,至少這段時間,他說不出口。

  他看不了沈余再遭受重擊。

  「算了,也是我唐突了。這個項目持續的時間應該會很久,下次再見面——說不定就是幾年之後。」

  賀之臣笑著說:「保重,對自己好點。」

  —

  賀之臣說走就走,那似乎就是他給沈余的道別。

  原本沈余說要去送機,結果在三天後才突兀收到一條消息,上邊寫著:

  別過,祝安。

  小心夏實然。

  夏實然。

  沈余握著手機的手逐漸收緊。

  這條無解的難題所剩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他該怎麼自處?

  宗楚又會讓他怎麼自處?

  —

  夏實然盤算得很好,但從賀之臣見沈余過去了兩天,沈余都沒有任何變化。

  他一直把沈余當做眼中的刺,對他卻也十分瞭解。

  沈余如果知道了那件事,絕對不會這麼淡然的表現,那絕對是能讓他壓垮的重擊!

  他留在宗楚身邊任勞任怨甚至什麼都能原諒諒解,為的是什麼?是虛無縹緲的感情?絕對不是。

  如果只是因為這個,沈余早就可以一走了之。

  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一直欠了宗楚的,所以才深陷泥潭,想要□□,又被自己壓回去。

  賀之臣竟然沒說。

  夏實然幾乎氣瘋了,尤其在他收到賀之臣換了聯系後的第一個電話。

  宗楚的人看著他上了飛機,折碎了電話卡,才離開。

  賀之臣只說了一句話:「實然,別像我一樣挑戰那個人的耐性,你知道沈余在他眼中,是什麼地位。」

  是什麼地位,是什麼重要嗎!不重要!

  他隱忍了二十年,他天生就該是嫁到宗家的人!只有他能是宗家的主母!

  想攀上宗家高枝的人有多少?他為了拿到這個位置,從小就按照那些大家族的標準學習,小心的迎合宗母那個眼高於天的女人,把自己踩到最低,在外他也是人人稱讚的夏家公子!

  他付出了那麼多心血,憑什麼不能拿到那個位置?

  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垃圾而已。

  他絕對不會拱手讓人。

  他要把沈余踩到泥裡,一輩子也別想翻出身來,哪怕是兩敗俱傷。





第45章

  賀之臣走後,他留下來的幾位同學接管了工作,夏實然只是偶爾來協助。

  留下的人倒是也來邀請過沈余一起繼續,但是沈余謝絕了。

  他總有一種錯覺,似乎這樣平靜的日子也沒有多少天了。

  至於畫畫——他現在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

  宗楚表現一切正常,只不過回公館的次數越來越多,哪怕每天忙到半夜,也不會就近住下自家企業的酒店或者公寓,反而跨了半個北城也要回來。

  比如今晚,沈余原本已經睡下了,明天就是宗老夫人的壽宴,宗楚應該在本家。

  壽禮也如宗楚當時所說,是以沈余的名義備下的,從海蘭拍賣會拍下的一塊高達兩米的天然玉佛。

  這事驚動了半個世家圈。

  同時隱隱感覺宗家或許要有些變化。

  半夜,公館。

  走廊燈火輝煌,老管家臉帶笑意的去接男人脫下來的外套,快速的跟著答話:「五爺放心,今兒一天小少爺都吃得好,家裡人去給送的飯,拍戲現場也沒什麼累著的地方。」

  男人頷首嗯了聲,表情鬆懈了些許,帶上點笑意。

  到了二樓,老管家有分寸的沒再跟上來。

  宗楚打開了臥室門。

  臥室黑黝黝的,能看見大床上有一道輕輕隆起的身影。

  沈余正在睡夢中,忽然感覺身上一涼,緊接著一雙大手就攬著他的腰摟緊到了男人懷裡。

  沈余迷迷糊糊的按住男人的手,順服的靠在他胸膛上,眼睛沒有睜開,困頓的問:「先生怎麼回來了?」

  宗楚貼著他的腦門響亮的親了一口,語氣聽起來有點不滿意:「我不回公館去哪?」

  他手圈著沈余,也沒亂動。

  沈余身體不好,尤其上次住院那次,給宗楚留下了沈余更不能輕易受涼的印象,從回來後吃食運動都管束得更嚴,連劇組都跟著去了兩次,被沈余拘謹的給勸了回來。

  宗楚今天在本家處理老太太壽宴的事情,今晚應該留宿本家,可想著家裡沈余一個人,心裡就是放心不下,今年沈余都給他鬧出了多少事情?要不是看著真是天都翻了去了。

  他也沒空顧家裡那群人各色的臉色,直接回來了,直到看到的床上側身睡著的青年才放下心。

  宗楚圈著人,也閉上眼。

  他今天回本家,其實為的不只是老太太壽宴的事情,還有和夏家結親的事。

  本來他對於未來另一半是誰就沒有任何在意,是夏實然,又或者是另外一個任何人也沒什麼能影響到他和沈余的。

  如果沈余不提,他可能也就認著事情發展。但沈余提出這件事,宗楚才發覺出沈余原來也對他有些「佔有欲」。

  這點倒是被他當做了情趣。

  沈余會向他提出身邊只有他一個人的想法,宗楚剛聽到時是有些稀奇的,這種可以說是完全不現實的想法,放在哪個情人身上都算是越線了,但是他卻沒有一點被觸及底線的怒氣。

  畢竟長年累積他就算是個爛脾氣,也修身養性的不會輕易因為外界的事情觸怒,而能稱得上是他底線,可能也就沈余算是一個。

  他既然開了一次口,宗楚也便想了想。

  宗家本就不需要任何聯姻,更別提一開始答應夏家這場婚事也不過是宗夫人和夏家的私交,隨口一應的事情,況且還沒成真。

  宗楚是不會估計別人的心思,他既然起了這個想法,那也絲毫不會管夏家會如何成為丟人的話柄。

  他直接就把退婚的事說了,這麼在老宅一說,當即就引起了軒然大波,連宗老夫人都拄著拐杖,顫巍巍的敲了敲地,說夏家那孩子要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好辦。

  宗楚到底心裡有幾分愧疚。

  畢竟夏實然也算是跟在他身後長大的弟弟,沒有情分也有情面,宗家退婚,於自身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夏家卻難免會成為世家中的話柄,既然這點無法避免,宗楚幹脆就應承了一個條件。

  也就是說在不過分的情況內,他宗家給夏家一個人情。

  這可比虛無縹緲的什麼「主母」身份來得重要的多了,就是夏家聽說這件事,也是先驚愕痛心疾首,後來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賺了。

  兒子還能留下,還得了宗家一個人情,這說出去別的世家就是私底下說幾句他們的沒臉話,但是好處還是在他們這頭的。

  兩家一合計,這事就想這麼散了。

  唯獨誰也沒有考慮過夏實然的意思。

  他一出生就長得漂亮,雖說夏家孩子多,也是讓長輩喜歡的。

  而且後來陰差陽錯搭上了宗楚那夥人,夏夫人這才動了心思,想著夏家也是夠得上宗家的,要說能比肩,那世家裡也沒有能和宗家比肩的,這不就是誰家都有機會?

  更正好宗家那個小少爺就像個霸王一樣,身邊跟著的幾個也沒什麼脾氣好的,小姑娘們就是湊都湊不上去。

  她心底活絡,從那之後參加宴席什麼的處處帶著夏實然去宗夫人面前露臉,幾年下來,宗楚身邊也沒個人,宗夫人說了兩句,更多的勸也不敢勸,於是順理成章提了一嘴夏實然,宗楚那時候對情情愛愛根本沒在意,來個是誰也沒影響,又嫌他媽說的多了,於是事情就這麼「口頭」傳開了。

  夏家不過是拿夏實然當個聯系上宗家的橋,這橋斷了,宗家自己又搭了一個,這筆劃算買賣他們可不會有任何意見,當然有意見也不敢提。

  夏夫人把這事給夏實然說了,夏實然臉當場就黑了。

  給夏家一個人情,這算什麼?

  這人情給也是給夏家的,和他沒有任何關系,夏實然不是個傻子,他也絕不會這麼看著這件事發生。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從四年前沈余出現,他一開始不在意,到後來日日夜夜的惦念,擔驚受怕沈余一旦向宗楚提了,男人什麼都能答應他。

  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能擋住。

  但是他還有活路。

  夏實然抓緊手。

  既然宗楚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能被逼的做下去。

  他都是被逼的,那本來就該是他的位置。沈余一個垃圾場裡活著都艱難的人,憑什麼能跟他搶?想都不要想。

  宗家老太太宴會這天,夏實然穿了一身雪白的西服,襯得腰身挺直氣質翩然。

  除了宗夏兩家,世家裡還沒收到消息,所以雖然覺得五爺對身邊的那個情人上心的厲害,也都還覺得宗家主母的位置幾個月後會落在夏實然頭上。

  所以即使他宗五爺和小情人的事最近鬧得沸沸揚揚,連曲家都正齊家受到波及搬至國外,但是每個人臉上都沒表現出來,帶著或真或假的笑應酬誇讚。

  夏實然挨個受了,他擺出了宗家人的場子,夏家也在他的勸說下心存僥幸,想著兩件事全都占了也是他們家好不是,於是也沒提點什麼。

  至於宗夫人,她更是沒有任何意見。

  原本當初沈余自己提離開,她還覺得小孩挺上道,善了也就算了,結果沒成想不過是一個月,竟然鬧出了這種事!

  宗楚為著那個小子竟然都去接槍子!

  宗夫人現在一想起來這件事,夜裡都擔驚受怕的能醒來。

  宗楚代表的不只是他一個人,是宗家集體的利益。

  宗家那群人,各個挑出來都是豺狼虎豹,沒有宗楚壓著整個家族都會分成一攤散沙,不說宗夫人,連宗老太太也不會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沈余要是老老實實跟在宗楚身邊也就算了,但是現在誰看不出來他沈余都該騎到人腦袋上了?擋槍子!這事是隨便能做的嗎,現在竟然連婚約都想撤了,撤了之後給誰,還給他嗎?

  宗夫人絕不能同意這種事情發生。

  宗老太爺頤養天年,對小輩的事從來不會指手畫腳,對於宗楚的決定,也只是嗯了聲,全權沒有插手勸導的意思。

  至於宗酶父親,他更不會管,他就是個天生柔性的性格,甚至一直覺得自己兒子包養情人的做法不好,現在他似乎有意就跟了那個孩子,他還覺得本該如此,這樣對誰都好,也不會委屈了夏家的孩子。

  至於宗酶,她得知消息那天就差把笑臉固定在臉上了。

  因為亂跑的事,她被狠罵了一頓。

  不過因為宗楚沒那個時間和她再計較——重點是沈余第一次再和他開口就是為宗酶求情,他能怎麼說?除了黑著臉把她說一頓,拿這個丫頭沒有任何辦法。

  沈余這次聰明瞭,為了防止宗楚面上和他大肚的說沒事,背地裡罰著宗酶不能出來,他特意每隔幾天就叫宗酶見一見。

  這次距離上次相見,正好中間隔了宗楚在宗家放出消息那天。

  今天在宴會上就差不多能把這事定了。

  宗酶翹著尾巴,十分快樂。

  她一進宴會就去找了沈余,挽著他手臂說說笑笑的撒嬌,這件事卻一點沒說,想著等給他一個驚喜。

  「我哥呢?一會兒該他講話了吧。」

  給老太太說祝詞,這是宗楚的事。

  沈余抿了口熱茶,視線往二樓看了看,眼裡帶著一點覆雜:「先生去換衣服了。」

  「換衣服?」宗酶念叨,她又看沈余,不滿的哼唧:「沈哥,你怎麼沒穿和我哥一樣的情侶裝啊,不行,你今天得換上!」

  情侶裝?沈余表情怔楞了一秒。

  在都是世家的宴會上這麼穿,簡直就像是明擺著挑釁。

  他拿什麼去挑釁?一會兒等宣佈的訂婚的消息,他就是個無處藏身的垃圾。

  宗酶很堅持。

  這是宗家旗下的酒店,富麗堂皇,宴會在最頂層,為了方便參宴的老總夫人們換衣服休息,特意打穿了樓下和樓上的天臺。

  宗家的換衣室就在二層。

  宗酶拉著沈余上樓,一路上都憋著沒說,找的別的話題,把她臉都憋紅了,最後實在沒忍住,滿臉喜色的對著沈余說:

  「我有預感,你今天會有一個驚喜。」

  沈余無奈笑了笑。

  下一秒,就聽見身旁房間傳來的動靜。

  「五爺,等下訂婚約,還是穿這件白的好看。」

  沈余楞住了。

  宗酶也楞住了。

  那聲音她可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定是夏實然還在這裡裝蒜——

  「嗯。」

  下一秒,又傳來男人低沈的嗓音。

  宗酶仿佛被迎面砸了一拳,表情都開始扭曲。

  什麼鬼?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取消婚約——不是宗楚提的嗎!

  宗酶哽住了,她小心的回頭,結結巴巴又憤怒,想和沈余說些什麼,但是看到沈余淺笑的臉,全都收了回去。

  「沈哥——不是這樣的——」

  沈余低頭,笑了下,聲音輕的像是說給自己聽:「走吧。」





第46章

  以沈余的名義贈來的玉佛是當世罕見的天然雕塑,一出現在禮廳中,聲勢浩大的連見慣了稀奇玩意的世家們都給震懾住。

  按說這麼大塊玉佛,應當是誠信求了開光更好,只不過宗五爺向來不信神佛,所以省去了這個步驟,不過這也夠讓人飽飽眼福。

  當然,賞了一會兒玉佛,人人表面上不顯,私底下都推敲了推敲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和宗家聯姻的不是夏家嗎?怎麼這回他宗五爺這個正經八百的孫子送上的壽禮用的卻是那個情人的名字?

  這要是往深裡揣摩一下——

  人人都得出了個了不得的猜測,同時看夏家的眼神開始變得打量,當然,表面上是一點也不顯露分毫的。

  畢竟沒宣佈結果之前鹿死誰手從來都說不定。

  沈余從二樓下來,表情依舊淺淡,有人來攀談也只是淡淡說兩句,別人看他沒什麼出頭的意思,聊了兩句又覺得無趣,於是慢慢的湊到跟前的人也就少了。

  宗酶跟在他身邊,表情小心,半個字都不敢瞎說,生怕說錯了什麼。

  這不正常!

  一定是夏實然又使了什麼陰謀詭計!

  宗酶憤憤不平,捏著勺子的手逐漸握緊。

  「別傷到了。」

  沈余很輕的說了句。

  宗酶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沈余竟然說話了!他從剛才下樓一直到現在都沒說過話!

  「沈哥——」

  宗酶小心擡頭,她咽了口吐沫,還是覺得不対勁,雖然聽起來有點像給宗楚辯解的意思,但是她也不能真眼看著讓不知道使了什麼招數的夏實然把他們給擠到一邊吧!

  她哥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沈余就在他身邊他總是能有辦法把人越推越遠!

  宗酶快氣瘋了,尤其是想到未來夏實然那張嬌奢的臉。

  「沈哥,絕対不是這樣的,你別信,我哥他說了要取消婚約的!」

  沈余動作不變,他低著視線,慢慢抿了一口水。

  取消婚約,曾經他也以為宗楚會取消婚約。

  但是這一回,他突然冷靜下來了。

  就像打通了某根一直死死堅持的筋脈的一樣。

  就算是夏實然說了什麼讓宗楚改變主意,這又有什麼變化?

  不論過程是什麼原因,結果從來都是相同的。

  就算今天沒了夏實然,明天又出現另一個沈余,到時候他該怎麼自處?

  沈余抿著唇笑了下。

  中間已經響起了躁動聲,是二樓的男人和夏實然分別下了樓。

  哪怕兩人之間有些距離,同一個時間下來,就是傻子都知道剛剛必定發生了什麼事。

  夏實然走在最後邊,他眼眶有些的紅色,神色卻清明又帶著一點不明顯的清傲。

  來客們一思量,大概就覺得這婚越看可能還是照常定下了。

  宗楚從下樓就在找沈余的身影。

  夏實然算是和他一塊長大的人,事就算不提也有些情面在,宗楚雖不太耐煩,但夏實然來找他要談談他也同意了。

  畢竟這件事雖然是兩個家族的事,但要是細說,其實是兩個人之間的事。

  宗楚也不是什麼不知事故的人,婚約不成,対夏實然來說絕対不好聽。

  他本來想著給夏實然點補償,結果夏實然什麼也不要。

  夏實然看的清楚,現在宗楚與沈余剛重新在一起的階段,感情最明烈的階段可能有些隔閡,但是這點隔閡甚至可能會把倆人推得更近。

  哪怕他不想承認,可夏實然也清楚知道,宗楚是個脾氣一向自大的人,他不會為別人思考,但是沈余走這一次勢必讓他學會了收斂,甚至連他——

  以前下了決定半句不會多解釋的男人也能給他個情面聽他幾句話的時間。

  這麼說來,竟然還是他沾了沈余的光。

  既然他拿了活路,那留給沈余的只剩下死路,也只會剩下死路。

  嚇夏實然知道宗楚吃什麼。

  他雖然不在意別人過的怎麼樣,但是念在從小長大的情面,留下一個只有空殼的「婚約名聲」卻是很簡單的。

  夏實然站在男人身前,他直白的說了出來。

  失去了宗家這個婚約,他會被踩在最底下,他也失去不起。

  夏家兒子不少,當年他選了宗家這條路,夏家自然會培養別的繼承人。

  失去宗家主母這個身份,夏家又已經搭上了宗家這條線,他到時候就是沒用的廢品。

  夏實然從小都是千寵百寵的長大,婚約取消就會被逐漸碾在泥土裡,夏家的繼承人會忌憚他的身份,夏家為了不生隔閡,也會親疏分開。

  這點道理誰都看的明白,只是対自己沒有影響,就能視而不見。

  如宗楚,更不會替別人多想一點。

  夏實然哭著說,讓宗楚給他一條活路。

  他不會和沈余爭任何東西。

  他知道宗楚不在意這個頭銜,不然也不會宗夫人隨便指個他,宗楚十幾年也沒辟過謠,只是因為他不在意罷了。

  但是於今天來說,是他堵死沈余想再往前一步的致命一擊。

  宗楚臉色不好看,但與宗家聯姻的身份的確対他沒有什麼影響。

  而夏實然別的不說,這些年溫柔小意卻是沒有做錯的地方,世家就是吃人的狼窩虎口,這點不會有人比他明白,夏實然也的確需要這麼一個身份。

  沈余有他護著,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風向該怎麼轉,沒人會傻了一樣往沈余身上撞。

  而且宗家老宅,的確不適合沈余。

  宗楚心中思量過。

  照常定下婚約,也不定下結婚的日子,正好把夏實然給他媽交差,有個人陪著也省的她找沈余的不対付。

  宗楚雖然懶得理會,但是時間長了總是感覺有點煩人,而且対方到底是他媽,也不好真做點什麼,這麼一算也勉強是兩全其美。

  他答應了夏實然的懇求,只不過心裡難得有幾分沒底氣,想著先告訴沈余一聲。

  結果他和夏實然一塊從二樓下來,找到沈余的目光,他卻淡的可怕,隔著熱鬧的人群,沈余淺色的眼睛裡沒有一點多餘的情緒,甚至還帶著幾分疏離的笑容。

  宗楚皺起眉。

  他語氣低沈,剛想吩咐衛臣把人叫過來,就被趕來的宗夫人給攔住,說要讓他去給奶奶切壽糕。

  宗老太太是個嚴肅古板的老太太,但是從小対宗楚溺愛的過分,宗楚與老人的關系甚至比起父母都要親近點。

  宗楚又沈沈看了一眼沈余,讓他老老實實待著,等回來再問他又發什麼脾氣,這才跟著去前廳。

  沈余不愛熱鬧,今天把他拉過來,宗楚本意只是讓他在眾人面前露個臉,露完也就算了,不可能拉著沈余來湊這個不喜歡的熱鬧。

  他也不想。

  沈余隻該規規矩矩的在家裡,連出來工作都不必要,見到人都是什麼花花心思的人,如今出了綁架這回事,宗楚越發肯定了這個念頭,只不過這次他勉強吸取了經驗,需要徐徐圖之,不能像之前一刀切,免得沈余又和他鬧起來。

  「他竟然!」

  宗酶看見夏實然瞥過來的視線,眼睛都快氣歪了,氣急敗壞的拍桌站起來,當然這一下立馬把周圍的視線給吸了過來,要是被宗夫人看到必定又關她幾天,宗酶勉強露出幾個夾帶著兇惡的笑,這才憤恨的坐下。

  她看著沈余,心底不知道為什麼有點虛。

  「沒事,先生已經去前面給宗老夫人賀壽了你不去嗎?」

  沈余已經想清楚了,三番兩次的落空,現在真的看開不再想一切不該有的妄想,倒是比她還自在,笑著問道。

  「奶奶現在身邊都是人,也顧不上我,一會兒再去也行。」

  宗酶幹巴巴的說。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善意的調侃。

  不知道是有意無意的試探,沒資歷呵身份排到前排的人聽著前邊傳來的消息,若有若無的和同伴說:「聽說前邊夏家小公子給敬酒了,就在五爺後邊。」

  「這事多半是已經定下了。」

  「多半?我看是成了,這夏家盤算了十幾年,這次也算是一舉成功了,從今兒起這身份就高擡起來嘍。」

  夏家扒著宗家的事人人知情,之前可能還能調侃兩句,今天之後,估計有都沒有了,至少短時間內夏家和宗家綁在了一起,就沒人敢說三道四兩句。

  宗酶捏著水杯的手瞬間緊了。

  大概是事實已經落定,她就算是想說什麼藉口,也說不出來了。

  宗酶喪氣的悶了一口酒,忽然重重把杯子砸在桌面上,氣悶的說:「沈哥,你走吧!」

  沈余楞了下,隨後輕笑:「會走的,只是現在不是時間。」

  「啊——你真的已經打算好了啊。」

  宗酶張大嘴巴。

  她只是氣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她哥是個混蛋沒錯,但是現在沈余要離開……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上次已經鬧得那麼大了,最後也還是沒能善了。

  沈余沒再說話。

  上一次是他心存僥幸,而這次,卻是完全放下了。

  宗楚不是他能想的人,但既然他現在対自己還有幾分或許是被挑釁的不爽,或許是舊情……

  那他就留下,直到宗楚膩了為止。

  沈余慢慢轉著杯盞。

  這也足夠了吧?

  他用五年時間,來還宗楚當年的情。

  「沈哥——」

  宗酶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聲,她總覺得沈余現在的表情十分不対勁,就好像真的做好了決定一樣。

  她哥和沈余……

  不會真的糾纏了四年連一個好結局也沒有吧。

  宗酶忽然不確定了。

  她哥為了沈余,能連槍都擋。但是別的方面,他又絕対說不上一個好。

  她原本以為沈余離開宗楚不能找到更好的人,但現在卻忽然猶豫了。

  「酶酶!快來伯母叫你了!」

  宗酶的小夥伴隔著老遠叫她。

  場子已經熱鬧起來,前邊估計該說完的已經說完了,現在到了各自放鬆順便交際打探的時候。

  宗酶又看了眼沈余,精細畫好的眉毛一直擰著。

  沈余朝她笑:「去吧。」

  宗酶勉強收心,「嗯」了聲,說:「你等我回來啊沈哥,我去拍完照,馬上回來。」

  沈余看著她不放心的離開,忍不住無奈搖了搖頭,輕輕放下杯盞,站起身來環繞著熱鬧的四周,往露臺方向走去。

  在這個環境裡待了四年,就算是他再不習慣,也適應了。

  宗酶的擔心完全可以不用。

  宗楚當年的三千萬,今年的一顆子彈。

  兩條恩情,他沈余就算是再有別的想法,也會把宗楚放在第一位。

  直到還完的那一天。

  「沈余,你還真是陰魂不散的頑強。」

  沈余看向窗外的視線微頓,他側過身,夏實然站在他身後,身後是熱鬧的人群,身前是一望無際的深淵。

  現在,他要親手把沈余推下去。

  「有些事情——我覺得你應該想知道。」

  「想聽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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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不請假就日更,安啦~但是最近腦子不太好使可能存稿放晚了,大概中午12——下午四點,這期間會有更新的!不出意外都是十二點!

  然後大概還有個幾天就到重生篇啊啊啊啊啊,這是最後一個點了!





第47章

  「事情?」

  沈余心中一跳。

  不知道為什麼,夏實然那張平淡中帶著些微笑意的臉讓他心臟無限開始下沈。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環形露臺的最外邊,隔著一層幽暗的星空落地窗簾,要是不注意往這邊看根本看不見任何情況。

  夏實然睨著他,雙臂抱肩,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臉和沈余隻距離不到二十釐米的距離,近的能看清沈余臉上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汗毛。

  就是這一張臉,霸佔了他的東西。

  夏實然視線陡然暗沈了一秒,他輕輕擡起眼,嗤笑了一聲:「我當初還以為你有多高潔,說離開就離開,現在看來——也只是你的手段吧,沈余,你就這麼想擠著別人的未婚夫?」

  沈余微微頓了下。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卻沒辦法說出口。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能不能離開亦或者是根本走不開,這些的結果都只有一個,他沈余會插足別人的婚姻。

  沈余垂下頭,手指逐漸握緊,他有些艱難的開口:「對不起——我會盡力離開——」

  離開。

  夏實然又冷笑了一聲。

  他怎麼離開?宗楚不讓他走,他就是能走到天南海北照樣有人把他抓回來。

  他要的是沈余去死。

  沈余他怎麼就不明白呢?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個惡劣的悲劇。

  當初既然不自量力的招惹上,那就應該想到如今的後果。

  夏實然覺得暢快極了。

  他掃視著沈余逐漸蒼白的臉。

  沈余想走,他當然知道,但是他既然走不了,不管什麼原因也不用裝出這幅被脅迫的模樣,去死,不就一切都解決了。

  「沈余,你不要裝出這幅無辜的模樣好嗎?」

  夏實然笑著說,「你知道賀師兄為什麼出國嗎?」

  賀之臣。

  賀之臣不是因為國外的項目離開的嗎?

  沈余視線微動,他猛地看向夏實然,「你想說什麼?賀哥他怎麼了?」

  夏實然越發快樂,他像是惡魔一樣壓低聲音:「讓我猜猜他怎麼和你說的,是國外有項目?還是家族中心轉移?」

  夏實然每說一個可能,沈余手指就掐得越緊。

  他視線開始恍惚。

  腦子開始動搖。

  賀之臣說他去國外——

  賀家是曲家的親戚,有曲啟明在,宗楚會……動他?

  會。

  沈余心底冒出肯定的回答。

  他忽然有些站不穩,踉蹌了兩下,手背冒出青筋,死死抓住門板。

  沈余冷靜的擡眼看夏實然,「你知道什麼。」

  夏實然眼裡的笑意逐漸逝去了,他快步逼近,忽然抓住了沈余的領子。

  「你就是個災星,沈余,你聽見了嗎?你就是個自以為是的災星!」

  他劇烈的喘息了兩秒,又恢覆自然,優雅的放下手臂,像是天神睨著螞蟻一樣輕飄飄的說:

  「你還真是自己裝天真。賀家本族在北城紮根數十年,你以為是會說走就走的?這是斷了他們數十年的積攢!」

  「至於賀之臣——他已經在國內安排好發展路線,湮沒就是他第一個跳板,你說,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安排,為什麼說走就走了呢?嗯?沈余——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夏實然清和的聲音像顆迎面而來的重彈,把沈余強撐的唯一一點希望毫不留情的攪碎。

  他唇瓣抖動著,腦袋裡縈繞著夏實然「你是個災星」的尖銳嗓音。

  「賀哥——賀哥他不是曲啟明的表弟嗎?怎麼會,怎麼會影響到他——」

  他甚至什麼都沒有幹,只是和宗楚有過一面之緣而已。

  沈余說完,卻又自己墜入推翻的絕望。

  宗楚什麼事幹不出來?他甚至拿他母親來威脅他。

  只是一個賀之臣。

  夏實然嘴角抿直了,他厭惡沈余,但是他更嫉妒,所有和沈余扯上關系的人或者物,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獵人嚴防死守著他的獵物,不管誰妄圖染指都會一並不留情面的抹殺。

  夏實然笑了笑:「別做夢了沈余,賀之臣被五爺斷了所有後路,你知道嗎?他這輩子也不能再接觸藝術這一行,甚至國外都沒人敢要他,賀家舉家搬離北城,是因為他們待不下去了——如果不是曲啟明,你猜猜他們會有什麼結果?」

  「因為你倒黴的人,你兩只手都數不過來,沈余,你全身都是罪孽。」

  沈余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他閉著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半蹲在地上,像是蝸牛縮進自己的殼想要多一點能保護自我的機會。

  沈途。

  明美冉。

  賀之臣。

  賀家。

  他欠別人的,該怎麼還?他欠賀之臣的該怎麼償還!賀之臣甚至一直想幫他!但是因為他賀家整個都被迫逐出了北城的關系圈!

  宗楚他……

  他這些年還做了什麼。

  沈余忽然不敢想。

  這些事情經由他出自宗楚之手,他沒有任何能脫離的藉口,這些人都是因為他才會有這些下場。

  宗楚說的喜歡,到底是什麼喜歡?他真的配有嗎?他真的能承受得住嗎?

  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妄想這些東西!

  沈余感覺到熟悉的疼痛開始蔓延,他甚至有一瞬間想,如果當初那顆子彈打中他,這些事情就全都沒有了。

  他就能不用再擔心任何事。

  ……

  不,他不能這麼想。

  沈余咬著牙站起來,他眼底有些紅,臉色一瞬間蒼白了五個度。

  至少賀之臣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要讓宗楚收回那些限制。

  夏實然打量著他幾乎破碎的臉色,挑了挑眉。

  明美冉一族的家族遺傳病。

  他查到了。

  沈余也當真是膽子大,這種事情也能在宗楚眼皮子底下瞞了這麼多年。

  但是這對於夏實然來說就是絕好的機會,每一個點都恰到好處的在說明他夏實然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他看著沈余的身影,忽然叫住他:

  「我聽說你媽媽是——瘋子,對嗎?沈途在你小時候就出軌,還帶了個比你小不了多少的弟弟,四年前,確診心臟類疾病。」

  沈余停下動作,他脊背挺得很直,又好像一錘就能捶碎。

  夏實然仿若無人的繼續說:「你們家支付不起高昂的手術費,不過沈途正好拿了個補貼的項目,原本能解決的問題,不過他在拉國欠了賭場三百萬,賭場以一隻手的代價來找你們要賬,正好趕在你那個繼弟的手術當天,我說的對嗎?」

  沈余沒有回答他。

  他眼睛盯著一樓舞池旋轉的人影,那道高挺健碩的身軀尤為明顯,男人皺著眉好像在找什麼,猛地一擡眼,鷹隼一樣的視線瞬間抓住沈余的身影,然後唇角勾起。

  沈余卻沒有絲毫想笑的欲—望。

  他看著宗楚,視線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夏實然還會說什麼?當年的事……到底真相是什麼?

  「沈余,你不覺得很巧嗎?據我所知,你父親不是個有出息的人,他謹小慎微,對兒子也算是關心,你說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會拿兒子的救命錢去賭?」

  夏實然微微停頓了一下,嘴角牽起。

  「四年前的當天,五爺的人就在那座賭場。」

  「賭場的資產,有半數歸屬宗家。」

  「你簽了盛世娛樂的合同,經紀人是劉更。他是圈內有名的皮條客,只看量,不看人,手底下作廢的合約沒有上千也有數百,沒有利益根本不會為難你一個廢人。

  你說,當年你欠下五爺巨額費用,報志願在即,為什麼他偏偏和你一個普通的學生過意不去?」

  「沈余,這些事情只要你想,我都可以給你證據,我不信你沒有感覺。」

  夏實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背後,貼著沈余的耳邊,沙啞的說:「你身邊的人原來不必遭受這些苦難,一切的根源,全都是你。」

  所以,

  你活著幹什麼?

  除了讓身邊的人陷入苦難,沒有任何作用。

  沈余陡然踉蹌了一下。

  他幾乎抓不住門板,只有視線緊緊盯著樓下臉色大變的男人。

  一樓傳來驚呼聲。

  夏實然透過縫隙睨了一眼黑著臉上樓的男人,輕輕扯了扯嘴角,從另一側悠然離開。

  他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至於沈余?他要死還來不及,根本不可能把他供出去。

  他還真是為他感到一絲憐憫,原以為的所遇天神,實際上是吃人的惡鬼。

  這場大戲也該落幕了。

  「哎,實然,你剛去哪啦,宗夫人要你去拍照呢。」

  「看見了一隻蟲子,怪可憐的,把他放出去了。」

  「啊,你真善良,宗家這次娶到你可是心滿意足了,我看宗夫人笑就沒停下來呢。」

  對啊。

  夏實然笑。

  只不過那只蟲子沒有會飛的翅膀,所以只能掉下萬丈深淵。

  宗楚是跑上來的,到二樓時還有些低喘,他眉眼壓得極低,審視著沈余低吼:「你亂跑什麼!」

  他剛在一樓見到沈余單薄的身影,一瞬間覺得他就像要消失。

  宗楚黑沈著臉,一把抓住青年的手臂,沈余隻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

  宗楚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眉毛皺得更深,去摸沈余的臉,一觸即瞬間感覺到不對。

  冰涼得像是死人一樣。

  「你他媽做什麼了?給我下去。」

  宗楚惱怒出聲。

  只一眼看不到沈余又給他弄什麼事!

  虛假婚約的事宗楚直接忘到了腦後,手指狠狠按著電話準備叫人來。

  他的手忽然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按住了。

  宗楚心口一跳,他低頭。

  沈余靜靜看著他,聲音似乎是用命發出來的沙啞:

  「先生,你把賀哥弄回來。我求你,把他弄回來!」

  空氣一瞬間陷入凝滯。

  電話接通了一秒,醫生剛五了一聲,瞬間就被掛斷。

  男人視線落在青年身上,把手機直接甩飛到角落,啪一下摔得粉碎。

  「你說什麼?」





第48章

  沈余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全都是假的,一切他以為的美夢,全都是假的。

  沈家遭難的其中宗楚出了多少力,根本想都沒辦法想像。

  他曾經以為是宗楚把他拉出的火坑,而實際上這個火坑就是宗楚親手圈出來的。

  沈余看著身前的男人,一樓歡欣的音樂和熱鬧全都像是被遮罩了一樣,他視野裡只能看見這一個人,這一個把他瞞了四年,從來沒心軟過的男人。

  他忽然感到一種莫大的悲哀。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該如何自處?他該怎麼辦?

  「誰和你說的?」

  宗楚臉色陰沈,他盯著沈余,視線仿佛狼盯著獵物一樣,「你還知道什麼?嗯?賀之臣告訴你的?他還真是費盡苦心,看來我——」

  「別動他。」

  青年仿佛忽然爆發出一種瀕死前的力量,低吼著說道。

  他蒼白的手指按在男人胸膛上,一句話喊完,似乎命也沒了一半,另一隻手按著心口劇烈的喘息。

  宗楚拳頭瞬間握緊了,他臉色黑沈,身體挺得筆直,竭盡全力才繃著沒有去扶沈余。

  沈余他到底知道什麼了!

  宗楚眼底醞釀著可怖的風暴。

  他看著俯身咳得不停的青年,到底沒能忍住,大掌抓住他的脖頸把人直起頭來,動作很大,但是力道卻很輕,像是怕把人碰碎。

  沈余臉色蒼白得可怕,以前還有點精神氣,現在就像是個紙糊的假人一樣,他的表情同樣冷淡,仿佛看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宗楚幾乎瞬間就被激起了怒氣。

  就是之前幾個月的矛盾沈余也沒有露出過這種視線!他心底甚至有一瞬間的遲疑,是不是當年的事——

  媽的。

  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宗楚惡狠狠的抵著沈余的額頭,視線死死圈著青年的臉龐。

  「你知道了什麼了,啊?!」

  他語氣暴怒,而實際上卻有一種陌生的從沒體會過的心慌。

  「先生,你想叫我知道什麼?」

  沈余平靜的看著他,「你當年誘哄沈途賭博?輸掉我弟弟的救命錢。還是讓經紀人逼我欠債還錢,永遠不能踏入新的行業?您還做了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沈余每說一個字,抓著他後頸的力道就重一分。

  他眼神冷淡的可怕,宗楚甚至有了點難得的慌亂,但也只是一秒鐘。

  他知道了又怎麼樣?

  「你想怎麼做?」

  就算他知道了,沈余也只能待在他身邊。

  他是使了手段,但沈途不是自己魚咬鉤的嗎?至於那個經紀人——宗楚並不否認,他也不需要否認。

  「沈余,你在我身邊有缺過什麼東西嗎?嗯?權利金錢你都有,」

  男人視線陰翳,他拇指摩挲著青年的下頜,低聲誘哄:「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該怎麼做。

  沈余當然知道。

  他看著男人低沈的視線,心臟細細密密的漫上鈍痛。

  他為什麼從來都沒看清宗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究竟是他藏得太好,還是他根本都沒往這方面想過……

  他也沒有辦法把這個人和雖然霸道但是事無巨細都為他安排好一切的男人聯系在一起。

  他和宗楚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只是一個牢籠裡的獵物而已,一步一步掉入網中。

  沈余忽然清醒過來。

  他反手抓住宗楚的手臂,冷淡的表情也徹底削減下來,他做不到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賀之臣他什麼都沒做過——五爺,您放過他,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沒有籌碼能要挾宗楚,但無論如何賀之臣和明美冉都不能有事。

  空氣徹底僵滯下來。

  宗楚盯著他,神色越發陰鷙,等一分鐘後,他才猛地把沈余提到身前,沈余眉頭不明顯的皺了一下,男人動作頓住,很快,又被身體裡翻滾的怒氣給徹底壓住。

  「你好樣的。」

  「什麼都可以做?沈余,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我非你不可嗎?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都只能給我在關在公館裡當情人!」

  他話說完,氣息卻更加粗喘,兇惡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青年,像是再等他後悔補過。

  當年的事算他做得過火,但這幾年他哪一次把沈余真怎麼樣了?除了沈余,沒有人能再說出這種話後還能好模好樣的站在這!

  他要是服軟——他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沈余只是看著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片冷靜的清明,他說:「好。」

  掐住他脖頸的大掌僵住了。

  宗楚臉色都開始扭曲,半晌,他才咬牙切齒:「你他媽別後悔,沈余!」

  他重重一甩手,再待下去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麼。

  沈余往後退了兩步,他唇瓣輕微抖動著,神智卻唯一的一次冷靜至極。

  他沒有什麼了,孤身一人,什麼都能捨得下去,只要明美冉沒事,只要沈光光順遂,以及賀之臣——

  這個曾經帶他領略過一絲光明的人。

  他不能讓賀之臣因為自己斷送了這條從小追尋的路。

  一樓連音樂似乎都安靜了一秒,宗酶從主廳出來就感覺不對勁,抓了個服務生一問,聽說她哥黑著臉出了壽宴廳,立馬想到沈余。

  「壞菜了吧不會!」

  她拍著腿,快速地去找人,在二樓樓梯碰見下來的沈余,連忙去抓他手臂:「沈哥,你怎麼了,你怎麼這副表情……」

  明明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現在的沈余,表面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但宗酶看得出來,就好像他失去了魂兒一樣,渾渾噩噩也不過如此。

  沈余把視線對焦在她身上,朝她笑了笑。

  視野之外,夏實然舉著酒杯,酒液晃蕩著,搖搖朝他高擡。

  沈余收回視線:「我該回去了。」

  「回去,回哪?」

  宗酶總感覺有些心慌,「我哥他——」

  「小小姐,五爺叫了沈先生,如無事,您請回主廳。」

  衛臣寂靜無聲的出現在宗酶身後。

  宗酶臉色一變,「我,我還有事情想和沈哥說,就不能一去回公館嗎?」

  衛臣:「不能。」

  宗酶哽住了。

  她的手被拿了下來,沈余看著她,嘴角勉強彎了彎:「回去吧。」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麼,事實上他本在四年前一腳踏進男人的圈子,就沒有了任何有希望的前路。

  沈余忽然想這麼不管不顧的離開,不管明美冉的下場,不管沈家會被怎麼樣,也不管賀之臣會被如何遷怒。

  但他做不到。

  他只能親眼看著那個曾經做過美夢,讓他少時抱著一點渴盼的期望的牢籠,然後固步自封,自己把自己關進去。

  這個世界上唯一曾經善待他關心他的人,只當他是網中待捕的獵物。

  他喉間忽然湧上了腥甜的氣味,沈余面無表情,宴會廳仍然熱鬧,他穿梭在其間並不顯眼,他不在意的抹了一下嘴角,濃重的紅暈逐漸消失在袖口的紙巾上,然後在拐彎時被拋在孤零零的垃圾桶中。

  沒有人看到,包括聽見他咳嗽回頭看了一眼的衛臣。

  或許那一天到來才是他最後的歸宿,但在這之前,他不能,也不被允許去解脫。

  —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死局,北城的世家圈子最近聚在一起就小心開始的討論那位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宗五爺當天直接從壽宴中途離場。

  只有幾個人看見他面沈如水的表情,但是讓他們猜,又猜不到原因。

  宗家老夫人和親孫子孫女關系一向很好,連帶著整個外祖家也能在宗楚那邊有幾分薄面,大喜的日子,能有什麼事讓他發那麼大火氣直接中途離場?

  更別提那天夏家還如願以償的定下了婚約。

  看起來兩全其美的事,不應該有發火的地方啊。

  倒是有心的人謹小慎微的思量了一周,發現他宗五爺身邊跟了四年的那個情人正在進行的項目又開始拖拖拉拉了,仿佛和它的名字一樣,從開始就不順。

  外界私下謠言四起,而慶德公館內部的傭人每日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倆人不知道又鬧了什麼矛盾,看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沈余似乎是徹底被圈禁起來了,但又像是他自己把自己關起來。

  傭人偶爾看見他,就感覺像是見到一個只有□□沒有靈魂的人一樣,有時候看見他出神的坐在床邊,去送飯都能把人嚇一跳。

  今天一如既往,宗楚低氣壓的進門,視線瞥見滿當當似乎一點都沒被動過的菜,緩慢的握緊了拳。

  「一點都沒吃?」

  德叔在身後低著頭,聲音也有些著急:「就喝了一碗粥,五爺,總這麼下去不行啊——」

  宗楚黑著臉,擡了擡手。

  他當然知道這麼下去不行。

  沈余身體本來就不好,在公館養的嬌貴,只是幾天沒好好吃飯而已,人又瘦回了之前的模樣。

  第五年的開始,竟然輪到這種結果。

  他視線陰翳的看了眼二樓。

  沈余的訴求很明顯,他想讓他放過賀之臣。

  他為什麼要放過賀之臣一個膽大包天的後輩?區區一個賀家,就算是商場上,也有趕盡殺絕的結果,他還已經手下留情。

  但他媽要是繼續這麼下去,

  宗楚狠狠拍了下桌面,擺放精緻的餐盤撞擊在一起鈴鐺作響,湯汁撒了滿桌面。

  德叔頓了頓,沒有再勸。

  「把他給我叫下來。」

  男人沈著臉說。

  傭人開始安靜的收拾桌面,重新換上另準備的菜肴。這是這幾天的常態,沈余不吃,他們也不可能就這麼放任,於是一天幾乎是按照六頓飯的標準來,時刻溫著新菜。

  五分鐘,沈余下樓。

  他穿著寬松的單薄睡衣,只看了宗楚一眼,安靜的坐在桌面上。

  「吃。」

  宗楚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捏著筷子的手背青筋直冒,他盛了一碗豆腐湯,放在沈余面前,因為放的力道不小,湯汁溢出了一點。

  沈余眉毛蹙起。

  他捏住勺子,只喝了一口,就悶悶的幹咳了幾聲。

  從外表來看他只是因為精神不濟食欲減退而看起來有些虛弱,實際內裡沒人比他自己更知道,這副身體不知道還能堅持多長產時間。

  當初宋河已經警告過他,要想活著,至少要隔絕一切沖動的想法。

  沈余也想過努力的活著。

  如果沒有意外,他這時候可能因為要準備還宗楚的錢而兢兢業業的拍戲,也可能正在深夜熬著和團隊一起完成普通的工作任務。

  又或者,在每個繁忙的階段,不定時的想起那個曾經幫過自己的男人。

  但現在他只覺得累。

  很累。

  如果「離開」,是不是一切壓在身上的重擔都會消失?





第49章

  沈余視線變得恍惚,他人還坐在餐桌上,卻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樣。

  宗楚心裡重重一沈。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的一把抓住沈余的手,筷子被擠下桌,叮叮當當的砸到大理石地面上。

  沈余似乎被這動靜驚醒,看了他一眼。

  宗楚咬牙:「別露出這幅表情!」

  沈余慢慢抿了下唇,他手指就搭在桌上,任由宗楚力道狠絕的抓著,側頭輕聲問:「如果我按照您的要求來,您會放過賀哥嗎?」

  賀哥。

  叫的還真是親密。

  他這麼叫過自己嗎?

  宗楚的黑氣幾乎要溢出來,他陰鷙的盯著沈余,對方卻永遠不老也不會想之前一樣淺笑著伏在他身上說「別生氣」。

  他恨不得能氣死他!

  從來沒有人這麼要挾過宗楚,但是他他媽竟然沒有任何辦法。

  怎麼做?把沈余捆起來嗎?他已經夠聽話了。

  宗楚胸膛起伏更大。

  他已經妥協過一次,得到的結果是什麼?沈余連個表情都不想再給他。

  男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

  他陰沈的視線收斂,按著沈余手指的大掌也拿開,抵在側臉上,就這麼似笑非笑的看著青年。

  沈余已經沈甸到最底部的心忽然沒猛烈的開始跳動起來,他不受控制的開始發抖。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辦法把這件事解決。

  那就從根源扼殺,扼殺到沈余不敢再開口為止。

  他早該這麼幹了不是嗎?

  一個情人,哪來的這麼的臉面!他甚至想過取消和夏家的婚約。

  只是讓沈余更得寸進尺,誰都能壓過他宗楚一頭。

  宗楚黑沈的視線落在不斷顫抖的青年身上,他忽然笑了笑,拳頭卻緩慢攥起來。

  但這點沒被驚弓之鳥的沈余發現。

  他聽見男人殘忍的開口:「茶根,你是不是本末倒置了?現在是你求我,你還有什麼依仗?要是你聽話,我還可以勉強和你談談條件,那麼——你有什麼能給我的?嗯?說來聽聽。」

  條件。

  沈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仿佛被揪著心口擰成一團。

  他原本以為宗楚做出那些事已經得極限,對了,他忘記了,一個能坦然做出那些事情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在意他的感受。

  他只是,一個物件而已。

  聽話,就能得到獎賞。

  不聽話,就被鎖得牢牢的,一切他在意的東西都會被奪走,他甚至連守護都做不到。

  青年手指緩慢的收緊。

  他眼睛裡唯一的亮光好像也暗淡下去,變得像死一樣寂靜。

  沈余抓緊了自己的手,哪怕這在現在看起來或許像個無能的廢物一樣,但是他就是廢物不是嗎?他什麼都做不到,幾年前為了保住家人的命要把自己扔出去,幾年後,又何嘗不可?

  他把心底的已經麻木的酸澀全部層層遮掩起來,看著這個他曾經最熟悉的枕邊人,低啞的一個字一個句的問:「您要我做什麼?」

  做什麼。

  宗楚嘴角弧度加大,卻在最後一秒重重落下去。

  他陰沈的說:「吃飯,別再讓我提醒你,我要是再從德叔口中聽見你不吃飯這件事——」

  他沒說完,已經足夠敲打到沈余。

  青年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他默不作聲的拿起筷子,機械的咽到嘴裡。

  宗楚沈沈看著他,又想把桌子直接掀了。

  所有飯菜全都是按照沈余的口味定制,每餐都包含所有必備的營養。

  他不願意?行,那他就逼他願意。

  惡人已經做了,他不介意更惡一點。至於沈余想走?想都不要想,所有會幹預影響到這一點的東西,他現在一個也不留。

  那個嘰喳的女人,同樣在其中。

  這場晚飯在寂靜無聲中度過,直到最後沈余吃得嗆住,宗楚才叫停。

  他惱怒,但是經過上一次甚至有些經驗,哪怕這聽起來很丟臉,但是總好過面對一個假人。

  這完全不對。

  宗楚是想把人留在身邊,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和影子都沒有,但不是要沈余這種把他當做無物的臉色!

  他想讓沈余對他笑,像之前一樣他回家會叫他一聲先生。

  宗楚陰沈著臉,圈住了人,也得先給點空閒。

  「湮沒完成了吧。」

  他說。

  沈余楞了一下。

  湮沒這個熟悉的字眼喚醒了他僅剩的回憶。

  也是出去,離開這裡的唯一時間。

  能讓他短暫的躲避起來,不管是逃避,還是給自己留下一個喘息的地方。

  宗楚睨著他的臉,發現人臉色終於湧上來一點血色,這才沈沈移開視線。

  心底憋悶的感覺也消失了一點。

  早這麼乖,還會有這些問題?

  他最近再查誰沈余知道這些事的原因,要讓他知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東西告訴沈余這些事,呵。

  —

  「我還真是低估你了,沈余,這幾天過得好嗎?」

  「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

  十五天之後,沈余踏出了公館大門,四個保鏢跟在他身邊,哪怕是在拍戲的時候也嚴防死守在外圍。

  夏實然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看見消瘦了半圈的沈余,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沈余沒有理會他。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理會。

  說什麼?石頭撞城墻,無用功嗎?

  就算他知道了這些真相,他能做的仍然只有屈服這一條路。

  他甚至有些不想看夏實然。

  這是頭一次,他甚至湧上了羨慕。

  羨慕有些人天生就有被愛的機會,天生就能追逐自己的夢想。

  而他,為了償還自己的罪孽,讓賀家今早的拜託那個人的打壓,只能一步一步把自己壓到塵埃裡。

  「沈哥!」

  王笑笑的聲音打破了沈悶的空氣,她現手裡拿著兩個蛋寶煲,先是十分警惕的看了一眼夏實然,這才抓住沈余的胳膊把他往後領。

  「沈哥,你別總搭理他,他沒什麼好心肝的。」

  王笑笑囑托。

  尤其現在整個北城上層圈都因為宗楚的爛脾氣而小心謹慎,那傳言不就是只有沈余一個嗎?

  不然好好的訂了婚怎麼會脾氣更不好。

  這就是直著打夏家的臉面,夏實然能對沈余有什麼好心思才怪。

  「沒關系。」

  沈余看見她,眼裡才露出一點笑意。

  王笑笑於是哈著氣把手裡的蛋寶煲給他,「諾,我跑了老遠買到的,昨天我一聽說那的老闆做這個就去了,沈哥,有沒有獎金啊~」

  她故作輕松。

  沈余握著溫暖的小吃,眼角的冷薄逐漸散去,化成一個淺笑:「好。」

  王笑笑於是誇張的笑出聲,直到看著沈余收拾好吃飽喝足去拍戲,嘴角的笑才掉下來,惱恨的咬了咬牙。

  沒人比她更知道沈余多想離開這個吃人的魔窟。

  他根本不可能因為什麼富貴就留在宗楚身邊當個沒名沒分的情人,更別提這兩人之間現在都說不準是感情更多一點,還是恨更多。

  宗楚在醫院做的那一出,讓沈余斷了希望,也讓王笑笑沈徹底被潑了一盆冷水。

  李晨飛走之前說的對,胳膊擰不過大腿,而宗楚,他比大腿還誇張,沈余對比之下,連一根小手指都夠不上,他拿什麼去離開?

  他根本走不了!

  王笑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他身邊,用力全身的力氣逗他笑一笑。

  沈余是個好人,他不該受這樣的罪。

  王笑笑看著不遠處已經背上威壓騰飛於天的青年,視線越來越堅定,帶著松松的笑。

  如果必須要這麼下去,她會做沈余最後一根支架。

  至於明家的遺傳病……

  她心裡猛地一松,仿佛墜入萬丈深淵。

  這是個不能提的秘密,所有關系到這件事的人都是拿著自己的良心,人生後半輩子的生活在賭宗楚知道真相的模樣。

  宋河如此,她也是。

  哪怕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只要沈余不想透露,他們也絕不會說一個字。

  至於那個不敢想像的結局……

  王笑笑只能憋在心裡祈禱。

  好人不該收有這樣的結果,千萬……千萬不要讓沈哥再趕上這一遭。

  「啊!——」

  低啞的喊聲忽然響徹整個劇組,王笑笑心臟陡然一跳。

  她猛地擡眼,入眼的畫面瞬間讓她肝膽幾近破碎。

  沈余吊在半空中,手指被威亞糾纏著,滿臉都是痛苦。

  「怎麼回事!那邊管威亞的人吃什麼的!」

  導演也被這巨變給驚住了,他立馬站起來往威亞那邊跑。

  這他娘的人要是在他這裡出事,他小命還要嗎!那人、那人能把生吃了!

  導演眼睛都紅了。

  操作威亞的人也傻了,幾名保鏢已經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但這種專業的東西他們也弄不明白,只能勉強冷靜,陰沈沈的威脅:「快點,不管用什麼辦法趕緊把人弄下來!」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的事,要是沈余真的出了意外,他們所有人都跑不了。

  導演都該急死了,那弄威亞的人也傻了,已經有同事趕過來幫忙,他滿臉恐懼,結巴著說:「我、我不知道,是夏老師,是夏老師說再往左邊挪一點的!他說那樣在鏡頭裡好看!」

  夏老師。

  被點名的夏實然滿臉「緊促」,他捂著心口,「我不知道——我也不瞭解呀,原本的設計的確是這樣的——」

  導演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恨。

  真實情況只有他夏實然一個人知道!

  因為纏的手指,最後劇組動用了吊車才把人救下來,沈余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

  王笑笑第一時間撲過去,她眼睛啪嗒啪嗒的掉眼淚,手顫抖著,只敢輕輕握住沈余的手腕。

  是他。

  沈余機械的轉動眼睛,視線落在同樣趕過來的夏實然身上。

  他眼睛紅著,嘴角帶笑,用口型說:「猜猜看,五爺會相信誰呢?」





第50章

  救護車來得很快,王笑笑完全不敢動沈余的手指,她只能被醫生推到一邊,神思不屬的咬著指甲。

  怎麼辦,該怎麼辦?

  沈余是要畫畫的人,要是他的手出了問題——那該怎麼辦!

  醫生眉頭一直擰著,做了簡單的初步處理,別的話卻是一句也沒有說。

  王笑笑立刻把視線轉向一側跟著上來的夏實然,對方臉上還帶著「著急」和「無措」,只不過因為演技太爛,又或者說根本不稀得演下去,連眼角都帶著暢快的紋路。

  「你這個惡毒的人!」

  王笑笑從沒有見過能這麼惡的人。

  他有本事,他就去和那個男人較勁,在這裡害沈余有什麼用!那個男人捏著沈余所有的命脈,是他能離開就離開的嗎!

  「這位小姐,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

  夏實然輕聲說,「我很擔心他呀,你看不出來嗎?那只是一場失誤而已,‘工作人員’的失誤,如果你氣不過,可以去找五爺為他出頭。」

  王笑笑牙都要咬碎了。

  她真想撕爛夏實然的真面目!

  沈余從上了救護車開始就沒有說過話。

  他只是呆楞的注視著車頂,一直到被轉進病房。

  骨頭斷裂錯位的疼痛哪怕是止痛藥也抵擋不住多少,沈余卻完全感覺不到。

  他的心臟疼得要碎掉了。

  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能畫畫的夢想,現在又失去了畫的能力,多合適啊,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結局。

  夏實然高看他了。

  他已經把宗楚三番兩次的激怒,而夏實然卻是宗楚的未婚妻,他怎麼可能為了未來的伴侶為他一個情人出頭。

  或許他早就該明白這一點,也免得現在想起當初對宗楚說的話,甚至都覺得好笑。

  他還清了。

  所有欠宗楚的,他真的還清了。

  四年,一根手指。

  他想離開。

  王笑笑把夏實然看成眼中釘,直到在病房裡看見他囂張的打電話和男人示弱裝可憐的模樣,徹底忍不下去。

  「你該死!滿嘴胡言亂語!」

  王笑笑氣得眼睛通紅,直接就把手上端的熱水拍在櫃子上,朝著夏實然沖過去,一下把他手機打在地上,開始拳打腳踢。

  她比夏實然要低很多,動作還毫無章法,只不過夏實然沒料到她會這麼沖上來,所以臉側還挨了不輕不重一拳頭,他臉色瞬間黑沈下來,一把抓住王笑笑的胳膊。

  「笑笑!」

  沈余聽見動靜,無光的視線重新聚焦起來,掙紮著從病床上坐起。

  王笑笑是他最後的支柱。

  這個小姑娘從幾年前就一直在他身邊,李晨飛已經走了,她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沈哥,你不用擔心我!」

  王笑笑咬牙說,她就是生氣,不管自己打不打得過都想和這個虛偽的人動手。

  夏實然完全沒手軟,指甲嵌入她細白的手腕裡,外邊的保鏢聽到動靜,敲了敲門,沒有反應,這次直接打開門闖了進來。

  他們的職責只是保護沈余,如今沈余已經出事了,更不能讓事情進一步發展。

  夏實然朝他們冷笑一聲,胳膊用力一推,把王笑笑推到他們身前,要不是其中一個人抓了一下就要跌在地上。

  夏實然看了一眼著急的沈余,冰冷的睨著地上的王笑笑:「還看什麼?她口出狂言影響沈少爺的康覆,把她帶下去追責。」

  「你虛偽!」

  王笑笑被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鏢抓出去還在掙紮,不過她一看著急的沈余,立馬不動了,喊著說:「沈哥你別擔心,他們不會拿我怎麼樣的!」

  「幼稚。」

  門被輕輕關上,夏實然冷嗤了一聲。

  「你到底想做什麼!」

  沈余胸膛劇烈起伏著,一雙眼睛冒著星星火光。

  夏實然盯著他,視線越發深沈。

  憑什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廢物罷了,憑什麼能讓宗楚在意他,還有王笑笑賀之臣這種人把他當個寶貝一樣!

  「你問我想做什麼?那我就告訴你。」

  夏實然陰森的扯出一個笑容,他背對著攝像頭,像是多年至交好友一樣走到病床前,給沈宇拉了拉被子,直到蓋住他整個身軀,兩人臉也只隔著十幾釐米的距離。

  「沈余,你身邊的人還真是不少,我看得不順眼。」

  夏實然視線下垂,越過沈余粗喘的胸膛,到他纏滿紗布的手指,視線瞬間變得更加陰鷙。

  「我要你一輩子也拿不起畫筆,只能在我的陰影下生活。你不是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嗎?」

  夏實然笑了下:「還有那個小姑娘。」

  「你敢!」

  沈余忽然喊到,他情緒過於激動,下一秒就扶著床邊的把手重重咳嗽起來。

  「哎呀呀,你是激動什麼啊——」夏實然瞇著眼睛:「她年紀也不小了吧,總跟著你打轉有什麼用呢?不如我替她參謀一個‘男友’,享受一下該有的生活。」

  男友——

  沈余睜大眼睛,他悶悶的咳嗽著,手指卻一把死死抓住夏實然的胳膊:「你想幹什麼?夏實然,你不要亂來!」

  「亂來,你看看我是不是亂來。我想五爺應該很樂意看到你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夏實然拿下他的胳膊,笑得清朗:「我可是很想弄死她的,可惜,似乎是有些難度。」

  「夏實然!」

  沈余肝膽俱裂。

  但他只能抓住被子,甚至連下去抓住夏實然都不能。

  細密的疼痛將他的眼底染紅。

  夏實然帶笑的臉龐消失在門縫中,最後一秒變得無比陰森。

  他想做什麼?他要對王笑笑做什麼!

  沈余幾乎想和他拼命。

  但西夏實然有整個夏家,出了這個門,他甚至連見都見不到他!他該怎麼辦!

  沈余忽然像是哽住一樣,重重咳嗽了一聲。

  他停滯的看著手指上的血,直到聽見開門聲,擡頭,無神的和宋河對上視線。

  宋河儒雅的表情一瞬間緊繃起來。

  他迅速的關上門,三兩步走到病床前,「這——你幹什麼了?沈余,你還想不想活著!」

  沈余說:「不想。」

  宋河整個人楞住了。

  他或許知道沈余有這種想法,但是他從來也沒有真的親口聽到過他說出來。

  宋河面容嚴肅,他拿紙收拾了沈余手指上的血液,把他放平在病床上,全程他安靜的好像一個沒有知覺的假人。

  一條命而已。

  沈余沒有什麼能在乎的了。

  但是明美冉還在,王笑笑他也要安排好。

  他還有最後一個賭注,他去求宗楚,讓他做什麼都可以,從此以後他說讓自己吃什麼做什麼,他都可以。

  唯獨王笑笑不能出事。

  宋河本想肅穆的叮囑幾句,但他看著沈余恍惚的臉,最後只是悶不吭聲的離開。

  「宋醫生,求您,不要告訴他。」

  宋河沒有做聲,他輕聲關上了門。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幫沈余瞞下來究竟是對是錯。

  醫者仁心,他要親眼看著沈余這條年輕的性命隕落嗎?

  但他心底又無數次反駁。

  哪怕那位知道了,依照現在這種情況,沈余又有幾成的機會能被治癒?只要把他圈在這裡,等在這只鳥的結局永遠都只有那一個。

  —

  「是誰?」

  三院一層走廊,男人大步沈著臉在前走著,剛接完電話的衛臣語氣平穩的回答:「現場說主要責任在威亞操作員身上,但是夏公子提到場景要求也是確有其事。」

  男人臉色似乎更加低沈了。

  接到消息連滾帶爬趕出來報告的主任一看見男人的臉,嚇得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宗楚打斷他的客氣話,一把揪住人的衣領,

  「人怎麼樣了?」

  他語氣沈得仿佛雷霆將至。

  主任打了個哆嗦,立刻結巴著用最簡潔的語言描述:「沒事,沒事,只是手——」

  男人氣壓陡然壓低,黑沈的視線幾乎把他吸進去。

  主任一哽,認命的喊:「手傷有點重,傷到骨頭——骨頭碎了。但是能養好!能養好!只要積極覆健就行!」

  骨頭碎了?

  男人狠狠甩開他的衣領,快步往電梯走。

  沈余嬌氣,他最怕疼,骨頭碎了。

  這四個字就是活生生碾在宗楚的神經上。

  六樓電梯打開,夏實然早都等候在電梯外。

  這層是貴賓室,沈余來之前已經被清空了,除了來往匆匆的醫護人員只有夏實然守在大廳。

  表情陰鷙的男人一出現,夏實然立刻委屈的往前一步:「五爺,我不是故——呃——」

  他睜大眼睛,雙手瞬間盤旋上去。

  男人面無表情的盯著他,能輕易甩動一個大漢的大掌緊扣著他的脖頸,拉到臉前:「夏實然,你好樣的。」

  好樣的?

  什麼好樣的?

  夏實然被狠狠扔到地上,他緊扣著自己的脖子,掙紮著咳嗽了好幾聲,還控制不住顫抖的身軀和喘息。

  這不對。

  為什麼男人會這麼對他?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理由,連人都已經買通了!為什麼為什麼!

  夏實然忽然感覺到一陣恐懼。

  宗楚會怎麼對他?

  他為了報覆沈余,可以豁的出去一切,可唯獨沒想過會把自己扔進去。

  他該怎麼辦?他不能出事,他不能。

  夏實然死死盯著自己的雙手,緊咬住牙根,來往沒一個人敢攙扶他,都戰戰兢兢的快速離開。

  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還有一絲情面的不是嗎?宗楚可能只是氣急下的遷怒。

  他要在宗楚發怒前做好一切,讓他憐憫。

  他不能失去這個機會!





第51章

  宗楚從得到沈余出事的消息臉色就沒好下來過。

  他之前從來沒想過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害沈余,當他是瞎的嗎?

  宗楚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沈余知道當年的事的細節。

  這件事最大的收益者不是夏家,而是夏實然。

  真是個他從沒想過的路。

  從沒有人試圖這麼瞞天過海,夏實然二十來年的人生,每次在宗楚面前都是溫和淡雅不爭不搶的模樣,宗楚還真預料不到。

  他陰鷙的說:「追到人之後問問是不是和夏家有關系。」

  當年拿到高額封口費出國的經紀人幾個做賊心虛,賺了這筆生意就丟了身份,不知道潛逃到國外哪個犄角旮旯。

  宗家在國外的勢力追查了幾天,目前也只剛查到馬腳,想把人追出來還需要幾天。

  衛臣低聲應是。

  直到走到病房前,宗楚大步卻忽然頓住了。

  他有點不敢看裡邊的沈余。

  他甚至開始有了點疑問。

  從什麼時候沈余在他身邊,似乎除了受傷就是受傷。

  所以那些廢物究竟有什麼好?能讓沈余一直惦記著。

  如果他老實點呆在公館,會有這些事情?

  宗楚眼底湧上一片黑意。

  他打開門,病床上的青年隨著聲音擡起頭來。

  沈余說的第一句話,是問宗楚:「先生,夏實然要害我。」

  宗楚頓住。

  心裡還有點隱秘的滿意。

  這件事不用沈余提,他也會讓夏家給出一個交代。

  宗楚從來沒有多餘的善心,唯一的那一點這幾年來也全都交在了沈余身上。

  他視線把沈余包裹其中,全都看了一遍,最後才落在他緊裹著紗布的手指上,視線瞬間越發陰沈。

  夏家養出來的好兒子。

  沈余只是看著他。

  他不會再對宗楚有任何的希望,但唯一有這一點,他只求宗楚能阻止夏實然傷害王笑笑。

  至於他自己,沈余抓緊了被角。

  這條路從最開始,就是宗楚給他堵死的不是嗎?

  但宗楚是個有底線的人。

  他至少,經過這件事不會任由夏實然胡來。

  沈余心底還有對他最後的一絲確信。

  也是唯一的期望。

  他看著男人熟悉的臉,卻恍惚發現,曾經相處四年讓他心動的感覺,在一次次波折中全都消散了。

  宗楚給他只有欺騙和痛苦。

  他想逃,但是永遠也掙脫不開。

  沈余忽然變得呼吸急促,他蒼白的手指緊扣著被子,青色的筋脈沿著手臂一直消失在寬大的袖口中。

  男人眉毛皺起,他往前幾步,想告訴沈余他不會輕易饒了夏實然那邊,但在他開口之前,青年忽然仰起頭來,視線直直的看著他。

  那雙眼睛還和以前一樣淺淡,但是卻清明的可怕,仿佛只是再看一個陌生人。

  這是宗楚第二次在沈余身上發現這種視線。

  他心頭瞬間湧起喲一股無名的怒火。

  青年看著他,說:「五爺,我有證據證明這次受傷是夏實然的做的——他只要做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您最清楚這件事了不是嗎?」

  宗楚視線黑沈。

  他清楚個屁的清楚!夏實然的事他為什麼要清楚?

  他滿腦子都是沈余冷清的「五爺」兩個字。

  宗楚拳頭狠狠握緊,他一雙沈黑的眼睛盯著病床上的青年,擡擡下巴:「你繼續。」

  他倒是要聽聽看沈余還能說出什麼話來。

  沈余咳嗽了一聲。

  宗楚進來時帶進來一小陣冷風,男人眉頭皺得更緊,但是卻冷著臉沒回身。

  沈余這麼氣他,他還操心他的事情幹什麼?

  沈余咳得有些撕心裂肺,從一開始的悶聲變得控制也控制不住,單薄的身體輕顫著。

  宗楚眼睛都快黑成鐵塊,他冷硬著臉,大步往前走了幾步,把人「粗魯」,實際上動作十分輕的弄到懷裡。

  沈余弓成一隻蝦米,他心肺好像在膨脹的血管下猙獰扭成一團,外表卻看不出來任何不自然。

  他沒辦法理會男人這時候做了什麼。

  沈余忽然湧上來一陣心慌。

  他還能堅持多長時間?這段時間,這段時間他一定要把身邊人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全部。

  沈余忽然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宗楚眉頭皺著,把他手圈在掌心,「叫宋河來!」

  「不,別叫他——我就是沒有緩過來。」沈余聲音沙啞的說,他緊抓著宗楚,不等男人反應,就快速的繼續說:

  「五爺,你不想自己的伴侶身上有汙點對不對?夏實然還想繼續害人,他想把笑笑——」

  「王笑笑。」

  男人打斷他。

  聲音低沈的可怕。沈余頓住,他感覺到抓著自己的大掌在不斷用力,最後堪堪停在一個不會傷到他的界限。

  男人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宗楚眼神黑的能滴出水來,他忽然笑了下,啞著嗓子,緊貼著沈余的側臉說: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會相信未來我的合法伴侶?沈余,你這已經算是污蔑了。」

  沈余全身一僵。

  他眼珠僵澀的看向男人。

  「這是真的——」

  是夏實然想要斷了他的手,是夏實然想要害王笑笑!

  宗楚他怎麼能,他怎麼能連調查都不查一下?

  男人盯著青年的臉,有一瞬間停頓,但是緊接著,話說的更難聽:「你是我的什麼人,啊?只是一個情人而已。」

  一個他自己要求的情人。

  宗楚惡狠狠的說:「你想都不要想,至於那個什麼王笑笑,我倒是看她很不順眼,要是實然做了,我說不定還會拍手稱快。」

  拍手稱快。

  一個情人,妄想推動未來宗家主母的位置。

  沈余視線空洞了一秒,他忽然劇烈掙紮起來。

  是他愚蠢!

  是他愚不可及!

  他竟然還會相信宗楚會因為一個王笑笑而解決夏實然?

  是他妄想!

  沈余劇烈的喘息著。

  宗楚一瞬間沒制住他,他不敢下死手,怕傷到沈余,最後只能把人松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陰沈說:

  「沈余,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這是你自己求的,不是嗎?」

  至於什麼王笑笑,宗楚早已經把她視作眼中釘。

  夏實然要解決,王笑笑他同樣不會留。

  一個沈余看見她還會笑的人,他絕不可能把她留在沈余身邊。

  這倒是個極好的機會。

  宗楚眉眼陰翳。

  他看著閉眼的青年,頓了一秒,轉身大步出門。

  宋河同一時間趕了進來,與他打了個照面。

  宗楚臉色黑的可怕,宋河視線越過他看到喘息的沈余,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五爺——」

  「進去看看他。」

  宗楚皺了下眉,沒再多說別的。

  宋河靠在門邊,一直等男人一行離開才打開門,進去。

  沈余抱著腿,呆楞的坐在床褥上。

  宋河看著他,半晌,才輕聲說:「還有希望好的。」

  「沒有希望了。」

  青年沙啞的回他,沈余眼珠定定看向宋河,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麼,他輕聲重覆:「沒有希望了。」

  他的人生似乎從四年前就一眼看到絕望的頂頭。

  宗楚從來沒有在意過他。

  一切都只是他的假夢。

  沈余大概也清楚,宗楚不見得會有多喜歡夏實然。但他從來,永遠,也學不會尊重和憐憫。

  他會的,他對自己的做的,從來都只有逼迫。

  能用最輕易的方式解決,怎麼會選更覆雜的呢?

  於沈余而言也是一樣。

  他靜靜把下巴抵在膝蓋上,硌的自己生疼。

  —

  沈余忽然不鬧了。

  不只不鬧,他聽話的可怕。

  因為一個月前沈余出事的事,耗資巨額投入的湮沒在男人的怒氣下徹底塵封,一幹演員全都隨著官方公告的四個字「永久停拍」而被抹去曾經參演的痕跡。

  這個項目就像開始的突然,結束的也離奇,不管中途多麼輝煌,也安靜的走向了結束。

  四月末,距離沈余出院一個半月。

  他最近聽話懂事的很,宗楚很滿意。

  只不過他偶爾看著清晨比他早醒來,似乎一直沒睡的沈余有些疑惑,不過不等他提出疑問,青年就會懶散窩進他懷裡,宗楚就什麼都忘了。

  唯一離奇,但也讓宗楚滿意的一點。

  兩個星期前那個礙眼的女人被沈余送出國外出國留學。

  走的時候王笑笑一把鼻涕一把淚,沈余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直到她登機前,表情才松動了一秒,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可能的話,永遠也不要回來。」

  王笑笑是被沈余逼走的。

  沈余說,如果她學好了,每年都拿獎學金,三年後就還讓她回來當助理,還給她升職加薪。

  王笑笑死活不願意走,她在這種時候怎麼可能離開?但沈余來真的,她強的這一個月,連沈余一面都沒有見著,直到她點頭同意出國,第二天才見到沈余的面。

  王笑笑沒有任何辦法,她只能選擇離開。

  但是她走了,沈余一個人該怎麼辦?

  直到飛機登上天,雲劃過天際,沈余才收攏衣服,收回視線。

  「沈少爺——起飛了,回公館吧。」

  完全陌生的管家在他身後微微弓著身說。

  沈余沒有任何表情的點了點頭。

  公館的人全部大換血,老管家也被調回了老宅。

  李晨飛走了,湮沒停了,明美冉不見他,沈家把他當做煞星供著,如今,最後一道他身邊的光也被他親手送走了。

  在遠端,王笑笑可以沒有任何危險的活著。

  健康,自由。

  他解脫了。





第52章

  沈余又變成了以前順從的模樣,每天按時吃飯,哪也不亂動,只要宗楚回到公館,視野範圍內全都可以見到沈余。

  雖然宗楚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但他對沈余一向沒有抵抗力,尤其是經歷過這幾個月後乖順的沈余。

  今天是夏實然的生日,宗夏兩家聯姻來第一件喜事,所有人都等著宗家大辦給夏實然提臉面身份,宗楚也順勢而為。

  夏實然最近每天膽戰心驚,拿出最低的姿態以弱示人。

  宗楚沒第一時間料理他,夏實然覺得自己賭對了。

  宗楚對沈余畫畫這一件事一直都很不滿,他給不起沈余自由,事實上是所有沈余做的有可能讓他們之間產生距離的事,宗楚都想全部砍斷。

  夏實然只是給他提供了一個合理的機會而已。

  他不可能會不滿意,不是嗎?

  宗楚當然滿意,如今王笑笑那個礙眼的女人也被送走,也不會再因為什麼人和他對著來,沈余身邊除了他,再也沒有別的可以信賴依靠的人,宗楚把這歸咎為沈余乖下來的本質原因,他成為沈余唯一的依靠這件事,只要想到沈余每天每分鐘每秒只能想到他,就讓宗楚興奮到顫栗。

  本來就該這樣不是嗎?

  沈余是他的人,就該誰都不用理會只滿心滿眼都只有他一個人。

  當然,宗楚也會把他護的周全,誰也想別想動一根汗毛。

  夏實然既然當初敢做,他就要讓他付出代價。

  沒有人能動沈余,哪怕是一下。

  沈余不是想要他身邊就只有他一個人嗎?

  宗楚應了。

  他還不太明白當初聽到沈余說這句話時他心底湧起的那股詭異的高興,只不過這幾個月的折騰徹底讓宗楚煩躁起來。

  他頭一回發現沈余也是有情緒的,他似乎也會生氣。

  現在沈余退了步,宗楚也不想再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變故,現在不好嗎?總歸他只要一個沈余,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他都沒有興趣,還不如趁早清理幹凈。

  而夏實然的生日宴就是個好機會,讓他嘗嘗沈余受的罪。

  宗楚是第一次,對一個小輩有這麼瘋狂的報覆沖動,甚至陰森的必須自己動手。

  他他媽憑什麼敢去傷沈余的手!

  宗楚把沈余這件事壓在心底五年也不敢碰他一下,他夏實然到底哪來的膽子!

  今天一過,全北城的人都會知道風向該往那邊轉。

  宗楚把所有東西都安排好了,三十年來第一次想給人一個驚喜。

  沈余倒不至於會多歡喜,他從來都是淡淡的。

  但是滿足他想要的東西,至少能心裡高興點吧?

  雖然他最近夠聽話,但宗楚似乎很久沒再見過他笑。

  宗楚停在畫室前,身前正是沈余離開時用布蒙上的那張畫。

  宗楚總覺得熟悉,但又分辨不出來,他只記得兩次碰見沈余完成這幅畫,青年嘴角的笑意好像被蒙上了一層可以稱之為溫柔的光。

  宗楚忽然有些惱怒。

  他為什麼不畫了?為什麼不他媽笑。

  「茶根,過來。」

  他叫。

  沈余已經很久沒有來過畫室了。

  他的手傷還沒好利索,宗楚請了國內外專家集體會診,手雖然不能恢覆原態,但是簡單的畫畫還是沒有問題。

  宗楚是不想沈余被畫畫這件事占據心思,但不意味著他能看沈余的手要留下傷。

  專家整理出了一整套覆健方案,但沈余卻沒有一點積極的意思。

  他好像整個人都變得很淡,就像是即將脫離這個世界一樣。

  宗楚看著青年,忽然心口重重下沈。

  他眉頭皺起,拉過沈余把人護在懷裡,先貼了貼額頭。

  不熱。

  除了看起來清瘦了很多,沈余似乎已經完全康健了。

  宗楚把手放下來,眉毛還皺著:「沒事出去鍛煉鍛煉,年紀輕輕的比我還嬌。」

  沈余輕輕應了聲。

  他只是在等待那一天而已,其餘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宗楚,也不重要了。

  但今天有一點不同,讓他沈寂的血脈升騰起一點溫度。

  明美冉願意見他了。

  沈余已經沒有任何需要在乎的東西,唯獨只剩下明美冉。

  如果他離開了,明美冉也不會在意的吧?

  畢竟她最希望自己去死。

  從沈余上一次見她,似乎已經過去了快一年的時間。

  明美冉自從被宗楚送進療養院,沒有一次同意沈余去看望過她。

  一開始沈余還在被男人迫害的階段,他不敢相信宗楚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為了安沈余的心,療養院曾經接通過沈余的通訊,為他全方面展示過明美冉的生活環境,他也是唯一一次隔著螢幕再見到明美冉。

  她過得很好,甚至看起來比在外邊還舒心。

  從那之後,沈余沒有再用視頻窺探過她的生活。

  而現在她願意見他了。

  沈余有種解脫的感覺,明美冉就是他壓在心底的最後一塊石頭。

  宗楚察覺到沈余今天狀態似乎還好,想也不可能是因為他,也就只有那一個人。

  他眉眼不快,但到底沒問,只看向那副掀開的畫,說:「怎麼不畫完?」

  畫完需要裱,這個宗楚知道。

  沈余忽然僵了一下。

  他在男人懷裡,慢慢的擡起頭去看那副沒有完成的畫。

  似乎看見四年——應該是五年前脆弱的少年。

  沈余抓著宗楚的手臂忽然收緊,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五年過去了,他依然沒有什麼長進。

  但五年前沈余有那個奉做神明的青年,五年後,他和當初的神明卻只有傷害和解不開的糾纏。

  「沒有必要再畫完了。」

  沈余說,「這樣很好。」

  把這幅畫留在哦最好的時間,以及,人不可能再回去,畫——也不會再圓滿。

  「……這樣也挺好。」

  宗楚忽然有些不明的煩躁,他哄。

  不畫就不畫,總歸沈余畫的,就是好的。

  他按著沈余的胳膊把人轉過來,青年似乎還沒回過神來,視線蒙著一層水霧,看著他。

  宗楚心底莫名一沈,「你哭什麼?」

  「我沒哭。」沈余啞著嗓子說。

  「沒哭。」

  男人壓抑著心底莫名的不安情緒,笑了聲,「行,你說沒哭就沒哭。」

  「晚上我有事跟你說,在家老實點,沒事——就出去轉轉。」

  沈余點頭。

  他表現得一直這麼乖順,但比起從前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宗楚不想再刺激沈余,他忍了忍,沒把那些幼稚的,好像跟討賞似的話說出來。

  說什麼?

  說他肯定為他找回公道,夏實然肯定受到該有的懲罰?

  說他這輩子就要他沈余一個人?

  幼稚。

  宗楚嗤笑了聲。

  他最後也沒說什麼,但也沒讓人限制沈余的行動。

  他還能去哪,最多也就是沈家和明美冉那裡。

  說起明美冉,倒是個麻煩。

  宗楚沒想到當初把人弄到療養院,這個瘋女人倒像是住出來好,除了最開始瘋瘋癲癲了一段時間,最近情況倒是越來越穩定。

  她不願意見沈余,之前還推了沈余好幾次的見面申請,宗楚雖然覺得她有些不識好歹,但對這個結果倒是挺滿意。

  沈余只要有他一個人就行。

  他滿足沈余的所有需求,連伴侶的身份都能拿出來,誰還能像他一樣對沈余?

  不,誰他媽想也別想。

  —

  宗五爺給未來伴侶夏家小公子慶賀生日,這是北城近來的一件大事。

  為了彰顯夏家的身份,地點是之前就定好的省外遊輪,各類世家在奢華中觥籌交錯,等見到穿著一身白西裝的夏實然,頓時各個眉眼帶笑的去恭維。

  「實然,生日快樂呀。」

  「會不會說話啊,應該叫‘五爺’的合法伴侶——夏先生了。」

  夏實然抿唇一笑:「婚禮時間還沒定呢。」

  「哎,五爺來了——」

  二層露臺有人小聲叫到。

  貼在夏實然身邊的人瞬間讓開,都跑到露臺往下看。

  身姿筆挺從容鎮定的男人出現在一樓男賓中,瞬間吸引了一片恭敬的問候。

  宗楚接管宗家太早,眾人見到他的第一面,固守的印象就是宗家的家主,以及狠辣無情的手腕,以至於漸漸忘記他臉長得還不錯,十年前也是個痞氣的帥哥。

  「啊,羨慕。」

  有人小聲嘟囔了句。

  雖然北城的五爺和那名叫沈余的情人的事已經傳的基本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但是最後站在宗楚身邊的不還是夏家嗎?

  不管怎麼說,夏實然都是讓人羨慕。

  而與別人的視線完全相反,本該更最高興的夏實然,卻有些發抖。

  他控制不住的按住自己的手腕,男人正與身邊人說完什麼,似乎察覺到視線,擡起頭,深邃的眼皮折疊出一道讓人心悸的痕跡。

  他對著夏實然,笑了。

  「砰——」

  夏實然手中的玻璃杯瞬間跌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

  中心療養院。

  「沈先生,您這邊請。」

  療養院的工作人員被叮囑過今天要來一位特殊的客人,早早露出了完美的營業笑容,等一看到沈余,還是沒避免整個人傻眼了一秒。

  沈余曾經在鏡頭中就精緻的讓人不敢相信,現實中的本人卻更誇張,尤其那一身沒有任何瑕疵的白皮膚,總感覺——好像站在太陽底下就會化了一樣。

  工作人員連聲音都放輕了,一邊帶路,詳細的介紹:「您對我們的環境可以放心,我們占地千畝,是完全按照外界創造的一個小型縮影,任何東西——比如便利店,您都可以找到。」

  工作人員笑著指了指一側的小超市。

  這地方的確有宗家投資的影子,整體大的可怕,就像是一座新的城市。

  沈余的心思卻沒有在這裡。

  明美冉——

  是真的想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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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快結束了噢耶激動。





第53章

  沈余跟在工作人員身後,抵達明美冉所在的小別墅時,甚至整個人都冰冷的像是剛從冰窖裡出來。

  「就是這裡了,沈先生。」工作人員停下腳步,體貼的說:「病人最近的精神狀態很好,當然需要避免一些刺激性的話題,其他的您都可以與病人交談。」

  「……謝謝。」

  沈余輕聲說。

  他不想把她叫做「病人」,但卻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

  工作人員已經離開了,表示因為宗先生的特殊吩咐以及為了看顧病人的情況,所以全程會進行監控。

  沈余沒有疑議,他停在門前,卻遲遲不敢進去。

  沈余忽然明白了近鄉情怯的感覺。

  他只是想,明美冉會叫他一聲嗎?

  還是——會直接瘋狂的廝打他。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連了。

  門發出「哢嚓」一聲輕響,仿佛壓著人的神經末端扭過。

  「你來了。」

  沈余猛地擡頭。

  —

  「五爺,您最近忙著老夫人的壽禮可真是辛苦了,不知道和夏家的婚禮時間定下來沒有,我們也好準備準備東西。」

  輕柔流暢的音樂曲在奢華的水晶大廳中流淌。

  有人笑著調侃問道。

  這人家裡和夏家有些關系,也從小就標榜為夏實然的「摯友」。

  除了正中心舞池的人,沙發兩側的世家子弟們都適時的擺出一副友善的打量表情。

  按說訂婚之後就是結婚,就算時間長,兩家聯姻這種事,日子也該是有一個的,不然滿北城都得傳是不是有什麼意外的流言。

  宗楚怎麼也不該會把夏家放到這個難看的位置。

  「你懂什麼,我‘哥夫’這是在等著好日子呢。」

  囂張的年輕聲音在大廳響起。

  所有人都頓住了。

  坐在宗楚身側的夏實然眼睛惶恐的一瞪:

  「你瞎說什麼,快閉嘴!」

  他語氣嚴肅,嚇得他弟弟——那位夏家的今年剛十三歲的小公子立馬收了聲音,委屈的去找自己朋友。

  本來就是嘛。

  場上的人也都有些疑惑起來,夏實然沒必要反應這麼大吧。

  夏實然也察覺到自己過於緊張,勉強笑了笑,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他擡頭看向男人,対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的不安卻逐漸加大。

  這麼大的場合,宗楚身邊的兄弟卻一個也沒來,不讓夏實然多想都不可能。

  但是至多他能做什麼呢?總不會因為一件合他心意的小事取消婚約……

  「場子得有人助興才対,」

  男人忽然出聲了,夏實然猛然又看過去,宗楚轉著扳指,黑沈的視線毫無感情的対上他,嘴角扯開了一個弧度:

  「前段日子你不是在劇組嗎?不如就來表演一個。」

  夏實然瞳孔睜圓,他恐懼的想說什麼,但宗楚說完的下一秒,大廳就傳來摩擦的聲音。

  眾人都跟著看過去。

  是威亞。

  從二層掉下來的威亞。

  不知道從哪快速聚集過來的員工擡了擡帽子,朝下樓的宗楚點了點頭說:「五爺,安好了。」

  男人移過視線,似笑非笑的看著夏實然,「把他帶上去。」

  「不,我不去!」

  夏實然幾乎瞬間就變得臉色慘白,宗楚他瘋了,他想幹什麼!

  他是一個畫家!沈余是個什麼東西!他的一雙手毀了有任何問題嗎?

  但他不一樣。

  他是個天才,夏家高價聘請的老師從小就說他有天分他也一直在這條路走的很順,他是個新星!

  「五爺!我不去——」

  夏實然慘烈的喊出聲。

  他開始往外跑,但是不知道從哪來的兩個保鏢把他團團圍住,掐住他的胳膊提起來。

  宗楚眼底沒有任何感情:「你不是対吊威亞很有研究嗎?夏實然,這是湮沒劇組‘原裝’的威亞。」

  原裝的。

  被夏實然在親朋那裡就動過手腳的威亞。

  他來真的。

  夏實然瘋狂掙紮起來:「你現在做這個給誰砍!宗楚!你就是個瘋子!你是個瘋子!我哪點比不上他,我不去,我不去!」

  保鏢不為所動。

  眾人都被這場變故驚呆了,看著狀若瘋狂的夏實然,後知後覺的脊背發涼。

  沈余那件事他們都知情,畢竟湮沒圈子裡以曲家為首的世家投資的,他們多少也知情一些,更別說前些日子沈余幾乎成為了北城的飯後話點,每天都少不了提到他的名字。

  所以現在是怎麼回事?沈余出事和夏實然有關?而夏實然現在要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不正常,這比打臉還要誇張。

  宗夏兩家的婚約……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夏實然瘋了,他一直在尖叫嚎叫。

  宗楚沈著臉坐在沙發上,摩挲著扳指的動作沒停過。

  他今天一天心思都沈,就是這會兒給沈余找回了公道,還是不能沈靜下來。

  這可能是一種罕見的,名為不安的情緒,讓宗楚完全無法忽視。

  他側頭,「那邊什麼情況。」

  衛臣微微俯身:「一切正常,沈少爺在療養院。」

  宗楚眸色卻更深了,他動作忽然一頓,「明美冉最近有什麼動向?」

  明美冉只是宗楚要挾沈余的一個手段而已,從她被帶進療養院,宗楚就根本沒有再在意過她,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管一個除了沈余外的人。

  但明美冉之前一直都拒絕見沈余,她忽然答應,是出於什麼動機?

  宗楚的不安擴得更大,以至於眉眼都變得陰翳。

  衛臣熟悉的打開報告匯報。

  宗楚雖然不問,但手底下的人自然會安排好一切,只不過宗楚不在乎,也就沒人當做一會事每天像他匯報,只把文檔傳上去整理成冊,全都發送至衛臣。

  「明美冉動向一切正常,只是三天前聲稱睡眠情況不好,遵照醫囑開了三片安眠藥——」

  「安眠藥?」

  宗楚打斷他。

  —

  「沈余,我真後悔生了你。」

  「你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你知道嗎?你出生的那天,我從手機裡看見他和那個女人的聊天記錄。」

  「我從二十歲就跟著他出來,多少喜歡我的人我一個都沒答應,我半輩子都毀了,就是你,就是你你知道嗎!」

  沈余被推的一個踉蹌。

  女人特意穿上了一身大紅色的裙子,畫著妝,艷麗的仿佛新婚。

  沈余抓住她推搡自己的手,視線逐漸蒙上一層水霧,他要咬牙:

  「你把怪我有什麼用?是你識人不清!」

  這是他十幾年前就想喊出來的話。

  女人僵住了。

  她塗著指甲的手指曲著,狠狠抓著沈余的手腕,一雙已經蒼老下來的眼睛看著前方,好像再看什麼別的東西一樣。

  「你說得対。」她忽然脫力了,順著沈余跌坐在地上。

  「你說得対,是我識人不清——是我瘋,我有病。」

  她喃喃自語。

  沈余胸膛劇烈喘息著,他感覺像死了一樣難受。

  為什麼一切都是死局,為什麼從來都改變不了。

  怪明美冉嗎?還是怪宗楚?還是他真的,本來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和他在一起?」

  明美冉忽然問道。

  她卻沒等沈余回答,視線空洞的看著沈余的臉:「你和他在一起……」

  「你為什麼和他在一起!他要害你!」

  明美冉忽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

  沈余被震住了。

  他僵著身體,感覺到藏在袖口裡的手被明美冉抓了出來。

  「你喜歡畫畫呀——」

  女人喃喃著說。

  二十幾年前的小沈余,會笨拙的拿著畫了她的白紙,小心的遞給她,旁邊寫著各類的媽媽我愛你。

  他沒有一天過過好日子,寄人籬下,放棄高考,低人一頭被人當做情人養著,他是個人,卻沒有過過一天人的日子。

  「你疼嗎你疼嗎。」

  女人似乎瘋癲了,她抱著沈余的手,哆嗦著開始追問。

  動作卻越來越大。

  沈余視線被湧出來的淚水擋著,但身體卻被明美冉帶得劇烈顫抖起來。

  他忽然頓了下。

  「媽,你怎麼了媽?」

  沈余按著明美冉的手臂,恐懼的連聲問。

  明美冉卻不看他,她只看著沈余受傷的手,死死握著,似乎陷入最後的瘋癲:「他不該活著,他不該活著——沈途,你該死!」

  她喊,尖銳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余哭也哭不出來了。

  他臉上帶著狼狽的痕跡,視線空洞的看著女人。

  「你給我活著,你給我好好活著,你是我兒子,你要活著——」

  鮮紅的衣擺徹底覆滅,好像撲火的飛蛾,層層疊疊落在青年身上。

  她的生活太苦了,她選擇出錯,把所有錯誤都怪在沈余身上。

  她不配是個母親。

  哪怕是最後一次,她也選擇先逃避了。

  明美冉活過夠了。

  她見沈余最後一面,走了。

  沈余靜靜注視著地面。

  大片大片艷麗的紅色。

  明美冉不是關心他了嗎?

  明美冉不是叫他兒子了嗎?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

  他們就不能好好的過剩下來的日子嗎!

  沈余忽然吐了一大口血,他劇烈喘息著,眼底全是紅色。

  血管像要燃燒掉他最後的命運一樣。

  而救命的按鈴,就在門口。

  沈余卻沒有動。

  他有什麼需要按的呢?

  明美冉已經離開了……他活著還有什麼用?

  很疼。

  很疼。

  沈余死死閉上眼睛,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

  血管膨脹,窒息的感覺爭相從口鼻湧出。

  他忽然很想哭。

  他一直都不堅強。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心愛過他,哪怕是明美冉,也是自己最重要。

  不。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

  子彈打進他的身體時,也是這種感覺嗎?

  宗楚算計了他五年,可到最後,還是抵不過命運。

  沈余忽然有了點力量,他皮膚滲著血液,看起來極為可怖。

  鈴聲響起,醫護人員歡聲詢問著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進門,見到房間裡的情況,瞬間尖叫出聲。

  「快來人!快來人啊!」

  「趕緊聯系衛先生!」

  「安排醫生!」

  層次不窮的人把沈余團團圍住,他費力擦幹嘴角的血,「我想給先生打個電話。」

  --------------------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篇要結束了,以及,前世是個雙死結局。





第54章

  護士急得要死了,她拍著沈余的身體想找能造成他吐血的傷口,卻什麼都沒發現。

  「沈先生,沈先生您感覺怎麼樣?您傷口在哪啊——」

  來往的人神情先是大驚,然後肅穆到可怕。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桿秤,沈余對於那位來說,根本都不是像外界傳言一樣的玩物。

  如果沈余真在她們這裡出了事,宗五爺會怎麼樣?

  護士嘶聲喊:「醫生來了沒!」

  早有人去請了,只是有一段距離還沒到。

  沈余抓住她的手臂,他手指冷的仿佛剛從冰窖裡拿出來,護士還沒喊完的話就這麼卡在嗓子裡。

  這不是活人能有的體溫。

  沒有救了。

  護士心裡已經明白了結果。

  她怔楞的回頭,青年蒼白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有淡淡的光。

  「——電話,謝謝。」

  他一呼一吸都是在拉扯生命,沈余閉了閉眼,他感覺到已經快不能呼吸了。

  電話。

  護士就這麼呆了一秒,抖著手,把手機翻出來,差點掉在地上。

  「您說,您說——我給您按。」

  「X——」

  這是宗楚的私人號碼,只有沈余一個人的號碼。

  能夠第一時間傳到他的身邊。

  沈余抓緊了電話。

  —

  「叮——」

  刺耳的鈴聲忽然在男人懷裡響起。

  宗楚手下用力,黝黑的扳指裂成了碎片。

  「五爺,這——」

  身邊人看傻了。

  這是宗家祖傳下來的黑玉扳指。

  男人臉色似乎更加黑沈了,他動作很快的拿出手機,看到螢幕上的名字那一瞬間,臉色卻離奇的好轉了點。

  人沒事。

  還知道打電話找他。

  真是嬌氣。

  他現在應該很害怕吧?

  明美冉那個瘋女人,還好她沒做什麼,不然下次宗楚做的就不可能只是把她弄在療養院裡好生養著,就是生了沈余的人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到沈余一點點。

  她要是不老實,那就送出國徹底隔離掉,永遠也別他媽的回來給沈余找罪受。

  坐在宗楚旁邊的人是宗家一個小輩,離得本家關系太遠,所以對宗楚改變婚約的這事完全不知情,今天也規矩的跟著來參加夏實然的生日宴會,結果沒想到看了這麼一出大戲。

  夏實然已經被人擡下去了,臨走前撕心裂肺的喊宗楚一定會付出代價。

  不說別的,宗家和夏家的婚約肯定也就這麼作罷了!

  宗楚是來給人出起氣的。

  給誰出氣?

  宗家小輩心裡音隱約有了個想法,不過宗楚這一茬搞得他大氣也不敢喘,戰戰兢兢的挺直脊背坐著,生怕被牽連。

  這時候看見宗楚表情稍霽,才吞了吞口水,瞥見手機上的名字,大著膽子說了句:「表哥,這是那位‘興師問罪’來了啊。」

  宗家的人在宗楚手下討生活,小輩裡各個都練就了看人他臉色的好本事。

  宗楚睨了他一眼,沈笑著說:「年齡小,黏人。」

  「對對對,是這個理。」

  小輩徹底確定下來,也跟著笑,旁邊人見風向真的已經變了,每個人都催動臉上的肌肉掛上了假笑,笑著調侃少數知情的幾次沈余被宗楚帶出來的趣事。

  這麼一講起來,才發現這事似乎五年前就有預兆。

  宗五爺參與的每個有代表性的大場合,沈余沒有一次缺過席,只不過男人把人護的太好,似乎只是帶小孩隨便出個席看看熱鬧,從來沒讓沈余應對過世家中繁瑣的交際,把衛臣往他身後一派,沈余就心安理得的在各色擁擠交際的人群中安心吃著點心。

  那位——從此以後可是一飛沖天了。

  敲打已經成了,今天過後所有人都會重新掂量沈余背後代表的身份。

  宗楚嘴角微勾著,接通了電話。

  沈余在和他鬧矛盾,宗楚能感覺的出來。只不過這點小事無傷大雅,所有能讓沈余離開他的變數已經都沒了,宗楚有時間可以和沈余耗,一個小孩而已,就是使使脾氣又能怎麼樣?他只管寵著,沈余容易心軟,早晚有一天能把這些事都忘了。

  他已經打算好了,再等個半年,沈余二十三的陽歷生日,就公佈婚約的消息。

  這回,能讓他滿意了吧。

  電話那頭傳來青年的喘息。

  宗楚眼底稍微帶上點黑沈:「別——」

  別怕。

  他想說的話沒有說完,青年淩亂的喘息聲一瞬間放大,仿佛不能承擔電話的重荷。

  宗楚莫名心臟重沈。

  他盯著光潔地板上碎裂成渣的黑玉,肌肉瞬間緊繃。

  青年呼吸著,在他耳邊輕笑出聲:「……先生……再見。」

  再見?

  再什麼見?

  宗楚死死捏著手機。

  「你他媽說什麼!」

  他不是說過,永遠他媽不要再和他提「再見」這兩個字!

  電話那頭猛然傳來一聲沈悶的「咚」,呼吸聲也聽不見了。

  「沈先生!沈先生!醫生到了沒啊!」

  「快——呼吸,快!」

  這他媽都是什麼都是什麼東西?

  啊?!這他媽都是些什麼東西!

  男人赫然站起身,臉色黑得能滴水。

  「表哥——」

  宗家小輩顫巍巍的站起來,驚呼。

  宗楚一隻手臂蜿蜒著數道鮮紅的血液,猙獰的陷入黑沈的西裝袖口中。

  手機被他硬生生掐碎了,碎片插進血管裡,他好像完全沒意識到一樣。

  男人狀若瘋癲,只大步往外邁,嘶聲裂肺的喊:「沈余,你他媽給我說話!」

  直到宗楚一席人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傻眼的眾人才恍惚回神。

  宗五爺——

  他瘋了?

  —

  宗楚帶在身邊五年的情人死了。

  死的很突然。

  得知消息後的眾人只是搖頭感慨,說起他只道,已經都把夏家那位給熬走了,結果自己沒福氣先死了。

  夏實然手指重創,比沈余的可嚴重得多,這輩子估計也拿不起畫筆了。

  不過他不是當天就這麼嚴重的,是夏家聽到了消息,不敢給他治,生怕招惹了宗家,連夜把人打包送上了去彼岸的飛機。

  三個月後。

  賀家的人也被宗家松開限制,回國了。

  一切仿佛又變成了平常的模樣,沒了未婚妻,情人死了的宗五爺還是北城那個狠辣無情的人物,宗家蒸蒸日上,甚至更為濃烈,仿佛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初秋,穿著棕黑大衣的男人在公館門外守了五天。

  滿臉憔悴的宗酶從新抵達的車上夏下來,見到賀之臣,恍惚了一瞬。

  「賀哥——」

  賀之臣面容冷峻,他似乎是怒極了,連看見宗酶也忍不住遷怒,壓低聲音怒斥:「你們家人到底想幹什麼?啊?沈余他是自由的,憑什麼不把他的墓碑放在他母親旁邊!」

  賀之臣得知沈余的死訊時人還在國外,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剛剛有希望踏入人生第一步的青年永遠的停在了二十三這個年紀。

  後來他遇見沈余的主治醫生宋河,老醫生似乎老了十幾歲,他依舊儒雅,宗楚也完全沒有追究他隱瞞沈余病情的事,只不過他自請離職了。

  有關於沈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但唯一知道的,沈余死的那天很快樂,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藥丸就在他的口袋,可他既沒有按下救命的按鈴,也沒有吃了能保命的藥。

  他這一生到底經歷了什麼,外人三輩子都不能感同身受。

  或許就連個動物都活得比他更快活。

  賀之臣氣不過。

  沈余既然已經死了,就讓他死得幹幹凈凈,墓碑都被藏起來是怎麼回事!

  宗酶聽著他的怒斥,沒有任何反駁。

  她手指蜷縮著,眼睛看向公館的方向,世界逐漸變得模糊。

  最後她只揮了揮手:「送賀先生回去吧。」

  車後的保鏢冷硬點頭,一言不發的去攔掙紮的賀之臣。

  賀之臣幾乎控制不住涵養,他看著短時間內似乎已經成長為一個和宗楚一樣冷漠的人的宗酶,眼底幾乎噴出火來:「沈余當初是怎麼對你的,宗酶,你要這麼助紂為虐嗎!」

  「助紂為虐?」

  擦肩而過時,宗酶出神的低喃了幾句。

  她猛地側頭,眼底泛著紅,卻兇狠的說:「助紂為虐?他瘋了,他瘋了你知不知道!」

  賀之臣頓住了。

  瘋了,瘋了是什麼意思?

  宗五爺的大名北城無人不知,他分明就沒有任何影響,依舊在這個光線靚麗的圈子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賀之臣被帶走了。

  宗酶閉著眼,裹了裹大衣,勉勵壓下升騰的情緒,邁入隨著主人的逝去一同荒涼的公館。

  宗楚瘋了。

  沈重的大門自兩側打開,傭人戰戰兢兢的看著宗酶,點了點頭,沒有發出一個字。

  宗酶看著熟悉的景光,淚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外人找不到沈余的墓,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被埋葬過。

  他被裝入了千年寒冰打造的棺木中,日日夜夜被擺放在宗楚身邊。

  就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

  「你來看他?」

  男人低沈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宗酶撫摸著冰棺的動作頓住,她緩緩縮回手,轉頭看向男人。

  男人還穿著剛下完會議的黑西服,眉目硬朗,身姿依然健壯,與外人看到的完全一樣,他就好像真的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只不過走路時動作有些微不對勁。

  五天前,宗楚派人圍了北城的天恩寺。

  不信神佛的男人抱著睡在懷裡的青年,一步一台階,一階一叩首,叩上了五千階梯的寺門。

  他在佛前嘶聲底裡,膝蓋落下重疾,可回到公館後,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宗酶睜著眼,臉已經哭花了。

  男人視線掃過冰棺中的青年,沈笑了聲:「你哭什麼?又想和他告什麼狀。」

  宗酶死死攥著自己的領口,低啞的喊出口:

  「……哥,他已經死了,沈哥已經死了。你放過他,也放過自己,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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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茶根的新生活要開始了!





第55章

  「我不想再聽見第二遍。」

  男人視線瞬間變得冷厲,他原本支著門框的大掌變成了爪狀,死死扣進門框中,指甲縫瞬間就滲出血液。

  「滾,給我滾!」

  宗酶震了一下。

  她閉了閉眼,奮力朝外跑,跑到宗楚夠不到她的地方,她轉身看著二樓門邊男人似乎一瞬間塌下來的背影,不知道是怒氣還是不爭的喊:

  「你現在來這一套有什麼用!你現在該做的是把他好好下葬!」

  「你給我滾!」

  男人的爆呵聲極其沙啞的響起,宗酶整個人被吼得心臟巨跳。

  她大喘著氣,眼睛通紅,憤憤轉身離開。

  沈余已經離開了,無論怎麼樣都沒辦法改變這個現實。

  宗酶是氣,但是她氣得要死還是要正常的活下去,妥善安排好沈余的弟弟。

  而宗楚是直接瘋魔了!

  他想把人留到什麼時候,那塊冰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蕭瑟的公館被甩在身後,宗酶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

  她只是憤恨。

  沈余那麼好的人,到最後竟然自己選擇了一條死路。

  如果能再來一回,他還願意認識她,認識宗楚嗎?

  他一定不願意。

  宗酶的話就像是一把利劍,活生生扯開宗楚極力掩蓋的現實。

  他眼睛通紅,兇惡的好像一隻猛獸,拖著沈重的軀體到沈余身前,猛獸粗重喘息著,他惡狠狠盯著棺裡的青年,仿佛情人一樣低沈的低語:

  「沈余,你以為這樣就能拜託我嗎?你想都不要想,你就算是死了,人也要留在我身邊,你想都別想能離開半步!」

  他喊完,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氣,扶著冰棺踉蹌了兩步。

  青年面容平和,和醒著的時侯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下一秒就會淺笑著叫他「先生」。

  宗楚忽然喊不動了。

  他手臂支著棺木,整個人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烤得溫涼的地板上。

  他盯著沈余,眼睛裡的紅血絲幾乎爬滿,半晌,空蕩的房間中才有一聲沙啞的:「你真狠。」

  沈余,你真的狠心。

  他是自己選擇去死的。

  他死也不想見他。

  他死之前,還和他打電話錐心。

  宗楚視線忽然又陰鷙起來。

  他踉蹌著站起來,一個沈余而已。

  只是一個沈余而已!他這是在幹什麼?他有一整個商業帝國,他的勢力遍佈海內外,他憑什麼因為一個自己去死的情人在這爛下去!

  是他自己不要的。

  是他自己。

  宗楚沈著臉,他往前走了兩步,心臟仿佛被人重擊了一拳,很疼,很疼,疼得要死了。

  他臉色陰鷙,死死摳著心口。

  他他媽怎麼還不醒過來問他一句疼不疼!他他媽因為他,疼得要死了!

  他不是最乖嗎?他不是裝乖嗎?

  他繼續裝啊!他什麼沒答應他,什麼沒給他!

  他憑什麼,憑什麼自己去死!

  冰棺是特製,必須保持室內恒溫零下二十度才能保存。

  最初的幾天,宗楚每天都把棺放在床上,德叔老淚涕泗也沒勸動。

  後來宗老夫人得知此事,拄著拐棍來公館打他。

  蒼老的臉上滿是老淚。

  宗家只有一個老太太從小就対這個孫子又管又疼愛,也只有她的話似乎能管兩句。

  冰棺被封入主臥旁邊特製的冰房。

  半年後,

  宗楚似乎正常下來了。

  他遊刃有餘的遊走在商場中,宗家在國外市場的擴張程度短短半年擴大了半數規模,當年牽扯到沈余這件事的人,一一被找出來,出乎意的料,宗楚卻沒対他們做什麼。

  「沈余」這兩個名字,在北城幾乎消聲滅跡,再也沒有人提起過。

  而宗楚,宗家人提心吊膽了半年,發現他似乎真的不再管那個叫沈余的人。

  慶德公館在三個月前就被團團封鎖,連只鳥也飛不進去,因為整棟別墅都開著零下的恒溫,半年時間,連曾經依附著墻角生命力頑強的青草都變得枯黃,最後只剩下頹廢的根莖。

  傭人每一周會來打掃兩天,每次來都被凍得要死,後來發現除了她們真的沒別人,於是就大著膽子先悄悄去先把溫度提高一點,只提高到零下十度,至少比刺骨的冷好一點,多了她們也不敢亂動,畢竟那位雖然沒說話,但是人卻是一直在這裡放著的。

  有時候她們擦洗從旁邊路過,看到還是完好的仿佛只是睡著的青年,都會感到一股刺骨的涼意。

  聽說這是人自己選的!藥就在兜裡,碰都沒碰一下。

  今天也照常,兩人閒聊著,走去主臥那邊調低溫度,沒錯,人在側臥的冰房,開關卻在主臥。

  公館常年寒冰,窗簾也不開,怕太陽影響到室內溫度。

  兩人隨意進去,準備去摸床頭的開關,下一秒,身邊的傭人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你幹什麼,嚇死我了!」

  這人埋怨道。

  「你,你你,床上有人!」

  傭人壓低聲音,哆哆嗦嗦的扯著她胳膊往後退。

  「人?」

  不信的中年女人驚詫的回頭,一看差點嚇一跳,床上真的有個人影!

  「這這……」

  頭兒那個人有主見,拉著人先出去了。

  能來這地方的,能有幾個人?

  除了那位,也只能是那位。

  只不過真的夠滲人的,看剛才被子的樣子——分明裡邊是有個東西啊!

  宗楚是昏昏沈沈醒來的。

  昨晚上是宗酶和李天一的訂婚宴,一年半的時間,宗酶態度堅決,她対李天一就是非他不可,處處維護,磨得宗夫人都開始改觀。

  而最大的難題宗楚,也輕而易舉的就放過她們了。

  沈余不是覺得那小子靠譜嗎?

  他挑的人,總比任何人都要好。

  宗楚還親自當了這個見證人,哪怕他臉色黑沈,也不妨礙這是宗家近來唯一一件大喜事,宗酶也覺得他在逐漸回歸現實,出於泄憤心理,敬了他五杯酒,宗楚全悶了。

  他頭有些疼。

  從掌權宗家來,沒人敢給他敬酒,就算敬了,宗楚也就至多是沾一口,就算給了他們天大的面子。

  但宗酶敬得不是他,是沈余,是她的沈哥。

  沈余的酒,只有宗楚能替他喝,不但喝,還要全都喝光。

  他宿醉的時候很少,少有的幾次,青年總是會窩在他手臂裡,按著他的額角輕聲哄。

  人呢?

  今天呢?

  他都答應宗酶這件主動打他自個兒臉的事,酒也喝了,他不乖嗎?沈余為什麼連額角都不給他按?

  宗楚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憤怒。

  他猛地睜開眼,狠狠喊:「沈余!」

  門外的倆傭人嚇得互相看了一眼。

  沈余——

  可不就是那位的名字。

  不是說宗五爺已經正常了嗎?不是說他已經完全忘了這個人了嗎?

  門內忽然想起巨大的聲響,下一秒,門框就被打開,臉色黑沈還帶著酒氣的男人出現在門前。

  他陰著臉,視線落在兩個顫巍巍的傭人身上。

  「他呢?」

  他……?

  誰啊。

  傭人快嚇哭了。

  宗楚不耐煩,「他呢?茶根呢!」

  「那兒呀——」

  傭人被他低吼地一顫,伸出顫抖的手指頭,搖搖対著隔壁的側臥一指。

  男人似乎僵住了。

  他眼珠混沌的看過去,逐漸變得清明。

  哪兒還有什麼沈余——

  這世界上再他媽也沒有沈余這個人了!

  沒有!

  他劇烈的喘息起來。

  倆傭人感覺情況不対,趕緊淩亂的跑去樓下去聯系衛臣,以及曾經公館的管家德叔。

  誰也不知道宗楚是什麼時候跑到這來的。

  而等聽到消息趕來的李德他們一到,只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男人,黑襯衫,手臂上搭著黑西服,粗糲的眉眼一瞥,就能把人鎮住。

  完全沒有兩個傭人顫巍巍的描述的兇神惡煞的模樣。

  李德剎住腳步,表情卻沒放鬆下來。

  陳琛和曲啟明他們已經在總公司等著了,宗楚手腕夠足,野心也夠大,四家聯手下場,他意在搶奪國外60%的市場。

  今天該是四大集團聯合會議的日子。

  李德瞄了一眼冰房,表情覆雜的看向男人:「老宗——」

  「人都齊了?」

  男人整理著領帶,骨節分明的大掌不明顯的頓了下。

  這之前都是沈余為他做的。

  他表面看不出來任何不正常,也看不出來一個人跑到公館來和一個死人睡一起的瘋狂。

  李德眉毛就沒放下來過。

  當初他就覺得宗楚太在意這個情人,如今看來,那時候真是猜得太対了。

  不過好在他沒受太大影響,至少還是那個冷靜的宗家掌權人。

  也対。

  李德說:「都齊了,老宗,大家夥這次可都指著你了,把那幫外國佬打得落花流水!」

  男人扯了扯嘴角,他眉目冷厲,沒說話。

  要是以前,可能還能開兩句玩笑。現在少了沈余——看著更不像個人了。

  這當然是褒義。

  褒義,李德摸了摸鼻子,不管怎麼說,到底人還是理智的,說實話他剛聽說沈余沒了那會兒——看宗楚當時那個瘋樣還以為他還會跟著辦什麼傻事。

  不過想也是,怎麼可能呢?他一個大權在握的人,本身和沈余就不是一個世界的,更不可能為了一個情人放棄自己的權勢地位財富。

  他那會兒真是傻了。

  這才是宗楚,不是嗎?





第56章

  沈余覺得身體很沈重,頭像炸開一樣的疼。

  他皺著眉頭,嘗試著動了一下手指,細細麻麻好像針紮一樣的痛感遍佈全身。

  這是他犯病時的感覺,從十年前他就再熟悉不過。

  可他不是死了嗎?

  血液逆流膨脹的感覺仿佛還在身體裡,沈余本能的打了個寒顫。

  很疼,但沒有人能幫他。

  他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七年前街頭和還是青年的男人的初見。

  五年前會館把他按在床上看醫生的男人。

  以及最後所有真相透露,把他藏在懷裡,挨了一顆子彈的高大身影,最後全化作倒在地上的那個人。

  沈余心尖抽痛。

  他不知道那是幻覺還是真實。

  他死後的男人意氣風發,手段越發強橫,半數市場都被聯合的幾大世家侵佔,徹底擴張到海外每一寸角落。

  然後他死在了一年後沈余死去的同一天。

  宗酶已經長大了,她也開始參與家族生意,一年的鍛煉讓她人成熟了不少,那也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午後。

  宗氏與A國華盛投資欲進行下一步合作,華盛投資算是當地的龍頭產業,早在宗氏市場擴展A國時就已經提前示好,此次有機會,更是拿出了百分之一萬的盡頭。

  其中之一——

  他們搜刮全國,找出了一個少年。

  一個眉眼、氣質,和沈余有九分相像的少年,連年紀都和當年遇見宗楚時一模一樣。

  宗酶看到人時,甚至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一年時間,她幾乎都要忘了沈余的每個小細節。

  他被嚴防死守的關在公館裡,和花草一同被湮沒。

  死去的人就是這樣,他或許能一直卡在人心裡,可逝去了,總會有新的生活和新的人來填不上他的空缺。

  甚至直到有一天,也許她也只能和孩子講講當年那個把她當親妹妹的青年的事跡,卻發現已經記不太清了。

  人是廢了華盛九牛二虎之力才篩選出來的一個最像的,華盛高管躬著身,試探著看向為首的男人。

  男人仿佛沒看見一樣,視線沒有任何波瀾。

  華盛高管臉色訕訕,只得叫人:「把人帶走。」

  那少年面露疑惑,來的時候被人教了一大堆和那個人相似的東西,結果最後只見了個面就沒了。

  宗酶跟在宗楚身後,她看了一眼自己親哥哥挺直的身軀。

  人人都說宗楚已經完全把他忘了,可宗酶知道,那座公館只因為那一個人的存在會永遠運轉下去,一年總有兩三回哪裡也找不到宗楚的身影,他必定是在那裡。

  她甚至有暗恨。

  他現在做這些深情又有什麼用呢?

  沈余半點都看不見。

  之前把他任何一個手段挑出來,哪怕是一點他對沈余的尊重都看不出來,連宗酶除了知道他的脾氣,知道他對沈余的佔有欲,也沒有想過他能記到現在。

  但是人已經沒了。

  他緬懷過去又有什麼用?

  以沈余疼愛的妹妹來說,宗酶能對宗楚恨不爭氣的埋怨。

  而從宗楚的親妹這個角度來提,宗酶也試探過讓他放下,但每次話題一提起,下一秒宗楚的視線就能把她嚇到半死。

  「他不喜歡紅的。」

  男人忽然冒出了一句。

  宗酶跟在他身後,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啊了聲。

  她打量著男人,忽然有一種很不確定的感覺,而且這個感覺越演越烈,就好像當初沈余離開宗家老宅,此後事情就發展的一發不可收拾。

  她捏著手,說,「哥,你提這個幹什麼?」

  「今天是他的祭日。」

  男人腳步沒停,聲音低沈的說。

  風吹起了他濃黑的大衣,刮得人心煩意亂。

  也讓人抓不住。

  一年時間,沈余之所以在北城銷聲匿跡的這麼快,是因為宗楚根本不允許從別人的嘴裡聽到這個名字。

  其實剛才那個少年進來的時候,宗酶有一瞬間已經做好了準備讓人趕緊把他帶下去。

  這群外國人離得太遠,調查到當年的事,卻不知道其中的細節。

  宗楚根本不會看著別人找沈余的替代品,不管出於什麼原因。

  當年試圖爬床的那個青年下場可並不太好。

  而今天他什麼也沒說,甚至就這麼淡漠的看那少年被帶離。

  宗酶裹緊了大衣,她看了一眼身側的衛臣。

  對方神色冷然,眉頭卻不明顯的皺了起來。

  很明顯,宗楚的不對勁連他也看了出來。

  不是說某些情緒不對下的不對勁,宗楚身上不會出現任何出乎意料的變化,他總是上位者特有的狠穩,就連笑都能讓人從心底發顫的,除了當年沈余在他身邊。

  對比之下,就顯得今天的他格外不正常。

  男人腳步忽然停了下。

  他看著不遠處,忽然說:「他喜歡吃涼的,給他準備點涼菜,送過去。」

  「……哥,你自己,不去嗎?」

  宗酶不知道說什麼。

  好久沒提到這個名字,她咀嚼著,回憶順著話音飄到腦袋裡,一瞬間竟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她眨了眨眼,風把眼睛吹得一片濕乎乎,低頭卻看見男人口袋裡的手握成了拳頭。

  宗楚踉蹌了一下。

  宗酶驚呆了,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去攔,衛臣比她動作更快,保鏢快速的圍成一圈,華盛的高管方幾乎是瞬間齊齊舉高了雙手,滿臉驚恐,用拐角的語言喊饒命。

  宗楚那一踉蹌就沒能再站起來,他單膝跪在地上,低著頭,粗重的喘息著,眼睛通紅。

  「五爺!」

  衛臣低喊了句,職業本能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把周圍所有有可能有消音武器的地方全都查驗了一遍。

  沒有。

  宗楚也沒有任何外傷的痕跡,他甚至還清醒。

  宗酶緩過了一陣,她本以為沒事了,卻眼睜睜看著宗楚高大的身軀幾乎是瞬間又往地面上深深伏低了,仿佛身上壓著無法承擔的重荷。

  「哥,你怎麼了啊?你別嚇我!」

  宗酶六神無主的撲過去。

  宗楚完全沒理會她。

  他也沒理會任何動靜,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狠狠瞪著地面,像是在瞪當年那個少年。

  沈余不會再回來了。

  沈余死了,早在他媽一年前就已經死了!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在自欺欺人。

  「噗---」

  「五爺!」

  鮮紅的血液撒在A國標志性的摩天樓一百零八層上,衛臣幾乎是立刻喊出聲。

  宗酶直接傻了。

  她看著不斷咳血的男人,手指不斷的顫抖。

  華盛的高管伸著胳膊,在保鏢上膛的槍管下滿臉驚懼的喃喃:「不是我們,真的不是我們,我們真的什麼都沒做!」

  誰也不敢相信剛剛在會議上冷厲沈穩的男人會一瞬間變成這樣。

  宗楚誰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一年,他等了一年。

  等來了什麼?

  他像只狗一樣縮在床上感受沈余留下的那一點溫度,甚至連碰都不敢碰那塊冰一下!

  要是化了,沈余就沒了。

  他厲害,他真的夠厲害。

  那麼聽話的一個人,憑什麼因為一堆外人把他扔下來!憑什麼!

  宗楚額頭抵著地面,眼底湧上濃沈的血色。

  他仿佛回到一年前的天恩寺,佛樂中的住持臉色平和淡然,告訴他生而死,死而生,讓他看淡一切。

  他憑什麼看淡?沈余就是他的東西是他的人!

  死也別想離開。

  他就是追到陰曹地府,也要把人給追回來。

  他死也別想離開!

  「哥——!」

  西元2098年,宗家掌權者病逝。

  照其遺囑,下任繼承者,其妹宗酶將其與愛人沈余分葬一處,相隔一條河。

  他怕了。

  他怕沈余不想見他。

  —

  男人暗紅的眼睛在沈余沈重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心驚的喘息了兩聲。

  沈余緊緊扣住了花白蓬鬆的床單。

  他失神的看著床頭。

  是他的幻覺嗎?

  他為什麼還有意識?

  沈余閉了閉眼,逐漸放輕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可能。

  冷靜想一想,絕對不可能。

  以宗楚的身份地位,沒了他,有第二個第三個都毫不奇怪,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就死了呢?

  男人最後在血泊中陰鷙偏執的眉眼讓沈余狠狠打了個哆嗦。

  宗酶問,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還會不會選擇留在宗楚身邊。

  他不會。

  沈余幾乎偏執了。

  那些真相沈重的就像一把鈍了的刀,一刀一刀割他的血肉。

  他身邊所有的不幸,有一半來自於宗楚的手。

  如果再來一回,沈余會用盡一切辦法和他擦肩而過。

  哪怕代價是死,他也不想再見他。

  直到熟悉的鈴聲在耳邊響起。

  沈余緊閉著眼瞬間睜開,他幾乎是馬上看向床頭的櫃子。

  李晨飛三個字明晃晃的顯眼。

  沈余視線劇烈顫抖起來。

  李晨飛——

  他動作遲緩僵硬的轉頭,打量著熟悉到陌生的屋子的環境。

  不大,也不小。

  純白的吊燈,高木的衣櫃,以及擺放在屋子玄關旁邊的兩雙拖鞋。

  一雙他的,一雙——是宗楚的。

  沈余不敢置信的抓了被子。

  這是四年前,他還和宗楚住在公館外的別墅。

  幾個月後,他就會入住慶德公館,被封禁在裡邊,開始無法挽回的一輩子。

  沈余身體變得僵硬,他更加遲鈍的仰頭。

  屋子最前方,擺放著一個男人很嫌棄的四四方方的鐘表,經常一進屋說土,但是每次都因為沈余的三兩句話被留下。

  這是他和宗楚一起中的。

  事實上他碰巧砸到的金蛋,本來想換成錢,結果被男人臭臉一擺才最後才拿回了家裡,結果後續又被他反覆嫌棄。

  所以現在是——

  過去。

  他還活著,他回到了過去。





第57章

  沈余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

  他回來了?重來一次?

  他甚至有些茫然。

  直到門鎖「哢嚓」一聲,男人高大的身軀從門後出現。

  沈余視線瞬間僵滯,他抖著視線移到男人身上,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全身都不受控制的抖動起來。

  四年前的宗楚,正是二十六七還帶著點痞氣的時候。

  他那時候剛忙著鎮壓宗族裡那堆張牙五爪的爺爺叔叔輩,也是帶領宗氏正式擴張海外市場的開端,很忙,一個月基本上也就在國內兩個星期,來沈余這裡就更得減半。

  這種情況持續了小半年,沈余也戰戰兢兢過了半年,直到海外市場不再需要宗楚本人鎮壓,這才挪出時間來,同時也把沈余帶進了慶德公館。

  而現在,正是宗楚即將解決完國外事情的前一個月,也是他脾氣最爆的時候,連李德他們都不太敢在這時候惹他。

  宗楚是很煩躁,他扯著領帶松開衣扣,臉色陰沈的像是暴風雪降臨。

  那群愚蠢的玩意策劃案一個做的比一個漂亮結果小半年過去了成效連一半都沒達到!

  要說雖然是只完成了一半,但是當初任務定的高,實際上現在的成績已經很夠看了,不過從今早上起宗楚的臉色就沒好過,他平時總是個笑面虎,今天卻連個笑都懶得擺出來,直接黑著臉把各個領頭的高管呵斥了一頓。

  這頓邪火還是沒發出去。

  宗楚不知道怎麼了,他從早起開始就有一種莫名的心慌的感覺。

  心慌。

  這種虛無縹緲的、只有弱者才會有的感覺,宗楚活到現在也沒體會過,他甚至連原因也都找不到,整個人更加暴躁到無以覆加。

  直到邁進這間屋子,男人滿身的黑氣才慢慢收斂起來,喧囂的心臟也勉強歸於平穩。

  他把外套拋在衣架上,朝著沈余走過去。

  沈余坐在床上,呆呆的看著他。

  沈余長得白,又冷清。

  實際上只有宗楚知道他其實比誰都容易心軟,什麼垃圾都放在心裡,就連沈家那堆對不起他的,還有那個瘋媽他都一個都沒放下。

  當然,要不是因為這點,他當初也不可能把沈余弄到身邊。

  宗楚看見人,臉色稍微好看了點。

  他走過去,二話不說直接抱著人把人壓到了床上,只圈著人,也沒別的動作。

  極速跳動了一一天的心跳平穩了。

  他像個獅子一樣,悶在沈余的側頸,重重吸了一口氣,又因為一天的煩悶惹得人煩躁,不輕不重的咬了一下眼前白皙的脖頸。

  身底下的人幾乎是瞬間就僵硬了。

  宗楚還覺得沈余這反應挺新奇,他把人面團似的抱的更緊,低著嗓子在他耳邊說:

  「我準備了個新房,你先搬過去?還能看著弄弄裝修,老宅管家也在那,你見過他,他人靠譜管用,你有什麼安排直接和他說就行。」

  宗楚已經和他提過慶德公館的事情了。

  四年前的沈余聽到這個消息時是惶恐中又帶著一點隱秘的高興的。

  他總覺得宗楚或許是有一點在意他的,宗楚除了某些事情霸道一點,但算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從這之後,他想,是不是兩個人就有了一個可以稱作「家」的地方?

  而現在的沈余卻只覺得恐懼。

  他曾經被這個摟抱著他的男人以軟肋為要挾,關在那裡寸步不能離開。

  他以為自己至少能平靜的看見宗楚。

  但是他不能。

  他不能正常的對待一個瞞了他五年、把所有壞事都做盡把他逼到走投無路甚至還覺得他做的沒有問題的人。

  沈余甚至有一瞬間想再去死。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宗楚。

  兩人曾經是最親密無間的關系,他從沒有想過宗楚會那麼狠心,那才是他最真實的面目不是嗎?

  但是那條縫隙既然存在了,輕易就沒辦法被遮蓋住。

  他不能。

  沈余初垂下眼,用力攥緊手指。

  他為什麼要徒勞的再去死一回?

  他不去,他要好好的活著,再也不要見到他,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他。

  沈余沒辦法控制自己看見男人的那一瞬間,仿佛深入骨頭的恐懼就指使著他每一個細胞都開始顫栗。

  好像身體在本能的發出遠離宗楚的警告。

  這是他歷經一輩子才形成的保命本能。

  宗楚很快發現出來有點不對勁。

  壓在他身體底下的青年瑟瑟發抖不個不停,好像碰見了什麼恐懼到極點的事情一樣。

  宗楚皺著眉,大掌去撈沈余。

  「怎麼了?你抖什麼?」

  他本來想問是不是有不長眼的東西來招惹他,沈余在他身邊一年,宗家人已經基本都知情了,畢竟之前宗楚身邊從來沒跟過人。

  不過應該也不會有哪些蠢到不長眼睛的人來動他的人。

  沈余努力讓自己擡眼注視著男人黑沈的瞳孔,掐著手掌讓自己冷靜。

  他可以離開的,不是嗎?

  他已經有了上輩子幾年的經驗。

  只要要在不驚動宗楚的情況下把一切規劃好,他就能離開這裡。

  離開這個魔窟。

  沈余垂下眼,他緊抓著被子,輕聲說:「沒事,做了個噩夢。」

  一個足以讓他把和宗楚相關的一切都塵封起來的噩夢。

  隨便去哪裡都好,只要不在宗楚身邊。

  沈余不知道自己離開後會有什麼樣的生活,但無論如何也比前世的結局要好一萬倍。

  現在的宗楚還沒有四年後那麼手眼通天,他可以找到辦法。

  一定可以。

  衣物摩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余被男人手掌托著臉,額頭上重重響起了一聲「波」。

  男人做壞了一把,抱著人悶悶的笑起來。

  他結實的胸膛震動著,帶動沈余的心跳也開始沈穩的,一步一迎合的跳動。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活過來了。

  「膽子真小,都是夢,你怕什麼?」

  宗楚調侃他。

  他抱著人,也不想動,就這麼躺在床上,那堆煩心事似乎一瞬間就消失殆盡了。

  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對沈余是什麼感情。

  最開始只是看著順眼,現在過了一年,人不但沒讓他膩歪,反倒是變得更貼合他的心意。

  怎麼就有沈余這麼合他心意的人呢?

  沈余脾氣可不像他人一樣,帶著一種倔氣,不過他對宗楚是完全沒有二話,只要不是過分的事情,沈余什麼都會答應。

  宗楚總有幾分不滿意。

  他看不出來沈余到底對他有什麼感情。

  按說只不過是錢貨兩訖的交易,感情什麼的既沒有必要,也沒有用。

  但宗楚就是偶爾會因為這個煩躁,然後強迫沈余做點事,比如叫一叫,這時候一般他都得吃個冷臉。

  吃著吃著,還挺習慣。

  沈余很少有柔和下來的時候,更多的時候就像一顆堅韌的草,風吹雨打也頑強堅持著,半點不透露一點心思。

  所以他這種少見的反應,讓宗楚有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

  那堆亂七八糟的事也都被他拋到腦後,宗楚一錘定音:「那就兩個星期後搬進去。」

  兩個星期,

  足夠了。

  沈余窩在他懷裡,努力克制著想要顫抖的沖動,輕輕「嗯」了聲。

  沈余今天很聽話,但宗楚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他低頭看著沈余的臉,明明昨天晚上貼著看了十二個小時,現在人也在他面前,但宗楚就是覺得似乎有種很久沒有見到過沈余的錯覺。

  這種巨大的恐慌感再一次籠罩住男人,宗楚心底忽然一沈,連帶著表情也低沈下來。

  他陰沈著眼睛,手掌包著沈余的手,忽然說:「上次體檢是什麼時候?等有空了再去檢查檢查,不——就明天去。」

  沈余顫了一下。

  他擡眼看向男人。

  從宗楚進門開始,沈余就沒有仔細的看過他。

  事實上上輩子最後的時間,他似乎也沒有好好的看過宗楚幾次。

  他不能否認宗楚給他的安全感,這是他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體會到的感覺。

  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他自己就算是力竭了也要撐起一把傘,因為他有在意的人。

  而宗楚——

  是唯一一個會把他護在身後的人。

  但與之一同而來的,是更深的禁錮和傷害。

  沈余不想再體會一次那種巨大的無助感。

  在這個時間點離開他,他應該也不會再像前世一樣費勁心思也要把他追回來吧?

  宗楚對他是什麼感情,直到最後沈余也不明白。

  或許是有幾分喜愛的?又或者只是習慣。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什麼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離開。

  但宗楚忽然提到身體檢查,讓沈余僵硬了一下。

  這之前宗楚雖然也很在意他的身體情況,語氣卻沒有這麼強烈過。

  就好像是知道了什麼一樣。

  沈余垂著眼不回答,宗楚表情陰晴不定。

  倒不是因為沈余回不回應,只是因為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

  他視線沈沈落在沈余臉上。

  今天一整天,他只要想到沈余,就會變得不正常。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宗楚說不清那股讓人心煩意亂的感覺,只能把人抱得更緊,也不管別的了,直接下令:「明天就去,我跟著你。」

  沈余:「好……先生。」

  他聲音很輕,還帶著點剛睡醒的啞,讓宗楚粗魯的動作一頓。

  沈余有些嬌氣,只不過人能忍,所以這還是他自己摸索著出來的,沈余也從來沒有明面上和他提過什麼過分的請求。

  他抱著人低哄:「別怕,什麼事都不會有。」

  這是沈余剛在身邊時就留下來的習慣。

  宗楚總把他當成什麼都辦不好的孩子哄。

  熟悉的聲音甚至有一瞬間讓沈余恍惚,不過他馬上就回過神來。

  這件事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好在在體檢這一點上,沈余一直有位老幫手,只是不知道上輩子有沒有對宋河造成什麼影響。

  這是最後一次了。

  沈余垂首。

  他放在男人身後的手指緊握成拳頭。

  他就算是要自私一回,也要離開宗楚。

  他只祈求宋河最後幫他這一件事。





第58章

  沈余提出要讓宋河來檢查,宗楚沒有意見。

  這時候的宋河已經跟著身為三院院長的恩師進出過宗家老宅幾次,甚至為宗家老夫人檢查過身體。

  宗楚對這個名字有幾分印象,而且人是三院的,而且之前也給宗家做過檢查,專業水準應該沒有問題,所以很輕易的就點頭。

  只不過盯著沈余的視線卻凝固了很長時間。

  他第二天推了所有會議,還真跟著沈余去了,並且等了全程。

  只不過全程臉色都變幻不斷,尤其中途看到沈余按著胳膊上的針眼出來時,臉色更是臭得嚇人。

  給沈余抽血的醫生頂不住他視線的壓迫,訕訕笑著趕緊退場了。

  三院本身就是私立醫院,因為沈余的檢查,昨天緊急發布了三樓封鎖的信息,來去路過的醫護人員也都不敢停留,飛快的走過。

  宗酶是聽說這個消息後氣都沒喘的就跑了過來的。

  她這時候還沒畢業,和沈余關系最近的時候,聽說宗楚親自跟著沈余來做身體檢查,興師動眾的,她還以為沈余出了什麼事,連忙就拒了和姐妹的約會趕過來。

  當然,沒敢靠太近,宗楚側身看過來時,只一個黑沈的眼神就把宗酶嚇退了,往後退了兩步眼觀鼻鼻觀心,當個隱形人。

  還好宗楚沒再搭理她。

  全體項目做完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沈余先出來的,宋河跟在他身後。

  沈余看見了一側的宗酶,步子頓了頓。

  在有關於前世那段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的經歷裡。

  沈家得知他的死訊後只有沈光光怒氣沖沖的去慶德公館意圖堵宗楚的車,但是他人小話語輕,根本沒有一次成功過。

  沈余還擔心過宗楚被挑釁會直接讓人對付他,畢竟在宗楚的世界觀裡從來沒有「小」這一個保命金牌,但是他沒有,他也沒有理會,只是把沈光光當成了透明人。

  而沈途,他只是沈默了一會兒,他問的第一句話,是保險有沒有補償金。

  沈余已經可以做到無動於衷了,從四年前他就知道沈途和他,也只能是陌路的人。

  他認識的人沒有幾個,除了沈光光,為他難過的只有宗酶。

  她質問過宗楚,把他所有的計劃全都扒開披著的一層外皮,她也被罰了,一個多月之後,才在宗夫人的嚎啕大哭中逐漸恢覆理智。

  其實沈余看到的很有限,他沒看到的是宗楚在他離開後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況。

  宗酶不敢不冷靜下來。

  她從來沒有懷疑宗楚是個瘋子,他對沈余一向是個瘋子,沈余走了,他能做出什麼事來?但是他可以發瘋,他瘋了宗家又該怎麼辦!

  她只能冷靜下來。

  宗家本支這一脈除了宗楚,只有她,那些個叔叔輩全都是披著人皮的豺狼,只不過是在宗楚的高壓鎮壓下不敢冒頭而已。

  如果宗楚走了,他們能把整個宗家拆得四分淩亂。

  沈余是卡在她心頭的一根刺,她因為愧疚,甚至不敢再多去看任何和他相關的東西。

  沈余沒覺得她哪裡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更何況那其實……是他的選擇。

  宗酶一看見沈余,馬上就想沖過去,不過她剛做個起步的動作,就被身側的男人嚴厲呵斥住:「把她給我帶出去!」

  宗酶瞪圓了眼睛,保鏢已經盡可能動作輕柔的拉住她:「二小姐,您先下去歇會兒。」

  宗酶快氣死了,她喊:「我只是想問問沈哥怎麼樣而已!」

  宗楚陰涼看了她一眼。

  他在這,用得著她看?

  沈余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抿了抿唇,朝宗酶搖了搖頭。

  他手指因為緊張緊緊攥著,白皙的手背上甚至能看到因為用力而露出來的青色。

  沈余把手藏了藏。

  他想找宗酶說說話,他在意的人,在意他的人從來就沒有幾個。

  但是沒必要再把宗酶再扯進來了。

  只要今天他應對過去,兩個星期後,他就不會再和這些人見面了……

  沈家、明美冉、宗酶王笑笑……

  他全都放下了。

  宗楚也沒再管她蹦躂,皺著眉頭一直盯著沈余,看他藏手,想也沒想的把人攬到身邊,語氣低沈的問:「怎麼了?疼?」

  沈余有點受不了離他太近,往後躲了一下,又忽然意識,停下了動作,溫順的讓宗楚牽著。

  「不疼。」

  沈余說。

  宗楚沒把他後退的動作當一回事,他滿腦袋都是沈余剛出來的模樣,沈余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卻莫名讓宗楚感覺到一陣恐慌。

  是恐慌,熟悉的恐慌。

  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消失在他眼前一樣。

  宗楚已經被這股陌生的情緒弄得情緒瀕臨極點,他表情黑沈,動作卻克制的輕緩,也不管沈余說不疼,皺著眉把沈余的手握緊暖著。

  沈余常年身體體溫偏冷,宗楚從一年前把他帶在身邊就是這麼幹的,拿著結果趕來的醫護人員都見怪不怪,叫了聲「宗先生」就冷靜的開始匯總。

  部分檢查結果已經一邊做一邊出了,只剩下一些還得三天才能出來。

  做統一講解的是宋河。

  宋河專業水平足夠,職位也夠格。

  他面相脾氣都是一樣的儒雅溫和,隨意站著就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

  這一次的宋河,同樣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了替沈余隱瞞。

  沈家的這個遺傳病很神奇,除了發病的時候能從檢查單裡看出有些許差異,平時根本查不出來任何不同。

  就像在明美冉碰到宋河之前,哪怕她去查過,也有病狀,普通的醫生沒有資料可以參考,也查不出什麼別的東西,只能當做普通的病癥來下藥,實際上卻只能做到微小的緩解。

  所以宋河其實也不算是對「宗楚」撒謊,畢竟就連他,目前也只是探索著診療方案,根本無法確定這是不是一種病。

  「……沈少爺身體一切正常,只是有些虛,可以多曬曬太陽,多外出運動,辛辣刺激性食物盡量少吃。」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報告單上也的確是這麼顯示的,就是換個醫生來,也看不出任何區別。

  這件事知情的只有沈余和宋河兩個人,還有一個經常神志不清的明美冉。

  宗楚嗯了聲。

  他握著沈余的手忽然頓了下。

  沈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緊。

  從他回來開始,沈余就一直在擔心一件事,既然他回來了,別人呢?宗楚呢?

  他臉色蒼白。

  要是宗楚也回來了,他會怎麼對他?從第一天就開始禁錮他的自由嗎?還是說再把明美冉送進療養院?給沈途無數的賭都賭不完的錢?讓他一輩子也償還不了?

  沈余站不穩。

  他根本不敢猜測這種可能性。如果宗楚有前世的記憶,他又該怎麼面對他?

  青年臉色幾乎瞬間就失去了血色,好當像瀕臨枯萎的甘草。

  宗楚抓著他的手,以為他害怕,安撫的拍了拍:「放心,不會有事的。」

  沈余放不下心,因為他忽然聽到男人問:「宋醫生,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有沒有人可能會得一種全身疼的病?」

  宗楚說得很慢。

  這話幾乎是他本能問出來的,以至於說完,連自己都頓住了。

  沈余僵住了。

  他手腳瞬間變得一片冰涼。

  宋河也頓了下,不過馬上他就鎮定下來,溫和的笑了笑,「宗先生為什麼這麼問?是有朋友……」

  宗楚臉色黑沈。

  他忽然低頭看了一眼沈余,青年老老實實站在他身邊,垂著眼睛,從上到下看能看見他順直的睫毛。

  他在抖。

  宗楚一言未發的把人往懷裡攬的更緊,他臉色不好看,人卻笑了,黑沈的視線打量著宋河淡笑的臉,半晌,才狀似無意問:

  「我必須告訴你原因?宋醫生,有還是沒有?」

  男人嗓音十分低沈,這話一出來,本來就安靜的周圍幾乎是變得寂靜了。

  沈余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住了宗楚的小臂,隔著外套都能感覺到宗楚蓄勢待發的緊繃肌肉。

  他知道什麼了?

  沈余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宗楚為什麼要這麼問,他究竟知道什麼了!

  不,除非宗楚有了前世的記憶,不然他不可能會知道這件事。

  而如果宗楚知道前世發生什麼了……他也不可能繼續站在這裡等宋醫生回答,他從來都是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把他鎮壓到毫無反抗之力。

  可就算腦子清楚的明白這些道理,沈余還是控制不住的發抖。

  他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生活。

  他服輸了,他要離開,他要離開!

  「哢」

  宋醫生挪了一下僵硬的腳步。

  他手拿著單子,推了推眼鏡,沈穩的對男人說:「當然不需要。只是特殊情況需要特殊處理。」

  老先生很坦然的分析:「您應該知道,看病也和簽合同是一個道理,得對癥下藥。這裡邊的情況多了去了,每個人的患病機理可能都不一樣,所以這種情況絕對是有的,但是如果您要讓我說出個詳情來,還是得告訴我細節。」

  他的聲音穩和平緩,視線也沒有任何閃躲。

  宗楚盯著他,半晌,哂笑:「是有這個道理。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隨口一問。

  至於為什麼隨口一問。

  男人圈著青年的力道一點點加重,直到青年似乎承受不住地輕叫了一聲,宗楚才像是醒悟一樣松開手。

  他臉色仍舊是黑沈的,嘴角還扯著,看著極其滲人,視線沈沈落在沈余身上。

  這是突然在他腦子裡冒出來的形容詞,就好像親眼見到一個人在痛苦中躺在血泊裡。

  很神奇不是嗎?

  他一個只見過人痛哭流涕著求饒道歉的人,竟然因為那一瞬間腦海裡出現的脆弱的仿佛一戳就會散架的人而感到無邊恐懼。

  那是他觸摸不到的地方。

  就算是他有多大的能耐,也沒辦法阻止一丁點。

  「你來。」

  男人忽然道。

  跟在宋河身後的胖男人頓了下,支支吾吾的指自己:「宗先生,我,我嗎?」

  男人不耐煩的說:「是你,快點。」

  胖男人更驚奇了,不過他馬上就擠出了一個笑,搶過宋河手中的報告單,瞇著眼睛研究起來。

  宋河後退一步,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過了幾分鐘,胖男人——副主任表情從興奮逐漸收斂下來,小心擡頭和男人說:

  「宗先生,沒有其他別的癥狀……沈少爺身體很好,只要多加運動就行。」

  兩個醫生的結果都是沒事。

  宗楚臉色卻沒好看多少,他忽然擡了擡沈余的下巴。

  青年視線顫抖著與他對視。

  「茶根,你在怕什麼?從剛才開始,你到底在怕什麼?有什麼事在瞞著我?嗯?」

  男人低聲問。

  他低下頭,距離沈余只有不到幾釐米的距離。

  沈余扯了個笑容,他輕聲說:「先生,我想回家。」

  男人頓住了。

  他在這究竟在幹什麼?

  不知道沈余不喜歡醫院這個地方嗎!

  下一秒,他惱怒的擼了一把短發,把人攬到懷裡,往後一伸手,衛臣低著頭,熟練的遞上男人的大衣。

  宗楚直接兜頭把沈余從上到下蒙住:

  「現在就回去。」

  沈余被裹在黑暗裡,他緊抓著衣服,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宗楚已經起疑了,他還有多少時間?

  沈余接受不了再重蹈上一世的挫折。

  他不想再經歷一遍那些事情,如果他離開,是不是可能事情也會按照另一個方向發展?

  這茬被宗楚暫時壓在了腦後。

  他雖然不感覺自己有什麼問題,不過很明顯這件事就是沒有任何徵兆的無稽之談。

  兩個醫生都這麼說,那結果肯定沒錯。

  至於沈余,人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真有個什麼事難道還不能控制得住嗎?

  男人目光直視著前方,抱著人的動作柔和,眼底卻流露出一片陰狠。

  不管他腦袋裡出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他瘋了亦或者是多想,誰也別想把沈余從他身邊帶走,誰他媽也別想!





第59章

  宗楚忽然閒下來了。

  國外的事他已經著手處理的差不多,心腹也已經安插過去,只等幾年後就可以開始正式收網,把市場一網打盡。

  原本還有幾個會議需要宗楚去處理,只不過他「發瘋」的癥狀這幾天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演越烈。

  宗楚看沈余的視線偶爾會變得像盯著肉的狼一樣,混著血色和強烈到用命染紅的瘋狂。

  他搞不懂原因,也找不到根源,更控制不住。

  他嚇到沈余了。

  青年縮在大床上,怔楞的看著他,細白的手指狠狠蜷縮著,把床單都抓成一個緊團。

  男人穿著深灰色的睡衣,他早在七點就梳洗完畢了,宗楚是從會議中途離場的。

  他腳步甚至都有些慌亂,高大的身軀撞著墻沖到了臥室。

  他粗喘著氣,像頭走投無路的野牛,眼睛泛著兇狠的紅光,緊緊盯著大床上的青年。

  宗楚很難形容剛剛又在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畫面。

  沈余和他說,他要離開。

  沈余和他說,希望從來沒見過他。

  畫面中的青年形容狼狽,甚至有些少見的被逼到絕望的瘋狂。

  這都沒關系,這都沒關系不是嗎?

  沈余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沈余,只要是沈余就絕對不能離開他!

  男人沈重的往前邁了一步。

  他看著青年慌亂無措的臉,勉強停住腳步,扯出了一個笑容。

  宗楚壓低了聲音,低啞的對著沈余問:「茶根,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對不對?」

  這些只是他的臆想而已,沈余怎麼會離開他呢?

  沈余不能離開,他欠自己的賬都沒還完,他怎麼會離開呢?

  沒人比宗楚更知道沈余的為人,只要他接受到別人一丁點的好意,就算是千倍百倍他也會償還回去。

  而且沈余不是喜歡他嗎?

  沈余怎麼可能會離開他!

  該死的!

  男人忽然又暴躁起來,像只困獸一樣按著頭瘋狂繞著床走了兩步。

  他他媽到底在做什麼!

  宗楚視線陰沈。

  他忽然停下動作,側頭,瘋癲壓抑的濃烈情緒全都匯聚在那雙滲人的眼睛裡,沈余與他對視著,控制不住的全身發抖。

  他太清楚這種濃烈的情緒意味著什麼,前世宗楚就是帶著這雙眼睛讓他們兩個人徹底陌路。

  宗楚的反應一天比一天強烈,沈余總覺得他好像認識到了什麼,但每次在最後的節點,他又總會收斂,讓沈余不清楚到底宗楚對前世的事知不知情,又知道多少。

  他抓著床單,勉強忍耐住覆雜的情緒,對男人說:「先生,怎麼了?」

  宗楚還是沈沈盯著他。

  他視線裡好像包含了很多東西,讓沈余感到害怕。

  但沒有例外的,宗楚又按耐住了。

  他心裡頭好像多了只不受控制的猛獸,每次見到沈余都會橫沖直撞的沖出來,好像晚一點他珍重的財寶就會消失不見。

  宗楚感到可笑。

  沈余是很聽話,也是個符合他心意的情人。

  但他這時不時冒出來的想法是不是太過於離奇了?

  他就非沈余不可了嗎?

  就算他不在了又怎麼樣。

  但只要一想到這幾個字,他都能感覺到頭痛欲裂,好像在嘲笑他自己的不自量力。

  只因為一個畫面就發瘋的人不是他自己嗎?

  宗楚呼吸更重了。

  他盯著沈余,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青年被嚇得不輕,蜷縮在床上仿佛一隻驚弓之鳥。

  宗楚閉了閉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他冷靜不了。

  他為什麼總怕他?他到底做過什麼讓沈余會害怕的事!

  紛亂的畫面和痛苦到極致的共同感應讓他幾乎站不穩。

  男人喘著粗氣,他猛地往床頭走去。

  宗楚本身就長得極高,體格健壯,一拳能輕易把一個男人打得後移五六步,他這麼黑著臉的走過來,就算他從來沒和沈余動過手,沈余也一瞬間緊繃起來。

  他對宗楚的不信任已經刻入骨髓。

  曾經的他信任宗楚,相信他絕對不會傷害自己,可實際上呢?實際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謀劃的!

  沈余忽然穩住了。

  他看著宗楚,表情很平淡,手指卻用力的緊繃著。

  他沒什麼可害怕的了,從天堂跌落的感覺都嘗過,現在他還有什麼怕的?

  「砰。」

  一聲肉.體撞擊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沈余感受著脖頸上的灼熱的溫度,緩慢的、僵硬的睜圓了眼睛。

  他想幹什麼?

  男人站在床下,死死抱著人,臉埋在沈余脖頸上,他重重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才像是正常下來,眼睛卻還是一片通紅。

  男人手臂環住沈余薄瘦的身軀,啞著嗓子如同走投無路的困獸說:「你乖點,別離開我。」

  別離開他。

  他服輸了。

  沈余怎麼能消失呢?

  宗楚沒辦法承受那股不知名的情緒,那個和他一樣的男人仿佛徹底失去了理智一樣,卻只能壓抑著瘋狂而痛苦。

  他和他不一樣,他有沈余!他有沈余不是嗎?!

  男人劇烈的動作讓沈余輕輕皺了皺眉。

  這是熟悉的溫度,他熟悉了五年的溫度。

  沈余唇瓣有些顫抖,他閉了閉眼,讓自己保持理智。

  這都是假的。

  他告訴自己。

  前世宗楚不也把一切事情都裝的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但私底下卻縱容夏實然對王笑笑的傷害,甚至賀之臣,他都沒有放過。

  他們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宗楚的手段他永遠也沒辦法認同,也不會接受。

  他該離開的。

  他要離開。

  留在這裡,他只會死掉。

  沈余視線變得堅定。

  他垂下眼,緩慢的讓自己放鬆,手臂甚至有些不穩,卻力道不容拒絕的從男人的桎梏中抽離出來。

  神志不清的宗楚試圖把他包圍起來,直到沈余輕輕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先生,你放開一點,我抱抱你好不好?」

  抱抱他?

  當然好,好、好極了!

  身體裡仿佛住著的另一個人因為青年的這句話徹底沸騰起來。

  他像只收起所有尖刺的猛獸,變得溫馴起來。

  沈余能感覺到他放鬆了對自己的桎梏。

  宗楚體力旺盛,體溫也比他的要高一些,沈余在以前的冬天最喜歡的就是躺在男人身上睡。

  當然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是宗楚摸索出他不想告人的小喜好,直接就會把人攬到自己身上。

  而現在,宗楚好像整個人都把力量放在他身上。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又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他還想再騙他一次嗎?

  他又有什麼可以值得被騙的地方。

  沈余垂下眼,他輕拍著男人,眼底卻一片冷靜。

  宗楚很煩躁。

  守在家裡這幾天,他幾乎變了個人似的,一眼都離不開沈余,沒根心思都會因為沈余一點變動而變化。

  這種無法自控的熟悉感覺讓他點惱羞成怒。

  甚至開始懷疑沈余是不是給自己下了什麼古怪的東西。

  當然,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他一再妥協,仿佛變成另一個人。

  李德他們也覺得不對勁。

  這時候沈余剛留在宗楚身邊一年,連公館的事都還沒有公佈出來,雖然他們都覺得這人留在宗楚身邊的時間實在是長的匪夷所思,但因為這人實際是老樹開花頭一回,長情倒是也能讓他們理解。

  不過這看人看到兩天不出家門,就忒不正常了吧。

  雖然國外的事暫時處理好了,可宗楚也沒必要這麼……這麼對一個情人啊。

  李德把他約了出來。

  宗楚答應了。

  他覺得自己不正常,又說不出來哪不對勁。

  臨出門前,宗楚停在門前很久。

  沈余在客廳內,青年穿著一身白色的毛衣,整個人仿佛一顆剛蒸出爐的湯圓,溫溫和和的朝他笑了笑。

  沈余有活動在身,還是李晨飛跟他報備了三個多月才磨下來的一個活動,是家公益代言,和宗氏還有些聯系,宗楚吩咐下去了一切從簡,但是還是需要七八天的錄制到地拍攝。

  沈余已經因為他耽擱了兩天了,今天他要出去,才提起活動的事。

  沈余在賭。

  宗楚這兩天的表現分明就說明他在恢覆前世的記憶。

  又或許不會,但至少絕對對他有影響。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就不會希望。沈余賭的就是宗楚現在對自己的變化還有些惱怒。

  他一向驕傲自負,順風順水,連尊重人都學不會,更別提承認他會因為一個情人受到影響。

  這是他最好的機會,不管宗楚是出於什麼原因,只要他現在沒有限制沈余的行動,沈余就可以完成計劃。

  離開從來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要做的只是放下一切。

  他已經用自己上輩子所有的經驗思考出一個離開的方案。

  至多一個星期。

  沈余對男人說:「您先去吧,先生,李哥一會兒會來接我。」

  宗楚臉色沒變。

  他按著門框的手力道重了點,觀摩著沈余臉上每一個表情的細節。

  最後,才沈笑一聲:「好。」

  他轉身,忽然又扭過頭來,說:「按時回來,茶根,別太晚了。」

  後邊四個字像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沈余說:「好。」

  宗楚到底還是自負的,他黑著臉走了,沒在沈余身邊留人。

  他是瘋了才會想沈余會離開,他在他身邊還不夠嗎?沈余怎麼可能會想著離開!這兩天沈余做出來的表現也是讓宗楚勉強給他的打算讓了條路的原因。

  一直到宗楚離開,沈余才把手裡握著的杯子放下。

  他看著杯中的波紋,一圈一圈的蕩漾,最後緩慢的像是無奈一樣笑了笑。

  —

  李晨飛就在房子外侯著,男人出來的時候正撞見李晨飛老實巴交的模樣,身邊還跟著那個滿臉不機靈的小姑娘——沈余自己聘的。

  宗楚以往沒太在意過這兩人,今天卻掃了他們一眼,心裡的沈悶感更重了。

  宗楚本身就沒什麼表情,這下更是幹脆就冷了臉。

  他停在車前,衛臣保持著躬身開車的動作,一動不動。

  李晨飛扛不住男人壓迫感極強的視線,先訕訕開口:「宗先生,您有什麼吩咐?」

  宗楚盯著他,點了根煙。

  煙霧後的男人視線寡淡,撩開眼皮,輕飄飄看了他一眼:

  「茶根最近身體不好,沒什麼用的活動,就別往他跟前送著煩心。」

  李晨飛楞了一秒,琢磨著裡邊的意思。

  這是……?

  不想叫沈余工作的意思?

  王笑笑先迷惑了,她臉上瞬間就掛上著急的表情,她見多了男人對沈余的「溫柔小意」,雖然不知道那些算不算得上溫柔,至少很好說話,以至於一直對宗楚這個大名鼎鼎的「宗先生」也沒什麼名義上的理解,聽他這麼說,立馬問道:

  「沈哥他怎麼了?前幾天還……」

  「砰。」

  煙頭砸在豪車上,因為男人力度不小,甚至砸出了聲響。

  王笑笑瞬間噤聲。

  她張了張嘴。

  李晨飛連忙捂著她的嘴把人拽回來。

  宗楚沈沈看了她一眼,好像看死人一樣,倒是沒說什麼,上車了。

  他能說什麼?

  吃一個助理的醋嗎?!





第60章

  沈余隻比宗楚晚出來一會兒,現在是冬季剛過,乍暖還寒的時候。

  這座房子也不在人群聚集的小區裡,是獨立的二層別墅群,始建於一千九百多年,是宗楚名下能叫的上名的一棟房產,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了。

  沈余一出來,王笑笑先繃不住,幾乎是一邊喊一邊小跑著過去,揪著沈余的衣袖擡高又劃拉,恨不得上上下下都給他檢查個遍。

  沈余被她誇張的動作弄得嘴角微彎。

  他清涼的眉眼帶著一點笑意,看著失而覆得的兩位老朋友。

  他對李晨飛沒有特別的感情,但是卻記得上輩子他願意陪自己單槍匹馬闖一回的情意。

  而至於王笑笑。

  她對沈余的關心任誰也不能否認。

  最後一次把她親手送上出國的飛機,沈余才能定下心來讓自己解脫。

  只不過可惜——

  重來一回他卻還沒有能正常生活的能力,他還是要離開,區別只在於,這次他是主動的,嚮往求生的離開。

  王笑笑終於檢查完畢,大松一口氣,瞪著眼睛告狀:「剛才宗先生出來的時候臉色黑的,還說沈哥你身體不好,差點嚇死我了。」

  李晨飛想攔,沒攔住,忍不住嘖了聲捂臉。

  王笑笑對沈余那是真的沒話說,而且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連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也不管,反正只要和沈余相關,啥她都得一股腦較真。

  這是沈余意料之中,只不過他嘴角的弧度還是下降了些許。

  他對王笑笑說:「我沒事,對了李哥,今天活動結束我去看看我媽。」

  李晨飛是來接他去活動現場的,這個活動還剩尾部,而且因為別的明星的檔期問題,也不是一天就能拍出來的,今天導演助理發來的工作時間也就是預計三個小時。

  沈余因為有宗楚單獨的規定,身上活動本來就不多,基本上也就沒別的什麼事了,也不需要像其他圈子裡的藝人一樣去跑關系。

  李晨飛也習慣了這點,不過沈余去見明美冉一般都是自己去,今天讓他開車去,倒是讓他覺得奇怪了點。

  不過他也沒多想,點頭應了聲。

  三個人上車,雖然檢查了沈余沒什麼大事,但是王笑笑對宗楚的話很上心,整天都提起了一百八十個精神,尤其在李晨飛接到宗楚的電話之後。

  當然,王笑笑還是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

  不過她雖然覺得對方對沈余的管涉太多,但這怎麼說——這些過度的關照有時候會給他們一個錯覺,就好像沈余是他的寶貝一樣,一點差錯也不能有。

  但是這也太過分了,最近尤其越演越烈。

  王笑笑冷冰冰著臉,抱著肩聽李晨飛在她耳邊鞠躬又掛著假笑,仿佛人真在他跟前似的回話。

  「是是是宗先生,我們就在片場呢,時間?三個多小時就結束了。」

  「對對,沈余說今天想去看看他媽媽,對,晚上會到的晚一點。」

  「好,好,好,嗯。」

  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電話被直接掛斷,李晨飛臉上的假笑都沒來得及去,摳了摳腦門。

  這冷天的,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王笑笑瞥他:「宗先生問什麼了?」

  李晨飛表情也有些稀奇,把手機扔在口袋裡,看著不遠處的沈余琢磨著說:「到也沒說什麼,就是問問。」

  但是他感覺很奇怪。

  之前宗楚對沈余也算是上心,雖然不太喜歡讓沈余繼續這個職業,但是該給的東西一樣沒少,基金不動產黑卡,光是沈余手頭的東西加起來的價值就是他重新活個四五十輩子都賺不來,但是雖說如此,之前也沒有這樣……

  這樣好像……查對象崗似的動作。

  李晨飛覺得自己瘋了,他用力揉了把頭發。

  先不說宗楚的身份,人身邊至少還有個可能是未婚夫的夏家小公子呢,這絕對是他的幻覺。

  對,說不準就是因為這次可能真有什麼特殊情況呢。

  他找藉口不理解,王笑笑卻一點也不好奇。

  她撇了撇嘴。

  在她看來那男人分明就是一直對她們沈哥有意思,偏偏身邊還都是人想往上撲,雖然能撲到宗楚身前的人沒幾個,但也是不忠誠!

  王笑笑不覺得宗楚適合沈余,更別提沈余跟在宗楚身邊的理由……她猜絕對少不了沈家那個爛攤子的事!畢竟光沈余一個人,他可不是什麼看中名利錢的人。

  —

  熱潮。

  男人掛了電話,坐在沙發邊上的李德人已經是目瞪口呆了。

  宗楚這年紀還保留著年少時候的易怒沖動,幾個人呢,也沒像四年之後那樣,雖然感情好,但是還得拘著點身份,所以李德聽完宗楚「查崗」的電話,用了十分鐘回過神來,直接一把把手裡的酒杯放在了桌上,滿臉不可思議的問自己從小一塊長大——根本不可能有這種查崗行為的兄弟:

  「老宗——你剛問的——是你那個,那個小情人?」

  沈余這個人有點特殊,興許還有點手段。

  這是李德他們幾個人當初第一次見他留下的印象。

  畢竟能留在宗楚身邊的人,他還算第一個。

  他宗大爺看不上是一回事,別人上來就先廢了掂量掂量的心思,畢竟這是個一言不合就動拳頭的主。

  但沈余看著弱唧唧的藝術家青年,還真的扛過來了,不但扛過來了,還就這麼過了一年。

  前一年宗楚忙著弄事業,身邊就留一個人可能也說得過去。

  可這次他回來連跨國會議,這可是他一力策劃、直接埋線埋到四年後的大事,他竟然也能放得下手,除了遠程監控都沒親自跟,而且昨天會議上那一出,把所有人都弄得有些茫然。

  李德琢磨著也有點不對勁。

  結果今天把人約出來,好家夥,這人心思根本不在這裡就不說了,臉黑的和誰讓他來幹什麼不情不願的事似的。

  李德開始還以為是他最近因為跨國項目的事脾氣漸長,扯著話題天南海北的和陳琛他們起哄,結果根本不頂用,眼看著宗楚的臉越來越黑,直到他擡起手,他們交談的聲音頓時停了。

  宗楚說要打個電話。

  李德還以為是不能耽誤的公事,連忙閉了嘴表示知道。

  宗楚也沒躲著他們,事實上他是半分鐘也不想耽誤,直接讓衛臣撥通的李晨飛的電話。

  李晨飛三個字一響起來,包間內三個人動作都頓了下,面面相覷,把手裡的東西也都放下了。

  宗楚臉色未變,眉心卻緊皺著,整個人肅穆的仿佛在做什麼讓人操心的大事。

  直到李晨飛挨著個回答了問題,他身上嚴肅的氣息才收斂了半扇。

  沈余哪也沒去,就聽話的在片場拍攝。

  至於他那個瘋母親,宗楚知道沈余經常去見她,只不過這時候還沒被他發現過沈余身上的傷,所以他也沒有多說過什麼。

  男人視線沈頓,心思卻逐漸放鬆下來,臭了一天的臉色也微微好轉。

  這都是他想多了。

  沈余怎麼可能會像那些夢裡的「人」一樣離開呢?他又不傻,好吃好喝的生活不好嗎?

  李德咳了聲。

  宗楚看過去,挑眉:「你想說什麼?」

  李德那點膽子又滅了一半,雖說現在他們還能按平輩兄弟處,可兄弟也有兄弟的階層,他們幾個從小就是跟在宗楚屁股後邊混的,被他拳頭從小嚇到大,所以被他這麼一看,李德是本能的開始發怵。

  他清了清嗓子,拐了個彎打探:「我聽說夏家那小孩,在分公司領了個設計師的兼職幹著,你不囑咐一下讓人照看照看?」

  宗楚事忙是真的。

  他一年只有一半在國內,一半裡一半又在公司,剩下的幾乎全都在沈余身邊,細數時間不多,卻算是花費最長時間的人了,連宗家長輩也只是在過年過節的時候遇見過他幾次,夏實然——似乎除了小時候總愛跟著他們,也該有一年多沒見。

  夏家也有公司,人特意巴巴跑到宗氏旗下的分公司,意思不是明目張膽嘛。

  宗楚聽到這個名字,甚至思索了一秒才把人臉和記憶中的對起來,他手指頓了下,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湧起一股滔天的怒氣,甚至沒壓抑住,眼底都冒出兇狠。

  李德驚了,慎重思考自己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吧,雖然宗楚對夏家那小公子沒什麼特殊的喜愛,但是也不是很討厭啊。

  他就是覺得沈余不對勁,畢竟宗楚這麼不正常的時候他們可幾乎沒見過,如果真是因為沈余——那留著他在宗楚身邊不是一個隱藏的大禍患嗎,還不如把和夏家的婚約提上日程。

  陳琛也問了句:「老宗,你怎麼了?」

  宗楚臉色比剛才還難看,他腦袋劇痛,和被刀子砍一樣。

  眼中開始彌漫紅色,是因為瞬間湧上頭的濃烈情緒而充血的血絲。

  他猛地按住頭,抓了一把,眼睛從指縫裡流露出來。

  夏實然,夏實然做過什麼?

  他為什麼要和夏實然有關系?

  宗楚挖不出來那仿佛刻入身體裡的過去,他粗喘著氣,忽然陰鷙的說:「和夏實然有什麼關系?夏家的婚約從一開始就沒定下來,長輩間口頭的玩笑,別當真了。」

  李德:「……啊?」

  他人傻了。

  看一眼陳琛,陳琛表情莫測。再看一眼曲啟明,曲啟明更加皺著眉不懂。

  這裡邊也就曲啟明一直覺得宗楚這樣不太好,他對那個情人太在意了,要是只是沈余,也沒關系,偏偏還有一個一直當真的夏實然在一邊等著,這種情況最容易激發人的劣根性,誰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不過這事也不好解決,畢竟宗楚這個人說好了是心大,說不好聽,就是無關於他,他不屑於,別人也不敢讓他去煩心。

  只不過是名義上多了一個未婚夫而已,對他

  而言沒有任何影響,所以他也沒有把這當成過一件事。

  而現在,他明白了?

  宗楚不知道明白或者不明白什麼,只是潛意識裡有道聲音瘋狂告訴他,不要讓沈余再傷心。

  沈余喜歡他,他知道,如果沈余身邊有個「夏實然」,他會怎麼做?

  宗楚紅著眼睛。

  他會發瘋。





第61章

  海路和航路都不通,資訊化社會的年代如果身份資訊暴露,那就相當於把整個人都暴露在「有些人」眼前。

  而顯然宗楚有這個能力。

  沈余靠在車窗邊,北城的小巷很多,人來人往的生活氣息也很足。

  得益於上輩子宗楚把他的所有活動都限制在北城中,不管是拍戲還是做活動,沈余去過的地方其實很多,也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小路。

  那些地方管的不嚴,尤其是開到偏遠村裡的公交車和大巴,只需要給錢,不用查身份證。

  沈余沒有目的地,也其實也是最合適的路,走到哪裡算哪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路,別人更不可能知情,哪怕是手眼通天的人也一樣。

  「哢」

  車門被從外邊打開,王笑笑帶著一袋子的錢—五萬塊進到車門,有點奇怪的問:「沈哥,你要這麼多現金幹什麼。」

  話頭沈余早就準備好了,他收回視線,對王笑笑說:「給我媽的,她不會用手機。」

  明美冉的情況現在的王笑笑只隱約知道一點,聽沈余這麼說,連忙收了話題。

  李晨飛下去買了包煙,回來一上車,見人都到齊了,一腳油門便踩下去,順便和沈余說後兩天的工作安排。

  兩天之後,沈余的陰歷生日,公益廣告正好有一場夜戲。

  沈余握緊了口袋,裡邊有幾粒紐扣大小的藥片。

  一年前沈余剛在宗楚身邊的時候一段時間不適應,入睡困難,他不敢影響到男人,也不敢讓他知道,那時候的宗楚也沒對他管控到每一分每一秒的地步,沈余去醫院開過安眠藥,他今天早起從櫃子中找出來的,還剩下兩粒。

  車子很快就到了明美冉住的房子,是沈余租的。

  這地方李晨飛也是頭一次來,他點了根煙,讓王笑笑根自己在外邊等著,對沈余揚了揚胳膊:「去吧。」

  沈余點了點頭,他進去前,忽然停住腳步,對李晨飛鄭重其事的說了聲謝謝。

  是謝他上輩子幫自己。

  王笑笑笑起來:「沈哥,你和我們客氣幹什麼,趕緊去吧,一會兒天都黑了。」

  沈余收回視線,定定看了一眼王笑笑,忽然對她說:「笑笑,我給你安排了國外的留學。」

  王笑笑瞪大眼睛,馬上就做出要爭論的表情。

  沈余安撫的打斷她,他用了和上輩子一樣的理由,「只是讓你去進修,這兩年我沒別的事情,等你進修完了就回來。」

  李晨飛也覺得挺稀奇,他搖了搖煙,說:「小沈給你安排了,你就去吧,這也沒什麼事。」

  王笑笑才不想去什麼國外,她就只想待在沈余身邊,她擰著眉毛就要拒絕,不過沒等沈余說話,李晨飛先嚇唬她:

  「你這孩子懂不懂好,你沈哥是想讓你留在他身邊才這麼給你安排的,要是學歷提不上去,之後來了人跟你搶這個位置你要怎麼辦?」

  李晨飛可謂是一把拿捏住了王笑笑的弱點,她對沈余死心塌地絕對忠心,這在圈子裡是最可貴不好找的下屬,但是學歷——還真是她一個大弱點。

  王笑笑氣弱的反駁:「沈哥不會因為這個就不要我的。」

  「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你不要多說了。」沈余頭一次這麼幹脆的下定論,他看著王笑笑:「只有一年半,很快。」

  一年半,不短了啊!

  王笑笑實在不想去,但這又的確是為她好的,她扁著嘴,眼見著沈余二話不能再談的模樣,只得先把想說的話給咽回去,她想著大不了以後再軟磨硬泡。

  沈余給他們都安排好了。

  李晨飛不需要他操心,只要離開他,以李晨飛在圈子裡的名氣隨時可以找到更適合他大施拳腳的地方。

  而沈家。

  沈余給沈光光留了足夠的錢,是一筆信託基金,會每年定時打到他的賬戶,等到他十八歲的時候才可以本人領取。

  至於沈途,沈余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系。

  把所有的東西都安排好,最後只剩下一個明美冉。

  很奇怪,明美冉明明是情況最不穩定的一個,但沈余面對她時,卻永遠都覺得最能信任。

  沈余把一袋子錢放在了明美冉的房子裡。

  明美冉穿著樸素的棉衣,神情淡漠的朝他看了一眼,仿佛什麼都沒看到的轉開視線。

  「什麼時候走?」

  「兩天之後。」

  「想好去哪了嗎。」明美冉吐出一口煙霧。

  「沒有。」

  女人笑了兩聲,話題就這麼結束了。

  她看了沈余兩眼,擡起下巴點點門口:「走吧。」

  沈余注視著她,站起身。

  她一直處在瘋癲和清醒的邊緣,或許她明白這一切不幸的開端,但是卻一直沒有接受。

  她厭惡所有一切,但同時,一直保留著最後一點感情,只不過不屑於,也不想再去表達。

  沈余邁開步子,兩個人就像是只能交談兩句就沒什麼話題可繼續的陌生人一樣。

  沈余打開門,他忽然停下了。

  青年攥緊門把手,聲音沙啞的問了最後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因為你被困住,你會怎麼做?」

  前世明美冉離開的畫面是沈余半點不敢回想的記憶。

  明美冉就仿佛沙漠裡猙獰的玫瑰,活得艱難明烈,但是卻一直緊緊紮根。

  上輩子她為什麼會選擇離開?是真的活夠了?還是說——她察覺到自己是沈余在那個世界中最頑強,也是最後一根拉扯的線。

  她從來都不對自己的命抱有多大的珍惜,也不可能回像普通母子那樣抱著沈余痛哭流涕,然後安慰他,鼓勵他可以怎麼做。

  她直接給兩個人都選擇了最簡單的路。

  她不想活了,也不會讓沈余受人牽制。

  她或許知道自己死後沈余會選擇的路,但是明美冉不在乎,她知道,沈余也不在乎。

  人有時候不是需要活得有多長久,而是需要一條可以選擇的路。

  明美冉按滅了香煙,哧哧笑了兩聲。

  「你想讓我怎麼選?茶根,我沒時間陪你玩過家家的遊戲,趕緊走。」

  沈余竟然覺得熟悉。

  他閉著眼,輕輕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步子邁的越大。

  他和明美冉的關系一直很奇怪,看似互相厭惡拉扯到極點,但似乎,又都在汲取著最後的氧氣存活。

  —

  宗夏兩家從小口頭定下的婚約被取消了。

  消息一夜之間不脛而走,宗夫人在老宅幾乎氣得半死。

  宗酶也覺得吃驚,她總覺得最近事情好像都緊在一起發生,像是在醞釀著更大的風雨一樣。

  宗夫人美目冒著火光,重重拍桌子:「你哥他就是瘋了,為了一個,為了一個那樣的人,竟然連實然都給扔下!」

  她又不是死管著宗楚,這不是就算娶了夏實然他還可以留著那個叫沈余的人啊,又不影響,偏偏宗楚像失了心智一樣,好好的婚約是取消幹什麼!

  宗父對此倒是一言不發,他一生的愛好也就只有修身養性,對家族大事全都不多加參與,

  事關宗楚的另一半,雖然發生的突然,但是尤其宗楚自己已經有了決斷,他就更不會插手什麼,還反過來勸說宗夫人。

  與他差不多的,宗家老太爺常年居住故居,與老太太兩人也是對此保持沈默。

  整個宗家上下,除了蠢蠢欲動的支家叔輩,只有宗夫人一個人在意這件事,她越發氣不可加,勢必要去見見那個人。

  只不過她去見了,人卻沒見到,被宗楚的人徹底給攔了回來。

  「反了天了真是,他還能把人護著都不讓我見一眼!」

  宗夫人被攔在外邊時人都傻眼了。

  宗楚雖然脾氣從小就不好,但是對她這個母親還是有幾分耐心的,至少沒有當面頂撞過她,各處也能安排妥當讓她在小姐妹們面前一直是被羨慕的對象。

  結果這次,被親兒子拒之門外。

  宗夫人做不出那種對著門喊的潑婦的行徑,只是她為壯膽,從支家裡挑了兩個平時總是捧著她的親戚,這時候吃了個閉門羹就有點下不開台,喘著氣恨恨說了句:「讓這個小妖精給迷的,真是大了管不住了!」

  兩人左右一邊一個勸她:「大嫂,您別操心了,小宗應該是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他能有什麼想法!一個——一個戲子,還是那種上不檯面的身份,我真的是要被他氣死了,他之後可別想進我們宗家的大門!」

  宗夫人被人哄著,脾氣也上來,不輕不重的罵了句。

  這話說完,卻感覺到身邊兩個人動作都有點發顫。

  「你倆怎麼了?」

  宗夫人奇怪的問,她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就聽見背後傳來男人低沈的嗓音。

  「正好今年過年我有意在外邊辦,您和幾位姑姑就在本家再辦。」

  宗夫人被這句話的分量嚇到了,她震驚的睜大眼睛:「小宗,咱們家過年的規矩可是你太爺爺就定下的!」

  她如今要在外邊過,能是因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那個人!

  男人視線似乎更低了,他看了一眼宗夫人,又瞥過他她身邊跟著的兩個人,淡漠開口:「不他不喜歡熱鬧,不是今年這樣,明年、後年也這樣。」

  「你怎麼能這樣!」宗夫人唇瓣抖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男人沒再看她,離開前,又側了下頭,視線暗沈的看不見任何情緒:「往後都是一家人,媽,別讓我再聽見你這麼說他。」

  他似乎笑了笑,摸了下唇瓣:「一個字也不行。」

  「衛臣,送我媽和姑姑們回去。」

  男人重新走進院子,衛臣則躬著身,恭送幾位夫人離開。

  宗夫人徹底僵住了。

  兩個支家的夫人也傻了,她們兩個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宗家支線的女眷態度,宗楚這麼敲打,意思不就是都老實點,別不長眼睛往槍口上撞?

  兩人都在宗楚手下討生活,整個宗家如今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震驚過後,齊齊收拾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連好奇都只敢藏在肚子裡了,半個字都沒多問,勸著宗夫人離開。

  宗夫人恍惚著跟著走了。

  她一向如此,要是宗楚不說什麼,她還能強硬兩句,可一但宗楚下了死令,連她也是不敢仗著這個母親的身份多做些什麼。

  天塌了,這次真是天塌了。

  不管三人回去後宗家上下怎麼傳這件事,在房子內沈余還沒有被波及到一點。

  他今天回來時,看到外邊有人守著。

  對此他沒有說什麼,宗楚也沒解釋什麼。

  兩天之後就是沈余的陰歷生日。

  他的計劃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成敗與否,不知在這一次。

  就算失敗,他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62章

  沈余是下午六點到家的,一邁進家門,就感覺到一道緊跟著他的視線,緊繃得好像下一秒男人就會從沙發上一蹦而起。

  沈余動作頓了下,他緩慢的摘掉帽子和大衣,看了沙發上的男人一眼。

  他現在已經能做到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去看男人。

  只剩下兩天了。

  如果他成功了,這會是全新的陌生的一片天地,如果他失敗了,宗楚會怎麼對他?沈余已經提不起來任何情緒了,畢竟上一輩子,所有的經歷他全都體會過。

  沈余的視線越平靜,宗楚就越陰沈,他手掌攥著沙發一角,手背上青筋浮現,表情卻裝得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舒展著高大的身體站起來。

  「我聽說你拿了點錢?」

  男人笑著問道,他摩挲了兩下下頜,眼睛不眨的盯著青年。

  沈余沒有任何無措的地方,他動作自然的把衣服掛上,然後往裡走,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很淡的笑容,

  「對,給我媽取了些現金。」

  宗楚一直盯著他,等人到身邊,直接大包大攬圈住,觸摸到沈余的一瞬間,他差點沒忍住死死圈住他的沖動。

  男人視線看著一角,啞著聲音問:「怎麼不直接給她一張卡,方便。」

  「我媽媽有時候——不太能使。」沈余的聲音很淡。

  宗楚此前從沒關心過有關明美冉的任何事,他只是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對沈余怎麼處理他家那邊的事從來也沒幹涉過。

  他這次問,宗楚沒提原因,沈余也不問。

  一切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宗楚也壓制下來那堆陰森森的,不該有的想法。

  每當他一想起那些簡單明瞭的手段,大腦就像經歷過一樣瘋狂示警,這也讓宗楚每每在控制不住的邊緣拉住閘。

  這一腳油門踩下去,結果可能比任何事都可怕,是他也承受不了的存在。

  夜裡,宗楚抱著人,臉埋在沈余脊背上,手臂圈著青年薄刃的腰身,這是他最近習慣的姿勢,能把人完全掌控在自己懷裡,只要動一動他就能感覺得到。

  「明天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說,有工作嗎?」

  沈余閉著眼,放在枕邊的手指微微蜷縮起半扇,他輕聲說:「沒有。」

  男人把他抱得更緊了,就好像松一點他就能跑走。

  沈余想不明白宗楚對他死追不放的原因。他沒有那麼愚蠢,分不清感情是否存在。

  宗楚是喜歡他的,但是喜歡一個人怎可能能做的出那些事?

  沈余沒辦法理解,他也不能再去理解,他已經用了一條命的代價。

  「茶根——」

  「算了。」

  宗楚想說兩句什麼,他想說讓沈余別擔心,所有事情他都能弄好,只要他呆在自己身邊,但這種話他還從來沒說過,想要說的時候就感覺千難萬難,就好像莫名其妙的低頭了一樣。

  另一個角度又說,低頭又怎麼樣?向沈余低頭難道不對嗎,他做了什麼自己不知情嗎?

  宗楚不知道。

  他不知道那些紛亂的讓他惱怒又心慌的畫面到底都是些什麼東西,這些陌生的情緒把他整個人都推到爆發的邊緣,以至於每天除了看見沈余的時間,他沒有一個時刻不覺得煩躁,並且這股煩躁隨著時間越演越烈。

  第二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似乎兩個人都知情會發生些什麼,所以氣氛是這兩天前所未有的融洽。

  甚至宗楚出門前,沈余還對他笑了笑,他說「早點回來。」

  因為這句話,宗楚一天的情緒都不錯。

  他還專門問了李德,李德這家夥感情史豐富,最知道怎麼能哄人高興。以往宗楚用不到,他也不需要用,這次卻是下點心思。

  他讓衛臣準備了花束去佈置,因為還是不想讓沈余離開他視線的原因,宗楚把地點定在了慶德公館,一兩個星期後沈余和他就會搬進去的地方。

  老管家德叔也被徵用。

  宗楚這次可謂是大操大辦,他退婚夏家的事早都已經通知到位,並且很決絕,連夏實然的面都沒見,聽說夏家小公子去宗家老宅蹲點了三四次,每次都是失魂落魄的回去。

  男人似乎打定主意了,以及不相幹的人等全都沒有留出一點客氣的餘地。

  倒是德叔還挺高興。

  他見過幾次沈余,覺得人很不錯,脾氣也好,這次宗楚能定下來,他甚至厚著臉皮覺得人比夏實然合適的多。

  當然這話他肯定不會說出來,但是收拾卻花費了不少心思。

  沈余在下午四點就被接過來,德叔已經穿著上輩子一模一樣的筆挺西裝等候在外。

  四年前的老者,精神奕奕仿佛年輕了十幾歲。

  沈余下車的時候,看著熟悉的公館,有一瞬間的恍然,陰差陽錯,一切都一模一樣。

  老管家恭敬不失禮節的引領他進去,鋼琴手和請過來的大廚已經備好了。

  這些情調放在宗楚身上,甚至有幾分離奇。

  沈余摸著繁覆餐桌子上的紅布,嘴角彎了彎。

  他對老管家說:「我新學了調酒,請問材料有嗎?」

  「當然有!」

  老管家瞇著眼答道。

  他指引著沈余去餐房區,幾個大廚已經在準備食材,見到人,點了點頭示意。

  沈余一一和他們打了招呼。

  老管家給他帶到的地方是最裡邊,東西的確齊全。

  「您看,還需要什麼的話,叫我一聲,我去安排。」

  老人一如既往的穩重溫和,沈余看著他,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徒勞的放下手。

  一切看似沒變,但其實已經不是上輩子了。

  老管家對他而言,也只是一位陌生的老者。

  沈余忽然有些無法表達的低落。

  重來一回,他真的能賺到上輩子沒有的自由嗎?

  為了適合氛圍,酒杯準備的也是覆雜的高腳杯,沈余說得不是假話,他的確去學了調酒。

  當然,只能是簡單的皮毛,混在一起辛辣刺激,嘗不出任何其他的味道。

  白色的粉末碾碎在杯盞中,燈光下發出刺眼的亮光,纖瘦的指節握住杯盞,搖晃,然後最後一點粉末都消失不見。

  沈余靜靜看著杯子。

  他知道,自己有機會完成這件事。宗楚對他從來不會設防。

  他忽然覺得有些搞笑,不知道是笑兩人這隔著無數條欄桿和無數個人命運卻還是最能信任的關系,亦或者還是因為別的。

  宗楚到的晚了。

  他特意收拾了一下。

  下了會大秘一聽到男人的命令,第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

  宗楚什麼時候在意過外貌?他本身長得就已經夠去見人了,也沒人能讓他細致入微的再去收拾收拾。

  大秘聯想到最近的傳言,緊繃著精神,半句話沒說就趕緊去安排。

  宗楚氣勢淩人,都已經不是嚴肅的程度了,不茍言笑的時候是看著嚇人,尤其這兩天情緒變動越發大。

  服裝師起初戰戰兢兢,後來男人黑著臉叮囑要讓他看起來「脾氣溫和一點」的,這種反差讓服裝師鼓起了點勇氣,以至於最後閉著眼睛給宗楚選了件白色的休閒服。

  穿著是挺帥氣,只不過白色,宗楚除了高中那會兒,還真是從來沒穿過。

  他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總覺得太柔和,不適合他,尤其李德拍著爪子就差嚎叫出聲。

  宗楚沈下臉,李德一秒就收了笑容,幹巴巴著說:「老宗,可是你自己說的啊,你今兒可不能發脾氣。」

  男人勉強把氣壓了回去,最後定下的還是這身白的。

  算算沈余好像還沒見過他穿這種顏色。

  服裝師最好祈禱這件衣服管用。

  宗楚表面沈著氣,實質上還有幾分陌生的緊張。

  尤其到開門的時候,沈余閒不住,他在廚房看廚師做飯,看得還有些出神,時不時幫個幫,這些技能他之後可能會用的上。

  越臨近離開,他的心態就越平和。

  門被從外邊打開的時候沈余正在往二樓餐桌前走,聽到聲音,自上而下的側頭。

  男人穿著一身休閒服,棱角鋒利的臉上表情還有些不自然,他第一眼就鎖定了樓梯上的沈余,見他看過來,拳頭抵著唇邊咳了聲。

  沈余有些僵硬的抓緊了餐盤。

  現在的宗楚,和他當初第一次遇見的青年一模一樣。

  他有些失魂落魄。

  有一個瞬間,被沈余強行遮掩起來的回憶團團擁擠了進來。

  他也是有不甘心的。

  宗楚如果有一點心軟,他前世又怎麼可能會選擇那個結局。

  他要理智。

  他要理智。

  沈余用力呼吸了一下,把紛亂的記憶全都壓回去。

  他對男人說:「先生。」

  宗楚嗯了聲,他咳了一聲,表情稍微自在了點,看沈余手裡端著東西,眉頭皺了皺:「他們端不就成了,你上手幹什麼?」

  「隨便走一走,不然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幹。」

  宗楚頓住了。

  沈余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他臉色沈了一秒。

  沈余卻像是就是說一說,他嘴角幅度很小的彎了下,腳步輕擡。

  宗楚盯著他,心底的煩躁又開始湧動,連帶著頭也開始分裂似的劇痛。

  他大掌按著額角,把所有不該有的脾氣都給壓了下去,跟在沈余身後上去。

  餐台佈置的很好,只有一束微光映在桌子上,沈余正在把可以提前上菜的菜肴擺在桌面上,淺光一打,把他冷白的皮膚映襯的柔和一層。

  宗楚看著,忽然那股湧動的情緒就這麼平歇了。

  他看了眼桌子上的兩個杯子,「酒?」

  宗楚走了過來,沈余神色未變,他收拾好了桌子,順勢也坐下,說:「嗯,酒精度數不高,我調的。」

  「你調的?」

  這倒是引起了宗楚的興趣,原本要拿下去的話也收了。

  沈余身體不太好,他們在家至少不會碰酒,宗楚帶他出去,也嚴禁沈余碰那些酒精高的東西。

  他端起一杯搖了搖,淺藍色的酒液在燈光下綻放著一種讓人迷幻的暖光。

  宗楚嘗了一口,皺眉,他擡眼看沈余:「你別喝了,高了。」

  沈余似乎是失望的松了手,宗楚有點看不得他這樣,憋了兩下,語氣不太好的說:「那就只能喝一口。」

  四年前的男人,多多少少還帶著點年輕人的沖動稚氣,也格外的好說話。

  沈余也不是真的想喝,他只是覺得需要麻痹一下自己。

  為離開,也為不知名的未來。

  氣氛正好,沈余抿了一口,臉就紅了半扇,他眼睛還是清凈的,帶著些冷光,應著泛紅的臉,看起來就極其——

  惹人。

  宗楚有點坐不住。

  他也不太知道要怎麼開口——畢竟這種事,準備的時候感覺萬無一失,實際上操作起來卻總覺得少了哪些步驟,好像怠慢了人。

  宗楚有些坐立不安。

  沈余擡眼看他這種狀態,手指摩挲了兩下高腳杯的杯沿。

  他視線掠過男人一直握在手中卻沒動的杯子,勉強忍住一點慌亂,垂下眼。

  「我敬一下先生,謝謝您這一年的照顧。」

  杯子輕聲相撞。

  沈余沒能喝下去,他手臂被男人攔住,大掌一過,就把他手裡的杯子拿走。

  宗楚皺著眉看他:「都說了只能喝一口,喝白水,或者果汁。」

  沈余頓了下,他想說些什麼,不過不用他開口,兩杯酒,全都到了宗楚的肚子。

  酒液是涼的,宗楚神色變都沒變,杯子都空了,他似乎也舒了一口氣,鎮定下來,看著沈余。

  他好像要說些什麼。

  沈余還站著,他視線一動不動的看著宗楚,男人視線清明,似乎還有幾分糾結在裡邊。

  他想說什麼?

  沈余輕輕抿唇。

  「茶根,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是說——過一輩子的那種。」





第63章

  青年垂落的手猛地攥緊了。

  說出這話的男人似乎也感覺到幾分少見的不好意思,不自在的刮了刮鼻子。

  這酒調得有水準,還有點上頭。

  宗楚晃了晃有些發暈的腦袋,也是借著這股酒氣,話說的也自在了。

  他盯著沈余,視線幾乎黏在青年身上。

  他能看清沈余那張清淡的臉,沈余好久沒對他笑過了。

  真是大膽,不過也對,他又沒做什麼好事,憑什麼讓人家對他笑。

  他都做了什麼……?

  宗楚神智開始有點模糊,他看見自己陰冷笑著對沈余說他媽媽被自己的人帶走不知去向,沈余好像天塌了一樣,他求他,自己不為所動。

  他看不慣沈余身邊的人,尤其是那個王笑笑。

  後來沈余身邊沒人,被他弄走的弄走,擠兌出去的出去,就連王笑笑那個人都被沈余自己給送走了。

  他呢?

  他和沈余形同陌路。

  宗楚用力把杯子放下。他眉頭死死皺著,腦袋疼得像要炸開,眼睛都開始充血,以至於看起來越發陰鷙。

  這些事情怎麼熟悉的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這不可能!

  但另一道聲音又說,沒什麼不可能的,他做不出來嗎?不,記憶中所有事情,都是他夢寐以求、盤算已久的。

  如果他有機會,宗楚絕對相信他會辦的出來,還會辦的更狠,不給沈余留半條離開他的路。

  男人在舒緩的鋼琴曲中猛的擡起頭來,犀利深刻的視線像是要把沈余吸進去。

  沈余隻顫了一下。

  他似乎透過這個宗楚,看到四年後對他趕盡殺絕的男人。

  宗楚站起來,高大的身軀踉蹌了一下。

  他像只負傷的野獸一樣,粗喘著,手掌抵著額角一步一步朝沈余走過去。

  樓下是德叔壓低聲音和傭人商量的聲音。

  樓上是敲擊在地板的沈悶腳步聲。

  沈余安靜的看著他,他眼睛有些癢,眨了眨。

  宗楚視線更晦暗了。

  沈余說要離開他,沈余從他身邊走了三個月。

  最後對他說「再見」。

  再哪門子的見?

  他都沒有說同意,沈余怎麼能說出這兩個字!這簡直是在挖他的心臟!

  沈余不是愛他嗎,不是喜歡他嗎?他怎麼願意走的?啊?他怎麼會願意走的!

  他不能走,不,他不能走。

  宗楚猛地撲過去,他把沈余困在懷裡,身體和頭腦都變得像加了塊鐵似的沈重,意識卻清醒的可怕。

  他力道大的幾乎想把沈余勒進身體裡,只有這樣人才不會從他身邊離開。

  沈余會離開,沈余離開了他能找,有人是沈余的弱點,他可以反手把人送出國外再也讓他們見不到,但要是沈余死了,他能怎麼辦?

  他就算是追到地獄也追不到人!

  男人喉嚨裡發出了野獸一樣的低吼。

  沈余踉蹌的站起來,他順手扶住男人,宗楚現在在藥物的影響下身體沈重又沒辦法控制,沈重得他不太能支撐起來。

  「別離開我,別去。」

  男人一點理智也沒了。

  他只記得緊抓著青年,在混亂的畫面中擠壓的有限的理智告訴他沈余根本沒有想繼續留在他身邊,沈余想離開,他還想離開!

  宗楚想要嘶吼,他甚至開始低聲下氣。

  「茶根,不要走,好不好。」

  他找不到沈余。

  他就算是跪著爬上幾千節的階梯,也沒人能把沈余給他還回來。

  示弱又怎麼樣?低聲下氣又怎麼樣?就是再變成惡鬼,他也不會讓沈余離開!

  劇烈的拉扯讓沈余有些有心無力。

  男人一聲一聲的低吼在耳邊炸開,沈余從重生以來鎮定的假像全都被一節一節的敲碎。

  他現在這麼說有什麼用呢?

  他不會再上當了。

  這一次的命他想為了自己而活,而離開宗楚,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

  沈余閉了閉眼,極力忽視掉內心隱隱浮現的脆弱,讓自己穩住心神。

  佈置的吃飯地方在二層的會客廳,鋼琴演奏手都在隔間,除了他們兩個人,沒人能看得清裡邊發生了什麼,但是如果有人看見,就一定能發現不對。

  沈余勉強扶住不停把他往懷裡塞的男人,低喘著斷斷續續的輕聲說:

  「先生,你是不是困了,我們回房間好嗎?」

  「不。」

  他不去,除了沈余身邊,他哪裡也不去。

  宗楚眼睛裡全都是血絲。

  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對沈余的這股近乎偏執的在意究竟是來自哪裡。

  是五年的相處嗎?

  是沈余第一次叫他「先生」的時候?

  還是說他悶在被子中,偷偷掀開一條縫看自己,被抓包時尷尬無措的時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五年,他身邊全是沈余。

  沈余怎麼能離開他呢?他怎麼能狠心離開他!他到底哪一點欠了他沈余的,要讓他這麼報覆自己!他甚至一輩子都見不到他了,只能抱著一個冰塊,連碰都不敢觸碰,生怕他化成一灘水,連一具屍體都不給他留。

  宗楚一輩子心慈不少,但卻從來沒有手軟過。但他現在軟了,他怕了。

  人一旦有了軟肋,一旦發現了軟肋,就再也逃不開一個「怕」字。

  沈余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模樣的男人,他甚至有一瞬間的迷惘。

  男人就如同一隻大型的猛犬,奮力壓在他身上,哪也不許他去。

  沈余聽著他胸膛有力的心跳聲,心中慌亂逐漸增加。

  他到底是怎麼了?

  和之前的宗楚,每一個都不一樣。

  就算是宗楚有了前世的記憶,他不應該更幹脆直接的把自己關起來嗎?

  他現在又是在做什麼呢。

  沈余在男人緊緊的限固中緊咬著唇瓣。

  不過不管男人如何失控,藥效還是在時間範圍內開始發作。

  沈余感覺到壓在身上的男人力道逐漸變小,但還是死死抱著他,有些紮人的短發不停的在沈余頸邊蹭著,低聲呢喃著,時不時就要用力說一聲不要走。

  沈余閉了閉眼,他輕輕拍著男人結實的臂膀,壓低聲音說:「先生,你困了。」

  男人不為所動,兩人體型差距太大,宗楚又常年高強度訓練,哪怕是他在這種狀態下,沈余要想自己移動他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男人一直重覆低喃的同一句話。

  不要離開。

  沈余視線顫了顫。

  他緊抓著男人臂膀的手指逐漸用力,最後化成一聲低不可聞的應答:「我不離開,好嗎?」

  只是一句話而已,卻讓男人瞬間放下所有防線,健碩的身軀也跟著本能癱軟下來,沈余差點沒能扶住他,他用力咬了下唇瓣,擡眼看向一樓。

  以及窗外灰白的天。

  沈余從來沒有欺騙過他,就連那四年偷偷去看明美冉,他也從沒有找過其他理由。

  他只要說,男人就信。

  沈余沒有用多餘的劑量,以宗楚的體格,或許時間也就只有一兩個小時,但是足夠了。

  男人身軀沈重,沈余扶著他到主臥,沒有任何人起疑。

  只有德叔在外輕輕敲了敲門,「沈少爺,需要些什麼東西嗎?」

  沈余緩了緩,他看著男人緊閉著眼還死不鬆手拉著他的手臂,要了一杯溫水。

  宗楚線條鋒利的五官緊皺著,連眉頭都嚴肅的擰起來,大掌一直拉著沈余的衣袖。

  沈余沒剩多少時間了,一個多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他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或許本來也不該有別的感覺。

  他低下頭,雙手握住男人的大掌,仿佛是感覺到沈余的體溫,男人緊拉著他衣袖的手指瞬間松開,然後像一隻順服的大狗,輕輕抓住他的拇指。

  宗楚總覺得不對。

  他感覺到手上傳來一陣濕軟的觸感,只有一秒鐘,快的幾乎讓他感覺不到,卻瞬間讓他墮入無邊的深淵。

  他拼命掙紮著,血管都要因為突破極限的掙動爆開。

  沈余唇瓣顫抖。

  他看到男人眼睛掀開了一條小縫,視線晦暗瘋狂,幾乎能將人溺斃。

  沈余把手伸過去。

  他沒有辦法去恨宗楚。

  他沒有辦法。

  但是他會嘗試著去忘了他。

  「你……要去哪!」

  男人低不可聞的猙獰低吼。

  沈余靜靜蓋住他的眼睛,臉側貼著男人青筋繃起的手背,「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男人連呼吸都停止了,他胸膛劇烈起伏著。

  沈余看著自己蓋在男人臉上的手,「先生,這次是真的,再見。」

  這話似乎點醒了男人刻入骨髓的恐怖記憶,他忽然弱了下來。

  男人被蒙著眼睛,他像頭牛一樣喘息著,手指卻感受不到一點力氣。

  沈余做什麼了?沈余對他做什麼了!

  宗楚要死了。

  他死死的擡手,試圖抓住沈余,卻只能觸碰到青年的小手指。

  近在咫尺,可他不要他。

  「別去——別走。我錯了,我錯了,我踏馬知道錯了!你要什麼我都不管了,讓明美冉王笑笑賀之臣,都回來!你給我留下!」

  男人壓抑的低吼。

  窗外適時響起了驚雷聲,光影打在沈余的臉上,把他停滯了一秒鐘的臉色映襯得蒼白無比。

  他手掌按在男人的手背上,緩慢而堅定的抓下來。

  「先生,晚安。」

  這是宗楚意識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用盡全身力氣,五官甚至都猙獰起來,手臂去徒勞的在空中墜落。

  再見了。

  沈余給他蓋上了被子,他側頭看向窗外。

  秋冬交際,外邊竟然下雨了,雨滴颯颯打在地面上,他似乎能聽見風和墜落的聲音。

  「咚咚咚」

  門被輕聲敲響。

  沈余回過神,他站起身,視線最後瞥過男人一眼,隨後鎮定的往門口走去。

  德叔在門外,笑瞇瞇的端著盤子,上邊擺放著兩杯蜂蜜水。

  沈余側身,對老人說:「德叔,辛苦您放在先生床頭,我晚上還有一個項目,可能回來得晚一點。」

  青年似乎有些擔心的往後看了看,「先生喝醉了,您如果聽見動靜的話,辛苦來給先生拿些熱水。」

  德叔跟著往裡看了一眼,溫聲笑著說:「好,這麼晚出去,您需要叫司機嗎?」

  沈余搖了搖頭:「不需要,經紀人就在前邊等我,我打個車就行。」

  如果是四年後,這種自由沈余絕對不會有,但是現在,德叔甚至替他貼心的歸置好了路線。

  打著傘,把他送到門口。

  在沈余離開前,老者沒忍住,臉上帶著笑容說:「之後就得叫您「沈先生」了,宗少爺他脾氣不好,但是對‘上心的人’心地不壞,您要是感覺到辛苦了,就和少爺好好說說,我呀也能替您念叨兩句。」

  沈余背對著他,輕輕笑了笑。

  雨夜的風冷沿著領口滲透進皮膚,老管家聽見青年說:「好。」

  他撐傘邁進了雨幕中。





第64章

  沈余今天晚上有工作,這事德叔也稍微知點情,他送走了沈余,回二樓輕輕敲了敲門,裡邊沒有動靜,於是老管家嘴角帶笑的揮著手讓傭人們都撤了。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揶揄的輕松笑容。

  她們單了二十多年的大少爺也要有主了!

  走廊是輕松的溫聲細語,宗楚在床上,眉頭和眼睛皺得死緊。

  他手指握成了拳頭,用力抵在沈余給他蓋的被子旁邊。

  他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沈余對他說再見。

  他打開那扇門時,看到的只剩下血泊裡的青年。

  那聲再見幾乎在之後的每一天都縈繞在宗楚腦海裡,每說一次,就代表現實又把他從無視幻想中撕扯出來。

  這次呢?沈余又離開他了。

  他又選擇離開!他又要去哪裡!

  男人禁閉著的眼睛劇烈的抖動起來,拳頭死死抵在床上,連床都跟著震動起來。

  男人豁然睜開眼睛。

  「茶根呢,茶根去哪了!他去哪了!」

  主臥的爆呵聲把正在門外送廚師等人的老管家嚇了一跳,傭人也都驚懼起來。

  德叔穩重的吩咐人把他們送出去,自己則快步往二樓趕,衛臣比他更快一點,一直守在門外,從男人發出聲音起就已經進屋。

  老管家快步跑進門,就看見粗喘著仿佛野獸一樣狼狽又瘋狂的男人,衛臣低著頭站在門邊,腳底是兩個破碎的杯子,溫水流了一地。

  老管家停住腳步,理智的沒有更上前一步。

  他顫著聲音問:「大少,您有什麼事?」

  「沈余去哪了?」

  宗楚想讓自己保持理智,但是卻做不到。

  他怎麼可能做到?

  男人滿眼都是血絲,除了瘋狂,還有不可置信的暗喜。

  他回來了,沈余回來了。

  這一輩子他只能待在自己身邊,就連死都不要再想。

  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來,就放在身邊,就在身邊看著。

  宗楚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暴怒多一點,還是狂喜更多。

  他幾乎想也不敢想,現實就像是一個容易破碎的夢,戳一下或許就又回到無邊冷寂中。

  他勉強壓下嚴眼中的瘋狂,立刻吩咐:「派人去找,李晨飛王笑笑明美冉哪裡,全都派人去!」

  衛臣絲毫沒有遲疑的領命,他半分鐘也沒耽擱,直接大步往外邁去。

  老管家還沒有反應過來。

  明明今天是一件好事啊,男人怎麼是這個反應?

  他營隱約琢磨出來一點不對,但沈余離開前太鎮定,以至於老管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宗楚站立著,他身體裡還殘留著沈余給他下的藥。

  男人大掌捂著臉,陰翳地勾了勾唇角。

  他還是下不去手。

  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情,失去沈余的一年宗楚抱著他的屍體,回想了千萬遍。

  他想,沈余怎麼就沒有一把毒藥把他毒死呢?

  沈余不把他毒死,那他就別想能逃開。

  他鬧脾氣,自己也能忍著。

  一年,兩年,一輩子,他等得起。

  只要沈余還活著,他還活著。

  宗楚興奮到血管顫栗。

  他眼睛是不正常的紅,情緒也變得格外詭異,以至於讓老管家覺得陌生。

  之前的宗楚也能把宗家那群豺狼虎豹的長輩給收拾的服服帖帖,但是那時候的他更像是一隻初出茅廬的虎豹,只管囂張的用蠻力鎮壓。

  而現在的宗楚,他總覺得看一眼,就好像落入了魔掌。

  沈余能去的地方一共就那麼幾個,宗楚冷靜的吩咐下去,該帶走的人全都帶過來,連這時候還什麼都毫不知情的賀之臣也被宗楚的人暫時監控起來。

  沈余只是還沒從上輩子中走出來而已,他這之後把人好好養在身邊,不該出現的人,如夏實然他們都給攔得遠遠的,至於沈家和明美冉。

  宗楚閉著眼,坐在車後座摩挲著已經帶了一年的扳指。

  他沒什麼不能忍的。

  只是一個沈途和明美冉而已,沈余想看,那就讓他看,還要讓他看得滿意。

  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就等著沈余乖乖的回來,這次他半點攔路的東西都不會留。

  沈余不是不想去本家嗎?那就不去。他喜歡簡單的婚禮那就請了親朋好友簡單的過。

  宗楚甚至已經想到了婚禮的佈景。

  他在上輩子的最後一年想了整整半年,卻只能把自己越想越瘋魔,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宗楚只要一想到前世的沈余,心口就絞痛得幾乎無法呼吸,那是子彈也無法比擬的感覺,讓他這輩子也忘不了。

  他不覺得自己錯了,但卻學會了壓抑著,一點一點的讓沈余再重新靠近。

  衛臣的電話中途來了兩個,第一個,說沈余去了一趟明美冉那裡。

  宗楚心裡莫名松了一口氣。

  沈余還是沈余,他不會捨得下那幾個「親人」。

  宗楚問沈余去做了什麼,衛臣卻沒有調查出來。

  明美冉就是個瘋女人,她耍起瘋來什麼也不畏懼,她只是對著來人,呵呵笑著,拿起桌子上的小包轉身出門。

  衛臣攔不下人,宗楚黑著臉,但是卻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有關於沈余一切在乎的東西,都成了紮在他心口結結實實的一根刺,時刻警示著他小心不要妄動。

  不過第二個電話就找到了人的蹤跡,偵探通報沈余上了去南邊邊城的長途公交車。

  長途公交車會查身份證,上車查一次,下車就不會再查。

  宗楚開始覺得不妙。

  他握緊了手機,沒有再理會對面偵探的小聲試探分析。

  他視線像暗夜中的鷹隼一樣,透過車窗,一眨不眨的盯著路燈下的泊油路。

  天已經黑透了。

  南邊。

  沈余去南邊幹什麼?

  他沒有親戚,也沒有去過南邊的經歷。就連拍戲他都只在宗楚的允許範圍內,沈余這一輩子除了高中時參加過的兩次比賽,沒有再離開過北城。

  所以他現在去南邊幹什麼?他目的地能是哪裡!

  事情開始失控的感覺已經讓宗楚沈下臉,他咬緊了牙,陰鷙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查他高中兩次比賽時去過的地方。」

  衛臣的通訊來得很快,他說:「大少,沈少爺之前去過的兩處地方,一處是s市,一處是a省,都不在南邊。」

  全都不在南邊。

  宗楚直楞楞瞪著車窗外的黑夜,司機察覺到車裡氣氛變化,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衛臣安靜不語,寂靜的兩邊只能聽見呼吸聲,過了半晌男人喑啞的聲音才傳來:「給我查,現在就給我查!所有記錄全都給我調出來!就算他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挖出來!」

  衛臣:「是。」

  電話被掛斷。

  司機現在行駛的路線正是沈余的第一班公交車的路線。

  北城歷史悠久,雖然現在現代化進程已經基本上覆蓋到所有周邊城市,但是涉及到個別地方,尤其是往南,小路比較多,一路上的攝像頭也多半都是擺設,衛臣他們第一時間就調查了監控,但是根本查不到。

  短時間內要沿著這條路線找到當時的乘客調查是一件極其耗費人力的事情,而且效果多半不會很顯著。

  宗楚的人用了一天的時間,最後將範圍鎖定在南邊f縣城的入口。

  而這條路線中沈余已經轉了五次車,他像是漫無目的一樣,隨便走到哪裡算哪裡。

  宗楚手裡是沿途調查沈余路過途徑的信息。

  他沈默的翻著,直到最後一頁。

  在路人的描述中,沈余是個長相精緻,開朗的性格。

  開朗?

  宗楚甚至有些想像不到這個詞出現在沈余身上是幾年前的事。

  如果沒有重生這次意外,三四年前的沈余是不是還偶爾會和他撒個嬌示弱的年紀?

  他視線有些恍惚。

  手指死死蜷縮起,把調查報告揉的稀爛,在最後被撕扯的關頭卻又松開。

  負責這件事的經理腰背挺直的坐在下側,額角又豆大的汗珠流下去,眼睛卻一眨都不敢眨,仔細看他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的手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顫抖。

  男人似乎還很平穩,宗楚把報告扔在桌上,擡眼看向他,「除了這些還有什麼資訊?」

  那人汗留的更快了。

  他咽了口吐沫,保持鎮定的答道:「這就是全部的資訊了,大少。」

  「全部的資訊……我給你一次重說的機會。」

  男人話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沈,語氣卻瞬間變得陰鷙。

  經理坐不住了,他立刻站起來,死死低著頭,快速的說:「大少,我們一定會用盡全力的!但是希望真的渺茫……沈少爺他根本都沒有任何資訊使用記錄,他把手機扔了,身份證也沒用過,一直就往南邊走,但是最後一個沈少爺經過的地方是個偏僻的縣城,是今年年初剛開發的,我們實在是——」

  「閉嘴,我讓你閉嘴!」

  男人忽然大罵道。

  宗楚極力讓自己控制著理智,但他沒辦法。

  他沒辦法再眼睜睜的看著沈余從他身邊離開!這次他甚至連個蹤跡都沒有!

  沈余是故意的,他是早就算計好的,他勢必選了一條自己永遠都找不到的路。如果沈余四五年甚至七八年都不用身份證,他帶了足夠的現金,改頭換面。

  天南海北,他能去哪找?!

  又什麼時間能找到!

  男人暴怒的站起,一腳踢翻了結實的茶幾,巨大的碰撞聲響斥在宗氏集團總層,辦公室內的保鏢齊齊低下頭。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代價,都得把人給我找出來!」

  —

  「阿嚏。」

  遠在邊北境地的一處私路上,沈余裹著羽絨服,坐在柴火堆上打了個哈欠。

  他慫了慫凍得通紅的鼻尖,淺色的眼睛微微睜開打量了一圈四周。

  這是一趟拉幹柴的車,是邊北一處小縣城的當地住戶,當時沈余從最後一輛公交上下來,直接扔了身份證,他身上只有現金,沒有手機,沒有一切現代化的產品,但是沈余卻頭一次,感覺到陌生的活著的氣息。

  路過的大嬸來回看了他三次,見他像個剛出遠門的大學生似的搖搖晃晃,沒一副沒有目的地的模樣,就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沈余頓了下,簡短的編了個理由,說家裡沒有人了,就他自己,走到哪裡算哪裡。

  其實不需要沈余多說,他剛下車時迷茫的表情就能讓人看出是個有故事的。

  大嬸似乎是看他可憐,拉說可以拉他一陣。

  沈余知道男人的手段,他特地詢問了大嬸去哪裡,又努力學著拉家常的聊天,問了問大嬸是出來做什麼的。

  大嬸叫劉華,家裡有人生了病,這次出來在外地就直接趕喪了,現在都收拾好了才回來,順便買了點幹柴,大半輩子也就出來這麼一回。

  沈余搭上了劉嬸的車。

  足夠遠,也足夠長。

  哪怕是宗楚的勢力,輕易也查不到。

  宗楚找不到他了





第65章

  沈余他們坐的是大嬸拉柴用的貨車,車鬥不算大,摞滿了高高的柴火,沈余就坐在柴火擠壓得勉強算結實的一角。

  車上還有個搭車的男人,沈余從劉嬸拐角的普通話中大概知道對方也是村裡的人,這次是出去看望親戚的,順便搭了劉嬸的車回來。

  對方似乎話很少,每次視線相對,就會溫和的對沈余笑一笑。

  沈余同樣對他彎了彎唇角,有些陌生,還有些莫名的緊張。

  北邊下午開始天氣就已經轉涼了,沈余昨天晚上一晚沒有合眼,直到上了劉嬸的車才短暫的瞇了一小會兒,這時候被冷風一吹,人才清醒過來。

  他舔了舔唇瓣,內心冒出不可置信的喜悅,以及一點對未來的茫然。

  他抱著膝蓋上的布袋,仰頭看向灰濛濛的天空。

  小路兩側都是幹枯的樹木,支出來的枝丫幾乎戳到天上,灰濛濛的映襯著天空中不時飛過的大鳥。

  劉嬸的車已經開了近一天的時間,距離北城——不知道有多遙遠。

  沈余看著天,聽著耳邊男人耳機中不時傳來的刺啦刺啦的聲音、劉嬸扯著嗓子讓他們坐好的提醒,忽然就有種塵埃落定的敦實。

  他低下頭,抱緊布袋,緊閉著眼睛,緩緩的揚了揚唇角。

  離開也沒這麼難,不是嗎?

  沈余的路線很簡單,他從公館出來後直接打車去明美冉那裡取了現金,他到的時候女人正倚在窗邊抽煙,裡邊有她的牌友,一行人哈哈哈的熱鬧大笑。

  明美冉抖了抖煙灰看見他,就好像沒看見一樣,視線輕飄飄的掠過去,扔了個胡牌。

  沈余安靜的拿起東西,對她說會有人不定時來看望她,這一年他賺的錢都放在了他準備好的一張卡裡,一並在上次交給了明美冉。

  他沒有在期待過什麼了,上輩子的結局太慘烈,慘烈到他不敢再去追尋那一點圓滿。

  他轉身離開,明美冉卻忽然叫了他一聲「小樹根」。

  她沒有等沈余驚慌無措的回頭,也並不需要,只操著一口充滿沙啞的聲音說:「玩得好點。」

  沈余眨了眨眼。

  玩得好點。

  這是什麼意思呢?

  那時候他心裡有個很不可思議的猜測,但是女人沒有給他任何回頭的機會,她搓著麻將,在一眾牌友好奇的詢問聲中嚷:「滾你個頭的劉二郎,趕緊摸牌,不摸就換人!」

  明美冉只和他說了一句話,卻讓沈余整個人都卸下了重擔

  沈余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卻感覺到事情在沿著一條與前世完全不同的方向在發展。

  這條路究竟是好是壞沒人知道,但他只知道,現在的他是自由的。

  歸根結底,這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也就只有這麼兩三個而已。

  至於他……

  兩不相欠,安安靜靜的過完這輩子,就是沈余最大的夢想。

  然後這個夢想就暫時受到了一點波折。

  劉嬸的大鬥車跨過了一個小半米高的土砍,沈余沒反應過來,順著慣性往前撲了過去,差點紮在柴火上,還是身邊的男人即使發現,撈了他一把才避免悲劇。

  沈余捂著跳動的心臟,看向男人,磕磕巴巴的道謝:「謝謝、謝謝您。」

  男人還是很溫和的模樣,他臉上也有些驚魂未定,看沈余略有些狼狽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抿唇笑了笑。

  他放開手:「沒事,小心點,這裡土坡多。」

  其實劉嬸之前就已經提醒過了,是沈余出神沒聽見。

  他頂著男人沈穩的視線,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這次坐回去知道老實巴交的抓住樹枝了。

  劉嬸在車頭吼了一嗓子:「小帥哥nia沒得事情吧?」

  沈余連忙回:「沒事!」

  「辣就好辣就好,坐穩些嘿,這裡土坡坡多的很。」

  沈余猛點頭。

  他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接觸過這些靠近平常生活的事和人,以至於受到這群人的好意有些陌生,還有沈甸甸的真實的感覺。

  沈余點著頭,忽然就笑了。

  坐在他身邊的男人也笑起來,兩人也算是不經歷事不熟,有了這個小茬,正式認識下來。

  沈余看著他,試探著問道:「我叫沈……茶,請問您也是……」

  「隆村。」男人提醒他,說完,先敦厚的笑了笑:「名字是不太好記,也市區裡也遠。」

  他打量著沈余,忽然有些嚴肅的說:「你不是和家裡人鬧了矛盾跑出來的吧?外邊的世界沒你想的那麼簡單,要是是和家裡人有矛盾,就回去好好說說。」

  沈余看上去就是個沒有經歷過大風浪的人。

  男人沒見到他遇見劉嬸時的落魄慌亂,他是半中間上的車,上來沈余就一直睡著,一直到現在才看到沈余的模樣。

  總之,不像是個能夠吃苦的。

  沈余楞住了,他捏緊袋子,緩慢的搖頭笑了笑,輕聲說:「不是和家裡人鬧矛盾,我是自己出來的,沒人管我的。」

  除了那個瘋狂的男人。

  不過沈余並不太擔心宗楚,前世男人倒在地上的畫面沈余隻把那當成一個夢。

  宗楚身體健壯,才三十多歲而已,正是大權在握的年紀,宗家又沒有遺傳病,他怎麼可能會突然倒下去呢?

  更不會出事前……還記得他的名字。

  現在也一樣,一年或許男人還會因為憤怒他的隱瞞和欺騙遍地找他,兩年呢?三年呢?

  早晚有一天,宗楚能把他忘得一幹二凈,而那時候就是他徹底安心的時候。

  青年失神的抱著袋子,仿佛在想些什麼,又仿佛在透過他看別的什麼人。

  只一個瞬間而已,就由一個看起來剛出校園的稚氣青年變成了仿佛歷經千帆的老人。

  男人頓了下,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到了沈余的痛處,道歉:「不好意思,我沒想到……」

  他大概是誤會了。

  沈余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但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呼出一口冷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臂,十九歲的身體,醞釀著無數力量。

  他的第一步已經成功了不是嗎?

  他可以過得很好,而且這次,沈余學聰明瞭。

  他準備了現金,拋去過去的一切,全心準備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宗楚不值得他再傷害自己。

  —

  慶德公館。

  深夜,公館燈火通明。

  寬敞到誇張以至於顯得有些孤寂的大廳內,來來往往全是穿著黑西服的保鏢和私家偵探,腳步快速安靜。

  為首幾人凜然站在沙發上閉目的男人身前,低著頭,大廳安靜的除了皮鞋落地的聲音什麼也聽不到。

  這些都是搜查業內頂級的好手,甚至國際上都有人請去過探查一些消息。

  但是這次在搜查宗家家主那個逃跑的情人卻跌了個大跟頭。

  一天時間,他們的人最多只沿著沈余留下的資訊追查到遠在北城南邊的一座小城鎮的集市上。

  沈余像是徹底消失在這個地方,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專業人士分析出了沈余的前期準備。

  這很明顯是一次有預謀的離開,沈余準備的很充足,從知道扔掉手機和卡,就連身份證也沒留下,隨身只帶了現金,這一點幾乎就把被找到的風險降到了最低。

  當然他們遭遇滑鐵盧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沈余消失的地方這地處偏僻,只有某些特定的時間段會促成一個集市,但是因為地處在不少省市甚至邊境的中心,一到這個時候就融合了各個國家和民族各種年齡段的人。

  集市上人見多了眼雜,各色奇裝異服都引不起他們的視線,更別提是特意平常打扮的沈余,把大明星扔在人群裡都不一定能引起什麼回應。

  衛臣帶著人問過一圈,全都無功而返。

  後續專業的私家偵探上手,追著蛛絲馬跡也只找到了三個聲稱隱約有點印象的人,結果三個人,給了三個不同的答案。

  而因為市場上的人實在是太多,參加的人又沒有具體的身份資訊留存,甚至有的就是隔著天南海北的國外的旅者,只是經過這裡,沈余要是有辦法跟他們離開,那這輩子他們都有可能找不到一丁點線索,畢竟那群人,有太多方法可以出境。

  所以沈余的去向,基本等同於大海撈針。

  當然,這個定論偵探經理不敢說。

  他自從知道自己找的人是宗氏大少爺——現如今的宗家家主的情人,幾乎每一分鐘都沒松過氣。

  宗家的背景有多深厚可以不提,就是這位——他也從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主啊!這一年他那些把自家叔伯收拾的老實服帖的手段都已經在北城傳得風風雨雨。

  他甚至想不明白那個情人是不是瘋了。

  放著山珍海味他不留,是跑什麼啊!

  偵探經理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流下去,男人雙手交叉著,閉目倚在沙發上,沒有一點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偵探經理更慌張,臉部肌肉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一滴汗砸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了一聲沈悶清脆的響聲。

  與此同時,公館大門被打開。

  穿著睡衣,手上塗著精緻指甲油的女人被保鏢帶了進來。

  她似乎對眼前的情景一點也不慌張,悠悠打了個哈欠,青白的眼睛瞥了眼沙發上的男人。

  是被帶來的明美冉。

  一天,她已經被來回盤問了三次,明美冉不耐煩,一次比一次煩躁,但是沈余最後一個接觸人只有她,她這個口突破不了,誰也沒辦法從一個聚集面積高達幾萬平米的跨境大集市上去找到一個青年。

  衛臣往前走了幾步,停在男人身前三步的距離,壓低聲音匯報:「大少,人帶來了。」

  男人眉頭微擰,這才睜開眼。

  他眼底一片濃重的暗色,視線直勾勾的看著陰郁的女人,嗓音喑啞:

  「他在哪?」





第66章

  「小沈哎!這邊哩這邊!哎呀家裡沒得幾個屋子了,等你去了村長那邊就恁租個好滴。」

  劉嬸的順風車直到晚上快八點才抵達村裡,沈余被顛的骨頭差點散了,那位叫做杜河的老師也不逞多讓,掂著一把半老未老的骨頭神色噶然的同沈余和劉嬸道了別。

  沈余說要在村裡住一段時間,劉嬸也沒多問,告訴他村長那裡可以有房子租,二話不說直接就把沈余帶回了自己家,找了個房間先給他湊合一晚。

  誰都有個難處和傷心事也沒必要刨根問底,當然最主要的,是沈余這個人本身看上去沒有什麼危險性。

  隆村地處凹處,但是很神奇的是在四面環山的凹處,來的路上甚至經過了一圈盤山公路,層次不窮的枯樹掛在山腰上,好像進了某個年代未知的深山老林,但是進了隆村,就會發現裡邊其實和普通的村莊什麼兩樣,只不過這裡的人念舊,又能自給自足,所以沒有外邊村子那種年輕人出去打工的習慣,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是三四代同堂。

  劉嬸去屋子裡收拾了,她兒子和兒媳婦住在村另一頭,自己和男人住在老房子,劉嬸的丈夫是村裡少見的出去打工的幾個人,所以房子就住她一個,挪出來一間偏房簡簡單單。

  劉嬸這次出去是去給老家親戚奔喪,哭了七天,回來了又是風風火火的,還要給沈余收拾屋子,沈余趕緊攔住她,說自己隨便睡一晚上就可以。

  劉嬸倒也沒多說什麼,現在已經降溫了,隆村裡前兩個星期就都開始燒炕,劉嬸走的這段日子她兒子和兒媳婦隔兩天就來燒一次炕,今天白天更是已經都燒好了,所以兩邊屋子都是暖洋洋的,一點潮濕的感覺都沒有。

  舟車勞頓一天一夜,沈余再次重新踩在這片土地上,他看著還用稻草和瓦石堆砌的房屋,一瞬間,感到無比的安心。

  他對炕這個東西還感覺比較稀奇,是和溫暖的中控系統完全不一樣的感覺,人坐在上邊,能感覺到暖烘烘熱意四面八方的把自己籠罩起來,被子一蒙,整個人都像裹在綿軟溫熱的棉花裡,簡單點說,就是幸福感飆升。

  沈余新奇的扯著劉嬸給他找的新被子,沒換衣服,就脫了外邊的大衣,搓了搓手,慢慢鉆進被子裡。

  被子裡是暖的,空氣還有冷氣。

  沈余的呼吸在眼前哈出一點白霧,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暖洋洋的溫度,緊捏著被子努力入睡,但是卻沒辦法成功睡下去。

  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隔壁還有孩童稚氣的牙牙學語,大人不耐煩的哄睡聲音,劉嬸也正在給兒子兒媳打電話報平安。

  一切都顯得很安詳,但是身處其中,卻又有些孤寂。

  沈余閉了閉眼,他蜷縮在被子裡。

  他的確成功了,成功拋下了一切躲起來,但也意味著那些他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全都跟著沒了。

  在這個地方,他會有個全新的開始。

  他可以的,不是嗎?

  畢竟當初,他連那麼艱難的環境都撐了下來。

  他閉著眼,耳邊家家戶戶的聲音開始降低了,睡意也開始蔓延。

  他想,現在北城的世界會是怎麼樣呢?

  接連被他耍了兩次,宗楚一定惱怒非常。

  他或許會用什麼手段逼沈余回去,但沈余瞭解他,他做不到最後一步,只是明面上用來威脅威脅他而已,而他如果真的出去了,那才是另一場絕望的開始。

  他分不清究竟是欠宗楚的更多,還是宗楚欠他的更多,那些日子和點點滴滴混雜在一起,根本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但是重活一次,沈余只有一個本能。

  離開宗楚。

  離開他。

  —

  淩晨四弟,公館主臥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住在樓下的傭人睡眠輕的被吵醒,睜開眼睛打了個寒顫。

  她們每個人今天下午都親眼見識到了男人發瘋的模樣,到現在仍然是心有餘悸。

  誰也想不明白明明前幾天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就是電視報道中只有文字描述鐵血手腕的那個男人,為什麼會在短暫的時間內瘋成這個模樣。

  就好像理智全無,僅僅只是因為那位不可說的情人。

  當時她們甚至都以為自己會上法制新聞。

  那個女人比宗楚還硬,她似乎什麼都不在意,只是面無表情的站著,哪怕男人已經揪住她的衣領,像頭沒有理智的獅子一樣瘋狂咆哮,她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沒人敢這樣面對宗楚。

  沈余是第一個。

  沈余的母親,是第二個。

  當時老管家都覺得心驚,他是真沒想到對方明明只是出去一次而已,竟然就這麼不回來了,而且陰差陽錯的,就好像老天守護一樣,連最齊全的偵探公司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老管家生怕出什麼意外,宗楚也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的霸王性子根本都不是後天養成,他從出生就是含著金湯勺,每個人都順著他的心,沒有一個反駁他,但是卻在這對母子身上接連摔了兩個大跟頭,一個一聲不吭的跑了,一個吊著眼睛油鹽不進,楞是半句話也不說。

  他那時候都顫著胳膊準備去攔,這人在公館是絕對不能出事的!但是最後什麼也沒發生。

  宗楚紅著眼睛,咬著牙,陰鷙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吩咐,讓人把明美冉照顧好了。

  這個「照顧」,就是純粹的字面意思,沒有任何引申含義。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就差直接給她弄個管家。

  而對沈家的命令也同一天被吩咐下去。

  沈途那邊嚴令禁止他有關賭博的一切活動,這邊用上了點威脅。

  沈途是個膽子小的,他一開始只是仗著男人不管他,又想著沈余好歹算是他的親兒子,他花一點錢,對於宗楚來說都算不上一毛,又不會造成什麼影響,這一年也是就這麼過來了。

  但是這次幾個黑衣保鏢一進來,穿著黑西服的陌生男人捅著眼鏡條條框框給他說了那位的要求,沈途聽了那筆他這一年欠下的高額賬款,眼睛一黑,直接暈了,醒了別說是賭,連這個字也聽不得。

  誰知道要是那位真的找他要錢了,他該怎麼還?真拿這對手還嗎?更別提沈余現在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沒有受牽連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這夫妻倆沒人看得上,依靠著大兒子生活,還沒個好臉色,以為自己多硬氣。

  但是唯一的例外,是他們那個小兒子。

  宗楚知道沈余喜歡他。

  他讓人把這個小孩叫來。

  小少年繃著臉,怨恨幾乎寫在臉上。

  這是沈余關心在乎的人。

  比他重要一千倍一萬倍。

  沈余都把他給拋下了,不要了,他要是真的不要自己了怎麼辦?

  宗楚視線陰森的把人從頭打量到腳,最後只讓人把他送去最好的教學環境。

  沈余想要的、想做的,他全都給他做了。

  他還走什麼?

  他為什麼還要走?!

  宗楚把所有陰鷙的想法全都團成一團扔得不能更遠。

  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他知道那個結果他沒辦法承受。

  但是如果沈余還不回來呢?如果他鐵了心要離開自己呢?

  他還能這麼淡定嗎?要是他真的找不到沈余,還能這麼壓著內心所有猛撲的惡虎嗎?

  他不能。

  但即便不能,他也只能壓抑。

  沈余不要他了。

  沒什麼能再成為他的威脅。

  宗楚甚至破天荒的感受到「絕望」名為何意。

  前世他只能對著沈余的屍體無能無力,換個世界,他依然沒有任何辦法!

  他找不到人!

  他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沈余還是不回來。

  男人狠狠抓緊拳頭,大床的另一側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他要把人抓回來,無論是什麼代價。沈余永遠也別想離開他!

  —

  「小沈啊,房子定下來啦?」

  劉嬸家,劉嬸的兒子和兒媳婦今天來看望老人,見到沈余,驚奇的問了問,聽說他想在隆村常住下去,熱情的帶著沈余去找了村長。

  隆村四面環山,又地處偏僻,還留著幾十年前的習慣,村長手裡邊有地,是大家夥的,誰需要租了借了什麼的一般都去找他。

  不過隆村這個小地方,基本上也沒什麼人會過來,楊河算一個,十幾年來,沈余堪堪就是第二個。

  而且比起這個,更引得隆村人驚奇的是沈余的臉,真真的是長得像是電視裡的大明星一樣,尤其是有個叫什麼的。

  沈余隻笑笑,說:「沈余,好多人說我長得和他像。」

  關於他為什麼要來隆村,村長倒是問了兩句,沈余一概只說自己是出來散心,家裡沒人管。

  他連身份證都沒有,好多事情都幹不了,村長也有些遊移,不過隆村裡青年勞動力有的是,不像別的村子一樣只剩下老弱,所以也不怕他一個瘦弱青年打什麼歪主意,於是兩家都同意,就把一處挨著村中心的房子租給了沈余。

  那是那處人家的婚房,兩家人離得近,結婚了也就兩家跑,基本沒用過,這才空置下來,現在還能賺點錢,房東還挺樂意,特意說要幫沈余收拾收拾再交。

  劉嬸的兒子和兒媳婦也幫著收拾了一點,三人這才回來的晚了些,沈余還買了兩掛肉。

  村裡,感謝人都是幹脆直接。

  劉嬸在屋裡忙活,聽見聲音連忙叫了聲,看見沈余手裡提著東西,又嗔怪了他幾句,但是笑臉把人迎了進來。

  沈余看著幾人的笑臉,心思徹底沈澱下來,他微微彎了彎嘴角。

  越來越好,是真的。





第67章

  沈余在隆村留下了。

  一開始村民對他還有些陌生的忌憚,畢竟是從外邊來的人,而且連個身份證明都沒有,哪怕是偏僻的隆村人人都有身份證,單這一點看著就太奇怪了。

  但是沈余性格和善,從來不爭不搶,甚至開始活得有些像個邊緣人,所以雖然有些陌生的疏離感,但是因為待人處事沒有出過什麼疏漏,漸漸的,村裡人也就都放下心來。

  沈余的日子過得很清閒,沒有任何可以煩惱的東西,也很荒寂。

  他曾經的夢想是一輩子畫下去,畫自己喜歡的東西,在宗楚身邊五年沒有實現的夢想,在偏遠的隆村卻輕易的實現了。

  他有大把的時間和自由。

  畫具是楊河送給他的。

  有一天楊河給他送學校發的過節禮品——兩箱雞蛋,楊河自己留了一箱,給沈余帶了一箱。

  兩人當初陰差陽錯的坐一輛車回來,後來沈余定居下來,他們也難免有過幾次接觸,後來竟然發現雖然年齡和過去天差地別,但是兩個人竟然能聊在一起,成了個簡單的「忘年交」。

  事實上楊河也只比沈余大十歲而已,但是他看沈余面善,也就把這個青年當成了弟弟,時不時的就多照顧一些。

  那天楊河來的時候,沈余正在院裡拿著枝條畫畫,他目前現金不缺,就是缺了,之後也有辦法活下去。

  村裡雖然偏僻,但是離得鎮上也不遠,就是需要跨過一座山,隆村也有很多人去鎮上打工,沈余暫時沒往之後想,他還沒從自己成功逃出來這件事裡走出來。

  已經一個月了,隆村的生活平靜得沒有一點異常,也沒有人搜尋他的蹤跡,沈余原本提著的心也在一天天中逐漸放下。

  當初碰上劉嬸純粹是陰差陽錯,但是後來沈余猜測,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宗楚的人再警醒仔細,也不可能從人山人海中調查出十幾年只出過隆村一次的劉嬸,更不會發現故意喬裝過的沈余混上了開往隆村的後車廂。

  而且隆村的方位,與沈余當時一路逃竄的方向完全相反,甚至是往回走了。

  前世的事情變得像天邊一樣遠,安靜下來時,沈余總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

  但是沒人的時候,他其實偶爾會覺得有些陌生的恐慌,還有一種無邊的孤寂。

  他也覺得矯情,能從那個吃人窟裡逃出來不是最好的結果了嗎?但是現在竟然會有這種感覺。

  楊河作為過來人,很輕而易舉的就發現了沈余的矛盾所在點。

  他雖然不知道沈余之前過得什麼生活,又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到幾乎與世隔絕的隆村,但想來也不會比他當年的結果好上多少。

  他還記得當時自己迷茫的心情,甚至猶豫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現在的沈余,面臨和他當時一模一樣的問題,楊河想嘗試把他往現實中引。

  沈余缺少的只是重新融入這個世界。

  而從他喜愛的東西入手,就是最好的選擇。

  畫畫——還是楊河從認識沈余開始,第一次見到他除了客氣又強裝的禮貌之外,流露出來喜歡的東西。

  楊河當時就拍了拍沈余的肩膀,他這裡正好有個絕佳的機會,隆村小學正好缺一個美術老師。

  這種偏遠村裡的小學,紮根太深,一般孩子們長大後都是子承父業,選擇出去上大學的時候人很少,偏科的教學就更不會太重視了,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招不到人。

  學校的美術老師的編制一直空缺,整個隆村也找不出來一個正經學過畫畫的,每年都自己賣春聯和畫卷的老先生倒是有一個,但是老先生年紀都六十多了,畫個畫下來一天老眼昏花,更別提教學生。

  楊河作為小學裡的老師,加上在隆村呆了數年,對這種教育情況十分瞭解。

  而且沈余的水準,不用說了,就他看見地面上用樹枝畫出來的那頭虎頭虎腦的小老虎就能確定,絕對屬於外人都能一眼看出來畫的有水準的那種。

  楊河說得突然,沈余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當時震驚的看著楊河,手裡的樹枝猛地掉到了地上,以至於連說話都有些磕巴。

  但是卻沒辦法遮掩心中的期待。

  他沒有任何教人的經驗……而且在此之前的五年,沈余全憑著一身靈感作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教那群孩子們。

  教育應該是最重要的啟蒙階段,沈余不敢應下這份職業。

  楊河堅持讓他試試,他也給出了十分客觀的理由,學校又不是他說了算,沈余要想當老師,那得自己去學校面試,能力夠不夠得上由學校拍板說了算。

  從那天之後,沈余忽然忙起來了,他甚至沒有什麼時間再去想前世和今生的事,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回憶十八歲前的幾年,老師曾經教導他的方法。

  沈余沒有系統的教學經驗,但是各科基本上流程都是一樣的,這點交給了楊河,他保證把沈余訓練的站在課堂上絕對半點不緊張。

  另一點——

  其實完全是沈余自己瞎操心。

  他的基礎知識很紮實,每一條路都是自己實打實走出來的,而且過程中遇到過的老師每一個都有足夠的耐心和能力,他缺少的只是自信而已。

  自信自己能變得和那些人一樣的信心。

  最後一天,沈余去學校參加了應聘,一個星期後,他順利成為了學校老師群體的一員,當然,沒有編制的那種。

  畢竟沈余連身份證都拿不出來,村裡人勸他去補辦一個,沈余也用各種理由推脫了,他甚至願意降低工資,只有身份證這一點絕對不能做。

  他相信宗楚的能力,所以謹慎的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想留下,這裡的生活很好,他甚至剛剛起步,一切都開始變得充實起來。

  學校的生活遠比沈余想像中的更好,隆村的村風很淳樸,小孩子們也一樣,最熊的只要家長一吼,馬上就變得老老實實,當然,老師的話更好使。

  沈余長得好看,這個年紀的小孩還都分不清什麼其他的尊敬情緒,看到老師像個書裡畫面的人一樣,頓時好奇又歡喜的一個個像活躍的小雞仔,天天蹦躂在沈余周圍,嘰嘰喳喳的拿著蠟筆在紙上一筆一劃的畫畫。

  沈余把全部心思都投入進來,半年之後,他的生活中又多了一個人。

  隆村也不少上個年代跑到這裡定居的外鄉人,這樣的人一般都是在外沒有親戚,或者像沈余和楊河這樣,哪怕在外邊還有親人朋友,卻因為特別的理由不得不留在這裡,一呆就是呆了一輩子。

  沈余收養的這個孩子,年紀剛剛三歲,眼睛是葡萄一樣的黝黑。

  他的養父母親是九十年代來定居的,倆人一直是鎮上夫妻的模範標桿,雖然來的時候很落魄,但是經過十幾年的努力把日子過得也不錯,卻一直沒有小孩,沈余收養的這個小男孩也不是倆人親生的,據說是從隔壁村回來的路上撿的,沒人養,夫妻倆撿回來一直養到他三歲這年。

  倆夫妻年齡大了,女主人病重去世,兩天,男主人就跟著也去了,被發現的時候小孩只乖乖待在倆人身邊,動也不動,聽見開門聲,也只是扭過頭來直直的看過來,沒有一點表情。

  這孩子似乎天生就缺乏某些感情,而且長得雖然漂亮,看著像個機靈的,結果三歲也沒說過一句話,總讓人覺得有些不正常。

  村裡人願意百家飯養大他,但是卻沒人願意收養這一個什麼都需要操心的小崽。

  沈余卻覺得他和自己很像。

  他從小到大都是被冷漠地對待的那個,看見這個小孩的瞬間,他忽然就有種強烈的要收養他的念頭。

  他不想親眼再看見第二個自己在自己眼前重現,他可以盡自己所能,去努力改變一個孩子的人生,就像他現在所做的這份職業一樣。

  在隆村的第一年,沈余身邊多了一個小崽子,烏黑麻漆的大眼睛,白花花的皮膚,帶出去要不是村裡人都知道他倆根本沒一點關系,甚至覺得這倆是不是親父子,畢竟那股淡淡的感覺,太像了。

  楊河總願意來逗逗小孩,那對夫妻收養小孩之後女主人就生了病,照顧他有心無力,因為小,也沒有正經起過名字,就叫寶寶。

  沈余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寶寶寶寶,有人寶貝的小孩,就沿用了下來。

  楊河就叫他「沈寶」。

  沈寶總是很平靜,連哭都沒有哭過幾次,有人逗他就用一雙平靜的黑葡萄眼睛靜靜盯著,直到把看的人自己都給盯得尷尬。

  楊河尬然收了都弄沈寶的手,一大一小用同款表情看著他。

  他擺手:「沈寶和你真是越來越像了,你得多笑笑,小沈。」

  沈余微微歪頭,笑道:「楊哥,你這可是冤枉我。」

  沈寶也跟著沈余的動作歪了歪腦袋,奇奇怪怪的看著楊河。

  楊河在他倆的視線威逼下只能舉手投降,他逗著沈寶玩了一會兒,黃昏時候,半蹲在沈余的門前,手裡拿著根樹枝慢吞吞的比劃著。

  他今年三十多歲,已經在隆村呆了快十年了,沈余對他來的原因一無所知,兩人默契的沒有打探過對方的過去。

  他也想像不到,當年的楊河是因為什麼原因毅然選擇來了隆村,一呆就是這麼長時間,這和沈余的原因完全不一樣,畢竟他和外界的親戚還有聯系,上次出隆村,似乎就是看望某個長輩。

  現在,楊河似乎遇到了新的問題。這也在沈余的意料之內,畢竟以楊河的年紀,家裡的親人勢必年齡不小,可能,是他該回去的時間了。





第68章

  沈寶是個好玩的小孩,沈余總覺得他格外冷靜,好像個小大人一樣,至於村裡人懷疑他智商有問題,沈余卻覺得不見得,畢竟他曾經親耳聽到過沈寶叫他「茶茶」,當然,原因是因為沈余一個沒有任何奶孩子經驗的單身漢,頭一次忘記給沈寶換尿布,所以小孩來自己找他了。

  沈余把他當成小大人看待,沈寶很願意出去玩,尤其願意抓著他的手指在村口遛彎,今天也到了要出去的時候,裹著小棉服的沈寶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沈余。

  沈余有些想發笑。

  不管多冷靜,到底還是個小屁孩。

  他唯一和小孩相處的經驗就是沈光光,沈寶——給他一種久違的家人的感覺,就好像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更重要的,因為有沈寶在,再加上學校一周幾節的美術課,沈余的生活已經徹底充實起來,今年過年,他也有自己的伴了,一大一小,說是互相扶持著生活也不為過。

  而沈寶也陪他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宗楚沒有放棄過搜查他。

  不管是出於任何原因,沈余逃避性的不想接觸外界,他不敢聽到任何和自己有關的消息,直到上半年的某一天,沈余在電視上偶然見到一則長達三十分鐘的表彰新聞,是表彰宗氏集團新開立的一項「找人」公益項目,幫助因為各種原因遺失或走丟的孩子和家庭,這一公益項目一經發出就引起了社會的巨大支持,近幾個月的時間就有了實質性的進展,而這偶然的一次,沈余在片尾最後一秒,看見的是自己的照片。

  他幾乎瞬間陷入巨大的恐慌中,跌跌撞撞的出了村民的屋子。

  以前的事情已經離他太遠,沈余甚至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完全可以過一輩子,他有意的忘記之前的一切,但是這次的事情給他留下巨大的陰影。

  宗楚還在找他。

  沈余唯一慶幸的事情是改變了自己的容貌。

  他這張臉太打眼,哪怕是在偏僻的隆村沈余也怕出現意外,從在隆村穩定下來之後,他就備了化妝品,這対於沈余來說完全是小意思,他只弄了一星半點的變化,但是看在村民眼睛裡,沈余就像是這一年來慢慢的變成了最後這幅模樣,看上去既不是很亮眼,就不是很普通,就是和來之前有著千差地別,他們偶然一想,甚至不記得當時沈余到底是什麼模樣了。

  所以那次視頻一出,也沒有引起隆村任何人的視線,畢竟照片上那個俊氣的在溫室富貴裡長大的小公子,看起來和現在的沈老師幾乎沒有特別相似的地方,只出了那雙眼睛,但是沈茶老師的眼睛,比照片中的人更亮。

  被隆村的孩子們叫做「星星」。

  沈老師的眼睛,像星星。

  沈寶現在就正看著這対星星,小嘴抿了抿,慢慢松開了牽著沈余手指頭的手。

  沈余心軟一片,他手又追上去,捏了捏沈寶的小手指。

  「等下和楊河叔叔說完話,就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去村口,吃糖葫蘆。」

  幾近年末,家家戶戶有手藝的都拿出來了,倒不是能賺兩個錢,純粹為的是熱鬧,逗逗孩子們。

  沈寶看起來淡淡的,但是馬上點了點頭。

  沈余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他前天帶著沈寶去新剪的頭發,毛茸茸的,像顆小刺球。

  沈寶留在炕上玩積木,沈余去門口找楊河。

  楊河出神的看著地面,他長得年輕,家境顯貴,除了年輕時候的那次,人生幾乎沒有遇到過任何挫折,但是也只是因為年輕時候的哪一次波折,讓他沒辦法和自己和解。

  沈余拍了拍他的肩。

  楊河沒回頭,他低著頭,忽然把手裡的樹枝遠遠拋到対面的沙地上,輕聲地笑了笑。

  他說:「有個故事,小沈你願意聽聽嗎?」

  沈余說:「好。」

  —

  北城,中心。

  臨近年關,四處各家都熱熱鬧鬧的,唯有北城世家之首的宗家雖然也學著樣子張燈結彩,裡邊的人卻沒多少歡喜的意思。

  宗老夫人和宗老太爺今年旅居國外,年關也沒有回來,問其原因,全都是因為家裡那個孽障。

  他們是管也管不了了,如今宗楚大了,又大權在握,宗老太太一開始試圖勸過他兩次,但是対她一向很有耐心的孫子幾乎是馬上變了臉色,一言不發的大步走了。

  宗老太太又氣又心疼,宗夫人又在她耳邊哭嚎咒罵個不停,又加上個宗酶,在一側抱著肩嘟嘟囔囔肯定是她哥的錯,現在又鬧得誰也不安生,老太太氣得要死,差點昏過去。

  老太爺也勃然大怒,但是這種事情怎麼關管?他們能打宗楚,已經是個男人的掌權者以孫子的角度可以一聲不吭的全應了,但是不該鬆手的,他態度絕無二變,鬧出這種醜事,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他們是想管也沒法管,宗楚態度堅決,他們沒有能幹涉的餘地,宗家老太爺看得清楚,不想再插手這件事情,幹脆撇了哭哭啼啼個不停的兒媳帶著老太婆一走了之,去外邊過個安生的年,這邊愛怎麼樣怎麼樣,他們不管了。

  他們一走了之,宗夫人人傻眼了。

  宗楚好像著魔一樣,那小情人跑也就跑了,結果還花費數不清的人力物力追查了一年,要只是這樣,宗夫人也能不管了。

  但是宗楚他瘋瘋癲癲,一整年脾氣都滲人得厲害,她的目的根本不在於少或者多了那個一個沈余,而是想讓宗楚看清楚現狀,看看他到底為了那一個人都做了什麼事!

  就連宗酶,也覺得有些稀奇。

  她這一年都小心謹慎,不敢踩他哥一點雷。

  她不明白到底當時發生了什麼,畢竟這個時間段沈余和宗楚的關系,還算是最好的時候一年時間兩人已經足夠親密,宗楚雖然忙了點,但是每次回來必定直奔沈余那處房子,宗酶還悄悄和小姐妹吐槽過說她哥就只會対外人兇,實際上是個離了她沈哥就沒法活的。

  所以到底為什麼沈余說跑就跑了?而且更不可思議的,她哥這次發瘋過發瘋,卻一點也沒傷到沈余的家人。

  無論是沈光光——總是和自己搶沈余的那個臭弟弟,還是明美冉,宗楚非但沒動,還每個人都照料的好好的。

  一整年的時間,連沈余的一丁點線索都沒有,宗酶甚至開始往不好的地方想。

  什麼東西能讓一個人就光天白日之下消失呢?除非——

  這話她有一次不小心說出了口,當天就被男人開了一頓家法,從那之後宗酶再也沒提過,她私下也覺得她哥有些瘋魔了。

  有好幾次,她去公館給他送宗夫人讓帶的東西,見過裡邊的擺放,就好像有另一個人居住過一樣。

  宗楚常年不徽老宅,還是臨近小年,宗夫人安靜了好長時間,冷靜去叫他回來過個年,対沈余的事隻字未提,兩三天之後才見到宗楚的人影。

  他瘦了,眼底常年壓著沈甸的情緒,顯得人棱角更鋒利,幾乎是不怒自威的代言詞。

  明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甚至剛接手家裡生意幾年,手段老辣狠厲得卻像是掌控了十幾年一樣。

  原本幾個叔伯輩還有些跳動,宗楚沒給留半點臉色,他也沒時間給這群螞蚱敲打的時間,一年下去,整個宗氏老實得高度運轉,半點失誤沒有過,只除了每個人見到最高董事,都會嚇得一臉菜色。

  宗酶也不敢直視男人,她捏著筷子,小聲叫了句哥。

  宗楚沈沈的看了她一眼。

  宗酶被虎得立刻坐直了,快速小聲的說:「我,我真的沒見過沈哥,真的。」

  男人盯著她,視線沒有半點情緒,宗夫人下來,見到這場面,嘴角抿了抿,卻只能上去打岔。

  「小宗你怎麼來得這麼晚,都該開飯了快快,趕緊坐下,一年到頭就這麼幾天,別太辛苦了。」

  宗夫人學聰明瞭,她本來是叫了夏實然過來的,她不死心,總覺得宗楚是年齡小,還沒定性。

  結果夏實然剛露了個頭,就被衛臣發覺,冷面著攔住送出了老宅,半分情面也沒給留。

  宗夫人攔也攔不住,知道這事是宗楚的授意,雖然氣悶,但也沒有繼續說什麼,只能全壓在肚子裡。

  男人收了視線,沒作回應。

  宗酶腦袋埋進鍋裡,一個字也不再提。

  全家只剩下個宗夫人,尷尬的起話頭。

  宗楚沒有表示,一頓飯很快結束,他也沒想多留,落筷的瞬間就站起身子,準備離開。

  宗夫人叫住他。

  宗楚擡眼看她,似乎沒什麼事情他下一秒就要離開。

  私家偵探那裡沿著去年的蛛絲馬跡查到一點痕跡,沈余似乎是上了某個車。

  一年了,一年他才抓到這一個點,宗楚當即下令追查下去。

  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幾乎坐立不穩,狠辣和屈服來回變換,最後才堪堪穩住心神。

  沈余當真是想一輩子遠離他。

  上一輩子他寧願死,這一輩子,他同樣是想來真的。

  宗楚每天晚上都會在噩夢裡醒過來,他夢見一片血色,蒼白的青年,旋轉的子彈,以及一大片血紅。

  他醒來,撲到的總是一片空蕩蕩。

  他咬牙嘶吼,什麼都沒有,沈余不想見他,他似乎就永遠不能見到他。

  這讓宗楚幾乎瀕臨失去理智。

  有時候他想,等他抓到沈余,一定把人捆死,大不了就把他捆在床上,他們倆一起,誰也別想離開。

  但每次,他都會瞬間驚醒。

  每一階台階的叩首沈沈的敲打他的惡念。

  他不能離開沈余。

  他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他只有屈服這一條活路。





第69章

  「十年前,我有個男朋友。」

  沈余動作頓了下,楊河側頭,朝他笑了笑,隨手把又拿來的小木棍遠遠一扔,「聽起來很不像嗎?」

  「沒有,我只是覺得很意外……」

  沈余輕聲說。

  就算楊河不解釋,他大概也知道了當年一定是出現了什麼意料不到的事情,而這更可能是導致楊河潛藏在隆村的原因。

  遠處傳來孩子們劈里啪啦的放小煙花的聲音,合著熱鬧的吵鬧聲,大人笑鬧的調侃聲,沈余忽然意識到,要小年了,要過年了。

  楊河也朝遠處看過去,他忽然低頭狠狠的砸了一下地面,拳頭抵在沙地上,細小的石子狠狠碾進了皮膚。

  沈余緊抿著唇,卻沒有勸阻他。

  楊河平時總是溫和的兄長模樣,沈余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那勢必是痛苦到極致,根本無法忍受。

  楊河沙啞的說:「我倆都是師範專業,我志向不在繼承家業,原本我家人已經默許了,說是聘請經理人打理產業,但是我沒想到他們背著我找了聯姻……為了鞏固家裡的地位。」

  「我把男朋友帶回家裡,他們表面上接受了,還為他鋪路,我那時候高興啊,沈茶,我那時候是真的高興,我以為家人和愛人都在身邊,這一輩子生活圓滿了,但是他們背著我,給把他安排到國外邊亂的地方進修,他死在那了,你知道我那時候是什麼感覺嗎?」

  「他死的最後一秒,都沒有給我打一個電話,就只發了條短信,就幾個字,讓我別因為他和我家鬧翻。」

  除了風刮過的聲音,堂園安靜的可怕。

  沈余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也沒有想到,楊河和家人的矛盾中,還涉及到一條人命。

  「我原諒不了他們……他是個孤兒,去的時候騙我說是去x國學習,他就是想賭一把,拼一把,讓我家人同意我倆,不讓我操心這些事情。但是他們都做的什麼?他最後一個求救電話!打過去了沒有人接!」

  楊河似乎拼了命在嘶吼,聲音傳到屋裡,正在炕上玩積木的沈寶被嚇了一跳,安靜的擡起頭來。

  沈余安撫地朝他看過去,沈寶與他對視著,靜靜的把視線落在躬著身子的楊河身上。

  他似乎也發現這個叔叔正在傷心,一點也沒有吵鬧的安靜繼續玩積木。

  沈余看了他一會兒,確定沈寶沒有慌亂,這才看向身側的楊河。

  他不知道該怎麼勸,這種事情,外人沒有任何自資格去勸說。

  楊河閉關自守把自己關在這裡十來年,現在忽然提到這件事情,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他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但是回去這件事,本身就在沖擊著他當年深陷的絕望。

  果然下一秒,就見楊河深深把自己埋到更低,他雙臂高舉著漠過膝蓋,聲音幾乎不可聞:「我十年沒有回去了,但他們今天聯系我……說我爸重病,我知道他們是騙我的,但是我就是在糾結……今年是他六十大壽了。」

  還有多長時間能見面?

  他大概是原諒不了自己,也沒辦法替「他」,去原諒他們家所有人。

  沈余無法感同身受,但是卻也能感受到這股絕望。

  他忽然想到自己。

  有些事情,就是無解。

  宗楚欺瞞他,傷害他,但是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人,毫不遲疑的就可以替他擋下子彈。

  但是他卻不能回去,也不敢回去。

  他是為了活著,楊河也是為了活著。

  但是他的家人已經用了這種手段,甚至讓楊河心軟,他還有幾個幾年能見到那些躲了十年的家人?

  沈余知道自己沒法參與這件事,他最好的選擇也是該沈默的聽著楊河訴說,而剩下的,他自己會做出選擇。

  沈余拍了拍楊河躬起的後背。

  楊河眼眶通紅,又狠厲,又絕望。

  家人和逝去的愛人,這本身就是兩難齊全的事情。

  楊河久久沒有說話,只聽著隔壁家人團聚的聲音,歡聲笑語的,沈余一時間想像不到,這他這幾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沈余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但是頭一年過年時候的劉嬸家的熱鬧,他表面也是帶著笑容的,實際上卻只有孤身一人的寂寞。

  他回不回去毫無意義,但是楊河還有個大家庭。

  楊河佝僂了很久,沈余能看得出來他的糾結,楊河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只是缺少最後一個人推他一把。

  除了宗酶,沈余沒有摻和進別人的生活中,但是如果是楊河,他願意做這個惡人,推他一把,誰也擔不起到底是真是假的後果,如果萬一是真的,楊河後半輩子又怎麼過?他已經因為愛人愧疚一生,如果又錯失父親,這將會是莫大的悲戚。

  青年停在他後背上的手動作停了下來。

  楊河似乎感應到什麼,微微側頭。

  沈余對他說:「回去吧,回去看看。」

  回去。

  楊河心口重重震動。

  他唇瓣顫抖,看著沈余的視線幾乎發抖。

  但是他沒有再讓沈余開口,兩分鐘之後,他摸了一把眼睛,擦了擦臉,半蹲起來,沈悶悶勾了勾嘴角。

  他朝沈余肩側輕輕懟了一拳頭,低著頭,看地,然後又仰頭看天。

  「我回去,等陪你們過完小年。」

  「沈寶想要個竹蜻蜓,我給他做完。」

  沈余說:「好。」

  他輕輕笑了笑。

  「哎不提這個了,買來的紅燈籠掛好了沒?我幫你們掛上,然後給你們父子倆拍張照片,你倆還沒有照過相片呢吧!」

  楊河好像忽然振奮起精神。

  這些事情陳年已久,他不可能放得下,但是已經確定今年的計劃,哪怕只有這兩天的一身輕松也夠了。

  沈余也跟著站起來,笑著說:「還沒掛,只等著楊老師你呢。」

  楊河悶悶笑了兩下,他去堂屋拿紅彤彤的大燈籠,是買年貨的時候順手從一位老人手中買的,老人家親手做的,精緻又結實。

  沈余去抱了沈寶出來,沈寶把頭靠在沈余身上,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看著紅彤彤的燈籠掛在門前。

  沈余問他:「好看嗎?」

  沈寶攥著小拳頭,點了點頭。

  沈余於是笑開。

  楊河掛好了燈籠,看見倆人笑著的模樣,立馬二話不說就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手機快門聲音響起,一大一小立時朝他看過來,眉毛眼睛微微鎖著,仿佛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楊河彎嘴一笑,給他們看手機裡的照片。

  沈余特別描摹過的臉在照片中搜似乎褪去了那一層假像,淺笑時就是北城宗五爺身邊嬌養了五年的那只金絲雀,唯一不同的,他眼睛裡也有了笑意。

  沈余頓住了。

  沈寶似乎覺得很滿意,抓過手機好奇的看了半天,看看照片裡的沈余,又擡頭看看收養自己的爸爸本人。

  沈余原本想刪掉,但是看他這幅好奇的小表情,微微抿了下唇。

  楊河說:「這張好看,等我回去了給你們洗出來。」

  沈余忽然湧上一股不安,但是只是一張照片而已……他緊抓著沈寶的一衣角,忽然問:「楊哥你老家是哪裡的?」

  他聲音有些急促,楊河有些迷惘的朝他看過去,看見沈余緊促的視線,立刻意識到或許和他一直想著的事情有關,道:「s城。」

  s城。

  沈余放下一點心來。

  事情就這麼敲定了,楊河留在隆村過完了除夕,大年初一,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

  北城。

  宗氏一脈旗下,有個姨媽嫁進s市楊家,宗家雖然不管子孫的婚姻大事,但是楊家與宗家差得太遠,慢慢的除了每年回來本家拜年,關系也就淺淡了。

  今年是楊家家主——算起輩分來還是宗楚的衣姨夫六十大壽。

  楊家當年把獨孫的伴侶逼走,之後那位獨孫便離開了楊家,近十年和沒回來,就住在一個偏僻的小城,哪怕是知根知底,過年都見不到人。

  楊家人是後悔的肝腸寸斷,但是也沒任何辦法,這次借著大壽的機會,甚至連假裝稱病的手段都用了,就想著能見見那個離家十年的兒子。

  他們不敢逼,怕楊河一瘋起來什麼事都沒法挽回了,於是只能迂回。

  他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想了,只要一家人能團圓一下就是滿足。

  六十大壽,算是件大事,宗家那位姑奶還在,所以宗家的幾個小輩都來了,就連宗楚,也給面子的去坐一坐。

  線索斷在環山路上。

  現在已經可以肯定確認的是,當天沈余確實上了那個女人的車,但是監控錄像一路順行到北方,最後從一處偏僻的地方斷掉,沒有任何蹤跡。

  結果幾乎就近在眼前,卻生生斷掉,宗楚眼睛紅了三天,他連夜開著車去監控斷掉的地方,瘋狂沿著每個可能道路開,直到天亮,也沒有一點痕跡,也找不到一點痕跡。

  宗楚砸了方向盤,他像只野獸一樣在岔路逢生的交叉口低吼,但是沈余聽不見。

  —

  宗家的當家人在找一個情人,這事全北城都知情。

  他找得大張旗鼓,北城都被翻了個面,但就是一丁點痕跡都沒有,這架勢也夠北城的世家警醒,關於那個人蛛絲馬跡的一點事情都不敢再提。

  今天楊家老爺子的六十大壽,圈裡人看在宗家的臉面上熱熱鬧鬧來了不少人,客氣的互相交談著。

  楊家老爺子在正廳迎客,他家自己的分位不夠,也知道來人都是看在宗家的面子上,等家裡的傭人跑著來告訴他宗家來人了,老爺子立馬讓人開出一條道來。

  男人神容冷峻。

  全場都安靜下來,紛紛讓開一條路,臉上掛上拘謹的笑容。

  下一刻,門口緊跟著出現的人讓所有人震驚的瞪大眼睛。





第70章

  楊夫人本來在前廳接客,宗楚賞臉光顧,哪怕他輩分上來說是楊夫人的侄子輩,但世家中,還是要以身份論。

  宗家早就通知了楊家此事,楊夫人表面上準備的禮節都做的很齊全,得到人到了的消息,也掛上笑臉帶著一眾楊家的親戚出來迎接。

  只不過半句話還沒說完,男人身後緊跟著出現的身影徹底打斷一切準備。

  楊夫人嘴角哆嗦著,臉上掛起來迎客的笑容一秒鐘沒了,已經蒼老的眼睛瞬間積蓄滿淚光。

  「兒啊!我的兒子!」

  門外的男人一動不動的任由她撲過來,手擡起,最後卻沒落下。

  楊夫人哭得肝腸摧斷。

  她今年已經五十歲了,當年她和現今的楊家當家人---楊河的父親結婚數十年才老來得子,所以對這個兒子一向驕縱,且傾注了所有的精力,以至於當年楊河找了個男人當‘朋友’,甚至還想要和他結婚的事讓這對夫妻驚怒交加,最後走了一條絕路,親手把這段親情斬斷了十年。

  楊父也在,他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嚴肅,但視線卻也濕潤起來。

  楊父咳了聲,表面維持著鎮定,對身前的男人招呼:「小宗來了,快點進裡邊坐---你看,這事真是叫你看了笑話。」

  李德也在宗楚邊上,宗家嫁出來的這個姑奶奶和宗楚的母親關系不錯,所以這次六十大壽宗楚來了,他們也都跟著來了。

  楊家這事北城世家基本上都知情,李德往後邊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您先忙家裡的事,我和老宗幾個不用操心。」

  楊父也深知現在不是客氣的時間,他一腔激動也忍耐不住,十年了,這是楊河第一次回來見他們,以往每次過年都是直接買些東西,放在家門口,然後去拜會一下老人,他就會重新回到那個偏僻的小村裡。

  楊父壓著嗓音,對身邊的管家慎重吩咐將人帶到上賓位置。

  老管家應是,躬身叫了聲‘五爺’,做出引領的姿勢。

  宗楚全程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只和主客的兩人說了幾句。

  他視線沈頓的往前走,來往的賓客紛紛讓出一條路,沒人再敢往上湊著交際。

  李德瞅著男人的背影,腳步頓了頓,最後摸著腦袋‘哎’了一聲,撞了一下身側的陳琛。

  陳琛整理著袖口,睨他,目光追著宗楚的背影前去:「查到什麼消息了嗎?」

  李德:「哪有那麼好查,你當是大海撈針呢。」

  這特麼簡直比大海撈針還難上一萬倍!找個活人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沈余陰差陽錯去的那個地方,簡直就是消失匿跡的最好去處,他還什麼能證明身份的證件都沒帶,這一招真的是走的聰明至極,還恰好趕上這個好時間。

  李德嘶著。

  說實在的,在這之前的一年多他們都沒把沈余當一回事,雖然沈余是留在宗楚身邊一年,但說到底也就是暫時的可心人而已,時間那麼長呢,現在有他一個,未來就有無數個沈余。

  結果誰也沒想到沈余竟然在抓到潑天富貴的前一秒離開了,甚至還逃得匆匆,斷了一切後路,就像慌不擇路一樣。

  李德到現在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因為什麼走的。

  除非是當年宗楚把他弄到手裡的那些手段被人知道了,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先不說那件事瞞得有多徹底,光憑沈余的本事根本查不到,而且就算知道了,沈余也不能走得就這麼幹脆。

  他們都見過沈余多喜歡宗楚,連他那霸王性格都能忍了。

  但是更出乎他們意料的,宗楚竟然瘋魔了。

  這一年他幾乎投入了數不清的人力和財力,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來。

  看他這個狠勁,李德都替沈余捏了一把汗。

  但就是這麼奇葩的,宗楚把所有和沈余相關的人全都逼問了一遍,結果最後卻個個安置得妥妥當當,就像---

  就像怕沈余生氣一樣。

  李德都覺得不可置信。

  宗楚什麼脾氣性格他們幾個說是最清楚的也不為過,宗家的家世擺在那裡,宗楚本人又是兇悍的那一掛,從小到大他宗五爺要的東西有什麼得不到的?得不到,也能毀掉。

  但是這一次,他卻恨不得把手都捆起來,慎重的一點都不敢過界。

  沒錯,‘怕’這個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出現在宗楚身上的形容詞,李德現在真真切切的在他身上感受到了。

  說句實話,他甚至不知道再這麼找下去,等有一天真的找到沈余,宗楚能做出什麼事來。

  昨天他又發了一夜的瘋,聽說白天回來時手都腫了,方向盤上全是血,宗夫人又氣又心疼,卻沒有任何辦法。

  而現在,首位上的男人端坐其上,仿佛又成了沒有情緒的雕塑一樣。

  楊河的歸來讓這場六十大壽的壽宴變得更加熱切,還增添了幾分感人的感覺。不少人看到楊家波折的團聚都抹了抹眼角。

  侍者給男人斟了茶。

  裊裊熱氣旋轉著浮上,男人眉目淡漠,他拿起杯盞,透著熱氣看著楊家人團聚,卻沒有一點打動的情緒。

  他滿腦子都是沈余。

  沈余到底能藏到哪裡?

  線索就在眼前,卻連抓都抓不住。

  上輩子沈余給他選了一個餘生永遠見不到他的死局,這輩子他又狠心想叫他永遠不能相見。

  男人眼睫垂下,眼底映襯著深幽的茶底,染上一片狠戾。

  他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他放不過自己,也放不了沈余。

  他知道沈余不想見他,甚至因為他,連明美冉都能放棄跑到沒有一個人知道的地方,但是他絕對不會放手。

  一年找不到,兩年他還找不到嗎?

  只要沈余還活著,他早晚有一天會把人死死圈在身邊。而這一輩子他會準備的更加充足,就連沈余自己,也別想再把他自己從他身邊帶走。

  男人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楊夫人已經收拾好了驚喜交加的情緒,也看出來楊河似乎根本沒有徹底放下芥蒂,但是現在有宗楚在,他們不適合,也不能就這麼關上大門處理自家的事情,她暫時先把一切事情給壓下,至少人回來了就能有希望,先帶著人來見了宗楚。

  按輩分來說,兩人還是同輩,楊河小時候見過男人幾次,也知道現在這位大名鼎鼎的‘五爺’,他來只是為了成全自己一次,也成全家人一次圓滿,卻沒有想過要回來定居。

  見到這位元陌生的身處高位的親人,也只是有禮節的微微點頭示意。

  楊夫人笑著給他介紹:「按照輩分來,你得叫表弟,不過現在小宗可出息了,你可不能隨便亂叫人。」

  宗楚擡眼,扯了扯嘴角,「姨母客氣了。」

  他沒心思應酬,楊夫人也看出來了,鬧得翻天近一年的事她也知情,宗夫人都不知道抱著她哭了多少次,楊夫人有親兒子的前車之鑒,對此沒有表達過任何意見。

  當然,有一點唯一不同的,當年的楊河是因為人言稀薄,所以楊家才能輕易拿捏他的軟肋,不同的是如今的宗楚,他發瘋,沒人能攔,別人也就只能恍惚著看他瘋而已。

  楊河對世家圈子的事情從來不好奇,他對於宗楚和那位情人的事情也只是限於知情而已,細節一概不知,也沒有想討論過。

  他正式見了面,行了禮節,也就沒有多想繼續留下去,等晚上和母親她們續一續多年的感情,他還是要離開。

  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辦法更改,橫貫在他心裡的,也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不見。

  他留在這裡,還不如像沈茶一樣,遠遠的躲開身後的這些繁瑣,生活在偏僻的小鄉村裡,不只人生,連靈魂都是安定的。

  想到這裡,他甚至有些放鬆。

  沒錯,隆村才是現在他該在的地方,回去正好趕上小年。村裡的東西不好買,這次回去,還能給沈寶帶點東西,正好能收買一下這個過分冷靜的小孩。

  楊河打定了主意,楊夫人也沒多留他的意思,宗楚這一年行事越發無所顧忌,她也怕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回,再在宗楚面前辦了什麼錯事就不好了。

  告了別,倆人準備掉頭往回走,去大廳繼續宴客。

  剛走兩步,恰好楊河在外套兜中的手機震了一下。

  楊河在外邊生活,自在慣了,而且本身他就沒想留下,所以哪怕來宴席也沒穿什麼正式的禮服,也不在意身邊人的眼色,所以這時候也沒等著到了沒人的地方再處理,直接就把手機掏了出來。

  是沈茶發來的一條消息。

  手機螢幕識別到人臉,自動解鎖。

  楊河嘴角微微上揚了點,果然如他所想,沈余讓他幫忙帶些小孩用的東西回去。

  他對於這位小了幾歲的友人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的,楊河總感覺沈余和他是一類人,所以默契的沒有問過關於沈余的過去。

  本來沈余不說,楊河也會去做,楊河一口答應下來,他把手機稍微立起來了一點,方便打字回覆。

  ‘沒問題’三個字,剛打了一個‘沒’字,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極大的力道,手機從手中滑落,楊河瞪大眼睛,雙手拽住衣領,用力地咳嗽起來。

  楊夫人吃驚的捂著嘴叫出聲。

  掉落的手機落在男人手中。

  宗楚眼睛一片血紅的陰翳。

  他死死抓著手中亮著螢幕的手機,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他在哪?」

  螢幕中的青年氣質溫和,懷裡抱著一個小孩,他們身後掛著兩個從小地攤買來的紅燈籠,正朝著螢幕微微彎著嘴角笑。

  「他在哪---!」





第71章

  「啊---」

  沈余喘息著驚醒。

  他按著胸膛裡跳動不停的心臟,腦海裡男人通紅陰翳的眼睛仿佛還在眼前。

  坐在他身邊玩的沈寶停下動作,疑惑的看過來,他扶著炕上的炕沿朝沈余走過來,小手慢慢抓住了沈余冰涼的手指。

  沈余還在喘息著,他擡起眼,看著沈寶。

  沈寶仿佛感受到他的不安,小臉還是沒有多餘的表情,但是睜著一雙紫葡萄似的眼睛,窩進了沈余懷裡。

  沈余瞬間抱住他。

  他把自己埋進沈寶暖暖的脖頸間,動作不受控制的用力。

  已經一年了,他為什麼還會夢到他?

  沈余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他想安慰自己不要怕,已經過去一年了,宗楚要是找他,早都應該找上門來,怎麼可能拖到現在。

  可另一道聲音又不停的盤旋詢問。

  如果呢,他問,如果萬一他真的找過來呢?

  沈余逐漸咬緊了唇瓣。

  絕對不可以。

  他絕對不會回去。

  宗楚會用各種手段把他困住,他當初能跑一次,還要怎麼跑第二次?

  沈余維持著這個動作很長時間,沈寶一聲不坑的縮在他懷裡,慢慢的睡著了。

  劉嬸提著年貨來給沈余他們送些東西,在外邊敲了敲門,沒人應,疑惑的打開門進來。

  村裡沒什麼需要防備的,所以家家戶戶遇到家裡沒人的時候,如果不是出遠門也不會把鎖上,也就默認了村裡人誰有個急事可以先進來。

  劉嬸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叫道:「小沈啊,在家嘞嗎?」

  「小---」

  劉嬸的話卡在嗓子裡,她看著屋裡的一大一小,沈余六神無主的擡頭看她,臉色還很蒼白。

  沈余唇瓣顫抖著,他看著劉嬸,低頭,見到沈寶已經睡熟了。

  他手指顫抖著,慢慢的把沈寶放在枕頭上,扯了一塊被子蓋上。

  沈寶暖暖的小手還握著他的手指,沈余動作頓了下,他緊抿著唇。

  他不想再躲了,也躲不了。

  如果他真的找來---

  「哎呀小沈,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臉白得呦。」

  劉嬸把年貨放在桌上,擔心的問道。

  沈余已經快平覆下來了,他勉強朝劉嬸笑了笑,下炕說:「我沒事,就是剛剛有些不舒服,劉嬸,您怎麼又拿東西來了。」

  劉嬸怕他不收,連連擺手:「哎呦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學生家家裡送的,都是家裡自己下的,不值幾個錢,你可千萬別和我們客氣這個,不然之後誰家小孩有個什麼事情的多不好意思找你啦。」

  沈余在學校任職半年多,幾乎把隆村所有小孩都給虜獲了,幾個最調皮搗蛋的也最服他管教,給隆村頭疼的家長們省了不少事情。

  沈余還是不想收,劉嬸緊接著說:「哎對了,我來的路上碰見揚揚媽媽啦,她和陽子去嬸娘家串親,今天晚上想讓你幫忙看看揚揚,個九點十點的就能回來了,小沈你有空嗎,沒得空的話我回去的路上就去把揚揚帶走了。」

  劉嬸口中的揚揚是個小姑娘,幾年四年級,是隆村小學裡的一朵霸王花,小小年紀就酷的不行。

  沈余想著小姑娘臭屁的說‘老師我不怕’的臉,心裡的慌亂被壓下去不少。

  他抿了抿唇,細白的手指緩緩從籃子上下來,輕聲說:「我有空,您回去的路上告訴揚揚一聲,讓她早點過來別玩太晚了。」

  現在快年關,天色也黑的快,基本上六七點天就已經黑得透透的了,但是村裡的小孩子們可不會管這些,還越黑玩得越興奮,沒有大人囑托準得玩到夜黑人靜再回去,然後又少不了一頓收拾。

  劉嬸快活的應了聲,她看出來沈余不想說,也就沒有多問,只說:「好嘞好嘞我知道了,你就不用送了,快點收拾收拾吧,準備點年貨什麼的好好過年,對了,春聯我也給你拿了一副來,就壓在雞蛋下邊了。」

  村裡人對他總是頗多照顧,尤其是當初搭車的劉嬸。

  沈余把這些好都記在心裡,平時能幫大家夥幹的,都是盡力著去幫忙,鄰裡之間,其實就是來來往往,這一年來他也習慣了這種樸素的相處模式,這時候也就不再多客氣,收下東西把劉嬸送到門外。

  等劉嬸走了,他才回過身,從雞蛋籃子中把春聯拿出來,看著紅底黑字的祝賀出了神。

  他忽然想起上輩子的三年前,他剛搬到慶德公館的那一年,春聯還是宗楚親手寫的。

  男人寫的一手好字,與他粗獷的性格完全一致,大氣又磅礴,沈余看著喜歡,悄悄臨摹了幾次,後來被男人發現,手把著手練過兩三副春聯,最後他親手貼到門上的一個,是他們倆個人一起作的。

  沈余攥著春聯的手指一點一點收緊。

  他閉了閉眼。

  身後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哎,逮到你啦!」

  春聯撲簌掉到地上,沈余瞬間睜大眼睛。

  -

  「他到底在哪!沈余到底在哪,啊?你知道什麼!」

  北城中心。

  男人死死揪著楊河的衣領,幾乎是咆哮出聲。

  他抓著楊河手機的手臂肌肉狠狠繃起,在他身邊的李德和衛臣幾乎是同時沖上去攔住了失去理智的男人。

  場面亂得不可收拾,男人眼睛血紅,往常的沈穩全都消失不見,陰鷙的雙眼滿是狠厲。

  楊夫人顫著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想湊過去,被保鏢隔著分開,沈聲安撫:「夫人,您先離遠點。」

  陳琛罵了聲‘艸’,立刻揚聲叫來經理維持秩序,場內的人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戰戰兢兢又好奇的被暫時請離當場,五分鐘後,整個大廳只剩下楊河幾個人。

  楊河被揪著領子,聽著男人在他耳邊的吼聲,視線對焦在手機螢幕上,心頓時重重一砸。

  他浮現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沈茶。

  沈余。

  同一年消失出現,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提到外邊全是慌亂。

  所以沈茶,就是宗家找的那個人?

  楊河不清楚其中的細節,但是他卻還記得沈余第一天到隆村的模樣。

  那樣一個清俊的少年,剛剛上大學的年紀,到底是什麼事情才會逼得他拋下一切身份和親人躲到一個村莊去?再看男人瘋狂的模樣,楊河幾乎是瞬間就在心中下了定論。

  他緊抿著唇,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但是他不說,又能藏多長時間?宗家有的是人循著他這一路的蹤跡查下去,不出一個小時就能定位到隆村。

  不行!

  楊河視線落在宗楚抓著的手機上,忽然猛地使力朝那邊抓過去。

  他要給沈余報信!

  「你想做什麼,嗯?」

  宗楚輕而易舉就避開了。

  他粗重的喘息著,眼底晦暗不清。

  李德看楊河還往上沖,氣急敗壞的朝後邊的保鏢喊了聲:「還不快點把人拉出去!」

  保鏢看了男人一眼,遲疑著沒有動作。

  宗楚忽然笑了。

  他把手機放在眼前,眼底瘋狂和晦澀反覆轉換。

  李德小心打量著他,按著他的手臂懊惱的說:「老宗,你冷靜點行不行!你要這幅模樣到時候人都得被你嚇跑了!」

  男人粗重的呼吸緩緩平覆,他那雙陰翳的眼睛朝李德看了一眼。

  李德說得對。

  他要冷靜。

  沈余。

  照片上的是沈余。

  宗楚松了抓著楊河的手。

  他盯著手機螢幕上的人,視線一眨不眨,就好像盯著什麼失而覆得的珍寶。

  「去給我查,五分鐘把所有的東西都給我查出來!」

  身後立時有人領命去聯系追查,宗楚的五指狠狠攥著手機,螢幕甚至發出了負重的擠壓聲。他幾乎想要就這麼透過螢幕,把裡邊的沈余揪出來,死死困在身體裡,然後沙啞的問他到底為什麼能這麼狠心。

  他盯著照片上青年淺笑的臉,緩慢的,把螢幕快要碎掉的手機放在了口袋中。

  楊河被保鏢壓著,恨恨的看著他:「你就是沈茶躲得那個人?你找他到底要幹什麼!他已經被逼的去了隆村,你還是不放過他!」

  「逼他?」

  宗楚重覆,嘴角的笑意忽然消失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揪住楊河的頭發,額頭幾乎抵上,楊河能清楚看見他眼底血紅色的陰翳。

  「我愛他,我TM愛他!」

  楊河咬著牙,幾乎想要吐他一口。

  只一個照面而已,他瞬間就瞭解了沈余為什麼想要逃跑。

  這個男就人是個瘋子!

  「把他帶下去,交給楊家好好‘管教’。」

  男人道,他甩開抓著楊河的手,視線陰沈的大步往外去,口袋中的手機一閃一閃。

  沈余在問,楊河家有沒有準備好春聯,他去幫忙貼一下。

  宗楚的腳步幾乎是馬上就停下了。

  他眉眼瘋狂。

  沈余抱著的那個小孩究竟和他是什麼關系宗楚不敢想。

  他和楊河又是什麼關系?連春聯都能替對方貼?能在主人外出的時候自由進出家門?

  李德看出他不對勁,他真是怕了,生怕出什麼意外,連忙一把將手搭在宗楚肩膀上。

  他聲音都帶上了怒意:「老宗!你冷靜點,那他媽能是沈余的孩子嗎?看那樣都得三歲了!他就是懷的你的都來不及!」

  李德的話總算當頭喝棒把瀕臨失去理智的宗楚拉回來。

  他視線描摹著照片上的青年,眼神狠厲陰翳逐漸變換。

  通訊下一秒響起,有了楊河這個剛移動完的活靶子,要定位到沈余的位置輕而易舉。

  宗楚摩挲著螢幕上的‘隆村’兩個字,大步往外走:「備車。」

  隆村。

  他找到他了。

  李德罵了聲靠,抓著陳琛趕緊跟上去。

  看宗楚這個瘋模樣,到時候出了點什麼事誰擔得起,就連他自己清醒後都擔不起!





第72章

  「哎,是不是嚇到了你了!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揚揚扯著鬼臉正準備嚇唬沈余一跳的小臉瞬間收起了表情,一手接住掉下去的春聯,小心的去看沈余。

  沈余臉色蒼白。

  他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激了。

  下午的個夢把他藏了一年的恐懼不安全都調換出來,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都忘了,但是怎麼可能忘記呢?

  男人仿佛粘滯的空氣,無時無刻都在影響著他。

  沈余拋下一切把自己藏到隆村,不就是怕再見到他嗎?

  被宗楚找到的這個可能,讓沈余陷入了仿仿失措中。

  他勉強壓住心裡不斷升騰的不安,看了一眼手機。

  楊河沒有回應。

  沈余半蹲下身子,揚揚緊巴巴湊過去,睜著一雙大眼睛湊近看他:「沈老師,你沒事吧,要不我給你捏捏頭?我剛和爺爺學的,可好使了!」

  「我沒關系。」

  沈余看著小姑娘純粹的眼睛,牽了牽嘴角。

  他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這樣下去,沈余打起精神來,正好揚揚來了,她一聽說沈余要貼春聯,立馬興奮起來,喊著「老師你等等,我去叫幾個人!」

  沈余攔都沒攔住,揚揚明顯是特意從小夥伴那邊來找他說一聲的,那堆小夥伴也都在外邊沒走遠,她一喊沈老師家要貼春聯,好幾個小蘿卜丁瞬間像是出土的筍尖一樣從草垛後邊冒了出來。

  為首的那個小男孩胖嘟嘟的,舉著小木棍就沖上來,嘴裡喊著:「沈老師,我可以幫忙貼春聯!」

  「躲開,我才要幫沈老師貼春聯,期末考試我考了第一呢!」

  另一個瘦瘦的小孩不甘示弱。

  幾個小姑娘看準時機跑得更快,嗖嗖就到了沈余跟前。

  沈余看著身邊圍著的小蘿蔔頭們,哭笑不得,嘴角卻微微彎起。

  他拿著春聯,聽著耳邊的孩子們的嘰嘰喳喳聲音,心頭的惶恐徹底平覆下來。

  看,現在就是和前世的不同,不是嗎?

  一切都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幾個小孩爭辯不休,最後還是沈余組織著,你捏春聯角,我拿著春聯的頭,這才齊心協力把春聯貼好了,中途沈寶也醒了,他醒了也安安靜靜的,不會吵鬧,揚揚像個小大人似的跑裡屋去哄他,搖搖晃晃像個小企鵝一樣把沈寶抱了出來。

  沈余連忙去接了一把,看著他們淺笑,讓這群吵鬧的小蘿卜丁們齊齊站成一排,把沈寶安排在大哥哥和大姐姐中間,拍了一張照片,發給楊河,請他幫忙回來的路上洗出來。

  -

  北城通往南邊的路上,昏暗天際下流線型的越野車飛速馳過。

  車廂中響起‘町’的一聲。

  男人視線快速下瞥,看到照片的一瞬間,他仿佛透過手機見到拍下這張照片時嘴角淺笑的青年。

  宗楚心思百般沈澱。

  一年時間,沈余身上的變化甚至多到他心生恐懼。

  他現在過的很快樂。

  而前世,沈余只能在絕望中選擇死亡。

  男人黑沈的視線盯著前方盤旋的野路,握著方向盤的手狠狠用力。

  車速瞬間加快,轉瞬隱匿在群山之中。

  跟在後頭的李德差點冒煙。

  他拍著座椅喊,「衛臣,加速啊!」

  衛臣一言不發的緊跟著飛馳而過。

  李德愁的人都要廢掉了。

  他攤在座位上,手蓋著眼睛有氣無力的說:「這他媽叫個什麼事兒啊。」

  陳琛也在這輛車上,為了不出什麼意外和引發不必要的猜測,李德沒有讓一堆人亂糟糟都跟上來,除了開車的衛臣,這車就他們兩個。

  曲啟明家中有事,沒趕上這次楊家的壽宴,不過他那頭的事結束之後幾乎是馬上就從別人的嘴裡聽說了這件事,立刻打了電話過來問現在什麼情況。

  什麼情況,就一瘋了的情況。

  李德把大致情況和他說了,北城那頭還得需要個人去穩住局勢安撫,這事就交給曲啟明去辦了。

  宗酶也在當場,從人被清場開始她大概就猜到事情一定和沈余有關,但是她往前擠了半天還是被保鏢攔在了外邊,最後只能泄氣的不斷給李德打電話詢問情況。

  處處都是事需要解決,李德一個頭兩個大,又忙著安撫了這個姑奶奶幾句。

  他回覆完,宗夫人又來詢問情況。

  李德幹脆直接把手機給壓起來了,捂著腦門喊了句:

  「這都是個什麼事兒啊!」

  -

  傍晚六點。

  隆村的小年有聚堆過的傳統,沈余是第一次過年,傍晚時分劉嬸家的兒媳婦買菜的路上順便來叫他。

  沈余本來也已經準備好了一藍字的年貨,還加著鮮花,擺放成了果籃似的裝扮。

  劉嬸兒媳一看,馬上就開始張嘴誇。

  沈余笑了笑,他拎著小籃子,右手牽著沈寶,沈寶拽著剛和小夥伴們道別約好一會兒再見揚揚。

  一行四個人,熱熱鬧鬧的在劉嬸家過了個小年。

  劉嬸聽說沈余畫畫好看,還請他幫忙畫了一隻小老虎,沈余不用多加思索就落筆畫了出來,幾個小老虎活靈活現的,看得來串門的村民直誇,還有花錢要請沈余畫的,不過都被劉嬸給糊弄過去了。

  說這要是讓沈余一張一張的畫,那得畫到過年都畫不過來。

  揚揚在一邊喊:「你們要是這樣沈老師就沒時間教我們了!我們自己來畫。」

  這話得了不少孩子同意,嗯嗯點頭。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

  「沈少爺化名沈茶,目前居住在隆村村頭的王姓人家蓋的新房。」

  「沈少爺去年失蹤的第二天抵達的隆村,隆村四邊環山,村風還算淳樸。沈少爺當時搭得那輛車是村裡一位姓劉的人戶家裡,與沈少爺一起的,是去年給楊家長輩送完禮回去的楊家的大少爺,兩人因為這件事相識。」

  耳麥內響起偵探冷靜沈穩的匯報聲。

  宗楚的車已經到了隆村邊緣的盤山公路,鬱鬱蔥蔥的枯樹盤踞在山邊,仿佛樹立起一道與世隔絕的城墻。

  就是這裡,把沈余藏了一年的地方。

  那頭聲音暫停了兩秒,翻頁。

  「沈少爺現在---在隆村小學擔任美術老師,楊家大少爺也是隆村小學的老師,所以兩人關系還算不錯。除了楊家大少爺和姓劉的人家,隆村內和沈少爺走得近的沒有幾戶。」

  基本上把知情的資訊全部匯報,偵探停住了口舌。

  等了半天,男人沒有回應,偵探所的幾人擰著眉毛,互相看了兩眼。

  其餘的資訊---

  這位應該不太在意了啊,難道他們又漏掉了什麼細節?

  偵探抿了抿幹枯的嘴唇,正要再說些什麼,就聽道對面傳來了男人沈悶的一聲‘嗯’,通訊隨即被卡斷。

  眾人遲鈍著,面面相覷。

  額頭上的冷汗終於幹了。

  他們這茬就算過去了。

  -

  盤山公路。

  宗楚不斷重播著偵探所後發給他的有關沈余在隆村的信息,手掌力道逐漸變大。

  所以沈茶,就是沈余。

  過大的狂喜讓獵手隱匿的更甚。

  男人眼底冒著星盛的火光,拐過最後一道鬱鬱蔥蔥的枯木林,幾百米開外,上書‘隆村’的大石碑幽幽立在黑暗中,往裡邊看,是家家戶戶門前亮起的紅色燈籠,隨著小風,輕輕的搖晃。

  越野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沖進了村路中。

  隆村現在算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現在正是剛吃完小年夜飯的時候,村路裡不少人家帶著小孩正一邊談天說地一邊往家裡走,聽見村門口的翁鳴聲,都疑惑的看過去。

  越野的車身戛然而止。

  下一秒,男人高大的身軀從車上下來。

  眾人呆了一秒,互相打探著竊竊私語。

  「這誰家的娃娃?長得俊的嘞。」

  「二嬸子你是不是腦袋秀逗啦!咱們整個村子都沒幾個出去打工的,就連劉嬸子家的都四五十了,這是上哪裡找這個歲數的年輕人哦。」

  大家這麼一想,才想明白過來。

  對啊,這基本不是她們村的人!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了?

  有熱心的村民,以為男人是迷路了,上前詢問是找哪家的親戚。

  男人氣勢冷峻,哪怕他長得好,也還是嚇得幾個小孩還是老老實實的往大人背後縮。

  宗楚視線遙遙看著隆村的左前方。

  隆村是山區,所以房基地不是並排的格局,而是像散落的蘑菇一樣,這裡一朵,哪裡一叢。

  他看得地方,是距離村頭最近的地方,大概八百來米,一座簡簡單單的小平房,外邊圈了一小塊地,插著幾朵幹花,木門上是新貼上去的春聯,歪歪扭扭的,可以想像一群孩子們是怎麼熱鬧的貼上的。

  男人視線定定看著,他低沈的問:「請問沈茶在哪?」

  沈茶。

  「啊,沈老師的家人!」

  村裡人立刻對上沈余的名字,一聽說是來找沈茶老師的,這次連語氣都熱絡了不少,連聲問:「您是沈老師什麼的人呀?沈老師都在這裡一年多樓,也沒人來找見過。」

  男人聲線低沈決斷:「我是他的愛人。」

  最前方的村民傻住了。

  愛、愛人?

  「嗚,奶奶,我肚子疼,我想回家上廁所!」

  躲在老人身後的小孩忽然喊了句。

  這孩子是村裡頭的小霸王,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婦人一聽他這麼說,才回過神來,連連讓他自己先回去。

  這,這剛剛聽到的是個什麼事情呀!

  小孩應了聲,抱著肚子嚎叫著往‘家’裡跑了,扭身時視線瞥見男人往他這邊看來的黑沈視線,嚇得肚子真的疼了,他撒丫子跑得更快。

  李德他們到了晚了點,村裡人已經消化完了來的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是沈老師愛人這件事,把劉嬸家的位置已經告訴男人。

  宗楚沈聲道謝,大步往半山腰走。

  他越走越快。

  最後幹脆變成了跑的。

  他來找他了。





第73章

  「劉嬸,不用再拿東西了,我今年也在家裡種了,夠吃。」

  吃完小年夜飯,又在劉嬸家呆了一段時間,沈余帶著沈寶和揚揚起身告別,劉嬸又要給他拿自家種在泡沫裡的菜,沈余推拒了一會兒,沒推辭過,只得收下。

  揚揚翹著兩個小辮接了過來,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說謝謝劉奶奶。

  劉嬸逗得直笑,又給兩個小的一人一隻棒棒糖帶著路上吃。

  沈寶看了一眼沈余,沈余點頭後,才接過,也學著說了聲奶聲奶氣的‘謝謝’,配著他冷淡的小嗓音,像個小天使一樣。

  劉嬸驚了一跳,這還是沈寶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說話,直誇孩子養得好。

  外邊有些冷,沈余左手拎著一個,右手拎著一個,一大兩小慢吞吞的往家裡的方向走。

  沈余呼出一口冷氣,凝成的白霜浮點在周圍,他擡頭,天上的月亮今天又大又圓,把土地都照出一片淺淡的光暈。

  又一年平平安安的度過了。

  沈寶拽了拽他,沈余低下頭,問他:「怎麼---」

  話卻沒說出口。

  沈余牽著沈寶的手指忽然緊了緊,他唇瓣輕微顫動著,被主人緊緊抿住。

  沈余餘光瞥到了村口處。

  因為過年,村裡掛上了大紅的燈籠,給閒聊串門的村民們照照路,也正是因為這些光,所以映照的村門口邊上兩輛重型越野車格外幽深冷酷。

  沈余幾乎是瞬間就慌亂起來,他緊緊抓著揚揚和沈寶的手,快速的往後退了一步。

  村裡沒人會開這種車。

  隆村人世代都在村裡生活,講究一個小富小安,哪怕是出去的打工的,也只是打些零工,沈余去年過年的時候聽著劉嬸他們講村裡的歷史,還記得她們當時說過,隆村出得最出息的一個考出去的學生還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三十年,怎麼可能這麼巧,就在現在回來,而且衣錦還鄉,開的是兩輛越野?

  血液沖刷著砰砰砰跳動的心臟,沈余的視線幾乎動不了了。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忽然叫著沈老師出現在半山腰。

  揚揚擔心的拽拽沈余的手,「沈老師,小胖來了。」

  沈余看過去。

  小胖圓圓的臉上十分嚴肅,他朝著沈余三個人的方向跑過來,一邊跑一邊揮手:「沈老師,有壞人來找你了,快跑!」

  壞人。

  沈余的心重重沈下去。

  小胖平時就是個機靈的,十分會看人臉色,因為這個保命的技巧,他過年偷吃席面上的菜都能免挨一頓打。

  但是他會這麼說,這次不單是因為男人看著冷臉很不好惹,還是因為楊河與他們幾個隨口叮囑過。

  楊河也只是無心之舉,他那時候只能大致猜測沈余是遇到了什麼事情,卻不清楚其中的境況,為了給沈余多方面的留條後路,就和這幾個經常來找沈余的小孩子們叮囑了兩句,說要是有壞人來找沈老師,壞人是要把沈老師帶走的,讓她們趕緊去給沈老師通風報信。

  小胖一想到這個,更緊張了,還帶著幼稚氣的小嗓音連聲喊:「沈老師,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見他!」

  「你要讓誰走?」

  男人低沈的嗓音在下坡響起。

  小胖一個激靈,戰戰兢兢的縮了縮脖子。

  沈余視線徒勞的盯著山坡隆起的一角,他甚至不用往聲音的來源去看。

  這道聲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被沈寶握緊的手忽然動了動,沈余從心底湧出一股莫大的沖動。

  他要跑。

  不管不顧一切,他都要離開這裡,就現在!

  「沈老師!」

  揚揚喊了聲,沈余已經松開她的手,踉蹌著朝身後退了兩步。

  揚揚的腦袋瓜子已經快速的想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她一把抓過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沈寶,対沈余喊:「沈老師你快走!沈寶我會看著他的!」

  「沈余!」

  身後傳來男人的暴喝聲。

  沈余閉了閉眼,他快速的往前跑去,冷風獵獵刮過臉,刺得人皮膚生疼,但沈余卻沒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或許只是因為單純的不想見到宗楚,又或者是因為五年的糾纏太沈重,以生命為節點畫下句號,沈重到他幾乎沒一丁點的辦法再去面対。

  「你要跑去哪!」

  男人幾乎是從喉嚨裡低吼出聲。

  他眼睛晦暗不清,黑沈的仿佛和黑夜融在一起。

  宗楚已經抓住了青年飄起的衣擺。

  沈余踉蹌了幾步,他停下了,卻沒回頭。

  男人沈重的喘息聲在背後響起,沈余閉了閉眼,仿佛看到前世今生的一幕幕畫面從眼前劃走。

  他的生活本來已經安靜了不是嗎?

  為什麼宗楚還要來打擾他!

  沈余緊抿著顫抖的唇瓣,他在深入骨髓的戰栗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憤怒。

  宗楚為什麼總是要把他逼到絕境?這一輩子他已經早早的選擇躲開了!

  「為什麼?這種事情哪有什麼為什麼。」

  沈余怔楞著,他沒發現自己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拽著他的手臂的力道忽然加大,世界天旋地轉,沈余被人死死勒著後背緊抱在懷裡,這人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勒碎。

  熟悉的冷峻氣息縈繞在身邊,龐大的被封鎖的記憶幾乎是瞬間如山河一樣湧來。

  沈余咬著牙,他用力掙紮出來,男人一時不查,竟然沒抓住人。

  沈余紅著眼睛,用力錘了宗楚一拳。

  他用了全身的力道,把男人的臉側打偏了,瞬間紅腫起來。

  沈余用力喘息著。

  宗楚動作停頓著,他用牙頂了頂破了的嘴角,側頭看著沈余,眼睛裡是沈余熟悉的勢在必得的兇光。

  猶如跗骨之蛆,永生也躲不開。

  沈余眼睛裡的紅意讓宗楚心頭重重一沈,但他視線很快變得更加陰鷙,甚至舔著唇角,沈笑出了聲。

  連楊河和那堆孩子都能得到沈余的愛護,他到底哪裡不行?

  沈余不施捨給他,那他自己回去爭。

  宗楚竭力壓制著心頭的滔天怒意和恐懼,他今生不會再給沈余任何躲開的機會,沈余只能、也只會待在他身邊。

  他心平氣和的対青年說:「和我回去,」

  宗楚沒說什麼否則的話,他只是松開手,點燃了一隻煙。

  猩紅的火光點點墜落,男人側著頭,視線朝幾個孩子的方向睨了一眼。

  沈余有那麼一個瞬間,甚至想和他拼命。

  為什麼屈服的永遠的是他?

  因為他總有無限的弱點。

  而宗楚永遠都是風輕雲淡的站在最高點,嘲笑的看著他無能為力的掙紮。

  沈余忽然恨透他了。

  他忽然不想跑了。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又能躲多長時間?

  青年神色越來越平靜冷淡,他看著宗楚,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宗楚嘴角扯出來的笑意逐漸沒了,他用指頭碾滅了手中的煙。

  「別這麼看我。」

  他說,「沈余,我哪點対不起你?我是當初用了手段讓你去求我,但是我他嗎讓你求了嗎!我把金銀財寶富貴全都放在你跟前,你看都不看一眼!我是用你母親威脅你,可我他媽幹什麼了!我用無數的錢把她養起來,她犯個病我都不敢讓你知道!」

  「我利用你身邊所有人,但是我対你做什麼了!我他嗎就讓你待在我身邊!」

  男人狂吼著。

  沈余眼睛裡的冷淡幾乎把宗楚逼到絕境。

  緊跟著在山腳後的李德閉眼捂著臉。

  他叫人先把吹冷風的孩子們帶下去。

  就宗楚這個樣,是個人能跟他?

  說什麼不好把這點東西全都交代出去了!

  他要是沈余,也得他媽的跑。

  之余宗楚,他永遠也看不清自己到底哪裡錯了。

  橫貫在他們之間的家世權利,就是最大的區別,宗楚永遠也學不會尊重一個人。

  他走得從來只有最簡單的一條路。

  輕易將沈余維持一年的平靜打碎。

  村民似乎發現這邊情況不対,緊趕慢趕的朝這邊趕來,陳琛和衛臣攔著,但也壓不住這堆好奇的人,有人甚至瞧出來不対勁兒,尤其是揚揚和小胖兩個人,著急的喊大人去幫忙。

  劉嬸帶著頭,皺著眉往前走了一步,対著冷面的衛臣問:「那個---請問是什麼事情呦,有事不能好好談的嘛。」

  衛臣一言不發。

  陳琛砸著嘴,也有些無解。

  沈余聽到了那邊的聲音,他擡起僵瑟的雙眼,連瞥都沒有瞥一眼站在身邊的人。

  宗楚永遠都不會心慈手軟,他一年前能拼著一切跑出來,現在卻不會把隆村的村民搭進去。

  這個地方給過他美夢,沈余不想它受到任何影響。

  他往前走了兩步。

  宗楚抓住他的手。

  沈余的手冰冷到可怕,宗楚忽然從心底湧上一股恐懼。

  這種恐懼已經深入骨髓,從前世帶到今生,每一天都在折磨他。

  他想服軟。

  但是他怎麼說?

  沈余根本見都不想見到他,甚至眼睛裡的厭惡藏都不藏一下,他能有什麼辦法?!

  他承受不起一點再失去沈余的風險,哪怕萬劫不覆。

  沈余很幹脆的甩開了他的手。

  宗楚扭頭,只看見沈余冰冷的眼睛。

  「您如意了,不是嗎?」

  沈余繼續往前走,劉嬸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沈余朝她搖了搖頭,淺笑著說:「我回去了,劉嬸,這一年謝謝您的照顧。」

  劉嬸幹巴巴的說:「沒、沒事,你也照顧了我們很多。」

  揚揚抱著沈寶,朝他喊:「沈老師,你,你真的要走嗎?」

  小姑娘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邊有了點水花。

  小胖站在一邊也是一臉嚴肅。

  沈余動作頓住了。

  他視線落在沈寶身上。

  沈寶被揚揚握著小手,只看著他,那雙和他相似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沈余忽然忍耐不住了。





第74章

  沈余身邊不能有任何占據他心神的人,更別提這個幾乎被沈余一力撫養的孩子。

  宗楚視線順著沈余的目光盯住被揚揚緊握著手站在崖邊上的沈寶。

  揚揚感受到他的視線,擡眼一看,被那雙眼睛裡的黑沈虎得嚇了一跳,她抿了抿嘴,默不作聲的把沈寶挪到了身體後邊。

  這個動作突兀的把沈余敲醒。

  他視線迷惘了一瞬間,就只是一瞬間而已,他死死掐住掌心,用力到掌心瞬間滲出了血絲。

  他不能帶沈寶走,他不敢賭,宗楚會做出什麼事來。

  沈余忽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無力感,這種感覺比死亡還要沈重。他視線逐漸失去光彩,收攏的掌心也緩緩的松開。

  每個人的前路都有或清晰或迷茫的指向,但是他呢?只要有宗楚在,他似乎永遠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未來,他還能為了別人妥協到什麼時候?連沈余自己都不知道。

  惶惶不安的虛無感覺和能把人壓到山底的沈重感如同躲無可躲的罩子,沈沈壓在沈余身上,他感覺到熟悉的力道在血液中沖撞。

  沈余輕咳了一聲,他擡高手,在所有人沒有察覺的時候輕輕擦了擦唇邊。

  沈余緩慢的側過身體,冬日的冷風盤旋著飛上山腰,把他半場的短發揚起,迷了些眼睛。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猛烈的撞擊感變得更甚,沈余甚至控制不住這種想要沖出血脈拼死一搏的沖動。

  他死死扣住胸膛,在男人逐漸染上恐慌的瞳孔中喑啞的說:「如果重來的更早一點,我希望從來都不認識你,哪怕是死了。」

  「茶根!!!」

  男人驚懼的低吼聲在崖邊響起,青年在所有人眼前就這麼毫無預兆的倒了下去,隆村瞬間亂成一團。

  幾個孩子嚇得哭叫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要沈老師,大人們是根本沒搞清楚狀況,但是也察覺出來不對勁。

  以劉嬸為首的幾個村裡的長輩皺著眉頭上去要人,被陳琛幾個高大的男人攔住也沒停,剛才就有村民見情況不對,去找了村裡的男人來,這時候兩邊隱隱成了對峙的狀態。

  沈余狀態不好,宗楚明顯已經沒有多少理智,李德不能冒這個風險,他喊了一聲老宗,宗楚抱著人,冷峻的視線的擡起來,看也沒看在場的人,直接抱著人往村口走。

  從村民身邊路過時,一隻小手抓住了宗楚的衣角。

  男人黑洞洞的視線垂下。

  沈寶被害怕的揚揚使勁抱在懷裡,他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男人。

  這是沈余養的崽子。

  宗楚不是善人,見到沈寶的第一眼,他只想讓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沈余心裡的人已經夠多了,多到他不能接受再多任何一個無關的存在。

  但是他現在黑沈沈的與這個不要命的小孩對視著,最後卻只說了一句‘帶上’。

  李德壓下心裡的躁鬱趕緊跟上,把村裡的情況先交給陳琛和衛臣兩個。

  情況倒是還不至於打起來,就算打起來了,光是衛臣一個退役的打手也足夠了。

  來的時候他們覺得宗楚瘋了,回去的路上是李德被逼瘋了,他幾乎是風馳電掣的往市區裡趕,宗家的產業遍佈國內,距離隆村最近的城市是南城,南城一院已經接到通知,通知借調北城三院的專家前來,其中第一個收到通知的,就是宋河。

  淩晨兩點,南城一院特殊重癥室亮起了燈。

  淩晨五點,三四個甚至還穿著休閒服的專家從各地和海內外由宗家的專機接送趕來,面容腳步都是匆匆,見到重癥室外站著的男人,紛紛點了點頭示意,緊接著沒有半步停留的趕進去。

  宗楚從有記憶的第一天就著手開始準備拔出沈余身上這顆定時炸彈。

  沈余隨時可能會離開他,這個可能性幾乎讓他日夜不能眠,比沈余從他身邊逃開讓他恐懼一萬倍。

  李德叉著腿埋臉坐在一側,等人都到齊了,連宗酶都來露了個臉,最後被護士勸走到一側的休息室等候,他看了眼從到醫院就一步沒有動過的老友,忽然冒出來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甚至有種錯覺,如果沈余今天就這麼去了,宗楚會毫不猶豫的跟著一塊去。

  ‘啪’

  李德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站起來,往前兩步,「老宗,你要不歇會兒---人已經到你手裡了不是。」

  「不是。」

  這句話男人回的倒是極快。

  李德疑惑的‘嗯?’了一聲。

  宗楚卻沒有再說話。

  他直勾勾的盯著重癥室外亮起的燈,眼睛裡黑沈如水。

  他到底該怎麼做?

  他想把沈余綁在身邊---?

  不是,上輩子最後的時間沈余每一天都在他身邊,但是不對,這種感覺不對。

  宗楚說不清楚到底要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他只知道不能失去沈余,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細聲低語,警告的勒住他所有沖動過界的行為。

  宗楚不敢賭了。

  他承受不了沈余給他選的任何一個結局。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他就只是想要五年前的沈余,那個總是看見他時眼睛裡就有溫情的青年。

  沈余喜歡他不是嗎?

  他已經把全部都做好了不是嗎?

  沈余為什麼不能回頭看看他?

  他甚至願意留在那個窮苦的地方養一個甚至都不知道是誰生下來的孩子,他也不願意留在自己身邊!

  手術室檢查室的燈亮了一晚上,宗楚就在外邊站了一晚上。

  直到以宋河為首的專家們出來,幾人當中資歷最高、經驗最多的醫生作為代表簡要匯報了檢查情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目前的狀況不容樂觀。

  這種遺傳病的發病因素很神奇,與情緒有著極大的關聯,而沈余目前很明顯處於情緒劇烈沖撞的階段,他們甚至連藥都不敢隨便用,只能暫時觀察情況。

  李德聽著,他原本以為宗楚會發瘋。

  習慣是件多可怕的事,就連他都已經習慣了事關沈余,宗楚隨時隨地都可能失去理智。但是男人只是沈聲應了聲。

  幾個專家也不知道他這算是什麼回應,面面相覷。

  李德看不過眼,他摸了摸鼻子:「那先讓醫生們歇歇?」

  宗楚沒回應。

  李德又等了兩分鐘,行,他確定這人已經完全不理會外界的事情了,李德跺了跺腳,氣的,去送醫生。

  他是真的不知道宗楚到底在想些什麼,好好的宗家家主他不當,想上他床的人能從國內排到國外,他因為一個情人,鬧到這個地步還嫌不夠,連自個都想給搭進去!

  宋河慢了別人一步。

  專家們是被宗家請來的,所以就算是他們清楚沈余的情況,可也分得清楚到底誰才是說了算的,因此只敢稍作提點,多的卻是不在分內的事情了。

  宋河停頓了兩步,最後抿了抿唇,大步邁了回去。

  腳步停在男人身側,宗楚側頭看他。

  宋河說:「宗先生,沈余目前的情況很不好,任何刺激都可能讓他面臨血管破裂的風險,而如果這種後果成真,成功救治的概率不會超過5%。」

  宗楚只定定看著他,半晌,他才說:「你想說什麼?」

  宋河額角有些細汗。

  眼前的男人很年輕,但他是宗氏這一代的集權者,有很多平常人努力一萬輩子也做不到的事情,只是他嘴裡一句話的功夫,也有很多人的未來,同樣如此。

  包括他在內。

  但是宋河說:「如果可能,您不應該再見他。」

  男人默不作聲。

  他既宋河想像中的沒有發怒,也沒有瘋狂,只是擺了擺手。

  等沈余被轉進重癥看護室,宗楚在門外瞧著,半晌,他才自嘲的笑了聲。

  沈余說,如果有可能,希望永遠也沒見過他。

  他現在是在用命來要挾他,這輩子也不想再見他一面。

  宗楚忽然感到一股無措。

  他活了兩輩子,近四十年,頭一次體會到有心無力的感覺,瀕臨把他逼到絕境,但是他又一動不敢動。

  隔著一扇白窗,他死死盯著病床上的青年。

  沈余贏了。

  他以為自己能把沈余困在身邊一輩子,但是其實只需要宋河一句話,輕易就能把他所有發瘋似的幻想戳破。就好像上輩子沈余一聲不吭的死去,他以為自己只不過是丟失了一個不聽話的情人,但沈余早就像埋在他血液裡的定時炸彈,某一天,某一刻,又或者某一秒,輕輕松松就能把他毀滅。

  宗楚甚至覺得搞笑。

  宗家的宗楚,會被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拿捏住,這句話聽上去就像一個笑話,但卻是一個輕易就能要了他的命的笑話。

  沈余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他不能讓沈余去死。

  宗楚從來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沈余寧願沒有見過他,而他,也從不後悔當初把沈余逼到身邊的那些手段。

  再來一次他一樣會選擇同樣的結果。

  只不過唯一藏不住的,

  沈余是他的命。

  他可以讓他活下去。

  但是誰也別想把沈余從他身邊帶走,哪怕是他自己。





第75章

  沈余醒過來的第五天,他手指動了動,微微睜開眼睛。

  柔和的陽光透過紗窗灑在大床上,把病房都縈繞出一種溫馨的感覺。

  沈余半睜著眼,他手指微微用力,從床鋪上坐直了身子,這點動靜驚醒了在他身邊睡著的沈寶,沈寶揉著眼睛,打了個小哈欠。

  他的適應能力極強,當初被李德一路從隆村帶回北城,楞是哭都沒哭一聲,李德都覺得嘖嘖稱奇。

  沈余的視線被吸引過去,他側翻過身,沈寶肥嘟嘟的小身子也跟著翻轉了一圈,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與他對視。

  沈余忽然低聲笑了笑,他擡手捏了捏沈寶的臉蛋,沈寶疑惑的咬著手指頭看他。

  「別咬,指甲會禿。」

  「沈哥,哪有你這樣嚇唬小孩子的。」

  宗酶和王笑笑咋咋呼呼的動靜從門外邊響起,沈余坐起身體,朝外邊看過去。

  宗酶誇張的箭步沖過來,蹲在病床邊上,眼睛冒著星星的看著沈寶,「寶貝,叫我什麼,叫姨姨。」

  沈寶朝她吐了個泡泡。

  宗酶鬱卒的捶胸:「可惡,今天還是沒能成功騙到沈寶!!!」

  沈余笑出聲。

  王笑笑把手裡拿著的飯一盒一盒擺在床頭,白了宗酶一眼:「我說宗大小姐,你剛還說沈哥不該那麼騙小孩,我看你這對沈寶來說才是怪阿姨。」

  宗酶嗚嗚嚎叫著作勢要和王笑笑決一死戰。

  沈余淡笑著看她們兩個耍寶,視線在瞥過還開著一條縫隙的門口時,卻頓了頓。

  純黑的衣角在門外一直停留著,從他五天前醒過來,一直到五天後的今天。

  他壓低頭,眉頭輕輕皺起。

  他不知道宗楚再打什麼主意,沈余本以為等待他的是上滿枷鎖的房子、被當做威脅的沈途一家和明美冉,甚至依照宗楚的性格,連王笑笑和李晨飛,隆村人都會牽扯其間。

  但是他只是安然的醒過來。

  五天時間裡只有無數他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專家來回探查他的身體情況,沈余一開始是有些迷茫的,好在裡邊有一個他熟悉的宋河,宋河依然是那副儒雅的模樣,只讓他安心休養一陣,其餘別的什麼都不用亂想。

  沈余控制不住的亂想也根本維持不下去,第二天,他見到了一年沒見的王笑笑和宗酶,兩人都是閒不住的個性,僅僅一天時間就打成一團,在病房裡一唱一和的,最開始的時候,沈余甚至有種如夢重生的感覺。

  一切都好像什麼都沒變,但似乎又好像變得更好了,好到他輕易不敢相信。

  第三天,他見到了沈寶。

  第四天第五天,該見的不該見的他全都見過了,甚至明美冉都在麻將的空閒給他寫了張紙條,一如既往是她的風格,‘活著感覺還不錯。’。

  活著的感覺的確很不錯,沈余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他其實心裡很沒底,對上宗楚,他有的似乎永遠只有同歸於盡這一條路,但是事情的走向開始變得離奇。

  五天時間裡,他唯一沒有見到的只有把他強行弄回來的宗楚。

  「沈哥,你看什麼呢,趕緊來吃飯了,沈寶都餓了。」

  宗酶最近愛上了哄孩子的感覺,晚上都恨不得把沈寶給騙走。

  她這時候就拿著一根煮熟的肉條吸引小沈寶的視線,可惜沈寶堅定的很,看都不看一眼,視線只定定放在自己的養父身上。

  王笑笑奚落的嘲笑她,視線掠過沈余,又掠過外邊的那位,頓了下,才說:「沈哥,你來吃飯嘛,早早的身體好了好回去呀。」

  回去。

  沈余攥緊了被子。

  他還能回去嗎?

  是回---隆村嗎?

  他心裡紛亂的情緒幾乎纏繞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來哪一點是恨,哪一點是絕望。

  就好像墜入一個沒有底的深洞,沈余不知道底下等待他的是什麼。

  宗酶也安靜下來,整個房間,只能聽得見寂靜的呼吸聲,這麼過了半天,宗酶才忍耐不住的又大咧咧的幹巴巴笑出聲:

  「哎,都幹嘛呢,快吃呀,這個粥熬得可爛了,沈哥你快吃,你不吃的話沈寶都不帶動一下的,一回兒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王笑笑極力捧場:「對對對,你說的對,我剛才拿的時候就聞見味道了,特別香!」

  「啊好吃,真的好吃!」

  「沈寶都開始吃了,哈哈,小屁蟲,饞到了吧。」

  房間內三大一小熱熱鬧鬧的聲音根本藏不住,房間外,男人挺直的脊背像是籠罩上一層幽深的暗影。

  宗楚在這裡站了五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甚至不知道做的這些有什麼用。

  他以為自己站在外邊就能惹得沈余心軟嗎?五天時間,沈余連提都沒有提過他一次。

  宗楚有好幾次都忍不住在晚上闖進去,他極力忍耐著,把白天所有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壓在心裡,直到一點點的碾碎。

  他不能讓自己有一點後悔。

  但如果讓沈余回去,他怎麼辦?

  宗楚沒有哪個時候對自己有這麼明確的認知,沈余就是握著他的命,沈余去哪,他的命也就跟著去哪,宗楚逃不掉,他甚至現在已經想明白了,逃也不想逃。

  曲啟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裡那邊的趁著這幾天可都開始興風作浪了,老宗,你該管管了。」

  宗家諾大一個世家,要不是有宗楚鎮壓著,不知道會群魔亂舞成什麼模樣,這幾天他追著沈余滿世界的跑,又開始發瘋似的站在病床外邊守著,他自己可以守得住,那群蛀蟲可已經忍受不了蠢蠢欲動。

  男人站著沒動,他扯了扯嘴角:「不急,等一起上鉤了,一網打盡。」

  曲啟明楞了下,然後笑道:「是我傻了,我還以為你心裡沒有成算。」

  想也知道這不可能,能影響宗楚的只有一個沈余,其餘的雜碎他都沒有放在眼裡,該收拾的時候一個也跑不了。

  事情的狀況看著已經到了死局,但曲啟明看來,實際上卻是山窮水盡又一村的時候。

  他早就看出來宗楚對沈余的感情不一般,二十多年的時間,誰見到過他身邊有過什麼人,就是有,也都是做戲,別人看不出來,但是卻瞞不過曲啟明。早幾年宗楚身邊確實有過幾個人影,外人以為是宗楚的人,實際上不過是他那兩年年輕氣盛,面子上擺不開,隨手在身邊按了幾個名頭唬人。

  算來算去,沈余是第一個,現在看來,多半也就是最後一個。

  雖然曲啟明不明白這倆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發生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原本清和的沈余竟然一點情面和餘地都不給宗楚留,而至於宗楚,說實在的,一年多前他瘋狂的模樣曲啟明現在想起來都有些心悸。

  在此之前他雖然能看得出來沈余在他這位老友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但是也沒想過會有這麼重大的影響,只不過是跑了一個人,他就瘋得滿世界找。

  不過現在好了,人至少是找到了,而且最出乎曲啟明意料的,他原本都做好了犯險的準備去勸宗楚別做哪些傻事,宗楚能做得出來,無一個不是把人逼到絕經越推越遠,但是他是真的沒想到,宗楚竟然一個都沒做,甚至說句誇張的,他在外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連隨手的詐人都算計著全盤推翻了那群興風作浪的叔族,實際上站在病房門口---

  不是曲啟明想笑,他是真覺得就跟個落魄的大狗似的。

  當然,這話他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他能這麼輕松的想,也是因為事情看到了轉機。

  他瞭解沈余,沈余看似清冷,實際上卻最重情誼,只看他那個瘋母親和眼睛裡只有利益父親就能知道。

  一年的時間,宗楚雖然不是個人,但是有一點絕對沒人會否認,他是把沈余當成寶貝疙瘩放在心尖上。

  就是那狗脾氣不是個人。

  改一改,興許人沈余還能撿了這個破爛湊活。

  裡間不知道談到什麼,幾個人又爆發出一陣笑聲,這次連沈余的輕笑聲都傳了出來,宗楚幾乎是瞬間就僵直了,周身的氣氛顯而易見的黑沈僵硬起來。

  曲啟明又薅了他一把。

  宗楚回頭看他,眼底一片陰鬱。

  曲啟明哽了下,他忍住無奈,說:「老宗,你還有希望,不用露出這副表情。」

  「希望?有什麼希望?」

  宗楚察覺到他話裡有話,側過身,挑起眉頭。

  曲啟明看了一眼裡邊:「沈余。」

  宗楚瞬間壓低了眼睛,他盯著曲啟明,聲音喑啞,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曲啟明訕笑。

  他當然會說清楚,說不清楚這條命都得交代在這,宗楚這人一涉及到沈余,真是半點理智都沒了。

  「道理簡單的很,」曲啟明微微瞇起眼睛:「別把自己當個人,死皮賴臉。」

  他說一個詞,宗楚視線就黑沈一下。

  曲啟明的笑意忽然收斂了,他按著宗楚的肩膀,壓低聲音:「老宗,你得把自己擺正了,沈余是會心軟,但是你想想之前做的那都些什麼事?他是個獨立的人,不是被你欺騙的物件。你做了錯事,就得改。至於改了之後人還要不要你---該怎麼做我就不說了,你的情人,你應該最瞭解不是?」

  曲啟明支起身子,這些話說出來不容易,要不是現在的宗楚真的什麼都沒做,他不可能會說這些,畢竟沈余雖然可憐,可他還是要顧忌著自己的,總歸不可能因為一個沈余讓他冒著和宗楚離心的風險。

  只能說,一切現在都恰到好處,該開口的,也能開口。

  至於剩下的,宗楚能做到哪一步,就是他和沈余之間的造化。





第76章

  門外的身影不見了。

  沈余是第二天發現的,他卻出乎意料的松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宗楚,本來已經準備好的魚死網破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也顯得不合適。

  宗楚就像在他身前擺了一條出路,讓沈余遲疑間不敢前行。

  宗楚是回家處理了一些事情---一些蹦的很高的魚,以及再次在家裡表明了態度。

  他是來真的,宗家上上下下本家加上叔伯一共二十來號人,全都被聚在一起,親眼見他收拾了那幾個跳的最高的,然後宗楚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坦白的闡明瞭自己的身邊人。

  宗夫人一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差點一口氣沒哽上來。

  宗酶也當場睜圓了眼睛,筷子夾的菜直接‘啪嗒’一聲掉了下去,卻連個來收拾的傭人都沒有,宗家那一天的氣氛實在說不上多好,簡直就是僵直的像一潭死水,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千奇百怪,像是竭力壓抑著情緒。

  這事最後的勝利者當然是宗楚,甚至於這都不算得上是個討論,只不過是他單方面的宣佈。

  宗家兩位老人顯然對這件事早有準備,因為有這一年的適應,甚至覺得這件事接受起來沒有任何難度。

  宗老夫人年紀,所求的也不過是家裡和睦,至於宗老爺子,更沒有什麼表態,能者說話,如果宗楚像楊河在楊家一樣的處境,只是提起這件事可能後果就已經註定了,但是他不是,所以結局截然相反。

  那群叔叔伯伯詭異的表情宗酶想起來都覺得有點搞笑,當然,搞笑其間她也覺得有點擔心。

  她不知道一年前她哥到底和沈余之間發生了什麼,而且這幾天---

  人明明是宗楚給找回來的,但是他卻一面也沒有露過,只悶不吭聲的站在病房外邊一站就是好幾天。

  而沈余則一點見他的表現也沒有。他住的說是病房,其實就相當於一個小套間,裡邊什麼都有,甚至還有一個小廚房,只要沈余想,他甚至可以一直不出去,所以這倆人實際上等同於從回來都沒見過面。

  如果不是宗楚在家裡極其鄭重沒有任何反駁空間的說了這件事,宗酶甚至都開始懷疑他倆是不是又出了什麼問題,但是沒出問題,這就更奇怪了。

  她哥到底想幹什麼?

  宗酶想了一整天要不要告訴沈余讓他警惕一點,結果下午剛一出去,就被截了胡。

  宗酶還抱著出來望風的沈寶,幹巴巴的被人帶到一間像辦公室的房間。

  男人站在辦公桌旁,側頭看了她一眼。

  他視線在沈寶身上滾了圈,暗沈了更多。

  宗酶一把把沈寶藏到了身後,磕巴著說:「哥,你,你可別打沈寶的主意,沈哥會和你拼了的!」

  宗楚沈沈看了她一眼。

  「今天帶他走。」

  「---啊?」

  宗酶露出疑惑。

  宗楚語氣更沈了:「別讓他出現在房間裡。」

  宗酶:「…不,哥你想---」

  宗酶想問清楚宗楚到底想幹什麼,什麼叫別讓沈寶出現在房間?這怎麼聽怎麼像是有什麼預謀吧!

  宗楚卻已經沒了耐心。

  他直接擺了擺手,不知道剛剛隱匿在哪裡的衛臣突然出現,直接把宗酶請了出去。

  宗酶甚至都沒反應過來。

  她直接今天估計會有什麼變動,以至於抱著沈寶一晚上都沒睡好。

  沈寶是個執拗的個性,他只有在沈余身邊才會像個小孩,其餘時間就像個有獨立思想的大人一樣,比如今天,他沒能回去,就幹脆睜著眼睛玩自己的玩具,也不說話,但就是也不睡覺,不管宗酶說什麼都沒用。

  宗酶愁的一個頭兩個大。

  而房間內的沈余也察覺到不對。

  宗酶只是帶沈寶出去玩玩,沈寶的個性相處幾天的人都有所瞭解,她不可能在□□點的時候也不把沈寶帶回來。

  沈余擰起了眉頭,他甚至有種終歸如此的感覺。

  這件事如果說沒有宗楚的示意,誰都不會信。

  他終於露出真面目了,是忍不住了嗎?他會做些什麼?

  沈余甚至可以冷靜的揣測。

  他穿著格子的病服,徑直下了床,他知道宗楚就在外邊等著他。

  一扇門,他躲在裡邊近半個月的時間,最後還是主動走了出來。

  門被從裡邊重重劃開的時候,站在外邊的宗楚甚至有一瞬間的閃躲。

  但他很快就穩住了,視線一如既往的黝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只不過背在身後的手卻死死握成了拳頭。

  他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事情,但是每次沈余因為別的人才肯出現在他眼前,這個假定次次都讓宗楚有種瘋狂的沖動。

  他視線沈沈的落在青年身上,沈余總是淺笑的那張臉面對他時已經沈寂了無數個日夜,宗楚翻一翻回憶,甚至連在夢裡都找不到幾次他對自己笑的過去。

  上一次見到沈余已經是十天前的事情,宗楚有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忍耐什麼。

  他直接把人留在身邊不好嗎?

  但每次一旦響起這個念頭,血色和那雙冷淡至極的視線就如影隨形在他的腦海中。

  宗楚發現自己忍受不了了。

  他忍不了沈余離開,但是更忍不了的,其實是沈余冰冷的視線,就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他重要的陌生人甚至敵人一樣。

  他再看著沈余,甚至有種求饒的沖動。

  怎麼樣?

  怎麼樣做他做的才對?

  讓他離開嗎?

  男人高大的身軀往前走了一步。

  沈余警惕的往後退。

  宗楚停住腳步,忽然嗤笑了一聲,他猛地擡步,在沈余睜大的眼睛中狠狠關上門,把人摟在懷裡。

  沈余整個人僵住了。

  他不知道宗楚在醞釀什麼計劃。

  男人就像個失魂落魄又瘋癲的大狗一樣,死死抱著他,粗重的呼吸在耳邊響起。

  沈余有一瞬間的恍惚,前塵往事,一時間如同飛躍的畫卷。

  他有多長時間沒有碰到過宗楚了?

  一年、兩年?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有厭惡,但實際上宗楚死死拽著他,沈余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感覺了。

  他一直沒有正面面對過,他畏懼自己或許還耽溺在前世男人給他的唯一的在意和溫情中,怪只怪他天生就沒人愛過,所以沈余曾經把宗楚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小心的、不讓任何知道的珍藏起來。

  但是現在,他忽然發現一切他都放下了。

  甚至於能做到無動於衷。

  沒人會一直追尋讓他墜入深淵的東西,沈余曾經懼怕自己會這樣,實際上他也不能免俗,宗楚讓他感覺到的只有危險,所以他本能的開始閃躲、開始離開。

  因為他知道,宗楚永遠不可能會變成另一幅模樣。他總是這種掌握一切的操縱別人,讓沈余深惡痛絕。

  他現在甚至可以冷淡的開口,問他到底想做什麼。

  宗楚的回答幾乎就在沈余的想像之中。

  他會說什麼?說沈寶已經在他手裡,讓自己老實安穩的回到公館,像個沒事人一樣偽裝成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嗎?

  還是像上次一樣,怒聲斥責他狠心?

  沒人比宗楚更狠心。

  沈余察覺到男人的身體僵硬了一秒,但是下一刻,他被勒的更緊。

  沈余皺起眉頭:「宗先生,你到底想做什麼?沈寶在你這裡,我的確躲不開,你有什麼目的大可以說出來,而不是在這裡惺惺作態。」

  男人悶聲不言,呼吸卻越發粗重。

  這對於沈余來說,是最重的重話。

  沈余兩輩子夾在一起,哪怕是面對最失望的沈途,也沒有說過這種近乎絕情的話。

  但是這恰恰證明他還有救,不是嗎?

  宗楚壓抑著眼底翻騰的情緒,最後只化成了一句低沈的低語:「明天上午十點的車,明美冉和沈光光都安排的很好,你不用操心。」

  沈余視線微頓。

  宗楚像是沒感覺到他的惡劣一樣,繼續說:「王笑笑和李晨飛我都會安排好---或者你之後想要他們留在身邊,那就隨意。賀家與此事無關,我不會讓人再去糾纏。至於夏實然,我依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宗楚把前生今世,所有涉及到他們之間的人一一提到,沈余忽然情緒激動起來,他低吼: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說什麼?沈余,你看不出來嗎?」

  男人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我錯了,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但是我不會後悔,你知道嗎?」

  沈余幅度很大的喘息著,他視線蒼白的盯著房間一角。

  男人說:「你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我就在後邊跟著。」

  他說不出來更多矯情的話,但是對沈余來說,已經夠明顯了。

  他忽然想不明白宗楚到底要幹什麼。他做了一堆錯事,現在究竟又想做什麼!

  宗楚想要搖尾乞憐,但是這困難的要命。

  他不敢去想沈余冰冷拒絕的畫面,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來什麼失去控制的事情。

  最後他只是松開手,黑夜中烏黑的視線一眨不眨的盯著青年,啞聲說:「好好休息。」

  他退後了一步,定定看了沈余最後一眼,然後沒有任何遲疑的離開。

  是誰讓他做了一切之後在這裡假裝好人?

  沈余死死盯著他的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囚困感覺。

  他捂住跳動的心臟。

  可宗楚能做到輕易翻篇,時間卻不會重來。

  沈余用力閉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管怎麼樣,他都沒有任何理由因為宗楚毀掉自己的人生。

  他要回到隆村,他要過自己要的生活。

  至於不知道在盤算什麼計劃的宗楚---

  沈余死死咬住下唇。

  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受騙。





第77章

  宗楚說完那幾句話後人就離開了,仿佛真的沒有什麼陰謀計劃,可沈余卻沒有自然的放下。

  他不信任宗楚幾乎是本能,前世的他愚蠢到可以被耍的團團轉,這輩子面臨近在眼前的自由,他不能不謹慎。

  他甚至一分鐘都不想待在北城,當天晚上就開始收拾起東西。

  宗酶被人放出來,抱著沈寶哐哐往醫院跑,見到沈余沒事才放下一顆心。

  她大喘著氣,一直自己玩自己的好像沒有任何情緒的沈寶卻忽然掙紮起來。

  他小嘴甚至抽了抽,臉上雖然仍然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但是卻委屈壞了。

  宗酶於是抱著他笑,扶著他的小手去抓沈余:「沈哥,你可不知道沈寶剛才有多乖,我還以為他是個小沒良心的呢,結果在這等著你呢。」

  沈寶一把抱住沈余的小腿,仰著頭,只盯著沈余。

  沈余被他看著就心軟下來,他嘴角很輕的彎了彎,刮了一下沈寶的鼻子:「乖乖睡覺,明天回家。」

  「回家」這兩個字沈寶聽得懂,用力點了兩下小腦袋。

  沈余也覺得有些驚奇,甚至連宗楚剛剛過來的慌亂和憤恨都消失了點。

  他一向自我消化的很好,除了看見宗楚的時候,他一直都把生活過得不錯,都是他一步一個腳印自己選擇的路。

  沈寶難得有了點情緒變化,宗酶也賴在這不走了,嘰嘰呱呱的哄沈寶睡覺,她看見沈余在收拾東西,頓了頓,才說:「沈哥,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再待些時間嗎?」

  沈余手下動作微頓,他慢慢的把衣服收進行李箱,半晌,才輕聲說:「都不看了。」

  他能看的人也就只有沈家和明美冉,但是這兩個人,他重新面對的感覺都覆雜的難以分辨。

  於沈途,沈余不想見他。

  於明美冉,或許沈余不見她,或許對他們兩個來說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除此之外,他再無其他的牽掛。

  仔細想想,沈余忽然發現過去的一年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一年,哪怕經常心驚膽戰,但是樸素的幸福以及真心互相關心的感覺,他曾經也有過期待的感覺,全都實現了。

  沈余還想更貪心一點。

  他眼睛裡閃過從來沒有的堅定。

  沈余一直是個逆來順受的性格,他曾經的經歷讓他對這個世界對自己絕望,但是走出去,他才發現大路四通八達。

  只要這一次他徹底和宗楚說清楚,他是不是就徹底自由了?

  在隆村過自己的小日子,放假了身邊圍著一群小蘿卜丁,時不時和楊河討教一下對付這群小人精的辦法,以及——

  他可以隨心所欲的畫自己想畫的東西。

  等之後,他可以一切都教給沈寶,讓他去看看這個世界。

  這個未來暢想起來都讓人快意,前世的那些恩怨糾纏恍惚就變得一點也不重要。

  沈余動力越發充足,他甚至找回了第一次決定站在那個講臺上時的感覺。

  他可以的。

  這些都是他應該得到的生活。

  沈余倉促被帶回北城,什麼人也沒見,只有王笑笑和宗酶幾個知道他來過,但是如他所想,離開根本沒那麼簡單。

  沈余本不想上接送他的車,一切和宗楚有關的東西他都不想在牽扯上,但是他同樣不能夠低估男人的嘴。

  宗楚讓他走,根本不知道是不是隨口一眼言,至少送沈余離開這件事,他擺明瞭是要親自參與。

  兩人之間橫貫的東西太多,以至於再次平靜的坐在一起,沈余沒辦法無視他,卻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他把宗楚當成了透明人。

  前往隆村的一共兩輛車,後邊的一輛是衛臣開車,王笑笑和宗酶跟了過來。

  這倆姑娘才不會管那麼多,許久沒有見到沈余,而且沈余有意見的躲的都是宗楚,和她們可沒有任何關聯,宗酶甚至就差和沈余表忠心和她哥劃清界限,就想和沈余去玩一段時間。

  現在正好是寒假,還是快過年,想想能避開那些沒用的交際,還能在村裡玩一陣,簡直再美好不過了好嗎!

  宗酶當天使出了十八般武藝,磨得沈余只好點頭同意。

  王笑笑一聽說,也要跟著來,沈余沒法拒絕,於是他和沈寶的二人行,忽然就變成了多人行,以及卡在最前邊的,還有楊河搭的車。

  楊河是今天早上才被放出來的。

  他一回來就碰到這種事,恨自己把沈余又給推到火坑,被困在楊家這一段時間坐立難安,今早一收到消息楊家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直接收拾行李就要和沈余一起回隆村。

  晨起的氣氛有些緊張,因為車是從醫院直接走的,所以楊河很直觀的就能堵過來,他態度很堅決,讓沈余坐他的車,宗楚當時看他的視線黑沈得仿佛能吃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背過身,轉著拇指上的扳指。

  沈余分辨不出他的情緒,但是瀕臨離開,他不能賭出現任何岔口。

  沈余最後上的還是宗楚的車,而車廂裡的氣氛從一開始就低沈到詭異。

  沈余並不想再去揣測宗楚的心理,他閉著眼,在後車廂中幾乎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只留宗楚一個人散發黑壓壓的低氣壓。

  男人想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能說什麼?難道一張嘴就和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滾出來的楊家人吃醋,還是和一個都不到三歲的小屁孩子吃醋?

  他想著沈余對兩人的信任和偏愛,眼底變得越發晦暗深沈。

  宗楚兩輩子加在一起,這種感覺從來沒消失過。

  前世是陰魂不散的賀之臣,而重來一回,又多了個楊河和沈寶——

  還叫沈寶。

  沈余甚至還抱著他睡覺。

  這個待遇連宗楚都一年時間沒有,依照他原本的做法,就應該簡單幹脆的直接把這個小孩丟開,不管扔到哪裡,總之別在沈余的視線中礙眼。

  宗楚捏緊了拳頭。

  但是他現在不敢。

  他不敢做這些事情,甚至如果這兩人有一個人出了一點事情,他毫不懷疑沈余會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怪罪在他的頭上,他不但不能動這些人,還得好生的將養著。

  宗楚心裡的憋悶和火氣越燒越大。

  但同時,卻少見的有幾分茫然。

  沈余甚至連看他一眼都帶著厭煩,宗楚臉色灰敗,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他從來沒有把自己代入假設過,如果有任何一個人膽敢欺騙他,不說他對沈余做的那些事情,宗楚絕不會輕饒了他們。

  所以是不是無論他做什麼,都不會再得到沈余的原諒?這幾乎是一個答案很明顯的答卷。

  他在沈余的眼中,甚至都不如一個陌生人。

  宗楚沈默下來。

  他做不到看著沈余離開,但是他能怎麼辦?跪地求饒嗎?沈余說不定會用更加嫌惡的眼神看他,就像看一個做戲的人。

  他能做些什麼?

  兩輛越野沈寂著飛馳了一個上午。

  臨近中午的時候,沈寶醒了,他微微瞇著剛睡醒的眼睛,抱緊沈余的胳膊。

  車內暖氣很足,就像隆村燒的暖洋洋的炕一樣。

  沈余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似睡非睡的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撈過沈寶,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捏捏他的小臉蛋。

  這是年輕的養父養子倆人一年裡養成的默契小習慣。

  宗楚餘光瞥見了,眼底一瞬間變得更沈。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

  他已經研究了幾天時間,沈余對這個小崽子似乎格外喜愛。

  一個走都走不快的小崽子,比他強在哪裡?

  宗楚想不通這幼稚又弱小的人類幼崽和自己有什麼可比性,但沈余就是願意包容他的大小脾氣,甚至說得上縱容,可對他卻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沈余察覺到男人的視線,從迷糊中慢慢清醒過來。

  他側著頭,看見宗楚的第一眼,恍惚還以為是在幾年前。

  但是下一秒,他就徹底清醒過來,眼睛裡只出現一秒鐘的溫情全都消失不見。

  男人緊抿著唇,他深深盯著青年,忽然猛地抓住了沈余的手。

  他攥得死緊,視眼底仿佛醞釀著風暴,但是最後只在沈余冷淡的視線中緩慢收回青筋繃起的手臂,僵硬的正過頭。

  他怕自己再看見沈余的眼睛,就會忍受不住不顧一切的把人帶回去。

  宗楚眼底紅的嚇人。

  他是沈余曾經最信任、眼睛裡只有他的人,但是如今這條路好像四處都被堵死,看不到一點亮光。

  仿佛是回應男人心底的憤怒和迷惘,四邊忽然傳來一陣沈悶的響聲。

  之所以說它是四邊傳來的,是因為這動靜仿佛來自於盤山路的每一個角落。

  開車的司機也擰了擰眉,肅穆的接通衛臣的通訊。

  通往隆村的這個盤山路說是公路,實際上只是當地政府在幾十年前修建的路,隆村幾乎是避世的生存方法,可想而知村裡能用的資金也並沒有多少,光是教育就已經是一筆大支出,這條已經走了幾十年的路,也就沒人能想起來再修繕修繕。

  近幾十年,也沒有出過事情,但是現在車廂外邊的聲響卻越來越大。

  山上樹多,石頭也多,司機冒不起這個風險,緊跟在後的衛臣也發覺情況不對,停車打開車窗往上方看去,只一眼,瞬間喊到:「快停!」

  聲音傳到司機耳中時已經晚了,沈悶夾雜著轟隆的聲響快速的傳遞至眾人耳邊,宗楚在左側,離盤山路內裡最近的地方。

  他聽見聲音的第一秒,幾乎沒有任何遲疑的扭頭,沈余隻來得及對上他幽沈的視線,甚至連恐懼都沒有來得及感受到。

  時間好像放慢了一樣。





第78章

  沈余視線還是平靜的,瞳孔只張大一點。

  身上傳來男人沈甸甸的壓迫感,男人把他整個人攬在了身下。

  巨響之後,只能聞見塵土中夾雜的雪松氣息。

  以及溫熱的觸感,周邊等人的下車驚叫。

  沈余視線裡一片黑暗,他緊抓著一片衣角,眼睛是空洞的。

  他有時候很真的不懂。

  他不懂宗楚為什麼總能理所當然的傷害他,但是每次、又都能把命舍在他身後。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他最重要一樣。

  「先、先生,你怎麼樣了?」

  沈余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一樣,壓在他懷裡的沈寶安安靜靜的窩著,聽到他沙啞的聲音,緊接著,沈余似乎回過神來了,他手臂顫抖著往上,在經過男人頭頂的時候,觸摸到一片濕潤。

  沈余的瞳孔瞬間睜圓,他不敢再繼續摸下去。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有些恍惚,畫面和今生剛醒來時男人倒下去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他從來沒想過宗楚會倒在他身前。

  而現在,是第二次。

  「快點,快點找人來搬石頭啊!」

  「沈哥,哥,你們沒事吧!」

  王笑笑和宗酶她們焦急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

  從山上滾下來的石塊壓在車頂上,性能強悍的越野也頂不住這種下降的沖撞,被擠壓的稍微變形。

  前座的司機倒還好,擠壓的空間正好能裝下他,這時候聽見聲音,沈悶的咳了兩聲回應。

  車廂裡還有被激起來的塵土,司機瞇著眼睛往後邊看,問道:「沈少爺——五爺,你們都還好嗎?」

  不好,很不好。

  沈余唇瓣抖動著,他不敢去看擋在身前的男人現在是什麼狀況,甚至說不出來話,直到冰涼的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掌很輕的拉住。

  沈余怔楞著。

  頭倚在他身側的男人咳了一聲,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沈,還帶著幾分肅穆,啞得過分:「怎麼了?傷到了嗎?」

  沈余忽然湧出了底氣。

  他眨了眨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濕潤的眼睛:「……沒有,先生,您怎麼樣?」

  「那就好。」

  回應他的是男人沈重的倒下來的力道。

  宗楚醒過來仿佛就是為了確認一下他的狀態,沈余沒事,他才放心的倒下。

  他頭上有傷,傷口大小嚴重程度摸不出來。但是人還會說話,還有意識——

  沈余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把男人放在自己身上,讓沈寶往裡側挪一挪,用力去掰車把手。

  他等不了了,宗楚需要醫生。

  —

  一片兵荒馬亂,沈余他們是從右側輕度變形的車門中出來的。

  四個人,小孩被護在宗楚和沈余之間,沒有受傷。除了沈寶,其餘三個大人身上都有傷口。

  尤其宗楚,他撲過去的地方正在沈余他們上邊,壓住了沈余和沈寶,直接被擠壓下來的車頂重力撞到了腦側,沈余摸到的那一片濕潤也是來自宗楚頭頂的傷口。

  報警報的及時,他們幾個的傷也都不算嚴重,離得不遠的鎮上的急救車嗡鳴著趕來。

  衛臣忙著去通知宗家那邊的人,宗楚的情況不算大事,但是總歸是傷到了腦袋,誰也不敢保準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

  醫生在手術室簡單操作一下傷口,宗酶她們的車上也擦到了滾落的石塊,只不過不像是沈余他們這一車,正好被砸到,只是擦了一下車邊便跟著滾下去,所以除了些微的擦傷狀態都還好。

  宗酶有些六神無主,但是聽醫生說了沒什麼大事,人也就跟著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松下來,她才察覺到沈余的狀態不太對勁。

  沈余一直站在醫院外,他視線沈澱,看不清裡邊醞釀著什麼情緒,整個人卻過分清冷得嚇人。

  過於理智了,以至於顯得有些不正常。

  尤其宗酶看到他因為用力扣著而變得冷青色的手指,似乎蜷縮一下都困難。

  沈寶被王笑笑帶走去休息了,宗酶小心的往沈余那邊靠了靠,勉強笑著說:「沈哥,你不用太擔心了,醫生都說了沒問題——而且那塊石頭根本沒砸下來嘛,你放心你看我哥人就像塊石頭似的,肯定沒問題的。」

  沈余側過眼來,嘴角似乎試圖扯了扯,但是沒能成功。

  宗酶見狀,摸了摸鼻子,沒有再說話。

  她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在心裡喃喃這倆人真是孽緣!

  先是沈余住院,這次又輪到宗楚住院!不過有一點至少宗酶還是滿意的,她哥還知道保護人了,這可是個極大的進步,說出去可能都沒人相信。

  只是外傷,沒有傷到重要部位,所以醫生簡要處理過後就出來了。

  衛臣心裡有數,沒有把這件事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但是宗家掌權者出事,至少宗老太爺和宗父需要知情,以防有什麼不測。

  兩人聞言具是震驚,但是一聽說是和沈余有關,心思很快沈澱下來。

  鬧了一整年的事,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作為宗家的長輩自然知道的更清楚。

  宗楚自己的選擇,他們倒不會因為這個去為難沈余,只是免不了和宗酶一樣埋怨的想是個孽緣。

  宗楚沒什麼大事,這件事宗家那邊也很快知情了,宗父已經及時聯系了醫生過去,把消息壓的死死的,除了當事人和他們幾個,就連宗夫人和宗老太太都沒告訴,生怕她們跟著瞎操心把事情弄大。

  宗酶進去看了一眼就出來了,她把地方留給沈余,離開前拍了拍沈余的肩膀,遲疑的說:「沈哥,你別因為這件事自己想不開。」

  她心裡自然是覺得沈余和宗楚是絕配,她哥的確不做人,但是至少對沈余的一片真心還是很容易看出來的,那股子自大狂妄似乎也在這一年裡改了不少——

  但是感情這回事到底不能一頭熱,如果帶給沈余的只有逃避和不喜,宗酶也不想多摻和,畢竟沈余對她來說同樣很重要。

  這兩個人,只要平平安安的怎樣都行。

  可偏偏平平安安是最難的。

  沈余遮罩了一切感覺,無論是前世那些瘋狂絕望還是少有的一段時間的溫情,亦或者是那些欺騙。

  他坐在床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視線平靜的落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宗楚閉著眼躺在床上,高大的身軀套著病服,顯出一股平時沒有的脆弱。

  他頭上包紮著紗布,幾乎包上了半個頭,短發也被剃的更短,看著還有些冒著兇悍的傻氣。

  沈余靜靜的看著他,忽然歪了歪頭。

  他眼睛澄明的好像一汪死水。

  如沈余兩輩子所想,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為了救他放棄一切,這個人除了宗楚,他不能果斷的說出任何一個第二個人。

  他能沈浸在那些欺騙和痛苦中,但是哪怕這一點被深深掩埋在真相和現實中,他依舊無法無視,只能盡力不去看。

  宗楚撲過來的時候在想什麼?

  沈余看著他的視線微微波動了一下,但僅僅只是一下。

  替他擋下子彈、擋下撞擊。

  沈余曾經想不明白,但現在——他是不想明白。

  因為太清楚,所以他只想面對將來,更不是沈溺過去,在體會一次失去的絕望。

  沒有人能百分百保證人不會變。

  而宗楚和他之間顯然隔著無數道城墻,沈余不想再去拼一次,他已經豁不出去了。

  他也不想再豁出去,就像前世一樣,他選擇逃避。

  讓一切停留在還能算是溫情的階段,至少要比之後互相怨懟好得多。

  沈余已經分不清他和宗楚之間誰欠誰的更多,那就像之前決定的一樣,橋歸橋,路歸路,是最合適的選擇。

  沈余動了。

  他移開視線,把被子往上蓋了蓋。

  宗家派來的人已經到了,沈余聽見樓道裡交流的聲音,緊接著宗楚應該就會被轉入就近醫療資源最好的醫院,有無數人會把他照看得好好的。

  而沈余,他應該在的地方是隆村,平靜安然的度過這一輩子。

  沈余靜靜地看著病床上棱角銳利的男人,他緩緩低下身子。

  最後一次。

  這是最後一次。

  他輕輕在男人額頭上輕吻了一下,很輕。

  他一定很疼吧?

  沈余擡起頭,視線卻冷靜的可怕。

  如果宗楚能為他豁出去命,那他再拿這條命為挾持,分開兩人又有何不可?

  沈余從沒有一個時刻這麼冷靜。

  他甚至感覺到心臟傳來隱秘的疼痛,亦或者是刺激,亦或者有一些他不想明白的不舍。

  他和宗楚,要在這一輩子斷得幹幹凈凈。

  沈余往後退了一步,椅子滑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似乎是被嚇到了,徹底回過神來。

  前世的決定用了他一條命為代價。

  而今生,哪怕沒有代價深重,也讓他永世難忘。

  沈余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似乎有什麼東西用力觸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沙啞的聲音從男人喉嚨中吐出,但沈余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他只頓了一秒,下一刻步子邁的更大,徹底把男人甩在身後。

  沈余湧出門外,無數醫生點著頭朝他示意,湧入門內。

  一出了這道門,沈余仿佛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王笑笑站在走廊的最前方,懷裡抱著本來應該熟睡的沈寶。

  沈余一言不發的擡眼看過去,昏暗的燈光下他眼睛裡似乎有水光,眨一眨,又消失不見了。

  沈寶扁了扁嘴,朝他張開手臂。

  —

  宗楚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寂靜。

  湧入的醫生小心的試圖詢問他身體狀況,感覺怎麼樣,但是男人只陰鷙的看向門外,一言不發。

  他看到沈余把那個小崽子死死抱在懷裡。

  而沈余剛剛對他做了什麼?

  他甚至連碰都不想自己碰。

  宗楚甚至有一瞬間就想這麼不管不顧的沖出去。

  他粗重的喘息著,視線忽然微頓。

  他曾經或許還有幾分放不開的傲氣,但是這點傲氣算個屁的東西?沈余都他媽不要他了!

  男人猛地收回視線。

  死皮賴臉——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第79章

  沈余已經收拾好了心情。

  他一向看得很開,他不否認自己對宗楚還有感情——這是必然的不是嗎?

  宗楚是條霸道的瘋犬,他霸道自守、目中無人、控制欲太強。

  可沈余從小到大活了二十多年,會在他睡著時抱著摟著,會在他胃疼時緊張兮兮的暖著的人,也只有宗楚。

  他不覺得自己不爭氣,感情如是,有便是有,不是躲就能躲得起來的。

  但是沈余已經學會了理智,他也找到了宗楚的弱點。

  宗楚永遠也改變不了他的傲慢自大,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也是他三四十年養成的習慣。

  與其用石頭砸金剛鉆,還不如用金剛鉆去撞自己。這聽起來不像是沈余能想到的辦法,他也只是用所有的運氣來賭而已。

  他在賭宗楚會因為自己的命不敢亂來。

  這聽起來或許有點搞笑,一個情人,拿自己的命來威脅另一個人。

  但是沈余就是莫名有種感覺,他想的是對的。

  王笑笑站在他身邊,擔心的往裡邊看了一眼,只能透過門上很小的一扇玻璃窗瞧見裡邊面色嚴肅或震驚的專家,仿佛遇到了什麼極其難解決的情況。

  她頓了頓,小心擡眼看沈余:「沈哥,我們再等等嗎……?還是直接去隆村。」

  「直接走吧。」

  沈余說,沈寶蹭了蹭他的手指,沈余跳動不安的心臟漸漸歸於原處,他再次看向王笑笑,這次聲音堅定了很多:

  「我們離開。」

  「沈哥——」

  宗酶在旁邊的病床稍微爬了一會兒,此時聽見外邊的動靜揉著眼睛出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沈余說離開。

  她睜圓眼睛,也想跟著去,但是她親哥還在病床上躺著,這話在嘴邊滾了半天,到底還是泄氣的沒有說出來,她講:「沈哥,那你可得給我留點好東西,等我哥——咳,沒事了,我就去找你過年!這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沈余眼角微彎,他輕聲說:「好。」

  宗酶於是臉上又掛上了笑容,只不過這笑沒能堅持多長時間,宗楚所在的房間猛地被人從裡邊推開,出來的是醫院的護士。

  她神色倉皇,知道裡邊的人物身份不簡單,所以這時候就更加穩不下來,視線徘徊在因為這個巨大的動靜齊齊轉過身看過來的幾雙眼睛,沈重的說:「病人情況很不好——請問誰是家屬。」

  沈余眼睛瞬間睜圓了一下,他唇瓣動了下,視線掠過所有人,幾乎聽不見任何其他人的聲音,他說:「不是沒事了嗎?」

  宗酶也很急,宗楚對她是很過分,但是至少真實她親哥哥啊,這要真有個什麼事——

  她向前一步,焦急的說:「我,我是他妹妹,請問病人現在是什麼情況,還能治嗎?」

  護士被她一連串的問句給問住了,讓宗酶冷靜冷靜:「這位小姐您放心,問題不是——」

  這個問題還真的不好說。

  護士的視線稍稍多了些一言難盡。

  「您去看看吧。」

  她最後說。

  宗酶已經忍不住沖進去了。

  沈余背對著後邊,沒動。

  他靜立了很久,直到王笑笑扯扯他的衣角,才回過神來。

  王笑笑說:「沈哥,要不你也去看看吧。」

  宗楚當時出來時的那個動作,就是把人完全護在自己身下。

  就是時常對他有意見的王笑笑,其實有一瞬間也很遲疑。

  這個世界上在遇見危險時第一反應是互護住身邊人的,寥寥無幾,哪怕是平凡的人,也會不自覺的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

  宗楚會這麼做,沒人能想得到。

  而這是第二次,就好像是刻在他身體裡的本能。

  沈余無法說服自己就這麼離開。

  他甚至有一瞬間心頭劇烈的下沈。

  不可能的,他想,醫生本來已經宣告沒事了不是嗎?

  宗楚他——

  怎麼可能會死在他前面。

  沈余咬著唇瓣裡側,他嘗到了血腥味。

  病房裡邊,幾個專家神色嚴峻的出來,一邊走一邊在激聲探討著什麼。

  宗酶緊跟著出現在門前。

  她表情看起來很古怪,不是單純的悲痛,像是隱隱帶上了幾分不可思議。

  沈余忽然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

  他視線些微抖動的落在宗酶臉上,宗酶緊抓著門框,語氣艱難的說:「沈哥——辛苦你來看看,看一眼,就看一眼。」

  她像是怕沈余不來一樣,那雙眼睛緊緊盯著他。

  宗酶也不想在把沈余絆住,明明沈余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就是想離開宗楚,無論是金銀財富亦或者是地位他都不想要,哪怕是宗楚的真心他都不想要。

  但是宗楚現在這個狀態——

  宗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甚至開始懷疑人生,怎麼能這麼巧呢,怎麼就能那麼一撞,人就——

  沈余到底是去了。

  他把沈寶交給王笑笑,沈寶不說話,但也沒有乖乖的過去。

  三番兩次的變故讓他不敢再輕易撒手,沈余養他這一年來,沈寶是第一次執拗的堅持,小手緊緊掛在他的脖子上,只眼巴巴的看著他。

  沈余沒法拒絕他,他頓了下,把沈寶往懷裡顛了顛,也好,至少有沈寶在,就相當於他好像多了一份力量。

  房間裡的氣氛很凝滯。

  跟著專家們來的不只是司機,還有宗家老宅的管家,前世被調到慶德公館四年的德叔。

  衛臣站在病床邊,神情依然冷峻,但仔細看,似乎也有點裂痕。

  他察覺到沈余進門,低沈的視線沈沈落在他身上,緊接著一聲不吭的退後一步,讓開病床前的位置,微微低下頭,在沒有別的反應了。

  德叔正在給男人弄些什麼,嘴裡念叨著:「來了來了,一會兒就來了,少爺放心。」

  沈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老管家的語氣不像是在安撫暴怒亦或者冷靜的男人,倒像是在——安撫一個年輕氣盛的年輕人。

  而德叔對男人的稱呼,顯得則更加不正常。

  宗楚今年二十七歲,已經是北城人盡皆知的宗家掌權者,外人都尊稱他一聲五爺,就算是家裡的人,也沒有會在用「少爺」這個詞叫他的。

  像是回應沈余浮上心頭的疑問。

  老管家短暫的安頓好人,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見到一年前悶不吭聲就跑了的沈余,頓了一秒,似乎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但是老管家馬上就反應過來,表情覆雜的對著沈余笑了笑,說:

  「沈少爺,需得辛苦您一段時間——」

  辛苦他一段時間?

  沈余視線微動,他抱著沈寶的力道緊了緊。

  哪怕是場面再離奇,出於對宗楚手段的忌憚和恐懼,沈余還是會想到男人是不是又弄出了什麼手段逼他,這是宗楚能幹出來的事。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猛地出現在管家肩膀上,老管家被壓得一顫。

  沈余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視線直直盯著那只手。

  它的主人想做什麼?

  老管家被壓著往旁邊退,但是他臉上一絲平時的恐懼都沒有,只耐心的對身後的男人說:「我躲開,少爺別急。」

  緊跟著響起來的,是男人低沈的嗓音:「沈余呢?我要沈余!」

  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沈,帶著熟悉的磁性喑啞,可語調卻離奇的上揚。

  沈余控制不住的顫動起來。

  這聲音點燃了隱匿在他記憶中七年的嗓音,當年的青年笑著叫他「小孩」。

  這不是宗五爺會有的聲音,而是六七年前初遇沈余的那個人!

  沈余的瞳孔不自覺的放大了。

  被德叔擋在身後的男人也徹底露出來。

  劍眉星目,只不過腦袋包著大塊紗布,以至於顯得人一身的兇悍氣都少了很多,甚至有種兇巴巴的傻氣。

  他看見沈余,整個人都頓住了,扒拉著老管家的手也收回來,輪廓深刻的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沈余,竟然露出了一個可憐的委屈表情。

  男人很低的叫了聲:「沈余——」

  沈余猛地一顫。

  他不可置信的往後退了一步,因為他這個動作,男人頓了下,表情越發委屈,大掌死死抓緊被子,露出一種和他強健的身軀完全不同的可憐。

  沈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他咬住下唇,去看宗酶。

  宗酶表情詭異的朝他搖了搖頭,意思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沈余只能去看老管家,德叔在剛剛專家討論時是在裡邊的。

  德叔表情已經沈穩下來,接收到沈余的視線,微微低下頭,有些發愁的說:「醫生說目前只能先看情況,片子都顯示沒夠有問題,不過因為傷在腦袋上,所以會有什麼癥狀也都在預想中。五爺這——可能只是重物撞擊下引發的暫時記憶混亂。」

  老管家頓了下,說:「沈少爺——能不能麻煩您——」

  「不、不能。」

  沈余遲疑的,緊接著堅決的拒絕。

  他不能再接觸宗楚了。

  現在的宗楚記憶混亂,可等他恢覆了呢?

  他不能——

  他已經決定好了要離開,要過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沈余的視線逐漸變得堅定,可是沒等他果斷的對著男人說出這句話,床上的男人就眼巴巴的看過來,小心翼翼的說:

  「沈余——我頭疼。」





第80章

  「沈余——頭疼。」

  男人小聲的說著,眼睛裡沒有半分平時的陰鷙狠厲,甚至帶著點明晃晃的小心翼翼。

  宗楚心高氣傲,早熟又手握實權,就算把時間倒退十年,他也不可能露出這幅音容。

  房間裡的人已經面色麻木了,對著這樣的男人,一腔的怒火和埋怨根本都發泄不出來。

  怎麼發泄,沖一個——一個眼巴巴看著他的神智好像個少年一樣的男人怒罵嗎?

  沈余身形晃了晃。

  他不知道怎麼會出現這種意外,而這意外實際上還是因他而起。如果宗楚沒有護在他身上,這時候傻的會是他嗎?

  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徒勞的緊抓著沈寶的小衣服,移開視線。

  只要不看見男人可憐的眼神,好像就能減輕一點更覆雜的情緒。

  沈余微微張開嘴,他想堅定的說離開。

  宗楚就算是傻了又怎麼樣,宗家家大業大,有的是人會來照顧他,也不缺他一個伺候的人。

  他自私一點,他要自私一點。

  沈余:「我先——」

  「沈余,沈余,沈余——」

  像是預感到他要說什麼,男人忽然開始不停的低聲絮叨起來,一聲一聲,仿佛砸在沈余的心頭。

  他死死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底繁覆的情緒已經沒有了。

  沈余緊抱著沈寶的手微微松開,他想把沈寶交給宗酶,一邊問管家:「辛苦您準備一些粥——加些鹹味。」

  這是宗楚唯一還能接受的粥。

  沈余身體僵硬,落在他身上的視線近乎化成實質了,他僵瑟的轉身,男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見他看過來,像是拘謹,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歡喜好似的咧開嘴笑了笑。

  這是個嘗試做出來的笑容。

  沈余看得有些怔楞。

  他在宗楚臉上看到過陰翳的笑,諷刺的笑,勢在必得的笑,但唯獨沒有看見過這種——

  甚至帶著討好的笑,像是如果他離開,男人也不會有任何辦法去拒絕,但是一旦察覺到他有留下來的念頭,於是努力做出小動物似的小心表情,希冀把他留下。

  他走不了的。

  沈余忽然有種認命的感覺。

  他視線微閃著看向男人包著紗布的頭頂,手指逐漸蜷緊,又松開。

  就當他賠他的。

  只要年關一過,無論如何他都要離開。

  —

  事情看似很離奇,實際上卻只會更離奇。

  沈余心態並不平穩,宗楚向來都是以操控大局示人,哪怕是前世對他露出的那份兇狠,也是帶著結局毫無懸念的自大。

  而現在這個男人——

  他幾乎融合了宗楚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甚至一輩子也都不可能表現出來的特製。

  男人仰著頭,盯著他,張開嘴說出要「沈余喂我」時,沈余整個人都停頓了兩秒。

  他甚至看著男人熟悉的面龐,甚至有些茫然。

  房間裡的人已經都撤了,專家們嚴肅討論了一陣,最後也沒能得出什麼有效的結論,只能就這麼再觀察觀察。

  轉院的事情倒是安排了,不過宗楚拒絕離開。

  醫護人員小聲的來勸他,他還是堅持己見,除了面對沈余時,他依舊是一副面色沈的表情,那雙冷漠的眼睛一擡,就連老管家都失了聲。

  男人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掌握的權利,只對沈余一個人例外。

  就比如現在,似乎是察覺到沈余的遲鈍,原本靠在床頭的男人猛的坐直身體,動作太快,牽扯到了頭上的傷口,他按住頭頂的紗布,劍眉皺了起來,手臂卻仍舊很快的抓在沈余的衣袖上,連沈余放下碗蹙著眉去看他的動作都不顧,急切又像是怕青年生氣一樣試探著說:

  「我不喝了,我自己喝,你——別生氣。」

  他低聲下氣,拽著沈余衣袖的手用力到自己手背上的青筋脈絡清晰的繃起來,但是沈余卻沒有感覺到一點被限制的力道。

  他怔忪的低下頭,男人似乎很怕剛才的要求惹怒他,見沈余低頭看過來,薄唇抿了抿,又說:「你別氣——」

  沈余平靜了兩秒。

  他沒有說話,去拿床頭桌上的碗給他。

  男人老老實實的接過,一口一口的抿著粥,沈余就坐在一邊,靜靜看著他。

  宗楚只喝了兩口,然後握著碗的手悄悄放下,他盯著沈余,見他臉上沒有別的情緒,才像是鼓起勇氣一樣問他:「晚上可以睡一起嗎?」

  沈余楞了下,他視線忽然冷下來,「先生,你是不是在騙我?」

  有那麼一個瞬間,宗楚差點沒能偽裝過去。

  裝個傻子不容易。

  可除了傻子,他不知道什麼樣子的人沈余才喜歡,又什麼樣的人,和那個走路都不好的小傻子能在沈余心裡有的一拼。

  不就是傻子嗎?

  他就不信自己裝不下去。

  至於和沈余在一起——

  宗楚深深的看了一眼沈余。

  只是一眼而已,讓沈余察覺不對,卻又抓不到痕跡。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平淡的和沈余待在一起了。哪怕氣氛還是凝滯,沈余也並不是願意,但宗楚覺得值了。

  很值。

  沈余要是喜歡,能讓他心軟,他就是裝一輩子又怎麼樣?

  男人視線緊緊巴在沈余身上,老老實實的回答:「不騙你,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可能是覺得說得不太好,又補充:「你睡床上,我睡床下。」

  沈余沈默的盯了他很長時間,最後只是讓紛亂的心思沈澱下來,壓低聲音說:「吃吧。」

  男人沒得到回應,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灰頹下來,只是眼睛又悄悄擡高瞥了一眼沈余,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到會反悔的可能,很可惜,沒有一點。

  於是只能老實安靜的繼續吃粥。

  沈余一直看著他吃完,才拿過碗,站起身,準備送出去。